死了后才发现我哥爱我   作者:无色舟   内容即标题,结局HE。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HE - 狗血 - 第三人称 - 骨科   在闭上眼睛那一刻,林韫以为就将这样结束自己如同尘埃的悲哀一生。只是遗憾,没能再见喜欢多年的哥哥一眼。   不料死亡才是开始,解脱出局方能触碰真实。看透恶者的伪装与居心叵测,看明被层层掩盖的真相,看清他高高在上的哥哥陈旻琛那颗封冻在冰川下的心里,燃烧生命般沸腾的爱。   ——对他林韫的爱。   “死亡能让人发现世界的真相。”竺安坐在大厦楼顶边缘,摇晃着双腿,和身后的林韫一起看着远方火焰似的夕阳。   “确实。”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我吗?”林韫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注视着前方。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仿佛轻烟,一吹即散。   林韫说:“死了后,才发现我哥爱我。”   ————————————————   阅读指南:本文HE,大写的HE,会写幸福的番外 第一章 开始   林韫用劲儿挣了挣手上绑缚的绳子,很紧,勒得他手腕火辣辣地痛。   一小时前还坐在窗子边发呆的他被一伙不认识的人绑好,戴上眼罩,拎到车里。林韫上车后挣扎了一下,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拳。于是他不敢再有所动作。   车一直开得飞快,对于这伙人的目的,林韫毫无头绪。   毕竟在此之前,林韫已经被陈旻琛关了两周。那群人将他请去一栋没去过的房子里,毕恭毕敬,但冷漠至极。像一群装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为林韫呈上精美可口的食物,为他换洗衣服和床上用品,还会定时带他去楼下溜达一圈,精准而没有温度。   只是不到三天,林韫就出不了房间的门了。他一站在门口,立刻有两位面无表情的大汉拦住他的去路。   林韫每天都能看见不少人,但没人和他搭话,也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林韫很清楚,这群人的恭敬,是对他陈旻琛弟弟这个身份的恭敬。这群人对他的冷漠,也是因为他林韫,仅仅是陈旻琛的弟弟。   更准确地说,是陈家无用、无名,也没有地位的小儿子,陈家大厦上一粒毫不起眼的尘,之所以还能被人提起,得感谢他的继承人哥哥。   林韫很乖,在房间里按时吃饭、睡觉、发呆。不哭不闹,也不再试图和看守自己的人说话。他是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林韫能平安长这么大,跟他这项本领有很大的关系。可惜这次就算他再怎么听话,也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车一个急刹,林韫不受控制地往前倾,鼻子砸到了前排座椅。下一秒,眼冒泪花的林韫就被恶狠狠推下了车。   他一路踉跄地被人拽着进屋,绑到椅子上,紧接着绑匪毫不在意地扯下了他的眼罩。   重获光明的林韫心下一沉,他快速打量四周,房子破败,地板脏污,不像是要继续囚禁他的样子。再加上绑匪的态度,林韫觉得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你们抓我做什么?”林韫压下内心的不安,开口说:“我只是个小角色,对陈家的事情不了解,如果你们缺钱,我可以把我的存款都给你们。”   “别费力气了,林少爷。”绑匪嘲弄地看着林韫,“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命。”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时间凝固。   林韫没有像绑匪预料中的那般恐慌求饶,涕泗横流。只是在沉默后从喉咙中干涩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绑匪有些惊讶地看着林韫。   此时这位陈家传说中的废物私生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瘦弱的身躯靠在椅子上,仿佛一折就断。   但这样一个人,听闻自己就要死了,还能这么平静。   绑匪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想起听过的那些传闻,心中生出一丝不忍,不由自主地实话实说:“陈旻琛和陈正阳闹翻了,你父亲想用你来威胁你大哥。”   林韫瞪大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用我?威胁我哥?”   林韫笑出声:“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过是攀附陈旻琛生存的一个弃子,能得他一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我在他眼里恐怕连个亲人都算不上,也就是个能被你们挪来挪去的物件。用我威胁我大哥?”林韫冷笑一声,“我知道我父亲从未正眼看过我,也不至于将我的地位看得这么离谱吧?”   绑匪眉头一皱,还想说点什么,身后一人不耐烦上前,掏出一个小瓶重重扔在桌上。   与林韫交谈的绑匪叹了口气,将小瓶拿过来:“林少爷,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你父亲和你大哥谈崩了吧,陈旻琛少爷没有要救你的意思,我也只是忠人之事,听命办事。这瓶里有药,不会让你走得太痛苦。”   他清楚地看到,林韫听到那句“陈旻琛少爷没有要救你”的话时,眼中的神采犹如灯灭,骤然消失不见。比起手中的药,这句话才是杀人不见血,轻而易举让林韫失掉了活的生机。   林韫惨然一笑,问:“能把手解开吗?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喝。”   站在后面那人暴躁地要上前骂人,被同伴拉住,两人一起站着,默然看着林韫的脸。他眼睛里灌满浓重的悲伤,眼泪止不住地蜿蜒而下,嘴巴却扯出向上的弧度,发出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即将结束的、短暂而又悲哀的一生。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怕,也很是可怜。   想骂人的绑匪顿时明白了同伴的意思,林韫似乎早已对世界没有留恋,他那金贵的家庭并没有让他拥有快乐幸福的人生。现在看起来更是饱受打击,生了死志。这样一个人,不必担心他会不会耍心眼还想逃跑。   绑匪们上前,解开林韫手上的绳子,将小瓶递到他手中。   林韫抬手擦掉眼睛上的泪,一边笑,一边毫不犹豫地拧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林韫哼了一声,在剧痛中无法自控地挣扎,连人带椅一起翻到地上。   两个绑匪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林韫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喘息挣动。他出身豪门,却将一个人痛苦地、无助地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变成一具孤单、冷硬的尸体,连会不会有人来为他收尸都是未知数。他似乎从未享受过陈家的权势富贵,反倒在这巨轮前进碾压九纠中轻飘飘填进了自己的性命。   “我,还想......”林韫口鼻中流出黑血,“再看......陈旻琛......一眼......”   绑匪愣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韫这是在回复他刚才问的遗言。想到林韫最后这句话里提到的人,和要了他命的人,恶事做尽的绑匪也难得沉默。   “走吧!”另一个一言不发的绑匪终于开口,大步朝门边走去。   “别看了。”他啪一声关掉灯,黑暗顿时吞没了林韫的尸体。   “他死了。” 第二章 留下   林韫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哪儿?我不是死了吗?   林韫想起来看看,脑海里刚有这个想法,就觉得浑身一轻,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轻轻松松飘了起来。   在他飘起来的这一刻,黑暗中突然射出一片淡淡的金光,一扇金色的门凭空出现,立在林韫面前。   借着金光,林韫看到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原来他还在刚刚的房间里。   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在这里静静腐烂,林韫有些难过。   他抬起头来观察金色的门,门很漂亮,金色的光晕让它看起来很圣洁。门上刻满鲜花与鸟雀,让人忍不住想立刻推开,去看看门后是个怎样美好的世界。   被金光笼罩的一刹那林韫几乎要忘却生前的痛苦与不堪,只想打开门,去到一个让他不再悲伤的地方。   门上的金光也发出吸力,牵引着林韫伸手,去推开它......   就在林韫的指尖快要触碰上金色大门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张脸英俊、完美,是上帝用尽心力完成的作品。   “哥。”林韫喃喃道。   他想起了自己死前的愿望,想起了陈旻琛。   “不!”林韫拼命想往后退,开始抵抗金光的拉拢。   他还是放不下。即使要魂飞魄散、无法轮回,他都想再去看陈旻琛一眼。   金光变得耀眼起来,以不容抵抗的力道将林韫拉过去,林韫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金色的门,紧闭的门缓缓打开......   “放开我!”林韫大喊一声,绝望之际,胸前突然爆发出更为璀璨的青色光芒。青光温暖而有力,化为一个罩子,隔开了金门与林韫。   强光过后,金门消失了,四周恢复平静。林韫朝侧面一飘,穿墙而出,然后目瞪口呆地从脖子上拽出一块碧绿的玉佩,翻来覆去地看。   他敢保证自己从未见过这东西,但不用想也知道没被金门带走,是玉佩保护了他。   林韫看了半天,完全看不懂玉佩上乱七八糟的字符,只得把它塞回领子里。   林韫顺着楼梯一路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想跟着刚才那两人,回去找陈旻琛。   结果来到楼下后,林韫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楼坐着四个人,两个是刚才见过的绑匪,另外两人,是容貌出色的一男一女。   两人林韫都认识,女的叫白薇薇,是林韫父亲陈正阳指名与陈旻琛订婚的女人。男的叫吕明修,是陈旻琛的手下。   林韫苦笑一声,之前还对绑匪说的话心存侥幸,现在看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白薇薇坐在沙发上,神色不安。看她这么安静,林韫只觉得稀奇。他见未来大嫂的次数不多,每次见面都很不愉快。白家这位大小姐十分嚣张跋扈,一开口就会让林韫惊叹白家怎么教出这么个没教养的女儿。   吕明修坐在旁边,看起来很镇定,但面色阴沉。   两个绑匪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犹犹豫豫问道:“白小姐,吕先生,我们还不离开吗?”   白薇薇像是没听到,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手包。吕明修看了看表,说:“再等一会儿。”   绑匪问:“等什么,唔!”   林韫悚然一惊,两个绑匪竟是和他一样,口鼻流血,朝后倒去。   吕明修平静地看着两人:“药效比我想得还要慢一点,走了,白薇。”   说罢两人在绑匪们死不瞑目的注视下,匆忙离开。   林韫叹口气,看了看地面上的两人,正要追出门,又惊恐发现两位绑匪尸体上冒出了他们的灵魂。   林韫吓了一跳,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发现那两人好像看不见他,才停下动作。接下来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空中再次出现一扇门,不是林韫所见的金色大门,而是一扇黑色的,包裹在血雾中的、充满不详的大门。绑匪们想跑,但门内闪电般伸出无数双骷髅大手,牢牢钳住两人,把他们拖进了门里。   林韫等可怕的大门消失,头一扭便追着吕明修和白薇薇飘出去。他发现自己现在飘得很快,而且无拘无束。别的鬼魂似乎看不见他,金色大门也抓不住他。看来那枚玉佩真是个好东西。   正当林韫想找吕明修时,他看到另一辆陌生的车子开过来,停在房屋前。车上匆匆下来几个人,朝屋内走去。林韫犹豫了几秒,又飘了回去。   来人进屋,都没看绑匪的尸体一眼,目标明确地检查完一楼的房间,又冲上二楼。林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给自己的尸体解绑,擦去脸上污血,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抬上车。   今天发生的事情每件都透着诡异,林韫很想知道是谁带走了自己的身体,但他明白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这几人他从未见过,倒是跟着吕明修和白薇薇,一定能回到陈旻琛身边。   权衡清楚以后,林韫顺着吕明修离开的路,迅速地追了上去。   还好这条路没什么岔路口,应该是因为这个地方很偏僻,所以林韫顺利地追上了吕明修。   他在车窗外看了看开车的人,确认无误后,才飘进了车里。   很好,林韫发现自己能呆在车里,跟着车子一起前进。   他看看开车的吕明修,又看看白薇薇,开始遗憾自己怎么没有电影里那些厉鬼的本领,不然可以试试报复一下一直欺负他的白薇薇。吕明修也一样,虽然明面上没做过对自己不好的事,但林韫知道他很讨厌自己。   没过一会儿,林韫就没兴趣再看前排的人,转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发现死亡让自己进入到一种平静的状态中来,在他脱离身体的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自己挣脱了什么。生活中让他如履薄冰的一切都随之远去,身份、父母、出不去的牢笼,头上看不见的刀。   林韫从未觉得自己十八年来的人生如此轻松过。   也许死亡对他那灰暗无趣、毫无价值的人生来说,确实是种解脱。   现在无事一身轻的林韫只想再去看看他的哥哥。这个想法是那么强烈,化为利箭,轻易刺穿了金色大门营造的让人沉醉的景象。   站在陈家熟悉的大门前,林韫心中弥漫出一股巨大的悲哀。即便已经因陈旻琛丢了性命,他还是无法阻挡自己对陈旻琛的爱。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在他放弃进入金色大门之时,冥冥中林韫有所预感,他再也无法投胎转世。他将在玉佩的庇护下成为这世界上的一个孤魂野鬼,很有可能还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看不到他,死去离开的灵魂也看不到他。   林韫会在这世上独自飘荡,不知未来将归何处。或许在见到陈旻琛了却心愿以后,他会魂飞魄散。或许能一直在旁边独自看着,看陈旻琛结婚生子,与别人相爱,幸福老去。   没关系的,林韫对自己说。   原来灵魂也会哭。   悲伤化为无数白色的光点,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飘散在空中,没有人能感受得到。   我还想再看看陈旻琛。   林韫这么想着,然后一头撞进了陈家大门。 第三章 再见   眼前的景物林韫都很熟悉,他从小就在这个巨大的庄园里长大。   林韫也不知道这个庄园存在了多久,只知道从记事起自己就住在这里。庄园将附近几片山丘都囊括在内,有规整的竹林,和常年起雾的湖泊。   陈家众人都住在园里,陈正阳与陈旻琛同这些人隔得有点远,单独住在庄园深处的建筑内,戒备森严,拒绝访客。奇怪的是林韫这个随母姓的私生子,居然也获得了这庄园禁地的一间房。   林韫小时候胆子很小,像只无依无靠的小老鼠,只敢在房子周围活动。庄园对他而言大得可怕,还阴森森的。无边无际的林子和弥漫浓雾的湖泊,对于一个小孩来说简直就是危险的具象化。   林韫住的这栋房子也很可怕,陈正阳向来拿他当空气,偶尔出现的林渺更是对林韫动辄打骂。往来人员个个面无表情,林韫在人多的时候都会靠着自己瘦小的优势,躲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楼梯后,窗台下,灌木丛中,透过眼睛,安静地、胆战心惊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他能平安长到上学的年纪,有性格因素,也有陈旻琛的功劳。   那时候的陈旻琛对于林韫来说,是意义纯粹的哥哥。跟身份地位无关,跟权势背景无关。陈旻琛大林韫八岁,在林韫跌跌撞撞努力生存的时候,陈旻琛已经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大人了。   他很少去学校,反正陈正阳能把最好的老师流水似地请到家里,陈旻琛本身的学习进度也远超同龄人。   陈旻琛很忙,这房子里的所有活人都像机器人,陈旻琛也不例外。他精准地执行着来自陈正阳的每一项命令,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学习、训练。   林韫大概是这房子里唯一的异端。可怜的小异端从小就很少哭闹,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他异常幸运地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照顾林韫的仆人不会让他出事,但也不会有多余的关心。对仆人而言,林韫能正常活着就行,仅此而已。   但年幼的林韫无法了解到自己的小命是安全的,他对陈正阳充满恐惧,在经历了林渺的殴打后对父母二人都充满了恐惧。在仆人冷漠的注视下,小小的林韫挣扎着跑向了房子里最后剩下的人。   小孩子的感知很敏锐,他能感受到陈正阳的漠视,林渺的厌恶,也能察觉看似无情的陈旻琛,不会伤害他。   陈旻琛沉默地看着林韫朝他跑过来,身后仆人们无动于衷的目光和房子里无处不在的阴影混合着,扭曲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瘦小的林韫吞噬。   林韫扑过来时,陈旻琛伸手接住了他。   陈旻琛身后自此多了个小尾巴。林韫就像暴露在危险中的动物幼崽,早早懂得不能出声喊叫以免引来凶残的野兽,但还是太过弱小,对周遭充满恐惧,瑟瑟蜷缩在陈旻琛身后那块安全区。   在林渺出现的日子,林韫会一直处在受惊过度的状态里。他不明白在陈正阳面前美丽优雅的妈妈为何转身就会朝自己伸出猩红的指甲。   林渺走后林韫总会惊悸失眠,终于,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林渺咬着嘴唇,流着眼泪,推开了陈旻琛的房门。   回忆起从前的林韫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只小老鼠,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又匆匆忙忙地关上,生怕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被人发现。   小小的林韫无声息地爬上陈旻琛的床,试探地往陈旻琛身边挪动,发现陈旻琛没有反应,便安心地缩在陈旻琛身旁,不再发抖,带着泪痕睡去。   从此以后,陈旻琛身旁的床成了林韫灰暗的童年里唯一一块阳光普照的温暖之地。   甚至在很多次睡在陈旻琛身旁的美梦里,林韫都梦到陈旻琛抱着自己。   他的头枕着陈旻琛温暖结实的胸膛,整个人缩在陈旻琛怀里,使劲贴着他。陈旻琛的双手紧紧拥着林韫,一条腿压在林韫身上,用身躯为林韫铸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驱赶寒夜和噩梦的侵扰。   被陈旻琛抱着、保护着入睡的梦,是林韫遥远记忆里最珍贵的宝藏。   可惜后来......   林韫闭了闭眼,扭头朝山上飘去。   他很久没见过陈旻琛了。   半年前林韫年满18,然后便得知陈旻琛与白薇薇订婚的消息。林韫简直是逃一般离开了陈家庄园,跑去和竺安住了一段时间,两人四处疯玩。   他身边一直有人跟着,林韫也习惯了。两周前这些人把他带走看守起来,直到他再次被转移后杀害,陈旻琛都没有出现。   在车上时,林韫从吕明修和白薇的口中得知他们不打算去找陈旻琛,也听到了陈旻琛在庄园里的消息。林韫就独自一人过来。   此时此刻的他,有些近乡情怯。   林韫该是恨陈旻琛的,他才十八,就已化为白骨。但无法否认,内心深处,林韫仍抱有希望。   他希望陈旻琛还是关心他的,陈旻琛不想他死,陈旻琛迫不得已,陈旻琛知道他死了,会难过。   林韫深吸一口气,穿门而入,奔着二楼书房飘去。   墙很厚,林韫眼前短暂一黑,出来后,终于看到了让他思念多日的人。   书房很大,陈旻琛坐在桌子前,吴波站在他身边。   在林韫出现的一刻,陈旻琛头一偏,直直地看着林韫所在的位置,把林韫吓得一动不动,几乎要缩进墙里。   吴波莫名其妙看了眼墙:“怎么,累了?”   陈旻琛皱着眉,转过头:“你继续。”   林韫贪婪地看着陈旻琛的眉眼。他的大哥眉骨微隆,眼睛深邃狭长,鼻梁高挺,面部线条明显而锋利。据说是陈家以前娶过欧洲血统的夫人。   此刻他好看的眉头皱着,听吴波在一旁叭叭说话。   “老爷子的人被挡回去,就客客气气收拾家伙离开了。”   “明悟大师的行程有所耽误,老六他们还没接到人。”   “晚上白家请您和老爷子过去。”   陈旻琛抬了下手,吴波立刻闭嘴。   “陈正阳怎么说?”   “老爷子没什么反应,但我怕他有别的后手。”   陈旻琛没说话,安静思索片刻,嘱咐了下一个话题:“让吕明修去找老六,把明悟大师接回来。”   “行,那白家晚宴?”   陈旻琛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起身:“现在过去。”   他很高,吴波好歹也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青年才俊,在陈旻琛跟前竟被衬托得有些娇小。   陈旻琛身高189,包裹在西装布料下的身躯宽肩窄腰,流畅有力,虽是贵公子,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林韫站在墙边,看着陈旻琛离去的高大背影,心底仿佛出现一个空洞,吹进来的寒风让他通体冰凉,牙齿打颤。   他在门口傻瓜似的设想了很多情景,却没一个料中。   陈旻琛不仅对他一字未提,甚至还有心情沐浴更衣,打理仪容,在数辆车的簇拥下,前去参加未婚妻家的晚宴。 第四章 担心   林韫呆呆地立在书房里,心不断下坠。   不一会儿,这种茫然变成一种细细密密的痛,攥住林韫的脖颈和心脏。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曾经被哥哥抛弃的小孩,站在雨里。天地空茫,无处可去。   林韫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想没人听得到,又垂下头,不动了。   夕阳落下,华灯初上。夜幕笼罩下的陈家宅院,灯火通明,如同一座不夜城。   林韫慢吞吞地从书房里出来,朝三楼飘去。   自己的房间在三楼走廊顶端,但林韫无意回去看。他直直飘进楼梯旁的大套房卧室。   这是陈旻琛的房间。   房间和林韫之前数次想方设法偷偷看到的布局相比没有变化,装潢华贵,没有人味儿。   长大后林韫没再踏足过这间屋子,此刻他试着躺在陈旻琛的床上,像小时候那样蜷缩起来,然后失望地坐起身。   在吕明修的车上时林韫就发现了,只要他想,他依然能使用这些物品,坐在车里,躺在床上,但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做出动作,却无法像一个活人一样,体会到皮革的韧性,和床铺的柔软。   林韫有些可惜地看了眼陈旻琛平整得不带一丝皱褶的床,还不死心地伸手试图拽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不出所料失败了。   果然,自己也没法对物品施力。   抽屉里装着他和陈旻琛的一张特别的照片,是一次陈家聚会上有人拍下的场景。林韫恳求了很久,才拿到照片,留下他和陈旻琛的部分,洗出来,拼成一张自欺欺人的合照。   离开陈家前,林韫把这张照片偷偷藏进了陈旻琛的卧室里。   林韫看着近在眼前,但无法触及的抽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已不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陈家的灯照常亮起,又将在天明熄灭。城市另一端的白家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陈旻琛或许会留宿,或许会回来,处理完工作,和之前每个夜晚一样安然入睡。明天吴波开车来接他,仆人们收拾房间,将陈旻琛的床收整出完美的造型。太阳照旧还会升起,只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死亡揭下了温柔的面纱,它不是美丽的金色大门,不是能让林韫自由地飘来飘去的能力。它是残酷的惩罚,无情剥夺了林韫的存在,将他从世界的画布上抹去。即使他就站在陈旻琛面前声嘶力竭,也是阴阳两隔,人鬼有别。   林韫感到一阵快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骨头咯吱作响。那痛苦凝成实质,化作细小的白色光点从他眼角溢出,落到陈旻琛床上,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人看得见。   门口的说话声倏地打破了一室沉寂。   林韫一惊,嗖地离开床,条件反射般躲好,才探头探脑朝门口看去。   陈旻琛的卧室在睡觉的休息区外做了一道长长的格挡,吴波正站在门口和陈旻琛说话。   几乎没人能在这栋房子里畅通无阻,更别说是禁地中的禁地——陈旻琛的卧室。   即便是吴波,也只是站在门口,并无入内之意。   他低声快速说了一些事,要离开时,突然问:“琛哥,最近睡得好吗?”   陈旻琛和林韫一起不解地看着他。   吴波揶揄道:“你每天睡前都要看他的记录报告,这些天没看,会不会很不习惯?”   陈旻琛轻轻吁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吴波见状,收起笑容,安慰道:“快了,再忍忍。”   见陈旻琛随意应了一声,吴波说了句“明早来接你”,关上了门。   林韫一脑门问号,看着陈旻琛略显烦躁地脱下西装,走进卫生间。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林韫在脑海里把各种人过了一遍,也想不通有谁是值得陈旻琛睡前花时间了解的。   长大以后,林韫越来越看不懂陈旻琛。他的大哥一直很忙,行迹匆匆,两人间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见面和交流愈发难得一见。林韫看不懂陈旻琛的眼神,只觉得哥哥离他越来越远。   陈旻琛看起来很疲惫,洗完澡带着一身未干水汽就径直上床睡觉,眉头紧皱,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林韫想抚平他的眉头,伸出手后才想起自己碰不到,又撇着嘴缩回来,趴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陈旻琛。   就这么趴了一夜。   第二天,陈旻琛醒得很早。他和吴波一同在楼下用了早餐,就出了门。   就算林韫什么也不知道,也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能连续几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陈旻琛。就像一个曾经心心念念想吃慕斯蛋糕的人,不仅吃不到,还十分凄惨,连见都见不着。结果突然有一天,日思夜想的蛋糕出现在他面前,任他随便看。飞着看,绕圈看,没有任何顾虑——试问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于是林韫天天追着陈旻琛,有些满足的同时,又忍不住深深担忧。   陈旻琛似乎在和陈正阳交锋。   林韫相信陈旻琛的能力,但他对陈正阳的畏惧已经刻进骨子里。即使变成了鬼魂,林韫看到陈正阳时都会下意识瑟缩,这是数年来被残酷镇压留下的后遗症。   他哥为什么要和父亲动手?   陈家就这一个继承人,还优秀得把其他陈姓同龄人衬托得黯淡无光。陈正阳对陈旻琛再苛刻再无情,也不至于对儿子下狠手。   林韫对自己已经成为一个飘飘的事实接受得很快,只是实在想不通他哥的所作所为。   阎王打架,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小鬼,就跟着看看热闹,还看不明白。   林韫转到公立中学以后的生活,普通平凡。只要不回家,就也彰显不出他陈家小少爷的身份。   平日里上上学,打打球,放学后和竺安去吃吃烧烤的小孩现在看到陈旻琛每天高强度的工作,大部分都如看天书一窍不通,暗自佩服之余,也只能诚心为他哥祈祷。   祈祷他哥想做的事情一切顺利。   “我生前也是个四好青年。”林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看着不远处的陈旻琛冷着脸和别人谈事情,双方剑拔弩张,他悠闲晃腿。   没人能看见自己后林韫彻底放飞自我,获得了一种自由的快乐。   他在心态调整上十分有一套。   林韫扭头瞅着陈旻琛,即使陈旻琛面无表情,林韫也察觉出他的不开心,继续在心里想:“四好青年许的愿老天爷能听见的吧!”   他从地上飘起来,指着人群中的陈旻琛,认认真真念道:“保佑陈旻琛事事顺利,开开心心!”   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数日里陈旻琛从未笑过。   林韫看着他哥每天沉默寡言,除了工作一言不发,有点心疼。   吕明修被派走了,白薇薇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也从未出现过,林韫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在内心攻击吴波的唯命是从,甚至试图托梦给吴波,让吴波提醒以及督促陈旻琛好好休息。   可惜找不到正确的托梦方法,搞得林韫每天愁眉不展,浑身都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吴波载着陈旻琛回家。   路过一片人烟稀少的地方时,陈旻琛让吴波停车。   吴波把方向盘打了个弯,车子平稳滑到一旁,熄火。   铺天盖地的雨滴倾盆而下,车窗外白茫茫一片,耳朵中全是哗哗哗的水声。   吴波挠挠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陈旻琛的脸色,试探道:“琛哥?”   陈旻琛置若罔闻,吴波无可奈何。   林韫坐在陈旻琛身旁,看着他雕塑般的侧脸,怀疑自己要是还有触感,摸上去估计也是冷硬一片。   说来可笑,陈旻琛要什么没有,人人艳羡,人人巴结。只有林韫看陈旻琛,会心生不忍。   因为他觉得陈旻琛很孤独。   他哥很像一些遥远的事物,夜空中的月亮,深海中的冰山。月球表面一片死寂,冰山周围全是静默。看到的人会惊叹他的美,但是没人萌生靠近的想法。   许久,冰山突然开口:“明天都安排好了吗?”   吴波瞬间精神了:“那当然。”   陈旻琛淡淡“嗯”了一声。   吴波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还有点激动:“准备了这么久,终于......”   终于什么?林韫好奇地等着,发现吴波没声了,顿时露出遗憾的表情。   吴波靠在座椅上,喝了口水,似乎想起什么,笑着问:“琛哥想听听小少爷的消息吗?”   林韫第一反应:“听我什么?葬在哪儿吗?”   随即他发觉,吴波这话很不对劲。   离家后,见吴波的次数比见他哥和他爹的次数加起来都多。吴波也算看着他长大,像个年纪稍长的哥哥,非常关心林韫。之前林韫被陈旻琛一如往常的反应刺激到了,从未深想。   现在看来,事情比起自己以为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吴波没等陈旻琛回答,自顾自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已经够小心了,这么多天都不敢联系。眼看事情就要结束了,你不说,我倒是早想打电话去问了。”   为方便陈旻琛一起听,吴波直接按了免提。   陈旻琛眉头一松,但随着一声声无应答的、机械的嘟嘟声,又越皱越紧。   气氛在将时间拉长的嘟嘟声中逐渐凝固。吴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掐断电话,拨了另一个号码,同样无人应答。   林韫也很紧张,看吴波的脸色,他担心下一秒吴波就要把手机砸掉。   陈旻琛沉声道:“我开车,你继续打。”说罢直接打开车门,水汽夹杂着寒意,扑了他一身。   吴波敏捷地翻到副驾驶,联系上了人,开始询问。   陈旻琛阴沉着脸,一踩油门,车子呼啸着向陈家驶去。   林韫坐在后座,一颗心又酸又胀。   陈旻琛还是在乎他的。   林韫揉揉眼睛,小声咕囔:“没白费我放弃投胎转世的机会回来找你。”   他似乎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然后在吴波焦虑的语气中,把手臂慢慢盖在眼睛上。   那姿势,像是想压住流出的泪。 第五章 寻人   陈旻琛一路油门,风驰电掣回到陈家,急得都没开去车库,一个摆尾就停在别墅门前。   大雨瓢泼,仆人打伞来迎,陈旻琛视若不见。   吴波从副驾驶跳下来,追上前去。   书房里早有人在等待,黑压压一片人头,都是陈旻琛心腹下属。   一个眼角带疤的男人上前一步,直接跪下:“在我们看守林少爷两周后,吕明修带人前来,说少爷要将林少爷带走。我们联系不上您,吕明修又咄咄逼人,还当场打电话联系了您,得了您的回应。如果误了少爷的事,我自愿请罚。”   吴波叹了口气:“不让你联系琛哥,是怕陈正阳查到蛛丝马迹。这么小心,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吕明修根本没打电话给琛哥,现在麻烦了。”   男人一愣:“那电话?”   吴波揉了揉眉头:“录音,或者别的配音。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吕明修。”吴波的眼神带着杀意,声音骤然提高:“他竟然敢背叛琛哥!”   众人目露讶色。   林韫也吃了一惊。吕明修跟随陈旻琛多年,忠心耿耿,为人处事几乎没有把柄。   如果陈旻琛并不知情,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下手?   吴波喊了声:“琛哥!”等着陈旻琛的指示。   过了几秒,没人说话。吴波扭头:“琛哥?”   陈旻琛坐在桌前,像在沉思。但吴波和林韫这两能精准识别陈旻琛情绪的人,一看就看出来,陈旻琛在发呆。   简直百年不遇。   林韫被带走似乎严重动摇了陈旻琛刀枪不入的心境,让他陷入一种死机般的失神。   吴波心底一沉,正要上前,陈旻琛已经看过来:“去找。”   陈旻琛站起来,神色不动,但屋内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声音的紧绷:“把人调回来,去找。查吕明修,查吕明修的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   “琛哥,不行!”吴波着急地打断他:“把人都调回来,陈正阳那边......”   “现在就去。找不到的话,我和陈正阳也没什么好谈。”陈旻琛语气冰冷。   一屋人迅速离开。   “吕明修,被派去找老六汇合。”陈旻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吴波:“你亲自去,把他和明悟大师带回来。还有,让黑牢待命。”   听到黑牢二字,吴波眼皮一跳。   他点了点头想走,刚迈出一步,还是没忍住说:“琛哥,你别急。林少爷不会有事的,你看你——”   “吴波。”陈旻琛说完这两个字,骤然沉默下来。吴波顿时不敢再开口。陈旻琛看上去像在用全身的力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说:“不能对陈正阳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吴波一脸严肃地走了。   所有人都离开后,陈旻琛坐回去,没了动静。   有仆人小心翼翼来敲了门,得不到回复后,也没声了。   林韫穿墙出去又穿回来,在心里暗骂怎么不来个人把他们老大拖出去吃点东西。   他很着急,陈旻琛自小受到极为严苛的教育,将克制这门学问修炼得登峰造极。   除非应酬需要,陈旻琛从不碰烟酒。何况现在能让陈旻琛在酒桌上喝酒的人已寥寥无几。还有别的,随便什么,飙车、电竞......也都没有。从小到大,林韫从没见过陈旻琛对某样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这代表着陈旻琛没有发泄情绪的渠道。   很久以前林韫一直怀疑他哥总有一天会在沉默中灭亡......   过度克制会将所有事情压在心底,林韫很怕陈旻琛毁了自己。   直至天边晨光熹微,吴波回来。   “琛哥?”显然吴波已经从仆人口中得知陈旻琛在书房里呆了一夜,语气担忧。   陈旻琛应了一声,嗓子仿佛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吴波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六联系不上,追去联络地点也没找到人,现场有枪战的痕迹。我把人分成两拨,一部分追吕明修,一部分去追与吕明修勾搭上的人,明悟大师可能在他们手里。”   陈旻琛问:“陈正阳的人?”   吴波摇头:“不是,我怀疑是季寰桢。”   趴在桌子上的林韫坐直了身体。   他对这个人名有印象,竺安似乎和他关系匪浅。   陈旻琛冷哼道:“小瞧了吕明修。林韫呢?”   吴波低头:“没找到。”   陈旻琛没说话,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看了眼天色,朝门外走去。   一辆车迎着朝阳,低调地驶出陈家大门。   林韫熟门熟路地钻到车里,坐在陈旻琛身旁。   从他发现陈旻琛不像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样不在意自己之后,林韫心暖之余,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陈旻琛明明是关心弟弟我的,之前为何如此绝情?还有陈正阳,季寰桢......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将林韫拖进看不见的复杂漩涡里。   也许哥是想保护我,或者有别的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林韫斜靠着窗,看着陈旻琛想。   等没命了才发现陈旻琛对自己的关心,林韫心里既酸又甜。   路上有几辆在路边等候的车子,一看到吴波与陈旻琛的车,便自觉跟在后面。   四周骤然一黑,车子停稳,林韫跟着陈旻琛一行人从地下车场出来,两位穿着旗袍的女孩笑着上前,脸上挂着楚楚动人的笑容,给陈旻琛引路。   林韫打量着这栋小洋房,红墙白瓦,浑身都是岁月的痕迹。一块不大的牌子挂在门前,写的是“嘉兰公馆”。   进了门,还没见人,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身着一件宝蓝色的旗袍,衬得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长腿愈发雪白,也将周围的如花女孩们衬成了狗尾巴草。   林韫看见这美艳女子,没有丝毫见到妈的亲切,只觉得浑身恶寒。   陈旻琛望着他父亲最得宠的情妇,微微低头:“林姨。”   “旻琛少爷来了,你父亲刚在里头沏好茶,正问你到哪儿了呢。”林渺对陈旻琛一直很有分寸,陈旻琛称她林姨,她也不会蠢到真以陈旻琛的长辈自居。   林渺话说得亲热,可正当陈旻琛要往前走时,两个男人拦在他面前,一人面露难色,另一个则眼神不怀好意,粗鲁地开始对陈旻琛搜身。   吴波一怒,立马就要上前,被陈旻琛挥手制止:“父亲年纪大了,小心点是应该的。”   于是陈旻琛带来的所有人都被搜了一遍,携带的刀甚至是枪都被扔到一旁。   自始至终,林渺都面带微笑,在一旁看着。   林韫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缩在众人后面,朝屋里一点一点挪去,看见了在喝茶的陈正阳。   陈家的人都很好看,有个俊美如雕塑的儿子,陈正阳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年过五十的他保养得依旧很好,穿一身在阳光下泛出淡淡金色的白色唐装,两鬓微白,容颜成熟、英俊。   陈正阳把茶杯放下,说:“旻琛,你来迟了。”   他脸上带着笑,看过来的眼睛却如寒潭猛兽,犀利无比。那目光有如实质,林韫一对上他的眼睛,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也吓得唰地猫腰,躲在了陈旻琛背后。 第六章 父子   陈旻琛径直走过去坐在陈正阳对面:“本来是准时的,只是被父亲搜身的人阻拦了一会儿。”   陈正阳握杯子的手一顿:“谁搜你了?”   刚才堵住陈旻琛的两人顿时面如土色。   吴波恭敬道:“您面前,搜身是应当的。只是这位小哥,对少爷未免太不尊重。”   陈正阳眼皮一掀,看了看两人中那个对陈旻琛不敬的人,说“就是你用手搜的旻琛?”他挪开眼,嘱咐道,“给他洗洗手。”   训练有素的下人们推着两辆小车上来,像饭店里上菜用的小型餐车,上面放着六个盆。   林韫显然还未见过陈家险恶,好奇心旺盛地凑上前去,就看见男子被拽到小车前,一双手被按进了全是冰块的冰水里。然后又被拽起,按向另一旁氤氲着白雾的盆。   林韫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盆沸水。   男子冻得泛青的手一放进去就开始发红变紫,他疯狂颤抖,发出哀嚎,不断求饶。   周围人不为所动,过了会儿,男子又被拎起,按进冰水。如此反复三次,一双手已不成样子。   陈正阳头都不抬地抿了口茶,等人被拖下去,才问:“你之前去了那些个老家伙家里?”   陈旻琛道:“拜访长辈。”   陈正阳:“你平叔之前去码头取货,人没回来,你干的?”   陈旻琛看着面前热气氤氲的茶:“派出去的人折损不少,才将这批材料和军备带回。无缘无故少了一箱,我想验,平叔就朝我动手。”   陈正阳长长哦了一声,回答:“那便杀了吧。”   刚抬起头的林韫又想把头埋下去。陈正阳喜怒无常,总是没有征兆地说出让周围人脸色大变、跪地求饶的话。林韫是他儿子,不能随意说“杀了”这类话,但也能有其他手段,一片一片拔掉林韫身上的逆鳞,压得他乖乖跪地。   陈正阳说完,像是突然想起平叔也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又吩咐身后之人好好补偿平叔的妻女。   之后陈正阳笑起来:“旻琛,前几天我听别人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难得你能和我坐在一块儿,我给你讲一讲。”   陈旻琛颔首:“您说。”   陈正阳兴致勃勃:“听说一片森林里,有头年轻的狼。这狼呢,与它同族的其他狼不太一样,抓到了一只小羊,不仅不吃,还好生看护起来。其他狼都觉得很奇怪,狼一开始解释说,小羊太小,想把他养大再吃。可是小羊长大了,狼却迟迟不动手。你猜,接下来会怎样?”   陈旻琛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同族会逼它动手,或者,帮它动手。”   陈正阳盯着陈旻琛:“你说这狼怎么想的?狼吃羊,不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儿吗。况且森林环境险恶,僧多粥少。不过,狼们想把小羊献给狼王,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猛兽也觊觎小羊。就算狼不下口,也会有别的猛兽来夺走这口好肉。这又如何是好呢?”   陈旻琛静了几秒,道:“只有狼王,能决定小羊的去留。”   如果狼听命于狼王,那这场争夺与他无关。如果狼成为新的狼王......   吴波非常想抬手擦一擦额角的汗。   林韫一脸懵懂。   陈正阳眼睛一眨不眨,看了陈旻琛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捏开两粒龙眼扔到嘴里。   嚼了几下,头一偏就要吐核,林渺直接抬手,把两颗核接在手心。   跟在陈正阳身边这么久,林渺惯会察言观色:“让厨房上菜了?”   没等陈正阳点头,陈旻琛站起来,彬彬有礼道:“我还有事没做完,请父亲见谅,不打扰您和林姨用餐了。”   说罢就朝外走去,与早就准备好、一听到命令就端着巨大餐盘进来的侍者们擦身而过。   林韫跟在最后,离开前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宽大的圆桌上放满精致菜肴,每把椅子前都放好餐具,只是林渺恭敬站在陈正阳身后,其余下属更是如同木头,唯有陈正阳一人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对着满桌饭菜吃起来。   这画面,诡异得林韫哆嗦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换了人来开车,吴波同陈旻琛坐在后排。   “琛哥。”吴波绞尽脑汁,思索着自己的用词:“你不用这么直接,额,和陈正阳说的。”   陈旻琛摇头:“不必多想,他了解我。”说完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吴波:“怕了?”   吴波胸膛一挺:“怎么可能!”   陈旻琛嘴角有了几不可查的弧度,林韫瞪大眼看着,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用手机录像后慢慢截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丁点儿弧度在紧抿起来的唇间消失。   脸色重新封冻的陈旻琛说:“我怕。”   开车的人不清楚,后面的一人一鬼都是一脸惊讶。   陈旻琛又说:“但我不能怕。”   林韫沉思了一路,也没把今天听到的这些话理解清楚。   从嘉兰公馆离开后,陈旻琛没了别的心思,吩咐司机回到陈家。   快要到达时,吴波接了个电话,欣喜道:“吕明修找到了!人也被带回来了。”   陈旻琛神色一动:“去黑牢。”   车子驶进大门,拐了个弯,绕上一条林韫从未注意过的道路。   几分钟后林韫站在黑黝黝的入口前,神情犹豫。他从来不知道在湖泊后面还有个这样的地方,冷飕飕的地道入口,台阶浸着水汽,看起来很滑。墙上挂着惨白的灯,照明范围有限,朝下方看去还是漆黑一片,非常有鬼片气质。   犹豫了几秒,陈旻琛几人的身影就看不到了。   遵纪守法好公民林韫后悔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别搞笑了,你现在就是个鬼!你怕啥!   然后鬼壮了壮胆子,朝地下飘去。   下面的地道竟然修建得很宽敞,地面上满布水痕,大概是在湖下方的缘故。   林韫用飘的,很快就追上了走着的陈旻琛。   有人候在一扇门前,门都是严严实实的金属门,猫眼位置有扇可以从外面掀起来的小窗。   一见陈旻琛,便迅速打开了门。   吕明修被铁链绑着,牢牢捆在墙上,脸色很差,身上倒没什么伤。旁边桌上摆满寒光闪烁的各类器具,林韫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器具都会用在人身上的什么地方。   桌前坐着一人,打量吕明修的眼神如同打量砧板上的猪肉。   看到陈旻琛进来,此人脸上神色变得恭敬,站起来微微欠身道:“少爷。”   陈旻琛一身西装剪裁得体,头发一丝不苟,站在阴暗、肮脏的牢中,看着吕明修:“林韫和明悟大师在哪儿?”   吕明修疯了似地大笑:“琛哥,我好歹跟了你那么多年,都不问一句为什么吗?”   “为什么?”   吕明修眼神阴鸷,和林韫记忆里的平静男子判若两人。   他语气里沾染着鱼死网破的疯狂:“要是你一进来就这么问,我兴许会实话实说。但现在,林韫在哪儿,明悟在哪儿,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琛哥,你要让百刀对我用刑吗?或者给我个痛快?”   陈旻琛看了眼一旁擦拭工具的百刀:“百刀动手一次,黑牢就要清理一次碎肉。你那些手下已经够人忙活的了。”   吕明修脸色一白,还要开口,陈旻琛已转身离开。   林韫被“清理一次碎肉”的说词吓得浑身僵直,看到门开了如蒙大赦,一秒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人都跟着出去了,门也重新锁上。林韫正要穿墙时回头看了眼吕明修,不料正对上吕明修注视着门的复杂双眼。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林韫呆在半空中,不动了。 第七章 回忆   嘈杂的人声和片段式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将林韫淹没。   一阵天旋地转后,牢房的画面从林韫眼前消失,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怎么回事?   林韫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这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看起来是间宽大的办公室,还站着一群窃窃私语的年轻人。   咔哒一声,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走进来。   “吴波哥!”林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再定睛一瞧,是年轻了好几岁的吴波,头发微长。   吴波一出现,所有年轻人立刻站直站好,不敢再小声交流。   “欢迎各位通过层层筛选,来到鼎盛。”吴波笑着说:“请跟我来,将对你们召开一个入职前的说明会议。”   吴波态度亲和,年轻人们也胆大起来,又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出门去。人群往前一走,林韫看到了队伍末尾的年轻男生。   是吕明修!   林韫奇怪地想:我穿越到了吕明修刚入职大哥公司的时候吗?