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死拯救不了世界》作者:莫晨欢   文案:   连奚天生阴阳眼,从小到大,天天被鬼求着办事。   帮鬼完成夙愿必有回报。但是结束前谁也不知道,回报的是功德,还是孽障。   连奚每次帮鬼办事,事情一完,小鬼立刻周身闪光。   金光为功德,红光为孽障。   然而做好事未必得功德,办坏事也未必遭孽障。   得了功德天降六合彩,遭了孽障出门踩狗屎。   连续三天从外卖里吃出虫子后,连奚大彻大悟:“装死才能拯救我的世界观!”   本以为装死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谁料身边的鬼越来越多,奇怪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某天,一个纯金光团从他身旁路过,连奚目瞪口呆,一把抓住!   金·捩臣·光:“???”   连奚(整理呼吸):“您好,请问您有什么夙愿未了。功德回报、天上掉钱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就是人好心善,乐于助人,当代活雷锋、现世红领巾,想帮您解决心病,好好轮回,重新做人,比心~”   与此同时,地府众鬼神——   “夭寿啦!冥王不见啦,忘川断流啦!”   自以为是当地黑无常腹黑毒舌失忆冥王攻×突然就当了白无常外冷内热清冷装死受   捩臣×连奚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奚,捩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说点阳间话,讲点人间事。   立意:热爱生命,拯救生命!   作品强推: 连奚天生阴阳眼,从小可以看见鬼。鬼因执念不愿投胎存活于世,帮鬼完成执念必有回报,然而却未必有好报。阴差阳错之下,连奚偶遇失忆黑无常捩臣,被迫上岗成为白无常,两人开始了抓抓鬼、谈谈恋爱的甜蜜生活。然而,失忆的捩臣渐渐表现出黑无常不该拥有的强大法力,连奚的身世也渐渐扑朔迷离……   本文文字优美,语言流畅,作者文笔诙谐而幽默,以生动的文字描绘出一个搞笑欢快的灵异日常。角色形象饱满,性格多样,每一个小故事都会引人深思。 第一章   苏城长安风扇厂成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主做电扇、取暖器等项目。   最鼎盛时厂里雇了两千多个员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产品远销东南亚,是苏城的顶梁纳税大户。   然而最近十年国产老牌风扇不受消费者喜欢,业绩不断下滑,厂子年年裁员。原本熙熙攘攘的四栋宿舍楼,如今就剩下三号、四号两栋还有人住,没断水断电。   上世纪的老式住宅楼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孤苦伶仃,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笼罩在三号楼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罩住了后面被挡着的四号楼。   今天是端午节假期第一天,一旦放假,宿舍楼前的老街上更没几个行人路过。   临近七点,公交车上走下一个皮肤发白、穿着白T恤的青年,他拎着一袋打包好的外卖,慢慢走向地风扇厂宿舍楼。他走到宿舍楼门岗室时,里面戴眼镜吹空调的门卫大叔抬头瞧了他一眼,摘了眼镜:“小连啊,找到新房子没。下周就强制撤离了,你可得提前找着喽。”   连奚:“今天去看了几家,还行,再看看。”   门卫大叔点点头:“哦,慢慢找,住房子要讲究!虽然咱们都是租房子不是买房子,但那些房东跟咱们合同一签就是一年,这要是住得不开心,糟心!”   连奚想了想:“确定是下周就拆迁了么?”   大叔:“对,文件都下来了!”   “好。”   轻轻地应了一声,青年拎着外卖袋走向四栋宿舍楼。   初夏湿热的晚风吹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发出喀喇喀喇的响动。细长瘦削的手指往下滑了几寸,握紧塑料袋紧紧拉住,这随风荡漾的塑料袋才不再乱响。   连奚路过亮着几盏灯的三号楼,径直地走进四号楼。拐个弯进了楼洞,再也看不见了。   门卫室里,刚刚去上厕所的另一个门卫大叔走出来,他一边提裤子,一边伸长了脖子瞅着连奚的背影:“四号楼那小伙子还住着没搬呢?”   眼镜大叔:“没钱啊,咋搬。整个苏城条件好点,有空调有网络、一个月租金才400的房子有几个?就一个!咱们风扇厂宿舍楼!不过该搬了,等下周宿舍楼拆迁,没钱也得搬。”   “我听说那个小伙子是搞直播的。”   “直播是啥?”   “你不知道?来我给你看看。”掏出手机操作了一番。   “乖乖,这是个啥,咋还有女娃娃在上头脱衣服。”   “这就不懂了吧。你说,那小伙子搞直播,也是这样?”   “那是个男的,也能搞这个?”   门卫大叔摇摇头:“谁知道喽,我看那小伙子长得可比这个直播上头的女人都好看,他搞什么哪个晓得。”忽然想起一件事,门卫大叔缩了缩脖子,悄悄地看了尽头的四号楼一眼:“不过也是胆子大,居然敢住四号楼,还专门住死过人的房子!”   眼睛大叔呵斥他:“干嘛呢,你还信有鬼?”   “咋滴,你不信?”   “信个鬼!有本事,你就让鬼晚上来找我,我倒要看看哪里有鬼!”   ***   连奚租的房子在四楼。   风扇厂宿舍楼目前还没停水停电的三号、四号楼里,三号楼租金最低800,四号楼最低400。连奚想都没想,就选了四号楼。但就是四号楼,每一层的租金也不一样。最低的400租金是四楼的房子,其他最低500。   因为死过人的房子,就在四楼。   风干发黑的老楼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连奚一边晃着塑料袋爬楼梯,一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接下来该住哪儿。   放眼整个苏城,绝对找不到风扇厂宿舍楼这么好的地方了。   一室一厅,家具齐全,有空调有网络,一个月还只要400。   真要再找不到好地方,他大概得回老家了。   轻轻叹了口气,连奚爬到了四楼。他一抬头,走廊上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收拾东西。他把家里不要的废弃纸箱搬了出来,堆在门外。做完这些抬头看见连奚,中年男人憨笑了一下,嘴角一颗黑色大痣笑得歪到一边:“小连,回来啦。新