难道这是吕明修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会看到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跟着人群一起出去。   宽阔明亮的走廊上,刚入职的年轻人们用好奇憧憬的目光打量着四周,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激动,把他们进入到陈家集团工作的兴奋心情表露无疑。   迎面走来一群人,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准确地说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为首的陈旻琛,几个女孩更是小声“哇”了一下。   林韫看着五年前的哥哥,身材高大,西装平整,俊美而冷漠,虽然年轻但气势威严,走过来的样子如同一头矫健而蓄势待发的猎豹。   陈旻琛淡淡看了这边一眼,叫走了吴波。   林韫想起了什么,扭头朝身旁看去。果然,一直低着头的吕明修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陈旻琛,不知道在想什么。   画面开始模糊,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层层涟漪荡漾开来,带着林韫这个外来者观看了不同的回忆。   吕明修能力很强,工作也十分拼命,不断升职,直至成为陈旻琛的助理。   他一直是个称职、优秀的助理。   再后来,吕明修的回忆里开始出现林韫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林韫刚上高中,市一中,一个很不错的重点学校。最重要的是,是个公立学校。那时候的林韫如同惊弓之鸟,别人的叛逆期都在拉帮结派、父母宠爱中宣泄着度过,而林韫可怜的初中时代堪称是在明阳私立国际学校的霸凌中夹缝生存,好不容易生了点反抗之心,又遭到了陈正阳更加可怕的镇压。   在陈正阳完全不顾亲情的暴君行径下,林韫被打压成试验台上彻底没有反抗之心的可怜小鼠,也因此获得了陈正阳准他出门的许可。   麻木的林韫以为自己会再次回到明阳,但没想到被司机连同行李一起扔在了市一中的大门口。   他像只多日不见光的弱小动物,站在弥漫着热情和喜悦的新生家长队伍中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也是在这个时候,林韫遇到了竺安。   林韫从自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吕明修的回忆。他以为是陈正阳放弃了自己,才把自己扔去市一中住校,做个普通小孩,得以平凡但平安地度过高中三年。但现在看来,这件事背后处处都有陈旻琛的影子。   是吕明修在吴波的授意下,把中考成绩一塌糊涂的他塞进市一中。也是吕明修打着陈旻琛的名义,解决了他上学林林总总的琐事杂事。   也是,以林韫在陈家爹不疼娘不爱,狗都不如的地位,陈正阳怎么可能为了他分出心思去安排这些事情。林韫住校,住的是学校最新建好的男生公寓,上床下桌,还有崭新的书架和衣柜。室友除了竺安,另外两人也是老实性子。他没想过,是陈旻琛安排的。   除了学费,书本、校服、食堂都得花钱,即使比不上明阳的高价开销,林韫也无力支付。但他报道当晚班主任就给了他一张卡,说是家人交给他的。陈家没有短过林韫吃穿,他也没多想,三年开销都从卡上支出,钱不算多,但作为生活费绰绰有余。这卡也是陈旻琛准备的。   入校第一年学生宿舍都装了空调,冬天还有新发的棉被。学校食堂在林韫吃了拉过肚子后,第二周食堂的菜色就焕然一新。竺安吃得兴高采烈,说是食堂的承包人换了,还说校医室也重新装修了一番,添了不少设备,以前那个水平差、脸色臭的副校长小姨子不见了,来了两位药到病除的小姐姐。   林韫从没想过,这些都是陈旻琛的手笔。   陈旻琛做得与其说低调,不如说谨慎。他从未露面,也不曾留名,吕明修都是以各种花样百出的理由和手段,处理了这一切。   林韫怔怔看着,看着他以为的冷漠无情、抛下自己不管的大哥,是如何费尽心思、面面俱到,让他的高中三年快乐充实、平安无虞。   那时的自己是怨陈旻琛的。明阳校内和陈家的一幕幕痛苦回忆在高中的平静生活里逐渐远去,他每天同竺安一起上课,为不会写的数学题抓耳挠腮,为能抢到一份炸鸡腿冲锋陷阵,为体育课投进一个球开心一下午。但只有林韫自己知道,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回忆起陈旻琛冷冰冰的脸,既控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也恨他的旁观和无动于衷,内心痛如刀绞。   只是现在,这些小小的怨恨都风吹云散,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韫内心的空洞在飞速愈合,看到陈旻琛对自己的关心和在意,林韫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都要开始重新跳动了。   他无比庆幸自己死掉那天选择留下,留下才看到了陈旻琛无情面孔下的在乎。   这在乎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都让林韫死而无憾。   吕明修的回忆零散而不连贯,大部分回忆都有陈旻琛。   林韫贪婪地看着陈旻琛的每一个画面,暗自思索。   吕明修看起来对陈旻琛十分忠诚,为何会对自己下手?   坠入到记忆中来,是因为对上了吕明修凝视门的眼神吗?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在想离去的陈旻琛?   看得出来这些记忆对吕明修来说很重要,可是为什么大哥吩咐他照顾自己的回忆也丝毫不差地交织在其中呢。   林韫想不明白,他和吕明修几乎没有交集,但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吕明修的眼神都让林韫很不舒服。   可是比起白薇薇说动手就动手、毫不掩饰的厌恶,吕明修并未对林韫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下一个回忆画面,让林韫瞪大眼睛。   他记得那个夜晚,在他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吕明修到学校里,单独找了林韫。 第八章 挚友   宿管阿姨敲门说有家人来找的时候,林韫心里闪过一丝盼望。   他拔腿就往楼下跑,像是奔赴一场快乐的约会。在出门后看见吕明修时,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吕明修不带笑意地朝他招手,示意跟上。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出了校门,坐上吕明修的车。   林韫戒备地看着吕明修,等他开口。   吕明修毫不在意地从副驾驶上拎起一个棕色的、毛绒绒的东西,递到林韫怀里。   是一只普通的玩具熊,没有刚拆开的簇新气味,软塌塌的,似乎是个旧物。   林韫迟疑着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这是?”   吕明修淡淡道:“琛哥托我给你的。”   闻言,林韫很是惊喜:“大哥给我的?”他把玩具熊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得知是陈旻琛的礼物后,这只略显陈旧的玩具熊怎么看怎么顺眼,软软的熊脸看上去都十分可爱。   林韫想到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忍不住跟个讨糖的小孩似的,开口就问:“我哥他,会来看我吗?”   “琛哥很忙。”吕明修看了林韫一眼,似乎很疑惑他怎么会问出这样僭越的话。在林韫垂下头缄口不言的时候,又随口说:“琛哥要和白家小姐订婚了,很快就会发布消息,举办订婚宴,所以事情很多的。你想见琛哥的话,应该能在订婚宴席上见到。”   林韫不记得自己怎样同吕明修告别,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宿舍,脑海里不断重复播放着陈旻琛要订婚的消息。   晚春三月的夜晚,寒风未散。竺安打开宿舍门看到脸色惨白的林韫,吓得吱哇乱叫,泡了一大杯热奶茶不由分说给林韫灌下去。   感谢竺安,躲在被窝里的林韫身上总算有了热气,可他的心却被冻在了冰块里,冷得发疼。   林韫对陈旻琛的爱如此卑微,即使看不见也摸不着人,仅仅独自思念,与陈旻琛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能感到满足。   他深知自己与陈旻琛的区别,是神明与神明脚下不起眼的泥。看似在一片屋檐下,实则身处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   林韫以为自己早做好准备面对这个事实:陈旻琛总会与人结婚的。作为陈家承认的唯一子孙,他一定会与一个同样权势滔天的女子结婚,为陈家基业添砖加瓦。就像陈正阳,年轻时性情暴烈,视情人为玩物,后来不也服从安排,乖乖娶了陈旻琛的母亲。   只是林韫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就被击垮。   当时吕明修随口一句话就让林韫的世界分崩离析,落荒而逃。而现在林韫再来看这段记忆,才发现其中蹊跷。   吕明修坐在前排,他靠在后座。吕明修把小熊给他后,就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林韫的表情。   透露出陈旻琛订婚的消息,根本是他有意为之。   看到林韫失魂落魄离开后,吕明修看着后座上那只孤零零的小熊玩偶,带着意味不明地笑,开车走了。   林韫看着他将车停在鼎盛的地下停车场,捎上小熊,进了电梯。   林韫记得很清楚,当时宿管阿姨来叫自己时,是晚上九点。吕明修从学校驱车到鼎盛大楼,怎么也要半个小时。   所以现在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陈旻琛竟然还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样子,是在等吕明修回来。   听到吕明修的敲门声,陈旻琛的表情有明显的松动,让林韫觉得他似乎是期盼,又有点紧张。   就像狂奔到宿舍楼下的自己,盼望来的人是陈旻琛,又怕期望落空。   当看见推门进来的吕明修手里拿着的小熊时,陈旻琛眼神一暗。那股期盼,从他身上挥挥翅膀飞走了。   陈旻琛又变成了没有情绪的陈旻琛。   吕明修解释道:“小少爷走的时候将小熊落下了,没拿走。我只好把它拿回来。”   陈旻琛看着小熊,问:“他听到里面的话了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听上去确实就是一位哥哥给弟弟准备了份普通的礼物,弟弟不喜欢,也没什么。   吕明修点头。   陈旻琛没有再开口,显然,既然林韫听到了,那么扔下的小熊,就是他的回答。   吕明修将小熊放下,便告辞离开。   林韫又惊又怒地看着吕明修的背影,哪儿能不知道是吕明修骗了他们兄弟二人。他根本没听到什么话,然而不管那话是什么内容,陈旻琛得到的都是他拒绝的答案。   林韫看着安静的陈旻琛,心中大恸。   他接受到了陈旻琛身上浓浓的低落,很想陪在陈旻琛身边,哪怕这只是一段半年前的回忆。   但回忆的主角一离开,陈旻琛的画面也随之消失。一阵熟悉的眩晕过后,林韫回到了牢房。   他愤怒地看着低着头、似乎已经昏过去的吕明修,又急又气。   生前之事,自己到底受了多少算计?   自己与陈旻琛,是不是根本不会走到这般遥远陌生的地步?   林韫恨不得上去狠狠揍吕明修一顿,让他把事实真相吐露清楚。但是手伸出去,也只能穿透吕明修一动不动的身体。   林韫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扭头就朝外飘去。   他要追上陈旻琛,他要看清过往发生的事。   就算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林韫出地牢后,四处溜达了一圈,从几位下人口中得到了陈旻琛的去向。   他确认好方向,便朝白家大宅飞去。   和陈家安静、稳重的庄园风格截然相反,白家的宅院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小城堡似的一楼被收拾出宴会厅的样子,林韫一眼扫去,看见的全是西装革履以及裙装飞舞的人。   他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白家这四处金灿灿的装潢,一边东张西望寻找陈旻琛。   很快就看到他大哥正襟危坐在矮沙发上,周围围着一圈白家人。   白薇薇人比花娇,坐在陈旻琛身旁,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林韫一阵恶心,一扭头,惊愕看到柱子后面一个鬼鬼祟祟的栗色脑袋。   他傻了。   竺安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嗖地蹿过去,还没细看,竺安像是察觉了什么,猛地一转身,两人大眼瞪小眼,纷纷呆住。   林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想到竺安看不见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竺安抬手,朝他挥了挥:“小韫!”   林韫:“!!!”   他目瞪口呆,才发现竺安一身格格不入的白T恤运动裤,还在这明目张胆偷看,周围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迎着竺安灿烂的笑容,林韫艰难开口:“你也,死了?”   一听这话,竺安脸色沉了下来。他抬起手,像从前那样戳了戳林韫的肩膀,平静道:“是啊。”   那是种很奇怪的触感。林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但竺安的手指碰到他时,他能感受到竺安的触碰。   竺安看着林韫的表情——想问的太多但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笑了一下:“一言难尽,之后再告诉你。我想着找到琛哥就能找到你,果然。”   林韫眼睛里混合着震惊、难过、疑惑和痛苦,数种复杂情绪滚动交织,又在竺安淡然的语气中平复下来。   他拽过竺安:“这边太吵了,我们过去点。”想了想,又安慰似的补充道,“放心吧,没人能看到我们。” 第九章 玉佩   白丞笑得满脸褶子:“旻琛呀,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和老陈抽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心。叔叔也知道你性子,叔叔可以帮你去打招呼呀!到时候请你们父子来我白家做客,不然薇薇老念叨你哟。”   陈旻琛一哂:“不必了。”   白丞依旧笑呵呵地;“为何呀?”   陈旻琛脸色如常道;“父亲身体不好,带着林姨换了个地方疗养罢了,我担心他的身体,事事照顾,哪来的矛盾?”   白丞哈哈大笑:“挺好,挺好。之前还有不长眼的,非要说老陈不行啦,被你赶走啦,我家薇薇的婚事也悬啦。我说,旻琛这么好的孩子,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啊!”   竺安眼角抽搐:“你大哥的未来老丈人说话可真有趣。”   林韫一脸麻木:“习惯就好,这些有钱佬,说话都不正常。”   竺安斜眼瞅着他,带笑不笑:“你不是有钱佬?”   林韫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想我有钱我用得着高中周末和你排长队去吃会员打折火锅?   两人插科打诨没多久,白丞已经开始明里暗里试探陈旻琛和白薇薇的婚事,陈旻琛彬彬有礼,说话却滴水不漏。直到他与吴波离场,白丞也没得到准确回复。   白薇薇三番五次想开口,看着白丞的笑脸,硬生生憋了回去。   竺安看得津津有味,陈旻琛一走,感慨道:“白薇薇长挺好看啊,你大哥他——”   话音未落,就被两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白薇薇身边站着的年轻女仆被她打得翻倒在地,红肿的脸上还有指甲划出的血痕。   整个大厅静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白薇薇怒气冲冲地上楼去,白母追着离开。白丞一挥手让人把哭泣不止的女孩拉下去,而后继续惬意饮酒。所有人似乎都对白薇薇的暴行司空见惯。   竺安看向林韫:“这亲事不是你哥要结的吧?”   林韫想了想,说“应该不是”。   竺安:“那还好你大哥没答应。这女人真可怕,你哥要是和她结婚了......”他动作夸张地抖了抖鸡皮疙瘩,表示自己的嫌弃。   林韫目送倒地的女仆被人拉出去:“白薇薇是白丞最小的女儿,上面两个哥哥,跋扈成这样,正常。”   竺安好奇道:“你是不是早见过她这样子啊?”   林韫摸摸自己的脸,随口道:“不仅见过,还被她打过。”   竺安瞪圆了眼,开始撸袖子。虽然他穿着短袖,没有袖子,但这不妨碍他发散怒气。   林韫又说:“都过去了,咱们也碰不到她。况且我哥一点都不喜欢她。走,我带你去陈家看看。”   月明星稀,万里无云。   陈家湖泊旁有座亭子,林韫坐在亭顶,垂着腿,看着远方夜色中模模糊糊的山峦棱线。竺安躺在他旁边,眯眼望着月亮。   “过程就是这样,我离开那栋房子后,就一直跟在我哥身边。”林韫讲述了自己最近的经历,又问:“你呢?”   两人都听懂了林韫说不出口的未尽之语。   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竺安没心没肺地晃着二郎腿,在林韫无声地凝视里终于缴械投降:“我,意外,意外。”   林韫慢慢开口:“因为季寰桢吗?”   竺安沉默片刻,点点头。   林韫的声音在发抖:“和我有关吗?”   他问这话绝不是自作多情,他隐约知道竺安与季寰桢关系复杂,也知道季寰桢大概不是和陈家一边儿的。竺安夹在中间,万一受到牵连......   “小韫?小韫?”竺安晃了晃林韫的肩膀,让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季寰桢一直想当螳螂捕蝉后的黄雀,我无法置身事外,但这与你无关,你信我,真的是个意外。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出事了,我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小命?”   “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认识季寰桢。”   “林韫,我认识你三年,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能揽事?若我命中注定要认识季寰桢,有你没你,差别在哪儿?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这么说,我会不高兴的。”   看到林韫眼中浮现的无奈之色,竺安迅速抓住机会试图转移话题:“你说你发现自己死后,看见一扇金色的门,但你没有被拉进去,你怎么做到的?”   林韫面带犹豫,扯出自己领口内的玉佩:“我当时一心想来找我哥,和门僵持的时候,差点被进去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玉佩救了我。”   “救?”竺安好笑道:“我看见我周围的人都被抓紧你说的那扇黑色大门中,我也差点进了金色大门。不过现在好啦,咱两可以一起飘来飘去,不用做孤魂野鬼。但是,这怎么着也算不上救吧。你见过的,金色大门,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好。也许咱两错过了去天堂的机会呢?这个玉佩嘛——”   “这个玉佩,实现了我的愿望,让我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人世间。”   竺安不再说话,和林韫一起打量着造型古怪的玉佩。在月光的照射下,玉佩表面仿佛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青色光晕。   “你能看懂上面刻的东西吗?”林韫问。   竺安端详片刻,摇了摇头。   “你看这玉佩。”竺安用手指虚虚画了个轮廓,“似乎还有一部分。两块这么拼在一起,是个圆。”   林韫歪着脑袋:“可是我从没见过这个玉佩,就算真的还有一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竺安想了想,说:“小韫,老实说,我见过这块玉佩。”   林韫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季寰桢一直盯着陈家,有一次他得知陈家有个什么宝贝,派人去抢,我不放心也跟着去看了。那天截到的东西,很奇怪。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陈家人似乎很重视,遇到的都是高手,季寰桢的人没讨到什么好。我就是那次看到玉佩的。”   林韫一脸茫然:“陈家?为什么?你确定?”   竺安说:“确定,我在混乱中偷偷看了那批东西,这个玉佩图案很奇怪,见之难忘。”   林韫眨眨眼:“它是怎么,额,帮助我们的?”   竺安想了想:“我当时受伤了,有血流到玉佩上。”   林韫哭笑不得:“可我没见过啊,这没道理。你怎么会这么想?”   竺安哈哈大笑:“电影小说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林韫无话反驳。   夜风掠过身侧,吹起竺安额前的头发。   林韫看着竺安俊秀的侧脸,突然问:“我是为了我大哥留在这世间。你呢,竺安?你为了什么?”   竺安的表情一僵,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从他眼中涌出,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消失不见。随即他像之前每次逗林韫那样,调皮道:“你猜?猜中了也不告诉你。” 第十章 伤疤   “总之我俩还能在这儿说话,肯定和玉佩脱不了干系。我见过它,碰过它,然后玉佩又出现在你身上。以后兴许能找到原因。“林韫一听就明白竺安不想继续谈论之前的话题,理解地把头转向一旁。   竺安斜着眼打量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韫眼中带着些许茫然:“我不知道。”   “当时只想着,再也见不到陈旻琛了。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很不甘。后来心愿达成,我发现大哥和我以前认为的不太一样,他其实很关心我,也想保护我。我就觉得,没关系,没有遗憾了,也不难过了。”   “然后呢?”   “然后,我在黑牢里不知为何,看到了吕明修的回忆。之前的事情似乎有古怪,吕明修为什么要撒谎欺骗我和大哥,大哥又为什么要和父亲动手。有很多事情,我生前从不知晓,现在我想把它们都弄清楚。”   竺安若有所思:“小韫,你真的很喜欢陈旻琛。”   林韫神色羞赧,下意识想辩解几句,但一看月光下竺安有些透明的身影,才想起:他和竺安,已经是两个死人,除却彼此,没人能和他们交流。   这么一想,林韫点点头。   竺安挑挑眉:“既然你大哥也对你有感情,你不担心他知道你死了难过?”   林韫笑道:“哥哥知道弟弟死了都会难过的吧,但我想也不会太久。他还年轻,还会很多要做的事情。或许等父亲不在了,还能和白薇薇解除婚约,找个温柔的姑娘。”   林韫的眼神透着温柔:“他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个以后。以后能偶尔想起他叫林韫的弟弟,这样就好。”   竺安哼道:“傻子。”没等林韫回嘴,又说:“不过我也是。现在也不赖,两个傻子相依为命,互相作伴,逍遥天地间。我现在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林韫小狗似的点点头,以示赞成。   竺安兴致勃勃地发散思维道:“小韫啊,你有没有试过去街上裸奔?”   林韫:“......”   不远处的主宅中,陈旻琛闭着眼,眉头紧皱。   吴波知道他在担心谁:“老爷子带走小少爷肯定是想让你投鼠忌器,所以目前林韫肯定是安全的。你不必太担心。”   陈旻琛烦躁道:“不对。”   吴波:“?”   陈旻琛:“既然已得手,为何还按兵不动?陈正阳应该趁着我有顾忌的时候对我动手,我了解他。可是为什么?”   吴波疑惑道:“难道林韫不在他手上?”   陈旻琛冷笑一声:“没人能在百刀手底下说谎话。吕修明的人招得很清楚,是陈正阳找上了他和白薇薇。”   吴波一撇嘴:“白丞那个笑面虎,那么想让你和白薇薇完婚。白家把宝压在你身上了?”   陈旻琛靠在椅子上:“不,他两手都有准备。想用白薇薇帮着我,肯定也联系了陈正阳。但是我不会和白薇薇结婚的。他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他绝对想不到,我是真想杀了陈正阳。”   吴波看着陈旻琛冷酷、平静的眼神,知道他不是说笑。   “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你父亲......”   无数过往放电影般在陈旻琛眼前浮现,那些沉重的画面,裹挟着女人的眼泪和鲜血,婴孩无助的哭喊,还有一直牢牢刻在心底的诺言。   陈旻琛的表情依旧平静,就像他当初接过襁褓中的林韫的时候。   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像刀,即使他坐着,也让吴波感到坚不可摧。   陈旻琛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了一句让吴波不寒而栗的话:“如果我不杀了陈正阳,总有一天,他会杀了林韫。”   吴波呆立当场。   他很早就跟在陈旻琛身边,说是心腹,更像家臣。他了解陈旻琛,到了能从他八风不动的表情中洞察他的喜怒哀乐。吴波也对林韫很熟悉,他看着林韫从小萝卜头长成一个俊秀少年,甚至还挺喜欢林韫。   陈家产业并不干净,吴波能成为陈旻琛的左膀右臂,自然也不是什么傻白甜。但他始终遵守自己的原则,而且他知道陈旻琛也一样。陈正阳是做事不择手段之人,但陈旻琛身在陈家,却能恪守本心。这也是吴波追随他的原因之一。   所以吴波会对林韫产生怜悯、心疼的感情,还会在林韫面前扮演一位大哥哥的角色。他是打心底希望这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绵羊平安长大。   所有人都认为陈旻琛的眼中没有林韫这个私生子。只有吴波知道,陈旻琛很在乎他的弟弟。他的冷漠,源自于对林韫的保护。   但在听到陈旻琛这句话以后,吴波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林韫在陈旻琛心中的地位。   在林韫失踪的第二天,陈旻琛撕下了所有试探和遮掩的外衣。   年轻的狼王带着他忠心耿耿的从属,站在了老狼王面前,凶狠地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这场斗争的前戏太过漫长,林韫的失踪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火星,轰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回到陈旻琛身边的林韫看着他大哥与各路居心叵测的人马见面、谈判,在一场场角逐中鸣枪、狂奔。   陈旻琛甚至用行动撕毁了与白家的婚约,白丞在得知白薇薇失踪后终于变了脸,对陈旻琛破口大骂。   林韫看着他那嚣张的前嫂嫂一路尖叫怒骂着,被扔去黑牢做了吕明修的邻居,心中都不做他想,只剩焦急。   因为在白薇薇被关起来的同时,陈旻琛也半身浴血,被送进了庄园中的手术室。   林韫再次来到庄园中第二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打量着屋内摆放着的专业复杂的器械,以及纹丝不乱的医疗人员们。   他们看见陈旻琛的样子时没有一丝慌张,让陈旻琛躺下后立刻取弹包扎,动作井然有序,像是已经把这个过程做了成千上万遍。   林韫飘过去看了眼陈旻琛被切开的臂膀,被血腥画面刺激得猛地朝后一仰。竺安连忙过去扶住他。   林韫给自己做了几秒心理建设,把心悸感压下去,才艰难地将眼神落到了陈旻琛赤裸的背上。   每一块肌肉都有恰到好处的弧度,流畅的线条起伏如同山峦,看起来坚硬而有力。   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暗恋者,林韫眼中毫无欣赏之意,只是紧紧盯着,还在小声念叨什么。   竺安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数陈旻琛身上的伤。   新的,旧的,不同形状,落在不同地方。   “二十七处。”林韫握紧拳头,浑身发抖。   他迎上竺安担忧的眼神,黑宝石般的眼睛中难掩痛楚:“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竺安无法回答。   陈旻琛身份尊贵,身边向来有好手相护。所以那些伤,每一处都在无声地昭示着陈旻琛曾身处险境,甚至是死里逃生。 第十一章 订婚   医生们给陈旻琛的伤口裹好绷带,吴波带人将陈旻琛送回卧房。   麻醉的药效未过,陈旻琛闭着眼,侧躺在床上,微微躬身,像头受伤的兽。   月光洒了满地,林韫趴在床边,用手隔空摸了摸陈旻琛的眉头。   “我哥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林韫说话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和竺安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眉头,每晚都皱着。”   待陈旻琛沉沉入睡后,林韫直起身:“竺安,我想去见见白薇薇。”   竺安挠挠头:“为啥?”   林韫答:“你知道的,我上次看见吕明修的记忆。如果能看到白薇薇的,没准能再拼凑一些事实真相。”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飘出卧房,穿过层层夜色,来到湖泊下的黑牢里。   竺安看着阴森森的地道,和墙上暗红的痕迹,默然不语。   林韫透过门上的小窗,一间一间搜寻着白薇薇的身影。   “这里!”他朝竺安挥挥手,径直穿墙而入。   “你大哥真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随后进来的竺安抱着手臂,一副看热闹不事大的语气。   屋子里的陈设和林韫上次见到的相差无几,头发蓬乱的白薇薇被铁链捆着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   林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竺安忍不住问:“你这什么眼神?”   林韫道:“我从来没见过白薇薇这个样子。她出现时都前呼后拥,盛气凌人。她打我那次,是我拜托你帮我应付老师逃课那回。我偷偷跑去她和我哥的订婚宴。当时趁着人多溜进去,还没找到进屋的办法,就被她带着人堵在墙角下,一见面就给了我一耳光。”   竺安惊愕。   “我还记得她当时打完我说的话,‘一个废物私生子也敢混进我和旻琛的订婚宴。快点把这个小杂种给我扔出去,污了我的眼!’还说,这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才放过我,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出现在她和大哥面前。”   “陈旻琛会替你报仇的。没准儿明天你大哥就把白薇薇切成碎片喂鱼了。”   看了眼林韫,竺安假装不经意地补充道:“陈旻琛这是和白家撕破脸啦?你看,你在你大哥心里的地位其实很重要。”   林韫并未听懂竺安的言外之意:“这大概只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白薇薇实非良配,白家也不是好盟友。大哥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和白家结亲的。”   他往前一挪,打量着一身脏污、狼狈不堪的白薇薇:“我每次看见她,都没什么好事,还有点怕遇到她。现在一看才知道,原来她这么矮......”   竺安:“......”   林韫声音疑惑,眼神专注:“怎样才能看到白薇薇的回忆?难道必须对着她的眼睛?”   竺安飘过去,抬手架上林韫的肩膀:“我猜是的。但现在这女人不是睡着了就是昏过去了,咱们明天再来?你不会打算在这儿等一晚上吧?这里好黑哦,我害怕。”   林韫翻了个白眼,然后失望撇嘴:“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陈旻琛依旧早早地、匆匆忙忙出了门。   林韫像只被主人扔在家的忠心小狗,看着他哥还未恢复血色的唇急得尾巴直摇,又无可奈何。   竺安看着他在陈家门口飘来飘去,看得头晕眼花。   “小韫!”竺安强行打断林韫的绕圈行为,“陈旻琛身边那么多人,总能照顾好他。你不是还有事要做?”   林韫闻言顿住,纠结了一会儿,委委屈屈朝反方向飘去。   竺安跟在他身后,暗自好笑。   林韫其实也是个可爱小孩,只是压抑的时候多,能像这样表达自己小情绪的时刻少。也就偶尔在竺安面前,能放下心防。   想到这里,竺安又为林韫感到心疼。   两人来到牢中时,正好碰到给白薇薇送饭的人。   来人一解开绑缚白薇薇的铁链,立刻被甩了一耳光。   竺安:“白薇薇最擅长的技能是不是扇人耳光?”   林韫:“大概还有砸东西。”   话音刚落,白薇薇一把掀了食盒,吼道:“陈旻琛呢?我要见陈旻琛!”   来人讥笑道:“您当这是白家啊?很显然,少爷不想见你。”   白薇薇显然还想动手,一抬手就被牢牢抓住,甩到墙上。来的人不顾她的尖叫撒泼,动作利落地把她重新捆好,悠悠开口:“白小姐看样子不是很满意饭菜,也不想见到我?那我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喽。”   说罢拎着饭盒哼着小曲儿走了,剩下林韫和竺安听着白薇薇一句接一句歇斯底里的叫骂。   林韫看着情绪激烈的白薇薇,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拽住竺安就凑上前,对上白薇薇快要瞪出眶的眼睛。   竺安只见淡淡青光一闪,林韫定在原地,不动了。   熟悉的晕眩过后,林韫睁眼就看到绿茵茵的草地上,整齐放着白色长桌和座椅,小山似的香槟和蛋糕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多么熟悉的一幕!   林韫清楚地记得自己就是在前面房子的侧边被白薇薇堵了个正着。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竺安的身影。   看样子只有我能看到别人的回忆。林韫这么想着,朝屋内飘去。   一路看到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都在真情实意祝福着订婚的男女主角。林韫光看着,就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无非就是男才女貌,家世相当。趋炎附势者交口称赞,看清实质者冷眼旁观。   站在人群中央的白丞和陈正阳同样笑呵呵的,显然很满意这门亲事。   除了一个人。   他哥陈旻琛。   林韫看见陈旻琛的一瞬,噗地笑出声来。   他哥坐在窗子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下的草地,那表情,不适合出席订婚宴,适合参加葬礼。   白薇薇嘭一声推开门,从裙角都头发丝都闪闪发光。她脸上表情十分欣喜,演电视剧似的,推开门就想扑过来。   在看见陈旻琛的表情后,白薇薇一顿。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现在闯进来不是个好选择,准备好的话也拐了个弯:“刚才看见那个姓林的私生子了。”   白薇薇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针,没看到陈旻琛微微放大的瞳孔。   林韫看得清清楚楚。   陈旻琛是在紧张?   白薇薇没等到回答,顾不得再害羞,一抬头就听见陈旻琛吐出一个字:“他......”   “什么他?”白薇薇没反应过来,“你说那个私生子啊?叫林什么来着。我给了他一耳光,让人把他扔出去了。什么东西,也敢在这种时候偷偷摸摸出现在我家......”最后一句“要不是顾忌着他是你弟弟,我拆了他的腿!”在陈旻琛森然的眼神里被白薇薇吞了下去。   白薇薇吓得噤声,又没想明白陈旻琛何意,踌躇间终于想起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旻琛,我们一起下去?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她脸上泛着红晕:“我爸爸和陈叔叔也在楼下。”   那些微小的、难以明辨的情绪沉入陈旻琛体内,他不着痕迹地避开白薇薇伸出的手,两人一同出了门。 第十二章 白薇   林韫在后面偏着头看他们离去的背影。   当时白薇薇打他那一巴掌用力极了,林韫也是真的肿着脸被扔出白家的。他带着一身灰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很久,才走到能搭乘公交的站台。如同一条脏兮兮的、讨人嫌的流浪狗。   林韫仍然记得那天自己坐在公交站台,烈日当空,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汽车路过时卷起的尘土在风中飞扬。   吕明修说他能在订婚宴上见到陈旻琛,他还恨恨想过:要是陈旻琛邀请我,我才不去!结果并没有人通知他。   林韫没忍住,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走到断腿才看见白家,还被弃之如履。他觉得自己像那些四散的尘土一样空无所依,汽车影子都没了,还在原地打转挣扎,十分可笑。   又过了一会儿,脸越来越痛,痛得林韫泪眼模糊。   他傻傻地坐在那儿,开始羡慕起路上刚还被自己嘲笑的尘土。羡慕它们没有心,体会不到身为人的七情六欲,不管被来往的车辆碾压多少回,都不会痛,也不会难过。   林韫一切与陈旻琛有关的记忆都鲜明得如同昨日发生,痛苦亦然。   但在看见陈旻琛泄露出来的一丝丝不愿和紧张之后,他的原谅来得轻而易举。   面对陈旻琛,林韫总是心软。   比起吕明修,白薇薇的回忆简单得多。   概括来说,就是发大小姐脾气和想尽办法追求陈旻琛。   没错,追求。   因为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私下里冷漠得如同陌生人。显然,白薇薇很想把这块冰捂热,收入囊中。   林韫看着白薇薇精心打扮后冲去陈家,被彬彬有礼的下人晾了一个下午,砸了一套林韫在家时敢都不敢碰的杯子。   宴会上跳舞,陈旻琛“身体不适”,约会后回家,陈旻琛“临时有事”。   他甚至叫白薇薇:白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小!姐!   看着白薇薇一次比一次扭曲的脸,林韫笑到四处乱飘。   想尽办法都对陈旻琛亲近无门后,白薇薇选择了一个非常符合她智商的做法:下药。   林韫恍然大悟:原来那回大哥中招是白薇薇动的手脚,还好自己在场。   想起那些混乱的画面,林韫红着脸晃了晃脑袋,把满脑袋废料甩出去。   后面的故事也顺理成章,在白薇薇求而不得之际,吕明修找上了她。   林韫从回忆中抽身,在小范围活动时,竺安已在百无聊赖中数了一遍桌上的裂痕。   他瞥了眼林韫:“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   林韫摇头:“就看到她骚扰我大哥。”   竺安翘了个兰花指:“妾意如绵,郎心似铁呐!”   林韫用力拍打竺安脑门:“少来!你该看看白薇薇都做了些什么事,打骂下人也就算了,还给我大哥下——”   竺安看着瞬间闭嘴的林韫:“下什么?下什么下什么?这么刺激的吗?”   林韫:“没有,你什么都没听到。”   竺安:“你脸红什么?”   林韫:“......”   两人,不对——两鬼,垂头丧气从黑牢里飘出来。   “看样子白薇薇这里撬不出什么消息了,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林韫眨眨眼:“找我大哥?”   竺安一脸严肃:“找你大哥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林韫:“?”   竺安嗖地躺下,带着广告中演员看到商品时的那种幸福到夸张的笑容:“林韫!你家的草地修得真棒!”   五秒钟后,林韫哼哼唧唧地躺在竺安身旁,一起晒起了太阳。   作为没有知觉的灵魂体,他们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但这不妨碍林韫的心情逐渐回温。   竺安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明说,但一直关注着林韫内心的阴晴雨雪,并会想办法让他开心。   在白家与竺安汇合后,原本孤单、低落的林韫重新变成了一只开心的鬼。   竺安似乎与生俱来就拥有快乐和自信的力量,作为朋友的同时,他还细心可靠。   就像高中一样。   林韫小声说:“谢谢。”   竺安笑着揉了揉林韫的头。   两人在草地上呆到太阳落山,又飘进房子里嘻嘻哈哈半天,才听得有人通传厨房,说少爷回来了。   林韫迅速去门口立正飘好,等了半天也不见陈旻琛人影儿。   纳闷地从墙中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只见几束忽长忽短的灯光朝湖那边去了。   过了几秒,林韫突然反应过来那是汽车的灯光。   “我哥去黑牢了,我们也过去!”说罢,两人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果不其然,陈旻琛端坐在白薇薇面前,眼神如刀,切割着眼前的女人,一点都看不出他身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   “心疼了?”竺安笑道。   “是啊。”林韫毫不犹豫地承认,让想揶揄他的竺安露出意外的神情。   “想想陈家家大业大,大哥要防外敌,还要对付家贼,什么都得担在肩上。受伤肯定是很痛的。”   而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这点。   “弄醒她。”陈旻琛说。   旁边一人立刻上前,把一桶水泼在了白薇薇脸上。   白薇薇眼皮抖了抖,醒了,一见到陈旻琛,便发出了愤怒的嚎叫:“陈旻琛,你敢抓我!你疯了吗你敢抓我!”   吴波微微一笑,反问道:“白小姐,你与吕明修对林少爷动手的时候,也是疯了吗?”   白薇薇挣得铁链哗哗响,脸上神色狰狞:“林少爷?哈哈哈!林少爷!那个贱种,那个贱种!他也配叫少爷!吴波,我要打烂你的嘴!”   竺安无比佩服:“这女的真是我见过最猖狂的人,也是最蠢的。”   林韫赞同地点头。   吴波朝旁边递出一个眼神,一个黑衣男子心领神会,箭步上前就是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白薇薇被打懵了。   竺安对着吴波竖起大拇指:“这位小哥看着斯文,果然人不可貌相,可以啊!”   林韫道:“白薇薇估计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竺安:“采访一下,看到这一幕,你什么感觉?”   林韫:“爽!”   下一秒,白薇薇开始尖叫,冲着吴波狂喊“你怎么敢”,看样子非常想挣脱锁链扑上去把吴波生吞活剥。   “为什么不敢!”吴波一脸惊奇,“白小姐贵人多忘事,打你那位兄弟也在我陈家被你毫不讲理地扇过耳光。他现在回敬你一巴掌,不是很公平的嘛!”   陈旻琛一直静静看着白薇薇,见她快被气炸,才不紧不慢开口:“林韫在哪儿?你和吕明修把他交给陈正阳了吗?”   白薇薇眼珠子一转,死死盯着陈旻琛:“林韫!林韫!你的眼里只有林韫!”   陈旻琛淡淡道:“不然该有谁?”   白薇薇尖叫:“我是你未婚妻!所有人都知道的!”   她还想说,被陈旻琛眼中的冷漠冻得没了声。   吴波看笑话似的看着她:“还有什么?宴请四方?父母之言?白小姐,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你和琛哥这事,左右为了两家利益罢了。况且。”吴波嫌弃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白薇薇几遍,“你不会真的以为琛哥会娶你这样的人,吧?”   白薇薇又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陈旻琛看出无法得到有用的消息,又不便在此时真的对白薇薇下手,示意吴波离开。   在他站起走到门边的时候,白薇薇阴沉沉地说:“陈旻琛,你不是想知道林韫在哪儿吗?”   陈旻琛回头,看着白薇薇。   白薇薇“嗬嗬”笑着,像个疯子:“可惜,你知道了也没用。”   陈旻琛皱眉:“什么意思?”   “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一种糟糕的预感涌上陈旻琛心头,吴波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陈旻琛扼住白薇薇的喉咙,将她重重掼在墙上:“你为什么这么说?林韫在哪儿!”   白薇薇被掐得呼吸不畅,喉咙咯咯作响,像劣质电影里的女鬼,断断续续道:“你不是……喜欢……看他……吗……我说……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陈旻琛看着她疯狂的眼神,手下力度逐渐失控,白薇薇都翻白眼了,吓得吴波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琛哥,琛哥,你冷静点!”   陈旻琛深吸几口气,扔下白薇薇,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三章 心意   林韫条件反射似的就要追着陈旻琛出去,半个身子都没入墙壁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薇薇。   陈旻琛显然很暴怒,白薇薇脖子上已出现骇人的淤痕,可她像不知道痛,目光涣散。她的身体被绑在阴暗森冷的牢里,思绪则跟着离开的陈旻琛飘远,飘回了遥远的初遇。   林韫一对上她的眼神,就被拽进了那段记忆。   白薇薇第一次遇见陈旻琛的记忆。   也是一场宴会,林韫回忆许久也没什么深刻印象的宴会。因为他不能跟在陈正阳身边,去见宴会的主人。他只是陈家捎带的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小老鼠有小老鼠的自觉,林韫蹲在花园里的灌木丛后,一边吃着偷带出来的小蛋糕,一边揪着密密匝匝盛开的花朵玩。   他甚至还穿着校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但也挺自得其乐。   林韫看着那个小心吃蛋糕、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过去的自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溜进宴会厅,偷偷看了看陈旻琛,然后在自己被注意到之前迅速携带食物找地方藏匿起来。   如此熟练。   当然,在这场回忆里他不是主角。   主角是漂亮的白薇薇,她姗姗来迟,像个骄傲的公主,踏入属于她的城堡。身后有追着她给她提裙子的人,他们都目不斜视地路过灌木丛后的林韫,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进到金碧辉煌的大厅内。   林韫跟着白薇薇的视角,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陈旻琛。   对于白薇薇对陈旻琛一见钟情这件事,林韫丝毫不觉得奇怪。陈旻琛耀眼得像块磁石,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他站在那里,俊美得如同天神。   那天的白薇薇收起了自己张扬跋扈的性子,一反常态地乖巧羞涩,偷偷打量陈旻琛,像个怀春少女一般,追逐着他的身影。即使陈旻琛的目光不曾停留在她身上,白薇薇也不气馁。   想想白薇薇平时的模样和后来发生的事,林韫叹了口气。   宴会后期,供应的酒水少了一批又一批,氛围逐渐升温,人们纷纷进入舞池,或者消失在各个角落、房间,陈旻琛趁周围人少时,悄悄走到了露台上。   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白薇薇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   她躲在柱子后看着月色下的陈旻琛,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欣喜。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自己的裙子,想去和陈旻琛搭话。然后跃跃欲试的白薇薇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陈旻琛的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像是在专注看着什么令他挪不开眼、且心情愉快的事物。   白薇薇顺着陈旻琛的目光看过去......   一直在她身后的林韫才出来就看到了,陈旻琛在二楼露台,看的是靠在树边喝饮料看星星的自己。   他脑海里浮现出白薇薇在陈旻琛的钳制下挣扎着吐出的话:“你不是喜欢看他吗……”   林韫回神,脑海里一片混乱。竺安焦急地声音响起:“小韫你没事吧?你刚刚突然又不动了。”   林韫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努力平静下来,看看只剩白薇薇的牢房,便与竺安一同离开。   一出来就看到陈旻琛站在黑牢入口,面色阴沉,握拳的手在身侧微微发抖。   吴波在他旁边说着什么,几名手下散在四周。   两人一上前,就听见陈旻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吴波,你联系陈正阳,告诉他,我要见林韫。”   吴波眸光一闪,犹疑道:“咱们已经同老爷子撕破脸皮,你在这节骨眼让步妥协,我们的情况会非常不妙。琛哥,我知道你担心林少爷,我也很担心他。但是要顾全大局啊。”   陈旻琛冷冷道:“什么大局?”   吴波愣住。   吴波顺着陈旻琛的目光,看向面前望不到边的陈家庄园。   寂静的湖边,路灯沿着道路汇成数条长长的光带,远处房屋轮廓在灯光的点缀下若隐若现,稍远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树林和低矮的山峦脊线。看上去如同一个微型城市。   除了住在最高处的陈正阳、陈旻琛和林韫外,这园中有众多陈家旁系人,还有无数为陈家工作的人。   若是站在陈正阳的房间内,极目远眺,能看到市中心鼎盛集团的大楼。   陈旻琛道:“陈家旁根错节,早已是棵生满顽疾的巨木。这个家族里流淌的血液都带着金钱的肮脏与血腥的腐臭,每一个人,都是权势喂养长大的蛆虫。我之所以争夺这一切,不是为了得到,而是因为这是对抗父亲的必由之路。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以为你明白。”   吴波轻轻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竺安:“不,我不明白。”   他看陈旻琛的眼神痛心疾首:“不要可以给想要的人啊!我就想要啊!啊!”   林韫悠悠开口:“你已经死了,朋友。”   刚刚看完白薇薇发疯,林韫就一脸焦急地跟在陈旻琛身后飘了出来。两人悬在吴波身侧,听完了这场简短的对话。   竺安一头雾水:“按理说,你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哦不是。”他小心瞥了眼林韫,“就这么一个明面上的继承人,你哥为啥还要跟你爹动手啊?”   林韫苦笑:“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竺安摸摸下巴:“你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亲儿子都容不下他?”   林韫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陈正阳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他望着陈旻琛的侧脸,像在看恒古不化的冰川,飘在极夜笼罩的海洋里,那么遥远,那么孤寂。   记忆里林韫一直用目光追随着陈旻琛高大的背影,即使后来很少相见,也无法忘却。   只是此刻,陈旻琛那仿佛烙在他脑海里的的熟悉身影显得极为陌生,因为他发现他没法儿理解陈旻琛的所作所为。   以前的林韫看不懂陈旻琛,是因为陈旻琛对他而言虽不如陈正阳高高在上,却也遥不可攀。林韫只是个普通孩子,无法踏足也无法接触陈旻琛的世界,但他对陈旻琛也有着自己的认知。陈旻琛是陈家最优秀的孩子,虽然他寡言冷漠,但他不会像陈正阳一样没有原则。   在死之前,林韫都这么认为。   甚至他因陈旻琛而死,也对陈旻琛毫无怨恨。他只是觉得很难过,很可惜。即使自己再卑微,也想过要努力生活。而且死了的话,也再也见不到陈旻琛了。   所以在死后还能成为一只自由的飘飘每天看陈旻琛,同时得知陈旻琛没有放弃自己,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时候,林韫很是开心。   但他跟随陈旻琛的时间越来越长,林韫看陈旻琛像在看一片寂静的、广阔的海,不知道海里有什么,只知道平静海面下的东西很危险。   那些隐藏的东西,比如刚才看到的,陈旻琛默默注视自己的模样,让他隐隐感到恐惧。   林韫下意识地不想去面对。   “喂?”竺安挥手。   “在想什么呢?你不担心你哥见到陈正阳会得知你的死讯?”   林韫猛地回神,闻言露出笑容。   竺安惊恐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小韫你没事吧!你可别出什么问题啊!留我一只孤寡野鬼在这世上我会很伤心的。”   林韫:“......”   “瞎说什么呢!得知了也挺好的吧,虽然我不太相信我能威胁到大哥,但如果我死了,大哥就没什么顾忌了吧。大哥才26岁呢,他的人生还很长——”   “有你没你没什么区别,就算为你难过,以后也会继续自己人生赢家的生活。你这么想的?”   林韫点头。   竺安嘴角抽搐。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像林韫说得这么简单,但一时间又不知如同和林韫说,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好有我陪着小韫,这傻孩子。   林韫在竺安古怪转为慈爱的眼神中不知所措。   城市另一边,陈正阳听完属下的汇报,捧起一盅热茶,不疾不徐地吹开表面的浮叶,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林渺挥手让人退下,藏好眼中的担忧,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地给陈正阳添了点茶水。   然后她状似随意地问:“明天要去见旻琛少爷吗?”   陈正阳头也不抬地问:“你想去?”   林渺神色一僵,随即笑道:“听您的。”   “旻琛想见我,我为什么不去?”陈正阳脸上带着笑意,仿佛一位真心不愿让儿子失望的父亲。   夜色已深,窗外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怪声。   林渺听着那似呜咽又似嘶吼的风声,愈发心神不宁,犹豫再三,还是勉强开口道:“要是少爷知道了林韫的......”——林渺似乎难以说出那个字——“情况。”她艰难地选了个词。   陈正阳大笑,仿佛林渺说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知道了又怎样?我那儿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很期待,等他看到林韫的尸体,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痛哭流涕。”   林渺听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身型纤瘦,高跟鞋落在长毛地毯上了无声息,陈正阳的眼神却如闪电一般疾射过来:“林渺。”他的声音像在话家常,“你怕什么?”   林渺被他看得差点跪下。   她能在陈正阳身边屹立多年不倒,心智手段自然不俗。按理说平时遇到陈正阳这般的审问,林渺都能以陈正阳不讨厌的姿态,给出他满意的回答。   但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林韫的尸体,以及隐隐窥见的陈旻琛对林韫的态度,竟然会心惊胆战。   她清楚陈正阳没有底线,陈旻琛却有软肋,按理说这父子相残的戏码,结局不难猜测。只是如果陈旻琛得知他的软肋早已不在世间......   “怎么,那小子死了,你反倒怕了?”陈正阳冷冷的语气将林渺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回。   他意味深长道:“记得你现在姓什么。明面上,你还是林韫的母亲。”   这是陈正阳的提醒。   林渺微微欠身,低声回答:“我记住了,先生。”   但她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桌角的体检报告上。 第十四章 鲜血   陈正阳似乎真的迫不及待想见陈旻琛,他的迫切不加掩饰地体现在当晚就把见面的时间地点发给了陈旻琛。   吴波低头看了眼收到的消息,就将手机递给了陈旻琛。林韫和竺安也迅速飘上前,一左一右,跟两小弟似的在陈旻琛身后探头探脑地张望。   陈旻琛放下手机,将一群手下叫进书房,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   竺安听了一会儿,弱弱发问:“小韫啊,你知道你家水这么深吗?”   林韫也听到了陈旻琛吩咐的话,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鼎盛......”。他知道陈家家大业大,财力雄厚,只是现在看来,除了明面上的产业,暗地里也把控着黑暗的力量。   林韫自嘲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罢,不想继续呆在屋内,便拉着竺安,向上穿墙而出,坐在了屋顶上。   以两人此时的状态,感受不到寒冷,也感受不到迎面吹来的温柔夜风。   但他们能听到风掠过的轻响,也能看到流淌而下的月光。   夜幕低垂,漫天星辰闪烁有如钻石,仿佛触手可及。   林韫微微仰头,黑色的发丝柔软温顺,眼神清澈。鼻梁秀挺,侧脸无暇。魂体看起来本就没有活人凝实,又沐浴在月光下,使得他整个人如同美玉雕琢,让人只想远远观赏,生怕伸手去会不小心碰坏。   竺安斜着眼打量林韫,心想这是哪儿来的月光下的美少年。要是陈旻琛真对林韫有点心思,那他也太能忍了。   胡思乱想的竺安只看到身旁的林韫,都没意识到他竺安也同样是个好看的男孩。   林韫生性安静,像株独自生长在无人之地的空谷幽兰,默默生长,带着一种孤独而沉寂的美。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惊艳于他黑曜石似的双眼,止步于他身上自带的疏离。   高中的林韫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都非常有礼貌——他很珍惜能在市一中上学的机会,尤其是在经历了明阳国际学校严重的校园暴力之后。同学们能与林韫友好相处,只是在试图亲近时,会被一层看不见的隔膜阻挡在外。   就像是一件精致而又脆弱的玻璃摆件,同学们喜欢他,又不敢上前触碰他。   竺安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个有着老妈子性格的热心肠小太阳,随时随地都致力于照亮别人的人生道路,以至于林韫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非常惊叹竟然有人能这么源源不断地对周围所有人无差别散发温暖的力量。   竺安长得也不错,不是林韫那种只可远观的类型,他是那种能让女生母爱泛滥的阳光少年。顶着一头有点自然卷的栗色小卷毛,在食堂冲打饭阿姨露齿一笑,立刻就能端回来满满当当的一盘肉。   现在想来,只有竺安会踏入林韫的安全区,也只有竺安,能破开林韫的心房,与他成为好朋友。   凌晨四点半的屋内,陈旻琛独自坐着。   刚才的人都各自领了任务出门,留得吴波与他,安静地呆在屋内。   气氛有些凝固,如同暴风雨前令人心神紧绷的短暂平静。   陈旻琛伸手,打开书桌内一个毫不起眼的夹层,食中二指一摸,夹出一张照片来。   是林韫离开前塞在陈旻琛床头柜里的那张照片。   林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他前脚才溜出陈家,后脚这张照片就放在了陈旻琛的书桌上,等他晚上回来处理。   吴波走上前来,垂头一看:“原来你把它放在这儿。”   陈旻琛端详着照片,问道:“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吴波被这么一问,顿时卸下了紧张的心理情绪:“好多年,琛哥。”他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十六岁就跟在你身边,那时你才十五。一转眼,竟过去十一年了。”   “十一年。”陈旻琛重复道,“林韫在陈家十八年,这是我和他唯一的一张合照。”   陈旻琛眼中流露出疲惫和伤感:“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很不称职的哥哥。”   “不。”吴波打断陈旻琛的话,面色严肃地说:“这是迫不得已,琛哥。等接回小少爷后你和他好好谈谈,他一定会理解你的。”   陈旻琛按了按眉心,说:“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偌大的书房只余他一人,吴波出去时听从吩咐关掉了灯,留下桌上的一盏小灯,努力地在黑暗中撑起一小圈光明。   陈旻琛静静看着照片,林韫的PS技术还不错,他原本是在人群中张望陈旻琛,陈旻琛恰好侧着头。将多余的人抹去,景物一拼接后,看上去两个人就像在对视。   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林韫的脸,然后把照片装进西服内侧的口袋里。   林韫和竺安在屋顶呆了一夜,看着各色人马从门中匆匆离开,一辆辆车在夜色笼罩下离开庄园。   渐渐的天色微明,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陈旻琛草草吃了点东西,衣服都没换,便披上大衣出了门。   他眼下染上淡淡的青色,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路上他微阖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陈旻琛的车很宽敞,且他向来独自坐在后座,方便了林韫和竺安两个鬼搭车。   林韫也少见得没开腔。他知道陈旻琛这次前去会得到什么答案。想起之前所有,想起白薇薇说的“你总喜欢看他”,林韫内心有一丝恐慌。   陈正阳发来的地址很远,外面围着不高的灰扑扑的围墙,不显山不露水,进门后又别有天地。   许是下了决心,闯入屋内的陈旻琛不再虚与委蛇:“父亲,请您将林韫还给我。”   陈正阳坐在椅上,闻言一笑:“你不是向来都把那小子放你眼皮底下吗?怎么来找我要人?”   众目睽睽下,陈旻琛上前一步,俯视着陈正阳:“是谁怂恿吕明修、白薇薇二人朝林韫动手的?陈正阳,我再问你一遍,林韫在哪儿。”   年轻的头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陈正阳微微仰头,看着他年轻英俊的儿子:“苏蓉死后,你开始叫我‘父亲’。现在为了那个小子,连父亲都不肯叫了。”   他缓缓起身,父子俩互相注视。   “我老了,在和亲儿子的斗争中节节败退,躲到这破地方,像老去的狼王,等着被你咬死。陈旻琛,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很想杀了我吧。难道为了林韫,你母亲的仇不报了,陈家你也不要了。”   陈旻琛静默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释然的笑。   林韫瞪大双眼。   “是的。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林韫对我的意义。”   吴波伸手按住了枪,警惕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陈正阳冷冷道:“废物。真让人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会那个抱着苏蓉尸体哭叫的废物。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林韫听到他骂哥哥,顿时抬头,对上了陈旻琛的眼睛。   然后他在这短暂的一瞥中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回忆画面:暴雨,泥泞,倒地不起的女人,满地蜿蜒的血水。   一个小男孩,在雨中抱着女人的尸体,拼命哭喊:“爸爸!爸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您快救救妈妈吧!妈妈!”   他的眼被雨冲得睁都睁不开,满脸水痕,不知是雨是泪。他拼命伸手去捂女人身上的伤口,整个人仿佛泡在血里,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陈正阳和数个黑衣人站在一旁,打着巨大的伞,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雨中无助哭喊的陈旻琛。   仿佛在看一场无聊的电影。   同时,听完陈正阳的话,陈旻琛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   他拔枪的动作如此迅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指向陈正阳,怒吼道:“你答应过林姨!你答应过她会让林韫平安长大!”   几乎在他动手的同时,林渺也将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对准了陈旻琛。吴波紧随其后,指着林渺。   然后双方手下才纷纷举枪。   陈正阳纹丝不动:“我已经让他平安长大到十八岁了。”   陈旻琛手扣在扳机上,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陈正阳,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   他的双手微微发抖,林渺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说:“旻琛少爷,先生已经把林韫送回陈家了。”   眼看这句话并没有使陈旻琛放下枪口,林渺慌了,一把扔了手枪,扑到陈旻琛面前哀求:“少爷,少爷,请别动手!你父亲他,先生他,已经确诊了胰腺癌晚期啊……”   陈旻琛一震。   屋内霎时落针可闻,随后传来林渺低低的啜泣声。   陈旻琛深吸几口气,用尽力气才勉强将抬着枪的手放下,转身道:“走。”   林渺追来,陈旻琛又抬起抢指着她,漠然道:“不必送了,张渺小姐。”   来的人呼啦啦跟着离开,屋内空了大半。   竺安紧张地看着林韫:“小韫?”   林韫已被刚才看到的血腥回忆吓懵了,他傻傻地看着门口,又扭过头来:“大哥叫她,张渺小姐。”   “所以,她不是我妈?我妈是谁?”   竺安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陈旻琛母亲死去的回忆,生怕他留在这里再受到什么刺激,立刻连哄带骗,以陈旻琛为由头拉着他跟随车队回了陈家。   只是林韫一路都浑浑噩噩的,竺安心知这事还不算完,他旁观者清,自然知道陈旻琛对林韫的感情不简单。但眼下也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等会儿看好林韫。   陈旻琛一众人原路返回陈家,下车的时候陈旻琛身形不稳,吴波想去扶,被他一把推开。   陈旻琛大步走进上次来包扎伤口的小型医院。   屋内的医生们都站着,围成一圈,似乎在等他。   没有一个人,在采取任何救人的措施。   吴波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心中慌张,一把抓住陈旻琛:“琛哥,别过去……”   “放开!”   陈旻琛推开吴波,摇摇晃晃走上前去,一直坚不可摧的背影,看起来脆弱得摇摇欲坠。   围着的医生们自觉分开,露出一口造型奇异、散发着冰冷白雾的长棺,林韫两手交叠,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如果不是他眉梢、发端都凝着白霜,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陈旻琛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林韫的尸体。半晌,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林韫的脸。   他说:“小韫”。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冰冷的凉意顺着指尖,流到心底,让他的心不断下坠,坠入冰寒刺骨的地狱。   陈旻琛茫然抬头,眼神木然地看了眼吴波,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林韫小时候望着他仰慕信赖的笑,林韫长大后看着他默默流出的泪,还有林韫离去时悲伤的脸庞。纷繁的记忆汇成洪流带着他的血肉远去,最后定格在林韫眉间的冰霜上。   吴波小心翼翼地喊了句“琛哥”,然后他惊恐万分地看着陈旻琛身形一晃,“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轰然倒下。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乱了,吴波惊慌失措地大喊,医生们则纷纷动手去搀扶他们的主顾。   拉扯间,一张照片从陈旻琛的衣服中飘出,死去的蝴蝶般翩然落在地上。   照片上林韫期盼的笑脸,粘满他心爱之人吐出的、鲜红的血。   那红浓烈又绝望,因为它来自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第十五章 陪你   “陈先生情绪波动太过激烈,再加上近期都没有规律作息、饮食,造成了应急性出血。”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能确定。照您所说,陈先生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太累了,更重要的是,他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或许会昏迷很久,或许会马上醒来。等他苏醒后,我们再来为他做详细的检查。我们为发生的事情表示遗憾,但请在陈先生醒来后对他进行劝慰和心理疏导,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糟糕的情绪对他的恢复不利。”   “行,你们先下去吧,门口留两个人,我守着他就行。”   陈旻琛眼前一片猩红。   他又梦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天,豆大的雨滴霹雳啪打砸在他身上,他勉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血水中一动不动的苏蓉。   大朵大朵的血团盛开在她身下,像一枝在暴雨中折断的花。   “妈妈......”   陈旻琛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女人紧闭的双眼。   一双无情的手拦腰将他抄起,死命挣扎中,他离雨中的苏蓉越来越远。   画面一转,一个女人说:“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你妈妈。”   林玥满脸泪水,将陈旻琛揽入怀中。   “不,林姨,不是你。”陈旻琛眼睛黑洞洞的,伸出瘦弱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瘦削的肩胛。   “是陈正阳杀的我妈妈。他还杀了小叔叔。”   抱着他的林玥浑身一震,失声痛哭。   “姨,不哭。”陈旻琛掏出手帕,给林玥擦眼泪,“小韫睡着了呢,吵醒他又要哭了。”   林玥闻言,深呼吸几次,强行止住哭泣,放开陈旻琛,两人一齐朝床边走去。   小小的婴儿床上,林韫躺在小被子里,像个胖乎乎的蚕宝宝。他一只圆圆的小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小拳头放在嘴边,睡得正香。   陈旻琛伸出手去,把他的小脚塞回被子里。   林玥突然跪下,跪在陈旻琛身侧,紧紧抓着陈旻琛的手,像落水的人攀住最后一块浮木。   “旻琛,旻琛,我不知道该去求谁,小韫已经没有爸爸了,如果有一天连我也不在了......”   “我会保护好他。”   还是个孩子的陈旻琛看着林玥,认认真真地说:“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他,如果斗不过陈正阳,我会尽我所能让林韫平安。如果陈正阳要杀他,那就让他先杀了我。”   林玥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抱着林韫,哭得浑身发抖。   小林韫在母亲的眼泪中睁开眼睛,眨了几下,看见了旁边的陈旻琛。   “啊——!”他伸出小胖手。   陈旻琛露出温柔的笑脸,林韫让年幼的他自动生出坚固的铠甲,将一切痛苦和悲伤都隔绝开来,并在这小小的、散发着名为“林韫”的温暖气息的小天地中,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牵住弟弟的小手,如同握住了珍宝。   吴波在一旁盯着屏幕上的的心率监控,没注意到沉睡中的陈旻琛弯了弯嘴角。   “哥哥......”   是小小的林韫,怯生生地追在他身后,见他不拒绝,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大眼睛里满是期盼和欣喜,只装着陈旻琛一人。   “哥哥!”   是去上初中,被迫和陈旻琛分开后忍不住哭闹的林韫。明阳私立国际学校里全是权贵子女,人人皆知林韫身份,看不起他,孤立他。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又见不到哥哥,林韫的叛逆小小地爆发了一下。然后被陈正阳叫人拖着扔进陈家没灯没窗的禁闭室。   “哥哥。”   是高中以后终于学会将情绪掩藏的林韫,偶尔遇见回来的陈旻琛,便轻轻的叫一声。两人一个微微低头,一个稍稍仰头,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山川海岳,此生都无法企及。   “哥,哥......”   是死去的林韫,他口中喷涌出触目惊心的血,瘦弱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痉挛。   陈旻琛目眦欲裂,拼命伸出手去:“小韫!小韫!”   陈正阳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林韫身后,扳动手枪,然后在陈旻琛的大喊声中,冷冷道:“废物。”   “小韫......”陈旻琛眉头紧皱,满头冷汗,在梦魇中不安地叫着林韫的名字。   “琛哥?”   吴波马上起身,用毛巾轻轻擦拭陈旻琛额头。   “林韫!林韫!”陈旻琛的声音焦急又痛苦,仿佛在梦中也在竭力寻找他不会再回来的弟弟。   吴波急得用手摁着陈旻琛发抖的身躯,大声疾呼,冷不丁对上陈旻琛不知何时睁开的黑沉沉的眼。   “琛哥?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吴波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发现陈旻琛并没有在看他。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没有光彩,像两块毫无生气的石头。   吴波惶然地打量着陈旻琛,他跟着陈旻琛做事这么多年,死心塌地,无比忠心。陈旻琛就是一棵悍然屹立的巨树,给他前进的勇气和底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旻琛——在看见林韫尸体的那一刻,名为陈旻琛的树也被摧毁了。   吴波心里空荡荡的,他思索着如何能让陈旻琛清醒过来,他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叫个心理医生过来。   “琛哥,你振作一点!林韫少爷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的!”   听到林韫的名字,陈旻琛终于重回人间。   他慢慢地转动目光,看向吴波,沙哑地问:“林韫,在哪儿?”   “在,在地下的冷库里,我问了医生,把他放到了下面,想等你醒过来。琛哥!”吴波最后两字化为一声惊呼。   陈旻琛猛地坐起来,扯掉手上的针头,甩出一串血点,踉跄着就要下床。   但他心急体虚,还没站稳就眼前发黑、朝前倒去,咣当一声撞翻了点滴架。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后,吴波吃力地架着他,在一片狼籍中努力避开地上的碎玻璃,让陈旻琛坐下。   陈旻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吴波才惊觉他身上滚烫的温度。   “琛哥,你在发烧!”   “不要紧,扶我起来。带我去看林韫。”   陈旻琛昏迷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现在更是烧得额头滚烫,虚弱无力。   但吴波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慢慢搀扶着他,来到地下。   陈旻琛安静地盯着吴波输完密码,金属门缓缓划开,冰冷的白气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明亮干净。门打开时,灯就是亮着的。吴波显然用了心。   雾气散开,露出正中躺着的、林韫的尸体。   陈旻琛推开吴波,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摇晃着坐在冰冷的金属床边。   仿佛这几步,就已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出去吧。”他看着林韫说。   吴波张了张口,露出不知道说点什么的表情,还是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间隙里,他扭头看着坐在林韫尸体边的陈旻琛,看到他说了句话。   能人如吴波,依稀辨认出说的是“小韫,别怕。”   门关上了。   吴波打算叫人送衣服和食物过来,冷库里温度太低,他怕陈旻琛撑不住。   还得叫医生来。   随即他一摸身上,脸色骤变。   在守着昏迷中的陈旻琛时,他向来枪不离身,但他不会防备陈旻琛,而且现在自己怀里是空的......   电光火石间,吴波突然反应过来陈旻琛说了什么。   小韫别怕,哥哥陪你。   吴波骇然转身,抖着手输完密码,一拳砸上警报器,在响起的滴滴声中大喊:“陈旻琛!陈旻琛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   门朝两遍挪开,吴波看见背对着自己,用枪抵着头的陈旻琛。   吴波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一直都精于训练身手,得以让他以最快的速度从门缝里钻进去,一个飞扑撞倒陈旻琛,两人滚作一团。   枪响,子弹擦过陈旻琛的额,射进墙里。   陈旻琛面无表情地闭着眼,躺在地上,鲜血从他额头淌下。   吴波从他手中夺下枪,奋力扔到墙角,看上去恨不得给陈旻琛一拳:“你疯了吗!”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听到警报的下属们举着枪冲进来,吴波气急,喊道:“出去,叫医生来!”   来人见吴波把陈旻琛制住,而陈旻琛满脸是血躺着,显然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地出去了。   吴波拽住陈旻琛的领子:“琛哥,林韫尸骨未寒,你就要抛下一切不管吗!谁来为他报仇,你忍心吗?”   “报仇?”陈旻琛轻声说,“我曾经发过誓,要是有谁想杀了他,那就先杀了我。但是他死了。”   他睁开眼,像头伤痕累累的、狂怒的兽,发出悲痛欲绝的嘶吼:“他死了!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死在本来和他无关的人手里!这个时候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他有没有害怕,他会不会痛,他死前有没有孤单地等着我去救他!”   “谁为他报仇!你知不知道,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吴波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怔怔看着失去理智的陈旻琛。   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下,两行骇人的血痕。   陈旻琛在流泪。   “他叫我哥哥。”陈旻琛站起来,侧头看着床上的林韫。   “但我没有保护好他。”   “吴波。”他弯下腰,将林韫冰冷的身体抱入怀里,伸手拂去他眉间的白霜。   “如果你还听我的话,就把枪给我。”   陈旻琛露出淡淡的笑意,低头看着怀里的林韫。混合着血水的眼泪从他脸上滑落,为林韫的唇增了一抹血色,让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称职的哥哥。你活着的时候,我都只能远远望着你,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没关系,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第十六章 希望   想都不用想,吴波绝不可能把枪交给陈旻琛,让他就这么去死。   趁陈旻琛心思全在林韫身上,吴波朝赶到的医生们疯狂打手势,一小把轻巧的麻醉枪悄无声息地放进他手中。   吴波不露痕迹地观察着他和陈旻琛之间的距离,绞尽脑汁地想说点什么来转移陈旻琛的注意力。   突然,他灵光一现,一段早被他丢弃在角落里的回忆浮现出来,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恰当的时刻,被提起。   “琛哥?你还记得那对玉佩吗?在我们动手之前,你用来为林韫祈福的玉佩?”   陈旻琛神色一动,吴波大喜,知道他听进去了,便继续东拉西扯。   “老爷子离家后咱们从他的保险库里找出来的,当时我还挺纳闷,这玉看着毫不起眼,不通透,还奇形怪状的。陈正阳的保险库那是什么地方啊,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稀世珍宝。这玉凭啥?还是琛哥你留了心,找了陈家老人来问,才知道这玉佩是什么,你家家传的宝贝,据说不是凡物。”   他打量着陈旻琛的表情,知道他在听自己说的话,就算是在胡说八道也抓住这个话题,不停地讲下去:“那玉真的灰扑扑的,琛哥你也真的很心大,敢听完传言就对着玉佩放血,放那么多,可把我心疼死了。大少爷啊你真以为你身体铁打的啊?不过说来也怪,玉佩泡了一个多月,原本一直都没啥变化......”   吴波数了数日子:“好像泡了四十九天,是吧琛哥?你每天都弄点血进去,最后是你把血倒了吗?我看到的时候都没有了。”   “我没倒。”陈旻琛打断他,“最后一天我去看时,盒子中是干净的。没有血,只有裂为两半的玉。”   吴波一脸震惊。   玉佩可是放在陈旻琛卧室里,不可能有人敢进去乱动他的东西。   陈旻琛不会说谎——原本只是想转移陈旻琛注意好将他撂倒带走的吴波开始动摇。   “所以那玉,会吸血?上次我们看到的时候它是不是还发光了,难道我真的没看错?难道说这玉真是什么神物,卧槽?”   吴波都惊得爆粗口了。   他已经忘了开口之前的目的,而是抓耳挠腮地回想跟玉佩有关的点点滴滴。   “当时是怎么说的?”不信鬼神的吴波有点后悔自己的不屑一顾。   陈旻琛对玉佩就比吴波重视得多。   他说:“家族代代流传之物,以血脉为钥匙,可为执念者转阴阳,逆因果。”   吴波:“......”   “没了?”   陈旻琛不再回答,重新将目光移回林韫脸上。   玉佩确实发生了无法理解的事,但他怀中抱着的就是他想保护的人的尸体。   愿望并没有被实现,林韫的死便是答案。   “不对啊。”吴波挠头。   “转阴阳什么意思,琛哥?小韫是不是还可以活过来?”   这太荒谬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这么想。   他们看看吴波,又看看陈旻琛,脸上都是“这两人疯了”的表情。   对吴波而言,只要能掐灭陈旻琛寻死的念头,一切好说。况且连他都快相信了。   对陈旻琛而言......   他记得当时每天割开手腕流出血来浸泡玉佩时,自己身上确实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界面中,林韫和他被悄悄系在一起。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他不清楚、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了。   可林韫已经死了。   他在那个冰棺里不知躺了多少天,现在僵硬又冰冷地躺在他怀里。   但是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能量,陈家先祖,各路神佛,管他什么。   只要能让林韫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让他心脏跳动,让他睁眼,让他再喊自己一声哥。   绝望中的人,哪怕看见一根风中飘荡的蛛丝,也会伸手去抓住。吴波荒唐的言论,给存了死志的他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陈旻琛已决定随林韫而去的情绪被撕开一个角,一点火星冒出,燃起了疯狂但明亮的火苗。   焦躁顿时占据了他的身躯,推着他去追逐微弱的希望之火。   现在就去。   陈旻琛动作小心地将林韫放下,抚了抚他的额,吩咐道:“找玉佩来。”   众人离开了冷库。   吴波亲自取了东西来,还带来了当初护送玉佩回陈家的人。   陈旻琛接过木盒,掀开看了眼,脸色一沉:“怎么只有一半?”   吴波答:“收起来时绝对是完整的,可是取出来就这样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旻琛并没有否认吴波的话,修长手指取出那块奇形怪状的玉,默不作声,仔细端详。   玉是圆形的,上面覆满看不懂的花纹和字符,所以才显得奇特。剩下这半块在光线的折射下青翠欲滴,中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团红晕。触碰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陈旻琛沉吟片刻,问:“当时你们带玉佩回来时,季寰桢的人袭击了你们,对吗?”   站在吴波身后的男人频频点头,神色怨愤。   吴波补充道:“现在看来,是吕明修泄露的消息。当时差点让他得了手,还多亏了林韫少爷的朋友。”   “朋友?”   “就是竺安啊,他和季寰桢关系匪浅。那天他不知怎么回事,也来了,找到了玉佩,又偷偷给我们放了回去。”   陈旻琛一怔:“他还在季寰桢身边吗?”   “他......”吴波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死了。那天离开时就看见他受了伤,半身都是血。回去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人没了。”   陈旻琛疲惫地闭上眼说:“派人劫走明悟大师,还对玉佩下手。季寰桢就等着我和陈正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联系他见面,不管他透露出什么条件,都先答应。打探了这么多人,明悟大师是唯一对玉佩照片有反应的人,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见吴波掏出手机,陈旻琛又命他停手,自己亲自给季寰桢打了电话。   一通面无表情地“嗯”之后,陈旻琛起身:“备车,去寰宇。”   吴波犹豫道:“什么都答应他的话,他还不同意怎么办?”   陈旻琛脚步不停:“见季寰桢之前,把你知道的他和竺安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你不知道的,让知道的人来告诉我。”   “找到关键,就能让他同意。” 第十七章 懦夫   随着一声关门发出的轻响,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不敢说话的竺安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担忧,叫了声:“小韫?”   林韫抽噎着转过头来。   他眼角不断溢出白色的光点,像一团团发着微光的小萤火虫,,围绕着他,无声地传递着悲伤。   与陈正阳见面后的一桩桩一幕幕,巨浪一般将林韫淹没,将他钉死在崖壁上。   林韫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足够强悍,陈旻琛还是让他溃不成军。   这屋里有两个痛不欲生之人,他抱着他的尸体,他看着他哭嚎。   陈旻琛重若千钧的泪,滚烫的鲜血,还有他声声泣血的怒吼,都化为成千上万把利剑,将林韫千刀万剐,块块凌迟。   他看着陈旻琛昏迷不醒,焦躁却无可奈何。看着陈旻琛一醒便去寻他,还摸走了吴波怀里的武器。   在陈旻琛想饮弹自尽之时,林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朝着陈旻琛扑了过去。然而他直接穿透了陈旻琛的身体,无助地扑倒在一边。   陈旻琛痛苦万状时,并不知道他心爱的弟弟就在一旁,像只受伤的幼猫,挣扎不动,哀哀哭泣。   林韫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哥哥的一系列行为代表着什么,就被陈旻琛的行为攥紧心脏。   竺安内心不忍,叹了口气,轻轻揽住林韫,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背。   林韫痛苦道:“原来哥哥这么在意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等我死了,才让我知道这一切啊!”   竺安温声安慰他:“想想吴波和你哥说的话,小韫,或许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他伸手灵活一挑,勾出林韫衣领内的玉佩,示意他看:“我们猜得没错,这玉佩果然是让我们留下的关键物品。如果它真的能再给你一次生的机会呢?”   林韫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世界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事情。”   “可咱们现在这样,不也有悖常理吗?”   竺安看着无言回答的林韫,认真地说:“想想你哥说的话,这玉和你家有关,和你有关。它能喝你哥的血,还能让我们站在这儿。这听上去确实不可思议,但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儿呀。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事情呢,你要承认,小韫。”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走林韫头顶的阴霾,迅速安抚了他不安的情绪。   “陈旻琛这么痛苦,我不信你对复活无动于衷。”   “我,我不知道……”   竺安伸手捏了捏林韫的脸:“你还想不想见你大哥了?”   林韫任由竺安戳他的小脸蛋,动也不动,呆呆回答:“想......”   “那就走,你哥不说那什么大师认识这玉么,没准也知道怎么用。“   “去哪儿?”   “寰宇呗。”   “那是哪里?”   “唔,那是,季寰桢的公司。”   驶向寰宇的车内,吴波将电脑递给陈旻琛,让他看刚传过来的资料。   林韫身边一直有人跟着,暗中记录他的生活,并每天汇报给陈旻琛。之前吴波调侃过的“每天睡前看的记录报告”,毫无疑问,正是林韫普普通通,波澜不惊的生活日志。   竺安作为林韫的好友,更与季寰桢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自然也是他们的关注对象。   虽不如对林韫那般事无巨细,也能把竺安的经历简单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琛哥你看,林韫少爷上高中后就与竺安相识,成为朋友。高二竺安在校外遇见了季寰桢,两人迅速发展为情人关系。季寰桢明显动机不纯,接近他大概率是为了间接接近林韫少爷。同时,竺安看样子也很合他的胃口。只是我们并不清楚,竺安本人知不知道这一切……”   陈旻琛靠着后座,听吴波说话的同时,快速浏览过一张张屏幕上的照片。   寰宇楼下早有人站在门外等待,一见到陈旻琛的车,立刻迎上前来。   电梯关闭、打开,门口的人彬彬有礼拦下陈旻琛:“陈先生,您不必带这么多人进去。”   陈旻琛问都没问,挥手让众人在门外等候,只带着吴波进了门。   整个办公室大而明亮,整整两面墙的落地窗让视野一览无余。   窗边的会客区内,一个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无聊地晃着酒杯。看见陈旻琛时,他眯了眯眼。   季寰桢高鼻深目,英俊的脸透着傲慢。他的眼狭长而冰冷,像盯住猎物的蛇的瞳孔。   陈旻琛只为一件事而来,所以他直接了当地坐到季寰桢面前,说:“我要明悟大师,你要什么?”   季寰桢示意秘书给两人倒酒,仿佛对陈旻琛的直白与急切浑然不知,回道:“谁是明悟大师?”   陈旻琛注视着他的双眼,冷冷道:“季寰桢,不要装傻。这是你从我手上劫走的人。”   季寰桢哼了一声:“我实在很好奇,陈正阳输给你了吧,你现在不忙着去把你那狠毒老爹赶尽杀绝,怎么有空来找我要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一派闲适,靠在沙发上,慢慢呷了口酒,又说:“吕明修和我说,你神神秘秘地从你父亲那儿拿回来一块玉,还找了挺正经的理由,让数位不同圈子的人帮你看玉的照片。我说,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季寰桢凑上前来,眼里闪烁着恶意且兴奋的光芒:“陈旻琛,吕明修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是为了你的私生子弟弟?”   陈旻琛说:“林韫不是私生子。”   季寰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你真的在乎你的废物弟弟!哈哈哈!你没看出来吗,吕明修他喜欢你。既然他已经背叛了你,恐怕你弟弟也被他处理掉了吧。搞什么,你不会难过傻了吧?”   陈旻琛早就料到季寰桢的态度,面对他的恶语相向,只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竺安是你什么人?”   季寰桢晃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刚刚飘进屋内的竺安也稳住身形,紧张地握紧了拳。   季寰桢脸上的笑意无影无踪:“陈旻琛,你什么意思?”   陈旻琛迎着他危险的眼神,淡淡道:“他已经死了,对吗?”   林韫敏锐地注意到他大哥话音刚落时,季寰桢端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泛白。   不过他很快收敛好情绪,反问说:“那又怎样?”   季寰桢嗤笑一声:“这世上想爬我床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穷学生情人。死了就死了,你要如何?”   竺安的手松开了。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砰一声在眼前人的声音里化为齑粉。   那是他对季寰桢最后的,仅存的爱与期望。   “看来你弟弟也死了。”季寰桢嘲弄道,“你还巴巴跑我跟前要人,怎么,打算求神拜佛给你死鬼弟弟招魂托梦?”   见陈旻琛默然不语,季寰桢逐渐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一把将玻璃杯狠狠掼在桌上:“陈旻琛你是真疯了还是气傻了?他们已经死了!没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医生只会说抱歉,说节哀!我养他们有什么用,只给我留下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等着我去把它火化,烧成灰,埋在地下......”说到最后,季寰桢表情凶狠,状欲癫狂。   林韫尚且是第一次直面失态的季寰桢,先前惊愕于他对竺安毫不在意的贬低,都还没来得及生气,又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中察觉到了那一点掩盖在愤怒下的真心,目光不安地在季寰桢和竺安间来回转动。   陈旻琛站起来,看着季寰桢。眼神冷漠,还带着一种让季寰桢不愿承认的悲悯。   季寰桢被他看得内心不安,喘了几口气,还想再出言嘲讽几句,就看见陈旻琛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站住!”   他伸手去抓陈旻琛的肩,还没碰上,就眼前一花脸颊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砸进沙发里。   哐啷几声脆响,酒瓶和玻璃杯都被他的动作带翻,红酒流了一地。   陈旻琛一拳砸在季寰桢脸上,看着被人七手八脚架住的季寰桢,怒声喝道:“懦夫!”   “你说什么!”季寰桢摸着嘴角,一脸愠怒。   “既然喜欢竺安,为何不好好对他?做错了事,为什么不敢承担?你分明痛苦,为何还要对死掉的人逞口舌之快?”   陈旻琛拽住季寰桢的领口,手背用力得青筋爆起。他看着又惊又怒的季寰桢,像在看过去的自己。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却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明明可以好好保护他,你又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知道跟着林韫的人都看到了些什么,竺安但凡与你见面,离开时都会带伤。他和奶奶相依为命,那么努力生活,你怎么忍心?那孩子高考前失踪了好几天,是被你关起来的吧。不听你的话,还是床上让你不满了?这种时候你就想不起来你的小情人还是个穷学生吗?他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寒窗苦读十二年的梦想!你非得逼得他跳窗,一瘸一拐赶去考场?”   他松开季寰桢的衣领,望着他说:“陈家危机四伏,陈正阳不安好心,我一直不敢对林韫表露真心,自食苦果,悔恨至今。而你——”   动手打人的人,看起来比被打的人还痛苦。   “你真让我看不起。”   眼看陈旻琛说完话又要走,季寰桢愣怔片刻,甩开手下,终于放下姿态,追去拦在他跟前。   “你找明悟大师,是为什么?救你弟弟吗?”   他眼神里透着小心翼翼,嘴角肿着,狼狈地站在门口。   陈旻琛只盯着他。   季寰桢被这锐利的眼神看得发虚,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竟是不敢直视陈旻琛,艰难地挪开目光。   “明悟大师……死了。”他说。   “在同竺安一起回来的车上出了车祸。车被人动了手脚,我不知情。司机当场死亡,竺安和大师都没有救回来……”   后面的话,陈旻琛已经听不清了。   他感到嗡地一声,脑袋被锤得发昏。握着的脆弱的蛛丝倏然断开,他重新跌回深不见底的地狱里。   季寰桢青紫的侧脸,吴波惊愕的表情,都成为按下暂停键的画面。   霎时整间屋内,都陷入让人绝望的寂静中。 第十八章 竺安   季寰桢话音刚落,陈旻琛就好似灵魂出窍,压根感受不到周围的事物。   吴波看他神情不对,心中暗道不好,顾不得再和季寰桢周旋,带着浑浑噩噩的陈旻琛匆忙离去。   林韫与竺安听到明悟的死讯时,也都是一震。   竺安立刻转头去看林韫,发现林韫表情黯然,安慰的话也突然变得苍白起来。林韫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的小泡泡噗一声就破了。   “都给我滚!滚!”   沉默中的两人被这喊声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去看,原来是折回去坐在沙发上的季寰桢一脸戾气地让屋内的人离开。   林韫垂头,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玉佩。   他早该知道,老天没这么好心。能给他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已是莫大的恩赐,可笑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奢求能重活一辈子。   算了,林韫告诉自己。能清醒地跟在哥哥身边,总好过做个糊涂鬼。   只是哥哥刚才的样子,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靠在沙发上喘气的季寰桢,打算跟着打开门的几人,回去看看陈旻琛。   飘到门口,林韫才察觉哪里不对。   “竺安......”   他转身,看着好友,心中一惊。   只见竺安立在半空,垂眸看着季寰桢,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就像个在沙漠中追逐绿洲的孤客,历尽千辛,付出一切,才发现一直苦苦追寻的是海市蜃楼,是过眼云烟。   林韫刚才一直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他大哥身上,现在一看竺安的表情,立即想起方才季寰桢的凉薄之语。   他内心不安,正想过去看看竺安,沙发上的季寰桢却不知想到什么,骤然暴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小茶几。   嘭一声巨响,林韫不由自主看过去,正好对上季寰桢暴戾的双眼。   熟悉的天旋地转过后,林韫站定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季寰桢的记忆里。   夏季的傍晚,天空一碧如洗,街道旁的树上还能听见阵阵蝉鸣。   市一中历史悠久,建在老城区中央,四面八方都是非常有生活气息的街道住宅。出门直走,就有一条夹在居民楼中的街,两边全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物美价廉,学生福音。   饭点时间,街上有很多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也有跟着走读生一起溜出来的竺安和林韫。   学校七点上晚自习,溜出来吃饭好是好,就是很容易迟到。   林韫一身校服穿得规规整整,领口都不乱,神色犹豫,显然不是很赞成这个点跑出来吃饭。竺安则大大咧咧多了,校服外套不知道被他扔去哪儿了,少年健康有力的身材罩在宽大的短袖和运动裤里,张扬地吸引了周围女孩的目光。他脸上挂着笑容,一把勾住林韫的脖子,笑着把他扯进路边的小店。   店铺不大,老板系着围裙站在长方形的锅前,锅中被铁板隔开,一格格煮着串好的肉和菜。汤汁红艳艳的,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林韫一进去,就被食物温暖的香气勾得疯狂分泌口水。   竺安得意地看了林韫一眼,拿过铁盘就开始挑串,几乎每种菜都不愿放过。然后两人抬着两盘堆成小山的串儿,坐在路边的小方桌上,就着冰柜里的汽水,幸福地吃起来。   不远处的树下停着辆车,玻璃都贴了深色的膜,从外看什么都看不见。   季寰桢就坐在里面,微眯着眼,看着街边两个快乐的少年。   林韫记得那家串店,老板高二开学前关门回老家了。   这么看来,季寰桢在高一时就已经盯上了竺安。   画面一转,季寰桢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看着来回穿梭的竺安。   竺安穿着衬衣和铅灰色的马甲西裤,手上抬着酒,显然是在酒吧里打工。林韫在季寰桢身边,两人都静静注视着竺安。   一中校规严格,要求学生每天都穿校服。就算不穿校服,竺安也都喜欢穿宽松休闲的衣服,林韫从没见过这样的竺安。剪裁合适的西裤衬得他一双腿格外修长,马甲扣得很紧,勾勒出窄窄的腰线。衬衣的小立领正好卡在喉结下。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竺安看起来很诱人。   季寰桢招手让竺安过来。   竺安走近,看见坐着的男人,短暂地失神。   这个角落的灯有点暗,他匆匆过来才看清眼前男人的面孔。这是个很英俊的人,同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锋利的眉和唇充满侵略性,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手表上一圈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碎光。   竺安第一次发现自己打工的这家酒吧这么有格调。这个男人仅仅纡尊降贵地坐在这里,就让四周都仿佛熠熠生辉起来。   他朝季寰桢露出友好的笑容:“先生,您想喝点什么?”   林韫一看就知道,这是竺安第一次见季寰桢。同时他也敢肯定,即便只见了一次,季寰桢也在竺安脑海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晚,季寰桢买走了酒吧里一直无人问津的昂贵洋酒,老板笑逐颜开地过来,又被季寰桢不露声色地赶走了。   竺安得到了丰厚的小费和老板和颜悦色地吩咐“可以下班了”,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季寰桢“恰巧”开着车路过,叮嘱他“早点回家”。   季寰桢坐在离开的车里,转回头去看着路边穿着白T恤的竺安。那时的竺安还没染头发,顶着黑色的脑袋,站在光怪陆离的酒吧门口,身形在夜色中有些单薄,却也挺拔。   他站在那儿目送季寰桢的车远去,像棵干净的小白杨。   林韫默默地看着。   季寰桢的追求不仅不加掩饰,还逐渐升温。他经常出现在酒吧,以高昂的消费换取竺安的不菲收入和早点下班。   面对这么一个英俊多金、彬彬有礼的男人,竺安拒绝了他的情意,却很难拒绝他出现在自己身边。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竺安被几个趾高气昂的女子缠住。女人们口头轻薄,竺安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她们微笑,应付艰难。   在一个女人将手伸向竺安的腰臀时,眼看竺安忍无可忍,候在门外的季寰桢终于出现,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竺安带离。   这是场俗气的戏码,是季寰桢提前安排好的一场意外。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竺安的态度肉眼可见的软化下来。   面对竺安眼中的亲近与感激,季寰桢笑得志得意满。   之后的一切都水到渠成,竺安为难地拒绝了季寰桢辞职的提议,低着头说自己父母去世,奶奶年纪大,酒吧的侍应生已是还没成年的他能找到的收入不错的工作了。   季寰桢体贴地给了竺安拥抱,让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也说自己空了都会过来找他。   刚才还低着头的人闻言开心地笑起来,柔软的发扫过季寰桢额脸颊,一脸纯真无暇的笑容印在季寰桢眼中。   季寰桢抚了抚竺安的领口,目送面露羞赧的少年蹦跳着跑进酒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车离开。   他经常到酒吧来,消费的酒水都记在竺安身上,还总要他作陪。掐着点带竺安离开,在老板点头哈腰的恭送中送竺安回家,在离开前送竺安各式各样的小礼物。   包装温馨的鲜花、价格能让竺安接受的球鞋、造型可爱的小音箱,甚至是不知道哪里淘来的漫画。看得出来,季寰桢很用心。   竺安上楼的脚步一天比一天恋恋不舍,人也一天比一天高兴。   离捅破最后一层隔膜,只差一个契机。   林韫以为季寰桢一定会率先出手,但没想到这个契机来的如此突然。   还在办公室的季寰桢接到竺安打来的电话时,脸色一变。他一边安慰着竺安,一边大步下楼,乘车赶往医院。林韫尾随着季寰桢的视角,也是焦急地坐立不安。   在人来人往、拥挤狭隘的病房门口,季寰桢接住了扑过来的、眼眶通红的竺安。他摸着怀里人的脑袋,吩咐带来的人有条不紊地退房,给竺安的奶奶转院。   在新的医院里听到医生说出“平安”的结论时,竺安看着躺在干净病房里的奶奶,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林韫看得很难过。   这时候的自己应该在假期里回了陈家,竺安大概清楚他帮不上忙,还会给好友徒增担忧。   他看起来十分疲惫,瘦弱的身体在这一刻显露出不堪重负的脆弱。生活的重担即便坚强乐观如竺安也会有扛不住的瞬间。   他需要一双臂膀,一双稳健、有力的臂膀,一个强大的、可以依靠的怀抱。   季寰桢擦去了他的泪水,吻了吻他的眼角,将竺安拥进怀中。   确认好陪护人员后,季寰桢态度坚决地要竺安回家休息。   他将竺安送到门口,转身要走时,被门内一只羞涩却用力的手抓住了衣角。   季寰桢的回应热情而激烈,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林韫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寰桢一把将竺安抱起,让他夹在自己腰上,把人抵在门后肆意亲吻,唇舌纠缠的水声清晰可闻。   两人跌跌撞撞进了浴室,衣服落了一地。竺安家在老小区,浴室很小,一个小浴缸装竺安刚好,再装一个身材高大的季寰桢,顿时很拥挤。   季寰桢将赤裸的竺安扣在怀中,在淋下来的热水中凶狠地吞吃竺安的唇。   竺安生涩主动,季寰桢手法娴熟。他的手抚弄过竺安胸口,逐渐往下,握住竺安挺翘起来的性器开始把玩。   在他咬住竺安的乳粒时,竺安忍不住缴械投降,弓着身子射了他满手。   季寰桢温柔地摸着竺安的背,另一只手探入股间,试探性伸入一个指节。   竺安被激得浑身一僵。   季寰桢一直观察着竺安的表情,见状便问他:“第一次做?”   竺安满脸通红,小声说嗯。   季寰桢笑着亲亲他布满水光的明亮双眼,再亲亲他被自己咬得红艳的嘴唇,起身在小塑料架上辨认着成分,挑了瓶浴液过来。   “等不及准备东西了,疼就告诉我。”   林韫看着床上相叠的两人,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不像他白得跟没晒过太阳似的,竺安的身材很好,体态修长,腰腹上都有薄薄的肌肉。   季寰桢将他一腿顶在肩上,跪在竺安腿间,粗大的肉根撑开他股间的穴口,一次又一次不停歇地撞进去,撞得竺安呻吟破碎,屁股发红。   脱掉西装的季寰桢浑身都是坚硬漂亮的肌肉,像只恶兽一般要把床上的竺安吃干抹尽。   竺安又射过一次后,他将人翻过来趴在床上,以后入的姿势重新干进去,一手掐着竺安塌下的腰,一手摸到胸前夹着他的乳头拉扯,小小的屋内全是肉体碰撞的声响和竺安无法自抑的呻吟。   在看到季寰桢将浑身无力的竺安按在身上,抱在怀中,从下往上将他顶得晃动哭喊得时候,林韫终于面红耳赤地捂住了自己的眼。   “小韫?”   林韫睁眼,看看面前的竺安,又看看沙发上颓然的季寰桢,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人那些情热的画面。   竺安一看他的表情,就了然地问:“你看到了?”   林韫突然反应过来,竺安大概不想他看到自己与季寰桢的回忆。   他挠挠头:“看到了一点,就是你刚认识季寰桢的时候。”   “这样啊。”   竺安笑道:“我也很喜欢那个时候。”   林韫看着竺安,难以开口。   在医院时,季寰桢的心疼不似作假。在......床上时,季寰桢也很温柔。他没让竺安受伤,但一直让竺安感受欢愉。   你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竺安问:“小韫,你现在要去哪儿?回去找你大哥吗?”   林韫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竺安平静道:“那我不陪你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他打断了着急要开口的林韫:“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没结束,尤其我和季寰桢的事。你走吧。”   竺安摸了摸林韫的脸:“别哭,怎么又要哭了。又不是见不到我了。开心一点,照顾好自己,做鬼了也别让我担心,好吗?”   林韫撇撇嘴,扑上去用力地抱住了竺安。 第十九章 歉疚   陈正阳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画,铜器,玉石,酒......作为他财富的象征。   庄园里专程建了个巨大的酒窖,精准控温控湿。里面全是一排排的木架,摆满数不清的酒瓶。甚至还有半人高的,耗费大力气运回来的装满酒的木桶。   有时陈正阳甚至会在这里招待客人——将灯通通打开,让客人挑选他喜欢的酒类,交给属下,然后坐在酒架旁的桌椅上,聊着天等待下人将酒呈上。   陈旻琛很少来这里。就算来了,也极少动口。   他活得像个机器——不沾烟酒,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在这机器没违背主人意志前,陈正阳一直对他很满意。   现在,陈旻琛第一次主动来到这里。   他一想到林韫已经离开人世,一想到他乖巧的弟弟躺在冰库里,和那些没有温度的冰块一样,就痛苦得干呕。   这个事实太沉重了,也太痛了,陈旻琛感觉自己承受不住了。   他的人生永远在负重前行。   包括陈正阳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一个小孩没了母亲又怎样,还不是有一整个陈家捧着他长大?   只有陈旻琛自己知道,什么都没有过去。从他得知陈正明的死讯那一刻起,他就背负起了名为生命的重担。然后这重担里添进了苏蓉的,添进了林玥的,添进了这么多年来因陈家失去性命的人。   他一直站得很直,不管人前人后。   因为生命的重量实在太沉了,他怕自己一旦软弱,只一弯腰,就再也扛不起来。   林玥用性命换来了陈正阳答应让林韫平安长大的承诺,但这承诺也很脆弱。   陈旻琛不能倒,他是站在陈正阳和林韫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陈正阳杀了他亲弟弟,对妻子苏蓉见死不救九,又逼得弟媳林玥自尽。   他怎么能让还在牙牙学语的林韫去面对这样一个恶魔。   是他弱小的、软软一团的弟弟,撑起他濒临崩溃的世界,让他强大,让他坚不可摧,让他背负着亲人的血,面对陈家的恶,一路走到今天。   当弟弟消失时,他终于承受不住,倒下了。   等吴波带着人急匆匆赶到酒窖时,陈旻琛已喝得听不见旁人的呼喊了。   屋内没有开灯,安静得如同无人。   吴波颤着嗓子喊了几声“琛哥”,也没人回答。   他伸手把灯全按亮,就冲进去找人。每走过一排空荡荡的酒架,内心的焦急就增加一分。   走到最深处时,终于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陈旻琛。   他躺在一个木桶旁边,周身都是四散滚落的酒瓶。木桶的开关也被拧开,汩汩地淌出深红的酒液,浇透陈旻琛的衣裳。   他像个醉死过去的酒鬼一般,躺在地上,脸颊通红,一动不动。   吴波从没见过这么颓废的陈旻琛。   他顾不得喊人,卷起袖子就过去打算把人扶起来,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陈旻琛竟然还睁着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满是血丝,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吴波小声喊:“琛哥?”   没有反应。   这时其他人也赶到了,一看陈旻琛的模样纷纷吓了一跳,立刻在吴波的指挥下踢开酒瓶,踩着一地酒水过去扶人。   直到被人拽起来,陈旻琛的眼神才动了动。   扶着他的人疑惑地问:“琛哥怎么这么烫?”   吴波愣了愣,抬手去摸陈旻琛额头,随即大叫:“又发烧了!快去叫医生!”   众人七手八脚把陈旻琛弄出去,换了衣服,让他躺在床上。   医生匆匆赶来,为陈旻琛做了简单的检查,给他扎了两针。陈旻琛才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卧室内一片昏暗,仅墙边亮着一盏小灯。   陈旻琛费力地睁开眼,感觉自己像灌了铅,身体沉重,头也很昏。   门口守着的女孩立刻出去通报,吴波小跑着进来:“琛哥,你感觉怎么样?”   “水。”陈旻琛嗓音沙哑地回答道。   吴波上前去扶起陈旻琛,让他半靠在床上,接过身旁女孩递过来的杯子,小心地给陈旻琛喝了几口。   这期间他一直在观察陈旻琛的神色,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不料陈旻琛看了眼窗外,问:“天都黑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啊?”吴波低头看了眼表,“睡了六个小时。”   “这么久。”陈旻琛垂头,没打理过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   “上次昏过去时,我梦见小韫好几次。但这次他都没有来梦里找我。他是生我的气了吗?”   吴波张着嘴,说不出话,像条滑稽的缺水的鱼。   陈旻琛自嘲道:“生我气也是应该的。哥哥没有保护好他。”   “不,不是这样的......”   林韫站在床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化作白色的光点夺眶而出,飘荡着落到陈旻琛的身上。   陈旻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头,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看不见,无数细小的泪水,汇集在他手旁,眷恋地触碰着他的肌肤。   “琛哥?”   陈旻琛眨了眨眼:“你有没有突然很难过?”   吴波:“?”   陈旻琛面露茫然:“像是感受到了别人的情绪。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就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林韫伸手拼命擦自己的眼泪:“哥哥......”   吴波扶着陈旻琛,缓缓走到走廊上。   吴波刚要转身,就被陈旻琛拦住:“不去那边。”   可那边是林韫少爷的卧室呀?   陈旻琛看出了吴波的疑惑,摇摇头,转向走廊的另一端。   他缓缓地踩着地毯,走到尽头,打开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   吴波和飘在后头的林韫都是一脸疑惑地跟着进门。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眼看上去就是间普通的、挑不出错的客房。唯一突兀的,就是床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四周围着护栏的婴儿床。   林韫瞳孔一缩。   他是第一次踏足这间屋子,但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那个婴儿床——   “这是林韫小时候和他妈妈住过的房间。”   陈旻琛走过去,眼神温柔地看着床上的一卷小被子。   被子随意地摊着,中间还堆出个窝,仿佛上一秒还睡着个胖宝宝,不知道被人抱去哪儿了,没准还在又哭又闹要回来继续睡觉。   “林韫的爸爸叫陈正明,是陈正阳的亲弟弟。爷爷有两个儿子,一母同胞。”   吴波和旁边的林韫都神情震惊。   “小叔是个很好的人,或者说,他不像个陈家人。他喜欢画画,喜欢小孩,会去山里的小学支教。林姨也去支教,他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闻言吴波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如果是陈家的儿子,即使不手握大权,也必定拥有惊人的财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跑到山里,性情品质可见一斑。   “林姨也是个很好的人,和小叔恋爱了来家里,才知道她和妈妈以前是同学。她总说,钱够花就行,能力足够的话,不如多做点有意义的事。她和小叔一直到处跑,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特别的礼物。山区孩子们画的画,栽在小玻璃瓶里的奇怪的仙人掌,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我小时候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的自由和无拘无束,也特别盼望他两回家。   “终于有一回,林姨回来告诉我,他们会在家里呆很久。我正高兴,小叔又说,这次的礼物很不一样,还要过六七个月,才能给我看。”   吴波问:“她怀孕了?”   陈旻琛点点头。   他环顾着这间屋子,仿佛还能看到当年一家三口的音容笑貌。   “小韫出生的时候,天特别冷。妈妈和小叔都在产房陪着林姨,我追着护士去了专门监护婴儿的房间,看见躺在保温箱里的小韫。”   陈旻琛露出追忆的神色:“小小的,红红的。我当时想,这就是我弟弟吗,真可爱啊。”   林韫猝不及防撞上陈旻琛的双眼,看到了当时的画面。   也还是个小孩的陈旻琛趴在保温箱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里面躺着的小家伙。   老天!我小时候可真够丑的......林韫心想。   脸红彤彤的,眼睛闭着,嘴巴撅着,像个小毛虫。   可是陈旻琛很开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呼吸都很轻,生怕打扰了林韫睡觉。   看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弟弟。”   林韫当然听不见,继续呼呼呼睡着。   陈旻琛开心地笑了。   已经猜到后续的吴波叹了口气。   “陈正阳他......为什么?”他问。   陈旻琛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他无法忍受似的闭上了眼。   “陈家的生意不干净。而且陈正阳贪心不足,他想贩毒。小叔不同意,特地带着林姨和小韫回来,和陈正阳大吵一架。他说陈正阳被钱蒙了心,骂他畜生,说不能做这种让人家破人亡、有伤天和的事儿。”   陈旻琛轻声道:“小叔真不像陈家人。”   他疲惫地摸了摸眼:“后来小叔就出事了。明面上是意外,可我们都心知肚明,是陈正阳下的手。我也是在小叔死后才知道,原来他在陈家有这么多股份。”   为什么?原因大概很多。陈正明挡了陈正阳的路,陈正明握着让他放不下心的股份。或者根本就是:陈正阳小人之心,不容卧榻之下还有他人酣睡。即便是他淡泊名利的亲弟弟。他早就想让这一家子消失在陈家,现在不过寻个机会,寻个借口。   “后来林姨也自杀了。陈正阳答应他会把林韫视为亲子,让他平安长大。”   林韫从陈旻琛的眼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林玥站在他的小床前,流着泪看着和他丈夫容颜相似的陈正阳。   “大哥,我们的一切你都拿去。你答应了的,让小韫平安长大。”   陈正阳点头,不语。   躲在门外的陈旻琛不忍地扭开头,将怀里的小林韫抱紧。   一声枪响,小林韫被惊醒,撇嘴大哭起来。   陈正阳从屋里出来,父子二人面无表情地对视。   陈旻琛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得青筋毕现。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林韫。”   “不,琛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我想,咱们的计划没有问题,是陈正阳的病!你记得吗,林渺,不,张渺说他查出了胰腺癌。这是意外,琛哥!他想在死前除掉你的退路!”   手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唤回情绪激动的吴波。   他摸出来一看,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张渺说陈正阳想见你一面。”   陈旻琛没出声。   吴波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琛哥,我觉得你可以去。陈正阳现在在医院,胰腺癌恶化起来很迅速,他已经下不来床了。” 第二十章 告白   陈旻琛和吴波站在病房外,神色莫测地看着躺在里面悄无声息的陈正阳。张渺靠在墙边,向来艳丽逼人的脸庞倦色难掩,眼下青黑。   林韫整个儿趴在玻璃上,瞪大眼看着自己曾经的父亲。   张渺说得没错,短短几天,陈正阳已被折磨得与先前杀伐果断的他判若两人。   癌细胞已将他体内的养分吞噬干净,陈正阳瘦得脸颊微微凹陷,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黄色。众人仿佛看到了一间破败的、四面漏风的房子,生命早已流逝,只留下腐朽的灰尘和断壁残垣。   记忆中的陈正阳总是高高在上,不容忤逆。他如同山一般高大可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林韫身上,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和威胁。   在得知陈正阳和林渺——不,应该叫她张渺——不是自己的父母之后,林韫震惊之余,也感到一丝解脱和高兴。陈旻琛寥寥数语,已让他隔着数十年岁月看到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并且得知,自己是在期待中出生,在被父母倾尽一切的保护。   他也是个被深爱着的小孩。   即使这份爱迟到了十八年才被林韫感受到,但它依旧温暖有力,足以荡平林韫心中对陈正阳的所有恐惧。   此刻林韫盯着病床上暴瘦、蜡黄的人,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金钱在病魔面前不堪一击,权力在死亡面前都是浮云。   老天大抵是公平的。   陈旻琛侧耳听完医护人员的说明,点点头,走入病房。   陈正阳费力地睁开眼,打量着他年轻英俊的儿子。   两张一站一卧对峙的脸庞,依稀能看出相似的轮廓。   “你来做什么?”   陈正阳的声线带着压不住的颤抖,透露出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医生和我说,止痛剂已经无法缓解你的痛苦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知悔改吗?”   “悔,改?”陈正阳短促地笑了一声,“是谁让陈家有今天的成就?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陈、旻。琛。要是没有我,咳,陈家,早就倒了,根本轮不到你,说话......”   “什么成就?用血亲、妻子的性命换来的成就?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哪怕一天,在想起我妈妈和我小叔一家时,忏悔过吗?”   陈正阳静静注视着陈旻琛,过了许久才说:“别人都说,你的眼睛最像苏蓉。他们说得不对,你的性子,简直和你妈妈如出一辙。”   陈旻琛闻言一震。苏蓉死后这么多年,这是陈正阳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提起她。   “爸爸,妈妈被绑架时,你为什么来那么晚?”   和陈旻琛一样,一声许多年没有再听到过的爸爸,让陈正阳一窒。   你为什么来这么晚?   是你对你的妻子见死不救?   是你计划好的要夺走她的性命?   还是那真的是个意外?   陈正阳幅度极小地偏了偏头,轻声说:“林玥死后,苏蓉不肯再见我。你外公不喜欢我,只喜欢你这个外孙。”   所以他为什么来这么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苏蓉死了,为了陈旻琛,苏外公不会为难陈家。结局既定,何究原因?   陈旻琛沉默了一会儿,说:“妈妈去世后,我总是睡不着。有一天晚上我跑出来,看见你在书房看妈妈的照片。”   他想说,我曾经也有个完整的、和睦的家,即使这幸福短得让人想哭。他想说,我以为你爱过她。我来,是想最后问问你,你爱吗,后悔吗。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爱或者不爱,都不重要了。   陈正阳突然说:“林韫死了。”   他观察着儿子骤然抬起的头:“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陈旻琛淡淡一笑,拉开外套,抽出手枪。病房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空无一人,医生、保镖都已离开,陈旻琛的确能杀了陈正阳,并完美处理好后续。   “性命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如何?”   陈旻琛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一定不想死。你大概准备了很多台词,你撺掇吕明修和白薇薇绑走林韫并将他害死,是为了陈家,是为了我。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所有违背你意愿的人,都会受到残酷的惩罚,包括我。你杀的人,你犯下的恶,尽管你说是为了陈家,但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你只爱你自己。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用再说多余的话。你想要林韫的命,是因为他是小叔的孩子,因为他是我在意的弟弟。否则他一个人,能对陈家有多大影响?”   陈正阳道:“在我看到我诊断报告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让林韫死在我之前。这既是为了我,也为了你。但我低估了一点。”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你爱他。”   半空中的林韫发着抖,看着陈旻琛。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还在林姨肚子里睡觉时我就陪在他身旁。他出来得有点早,我在保温箱边上守了一天,他才睁眼对着我笑。他那么小,又小又软,暖暖的一团,仿佛轻轻一碰都能让他受伤。从他出生起,我就觉得要保护他。”   “林姨死时,他还不会说话,被枪声吓醒,只会在我怀里哭。我想告诉他你妈妈死了,他也听不懂。我一开始很生气,我想让他明白,让他别哭。但林韫在我怀里挣扎,哭地满脸通红,我后来才发现是我太用力,把他掐痛了。   “世界上除了我,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还有这样的体验。我抱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弟弟妈妈的尸体在旁边的房间里。我突然明白,他只有我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我了。   “在我碰到林韫尸体的那一刻,我又再次明白,原来这种关系是相互的。我也只有他了,他死了,我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让他活着,活在我眼前,活在我身边。我不想看见他哭,也无法忍受他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林韫小时候很怕打雷,会在下雨天偷偷拖着枕头跑来我床上,趴在我背后睡觉。我每次都等他睡着,再抱着他。我不喜欢白薇薇,我也不喜欢别的人。我想一辈子都在林韫身边,好好保护他,在他害怕的时候抱着他睡觉。这是爱吗,我不知道。   “如果这是爱的话,你说得对。”   陈旻琛笑着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我爱他。” 第二十一章 转机   虽说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陈旻琛说出这句话时,林韫还是被一股由言语传递而来的无形力量击中了。   短短三字,如同魔咒一般,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乱作一团。似乎有一根明亮的光箭,打着旋飞来,将过往的记忆碎片接连串起,并直直指向刚刚被陈旻琛亲口说出的答案。   他说他爱我。   林韫脑袋里嗡嗡作响,唯独清晰地回响着陈旻琛的话。   原来他爱我,原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原来小时候那些梦,都是真的啊。   许多天以来,林韫第一次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虚虚摸了摸陈旻琛的脸庞。   陈旻琛最终收起了指着陈正阳的枪。   他说:“我和你不一样。”   他的目光掠过陈正阳身上的点滴、管子,他知道被褥下的身体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疼痛的折磨。癌变不仅噬空他的身体,还赋予他刑罚。消瘦乏力、恶心呕吐都是轻的,陈正阳现在腹部和背都处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药石无功,彻夜难眠。   陈旻琛出了病房,拐个弯去找等候他的吴波等人。   张渺也在屋里,一见陈旻琛就迎上来,脸上堆着小心:“旻琛少爷,先生他以后,可怎么办呀?”   吴波眯了眯眼睛。她问这话,可真有趣。   “该怎么办怎么办。”陈旻琛冷冷道。   “父亲这么惜命好强的人,再疼恐怕也想好好活下去吧。”   张渺眉头一皱,点点头。   众人离开医院,披着夜色回到陈家。   进门后吴波站在陈旻琛身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陈旻琛道:“去睡吧,还要继续守着我不成?”   吴波一脸拒绝。   陈旻琛疲惫地脱去外套,扯下领带,仰头靠在沙发上。他伸手揉了揉眉间,闭着眼又说:“不肯给我枪,那就给我酒吧。”   吴波牙关紧了又松,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让人送来了酒。   离开前陈旻琛还是那副样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但吴波在出门时,听到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月悬正空,夜幕无星。   整座庄园都陷入沉眠,只留下几个守夜警戒的人。   屋内没有开灯,薄薄的月光从落地窗里淌进来,守着陈旻琛被孤独包裹的身影。   他坐在地毯上,头靠着沙发,望着窗外出神。在林韫眼中,这几乎是一副静止的画面,他的哥哥坐在黑暗中,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亦或在孤寂中成为永恒。   林韫突然想到,自己一直能看到哥哥,但陈旻琛眼中的世界却永远都只有他一人。   陈旻琛发了会儿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楼梯那儿,在林韫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扶着扶手,慢慢走到楼下。   这栋别墅建得很大,地下一层非常宽敞,门廊曲折,房间众多。陈旻琛走得很慢,酒精让他的反应比平时迟缓。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迈开步子,沿着墙走到角落的一扇毫不起眼的门前。   恐怕陈家的一些佣人都不知道这间屋子是干什么的,林韫却再清楚不过。   里面狭小无窗,有张窄窄的铁床,床边挨着马桶。   这是陈正阳之前用来关林韫禁闭的屋子。   心智健全的人,都很难忍受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黑暗,何况才上初中的林韫呢。   明阳的学生撕他的课本,剪他的校服,把他按在卫生间里揍。刚刚离家去上学的林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一切,只是本能地害怕,抗拒,从学校里跑回来,抓着陈旻琛不放手。跟着陈旻琛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劝,就被回家的陈正阳抓了个正着。   林韫仅仅回了一句嘴,就被拎着关了两天。出来后他大病一场,烧得神志不清。痊愈后就回了明阳,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   对于林韫来说,那些黑暗的过往都是过往,他在高中重新拥有了平凡但快乐的学校生活,他在现在知道了自己是个被父母、被哥哥珍爱的人。这些过往都已随风而去,无法在他心中浮动半丝涟漪。   可他万万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看到陈旻琛弯着腰,跪在墙边,叫他的名字,和他道歉。这间尘封多年的禁闭室,锁了他两天,锁了陈旻琛五年。   被忽视的成长经历,被敌对的学校生活,被绑架、害死,林韫经历中的苦都能被他放下。因为陈正明和林玥,更因为陈旻琛对他的爱。但唯一无法化解的,是陈旻琛的痛苦。这是林韫的天罚,是能全部灌注他身、把他撕裂的苦。   林韫伸出手去,穿过陈旻琛的身体。   吴波每天来看陈旻琛一眼,安排人随时监控他的人身安全,又焦头烂额地去公司,替陈旻琛打工。   好在他能力强权限高,再加上张渺临阵倒戈,不知是不是打算戴罪立功,总之帮了吴波很大忙。   他坐在陈旻琛的办公室里,忙得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中午吃饭也像打仗。好在没出什么大的乱子,但吴波深知这样不行。   让陈旻琛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他英明神武的琛哥回来啊!   太难了,吴波觉得自己都焦虑得开始脱发了。   可是明悟大师都死了!这可是吴波亲自去确认过的,他查了出事的人、现场和医院,带着信得过的医生去看了明悟的尸体。说实话,当时很想回去给季寰桢一枪,但是他清楚来十枪都没有用。   于是他只能努力工作,披星戴月回家,确认陈旻琛完好无损后,在第二天继续前一天的轮回。   陈家佣人们也习惯了主子和吴波每天的状态,所以这天中午看到吴波一路跑着进来,都纷纷吓了一跳。   “吴先生,您慢点!”   吴波扶着门直喘:“陈旻琛,在,在哪儿?”   一个女孩迅速指了指楼上,吴波三步并作两步,嗖地冲上二楼,噗通一声跪在陈旻琛身前。   “琛哥,快跟我走!寰宇来了个小孩,自称明悟大师的徒弟。他说让你去见他,能帮你救回你想见的人!”   嘭地一声,陈旻琛手里的酒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二十二章 无尘   陈旻琛抓着吴波的肩膀站起来,手指用力,钳得吴波直皱眉。   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出现一点光亮,声音沙哑地命令:“走。”又补充,“现在就走。”   吴波叹口气:“琛哥,你真该去卫生间看看你的模样。人都叫季寰桢看住了,跑不了的。好歹洗个澡,吃点东西再去吧。”   眼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要放开的迹象,吴波只得又继续道:“咱们有求于人,不是吗?大师的徒弟也算个大师吧,咱们不准备好了去见人,万一人家不高兴了怎么办?”   似乎觉得吴波说得有道理,陈旻琛放开了他。   一行人训练有素地进来,待陈旻琛沐浴后为他修剪头发和新长出的胡茬。   陈旻琛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不料吴波门神一般站在餐厅旁,非得让他吃了点热气腾腾的食物,才带着一脸期盼的陈旻琛出门。   同样的接引人员,同样的办公室。   不同的是,曾经趾高气昂坐在窗边沙发上的季寰桢,此时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沙发上斜靠着个没骨头似的少年,一头白毛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他穿着件橙色的、宽大无比的T恤,感觉只要松松一拽就能把这件巨大的衣服从他身上扒下来。一条破洞牛仔裤,能清楚地看到他雪白的膝盖和小腿。蓝白撞色的AJ,此刻正嚣张地踩在季寰桢的桌子上,一抖一抖的。   桌子的主人就站在旁边,看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想把这个小子从窗户里扔出去,又顾忌着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只得怒气冲天地忍住,等陈旻琛来。   听到开门声,他们一同转头。   少年也顶着白发扭过头,懒洋洋地和吴波、陈旻琛挥了挥手:“嗨!”   吴波一脸怀疑地走近,还没坐下,就看到他左耳朵上,从上耳廓到下耳垂,挂着七个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耳环。   吴波:“......”   少年双眼明亮,看着在他对面坐下的陈旻琛。   陈旻琛看着这个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少年,没有丝毫轻视之意,点头说:“你好,你要见我?”   少年点头:“没错。”说罢瞥了季寰桢一眼,“你比他有礼貌。”   吴波无语地看了眼季寰桢,还是没压下心头的疑虑,问他:“你说你是明悟大师的徒弟?”   少年点点头:“对啊,如果要叫名号的话,你可以叫我无尘。”   说话间,他耳环上跳跃的阳光晃得吴波眼花。   无尘冲陈旻琛道:“把你的玉给我看看。”   陈旻琛从领口摸出玉佩,解下,递到无尘手中。少年低着头,端详着手中的玉,自言自语:“这啥字?空明......解系......啧,好麻烦的咒。”   陈旻琛坐在那儿,看起来八风不动,实际心里紧张得翻江倒海,生怕无尘口一张再给他判个死刑。   “我弟弟他......”   “有救。”   吴波呼地松了口气,陈旻琛紧绷的肩膀也慢慢放平。   无尘笑了起来:“怎么,不怕我是骗子啊?刚刚有人可是想把我送去警察局呢。”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季寰桢。   陈旻琛认真地说:“原因很多,可以说因为小师父认识明悟大师,认识我,知道我有一块来历不明的玉,知道我找明悟大师所为何事。也可以说因为你眼神清明,磊落坦荡。总而言之,我相信你说的。”   无尘听完,抬起手鼓了几下掌,夸赞道:“说得好。”   季寰桢:“......”   无尘态度自然地让周围的人都出去,季寰桢的几个秘书看了看老板的脸色,神情复杂地出了门,似乎出了门就要开始迫不及待地八卦这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人。   屋内就剩下陈旻琛和吴波,还有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的季寰桢。   无尘也没再出言赶他,只将玉佩扔回陈旻琛手中:“你的血把他的气锁住了,人还在,别担心。”   陈旻琛皱着眉,语调酸涩:“可我弟弟,他,确实已是一具——”说出这个词,着实让陈旻琛痛苦万分。   “尸体。”他握紧了拳。   “哦。”无尘无所谓道,“我又没说你弟弟在他身体里。”   陈旻琛:“?”   吴波扶额:“大师,您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无尘脸上写满“好麻烦”,把脚从茶几上收回来,慢悠悠解释道:“气,更准确地说是‘灵’,你们也可以理解为灵魂。一般来说,人死后,灵会根据生前功德恶孽,受业力牵引直接进入道,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天堂地狱。但是他的灵呢,”无尘指了指玉佩,“被一个有趣的咒锁住,留了下来。”   吴波结巴道:“怎,怎么留的?”   无尘说:“用引子,最直接的就是血。不过大概还需要很强烈的执念。这咒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足以唤醒它的迫切心愿,也不能成功留下来。”   陈旻琛问:“留在哪儿?”   无尘歪了歪头:“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人现在就在你身后呢。”   陈旻琛身后的林韫:“......”   季寰桢咬牙切齿道:“荒谬!”   无尘用一种看小孩的眼神看着季寰桢,并说:“不信你就出去啊,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季寰桢怒道:“你!”   无尘跳起来,拉拉吴波的衣服:“走啦走啦,去你家。给我弄点好吃的,我想吃巧克力蛋糕。要那种切开会有巧克力流出来的蛋糕。”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白毛,看着陈旻琛满身颓然之气,终于良心发现,安慰道:“别急,这是大——事,需要时间准备。先吃蛋糕,走耶!”   吴波一脸“憋住,不能笑”的表情,目不斜视地跟着无尘,从季寰桢身边走过。   林韫咻地转身,穿墙,然后被吓了一跳:“竺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竺安抱着手说:“哈哈,我一直在这里呀。”然后他冲林韫勾了勾指头,“好久不见啦,想我吗?”   林韫笑着点头。   寰宇的大楼高耸,巨人般屹立在天穹下。云彩与飞鸟似乎伸手就能触及。   竺安牵着林韫来到楼顶,林韫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问问竺安这些天的情况。结果竺安蓦得转身,逼视林韫:“你是不是在季寰桢那儿看到了我和他?”   林韫的思绪立刻就被竺安打断,疑惑地问:“看到了什么”   竺安左手食指拇指合成一个圈,右手食指伸进去,在圈里来回抽插。   林韫:“......”   竺安大笑:“看到了吧,你肯定看到了!这不公平,我也要!”   林韫哭笑不得:“你也要什么?拜托,你看不到的好吗,竺安同学。”   “只是看不到吗?”竺安迅速抓住了他话外之意,“你和你大哥真的?”   他又用手做那个在圈里抽插的动作。   “想象不出来你哥会,嗯。但是说真的,小韫,你看起来比你哥还性冷淡......”   “不是,是,啊!”林韫急得抓耳挠腮,“是白薇薇给我哥下药,我当时偷偷跑去找我哥来着,就碰到了。”   竺安眨眨眼:“你哥当时清醒吗?”   林韫犹豫道:“大哥他不喜欢白薇薇,所以那女人弄来的药不会让大哥很清醒,我猜大概就像做了场梦吧。不过他肯定是认不出我的。”   “为啥?”   林韫的声音骤然小了下来:“我没有请柬,他们不让我进去。我从厨房后面翻墙,穿了套服务生的裙子,偷偷混进去的......” 第二十三章 中药   林韫清楚地记得,当时正好是个小长假,学校里只留下补课的高三学生。   得知陈旻琛和白薇薇订婚后,林韫本能地不想回去。在见识到白薇薇令人心惊的本性后,他的满心嫉妒里增加了很多无可奈何与不甘。   哥哥那么优秀的人,怎么能和这样一个女人结为连理呢?   所以在收到炫耀的短信时,林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还击。   他面对着墙,缩在宿舍小床上,恶狠狠地打字:胡说,陈旻琛根本就不喜欢白薇薇!   对面那个陌生号码迅速回了一句:喜欢算什么?总之他们已经订婚了,等今天一过,陈旻琛休想再摆脱白薇薇,呵呵。   林韫屏住呼吸,问:什么意思?   对方回复道:很简单,比如,白薇薇有了你哥的孩子。   林韫唰地坐起来,问:你们要干什么?   他抓着手机坐在床上,握了满手汗,却一直没收到回复。过了许久,收到一个地址和一句话: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韫跳下床,换下校服就往外跑。他冲到校门口坐上出租车,等到了目的地被人拦下,林韫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太阳落山之际,夕阳拖着余晖缓缓朝西边挪去,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还留着一整天的热意。林韫被恶声恶气地赶到一旁,和摇着扇子的摆摊大爷一起坐在路边,拉着小脸看着对面的会所入口。   大爷看看他,热情问道:“小伙子,你想进去啊?”   林韫胡乱应了一声。   大爷坐了一天也没什么生意,此时有人说话便十分八卦:“进去干啥哟?我看那些车哟,人哟,都有钱得不得了!”   林韫丧气地回答:“我想去找我哥。”   大爷穷追不舍:“找你哥干嘛?”   林韫含含糊糊说:“我怕他在里面,不安全。”   大爷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情道:“哎哟,里面肯定乱得很!老头子我最知道了,啧啧啧,一天天的。你要进去找你哥啊,我想想,我想想。”他看着林韫细皮嫩肉的小脸蛋,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正义感油然而生,凑到林韫耳朵旁,压低声音说:“你从这房子绕过去,后面有个矮墙,进去就是他们后厨!”   然后大爷看看林韫的衣服,嫌弃道:“就是你这身有点打眼,怕是不太好混进去。”   林韫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了大爷身旁的架子上,上面挂满各色衣服,帽子,最上面甚至还扣着两顶假发。   十分钟后,林韫拎着个黑色袋子,站在一堵矮墙前,耳边还回响着大爷收完钱时乐呵呵的话:“这个好,合适你!小伙子咋这么白,你就装成个女的进去,这里面老多女的了,肯定没人发现得了你。”   可惜大爷那儿的衣服尺寸都不太合适......   管他,进去再想办法。   墙不算很高,不然他肯定翻不过去。里面有个小小的、脏兮兮的院子,人都在屋里。林韫偷偷摸摸顺着旁边的小道绕去房子侧边,推开侧门就溜了进去。   一进去就被逮了个正着,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自己是新来的服务生。对方狐疑地看了他半天,但明显忙得脚不沾地,就让他快去换了衣服,过来帮忙。   离开前还特意叮嘱道,前厅的男生服务生已经够了,让他换好衣服来后面报道。   林韫在员工的更衣室翻到两套裙装后,陷入沉思。哥哥肯定在正厅,要是白薇薇那女人,或者给他发短信的人真想搞什么花样,没准哥哥会在隐蔽一点的楼上。男服务生人少,显眼,又数量足够的话,扮作女生会更保险。   前厅旁的通道内,两个女孩正在焦急地小声低语。   “我要把这瓶酒送去二楼,你去三楼,那这盘怎么办?”   “要不我一起抬上去?哎呀烦死了,这怎么弄嘛!”   “不行,送完了会被骂的......”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端过女孩手上的红酒:“要不我送上去?”   两人转过头,惊讶打量着来人。   说话的女孩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花样复杂的女仆裙装,黑色头发垂到脸颊两侧,皮肤白皙。她背光站在那儿,似乎有些害羞。   “好,好啊。”一个女孩说。   另一个女孩则问:“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林韫慌乱道:“我......”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是不是生病了,才来上班的啊?”第一个女孩问。   林韫点点头,松了口气。两个女孩子终于放过了他。   在小心低着头朝楼上走时,林韫听见女孩们在议论自己。   “他好高!”   “是哦,腿好长。咱们这裙子,还是要腿长穿才好看。”   “还很白,嘻嘻!”   “别说啦,送你的东西去,我可不想挨骂。”   林韫小心翼翼在走廊上探出个头,三楼静悄悄的,一个人都看不见。一二楼都是大厅,不见陈旻琛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去。   会所的女服务员裙装改得很漂亮,黑白相间,领口扣着一排小扣子,腰间收紧,下摆的裙子刚好盖住大腿,有好几层,十分蓬松,还搭配着白色的过膝袜和蕾丝发卡。林韫穿的时候别扭得不行,好在他不仅白还瘦,穿起来就像个个子高挑的女孩。   老爷子的地摊货假发发量惊人,将他的脸盖住后,往前拢一拢还能遮去喉结。林韫带好发卡,将假发整理好卷在胸前,稍稍低着头,只露出一张小脸,竟也能以假乱真。   只是高跟鞋他实在穿不进去,只得找了双黑色的系带小皮鞋。幸好他高,倒也不违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头热跑来了,仅仅凭几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大概关心则乱吧,万一白薇薇真的打算对哥哥做什么.....   林韫鼓足勇气,缓缓推开第一扇门。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了!”   林韫疯狂鞠躬,迅速溜出来把门关好。   楼上许多房间都没人,有人的他也只就道歉然后退出来,但一直没找到陈旻琛。   我不会真的被人耍了吧......林韫靠在墙边静静休息了一会儿,又打算去下一个房间。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让人厌恶的声音。   “找不到!什么叫找不到!废物,废物!那么大一个人,给我去找啊!”   林韫一听到白薇薇尖利的骂人嗓音,汗毛倒立,嗖地转身躲进前面一条走廊里。   他才转进去,就看见一个人被白薇薇一脚从屋内踹出来。   “他喝了我的药!肯定走不远,给我调监控去。”   林韫一惊,白薇薇竟然真的给他哥下药,顿时心急如焚。等一堆人气势汹汹离开,林韫拔腿就跑。结果他才冲出来几步,白薇薇房内又走出来两个人。   林韫吓了一跳,嗖地转身缩回去,听着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越走越近,林韫不住后退,一直退到走廊最里面。突然他腰上被什么撞了一下,林韫扭头,看到是个门把手。   这里竟然还有个隐蔽的房间?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韫无法,拧开门就闪身而入。   屋内很安静,林韫等了一会儿,觉得安全了,刚想出去时,不经意往身后一瞥,顿时全身血液冲到头顶。   屋里的沙发上竟然悄无声息坐着个人!   林韫吓得魂飞魄散,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但他马上发现,那人好像不太清醒。   左思右想,林韫还是担忧地走过去:“先生?先生?”   等走到沙发旁,林韫目瞪口呆看着坐着的男人。   他动作迅速地把拿来的酒放到一旁,着急地俯下身去,喊道:“哥!”   坐在屋里的男人,居然真的是陈旻琛。   林韫顾不得自己还穿着奇怪的裙子,伸手就去摸陈旻琛的额头,不停喊他:“哥?哥?陈旻琛!”   陈旻琛额头滚烫,睁开眼看了看林韫,又闭上了。   林韫急得团团转,想出去求助,又怕只有自己一人,而白薇薇爪牙众多,还对陈旻琛虎视眈眈。也许留在这里会更安全?   他几步跑过去把门反锁,过来费力地将陈旻琛架在自己身上,才站起来,就差点被陈旻琛压垮。   他哥太高了,还有一身肌肉,林韫这点小身板根本扛不动,只能连拖带拽,把人搬到屋里的大床上。   陈旻琛砸进床里的时候,又睁开眼。他望了望林韫的脸,似乎看出了什么,又望了望林韫卷曲的长发,眼神充满疑惑。   林韫脱掉陈旻琛的鞋袜,又怕衣服紧让人不舒服,解开陈旻琛的西服和几粒衬衣扣子。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陈旻琛腿间,发现那儿已微微隆起,羞得不敢细看,扭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才从巨大的床上爬下去,给他哥倒水。   假发又长又重,实在累赘。林韫不耐地取下发卡和头发,顶着乱乱的头发,拿着水杯和毛巾回来。   他没注意到,陈旻琛一见到恢复了本来面貌的自己,立刻盯着他,眼睛都不转了。   “哥,喝点水。”   林韫跪在床上,细心地将纸杯递到陈旻琛嘴边。陈旻琛却只呆呆地看着他。   等了几秒,林韫以为陈旻琛不渴,就想把水杯放回去。谁知道他才一动,先前都还一动不动的男人立刻伸手,一把扣住他,将他按在床上。   “哥!”林韫惊呼,水泼了陈旻琛一身。   他急得拿毛巾去擦,擦完一看,顿时怔住。   陈旻琛的衣服刚才就被他解开,现在再这么乱擦一通,衬衣大敞,露出整片光裸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还闪着润泽的水光......   林韫咽了口唾沫。   他才意识到,眼前躺着的人,除了是他不能被小人染指的哥哥,还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   而这间屋内,只有自己,和中了药的陈旻琛。   他猛地抬头,直直对上陈旻琛漂亮的、近在咫尺的眼睛。   “哥哥......”   林韫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来回挣扎,终于忍不下去,受到蛊惑般凑上前去,吻住了陈旻琛滚烫的唇。 第二十四章 交融   林韫能凑上去已是鼓足勇气,贴上陈旻琛的唇后就僵在原地,死机一般不会动了。   他第一次和陈旻琛离得如此之近,对方呼出的滚烫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他紧张地不停眨眼,能清晰地看见陈旻琛眼中的自己。   哥哥的眼睫毛好长。   林韫伸出舌尖,小猫喝水般舔了舔陈旻琛的唇,就想恋恋不舍地后撤。   不料陈旻琛按着他的肩膀一压,林韫就被按进了柔软的被褥间。   “唔唔?”   林韫瞪大眼。   压在他身上的陈旻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韫,往日里淡漠的眼中此刻认真而专注,像小孩子看着自己十分感兴趣的玩具一般。   他学着林韫刚刚的动作,没轻没重地吮咬着林韫,林韫哪里招架得住,红着脸张开嘴想接纳陈旻琛。紧闭的齿缝一露出空隙,立刻被陈旻琛抓住,霸道地开始攻城略地。   林韫也没想到刚刚还动作轻柔的陈旻琛怎么突然就变得凶狠,只感到哥哥的唇舌不住追着他纠缠,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陈旻琛的亲吻毫无章法,却不容拒绝,林韫的鼻尖压在陈旻琛柔软的脸上,被他亲得呼吸困难。   “唔......”喘不上气的人开始小幅度挣扎,然后大腿上就被什么顶到了。   陈旻琛察觉到了身下人的抗拒,稍稍放开他点,林韫眼角带泪,大口喘着气,没忍住朝刚刚被顶到的地方看过去。   然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陈旻琛腿间刚才才依稀可见的弧度现在已经变成了壮观的一团......   林韫深深吸气,此时的陈旻琛就像只喝醉了的大老虎,呆呆的没什么威胁性。他便自己伸手去解开陈旻琛的西裤。   陈旻琛一言不发,配合着林韫的动作半直起身,林韫弯着腰,才扒下他哥的内裤,里面那个不知憋了多久的粗长肉根就迫不及待弹出来,打在林韫脸上。   林韫:“......”   他抬头一瞧,陈旻琛正微微垂下眼,专注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红晕。   林韫无奈地伸手摸了摸面前这凶器,颜色深红,看起来十分凶悍。他小心嗅了嗅,想起自己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片子,试探着张开嘴含住了它。   然后林韫马上就后悔了。   陈旻琛的肉根太长,他只能含住一小部分不说,这玩意儿被他吞进去后竟然又隐隐约约涨大了一点。林韫心中叫苦,又不想半途而废,只得努力地吞吐着肉根,同时伸出手去抚摸他吞不进去的部分。   陈旻琛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过了一会儿伸出手扣住林韫的后脑勺,开始自己在他嘴巴里抽动。   林韫一惊,顿时吃得很吃力。喉咙因不适而紧缩,或许还有药物原因,陈旻琛很快在他嘴里射了出来。   林韫疯狂咳嗽,跌在床边,精液顺着他的下巴流出来。他有点难受,随机又安慰自己,和个被下了药的人计较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旻琛凑过来,伸手擦了擦林韫的嘴角。   林韫一愣,无奈地笑了笑。   “谢谢哥哥。”他说。   林韫抱着陈旻琛的肩亲亲他,陈旻琛尝到了自己的味道,不适地皱皱眉。林韫大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润滑剂。会所在这方面一向贴心,林韫看着一排种类丰富、中文混杂的润滑剂和套,谨慎地挑了款印着草莓图案的,放在一旁,闭着眼掀起自己的裙子。   陈旻琛刚才就被林韫脱了个精光,此刻赤着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坐在一旁呼吸深重地看着林韫的一举一动。林韫自己还穿着完整的女仆裙装,他在陈旻琛面前掀起自己的裙子,在他有如实质的火热目光下脱去自己的白色内裤,挤出润滑剂往身后探去。   林韫完全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不堪模样,只想着速战速决,给自己快点扩张好。但他之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发现此时的姿势不太方便,就面对陈旻琛撅起屁股,打算从身后来。   然而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陈旻琛发现这样自己就看不到林韫股间的动作,立马不高兴地上前,一抱一揽,就把林韫两条朝天的掀翻在床上,腿间风光一览无余。   “哥哥!你干嘛!”林韫羞愤欲绝。   陈旻琛看着林韫颤巍巍吐出水来的性器,似乎很喜欢,竟然学着林韫刚才的做法,俯身开始给林韫口交。   林韫大惊,陈旻琛在他心中跟神一样,让他服侍陈旻琛没问题,但让陈旻琛这么对他......林韫想把他推开,却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弄得丢盔弃甲。   “哥......哥。”   陈旻琛吞了一会儿,直起身开始用手套弄。另一只手借着林韫挤出的草莓味润滑液,刺入他翕张的穴口。   “啊......”林韫绷紧了腰。他脑中一片混乱,很快在前后夹击中射了陈旻琛一手。   射完后他软作一团,躺在床中,陈旻琛痴迷地看着他,看他腰间裹成一堆的裙子,看他泛着诱人红晕的脸颊和锁骨。陈旻琛将林韫两条还穿着白色蕾丝袜的长腿挂在臂弯,循着本能,将勃发的凶器顶在了他股间。   全根没入。   如同一柄利刃捅进柔软的黄油,林韫痛得眼前发黑。   扩张并不充分,或者说好好扩张大概也没什么用,陈旻琛太大了,而且两人都是第一次。简直是灾难因素集合。   林韫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流血了。   果然来强行吃陈旻琛这颗果子,还是得付出点代价才行啊。   林韫这么想着,伸出手去,摆出一个求抱抱的姿势。陈旻琛接收到了他的讯号,俯下身来,任林韫抱着他的肩,下身开始缓缓抽动。   林韫努力放松自己去迎合陈旻琛,不一会儿就从疼痛中尝出点爽利来。   他发出小猫似的哼声。   陈旻琛在我身体里。   哥哥在干我,我们在做爱。   就像做梦一样,林韫心想。   他在晃动的视线中抱紧陈旻琛的身体,抚摸他山峦般起伏用力的背肌,凝视他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眼睛。   那双眼睛褪去平日的冷漠,在这一刻鲜活而有温度,让林韫产生一种被在意、被疼爱的错觉来。   陈旻琛似乎和他心有灵犀一般,等林韫适应了,便开始慢慢加速,一下一下往林韫柔软的身子里顶。林韫不受控制地溢出呻吟,并在陈旻琛撞到某处时音调骤然拔高,浑身一抖。   陈旻琛意外发现了林韫体内的开关,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敏锐地发现了林韫的反应,并不住地碾着那处猛顶,想让怀里的人发出更多他想听的声音。林韫在一连串狂风骤雨般的顶干中发着抖哭喊,汹涌的情潮一阵阵从尾椎处蔓延开来,他无处可逃,只能拼命朝陈旻琛怀抱里躲,一双长腿紧紧缠着陈旻琛的腰,然后被干得更狠。   陈旻琛一语不发,浑身肌肉坚硬如铁,牢笼一般将林韫扣在怀中,下身啪啪啪抽插不停。润滑剂在猛烈的动作中被带出来,弥漫出甜香。   林韫被陈旻琛干得魂飞天外,脑袋里什么都想不了,面团一般缩在陈旻琛怀里,小声哭了一会儿,就开始承受不住似的喊起了哥哥。   陈旻琛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如同烈火浇油,变得更加凶猛,一连串动作像是要把林韫撞得散架。   他盯着林韫的眼神十分可怖,像是恨不得要把他吃掉一般。   即便药物使他不甚清醒,但林韫近在迟尺的脸,还有带着哭腔喊出的哥哥,都唤醒了陈旻琛压抑在心底的隐秘欲望。   林韫在他的操干中前后耸动,慢慢移到床边。察觉到肩膀悬空,吓得他用力地抱紧了陈旻琛。   又做了一会儿,陈旻琛终于发现他们都挪到了床边,这才起身下床,反手拖过林韫,让他跪在自己跟前。   林韫不爱运动,皮肤白得牛奶一般。腰瘦得不盈一握,只屁股上还有点肉,并在刚才激烈的交合中被陈旻琛撞得微微发红,呈现出小桃子般白中透粉的色泽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陈旻琛着迷地伸出手掌,握着林韫两瓣屁股就开始大力揉捏,让两团小而圆的肉绽放出迷人的红色来。林韫哼了两声,将头埋在臂间。   陈旻琛掰开林韫的臀,看着刚刚那个将他容纳的红嫩小口。原本紧闭的穴口已合拢不上,在空气中羞涩张开,流出白色的润滑剂和肠液,看上去既惹人怜爱,又很能激起注视者重新挺身而入的欲望。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插了进去。   林韫被顶得整个人往前一跌,又被一双火热的手掐在腰间,一用力就将他提回,牢牢摁在身前,不知疲倦地干起来。   林韫并未发现自己每次喊的哥哥都让陈旻琛愈发兴奋,只颤抖着,哭喘着在每一次灭顶的高潮中承受着陈旻琛没有节制的索取,喊到嗓音沙哑。等陈旻琛终于在他身体深处射出来时,林韫的性器已经吐了好几次精华,再也射不出什么了。   陈旻琛搂着他,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林韫小心翼翼从他臂弯里爬出来,起身的刹那腰间传来剧痛,他脸皱成一团,忍着朝床上一看,果然有血。他咬着牙艰难穿戴好自己的衣服和假发,又将陈旻琛的身体擦拭干净,支着两条发抖的腿把陈旻琛在床上推来推去,套好衣服,偷偷去找来干净的床单换上,抹去所有痕迹,才溜下楼去,找到了正焦急地四处寻人的陈家手下们。   随后他去药店红着脸,在店员意味不明的打量中买了药,撑到宿舍给自己上了药便沉沉睡去。当晚纠发了烧。   “所以你那次发烧,是因为这个?”竺安一脸同情。   “是啊。”林韫笑着说。   回来后他疼了好几天,日日坐立难安不说,心中还备受煎熬,总觉得自己乘人之危,和白薇薇之流也没什么区别,无精打采了许多日子。   现在回忆起来,因为知道了陈旻琛的心意,只觉得唏嘘和好笑。   竺安又问:“你知道谁给你发的短信吗?”   林韫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猜,很有可能是吕明修。他知道白薇薇的行为,但喜欢我大哥又不想让白薇薇得逞,不如来刺激一下我,羞辱我是其次,要是能骗得我去闹事,他应该挺乐意。不过不管是谁,不管他带着什么目的,我都很感激他。”   竺安嘻嘻笑起来。   “对呀,还好你去了。”   林韫赞成地点头:“还好我去了。” 第二十五章 恨意(上)   两人笑了一阵,又纷纷陷入沉默。晚夏的风掠身而过,却与两人隔着触碰不到的距离。那是无法跨过的,生与死的界限。   林韫低声说:“我活着的十八年,加起来也比不过死掉的这些天。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死亡能让人发现世界的真相。”竺安坐在大厦楼顶边缘,摇晃着双腿,和身后的林韫一起看着远方火焰似的夕阳。   “确实。”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我吗?”林韫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注视着前方。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仿佛轻烟,一吹即散。   林韫说:“死了后,才发现我哥爱我。”   竺安轻轻叹了口气:“他爱你,真好啊。”   闻言,林韫愕然。他说出这话时,心情十分低落。一想到自己与陈旻琛形如陌路这许多年,直到自己人都没了,才能看清被掩藏的真心,就觉得悲伤且悔恨。   但竺安的感叹,迅速让他意识到,比起陈旻琛的真情流露,季寰桢的反应才更是让人难过。   林韫这才想起自己同竺安上楼来的目的,于是开口问道:“你这些天还好吗?”   说完一想,还是没有克制住内心的疑惑与担忧,开门见山地追问:“你和季寰桢,到底怎么回事?”   竺安转过头来,傍晚的阳光将周遭一切都染上艳丽的红,仿佛要烧起来似的。竺安略显透明的脸庞和衣裳被光镀上浓烈的色泽,眼睛却黑黝黝的,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   从在白家遇到竺安后,他总是对自己的往事避而不谈,在林韫面前时也总是和从前一般,阳光灿烂。这是第一次,让林韫直面自己内心的情绪。   他轻声说:“我在门外都听到你们说的了,那个小师父说,触发玉佩上的咒,需要有引子和强烈的执念。你哥用血喂养玉佩,想必是按照章程来,绝不像我一样是偶然碰到玉佩的。你留下,是因为你爱陈旻琛,你舍不得他。我的血大概不能成为引子,这就意味着,我有很深的执念。   “我爱季寰桢吗,爱的吧。但这爱比不过你和你大哥。同你们一比,我就像个笑话。那你说,我是因为什么留下来的呢?”   林韫嘴巴张合几次,哑巴了一般吐不出字。   竺安似乎也没指望林韫能回答:“我爱他,但我也恨他。”   他那双在记忆里永远带笑的眼睛像失去光泽的宝石,平静地看着林韫。林韫心中如同被猛锤了一下,痛得难受。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安慰竺安,就被拽进了竺安的回忆里。   他看到竺安从睡熟的季寰桢身边离开,姿势别扭地穿好衣服想偷偷离开,结果在门口被人毫不客气地拦住。   竺安礼貌道:“您有什么事吗?”   来人一脸讥讽地打量着竺安洗过多次的校服和球鞋,以鄙夷的语气说道:“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有没有从季先生房内带走不属于你的东西。”   竺安顿时沉默,顿了一会儿,解开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旁人却不肯收手:“还有裤子呢。”   林韫眼尖地看到竺安抓着外套的手指用力得发白,然后他动作干脆地解开裤子,任人打量,在那人想伸手来碰他时,面无表情地冲了出大门。   画面一转,季寰桢裸着身体,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丝绸睡袍,从床头柜摸出来一块手表,递给床上的竺安说:“看看,喜欢吗?”   竺安没接,只问:“这是我能带走的东西么?”   季寰桢压根不知道竺安发问的缘由,迷惑地摸摸脑袋:“送你的你不带走难道还搁我这儿?”   竺安“哦”了一声,接过来打开。手表款式很新潮,不是季寰桢平时佩戴的风格,看起来是专门给他挑选的。   他抬头看看眼前英俊的男人,笑着说:“谢谢。”   他看到竺安在酒吧员工室换完衣服,从自己的储物格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小心地调整了蝴蝶结的位置,将它塞进书包,小跑着出了门。   他拉开车门,人都还没坐稳,就对季寰桢说:“我给你做了——”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季寰桢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竺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有个卡座的酒碎了一地,帮老板打扫了一下?”   “我找人去说声,让你们老板不要让你做这些事。”   “不要!”竺安摇头。   他长相俊秀,在酒吧里一直隐约被嫉妒排挤,再加上季寰桢每次出现都会为他刷下高昂酒水,竺安好几次听见有人在背后阴阳怪气地议论他了。所以他实在不想季寰桢再做别的事,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直接拒绝,季寰桢大概会不高兴。   果然,季寰桢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慢慢说:“我开完会就来这等你,还订了晚餐。竺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那个赚不到几个钱的打工,比我重要?”   竺安回答道:“不是这么算的,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很抱歉,下次——”   “工作?”季寰桢嘲道,“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竺安,你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耗着,这算什么工作?忍受旁人对你评头论足,甚至动手动脚的工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你要是不想直接拿,来我公司上班也行?”   “我——”   “你怎么这么倔?”   竺安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你招个高二的能做什么?”   季寰桢怒道:“你这么不听话又能做什么!竺安,我的时间很金贵,不能总是浪费在等你做这些没有价值的事情上。”他手戳了戳车窗,指向酒吧的方向,“别为了自尊拒绝我,这更没有价值。你能接受我的司机来接你,接受我带你去买衣服鞋子,吃饭,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直接给你钱?这有什么区别?”   林韫已经听不下去了。   竺安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季寰桢的车后座很宽大,他只拘谨地占了一小块地,抓着自己的书包。   然后他扭头就下了车。   在目送车绝尘而去后,竺安从书包里掏出小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季寰桢不明白,但林韫明白。对于竺安来说,所谓接送、礼物,都是富有的恋人送给他的情侣间的爱意表达,所以虽然不安于礼物的价格,他也接受了,并且想回赠以饱含自己心意的东西。   他没有季寰桢的财力,大概会亲手制作回礼,这份心意已经是他能付出的全部了。但是很可惜,林韫看着垃圾桶难过地想,除了竺安,再没人能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 第二十六章 恨意(下)   画面一转,竺安被人堵在露台一角。   跟前的少年眉眼艳丽,神情妩媚,带着钩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竺安,眼里直白的某种意味让竺安即便靠着墙也感觉十分不安。   随即他笑着说:“没想到季寰桢一换口味,就找了个这样的。我也不算输得太冤。”   竺安猛地瞪大眼。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竺安的情绪,咯咯笑出声来。   竺安按住他的肩膀往侧边一推,冷冷道:“如果你就是想说这些,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告辞。”   “诶诶别走呀。”少年扯住竺安的手,“我原本呢是想来找场子的,但看到你我就改变主意啦。”   竺安想直接挥开他。这人莫名其妙冲到他面前,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系列和季寰桢的合照并要求谈谈,竺安当时心神不宁,就跟着过来。听了个开场白才知道,是季寰桢的某位前任,于是他瞬间没了再呆下去的兴致。只是不知为何,当他低头看到拉着自己的瘦骨伶仃的手腕,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出于某种他自己不愿承认、但一直存在他心底的情绪,竺安停住了脚步。   少年又笑了一声,朝觥筹交错的大厅内看去。   器宇轩昂、高大挺拔的季寰桢站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将周围穿着西装的同性们盖得黯淡无光。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围在他身边,一人给他端了杯酒,另一人不甘示弱地抬手挽住季寰桢的胳膊。   少年大大的瞳孔映在玻璃上,像木偶没有生命的玻璃眼珠子。他轻声说:“我之前跟在他身边时,每天都很开心。能有一个长得帅、又有钱的男朋友,我感觉自己好幸运啊。别人也都超级羡慕我。但是后来呢,我发现,男朋友似乎是我自己的称谓,对他来说不是这样的。他只需要一个乖巧听话的情人,那个人是我或者是别人都行。我想他多陪陪我,最开始他总是给我道歉,送我礼物,后来越来越不耐烦。我等了他一个多月,没等来人,等来一张卡。”   竺安站在少年身边,静静地看着与他们一窗之隔的季寰桢。窗上倒映出少年脸上的水痕,他哭了。   “我安慰自己,捞不到人,捞到钱也行,我不亏。季寰桢长得好看,出手大方,上床也能让人爽,我还有什么不满足?但是,我发现这也不行。我做不到,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喜欢他啊。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他与我之间是交易,是他出钱我出服务的买卖,绝对、绝对不是可笑的爱情。我真的太傻了,竟然想去和那样的人谈爱。”   少年似乎说不下去了,抬起手擦擦眼睛。两人同沉默的氛围一起站在露台上,直到一个左顾右盼的中年男子闯入他们的视线。   少年破涕为笑:“那是我现在跟着的人。比季寰桢差远啦,但对我很好。”   竺安一愣,就见少年跳出去,大力挥挥手。男子急忙走过来,面容普通,身材一般,但脸上担忧的神情不似作假。他看看竺安又看看少年,无奈道:“祖宗,别乱跑。冲撞了哪位贵人,我怕护不住你。”   少年笑嘻嘻地扑过去,男子连忙抱着他,两人头挨着头,说着话离开。   不久后季寰桢找过来,问竺安怎么独自呆在这儿。   竺安望着他领口鲜红的唇印,淡淡道:“没什么。”   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回忆,林韫在看完后续的片段之后,才明白竺安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少年说的话,犹如预言一般,在之后的生活里一一应验。   季寰桢对竺安很上心,照顾他的奶奶,包揽他的衣食住行,总是送他最好的东西。但他为人霸道、强权,像个毫不讲理的国王。竺安有时去找他,在客厅里一众佣人的各色目光打量下如坐针毡,等到半夜,也不见人回来。但他却要求竺安接到电话后必须要来见他。毕竟高中的考试,补课,比赛,在季寰桢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因为两头放着不一样的人生。   他随时对竺安的生活指手画脚,不顾竺安意愿随时插手,不满他和班上男生勾肩搭背,不满他没有严词拒绝同校女生的告白。   但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竺安看到他身旁花花草草的眼神,竺安看到他衣服上、甚至身上有别人留下的痕迹时的眼神。对季寰桢来说,逢场作戏做不得数。但他不知道,这些戏扎得竺安多疼。   竺安心中有刺,刺扎在他肉里,伤口不曾愈合,还日益腐烂。分明是同床共枕有情人,心却锁在牢笼里,隔阂渐生,愈行愈远。   季寰桢察觉到竺安的抗拒和疏远,不解之余十分恼怒。他疑神疑鬼叫人监视着竺安,却不曾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在这样毫无信任和平等的交锋中,竺安越来越缄默不语,   最终,季寰桢的满腔怒气都在床笫间宣泄在竺安身上。   林韫看着季寰桢花样百出的手段,看着他那些折磨得人求饶的淫具,只想动手痛揍季寰桢一顿。他看着满身痕迹的竺安被季寰桢从背后抱在怀里,睁着眼躺在床上,无声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只觉得心痛无比。   所有甜蜜的回忆和相处,都成了昨日的镜花水月。   高考前夕,季寰桢差人做了一桌好菜,早早派人守在门口,等竺安模考完立刻将人接回来。   他哄着竺安喝了两碗鸡汤,又不停给他夹菜。吃着吃着又说竺安瘦了,让人备补品给他带回学校去。竺安话虽不多,但吃着东西,听着季寰桢的吩咐,嘴角带上了不明显的笑意。   一旁候着的管家趁气氛不错,试图拍主子的马屁,将竺安夸得如同文曲星转世,又问竺安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季寰桢听得很高兴,回答说竺安就读本省的某所名牌大学就不错。管家立马附和,说这所大学的商学院质量很高,名师云集,竺安没准大学就能帮季寰桢做事了。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兴高采烈,丝毫没看到竺安的表情越来越冷。   “我要报A大。”   竺安一句话仿佛凛冽的寒风,瞬间吹熄了季寰桢的兴头。   管家呐呐道:“A大也好啊,只是......”   只是离他们的城市很远罢了。   季寰桢立马黑了脸:“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竺安说:“我想学生物,A大的生物系很出名。”   季寰桢怒道:“学这个有什么用!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竺安十分平静,仿佛身边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季寰桢的怒火。他边吃东西边说:“我喜欢生物。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喜欢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竺安面不改色地说,“比不过你带我吃的一顿饭,比不过你送给我的一块表。你说得对,在钱面前,喜欢一文不值。”   季寰桢脸色阴沉,喘了几口气,压着怒气命令道:“我不准,竺安,留在我身边。”   听完这话,竺安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摔了碗筷,冷笑一声:“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养条狗都要去它喜欢的地方遛,你把我当什么?”   季寰桢一怔,急道:“我只是——”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季寰桢霍然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像头被激怒的狮子,几步走到竺安身前,盯着他不甘示弱的明亮双眼。   “我是你的谁?”他捏住竺安的下巴,“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你的谁。”说罢,他一把将竺安扛上了楼。   这是场不带温情、充斥着惩罚意味的性事,竺安越倔,季寰桢就越想逼得他妥协。事后季寰桢将竺安按在床上,冷声道:“你还是不改变主意么?”   竺安腰上和腕上都是骇人的青紫,除了一开始喊出的拒绝和痛呼,他咬着牙再没吐出半个字。   季寰桢怒极反笑:“好,很好。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去。”说完后,就将浑身赤裸的竺安锁在了房间里。   眼看考试时间一天天临近,竺安最后拉开窗户跳了下去。   后面的回忆开始变得混乱。   季寰桢明显被他那一跳吓了个半死,再也不提报考志愿的事。追来学校后指挥着一堆人鞍前马后,伺候着竺安考完试,就让竺安一直待在他身边,接触他的生意,似乎想以此改变竺安的想法。竺安跟着他,不说学,也不拒绝。看上去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紧接着就是竺安在书房里找到他和林韫的资料,从高一开始,密密麻麻。最重要的是,这份资料先有林韫,后有他。   他找到季寰桢,发着抖问:“你接近我,是为了小韫?”   季寰桢神情慌乱:“安安,你先听我解释。”   “你只用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季寰桢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十分心虚。紧接着他理不直气很壮地补充道:“可我后来没这么做过!真的,况且要不是这样,你哪儿能遇见我。”   竺安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一听到这个回答,就唰地流了下来。他抬手将一摞纸摔在季寰桢脸上,颤抖着嘴唇说:“季寰桢,你混蛋。”   再后来,已经多日不和季寰桢说话的竺安听到他们要去夺陈家的东西,悄悄跟了上去。   他躲在交战的人群后,找准时机,将季寰桢的人打晕,把玉佩重新放回去。陈家的人不认识竺安,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   被绑过来的老和尚被很多人看着,竺安找不到机会放人,只得和他一起坐上季寰桢的车。   上车后不久季寰桢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你跟着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是不是受伤了?疼吗?”   竺安吃力地将伤口绑住,打断季寰桢的话:“你让他们找的玉佩,我放回去了。”   电话那头立刻没了声。   竺安疲惫地后仰,靠在座椅上。他的眼睛热辣辣的,泪水让视线一片模糊。肩膀很痛,心更痛。   “季寰桢。”他说,“我累了。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比较,比较你对我的好和你给我的委屈,比较你的温柔和你的冷酷,比较乖巧的陪伴和让你不高兴的不听话的行为,比较我和别的,你的工作、或者和陈家的较量,比较我的爱情和这些东西,这些我数不过来的东西,在你心里究竟哪个更重要。”   竺安吸了吸鼻子:“我不想我对你的爱,在这些比较中被消磨干净。我不想再这样了。”他想说,我不想变得恨你,我们先分开吧。他还想说,你不要伤害林韫。还有,谢谢你照顾我奶奶,我会去A大,但毕业后,我兴许会回来......   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   车辆相撞的巨响,人惊恐的尖叫,是竺安最后听到的声音。   昏迷前,竺安很想知道,等季寰桢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会露出什么表情。 第二十七章 代价   林韫看着竺安眼角溢出的白色光点,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生出沉甸甸的难受来。   两人坐在高楼之上,一时相顾无言。   最后,竺安平静下来后说:“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对他的感情了。喜欢吗,喜欢的吧。恨吗,也是恨的吧。这两年的时光,对我来说如同一生般漫长。我清晰地记得和季寰桢相处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所以爱很清晰,恨更是难忘。我好累啊。”   屋内,季寰桢一把拽住正欲离开的无尘的衣袖。   无尘毫不客气道:“你还要干嘛?”   季寰桢缓缓呼出一口气,问道:“你真的能救活已死之人吗?”   无尘一哂:“能。”   季寰桢眼睛一亮,又急急忙忙说:“那你能救——”   “不能。”无尘直接打断他的话,“季寰桢,玉只有一块,咒只有一条。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真以为这世上什么好处都能让你占到?”   季寰桢的脸色一变,目光不善地转移到站在一旁的陈旻琛身上。   “没用的。”无尘一眼就看出季寰桢在想什么,嘲讽地看着他,“我直说吧,虽然逆天改命之事确实存在,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是商人,更能明白代价的重量。我问你,你能为竺安付出什么?”   季寰桢露出挣扎的神情。   良久,他问:“你要什么?开个价吧。只要我出得起。”   无尘大笑。   季寰桢不解地望着他。   无尘笑得脸都红了,才说:“钱对我来说没用。”   他站直身体,一双眼睛灿若寒星,直直看着季寰桢。收敛起散漫的无尘像变了一个人,光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说,眼神就凌厉得让季寰桢心中一凛。   他屏气凝神,静静等着无尘接下来的话。   无尘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看着季寰桢一脸愕然,无尘摇摇头,对陈旻琛说:“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迎面撞上折返的吴波。   他挠挠头,一脸疑惑:“琛哥?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你们出来,过来看看。”   “没事,回去吧。记得让人准备无尘大师想吃的蛋糕。”   “喔,好的,已经吩咐下去了。”   无尘跟在后头,又恢复了那副懒样子,还对着打量他的员工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这身鲜艳夸张的打扮和一头耀眼的白发,走在严肃、正经的写字楼里,从头到尾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格格不入,很难让人不去注意他。   但无尘本人像是对周围人的眼光毫不在意一般,一摇一晃跟着陈旻琛走进电梯。   “可真行。”   无尘看着林韫保存完好的尸体,不由地评价道。   “这就没问题了,我需要你们准备点别的东西。”   吴波小声问:“准备什么?”   “血,很多血。动物的,人的,还有你的。”他伸出根指头,对着陈旻琛点了点。   吴波看看陈旻琛,咽了口唾沫,又问:“要多少?”   无尘将手收回来,摸摸自己的鼻子说:“要很多。我需要十七种不同的的血,动物的要一杯,人的要一盆。一般来说,需要新鲜的、刚流出的血比较好,但是嘛不强求。不新鲜的话,量多点就行。你们家大业大,应该不难吧?”   陈旻琛皱眉:“新鲜或者.......不新鲜,有影响吗?”   无尘想了想:“对于咒本身来说,把祭品的血直接放光是最好的。但对林韫来讲,当然是不背负杀孽最好,这会影响他的命格。所以还是别伤人性命喽,反正只要他醒过来就行。”   陈旻琛点点头:“谢谢。”   无尘摆摆手表示不用谢,抬脚就往外走:“这屋子好冷啊,我们先上去吧。哦对了,你的血不用急,到时候听我安排就好。东西准备好了先让我看看。”   说完后无尘倏地一扭头,把吴波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吴波拼命摆手,张口就是一通求生欲极强的夸奖。   无尘倒也不生气,似乎就随口问问:“在我们这一行里,天赋比年纪有用得多。假如你们真的找来老头子,他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同意你们动手。就算同意了,他也不一定肯能成功。我就不一样了。你该庆幸,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看着吴波恭敬严肃的神情,他高深莫测地总结道:“你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呢。”   陈旻琛和吴波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将需要的血备好让无尘过目。无尘检查完后,让天黑以后把这些血和林韫送到一间宽阔的、无人打扰的屋子里。   陈旻琛安排了不少人手守在屋子周围,并对吴波再三强调不许打扰,才跟着无尘走进去。   夜色已深,四周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一弯钩月藏在厚厚的云层里,月光暗淡,屋内光线昏暗,四个角落都隐匿在大团的黑暗中。   无尘随手掏出一根不起眼的蜡烛,点燃,跃出明亮的火光。   他问陈旻琛:“那天我和季寰桢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陈旻琛点头:“嗯。陈家保管玉佩的老人告诉我,这玉能实现人的愿望不假,但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这么多年,没人动过它。”   无尘静静看着陈旻琛道:“你想好了?”   陈旻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想好了。”他的语气和平常无二,仿佛被他轻易承诺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说完他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下,以头贴地不起,对无尘说:“无论怎样,我都要救活林韫。如果能留得一点时间让我与林韫说几句话,我感激不尽。除了我的命,陈家的东西,无论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拿去。请大师帮我。”   如果吴波还在,也许会惊掉下巴。陈旻琛从小到大从未对谁跪下过,即便是面对陈正阳,他也一直不卑不亢。   无尘狡黠一笑:“那把你的财产都拿去捐掉好啦!”   陈旻琛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说:“我现在去办。”   “不必,你不会马上就死的。”   听到这句话,陈旻琛脸上终于显出点淡淡的笑意。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林韫,再次诚恳地说:“谢谢你。”   无尘将蜡烛放在地上,掏出一只破旧的毛笔来。毛笔笔尖呈暗红色,像是鲜血凝固后的颜色。他握着笔,蘸着周围容器里的血,开始以林韫的身体为中心,慢慢写出一个个红色的、奇怪的字来。   说来也怪,周围的血是从冷冻室里取出来的,颜色都有些深。可一旦被笔吸入再写出来,一笔一划都鲜红无比,仿佛微微发着光。而且无尘写的字并不多,但血量消耗极快。不一会儿,装得满满当当的容器就接二连三地空了。   林韫周身旁的地上渐渐布满了看不懂的字符,个个张牙舞爪,仔细盯着看能压得人喘不过气。半空中似乎有一群凶恶的东西,恶狠狠地伸出手,想把什么抓进林韫的身体里。 第二十八章 新生   无尘不急不缓地绕着林韫,在地上画出一块圆形区域的血色字符来。他步伐闲适,表情全神贯注,双手稳若磐石,直到落下最后一笔。   随即无尘往后一退,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示意陈旻琛上前。   “玉佩给我。”他说。   陈旻琛摘下脖子上的半块碧玉,无尘接过后轻轻一掷,玉像长了眼睛似的,落在林韫胸前。   陈旻琛再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挽起袖子,对着手腕用力一划。鲜血汩汩流出,落在阵法上,如同火苗掉在油面上,刷然亮起刺目的红光。红光流水般扩散开来,迅速点亮所有字符,而后这些字符像被赋予了生命,纷纷从地面上脱落,腾空而起,绕着林韫旋转。   放在一旁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燃至尽头,早已熄灭,只剩一堆软趴趴的蜡油。屋内此时被飞舞的字符照得异常明亮,陈旻琛紧紧盯着眼前的奇景,眼都不敢眨。   林韫胸前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青光,陈旻琛勉力看去,发现是另外一块早就不知所踪的玉凭空显形,和他的玉合二为一,形成一块完整的圆。紧接着字符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红光朝林韫身体上撞去,一时间屋内亮如白昼,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林韫身上扩散开,将陈旻琛和无尘推得后退几步。   陈旻琛竭力稳住身形,焦急地上前查看。无尘人瘦又毫无防备,直接被撞得摔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   厚重的、棉被似的云层倏地散开,月悬正空,银色的月光流进屋里,温柔地洒在林韫脸上。   陈旻琛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划出口子的左手垂在身侧,伸出干净的右手摸向林韫的脸。   这只平日里握笔拿枪的有力的大手,此刻抖得像病入膏肓的老人。他想触碰林韫,期盼着他重新呼吸,又恐惧伸手过去仍是一片冰凉。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身体里交织,使得他的手迟迟落不下去。   忽然,一只稍小些的手轻轻抬起,握住他颤抖的手。小手还有些无力,但奇迹般地稳住了大手。   林韫的手有些凉,但不是让陈旻琛噩梦连连、代表死亡的冰凉,是有温度的、只是因夜晚而透出的寒意。   一双曾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已如陈旻琛日日盼望的那样睁开,看着他。还是那双时刻将情绪写在其中的眼睛,盛着两汪月光,美得陈旻琛恍若梦中。   “哥,”林韫展颜一笑,“我回来了。”   无尘刚爬起来,拽着裤子拍灰,就看见陈旻琛一把将林韫拽起,俯下身去把他死死扣在怀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连声的“小韫”,字字透着劫后逢生的狂喜,听得人无比动容。除了陈旻琛自己,没人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死亡带走了他的弟弟,也带走了他的魂。他的心也荒芜了,只剩一具躯壳,在世间踽踽独行。   直到刚才林韫再次睁开眼,轻轻一声“哥”,阳光破开阴霾,冰川解冻,死地开花。   陈旻琛终于活过来了,这是两个人的新生。   他稍稍后退,看着林韫,双手仍牢牢环在林韫身上。   “这不是梦,在梦里你都不和我说话,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   林韫眼中带泪,抬手抚上陈旻琛的脸:“这不是梦,哥哥,我回来了。”   陈旻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林韫还想说话,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无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推开陈旻琛就朝无尘扑过来。只是他躺了许久,一下地就觉得腿沉得仿佛灌了铅,没走几步就踉跄着重重跪在无尘面前。   陈旻琛骇得过来扶他:“小韫,你有没有事?疼不疼?”   无尘很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要抱头痛哭一晚上呢,怎么,你哥跪了我你也要来?什么时候下跪也讲究好事成双了。”   林韫快速道“没事”,然后不再理陈旻琛,也不起身,仰着脸就对无尘说:“大师,我死后一直留在世间,能得知十八年来都不知道的种种真相,已经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我很感谢大师救我一命,让我活过来再见哥哥一面。但是我哥他,他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人,他的命实在比我重要得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把命还给他,让我哥活下去......”   陈旻琛说:“小韫!我只希望你活着。”   林韫仿佛听不见陈旻琛的话:“救我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值得。”   “林韫!”陈旻琛声音里带着怒气,“什么叫你这样的人!”   他用力扳过林韫的肩膀,让林韫看着他:“以前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这样说真让哥比死了都难受......”   “喂。”无尘说。   没人理他。   “喂!”无尘伸出个白白的巴掌,在兄弟两人中间挥了挥。   “不要搞得我像个坏人好吗?这是换命没错,会死也没错,但我没说什么时候死啊?”   闻言陈旻琛愣住了,林韫则瞪圆了眼。   过了几秒,林韫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说,你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他,他——”   “你不是说了么,你哥是个好人。好人都能长命百岁的啦,分你一半也还有许多年呢。”   “啊?”   林韫哭丧着脸:“可是五十年,五十年也好短啊。”他期期艾艾补充,“大师,既然你也说,我哥这么好,能不能让他活一百岁啊?”   无尘简直被他气笑了。   “有功德就行。”   林韫头上冒出一排问号,茫然道:“什么?”   陈旻琛却猛地反应过来:“所以你让我把财产都捐了。”   财产?林韫看看陈旻琛,又看看无尘,突然想起来陈旻琛动手前,无尘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可那会儿他正因“付出性命”的说法急得团团转,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才依稀想起来。   “捐钱?做好事?”林韫眨巴着眼望着无尘,非得要讨一个确切回答才安心:“这样就能让大哥有正常的寿命吗?”   无尘一笑:“或许吧。”   “或许?”林韫急了。   “老天很仁慈的,尤其是对好人。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其余的就别想啦。”无尘戳戳林韫的脑门,又对陈旻琛说:“林韫的性命和你绑在一起,你活多久,他活多久。”   陈旻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郑重道:“谢谢你。” 第二十九章 得的   兄弟两人终于放下心,陈旻琛赶忙将林韫扶起。林韫站好后,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像蹲麻了似的,迈不开步子。他抓着陈旻琛的衣袖,眼里闪过一丝窘迫。   陈旻琛一眼就看穿林韫的不便,二话不说在他腿间一勾,把人打横抱起。   林韫惊呼一声,脸骤然羞得通红。他有些慌张地盯着陈旻琛的胸口,不敢抬头——他能察觉到陈旻琛正低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陈旻琛问他。   林韫摇头,然后他听到了自陈旻琛胸腔传来的低沉的笑声。他哥显然心情很好。   屋内还是很黑,林韫缩在陈旻琛身前,祈祷着他看不出自己烧红的脸。刚才问了陈旻琛的情况,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让他放心不下。   “大师?”   无尘扭头看过来,示意他往下说。   林韫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的血曾经沾到过玉佩,所以他也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闻言,无尘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林韫攥紧陈旻琛的衣服,迫切道:“他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活过来?”   “你说的朋友,是竺安?”   林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无尘叹了口气:“不能。”   顿时,林韫的心像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泛出隐隐的刺痛。他松开手,陷入沉默。陈旻琛担忧地叫了声:“小韫?”   “但是我有个猜想。”无尘话锋一转,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玉是凡物,是咒的力量使其保存完好。现在封存的咒被释放了,这块玉应该碎成粉末。”   无尘上前来,在林韫身上的口袋里一掏,摸出一块圆形的玉来。   他把玉放在林韫手中,说:“但是你们看,玉不仅还在,而且还蕴有光华,像是力量尚未用尽。我之前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还牵系着别人。”   林韫怔怔看着这块拯救了他和竺安,被两人讨论过的圆玉:“那竺安会怎样?”   “进入新的轮回。”   “新的轮回是怎样?他还会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无尘认真道,“但玉会保护他,缘分未尽,你们会再见的。”   “吴波哥,你已经这样看了我八分钟了......你不吃点东西吗?”   林韫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盘分量十足的的海鲜焗饭。他舀起一大勺,裹着厚厚的芝士,一口下去,幸福得流泪。   人活着就是为了陈旻琛和芝士!呜呜呜,怎么会这么好吃!   拜芝士所赐,林韫终于有了自己已经活过来的充实感。   天光大亮,长方形的桌上摆满厨房做好的早餐,中西结合,琳琅满目。吴波偏爱中式,喜欢皮薄馅儿多的灌汤小笼包,陈旻琛倒不怎么挑。   在林韫的记忆里,陈正阳还在时,用餐的座次都需严格遵守。陈正阳坐首位,陈旻琛在左侧中间,他缩在后面。父子三人分明坐在同一张桌上,却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间不言不语。   而现在,陈旻琛坐在首位,林韫紧紧挨在他身旁,专心对付着面前喷香扑鼻的焗饭。吴波坐在他对面,不住打量林韫,看起来恨不得把他送去医院里拆开研究一下。三人隔得很近,吴波还一直叽叽喳喳,不停发言,询问昨晚的细节。   事实上,从陈旻琛抱着林韫走出门的一刻起,吴波的眼神就黏在了林韫身上,撕都撕不下来。陈旻琛丝毫不在意,他知道吴波纯粹就是震撼,并且充满好奇。   死掉的人竟然活了!有呼吸,有心跳。还在被问“早餐想吃什么”时,说想吃满满一大盘“芝士海鲜焗饭”。   陈旻琛给林韫递了杯鲜榨果汁,细心说:“慢点吃。”说罢看着吴波,“再不吃就让人撤下去吧,还是说你也想吃焗饭?”   “不。”吴波一脸严肃,“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严叔做的包子,而且他刚才告诉我,包子里面的汤他熬了一下下午。”   “哥哥,你不去公司真的好么......”   目送打工王者吴波离去,林韫看着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陈旻琛,良心受到谴责。   “你要是知道吴波的年薪,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陈旻琛泰然自若道。   “哦。”   随即林韫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哥!”林韫惨叫道,“无尘不是让我们把钱都捐了吗!咱们以后是不是要穷了?还付得起吴波哥的工资吗!”   虽然林韫没富有过,得过且过地被陈家养大,但在他看来,陈旻琛变得贫穷,将会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吴波会不会甩手不干,让陈旻琛去给他打工还钱......   陈旻琛哭笑不得:“是这样没错,我打算用陈正阳的资产和我的资产共同建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这事马虎不得,需要从长计议。但是钱没了还能再赚。”陈旻琛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一本正经道,“哥哥不会委屈你,会努力赚钱养你的。别担心,小韫。”   “我,我才不是担心你养不起我!”   “哦?那你担心什么?”   林韫说不出口,但陈旻琛就笑着看他,也不说话,耐心等待林韫的回答。   最终,林韫在越拉越长的沉默中恼羞成怒:“我担心你没钱!”   陈旻琛满意了,开始顺毛:“不会的,你要相信哥哥的能力。”   一听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韫脸上出现薄红。好在陈旻琛已经放过了他,打量着四周问:“怎么突然想来这儿?”   两人站在顶楼的一间阳光花房内,透明的穹顶让湛湛蓝空一览无余,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和怒放的鲜花,看得人心旷神怡。   林韫眼神躲闪,不知从何说起。他封闭了自己太多年,习惯了面对陈旻琛就缄默不语。但是看着陈旻琛注视他的眼神,想起这些天里陈旻琛的痛苦模样,林韫突然意识到,是他的沉默、是他的软弱,造就了悲剧的恶果。   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他们错过了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勇敢一点?   想到这儿,林韫鼓足勇气,对陈旻琛说:“哥哥,这些天我一直都跟在你身旁。”   看着陈旻琛惊讶的眼神,林韫继续道:“昨晚也是,在我被拽回我的身体里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了一个画面。”   小陈旻琛抱着胖乎乎的他,在这个阳光房里慢慢走着,似乎是想让自己晒晒太阳。   小林韫开心极了,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个不停,灵动地盯着好看的花草,看完了又盯着哥哥,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然而陈旻琛情绪不高,在小林韫盯着他时还能勉强控制表情,在看向一旁时,则满眼阴霾,表情晦暗。他衣着华贵,浑身纤尘不染,看着是个连头发丝都十分精致的小少爷,唯独眼神阴郁,覆盖着积年不散的阴云。   看见这一幕的林韫只觉得十分心疼。   小陈旻琛抱着小林韫走了一会儿,停在正中间的树旁。他仰头看着屋顶外的天空,眼神怅然。周身一片岑寂,仿佛只有这小小孩童,孤身一人。   被抱着的小林韫扭了几下,见陈旻琛不理他,顿时伸出手去想夺回对方的注意力。奈何他人胖手短,五根肉肉的指头在身前抓来抓去,也碰不到陈旻琛的脸,便开始着急地叫起来。   “啊”了几声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小林韫开始急了。在他能蹦出简单的音节之后,林玥开始教他喊“妈妈”。同时,或许是已经预见暗处的危机,林玥还教小林韫说“哥哥”。但这个无忧无虑的胖团子就是不肯开口,眨巴着大眼睛,每次都看得林玥放弃教学,边笑边亲他。   眼见招数用尽都唤不回陈旻琛一个眼神,小林韫福至心灵,小嘴一张就喊道:“得!”   小陈旻琛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怀里的小孩。   小林韫看到这一声奏了效,乐不可支,又挥舞着小手说:“得,的。得!”   小陈旻琛眼睛一酸,把头埋进裹着林韫的小毯子里,眼泪无声无息流出来。他带着哭腔,哽咽道:“弟弟......”   小林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察觉到湿意,就一边“得的”个不停,还试图伸出小手去擦陈旻琛脸上的“水”。   小陈旻琛红着眼去蹭小林韫软嫩的脸蛋,蹭得小林韫不满地用手按住他的脸庞,“啊啊”地叫。小陈旻琛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擦擦眼泪,亲了他好几下。感受到爱的小林韫被哄好了,咯咯地笑,笑得陈旻琛心都化了,也和弟弟一起笑起来。   陈旻琛听林韫说完,明白了他突然跑来看这间花房的用意。   林韫不知道,那时的陈旻琛刚刚失去母亲,失去了世上唯一一个叫他“宝贝”的人。陈正阳的直呼其名,和其他人的尊称“少爷”,让陈旻琛在悲伤之余,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   他独自一人呆在黑暗的深海里,不知能朝谁流泪,朝谁倾诉他的痛苦。林韫的一声呼喊,开天辟地般破开他的心房,用一个由血缘和爱维系的新身份,赐予他力量。   林韫不知道,这是陈旻琛失去母亲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在陈旻琛与林韫有关的回忆里,这个时刻显然与众不同,所以才能被林韫看到。   但陈旻琛什么都没说,只笑着,像当时一样俯下身,吻了吻林韫的脸颊。 第三十章 道歉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林韫都在翻来覆去。一想起和陈旻琛的吻,就扭来扭去,把头埋进枕头里。   脸颊和嘴唇似乎还在隐隐发烫,眼前回放的画面都是陈旻琛突然放大的俊脸。   “啊——”他肚皮朝上躺着,扑腾几下手脚,感觉自己实在无药可救。   陈旻琛一整天都陪着他,也没有刻意做什么,仿佛只要这样看着林韫都已经心满意足。他曾坚定相信着玉佩、相信着无尘所说的一切:林韫会醒来。除此之外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过别的可能性:无尘是否欺骗了他,玉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再次醒过来的林韫,还会是他曾经的弟弟吗?   这些可能性实在可怖,陈旻琛不管不顾,对它们视而不见,始终牢牢压制着自己的恐惧。在无尘施咒时,他放空自己,全部心神都凝聚为一个念头:只要林韫醒来。   好在老天垂怜。   林韫则是很不习惯被这样注视,毕竟以前都是他在暗处关注人群中的陈旻琛。被这么一盯,简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哥......”林韫难为情地乞求道。   陈旻琛本来就坐在他旁边,一叫便凑得更近:“怎么了?”   林韫眼神乱飘,如同惊弓之鸟:“太,太近了......”他声音很小,小得他不禁怀疑陈旻琛是否能听清。   因为林韫身体还有点虚弱,花房里不方便休息,陈旻琛便带着他下了楼。两人坐在宽阔的阳台上,身后是一排漂亮精巧的花架,眼前是望不到边的陈家庄园,阳光明媚,山色葱茏。   陈旻琛和林韫坐在一把藤编的长椅上,彼此注视着对方,几乎都不说话,像在享受这个宁静美好的午后。   靠过来的陈旻琛明显听到了林韫的话,却一动不动,直接无视了林韫害羞的抱怨。   他抬起小桌上的茶杯,摸了摸杯壁,感觉水温合适了,才递给林韫:“喝点水?”   不料杯子隔热效果很好,林韫喝了一口立马被烫到,忙不迭拿开杯子。   “烫吗?”陈旻琛急了,伸手接在林韫嘴边就说:“快吐出来!”   林韫实在做不到把自己喝进去的水吐在陈旻琛手上这种事,张开嘴巴吸了几口气,硬是将一口热茶咽了下去。   他感到自己的口腔都热辣辣的,正想去找点冰块来含一含,不料陈旻琛一把捏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巴。   “哥,”林韫口齿不清道:“唔没四九......”   陈旻琛的眼神像是他出了什么大事一样,林韫又说不清话,急得不行。因为他发现掐着他下巴的手在发抖。   陈旻琛放开他,愤怒地一挥手,茶杯和水壶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四处横流。   看到这一幕的林韫真是被吓了一跳,扑上去按着陈旻琛的双臂大喊:“哥你冷静点!我没事!”   怕自己的弱鸡体格压不住陈旻琛,林韫一时间顾不得其他,腿一抬就跨坐在陈旻琛腿上,让情绪不对的男人看着自己。   他担忧极了:“哥哥,你怎么了?”   林韫的脸如同白瓷,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脆弱而虚幻的美。陈旻琛紧紧盯着他,然后大力地把林韫抱进怀中,似乎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   林韫被勒得有点痛,但他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抱着陈旻琛的头,给他无声的安慰。   静静抱了一会儿,陈旻琛终于平静了下来。   林韫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陈旻琛又埋着头,刚好靠在林韫怀里,仿佛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   他说:“我害怕。”   林韫:“?”   “我怕这都是假的,我在做一个很长的梦,等梦醒了你还躺在那里,没有呼吸......”   林韫使劲挣开,抓着陈旻琛的手往胸口按:“你看,我有心跳的。这不是梦,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旻琛注视着林韫的脸,喃喃道:“我害怕自己还是保护不了你,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你醒了,我连给你倒杯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看着陈旻琛这副样子,林韫只觉得心疼。   他红着眼眶道:“哥,我的死,是陈正阳的错,吕明修的错,白薇薇的错,但绝对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很努力的保护我。我都看到了,我除了看到你抱着我在花房里,我还看到了许多许多过去的回忆。要是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陈旻琛嘴唇颤动,抖出来两字:“疼吗?”他问的模棱两可,林韫却瞬间领会到他想问什么。   “死吗?一点都不痛。”林韫笑着说,“很快的,一闭眼我就发现我在半空了。”   他说得很轻松,陈旻琛却不相信。在张渺的倒戈下他迅速查清了一切,他知道吕明修给林韫准备的药喝下去是钻心的剧痛,他也知道林韫死在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肮脏、黑暗、寒冷的屋子。   他站在屋里,看着倒在地上的椅子、散落的麻绳,和一大滩黑色凝固的血迹,只恨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对不起。”陈旻琛说,“答应林姨的我没有做到。”   “没关系。”林韫一笑,凑过来亲了亲陈旻琛,“我是她儿子,我不怪你,她肯定也不会怪你的。”   看见陈旻琛呆住的眼神,林韫对他哥的喜爱之情第一次盖过了敬畏之心,又亲了陈旻琛第二次,然后说:“对不起哥哥,以前的我不信任你,真的是,太软弱了。但以后不会啦。”   他不再看陈旻琛的表情,缩去他怀里靠着,安心无比道:“我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   生死面前,都是虚妄。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了。陈旻琛听懂了林韫的心愿,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靠着,感受久违的陪伴。   只是晚上睡觉前林韫再次临阵逃脱——他看着陈旻琛深邃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些失控的、混乱的画面,当即躲回自己的卧室。   陈旻琛在床边看了他许久,压着他亲了一顿,才一言不发地离开。关上门的时候,林韫才松了口气。   还需要一点点、一点点心理建设,林韫想。   今天已经亲了大哥,明天再努力一下,很快就能和大哥一起睡啦!带着满脑袋的胡思乱想,林韫坠入了梦乡。 第三十一章 录取   清晨醒来后,林韫周身暖洋洋的,像在一个大火炉里。   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在睡饱之后自然苏醒,舒服极了。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被绑架杀害之前更是担心受怕,心事重重,总是睡不好。   唯一奇怪的就是林韫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压住一样,难以动弹。   他睁眼一瞧,被陈旻琛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屏住呼吸。   屋内十分安静,林韫缓缓呼气,动作轻微地轻轻拎起被子,就看到陈旻琛手环着他的腰,一条腿架在他小腿上,一副将他禁锢住的姿态。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韫放下被子,害羞之余又因这亲密的距离而开心得不行,想叫醒陈旻琛,突然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透着疲惫的青色,便噤了声。   哥哥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昨晚还一夜没睡,想到这儿,林韫不忍出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在这个温暖的、安全的怀抱里重新睡了过去。   直到陈旻琛叫他。   “小韫?小韫?”   林韫迷迷糊糊嗯了声,睁眼就看见陈旻琛衣服笔挺,正弯腰含笑看着自己。   他嗖地坐起来,看看陈旻琛,又看看床,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哥这是在干什么,表面答应半夜爬床,白天就装作无事发生吗。他想起昨晚自己说要回卧室睡觉时陈旻琛的表情,一时间觉得他的哥哥十分好玩。   陈旻琛大概不知道自己早上醒过,哈哈哈。林韫憋笑,爬去卫生间洗漱。陈旻琛跟过来,看见他在挤牙膏,就非常自觉地拿起水杯接水。   卫生间很宽敞,暖黄色的光温暖地铺满整个室内,然而高出林韫一个头的陈旻琛往镜子前一站,似乎空间都变得拥挤起来。   林韫顶着乱翘的头发,接过水杯,在陈旻琛的注视下开始刷牙。   不管他干什么,陈旻琛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总是要注视着。这种注视却是礼貌、温柔的,无处不在,却不会让林韫感到不适。   昨天被茶水烫到后,林韫窥见了陈旻琛一时的失态,但过后他又恢复了好大哥的面具。但林韫清晰地记得在他成为鬼魂时,陈旻琛的每一个令人肝胆俱裂的反应。   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林韫狐疑的从镜子里看了眼陈旻琛,陈旻琛捕捉到了这个眼神,便问:“在想什么?”   林韫摇头,刚要出去,就被陈旻琛按住:“别动。”他随手拿过一把木梳,仔细理了理林韫睡得微微翘起的头发,“好了,走吧。”   “噢。”林韫偷偷打量陈旻琛高挺的鼻梁和光洁的下巴,都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陈旻琛动作自然地牵起林韫的手,一路下楼。   两人就这么在家里呆了好几天,最远的路程就是到湖边走走。陈旻琛总是会动作自然地牵着、抱着林韫,或者亲亲他的脸颊和唇。   但林韫还是觉得一定有个他没发现、或者被他忘记的问题。   自打开了窍就察觉喜欢上自己亲哥的林韫毫无疑问,没有任何恋爱经历。别人恋爱是这样的吗?   学校里见过的情侣们,唔,好像并不能作为自己和大哥的借鉴啊。   至于竺安的恋爱路子,似乎也和自己天差地别。   这样的疑虑并没有持续多久,咸鱼的生活终于被一封邮件打破平静。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的???”   林韫抬着一勺乳白的鱼汤,僵在了饭桌旁。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件件惊心动魄,高考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不,不对,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林韫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地想。   陈旻琛看着他的反应,一时拿不准发生了什么。林韫的高考成绩他是守着时间查到的,比林韫本人还早知道。分数很对得起这三年苦读,陈旻琛和万千考生父母一般,绕着办公桌欣慰地走了好几圈。   林韫报的学校他也知道,本市知名大学。天知道他派人查到林韫的志愿时松了多大一口气,完全一副“弟弟没跑,太好了”的心情。   此时这所学校的通知书就放在桌上,装在中国邮政的大红色包装袋里,喜庆又朴素。   所以弟弟这是怎么了?   林韫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反应不妥,对陈旻琛一笑:“这段时间过的,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他喝掉鱼汤,伸手拽过袋子撕开,在陈旻琛和周围几人的注视下,倒出来一堆东西。   最大那个很明显就是录取通知书,其他还有一堆纸片,学校地图,新生手册,欢迎信,学生卡......   林韫打开看了看自己的大名,合上,问陈旻琛:“哥,你要看看嘛?”   说完他站到一旁,陈旻琛嗖地就过来坐下,周围呼啦啦围过来一圈人。   林韫:“......”   陈正阳离开后,陈旻琛遣散了很多从前的佣人。现在这栋房子里做事的人不多,但个个林韫都挺喜欢。显然,他们也非常喜欢林韫。   陈旻琛率先翻开录取通知书,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人手一张纸,七嘴八舌赞叹起来。   “这是校长写的欢迎信啊!”厨娘阿姨举起来对着光看。   “看我们小少爷这照片,进去肯定是学校里最帅的!就是那什么,什么草?”什么活都会点的严叔,拿着林韫的校园卡给大家展示。   “校草!”莉莉插嘴道。   严叔立刻说:“对对对!”又望着陈旻琛道,“旻琛少爷,我觉得可以把小少爷的通知书裱起来,挂在,唔,挂在——”   莉莉说:“挂在客厅里,让所有人都看看!”   看到陈旻琛露出思索的表情,林韫下巴都要掉了,赶忙制止:“不行,我开学要拿着去报道的!”   厨娘一挥手:“那抓紧时间,挂起来!”   陈旻琛说:“等等。”   林韫才松了口气,就听见下一句:“家里没什么人来,也看不到。”   莉莉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说:“那挂少爷的办公室去!给别人都看看我们小少爷多厉害!”   见陈旻琛竟然点了点头,林韫:“???”   莉莉喜滋滋地去联系人来做了,林韫哭笑不得:“哥。”   陈旻琛一丝不苟把东西收好,认真道:“小韫,恭喜你。出分也没给你庆祝,现在哥哥给你开个庆祝的晚会好吗?”   林韫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画面:他站在一个有人高的蛋糕前,带着礼帽,蛋糕上写着“恭喜林韫以xxx的高分考入xx大学”,然后吴波、莉莉等人人手一个礼花炮筒,喷了他一头一脸的彩带......于是疯狂摇头。   陈旻琛看上去有点受打击,眼神透出一丝失望。   林韫一见他哥的眼神又于心不忍了,犹豫道:“要不在家里一起简单地吃个蛋糕?等吴波哥回来,不用太麻烦。哥,有你的祝福我就很开心啦。”   陈旻琛这才露出笑容来。   下午吴波回来时,则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你们班级要聚会,他们联系不上你,托学校老师找到我这里了。你要去吗?”   学校同学?林韫一听,就想到竺安,心中一阵剧痛。   吴波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他们不仅说了你,也说了竺安。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韫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陈旻琛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见状,吴波便说:“我和老师们说一声吧。”   “不,”林韫打断他,“我想去。同学们一直都对我很好,竺安也会想去的,他之前还准备过在毕业聚会上唱的歌。要是他还在我身边,他会很高兴的。” 第三十二章 聚会   市一中附近就有个商圈广场,林韫从前和竺安跑去那儿吃东西时,见过悬在楼外边的巨大的KTV招牌。   之前被陈旻琛保护起来时,林韫的手机被收走,后来连逢巨变,也没人想到这事。林韫被陈旻琛按着简单收拾打扮一番,又去购置了手机办了卡,才匆匆赶到目的地。   “哥,我走了?”   陈旻琛看了眼窗外,华灯初上,游人如织,一个喧嚣热闹的大千世界。   车内静悄悄的,林韫又喊了一声:“哥?”   陈旻琛突然问:“你们班女生都来了?”   林韫一愣,他还真不知道,猜测着回答:“应该吧,或许还有隔壁班的。”他们班和隔壁班关系很好,两个班长也是好朋友,没准真会约一起。   陈旻琛点点头,状似随意地说:“有你喜欢的吗?”   什么意思?林韫一头雾水。同窗三年,自然是有感情的。要是不喜欢这些伙伴,也不会特意赶来。   于是他回答:“什么?大家都是同学,喜欢的吧。”   陈旻琛面上看不出情绪,张开手抱了抱林韫,道:“去吧,好好玩。晚上我来接你。”   林韫下车时转头看了陈旻琛一眼,他的眼神莫测,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但他什么都没说,车子就这么开走了。   林韫站在原地,看着车辆滑入河流般往前滚的街道上,内心十分茫然。   “林韫!这边!”   一声熟稔的呼唤,唤回了林韫的心神。   班长温璐和两个女生站在楼下,朝他挥手,笑容灿烂。   林韫赶忙跑过去:“班长,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温璐笑道:“在楼下等你们呢,里面太绕啦,怕来的同学找不到。就差你了,快走快走!”   没等林韫道谢,另一个女生又问:“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人找不到,消息也不回。大家都可担心了呢,还是温璐找老班要了你家长的联系方式呢。”   林韫做了个讨饶的手势:“生了场病,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抱歉,让你们担心啦。”   “生病?”走在前头领路的温璐闻言皱眉,上下打量着林韫:“现在好了吗?要是还没恢复,你可以不用来的。体委他们太疯了,一来就点了几箱啤酒,拉都拉不住。”   林韫很尊重这位女班长,高中三年她做事一向周全,为人爽朗,性格认真,成绩也非常优秀。看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林韫心中十分温暖:“我没事了!以后大家都要各奔东西,当然要来。”   几人边说话边走,走廊弯弯绕绕,没人带路的确难找。   温璐领着他们,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一进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包厢很大,宽敞无比。播放MV的屏幕占了半面墙,屏幕前有个舞台,两个男生在面对面唱《纤夫的爱》,林韫一进门就听见一句雄浑无比的“哥哥你坐船头,妹妹我岸上走”,和众人一起哄堂大笑。   舞台下就是长桌和弧形沙发,后半部分都是三三两两的小沙发,几乎都坐着人。   林韫一瞧,几乎全员到齐,而且还有几个隔壁班的熟面孔。   离开校园后大家纷纷改头换貌,女孩们都染、烫头发,穿上缤纷的裙装。男孩们也不甘示弱,林韫甚至看见体委烫了个爆炸泡面头......离开繁重的课业和高考的压力,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们风华正茂,前程似锦。   视线内都是一张张三年朝夕相处的笑颜,林韫恍然间,终于从波谲云诡的陈家重新降落在欢喜热闹的人世间。   体委从人群中走过来,每一步都要晃一晃他的泡面头,大大咧咧道:“林韫,你来啦!迟到这么久,该罚几杯啊!”   桌子那边立刻有男生开始起哄。   温璐跟推门似的把壮实的体委推到一旁,拉着林韫过去坐下,手牢牢按在酒杯上:“人刚出院呢,就来见我们。你们可别欺负人,自个儿喝去!”   体委听了也不再闹林韫:“生病了?严重吗?”   林韫笑着摇头,自己拿过一杯:“不严重,没事,喝点啤酒没问题。”   体委挠挠头:“哎不是我说你啊,你看你这小身板,瘦得像小鸡仔,你就该多吃多练。”   边上立马有女生不乐意了:“说什么呢,林韫,你可千万别学他这样。”   体委抬头挺胸道:“我这样怎么了!我这身材才男人!”   几人斗了几句嘴,体委突然想到什么,就问林韫:“你有竺安的消息吗?”   竺安......林韫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一女生接过话头:“报完志愿离开学校后,你和竺安都人间蒸发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人,温璐就推迟了咱班的毕业聚会。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竺安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林韫抬着的杯子在轻微发抖,他庆幸屋内灯光五颜六色,否则周围人早就从他的脸色中发现端倪。   体委不高兴道:“乌鸦嘴,竺安才不会出事呢!他小子一直都机灵能干,哼!我以前老觉得他就脸好看,招你们女生喜欢。没想到这小子球打得好,人也仗义。他是有什么急事吧!”   扭头看到林韫精致的脸庞,体委急忙补充:“我不是对好看的男生有意见啊!林韫你也很优秀的,真的。”   刚入学时的林韫很有礼貌,却自带一股难言的气质,让人乍看就觉得难以接近。是竺安在其中牵线搭桥,让他很快融入集体。   竺安的眼泪、鲜血和大厦楼顶的寂寥背影都历历在目,林韫面对同学们的关切眼神,只觉得真相的每一个都重若千钧,让他无法承受。   几个女生焦急追问:“林韫,你也没有竺安的消息吗?”   林韫如鲠在喉,艰涩道:“我......不知道。”   温璐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林韫的背,说:“竺安一直和奶奶生活,咱们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或许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呢?竺安可是很厉害的,大家别太担心啦。来日方长,总能相见,对吗林韫?”   这个敏锐的女孩,她从林韫的态度中发现了某种蛛丝马迹,说的话既是安慰别人,也是鼓励林韫。   来日方长,总能相见......林韫想起了无尘的话。   “对。”他说。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韫唱了几首歌,喝了点酒,终于赶走了心头的乌云。   他注意到不远处一直有个女生,在偷看他。林韫以为她有什么话想问自己,但又不见她上前。   一起喝酒的男生和他搭话:“看什么呢?看上哪个姑娘啦?”   林韫大囧:“没!别瞎说!”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一人道:“刚见面那会儿,以为你很不好说话。现在倒是,一想到以后不在一个班了,还挺难过。”   另一人酒量奇差,喝啤酒都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说:“要、要我说,这次见林韫,感觉他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你是不是喝多了看见两个林韫了?”   “不,不是!”那人假装生气地反驳,“林韫以前总是心事很多的样子啊,你们,你们没发现吗?”   男生们一愣。   体委大笑:“你这个憨人,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啊,我考试前还睡不着呢,失眠!我妈都急死了。高考生谁没心事,现在考完了那不得开心到上天嘛!”   所有人都笑起来,林韫也笑。只是他没说,自己都是死了一次的人了,如今心结已解,自然没有什么还看不开。   玩乐的时间过得飞快,像是长脚排着队溜走了似的。   一群考完解放的孩子,依然逃不掉爹妈提醒回家的电话。   林韫挂了陈旻琛的电话,进门就看见温璐和还没醉倒的人站在一块,分组叫车,把睡在沙发上的人送回去。   “林韫,你怎么回?”   “我哥来接我。”   “那行。”温璐说,“你自己走吧,不送了哈。我得把这些人送上车。”   林韫有些不好意思:“要帮忙吗?”   “不用,醒着的人多呢,别让你哥久等了。”   林韫站在路边,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等陈旻琛。   他在接到电话时说自己打车回家,不出所料被他哥否决了,现在只好乖乖等着。   班上同学三三两两从KTV里出来,纷纷和林韫打招呼。其中几个女孩,说完话后站着不走,互相眼神交流。   林韫一瞧,是刚才在包厢里一直看自己的女生。   他问:“有什么事吗?”   几个女孩相视一笑,伸手一推,女生一个踉跄撞到林韫面前。   林韫迅速伸手扶住她:“小心点,你没事吧?”   女生红着脸摇头,不住打量林韫。   她是班上一个很可爱的姑娘,上学时总带自己手工做的小饼干,竺安和林韫都吃过。   对四周氛围和接下来的剧情毫无察觉的林韫,又问了一次。女生终于抬头,大胆直视着林韫的双眼:“林韫,我喜欢你!”   她声音清亮,说完身后的人就开始欢呼鼓掌,林韫却傻了。   他完全没有面对此类场面的经验,指指自己:“我?”   女生掏出一个漂亮的银色礼盒,双手递过来:“对呀,你。我想,高考完和你说的,但之前联系不上你。林韫!”   她双眼亮晶晶的,认真地说:“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两人身边早已围了一圈人,现在都纷纷喊:“答应她!答应她!”   林韫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逃避似的往旁边看去。一看就愣了,陈旻琛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   他面无表情,眼神看得林韫内心发紧。   “哥!”林韫喊。   陈旻琛走过来,脸上挂起了笑,只是这笑让林韫很不舒服。   他的眼神落在女孩手中的礼盒上:“好漂亮的礼物。”   陈旻琛望着林韫,眼神里毫无笑意:“小韫喜欢吗?”   林韫一个头两个大,想着这么多人看着,直接对女孩说不喜欢的话不太礼貌。   熟料在他短暂的迟疑里,陈旻琛竟已无法在人前维持平静,蓦地转身离去。   他仓促的身影像头落败而逃的兽,倏然刺痛了林韫的眼。他有种感觉,如果此时不追上去,一定会有无比糟糕的后果。   “哥!”他喊了一声,见陈旻琛快要走远,只得转身对女生道歉:“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拔腿就跑:“哥!等等我!”   陈旻琛走得飞快,坐进车里就吩咐司机离开。   下一秒林韫气喘吁吁地拉开车门,像只愤怒的、正对着大家长发脾气的小狮子:“哥!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第三十三章 喜欢   没想到林韫会直接追过来,陈旻琛看到他时一愣。   林韫说完不等陈旻琛回答,就坐了进来。他跑得很快,现在还微微喘气,眼神却明亮而勇敢,试图打破陈旻琛的伪装。   将来时陈旻琛的问话,和刚才他的反应结合在一起,林韫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陈旻琛这是以为,自己喜欢女孩?喜欢班上的女孩?   怎么可能。   林韫张口:“哥。”   陈旻琛则抬手制止他:“先回家。”   前排司机一声不吭,一脚油门,车辆开始前行。林韫看着车窗上倒影出的陈旻琛的脸颊,心情像杯倒在地上、慢慢冒泡的啤酒,失落又焦急。   好不容易到家了,陈旻琛率先打开车门,直直朝楼上走去。   林韫怒从心起,追到陈旻琛卧室内,一关上门就开门见山地将人扑到墙上,问出他忍了一路的话。   “哥!你在想什么?”   陈旻琛身高、力量都远胜于他,此刻却毫不反抗,任凭林韫抵着他,只沉默地垂下眼,打量林韫。   两人离得极近。   从前的林韫是不敢这么看陈旻琛的,也看不懂他眼睛里的情绪。   但在陈旻琛身边飘来飘去的这些时间里,他渐渐能分辨清楚,那片黑色的海里隐藏着的、未说出口的话。   陈旻琛在痛苦,在害怕。   可是为什么?   林韫问出了他原本以为不可能的问题:“哥,你以为我会接受那个女生的告白吗?”   陈旻琛依旧沉默,然而沉默已经指出了他的回答。   林韫哭笑不得:“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可能接受她的。来追你前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一开始,林韫想着他说出这句话后,陈旻琛肯定不会再生气了。   然而,想法与现实显然背道而驰。   陈旻琛一听这话,浑身都僵住了,好像被巨大的痛苦瞬间封冻。   他的声音艰难而苦涩:“是谁?”   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秒钟内,林韫终于意识到他究竟忘了什么。   从他复活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对陈旻琛吐露过心意。   天人两隔之际他知晓了一切,残酷的过去,和陈旻琛深深埋藏的心意。可是醒来后他自己倒是知晓了一切,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原来我哥也喜欢我,太好啦可以一直在一起”的状态里。但陈旻琛并不知道。   在陈旻琛的世界里,弟弟回来了。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包括他尘封多年的心。   那些爱和痛苦潮水般退回原地,都没有暴露在林韫眼前。   想明白以后,林韫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要喷薄而出的感情。   他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漠然的外壳下压着沸腾的情感。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温柔而坚强地保护着他。   林韫嘴角带着笑意,说:“哥哥,我亲过你,你也是。”   陈旻琛自欺欺人地回答:“我们是兄弟。”   林韫笑出声:“你见过别人家兄弟也这样?何况我们都这么大了。”   “小时候——”   “不,这不一样。”林韫将一根手指轻轻按在陈旻琛唇上,踮起脚尖,凑到陈旻琛脸旁,再次亲吻了他。   陈旻琛瞳孔一震,似乎终于从这个吻中明白了点什么。   “陈旻琛。”林韫叫道。   这三个字从他舌尖跳出,仿佛有了与众不同的魔力。只要能听到他这么叫自己,让陈旻琛做什么他都愿意。   两人呼吸交融,林韫注视着陈旻琛的眼睛:“哥,我喜欢的人是你。以前,现在,还有以后,一直都是你。”   轰的一声,陈旻琛的世界如同远古时盘古开天辟地,天光射入,生命初始,漫山遍野,桃花盛开。   他曾以为林韫再次醒来时叫自己“哥哥”,已是他可怜的、时时小心隐藏的人生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刻。但听到这句表白时,陈旻琛觉得自己真正得到了救赎。   “小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哥哥。我喜欢你,有对家人的喜欢,对哥哥的喜欢,以及对情人的喜欢。我第一次梦遗时梦见的是你,我看见别的情侣时想的也是你。你订婚时我跑了,因为我嫉妒到发疯。我死掉时呆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碰你。我想让你亲亲我,抱着我睡觉,哪里都不要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了林韫的睫毛,沾湿陈旻琛的脸颊和嘴角。   数年埋在心底的感情,以为会被带进坟墓的爱意,终于得见天日,被说给所爱的人听。   林韫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在陈旻琛怀中大哭:“哥,你明白吗?”   陈旻琛紧紧地搂着他,用力得仿佛要融为一体。他不住用下巴磨蹭林韫的额头,又伸手去抹开他脸上的泪珠。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也喜欢你,哥哥也想一辈子陪着你,别哭了。”陈旻琛将林韫抱起,将他放在自己床上,仔细地给他擦眼泪。   “别哭,是哥哥不好,哥没有和你说清楚。”   林韫摇头,拉过陈旻琛,让他也上床来抱着自己。   “你在陈正阳病床前说那些话,我都知道。哥,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陈旻琛表情奇怪,像是想哭又想笑。   最后他答应着,承诺着:“嗯,再也不分开了。”   等林韫破涕为笑,陈旻琛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他仿佛在通过林韫,回顾过去的自己。   “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活得小心翼翼。走错一步,都会带来承受不起的后果。看见你躺在冰馆里时,我想我是不是还是做错了。所以你醒了,我又想着能陪着你,就很满足了。这样很好,维持现状,不要再有犯错的机会了。”   “哥......”陈旻琛摇头,示意林韫听他说完。   “我也是个有欲望的凡人。当我认清我对你的感情后,我发现我想要的还有很多。我无法容忍你今后和别的女人结婚,我想把你时时刻刻都放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想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甚至想对你做很多很过分的事。我害怕这样的自己,小韫,我们是血亲,而你还年轻。”   陈旻琛叹了口气:“但在刚才,我发现当我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而且贪心地想要答应。”   他释然一笑:“别的都不重要。对哥哥来说,你最重要。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哥哥以后会把你牢牢看住的。”   刹那间,林韫仿佛置身鲜花盛开的山谷,暖风略身而过,连他的心中,也骤然绽放出一朵朵颤巍巍的小花来,迎风招展。   陈旻琛低头,与林韫唇齿相依。   这是他们袒露心迹后的第一个交付爱意的吻,陈旻琛温柔却不容拒绝,像是要通过交缠的唇舌,将他无处安放的爱倾倒在林韫身上。   情之所至,无法自控。许久后被陈旻琛放开的林韫,尴尬得察觉到两人下身的变化。   他左右乱瞟,小声说:“哥,你说想对我做过分的事。”   陈旻琛觉得林韫这幅害羞又鼓足气的直白样子可爱极了,心猿意马道:“嗯?”   林韫说:“我们已经做过了。”   陈旻琛:“?”   林韫稍稍往后挪,拉开了一点安全距离:“你被白薇薇下药那次,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陈旻琛惊呆了。   他语无伦次:“下药那次?我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睡着了吗?我总觉得看见了你,我以为那是梦!”   林韫难得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好笑:“是我啦,我偷溜进去找你的。”   陈旻琛简直被这消息砸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然后又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我就说,梦怎么会这么真实。你每个表情和动作都像是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过。”   突然,他担忧地看了看林韫下身:“哥当时不清醒,弄伤你了吗?”   “这个,额。”林韫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当时不可言说的痛,当即小脸一白。   “对不起,小韫。”   陈旻琛拉起他的手,疼惜地亲了亲,认真道:“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好吗?这次一定不会弄伤你了。”   望着陈旻琛一脸纯善、仿佛是真心想赔礼道歉、改过再来的笑,林韫:“?” 第三十四章 夏夜   陈旻琛笑得太好看了!   曾经不苟言笑的英俊容颜就将林韫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更是笑得林韫头脑发昏,招架不住。   他又后退一步,背靠床头,不知所措道:“哥,等等。”   之前怎么会觉得生气的林韫像头小狮子呢?   陈旻琛看着他想。   这分明是只哪里都软的猫仔,想被主人抚摸又怕被摸得太厉害,在抗拒和渴望中左右为难,肚皮上的要害和眼中的爱慕都无所遁形。   原来两情相悦这么美好。   夜色温柔,寂静无声。   林韫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和陈旻琛靠近时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拒绝的话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   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只是一想起上次的画面林韫就脸红耳热。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交流地纠缠,像两头被欲望操控的兽。   陈旻琛压上来,不再同之前一般露出无害的笑,眼神让林韫察觉到一点危险的意味。   “小韫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林韫猛点头。   “那你要拒绝哥哥吗?”   林韫眨眨眼,主动伸手抱住陈旻琛,害羞但坚定地表达了邀请。   “真好。”陈旻琛叹息般呢喃着,就着林韫抱着他的姿势,将人压到床上,噙住林韫淡色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林韫鼻腔中发出一声小小的哼哼声,随即笨拙地回应起来。陈旻琛抱着他,压着他,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并且想要更加亲密的接触。   这个亲吻如同掉入油面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两人身体内的爱欲和激情。林韫已经感觉到陈旻琛硬了,隔着薄薄的布料顶着他,蹭着他。   林韫实在受不了隔靴搔痒般的撩拨,趁陈旻琛好不容易放开他时,抬手就去解陈旻琛的衣扣。   他手臂软绵绵的,白皙的手指拨弄着黑色的衣扣,虽然半天没解开几个,落在陈旻琛眼中,却是一种迫切的、颤抖着的视觉诱惑。   陈旻琛的头发垂下,他黑沉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身下的林韫,不紧不慢但压迫力十足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和衬衣,露出流畅有力的肌肉。   林韫盯着他雕塑般漂亮的胸腹肌来回打量。   陈旻琛将衣裤扔到床上,贴上来问林韫:“喜欢吗?”   林韫眼神流连到陈旻琛身下的昂扬器官上,耳根一红,小声说:“喜欢。”   陈旻琛开始剥林韫的衣服。   他夏天穿的休闲清凉,抬手抬腿间分分钟被扒了个精光,两人赤裸的皮肤在温暖的夏夜中摩挲,林韫觉得舒服极了。   陈旻琛的唇舌顺着林韫的下巴,一路下滑,在林韫小巧的锁骨处舔吻,又将他浅色的乳尖含在口中。林韫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掐在林韫腰间的大手滑到林韫早已挺立流水的性器上,不住套弄。在强烈的刺激下,林韫忍不住想蜷缩起来,却又被牢牢地压着,不得不打开身体,任人上下夹击,很快就发着抖尖叫着射了出来。   陈旻琛注视着自己手上的白色液体,竟然伸出舌头一舔。   看到陈旻琛顶着这么英俊专注的脸舔自己的.....林韫大窘:“哥!别,脏......”   他侧过身,拽来纸巾将他射在陈旻琛手上、身上的东西擦拭干净。   “擦什么?”陈旻琛任他动作,“等会儿也会弄脏的。”   林韫不说话了。   陈旻琛起身,去浴室里端详半天,取出来一个瓶子。   “我看了下成分,这个可以用。”他挤出一团滑腻的液体来,举起林韫的腿。   “小韫上次用的什么?”陈旻琛试探性的伸进一个指节。   林韫身后十分生涩,被异物侵入后难受得抬高了腰。   他努力放松:“酒店里有......”   “那这次先委屈小韫了。”陈旻琛嘴上这么说着,又毫不客气探入两个指节,仔细观察着林韫的神情。   穴口在修长手指的揉按下渐渐变得湿软,陈旻琛侧躺在林韫身后,另一只手绕去他胸前捏着乳头拉扯,耐心十足地取悦着林韫。   “哥,哥,可以了,你进,进来。”   陈旻琛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可以了吗?”   林韫低低哼了一声:“可以了,再玩,我要射了。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陈旻琛抽出湿淋淋的手指,抬高林韫的一条腿:“虽然没做过,但也知道怎么做。”话音刚落,他挺身插入了林韫的身体。   林韫闷哼一声,被骤然刺入的巨物刺激得昂起脖颈。   陈旻琛道:“痛么?”   林韫喘气:“你,你太大了。”他庆幸自己背对着陈旻琛,不然看见他的性器,估计会很紧张。   陈旻琛低低笑了两声,开始用力地动作起来。他一手按着林韫的胸,另一只手牢牢驾着林韫的腿,凶狠地将勃发的肉根一次次顶到林韫温暖的身体深处。   他在林韫身体里。   他在以独一无二的方式拥有着林韫。   这样的念头让他一开始就啪啪啪干个不停,林韫顿时在巨大的快感中喊出了声。他胡乱呻吟着,贪恋欢愉又恐惧陈旻琛可怕的力度,叫了几声就被陈旻琛扳过头去开始接吻。   做了一会儿,陈旻琛嫌这个姿势不好发力,捞起林韫让他半靠着枕头,将他一双长腿下压,紧紧贴着林韫白软的屁股顶进去,并捉住他继续接吻,一刻不停地交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对林韫的渴望和爱。   林韫简直毫无抵抗之力,整个人几乎要被对折,下身朝上承受着陈旻琛暴风骤雨般的操干,上面也被吻得叫不出声。鼻腔里都是陈旻琛的味道,好闻的、安心的,让他沉浸在快感里的味道。   陈旻琛感受到林韫身体里的紧缩和痉挛,于是配合着一顿猛顶,再次让林韫尖叫着射了一次。   “哥。”林韫满脸通红,头发汗湿,露着桃花般娇艳的脸在陈旻琛的怀抱里喘息。陈旻琛怕他刚射完再做不舒服,忍着不动,不住抚摸着林韫的背,像安抚小猫一般。   林韫亲亲陈旻琛的下巴:“继续吧。”有人还硬着呢。   陈旻琛直起身:“小韫趴着?这样你不太累。”   林韫摇头:“我想看着你,趴着你就亲不到我了。”   上次在酒店时,陈旻琛只是纯粹的发泄,林韫一个亲吻都没有得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做一个任性、贪心的小孩,肆无忌惮地提出要求。   陈旻琛眼神一暗,一用力就将林韫抱起。   “诶!”林韫吓得跟个树袋熊似的使劲抱住陈旻琛。   两人以身体相连的姿势来到墙边,陈旻琛说了句“抱紧”,便不等林韫反应,将他抵在床上顶了进去。   林韫被墙壁与陈旻琛炙热的胸膛锁在其中,无处可逃,只能攀附住陈旻琛精壮的身体,小腿缠在陈旻琛腰上,随着每一次深深进入而蜷缩脚趾,在铺天盖地的情热中哭泣着、颤抖着喊陈旻琛的名字。   在无人打扰的夜里,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爱。 第三十五章 名字   陈旻琛随意套着件白衬衣,耳朵里塞着个小巧的银灰色耳机,正专注地在键盘上敲着字。   他靠在床头,清晨的阳光爬上他的发梢,停在他的脸上,又忍不住朝下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胸膛,钻进被窝里。   刚醒来的林韫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醒了?”陈旻琛停下手里的工作,“怎么这样看我?”   林韫缩在蓬松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只可爱的小松鼠:“看你好看。”   陈旻琛笑了笑,将电脑放在一旁,隔着被子抱住软软的林韫卷,亲了他好几口,像在品尝令他爱不释手的点心:“下去吃点东西?”   说完又故作担忧道:“你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韫心想你这幅表情是要我怎么回答。   陈旻琛眼中似有揶揄:“哥哥抱你下去?”   林韫狂摇头。   不得了他哥都会开玩笑了。   两人一同坐在餐桌旁吃早餐,长长的餐桌被装在高瓶里的鲜花隔出一部分来,刚好留出温馨的空间。   林韫的椅子上放着一个柔软的垫子,他边吃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非得要和陈旻琛说话。   陈旻琛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神色,但注视着林韫的眼神宠溺而耐心,仿佛在倾听家里孩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演讲,也像在陪伴年轻的、活力满满的爱人。   这栋冷寂的房子,终于有了点家的味道。   莉莉和厨娘在撤下餐盘的时候,陈旻琛的手机突兀地响了。   林韫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便知道电话对面是个不速之客。   果然,陈旻琛挂了电话后,望着林韫说:“张渺说陈正阳快不行了。我现在过去医院看看。”他征求林韫的意见,“你想去看看他吗?”   陈正阳。   林韫听到这个名字时,短短的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他怯懦的童年,成长至今的阴影,他离去多年的父母。   当他得知陈正阳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之后,心头萦绕多年的恐惧烟消云散,徒留一层道不尽的深刻的恨。   他很想知道,陈正阳看见自己时,会害怕吗?   踏入病房的刹那,林韫差点认不出床上躺着的人。   陈正阳曾经保养得当的身体已被疾病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勉强留下个苟延残喘、备受折磨的病躯。   他看见陈旻琛,口中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张渺极有眼色地带着人走了。   陈正阳吃力地偏着头,看到人群鱼贯而出,如同他前半生的财富、权势,纷纷离他远去,而他连伸手挽留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人关上了门,留下陈旻琛和他身后一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青年。   林韫上前一步,抬手摘下了口罩,陈正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林韫从来没有以俯视的角度看过陈正阳,他突然发现,原来一直让他不敢违抗的人,也不过是个无力的、病魔缠身的普通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喘口气都要用尽全力。   陈正阳喝道:“你......”   陈旻琛说:“其实当时被吕明修和白薇薇带走的不是林韫本人,而是我早已准备好的,伪装成林韫的替身。”   陈正阳眼睛外突,脸部不正常地扭曲着;“不可能......”   “的确,这不过是我对外宣布的解释罢了。”陈旻琛摘下林韫的棒球帽,笑了笑,“针对林韫死而复生的解释。”   林韫冷冷道:“大伯,你对我爸爸动手时,想过会有今天吗?”   陈正阳瞳孔紧缩。他望着病床前的林韫,身姿挺拔,容貌俊秀,像极了他午夜梦回不敢直视的人。   林韫厉声道:“你想除掉我,当真是为了大哥好吗?很可惜,我没死。我非当没死,还弄明白了一切。说起来,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这么做,我和大哥也不会知晓彼此的心意。”   林韫弯下腰,凑到陈正阳跟前。陈正阳的眼神,愤怒中透着无法掩盖的恐惧,竟是不顾身上的剧痛,挣扎着想躲。   “你怕我?”林韫声音不大,听在陈正阳耳中却如同索命的厉鬼,“你这样的人,也会害怕啊。你想过怎么面对大哥的妈妈,和我的爸妈吗。拜你所赐,我死时看到了两扇门,一扇往天堂,一扇下地狱。”   “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地狱的。”   陈正阳口中发出悲鸣,身上连接的仪器不断发出锐响。   林韫走到陈旻琛身边,牵住他的手:“而我和哥哥,会活着,相爱一生。”   陈正阳的眼神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扑上来亲自把林韫掐死,在床上愤怒地挣扎着,含混不清地怒骂着。   林韫牵着陈旻琛走了,他寄予厚望、苛刻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儿子,竟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林韫坐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手中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吹开水面上的浮叶,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呼喊。   陈正阳死了。   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在身体的剧痛和恐惧愤怒的精神刺激下,口歪眼斜、双眼圆睁地成了具不堪入目的尸体,带着一身的恶孽,死得毫无尊严、悄无声息。   陈旻琛神色平静地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他只有面对林韫时,才会露出不一样的一面。签完后他揽过林韫:“走吧。”   两人刚踏出办公室的门,就被张渺拦住了:“旻琛少爷!”女人哀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陈旻琛身后的林韫,“可以谈谈吗?”   陈旻琛不露痕迹地看了眼林韫,点头。   张渺把他们领到陈正阳病房旁的一间干净的病房。   “这些天我都住在这里。”张渺快速解释道,说完又看着林韫,神情复杂又释然,“原来你真的没死,太好了,旻琛少爷把你保护得很好。”   林韫默然不语。   正如陈旻琛所言,知情的人都信了他并没有被绑走,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只是不明白,张渺对他有什么话想说。   她既然不是自己的母亲,还极有可能是被陈正阳胁迫着演的一出戏,对他的恶劣态度也算情有可原。林韫知道陈正阳病倒后张渺帮了陈旻琛很多,所以他即便讨厌张渺,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张渺看出了林韫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地坐下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虽然这么说很虚伪,但是林韫,对不起。”   林韫抿嘴看着她。   张渺伤感地笑了笑:“我为了保护陈正阳受过伤,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小孩了。这也是陈正阳肯让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原因。我很痛苦,所以当我被要求改名装成你的母亲时,我嫉妒你,又恨你。所以对你很不好。”说到这里,张渺不安地看了眼陈旻琛。   林韫分辨不出她是真心想道歉,还是想在陈旻琛这里求一个宽恕。他心中有所松动,但幼年时张渺的所作所为仍历历在目,让他无法轻易开口,于是为难地看了眼陈旻琛。   陈旻琛说:“看在你帮忙的份上,陈正阳留给你的钱财和公馆我不会管,之后陈家与你无干。”   张渺连忙点头。   陈旻琛不再看她,带着林韫走了。   两人坐在车上驶离医院,林韫神色落寞地从车窗里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白色建筑。   “小韫。”陈旻琛喊他。   林韫回头:“嗯?”   “韫字,是蕴藏、包含之意,积蓄才华但不显露。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小叔和林姨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避开陈正阳和我的锋芒平安长大,同时也要做个有才德的人。”   听到这话,林韫呆住了。   陈旻琛张开双臂,林韫慢慢挪过来,靠在他怀里。   陈旻琛摸摸林韫的头:“你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你也很好地达成了他们的期望。不管旁人怎么对你,小韫,你只用记住,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非常爱你。” 第三十六章 审判   回程路上,林韫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陈旻琛把他搂在怀中,安抚性地捋着他的脊背。林韫在他一下以下的动作中放松下来,整个人埋在陈旻琛怀中,像只寻求庇护的幼猫。   车辆平稳地停下,陈旻琛等了会儿,不得不动手把林韫挖出来,牵小孩儿似的牵着他下车。   林韫蔫蔫看了眼天空,抬腿朝屋内走去。   陈旻琛站在原地,看着林韫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不断权衡。   该让林韫去看看吗?可那是亲手害死他的人。但林韫在陈正阳和张渺面前的反应都在陈旻琛意料之外,林韫比他想的坚强太多。在死亡和真相的重塑下,曾经不断逃跑的人拥有了难能可贵的勇气。既然他能跳出原来的怪圈看待一切,那是不是意味着告诉他会更好,趁这个时候,一并解决.....   “哥?”走了几步后林韫疑惑回头,看着逆光站着的陈旻琛。   “小韫,你知道谁指使绑匪对你下手吗?”   林韫的脸色沉了下来:“吕明修,还有......白薇薇。”想起他在脏破的屋子里喝下毒药的那一刻,林韫恨得牙关紧咬。   陈旻琛问:“你想见见他们吗?”   林韫猛地抬头。   这两人难道还在湖底的牢中?林韫不明白:“哥,你要怎么对他们?”   陈旻琛平静道:“这取决于你。”   吕明修已在暗无天日的牢中呆了许多日。   后来他被从墙上解下,每天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   听见门响时,吕明修睡在地上,面朝墙,腹中并不饥饿。   奇怪,难道今天送饭的人来早了?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身后不动了。吕明修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他撑着地板坐起,带着希冀的神色转头,眼神蓦得变成了恐惧。   本该死去的人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吕明修,昭示着终于到来的审判。   吕明修猛喘一口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贴着墙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林韫,似乎冰冷坚硬的石墙能给他站着的勇气。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活人。   “不可能!”吕明修嘴唇颤抖,“你没死,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明明......”   为林韫开门的男人拎来一把椅子,放在屋子正中。林韫好整以暇地坐下;“你的确成功了,我当时也的确死了。但我大哥复活了我,现在我们性命相连。”   吕明修发出不屑的冷笑:“冷嘲热讽随你,不必编造这些谎话说给我听。”   林韫不置可否,又道:“你喜欢我大哥?”   吕明修神情一滞,大声回答说“是有怎样”,仿佛提高音量就可以让他理直气壮。   林韫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吕明修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心虚,搜肠刮肚找着词回答。   “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我哥好。这个说法陈正阳已经用过一次了,别说我了,我哥都觉得虚伪得听不下去。”   “你懂什么!”吕明修被林韫的态度激怒,“我跟了琛哥五年!五年!五年前你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你根本不知道陈旻琛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上千日夜,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每一项工作。这里面也有我的贡献,但陈正阳竟然要拿你威胁他,毁掉他,我不允许,这怎么可以!”   “虚伪。”林韫打断他,“你和白薇薇都一样,杀我是为了私情。你们喜欢我大哥,在发现了哥哥在意我之后,自然想把我除掉。”   吕明修怒吼一声,朝林韫冲过来。林韫动都没动,一阵劲风扫过,吕明修被林韫身后站着的不声不响的男人一脚踹飞到墙上。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跪坐着撕心裂肺地咳嗽,嘴巴里不住说着:“不,你不懂。要杀了你,杀了你,琛哥就不会有把柄。”   林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哥想要什么?”   吕明修一愣,怔怔看着林韫。   林韫不耐烦道:“你说,我哥想要什么?”   “鼎盛的钱?陈家的权?”林韫轻声道,“他只想保护家人。而他的家人,只剩我了。他是我见过最坚韧、最沉默的人,一直在倾尽全力保护我这个软弱的废物。你们当时杀了我,当真一点都不可惜。”   吕明修嘴唇动了几下,哑巴了一般。   “承认吧,在你答应陈正阳时,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知道哥哥会痛苦,你知道你在伤害他。但你还是动手了。”林韫站起身,朝吕明修走过来。吕明修骇得手脚乱撑,惊恐后退。   林韫看他,如同看下水道里的垃圾:“我不杀你,我杀你的话,岂不是和你一样了?我也不会让大哥动手,你不配。但你会得到应有的审判的。”   说完林韫利落地出了门。   陈旻琛一袭风衣,站在门外。他垂眸看来时,这阴暗幽深的牢房一角,似乎都因为陈旻琛额存在而变成了画的布景。   林韫知道陈旻琛都听见了:“哥,你有吕明修杀我的证据吗?”   陈旻琛说:“有。”   林韫:“把他交给警察和法院可以吗?”   陈旻琛又说:“好。”   两人去到白薇薇的牢房时,只见到了一个状若疯癫的女人。她见到陈旻琛时愤怒地挣扎,野兽似的嗥叫,看见林韫的瞬间则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   林韫看不出一丝交流的可能性,叹口气便离开了。   “哥,”他问陈旻琛,“她是白家的人,一直关着没事吗?”   陈旻琛毫不在意道:“白家的人又怎样?白家的人杀了我弟弟。别说关着,我就算杀了她白家能怎样?”   林韫很是犹豫,小心瞟着陈旻琛的脸色:“可我这不是也没死嘛。我看她好像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关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送回去吧?等之后和吕明修一起送上法庭。”   陈旻琛淡淡道:“你没死,是因为我。她确确实实让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   林韫撇撇嘴,上前搂着陈旻琛的腰:“我不想他两一直呆在我们的家里,哥,把他们都送走吧。我不想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陈旻琛似乎被“我们的家”这个说法触动了,捏捏林韫的脸:“好,听你的。”   吕明修被移交司法机关,连同他买凶杀人的证据一起。   而白薇薇被送回家的当天,林韫和陈旻琛就收到消息:她疯了。   “一回到家就抓着白丞,要白丞去把不识好歹、胆敢这么对她的陈旻琛杀了,然后又开始满屋子跑,躲在窗帘后说林韫被她害死后回来了,林韫变成鬼回来找她了,要人将林韫的尸体找出来做法。真是太精彩了,到时候让她当着法官的面这么一说,省事极了。”多日不见的吴波边喝啤酒,边绘声绘色地形容着。   他锤着桌子笑:“你们是没看见,白丞脸都绿了,一家子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把我送走了,哈哈哈哈哈。”   陈旻琛反应很平淡,他现在对林韫以外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   林韫则是想起回忆中白薇薇与他兄弟二人的初见,那位裙装华丽、容颜娇美的大小姐,一时心情复杂。   但在吴波插科打诨和陈旻琛见招拆招的逗趣儿聊天中,林韫很快将这点心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并在吴波非得要林韫尝尝啤酒、陈旻琛死活不准从而不小心泼了林韫一裤子酒液时,林韫抢在陈旻琛发火之前,迅速挂在他哥身上,成功弄脏了陈旻琛第一次穿的风衣。 第三十七章 一天   严叔把林韫送到鼎盛楼下,林韫一边开车门一边朝他道谢。   “我走啦!严叔,你路上小心!”说完拿起包就跑。   严叔忙把头伸出来:“哎哟,跑慢点!”   林韫笑着挥挥手,转身进了公司大门。   今天周六,公司内人比平时少了点。   在悄悄补口红的前台看见林韫冲进来,嗖地把小镜子扔抽屉里:“林韫来啦?找你哥?”说罢拿起内线电话。   林韫露齿一笑:“是啊小云姐,你的口红真好看!我上去啦。”   小云目送着少年风似的旋进电梯,对着电话说道:“嗯对,陈总的弟弟到了,刚进电梯......”   陈旻琛办公室在的一层人还挺多,林韫出了电梯就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最后陈旻琛的秘书之一王姐听见动静出来,才把林韫领走。   林韫穿着件短袖和卡其色及膝短裤,白皙的小脸跑得带着点红,一笑起来阳光无比。就算没有陈旻琛弟弟这个身份,众人看到他都很难不喜欢。   王姐也是。   陈旻琛手下有一个秘书团,王姐能干到领头位置与她经验丰富、性格严肃脱不了干系,但每次林韫出现时,王姐就真的像个姐姐一样,悉心照顾他。   两人进了陈旻琛的办公室后,林韫才坐下,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他喜欢的樱桃酱曲奇,还有加冰的芒果汁。   这些是刚才接到前台电话的王姐亲手准备的,曲奇都是陈旻琛办公室里常备的,从林韫出现在公司以后。   “谢谢王姐!”林韫坐下后,从他挎着的小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来给我哥送这个。”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怪我,睡觉的时候老把衣服乱扔,文件压在下面,我哥都没发现。”   王姐接过,笑道:“这没什么,不急。倒是你,喝口果汁吧。”   林韫是真渴了,抬起来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半。   他刚放下杯子,吴波就开门探进来一个头:“合同送来啦?”   林韫急忙把东西拿去给他。吴波接过合同随手一卷,敲敲林韫的头:“谢了,小功臣。再等一会儿,我们结束了你哥带你去吃饭。”   林韫“嗯”了声,目送吴波离去,手则放在门上,然后迟疑地看向王姐。   王姐起身:“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我哥......不会打扰他们的,可以吗?”   会议室靠走廊这边是一整面玻璃墙,内景一览无余。要是别人,王姐肯定不同意。但对着林韫,她立刻就同意了。   陈旻琛坐在首位,吴波坐在他旁边,两人都是西装笔挺,精神干练,一眼看过去简直赏心悦目。   工作时不苟言笑的陈旻琛很帅,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别人看起来会觉得他很严厉,但在林韫眼里,他哥整个人都在发光。   陈旻琛翻文件的空档,不经意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林韫,停下手中动作,冲他一笑。   对于屋中其他来鼎盛开会的人来说,这是陈旻琛今天第一个笑容,堪称不可思议。于是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跟着陈旻琛落到了林韫身上。   林韫吓一跳,躲盆景树后面去了。   陈旻琛又说了些话,在众人的掌声中同对面一个同样被簇拥的中年人握手,然后大家鱼贯而出。   林韫看着中年人在门口继续和陈旻琛说话,犹豫着不敢上前。   “小韫!”陈旻琛一出来,就朝树后的林韫招手,示意他过去。   中年人笑呵呵地,似乎对刚刚签的合同非常满意,愉快道:“这位就是陈总弟弟?”   见陈旻琛点头,中年人便说:“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呐!怪不得陈总这么疼爱,我可是第一次见陈总笑啊。”   林韫有些不好意思,陈旻琛倒是深以为然:“他小我许多,我疼他是应该的。小韫来给我们送合同还没吃东西,我现在陪他去吃午饭,先失陪了。”   王姐等陈旻琛和林韫离开,一回到秘书室,就遭到众人的八卦围攻。   “林韫少爷走啦?我都还没见着他呢!”   “陈总是不是又春暖花开了?每次都是见到他弟弟才会笑。真是没想到陈总这样的男人还是个弟控。”   “你懂什么?我要有那么可爱的弟弟我也开心死了好嘛?”   “行了行了。”王姐坐下来,“赶紧的,工作做完早点下班。”   一个女生又道:“林韫来了以后,不仅boss,王姐脾气都好了呢!哈哈哈,希望他以后多多来鼎盛!”   另一人小声插嘴:“上回小云不是问了吗,陈总弟弟在我们市上大学。放心吧,肯定会来的。”   这下王姐没再打断他们。   他们说得没错,自从这个小鹿一样可爱的少年出现以后,陈旻琛变化很大。   王姐是知道陈家前不久出过事的——陈旻琛多日不曾出现,消失了一般,每天来上班的都是愁眉不展的吴波,同时消失的还有之前的核心员工吕明修。不仅如此,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到处流传......那段日子大家什么都不敢问,每天闷头工作,直到许久后陈旻琛再度出现,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王姐每天都进出陈旻琛的办公室,很快就发现了陈旻琛身上的变化。总而言之就是,冰山融化了。   陈旻琛之前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工作机器,现在则像个“人”,虽然还是很少笑,但身上总算有了点情绪波动。有几次还接了同事们开玩笑的话,可把当事人吓得够呛。   王姐直觉表示这和陈旻琛每天按时下班有关。   陈总身边终于有人了啊,她想。   后来陈旻琛亲自交给她一张单子,让她在办公室里添置上面的毯子杯子和吃食,并且不久后她就见到了单子的主人——她猜的是对的。   鼎盛的氛围都因为林韫的到来,自陈旻琛开始由上而下地发生了微妙而美好的改变。   王姐很感谢他。   餐厅的位置是早就订好的。   经理看到陈旻琛时笑容满面,盛情邀请陈旻琛去后厨看看他们今天花大力气运来的新鲜食材。   只有对自己的餐厅充满信心,又遇上值得尊敬的客人,才会有这般让人难以拒绝的热情。林韫偷笑着跟着服务员去到预留的座位上。   这是餐厅的转角处,视野很好,而且不会被人打扰。林韫很喜欢,道了谢后便安静地坐下来。   可惜,再僻静的角落也挡不住恶意寻来的人。   “哟,这不是陈家的林少爷吗?”走过来的男生特意强调了陈家和林韫的姓,仿佛这样就能借私生的身份将林韫踩在脚下。   是明阳中学曾经欺负过林韫的同学。   男生嚣张地将双手撑在桌上:“好久不见啊林韫,你混得不错嘛,竟然还能来这儿吃饭。”   另一个男生立刻道:“看来这几年中你比起初中那会儿学会了不少好本事,都哄得陈家肯带你出来吃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韫轻笑一声:“我确实学会了不少事,并且马上就要去A大继续学本事了。”   明阳有很有优秀的学生,但绝对不是眼前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听他这么一说,男生脸色一沉。   林韫又道:“不过呢,看来你们这几年倒是毫无长进,还是以前一样,恃强凌弱,仗着家世,四处咬人。”   那男生之前看见林韫独自坐着,想过来和初中一般羞辱他寻开心,没想到几年不见林韫就像换了个人,当下挂不住面子,一把就拽住林韫的领子。   几个服务生急忙上前来:“先生,有话好说,别动手!”   男生色厉内荏,抓着林韫又不敢真动手,但对着服务生就自觉不必在意,骂骂咧咧将人推搡开,看到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又大声嚷嚷道:“我来和我的老同学打招呼,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可不知道,这人是陈家的私生子!之前在学校里,可没人看得起他。你干什么,放开我!”   听见动静赶过来的陈旻琛闻言震怒,一把提起男生的衣领。   刚才男生拽林韫,林韫神色不动,他也借驴下坡,但陈旻琛身高、力气都远胜于他,此刻跟小鸡似的被人拎着,又惊又怕,慌忙挣扎起来。   “林韫是我弟弟,是陈家名正言顺的人,只不过随了母姓。你是哪儿来的东西,敢这么跟我弟弟说话?”   经理连忙附耳上来,小声和陈旻琛报上了男生的家门。   “廖家餐饮?”陈旻琛轻蔑松手,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剜了男生几遍,“你在对别人出言不逊之前,有想过自己几斤几两么?”   男生撞在身后的桌子上,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旻琛。他的同伴见势不妙,早跑远了。   他看看陈旻琛,又看看林韫,迟钝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先生,我开玩笑的,我——”   陈旻琛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解释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你在做出一个行为之前,就要有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说罢吩咐经理,“上菜吧。”   林韫看着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人此刻惨白着脸走了,小声说:“哥?你不会,嗯......”   陈旻琛挑眉:“会什么?”   林韫眼睛一转:“代价是什么?其实初中那些事我都忘了。”   陈旻琛面无表情道:“我没忘。现在更是经人提醒,当年欺负过你的人,会因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林韫攥着桌布边缘的流苏,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算了吧,哥,我都记不得那些人,都是谁对我说过什么了。”   陈旻琛拿起餐刀:“那是哥哥的事,现在先吃饭。”   “噢,好。”林韫确实饿了,明白陈旻琛意已决,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同时看着被端上来的大龙虾简直两眼放光,便开始埋头苦吃。   陈旻琛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伺候林韫。在不愉快的小插曲过去后,兄弟两人美美地享受了一顿饭的美好时光。   “小韫,这......”陈旻琛拎着一件蓝色的连帽衫,两道修长的眉毛别扭地皱着,如同碰到了一个难以决断的大问题。   林韫正在换一件同款的、小两个号的嫩黄色衣服,刚把衣服脱到一半,闻言扭头:“嗯,怎么了哥?”   陈旻琛被他雪白的腰身晃得愣神。   林韫把衣服一扔,赤着上身走过来:“不合适?不会吧,我买的就是你的码啊。”   陈旻琛看着手里的衣服,难以启齿。   林韫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还有配套的裤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软,令陈旻琛很想抱他。   软软的林韫滚进陈旻琛怀里,解他西服的扣子:“在家不要穿西装啦,哥哥。”   陈旻琛所有注意力都在换上衣服后加倍可爱的林韫身上,乖乖穿了。   林韫是会在家里甩着拖鞋和睡衣飞来飞去的小孩,而陈旻琛任何时候——起床直至入睡,都是身着正装一丝不苟。只有在运动时会换下西装。   所以刷到这套衣服时林韫十分心动,两个模特都年轻俊美,一高一矮,林韫立刻代入了自己和陈旻琛,迫不及待地下单。初衷只是想陈旻琛在家能放松一点,然而万万没想到陈旻琛穿上竟然这么好看。   他眼前少了个精英总裁,多了个温柔高大的青年。   陈旻琛有些局促,伸手整理着衣服的帽子,心里怀疑林韫买的是睡衣。   “是不是很奇怪?”   “哥!”林韫小火车似的呜呜叫着撞进陈旻琛怀里,“你太好看啦!穿什么都好看!”   陈旻琛笑了。他从刚才就很想抱林韫,现在也这么做了。   林韫亲密地在他怀中蹬腿,两人来到窗前,陈旻琛小心地把人放下。   之前古香古色的桌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林韫用数个软垫和厚厚的地毯搭建起来的不伦不类的小天地。   及膝高的小桌上放着薯片,饮料,和一个神情无辜的粉红色小猪音响。   林韫拍着地毯,陈旻琛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然后林韫把拖鞋扔了,靠在陈旻琛怀里,在iPad上滑来滑去,找他感兴趣的电影。   严叔回来时,瞟了眼一楼,没找到人,逮住莉莉:“小少爷还没回来啊?”   莉莉手上拿着东西,朝楼上努嘴:“在上面玩呢!”说完忙去了。   严叔眨眨眼:“玩?”厨娘探出脑袋:“就在窗子边看动画片,都吃了三碟零食了,还好先生让我别送了,不然晚上该吃不下饭了。”   和林韫呆在一起的时候,指针仿佛被拨快了许多。   陈旻琛洗澡的时候,默默数了数这周和林韫做爱的日子,然后关掉林韫,无声叹了口气。   林韫有点受不了他的频率,严肃地和他约法三章。这么算来,本周的次数已经被陈旻琛用完了。   怎么会这样!   陈旻琛套上浴袍,出了卫生间后,脚下一顿。   林韫未着寸缕,套着他白天换下的衬衫,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浅色的乳尖,小小的肚脐和笔直的双腿,通通暴露在陈旻琛的视线里。   陈旻琛的呼吸变得粗重。   “哥!”林韫一不留神就被抓包,慌里慌张扑到床上把被子一卷,左顾而言他:“你洗完啦,这么快啊哈哈。”   陈旻琛一言不发,上床来跪在林韫身前。   他发上未干的水珠无声滑落,顺着林韫的锁骨悄然消失在阴影里。   林韫紧张地想后退,但被陈旻琛压住的被子让他作茧自缚,动弹不得。   他努力开口道:“哥,这周已经——”   “你穿我的衣服做什么?”陈旻琛低声问。   林韫大窘。   他刚才换衣服时,无意间看到陈旻琛宽大的衬衣,不由自主想起了白天陈旻琛在会议室里的英俊模样,没忍住拿过来看了又看。想着陈旻琛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便穿在了自己身上。   很宽大,像可以把他抱在怀里的陈旻琛一样。衣服上还残留着好闻的气息,来自他哥哥身上的味道。林韫竟是舍不得脱下来。   “不做什么,哥你让开点,我去洗澡。”   陈旻琛垂眸:“等会一起洗。”   林韫还没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就被陈旻琛扑倒了。   他羊羔般洁白的身体套在宽大的白衬衣里,从头到脚的美好风景被陈旻琛一览无余。   陈旻琛随手一扯浴袍,滚烫的身躯就和林韫紧紧相贴,亲吻雨点般落在林韫身上。   林韫咯咯笑着去推陈旻琛:“痒!”   陈旻琛看了他一眼,伸手探入林韫腿间,满意地看着他换了神色,脸上、胸膛开出桃花般潋滟的薄红。   都是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无意中养成的成果。   陈旻琛挺身而入的瞬间,林韫难耐地捂住嘴,哼了一声。   “叫出来。”陈旻琛拉开他的手,命令道,“叫哥哥,小韫,叫我。”   林韫在陈旻琛怀中的叫声总是很轻,小鸟似的,绵长婉转,总逼得人愈发用力,想迫得他发出更多破碎动人的声音来。   陈旻琛的动作游刃有余,即使在床上,他也掌控着林韫的每一句呻吟,每一次高潮。   体力悬殊,林韫不一会儿就招架不住,躺在陈旻琛的衣服里,满眼水光地泄了一次。   他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蜷起来,但在陈旻琛的力气下不得不羞涩地展开。   “哥,你好凶......”   陈旻琛没有否认。看着林韫套着他的衬衣,确实让他有种难以言状的兴奋。   “难受吗?”他还在林韫的身体里,只是暂且停下进攻,蹭着林韫汗湿的脸,不停吻他。   林韫视线都是散的,但还追着陈旻琛的唇:“不难受。哥我们去洗澡好吗?不要做了。”   陈旻琛又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娇气?哥哥还没射呢。”   说完不等林韫回答,向前折起林韫的腿,让他不由地抬起圆圆的屁股。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连接的部位上,那么紧密,那么恋恋不舍。   陈旻琛注视了几秒,按捺不住一阵猛顶,林韫顿时哭了出来。   他也只有哭的时候,会声音大点。   等折腾完已是深夜,陈旻琛让洗完澡的林韫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吹头发。   林韫困得不行,闭着眼睛任陈旻琛摆弄,睡着了一般。   两人躺下后,陈旻琛抱着他关了灯正打算睡觉,就听见林韫说:“哥你明天有工作吗?”   陈旻琛犹豫了一瞬,说:“没有。”   林韫开心睁眼:“那明天陪我?”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陈旻琛目光柔软:“陪你。”   林韫心满意足闭眼:“以后也陪我。”   陈旻琛亲亲他的额头:“陪你。”   日历往后翻了一页,平静的一天过去,几个小时后,太阳照常升起。   平凡的点滴汇聚而成的日子,毫无保留的爱意编织而成的日子,醒来后能看着对方的脸,在亲吻中互道早安的日子。   他们最想要的日子。 第三十八章 番外一 假如(上)   陈正明搀扶着林玥上车时,陈旻琛刚上完一节课。   “小少爷,您想喝点什么?少爷?”   陈旻琛对佣人的话充耳不闻,平时都要刻意摆出沉稳模样的他顾不得仪态,顺着楼梯一路冲下来,跑到门外。   陈正明正要关门,就看见他的小侄儿气喘吁吁扒着车门,一脸紧张:“叔叔,你们要去哪儿!”   这是医院专门派来的车,林玥本来都躺下了,闻言又直起身:“旻琛?你怎么来啦?”   陈旻琛见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焦急道:“弟弟不是都快出生了吗,你们还要去哪儿里!”   在他眼中,家里是最安全的。在随时可能会见到弟弟的紧要关头,叔叔和林姨自然是要呆在家里,让他每天都能看到。   林玥哈哈大笑:“当然是去医院,随时准备等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出来。”   陈旻琛不明显地撇了撇嘴:“不是东西......”   林玥一愣,笑得前仰后合。   陈正明无奈道:“不是东西,是弟弟。”   他看见陈旻琛还是不松手,稍加思索,试探地问:“旻琛是怕到时候弟弟出生了你不在吗?”   陈旻琛重重点头,声音里透着点不高兴:“你们答应过我的,在他出生时我要一直在旁边守着。”然后他提高音量,宣布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哎哟我的大少爷啊!”林玥都躺下了,被他这句宣言吓得又坐起来。   “你可不能去!不然大哥得一周不给我好脸色。你在家好好学习好吗,到时候让人来接你,不让你迟到,好不?”   陈旻琛露出迟疑的神色。   陈正明摸摸他的头:“不让你迟到,小叔保证。回去上课吧,老师该等急了。”   陈旻琛看看他,又看看林玥的肚子,认真道:“那你们小心点,我回去了。”   林玥目送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这孩子,可真喜欢小韫。”   陈正明同样目光温柔地看着侄儿的身影,说:“他一定会是个好哥哥。”   产房外,终于听到婴儿哭声的陈正明喜极而泣,他才站起来,陈旻琛就嗖地冲了进去。   苏蓉和陈正明都围在林玥身边,陈旻琛目标明确,直接奔到旁边的小床上,从医生护士中灵巧地穿过,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小不点。   他那么小,那么柔软,浑身都带着刚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生机与活力。   陈旻琛凑到床前时,好不容易哭歇的小家伙握着小拳头,半张着嘴,紧闭着眼睡得旁若无人。   小小的、还透着红的拳头还没陈旻琛一根指头长。   陈旻琛伸出食指比了比,一脸惊奇。   旁边的护士看得忍俊不禁:“你是他哥哥吗?”   陈旻琛认真道:“嗯!”又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护士说:“等他饿了吧。”   陈旻琛又把头转回去:“那我在这儿等着。”   三个月后,陈家。   林玥简直手忙脚乱,疯狂给陈正明打电话:“老公!”   陈正明自被她几近崩溃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了?小韫出什么事了吗?”   林玥开视频,给他看被两个月嫂抱着来回哄的小陈韫,那一刻不停的哭声实在让人揪心。   林玥道:“你儿子太能哭了!真是生了个小祖宗,怎么哄都没用。”   陈正明眉头拧着,显然听着这哭声也十分不是滋味,突然说:“旻琛呢?让旻琛试试?”   林玥一愣:“旻琛还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陈旻琛推门进来,几步走近直接伸手,两个月嫂极其自然地把陈韫递给他,脸上纷纷露出谢天谢地的神色。   陈旻琛抱着弟弟,亲亲他柔软的脸蛋,边亲边小声说着什么,林玥和陈正明隔得远听不清,但都清楚地听到儿子的哭声渐渐没了,奇迹般画上句号。   林玥幽幽道:“你这爹当的,一点都没当哥的有用。”   陈正明本想反驳,但事实胜于雄辩,只得瞪着不服的眼神,无言以对。   等陈韫一岁时,很少再哭,活泼好动得让林玥头疼。   吃饭时他一看不见妈妈和哥哥就要闹,林玥只得拿个高高的婴儿座椅,让他伸着胖胳膊胖腿儿,在哥哥和妈妈中间耀武扬威,拼命吸引他两注意力。   好久没回家的陈正阳端坐首位,正打算过问下陈旻琛最近的功课。   “旻琛。”他擦擦嘴,摆出问话的姿势,“上周你的老师和我说——”   陈韫接过奶瓶,眉开眼笑,发出一阵可爱的笑声,打断了陈正阳。   陈正阳继续道:“你的老师——”   小陈韫挥舞着奶瓶,咯咯笑着给陈旻琛看。   陈正阳深吸一口气,还要再开口,陈旻琛已经放下碗筷,手往陈韫腋下一捞,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小陈韫兴奋地大叫。   苏蓉笑了一会儿,抬手拍拍陈正阳的手:“吃饭呢,之后再说吧。”   吃完饭后一家人都围在客厅的沙发旁,逗陈韫玩。   陈正阳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看着他儿子不断做着各种蠢兮兮的表情和动作,被那小娃娃一脚踹在脸上也十分开心的样子。   “大哥?”陈正明走过来,“旻琛小时候会这样吗?”   陈旻琛小时候,他经常不在家。   陈正阳哼了一声,神情瞧不出喜怒,但陈正明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推了陈正阳一把:“老婆,把小韫给大哥抱抱。”   林玥抱着陈韫过来,小孩黑葡萄似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板着脸的陈正阳,小手握在胸前,并没有对着妈妈和哥哥的热情。   苏蓉嗔道:“站那儿干嘛呢?”   陈正阳望了眼美丽的妻子,妥协地伸手。结果陈韫一看他凑过来,立马转头,小腰扭啊扭的,伸手就往陈旻琛怀里扑。   陈正明毫不客气地爆发出大笑。   陈旻琛人还小,抱着陈韫的手却很稳。他眼神莫测地看了眼僵在原地的父亲,抱着乐颠颠的弟弟轻描淡写地离开了。   陈正阳:“......”   “哥?”陈韫推门进来,身上还穿着校服。   陈旻琛坐在桌前,正翻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看见陈韫,他手上动作一停,笑道:“回来了?这周过得咋么样。”   陈韫随口说:“还行吧。”然后扑到桌前,“哥,你怎么又在看这个呀?”   陈旻琛扭头看着弟弟,当初那个在自己怀里伸胳膊蹬腿的肉团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眼神明亮飞扬,小巧的、白玉似的耳朵正对着陈旻琛,让他很想伸手捏一捏。   时光真是伟大的魔法师。   “看你小时候,多可爱。”陈旻琛点点其中一张照片,陈韫搂着他的腰,埋着头,撅着屁股对着拍摄照片的人。   一看到这张照片,陈韫脸唰地红了。   那是三岁时,死活不想去上学的他,抱着哥哥顽强抵抗爸妈,嘴里循环喊着:“哥哥不去上学为什么我要去!我不去上学我也可以和哥哥在家上学!”   陈旻琛好笑地看着玉白的耳垂一点点染上红晕,陈韫一把合起相册,张牙舞爪道:“你弟弟就在这里,你还看相册!我一个大活人还比不过那些照片吗!”   陈旻琛接住他,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笑,笑得陈韫恼羞成怒,露出锋利小牙啃了啃陈旻琛的锁骨。   “你到底怎么养成的这坏习惯?长这么大了还总喜欢咬我。”陈旻琛哭笑不得。   陈旻琛快要满十八岁,身形早已褪去少年青涩,显得高大修长,随手抱着陈韫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薄薄的针织衫下隐隐露出他有力的胸膛轮廓,只是锁骨上被陈韫啃得一片濡湿。   “你是小狗吗?”陈旻琛这么说着,伸手像逗小狗似的挠了挠陈韫的下巴。   陈韫原本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正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打算给他哥擦擦自己的口水,闻言大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是小狗!那你是什么,你是小狗的哥哥,你也是小狗。”   陈旻琛终于憋不住,笑个不停,然后对着弟弟竖起小白旗:“汪。” 第三十九章 番外一 假如(下)   “哥!”陈韫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房间里安静无比,只听得见陈韫愤怒的喘息,眼泪在他眼眶里滚来滚去。   “你就为了去见那个女人,骗我。”陈韫茫然道。他在脑海里拼命回想着女子的容貌和名字,想搜刮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去证明他错了。   但一无所获。   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出混乱的剧目,陈韫只记得自己在路边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陈旻琛。在电话里告诉他身在外地的陈旻琛,正绅士地弯腰,一个裙装优雅的女士搭着他的手,从车里下来。   一瞬间,“哥哥骗我”这个事实带来的背叛和冲击洪水般冲垮了陈韫理智的河堤,让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他的质问,女人的惊讶,具体说了什么陈韫都记不清了。   这出剧结束得很迅速,陈旻琛带走了情绪激动的他,等面对面站在封闭的沉默里,陈韫才慢慢像个旁观者一般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他表现得很不礼貌,他记得那个女人讶异的眼神。女人从头到脚都收拾得闪闪发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走红毯一样。那是为了见陈旻琛,陈旻琛也穿着西装,头发顺帖。   他们在干什么?陈韫看着面前的陈旻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约会吗?就为了这个,骗我?   陈韫心里还未熄灭的愤怒烧得更旺了,他将这愤怒通过视线投射到陈旻琛身上,好像这样就能撬开他紧闭的嘴巴。   除了愤怒之外,陈韫心里也有一股难以察觉的酸涩和恐惧。   他的愤怒都是因为发现陈旻琛说谎吗?   不,不是的。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站在陈旻琛身边,高挑,美丽,如此登对,路上的人都对他们投去赞赏的注视。   哥哥终于要恋爱了吗?他会离开我?他的眼里不会再也我一个人,他身边会有一个人比我和他的关系还亲密。   陈韫想不下去了。   “对不起,哥,我今天有点心情不好。”他后退几步,躲避着陈旻琛的眼神,所以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   陈韫跑了:“我回学校了。”   陈旻琛伸出手,微微张开嘴,像是想挽留。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能说什么?   他对自己的弟弟有了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陈韫已经上高中了,他在一家人的宠爱里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年。   鼻梁高挺,嘴唇红润,双目明亮有神,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活脱脱一个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陈旻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同时还保持着和小时候一样的亲密。直到他梦见自己将陈韫按在身上,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   梦中旖旎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白玉兰似的少年在他身下染上了情欲的色彩,让陈旻琛久久不能平息。   他愈发沉迷,也愈发心烦意乱,以至于答应了旁人的邀约,拒绝了陈韫的邀请。   一个声音在说,他是你抱着疼爱长大的孩子,是你浇灌出来的花,为什么不能由你品尝那果?这本该就是你的。   另一个声音激烈抗拒:他是你弟弟!他还小,他懂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要怎么面对父母,家庭,还有社会?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陈旻琛,你不能这样自私。   这样的天人交战持续到傍晚,来人敲门,汇报道:“少爷,小少爷学校老师来电话,说他没回学校。”   陈旻琛一惊,让人去叫司机,同时打开自己的电脑。陈韫的手机和手表都装有定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等司机前来说自己确实将陈韫送到学校门口时,陈旻琛也找到了陈韫的位置,虚惊一场,他向来乖巧的弟弟只是跑出去玩了。然而等查到那家店是干什么的,陈旻琛脸色黑了。   陈韫坐在吧台前,骑虎难下。   他离开家后心神不宁,终于打算放纵自己一回,等司机走了后就打车来到市里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一下车就被路边浓妆艳抹的邀请他去喝酒的女人们吓了一跳,跑得像只误入狼窝的兔子。每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都让陈韫皱眉,他是想喝点东西,但不想去这些看起来和魔窟无异的地方。好不容易在尽头看见一家装修冷淡的酒吧,门口也没有袒胸露乳的女子,陈韫十分高兴,抬腿就朝里面走。   等坐定了,才发现哪里不对。   台上在唱歌的是个赤着健壮上身的男子,周围四处坐着的也是成双成对的男人。他坐下时,看见有男人在接吻......   数道目光都在打量陈韫,让他很不舒服。有个男子还想过来搭讪,手放在陈韫肩上,似乎想搂他。还没等陈韫拒绝,调酒师毫不客气地让他滚了。   陈韫小声道:“谢谢你。”   调酒师非常漂亮,不同于陈韫那种青涩纯净的少年之美,而是一种成熟的、让人赏心悦目的好看,眉毛细长,头发扎了个马尾,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开口说话时,则是一口低沉的男性嗓音。   他没等陈韫点单,就给了他一杯白色的饮料。   陈韫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没有丁点儿酒味。他脸红了,说:“我有钱的。”   调酒师杂技般挥着几个小酒杯,哼道:“我知道。”他眼神扫过陈韫的T恤和表,落到他腿上——陈韫还穿着校服裤:“但你还是个学生吧。成年了吗?”   陈韫不说话了。   调酒师又说:“喝完赶紧走,别在这儿给我惹事。”他漫不经心看了眼四周,“你知道这儿什么地方吗,你还敢来这儿。”   陈韫闻言,又扭头去四处打量。这回他清楚地看到了沙发中男人们的动作,他们在热吻,纠缠,手伸进彼此的衣服。   “喂。”调酒师敲敲桌子,“别乱看,小孩。”   陈韫又喝了一口,突然问:“这是同性恋酒吧?”   调酒师翻了个白眼。   陈韫还是知道的,他们学校里之前有过一对男孩子,别人也这么说他两。但陈韫知道只这个词,并不知道它具体代表着什么。   然而方才的一幕,让陈韫发现了自己似乎和这个词也有点关系。   两个男人,在一起,亲吻,拥抱......他想起了自己和陈旻琛。虽然陈旻琛不会亲他的嘴唇,但是他不知怎么回事,自然而然地代入了。   陈韫抚摸着光滑的杯壁,慢慢问道:“他们都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调酒师又翻了个白眼:“很简单,对男人有欲望。”   看着眨巴眼睛的陈韫,调酒师心想把他吓跑就好了:“想亲男人,想抱男人,想和男人上床。懂?就像天底下所有情侣一样,只不过这里的对象都是同性罢了。”   结果陈韫不如他设想的那样出现恶心抗拒的神色,反倒眼前一亮。   调酒师:“?”   陈韫:“怪不得我看见那女人这么生气。”   然后他咧嘴一笑:“我也有这样的对象,所以我也是个同性恋?”   调酒师:“???”   “小韫!”陈旻琛推门进来,人高马大,身后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明显来者不善,酒吧里一静。   调酒师不高兴了,正打算出去,陈韫嗖地滑下座椅,说:“就是他。”   调酒师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就看见陈韫乳燕投林似的扑进高大男人怀里,仰着脸笑着说了什么,男人神色一缓,抬头看了调酒师一眼,搂着他走了。   两人出门后,有黑衣男子送来丰厚的小费:“谢谢您对我家少爷的照顾。”   陈旻琛来的时候很生气,他的宝贝弟弟怎么能去那种地方!结果被陈韫一笑一哄,跟个纸老虎似的把一肚子气漏了个精光。   陈韫丝毫没察觉哥哥的心思,一路都在想着他刚才的惊天大发现。   所以我喜欢陈旻琛哦。   他想。而且他毫不怀疑陈旻琛对他的喜欢。   等到了陈韫学校门口,陈旻琛还是打算教训他几句,顾忌他的面子,就让司机下去等。   还没等陈旻琛开口,陈韫迫不及待道:“哥,我发现我喜欢男人。”   陈旻琛被他一句话砸得头晕眼花。   陈韫又疑惑地补充说:“不对,也不能说喜欢男人。我不喜欢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你。”   陈旻琛听见他说不喜欢男人时,刚提起来的一颗心过山车似的重重落下,等听见最后一句,心脏又蹦跶起来。他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想法,如同火山喷发,滚滚岩浆汩汩流下。   但他多年来喜怒不显的修炼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你在说什么,小韫?”   陈韫道:“我想清楚了,我喜欢你,哥哥。不然我发现你骗我去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也不会这么难过。”   说完他有点委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看得陈旻琛心头一软。   “哥哥,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你不要再见她了好不好?”   “好。”   当然好,哥哥也不喜欢他。哥哥从来都不想见她,哥哥只想见你。   “哥哥也最喜欢我,对不对?”   “对。”   何止是喜欢呢,哥哥爱你,哥哥想把你带上床,想把你吞了。你说得对,哥哥最喜欢你。   陈韫满意了,转身欲走,又想起酒吧里的男人们,凑过来轻轻吻了吻陈旻琛的嘴唇,拉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司机看着陈韫冲进学校大门,这才坐上车来,看见陈旻琛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嘴唇。   “大少爷,怎么了?”司机好奇地问。   陈旻琛放下手,注视着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陈韫刚才留下的触感。   他说:“没什么,确认了一件困扰我很久的事。”   司机发动车子:“那一定是件好事啊,您看起来很高兴。”   陈旻琛笑了笑:“确实是好事。”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原来不仅他想摘下自己的果,这果子也只认他呢。 第四十章 番外二 后来   城市旁有个山环水绕的疗养院,医生专业,服务周到,差不多除了价格昂贵没什么缺点。   当然,对于疗养院的客户而言,价格也不是什么问题。   季寰桢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不忙的时候甚至半个月不到就开着车朝这边跑。   他来看望竺安的奶奶。   疗养院建在半山腰,上山的道路两旁栽满了青翠欲滴的竹林,风一吹便发出簌簌声浪。   这里总是很安静。   季寰桢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绿林。每次离开城市的车马喧嚣来到这里,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回忆。   司机对路很熟,他从侧门进去,绕过喷泉和绿草如茵的小型广场,稳稳停在一栋大楼前。   季寰桢下车,看着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立刻有护士迎上来,唤了声“季先生”,便带着他往屋后走,边走边解释道:“老人家刚睡醒,这会儿正在后面晒太阳呢。”   两人穿楼而过,楼后是一片平整的草地,零零散散种着些树,树下都放置着桌椅秋千。   季寰桢抬眼一扫,朝其中一棵树走过去。   树下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衣服整洁,只是眼神愣愣的。   季寰桢蹲下与她平视,牵住她树皮般皱纹遍布的手,喊道:“奶奶。”   老人怔怔看着季寰桢。一旁照看的女孩弯下腰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老人听见了,但还是露出孩子般茫然的神情。   她不认识季寰桢。   或者说,她已经失去记住人的能力了。阿兹海默症就是夺走她记忆的罪魁祸首。   季寰桢并不在意,起身坐在她身旁,让看护的人离开,自顾自吃着桌上的点心。   这是个无人打扰的静谧午后,偶有虫鸣,除此之外只能听见轻轻的风声,若有似无。   季寰桢往嘴里扔了块酥脆的松子小饼干,思绪在甜腻的口感中上升,飘过草地,微风,飘回很久以前。   竺安就喜欢吃烤得脆脆的、洒满坚果的小点心,每次回学校时都要带走好大一盒,季寰桢老担心他吃得嗓子疼。   竺安也喜欢明媚的晴天,他打球打得很好,在阳光下奔跑的模样仿佛会发光。   竺安他......   医院主任走过来,惊讶道:“季先生?您怎么了?”   季寰桢伸手拭去眼角的眼泪,星点水痕在指尖一抹就无影无踪。他淡淡道:“没事,阳光有点刺眼。”   主任不疑有他,开始和季寰桢汇报竺安奶奶近期的情况,并递给他一个iPad,上面是详细的统计报告。   季寰桢认真听完,没有丝毫不耐烦。等主任说完,太阳都躲到西边去了。   他拒绝了主任的晚饭邀约,让司机送他回家。即便是周末,高架桥上也堵得动弹不得。   季寰桢听着车声、喇叭声,无数嘈杂的声音汇成难听的曲调一个劲儿朝他耳朵里钻,这种感觉让人难受。仿佛刚才宁静温暖的夏日午后只是美梦一场,现在他醒了,一头坠回到喧闹烦躁的现实中来。   越热闹,他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孤单得如同站在一幕横贯天地的玻璃墙后,打量着纷繁世界。   竺安已经离开他三个月了。   “季先生,您最近睡得如何?”   空旷、安静的房间,带着金丝眼镜的心理医生拿着钢笔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季寰桢盯着桌旁的绿植,这盆植物太绿了,像是假的:“睡得不好,我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那些话。”   “什么话?”   “他出车祸前和我说的话,就是比较他和别的东西在我心里哪个更重要的话。”   医生在纸上写了两笔:“您入睡前有按照我说的方法来进行调整吗?”   季寰桢说:“有。”   “药都在按时吃吗?”   “是的。”   医生放下笔,两手交握,注视着季寰桢:“季先生,您恐怕在最开始的交谈中,没有说实话。”   “哪一部分?”   医生翻开一本记录,推推眼镜,肯定道:“你一开始说,竺安的去世给你造成了一定冲击和影响,所以他最后和你在电话里的交谈你一直念念不忘。你希望这件事的影响尽快过去,你想恢复从前的生活。”   季寰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说完他闭上了嘴,任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继续逃避。   然而医生不给他躲避的机会:“那现在呢?”   季寰桢无意识间握紧了拳,又松开。   “陈旻琛说得没错,我是懦夫。我当时很害怕,我总觉得,如果直面自己的内心,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我无法承受的事,不该是这样,不应该这样。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我确实做错了,但就这样吧,就这样。”   季寰桢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在发抖。   “但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医生静静听着,没有对他略显混乱的话语表示疑惑。   我错了。季寰桢想。   错在接近时的别有用心,错在相处时的居高临下。   那时候竺安怎么忍得了自己?那么霸道,那么蛮不讲理,那么不知珍惜。   他还是个孩子呢。季寰桢近乎自虐地想。所以很天真,很善良,不懂及时止步,不会先顾自己。   那些笑容,是用多少眼泪和沉默换来的?那颗炽热的心,又是在痛了多少次以后终于学会退怯的?   尽管百般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夺走竺安生命的镰刀是他亲手递出的,追根朔源,这是他最大的错。   他不懂爱人。   这是报应。   无论多么美好的东西都逃不过死神的轻轻一碰,那时凡人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毁灭和颠覆,是对他傲慢的天罚。   当表面的潮水退去,他曾视而不见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爱竺安,他想他回来。   随之而来的是痛苦,无以伦比的痛苦,还有思念。   有的人自生来,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所以他需要一堂痛彻心扉的课,学会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只是季寰桢没想到,代价是竺安的命。   临走前,季寰桢看着那盆植株,终于忍不住问:“那是假的吗?”   医生扭头:“这盆?真的。”   季寰桢:“噢。”   “怎么?”   “看起来像假的,原来是真的啊。”   这天季寰桢很早就回了家,走到卧室就和正在打扫的阿姨迎面撞上。   阿姨一惊,慌忙解释说:“季先生,早上我儿子生病了,我请了半天的假,和管家说过了的。”   季寰桢随意一挥手,道:“没事。”   阿姨见他没有责怪之意,也放下心来,朝床边走过去:“还有一点没擦完,先生您稍等。”   季寰桢正打算换件衣服,突然看见阿姨拿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木制摆件,连忙制止:“等等,那个不要碰。”   看见阿姨惶恐的神色,季寰桢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又说:“那个不用擦,你先出去吧。”   等门被小心关上后,季寰桢疲惫地扯下领带,长长吁出一口气,拿起摆件看。   这是一个木头做成的东西,上面站着两个粗糙的小人,一高一矮,头发都很短,能看出是两个男人。制作它的人显然想打磨出更多细节,但水平不足,只能遗憾放弃。   矮个儿小人身后有一块凸起,季寰桢想来想去觉得那应该是个没成形的书包。高个儿小人胸前有长条状的东西,他固执地认为那是领带。   小人身后是酒吧的门,上面歪歪斜斜刻着店名,是竺安打工的地方。   当时竺安跳下车,季寰桢怒而离去。开出去一会儿又有点于心不忍,想着竺安拎着书包孤零零站在街上被他扔下的场景,吩咐司机掉头。   回去时街上已没了他想看到的身影。   季寰桢让司机去酒吧里看看,司机快去快回道:“先生,竺安先生已经走了。”   他微微抬头端详着老板的神色,见季寰桢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自个儿琢磨着去而复返这一行为,又说:“但我在酒吧里听到了竺安先生的同事在议论他。”   “噢?”季寰桢说,“都说了什么?”   “说了贬低、嘲笑竺安先生的话,并说他的礼物只配呆在垃圾桶。”   季寰桢的目光飘向路边——刚才竺安下车的地方确实有个垃圾桶,无辜地立在那儿。   他沉吟片刻,直到司机都打算开车走了,才说:“找人来,翻翻那个垃圾桶。”   然后他得到了这个摆件。   季寰桢还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廉价的,粗糙的,简直就是个不尽如人意的半成品。他拆开看了以后只觉得十分有趣,甚至能想到竺安认认真真雕小人,又雕不出满意效果而愁眉苦脸的样子。   只是竺安已将它的归宿认定为垃圾桶,季寰桢也不想让竺安知道自己把它找回来了,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将竺安的遗物妥善保管,当作怀念,这个木雕摆件也随之重见天日。   季寰桢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代表着竺安的小木人的脸颊,然后将它放在床边。   医生开的药见效很快,季寰桢沉沉睡去,又在梦中见到了竺安决绝离去的身影。   他在竭力奔跑,试图抓住竺安,嘴里大喊着:“不,安安,别走,等等!”   竺安远远停下,转过头露出一张冷漠的脸孔,说:“我们先分开吧。”   真奇怪,分明隔得那么远,但他嘴唇一动,声音就清晰地传进季寰桢耳朵里。   他恐惧地喘息,疯狂否认:“不,不要分开,你别动好吗,你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竺安轻笑一声,一如初见,他摇摇头:“季寰桢,没用的。”   他嘴唇一张一合,给季寰桢判了死刑:“我已经死了。”说罢,纵身一跃。   季寰桢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疯狂地喘着气,在黑暗里瞪大眼睛,久久无法平息。   屋子里只有浓郁的黑暗和寂静。季寰桢突然想起从前,那个躺在他身边的温暖身体。   “对不起。”他朝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出迟到了很久的话。 第四十一章 番外三 来世   最后一片黄叶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寒冷悄无声息来袭。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林韫特地请了假从学校回来,同陈旻琛一起去墓园。   墓园门口登记车辆的老头都还记得他们,毕竟这会儿实在太冷了,雪要再大一点,路面都得结冰。只有陈旻琛和林韫会来,而且是每年都这个时候来。   林韫跳下车,给老人送去两瓶酒和一个插电小暖炉,才坐回副驾驶。   陈旻琛亲自开车,一路朝上。   季寰桢买的墓地是最贵的,在最高的地方。   “生日快乐,竺安。”林韫在陈旻琛的帮助下,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白色的墓碑前。   两瓶可乐,竺安喜欢吃的小饼干,几本漫画,还有炸鸡、串串等高中时林韫和竺安经常溜出学校去吃的垃圾食品。   地面湿滑,陈旻琛早有准备,从车上取下来一个小小的折叠凳递给林韫。林韫坐下来,拧开可乐倒在碑前,自己打开另一瓶,像朋友聚会一般,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我终于大三了,今年专业课特别多,也特别难。我和你说我们系主任上周......”   “奶奶最近挺好的,特别有精神。我上周去看她时,她一直拉着我笑,不知道是不是还对我有点印象。”   “昨天收到班长的短信,让寒假回去后年前出来聚一顿。唉,大家一定会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你的动向呢。或许我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们真相......”   林韫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陈旻琛站在一旁,默默听着。   等到起身时,林韫踉跄了两步,陈旻琛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   林韫被拦腰揽住,像被施了定身咒,弯着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照片。   “哥......”林韫的声音无比复杂,示意陈旻琛来看。   竺安旁的墓碑上,赫然是季寰桢的照片。   一月前,报纸新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寰宇的新闻。年少有为、英俊不凡的季寰桢去世了,死因成谜。   有人说他是被仇家买凶夺去性命,有人说他服药过度,五花八门的八卦消息不胫而走,一堆写得有鼻子有眼的故事四处传播。   林韫最初听到这消息时也很震惊,但对他而言季寰桢只是个陌生人罢了,他并不关心季寰桢的死因。再加上竺安的缘故,林韫连葬礼都拒绝前往。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季寰桢的墓。   看陈旻琛的神色,显然他也才刚知道。   “他应和季家其余人葬在一起。”陈旻琛说。   林韫看看碑上竺安的笑脸,又看看季寰桢的,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哥。”林韫知道陈旻琛去参加了葬礼,“季寰桢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旻琛摇头:“季家闭口不提,消息瞒得很严。表面上说是身体不适,但看他们的态度,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季寰桢的死因应当是他们不想泄露的,以至于即便很愤怒,也要保持沉默。”   林韫抿着唇,思索片刻:“他自杀的?”   陈旻琛不置可否。   “为什么?”林韫觉得很荒唐。毕竟季寰桢当初的行径仍历历在目。   陈旻琛又道:“季寰桢出事之前曾见过一个人,但后来季家调查时,此人已经无影无踪。听他们的描述,他见的人应该是无尘。”   林韫十分惊讶:“无尘?你的意思是,是无尘害死季寰桢?”   话一出口,林韫自己便摇头否认。   这不可能。   陈旻琛沉吟道:“或许无尘是为明悟大师报仇。”   林韫认真想了想,说:“我觉得不会。虽然和无尘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陈旻琛默然不语。无论如何,真相已不得而知。   回去的路上,林韫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陈旻琛余光瞥了林韫一眼,问他:“在想什么?”   林韫掏出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玉,玉佩已经合二为一,呈完整的圆形。   他摸了摸玉佩:“无尘说,有缘就会再见。这几年我每天都带着它,从不离身,可是看起来没什么用。”   林韫沮丧地靠在座椅上:“哥,无尘会骗我吗?”   陈旻琛专注地看着前方,在红灯路口踩下刹车:“我觉得不会,无尘当初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再等等吧。”   林韫闷闷道:“嗯。”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   清晨,陈旻琛选出一对手表,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地戴上,拿起另一个准备去找林韫。   走出衣帽间就听见林韫语无伦次的大叫,活像一只要被拔毛下锅的鸡。   “哥!哥!!哥!!!”   陈旻琛被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怎么了,小韫!”   林韫还穿着睡衣,跪在床上,双手捧着玉佩:“它在发光!”   不用他说,陈旻琛自然看见了。   他来到床边,看着散发着淡淡青光的玉佩,小心翼翼把它拎起来。   林韫简直动都不敢动,小声问:“哥,这是什么意思?”   陈旻琛摇头。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敲门,说有客人来访。   林韫摸摸头发,疑惑道:“大清早的,谁会来?”   陈旻琛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子,吩咐把人请进来,拎着林韫去洗漱换衣服。   待得收拾妥当下楼来,客厅里坐着个白毛少年,正百无聊赖地把茶水在几个杯里倒来倒去,不是无尘又是谁?   七年未见,无尘还是当初那个模样。时间在他身上如同失效。   林韫大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把玉佩拿给无尘看。   无尘伸出一根食指,按在林韫嘴上:“得,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说罢他也不解释,径自出门,开始指挥司机开车。   陈旻琛和林韫坐在后面,听着无尘的指挥。听起来无尘似乎也不知道确切地点,只能点明行驶方向。但林韫手中的玉光芒逐渐明亮,他便知道,只要跟着无尘,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这儿?”林韫瞪大眼睛。   一栋孤零零的青砖小楼,生锈的围墙和大门。门右侧的墙上挂着个彩漆牌子,孤儿院三字斑驳褪色。   林韫撇撇嘴,心疼地无以复加,推开门就冲进去。   无尘下车,打了个哈欠。   陈旻琛进门前,看了看墙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与周遭格格不入,十分突兀。   二人跟在林韫身后走进去。楼内和它的外表一样陈旧,却出人意料的明亮整洁。   林韫站在楼梯前,看着楼梯上一个小男孩。   他有些瘦,脸肉肉的,衣服干净,露在外面的手脚肤色白皙,看起来似乎被照顾得很好。   陈旻琛看着男孩,总觉得眉眼有一丝眼熟。   像竺安的奶奶。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   “你叫什么名字?”林韫声音紧张,仿佛害怕这梦中般的情景一触即碎。   小男孩立刻说:“安安。”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回答得如此流畅,好似和这人十分熟悉。可他之前并没见过这个好看的男人。   林韫眼眶红了,伸出手似乎想去牵住小孩。霎那间他胸前玉佩青光大放,一层青色光晕刷然推开,男孩被光茫一冲,眼神蓦地改变。   他身子小小的,眼神却已翻天覆地,仿佛换成了另一个人。   男孩用清脆的童音喊道:“小韫!”   林韫跃上台阶,抱住竺安,看着竺安熟悉的眼神,嚎啕大哭。   一个女声道:“发生什么了?”   青色光芒无声息一收,玉佩瞬间化为齑粉。   男孩神色重新变得茫然,林韫眼角还挂着泪痕,怔怔看着他。   一个穿着灰色套装,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开门出来,笑道:“我是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不知几位到此,有何贵干?”   陈旻琛上前一步:“您好,我们想收养这个孩子......”   女人为难道:“真是不巧,刚才有另一对夫妇也想收养安安,现在正在我办公室呢。”   林韫同陈旻琛对视一眼,道:“那我们去您办公室再谈。”   办公室里坐着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林韫一见便愣了。   这是他大学时的教授!   男子温文尔雅,也认出了林韫。   见双方打了招呼,明显认识,院长也松了一口气,将情况娓娓道来。   男人也姓林,闻言爽朗一笑:“那不如让安安来选吧。我夫人一见他便十分喜欢,是个好孩子。我们分别和安安聊聊,如何?”   其余人自是答应,离开房间。   林韫出来就问:“哥,怎么办?”   陈旻琛问:“林教授为人如何?”   林韫正色道:“学富五车,德才兼备,家境优渥。他夫人无法生育,但他们很喜欢小孩。如果他们来养育一个孩子,一定会将他教得很好。”   无尘插嘴道:“我可要提醒你们,玉佩已碎,他现在、以后都不会再记得你们。这是重新开始的人生。”   陈旻琛见林韫一脸犹豫,拍板道:“让他自己选吧。”   男孩对林韫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亲近与依赖,但他最后牵住了林教授的袖子。林夫人一脸喜色,抱住小孩亲了亲他圆圆的小脸蛋。   林韫有些失落,陈旻琛却直接上前和林家夫妇交谈起来。林韫听得目瞪口呆,按照他哥的说法,这位教授竟是他母亲家的远亲!   随即林韫想通了陈旻琛的用意,他从此以后就有了上门探望竺安的理由。   这样也挺好的,林韫想。   竺安这辈子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一行人办理好手续,林韫和林夫人一左一右牵着竺安的小手,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安安!”   一个矮矮的小胖墩炮弹似的从楼上冲出来,一把搂住竺安的腰,头只到他胸口,表情愤怒又委屈:“安安,你别走!”   院长“呀”了一声,过来就把小胖墩抱起。他奋力抵抗,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分开后就开始哇哇大哭。   院长哭笑不得:“这小子特别喜欢安安,一直都缠着他,寸步不离。”   林教授安抚地看了眼院长,上前给小胖墩擦擦眼泪,问他:“我们把安安带走,是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你愿意把安安交给我们吗?”   小胖墩打了个嗝,说:“你们会,嗝,好好对他吗?”   林教授说:“会的。”   小胖墩又说:“给他做好吃的鸡腿,买厚厚的棉衣,还有那种很贵的,会飞的小飞机......”   林教授摸摸他的头:“你说的都会。”   小胖墩看起来难过极了,但还是含泪点头,委屈地抱住了院长的脖子。   在黑色轿车绝尘而去时,小胖墩又哇地一声,抓着大门边哭边喊“安安”。   林韫看得十分不忍,说:“不知道能不能和林老师说说,以后带他去看看竺安。”   无尘撑着下巴:“你要是知道他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空气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林韫问。   无尘露出狡黠的笑:“不得了啊,都死了几年的人了,还能追来这里。   林韫难以置信地指着门口哭到打滚的小胖子:“你的意思是,这是季寰桢???”   无尘欣赏着小胖子的声泪俱下,点头。   陈旻琛则问:“他死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无尘抓抓头发:“你该不会觉得是我动得手吧。”   见陈旻琛不说话,他翻了个白眼:“我师父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账不是这么算的。准确来说,是他找的我。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像你救林韫一样救竺安,我说没有,竺安早已转世。他问竺安的转世在哪儿,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人下辈子还能再续前缘吗?”   林韫和陈旻琛都看着无尘。   无尘一笑:“我说,我不知道。”   然后他一摊手:“至于他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我也不知道。这辈子他们会怎样,那更没人知道了。”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哭得声嘶力竭的小胖子:“不过这辈子呢,看样子两人身份颠倒了。所以说老天是最公平的,哈哈。没准竺安这辈子喜欢女孩呢。”   林韫咬牙切齿道:“没准这辈子他们都见不到了。走着瞧,我以后给竺安介绍一百个对象。”   陈旻琛没忍住,笑出了声。   晚上睡觉时,陈旻琛把手机递给林韫。   下午刚通过的林教授的微信,头像已经换成了正在吃冰淇淋的竺安照片。   他发来一条消息:我和夫人都喜欢竹子,也觉得竹子的象征意义很美好。我们打算给他取名叫:林竹安。 第四十二章 番外四 药玉   莉莉追在林韫身后,如同一个24小时随时准备着的人形闹钟,尽职尽责地提醒他:“我已经把药罐加热半个小时了!你千万记得用啊!”   林韫跟没听见似的,动作敏捷地爬上楼梯,目标明确地冲回卧室,关门、反锁一气呵成,刚好将莉莉的最后一句话关在门外。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发现莉莉大概离开了,门外静悄悄的,随即松了口气。   然后林韫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卫生间,一推开门,就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儿。   白色的光滑石台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药罐,里面黑色的药油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浓郁的气味。   药油里泡着一条指长的玉,中间微粗,两头稍细,内里中空。按照陈旻琛的吩咐,每晚将玉在配好的药油里加热半小时,再由林韫把它放进身体里,通过玉柱上的小孔吸收玉里的药。   林韫一想这个过程便觉得脸蛋发烧,头痛无比,站在药罐前纠结半晌,还是伸手将开关关了,做贼心虚地倒掉药油,把玉洗净收好。   等做完这一切,林韫扑到柔软的大床上,抱着被子想:反正陈旻琛出差了,没人会知道他阳奉阴违的。至于莉莉会怎么同陈旻琛汇报嘛,哼哼,要是我不承认,大哥肯定也拿我没办法。   紧接着,林韫突然意识到一个让他大喜过望的事情:陈旻琛不在家,那现在这栋房子里,他林韫最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韫在心里耶了一声,打开手机开始疯狂点外卖,汉堡可乐,鸡腿薯条。切去另一家店点了个厚底芝士的水果披萨,看见店里在热推一款水果派和冰淇淋,看看评价还不错,又喜滋滋地通通加了购物车。   付完钱后林韫又给陈家庄园里负责安保的哥们儿发了条微信,开始等着外卖送来。   虽然陈家的庄园离市区挺远,他在的房子也离庄园的大门很远,但这在林韫眼中都不是问题。   平日里陈旻琛对林韫堪称百依百顺,只要林韫想的,陈旻琛一定会帮他完成愿望。唯有一点,那就是在健康方面,陈旻琛态度坚决,固若磐石。任凭林韫撒娇撒泼各种手段一一用尽,也严格限制林韫的饮食和作息时间。   所以现在,家长不在家。   手机一震,安保小哥发了个手提两大袋食物的照片,和一个“?”。林韫穿上鞋,回了个“OK”的手势,谨慎地探出脑袋去看了看。   走廊没人。   他溜到楼梯转弯处再一看,一楼也空无一人。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林韫接过他的两大兜食物,跟捡到松果运回窝里的小松鼠一样,乐颠颠地回了房。   门外,严叔挥挥手,示意人回岗位上去就行。安保小哥摸摸头,走了。莉莉站在旁边,忧心忡忡:“怎么买这么多!不怕吃坏肚子吗?”   严叔淡定地看了她一眼,悠悠道:“难得少爷不在家。没事,他呀,就是看着都想买,吃不掉的。不信的话你等会儿别呆在楼下,还得再溜下来一回把吃不完的东西毁尸灭迹呢。”   叫先生太过生分,严叔和莉莉等人一直都和从前一般称陈旻琛少爷,叫林韫小少爷。人虽比以前少,却将一众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并对兄弟两尊敬忠心之余,还有对待家人般的关心和疼爱。   林韫让人帮忙偷渡外卖时,陈家的大总管严叔下一秒就收到消息了。   林韫多金贵啊!不用陈旻琛吩咐,人人都特别仔细他。   莉莉想了想,又说:“那药玉?”   严叔说:“你如实和少爷汇报就行,少爷心里有数。”   远在西半球的陈旻琛已经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他看完严叔中规中矩的汇报和莉莉的控诉,简单回复了句“知道了”,便将手机锁屏,倒扣在桌上。   他脸上带着点不明显却十足英俊的笑意,身材挺括,剑眉星目,看得一旁的女子心中蠢蠢欲动。   “陈。”她凑近了点,一头金发垂在胸前,“今天心情很好?”   可惜陈旻琛看美人的目光,和看面前的笔记本没什么区别。   “我这次出差,爱人在家闹了点脾气。看来我们得加快进度了。”   他说的是lover。女子脸色一僵,悻悻坐了回去。   陈旻琛出差一周。   第一天,林韫胡吃海塞一顿,将还没拆封的食物又送去给安保小哥,回到卧室后来回走了十多分钟,打着嗝儿快乐地睡了。   第二天去看了最近热映的动作电影,凌晨到家。   第三天去看了话剧......   第四天,林韫睡觉时原本习惯性地朝着陈旻琛躺着的一侧。但这回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枕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翻了个身,睡了。   第五天,林韫给吴波发了条微信,旁敲侧击问他们定了哪天的机票。   吴波回:不知道,还没定,忙呢。   林韫气呼呼睡了。   莉莉每天都按时加热药油,林韫敢不听陈旻琛的,她可不敢。   第六天,林韫去挑衣服时,看见衣柜里挂着的陈旻琛的西装,忍不住伸手,颇为眷恋地摸了摸。   莉莉噗一声笑了:“想琛哥啦?”   林韫口是心非:“谁想他了!我开心得很!”   莉莉非常给林韫留面子,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走了。   林韫站在衣帽间里,感觉从头到脚都十分别扭。他甚至鸵鸟心态地打算等莉莉走了再出去。   林韫蹲下来,随手拉开角落里的柜门。   “嗯?”他伸手一掏,拽出来一只小熊。   这是什么?林韫感觉很稀奇。他把小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   小熊,礼物,吕明修的车上......   林韫猛地站起来。这是他十八岁那年陈旻琛让人送去学校的礼物!在吕明修的回忆里,哥哥说里面有话。   什么话?   林韫开始摸索小熊软软的身体,在它肚子里捏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试探着用力一按,一声轻响,陈旻琛的声音传来。   “小韫。”说完后陈旻琛停顿了一下,似乎因为第一次这么叫他有些不习惯。   “生日快乐,小韫。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这些年总让你不开心。但哥哥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陈旻琛说得无比认真,就算此时只能听到语气,林韫也完全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哥哥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天天开心,此生顺遂。”   林韫呆呆地站着,抱着熊。   过了会,他又伸手按了一下,听了一遍。   然后又按了一遍......   直到晚上睡觉时,林韫都还想着陈旻琛的话。那时他打算和陈正阳摊牌了吗?所以终于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也只有林韫自己知道,陈旻琛的“尽最大的努力”,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药罐。   这药油和特制的玉都是陈旻琛寻名医求来的方子,男子承欢终究有一定损伤,林韫身体也不算强壮,怎么养都长不胖。于是便寻了古方,既是调养,也能反哺林韫本身。   他希望陈旻琛长命百岁,无病无灾。陈旻琛自然也一样。   林韫终于主动捞出玉柱,满脸通红地从身后推进去。   玉的温度略高,烫得他发出一声轻哼。   第七天,陈旻琛收到了“药玉有使用痕迹”的消息,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收起手机,开始收尾工作。   陈旻琛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他总是妥协、总是心软的宝贝。   最重要的事情一经解决,陈旻琛立刻搭上最近的航班,将后续处理扔给吴波和其余随从人员,急匆匆往家赶。   等得他打开家门时,看见他回来的众人并不惊讶,莉莉还朝楼上指了指。   陈旻琛笑着点头,径直上楼去。   卧室内的大床上,林韫侧躺在中央,手机放在枕边,安静地睡着。   陈旻琛走过来,静静端详他的侧颜,一时只觉得人生无比美好。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小心翼翼地拎起被子一角。只见林韫光裸着身体,一腿伸着,一腿侧弯,似乎是因为股间的东西使得他无法并起双腿。   陈旻琛的目光扫过他白玉似的身子,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去,跪在林韫身后,朝他身后看去。两团白肉间嫣红一点,露出内里夹着的指尖大的玉柱,末端垂着个环儿,方便取出。   陈旻琛白天完成重要的工作,吩咐好人收尾,便搭乘了晚上的飞机回国。他已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此刻却精神奕奕。看着林韫股间美景,更是一股火从小腹烧到头顶。   林韫渐渐习惯了药玉的温度,并在这个“治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觉得自己身后的东西在动,那硬玉在他体内戳来戳去,长度、形状都十分微妙,林韫马上轻声呻吟着醒了。   一睁开眼,就看见他梦里的人正在他身后。   望着陈旻琛英俊的面容,林韫怔怔地,连体内的异状都不在意了。   陈旻琛停下动作,举起沾着水光的手,问道:“怎么,看见哥哥,高兴傻了?”   他俯下身去,温柔地亲吻林韫,裹着他的舌,表达着平静表面下的思念。   “柠檬味的。”陈旻琛放开林韫,笑道。   林韫终于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陈旻琛刚才在干什么。他看了看陈旻琛不知沾着什么液体的手,羞愤欲死,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黑暗中林韫警惕地睁着眼,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陈旻琛掀开被子贴了上来,林韫才知道他刚才是在脱衣服!   两人多日未见,心中都十分思念对方。此时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很是惬意。陈旻琛略高的体温总让林韫想朝他怀里钻。   但他还惦记着那个该死的药玉,便偷偷伸出手,想把它取出扔在一边。   一只手比他快一步,钩住了玉柱末端的环。修长手指捏着玉柱,又动作起来。林韫身体一弓,嘴里泄出声音:“哥,别,取出来......”   陈旻琛却很喜欢他这模样,不紧不慢地动着,欣赏着林韫的身体。   他脸上红晕密布,不一会儿圆润的肩膀、精致的锁骨,纷纷染上漂亮的情欲的红。   陈旻琛满意极了——林韫的反应迅速而敏感,这都是他之前努力的成果。   林韫被撩拨得十分难受。是欲求不满的难受,比起这种隔靴搔痒的力度,他想要别的。   下一秒,陈旻琛抽出了水光淋漓的玉柱,将它放在一旁。然后他抱起林韫,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将早已硬得流水的肉根捅进林韫身体里。   林韫的后穴早已被药油浸得湿润无比,不必再扩张以防受伤。刚一进去,陈旻琛便在这温暖紧致里停下不动,舒服得叹了口气。   而林韫则没想到陈旻琛一来就是这样的姿势。陈旻琛进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简直要被捅穿了。   他紧紧抱着陈旻琛,努力直起腰,拼命让自己适应。还好陈旻琛没有立刻动作。   “可以了吗?”他亲亲林韫紧闭的眼睛。   林韫说:“太深了,哥,你出去一点,别都进来。”   陈旻琛笑道:“不行。”   他抬手握住林韫的腰,眼神想要把他吃了:“忍一忍,小韫。哥哥很想你。”   说罢陈旻琛不再给林韫开口的机会,骤然发力,开始自上而下猛顶。林韫在他怀中,如同身在牢笼,躲避不得,一来便承受着陈旻琛凶狠的攻击,很快就丢盔弃甲,哭出声来。   陈旻琛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他的想念,几乎是用不停歇的速度和力量马上就让林韫射了,精液溅在陈旻琛的腹肌上。   看着陈旻琛依然坚硬的肉根,林韫有些怕了:“哥,等等,休息会儿。”   以往陈旻琛都很温柔,为了让林韫不那么累,他在开始做时都不会太凶。但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是小别胜新婚,还是林韫肯用药玉的心意,还是纯粹是被刚进卧室的情景刺激的,陈旻琛已不得而知。   他将林韫放下,将他摆成跪趴的姿势,伸手套弄着林韫的肉根,并很流氓地说:“你休息,哥哥来。”   说罢又插了进去。   这个姿势很好用力,林韫的腰仍然被陈旻琛紧紧扣着,很快就沉浸在陈旻琛给予的快感中,摆腰晃臀,很快被干得只有哭着喊哥哥的份了。   陈旻琛最后将没有力气的林韫按在床上,压着他吻他的嘴,下身仍是啪啪啪猛顶。等他终于射在林韫身体里时,林韫满脸眼泪,像团被煮软的面条,无法动弹。   直到陈旻琛抽出,他就这么两腿大张躺在床上,白色的液体混着药油、肠液,淌了一床。   林韫开始边哭边骂哥哥禽兽,陈旻琛心情好极了,吃饱喝足后任劳任怨,一边对林韫道歉,一边将他抱去浴室里又亲又哄,帮他清洗干净。   等林韫骂累了,睡着了。陈旻琛又将药玉洗干净,放好,检查了柜子里的药油,才回到床上。   刚要躺下,陈旻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起身在屋子里四处巡视。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一只棕色的,软趴趴的小熊。   莉莉说林韫最近老在看一只小熊玩偶时,陈旻琛就知道,一定是被林韫翻到了。林韫断断续续对他说了很多之前成为飘飘的经历,陈旻琛也知道吕明修干了什么。   但他没和林韫说,这只小熊是林玥买的旧物,也从未提过他当时紧张忐忑的,存进小熊里的话语。   短短一瞬,陈旻琛回想起很多画面。但他什么都没说,将小熊放在架子上,而后上床抱着林韫开始睡觉。   静谧的夜色里,小熊的黑豆眼像在看着床上相拥的两人。它旁边有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曾被林韫当做念想珍藏多年,在林韫死后又成为陈旻琛的怀念。   那照片上也曾沾染上陈旻琛怒急攻心的血,不过现在这一切过去的印记都被时光温柔拂去,独留下两人对视的眼神。   照片里拼凑而来的似假实真的心意,在沉默和懦弱里掩藏的爱,终于在放弃轮回、堵上性命的追逐里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人群里林韫无数次躲躲藏藏地偷看,都像在说:“哥,我爱你。”人群后陈旻琛每一次不为人知的回眸,则像在说:“我也是”。   写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开心。   小熊这个情节和哥哥当时说的话都在我笔记本上的,但后面我忘了。微博有读者提醒我才想起来QAQ   谢谢你看到这里。感谢这三个月陪伴我的小伙伴,如果这个故事能让你们喜欢,我就很开心啦。下一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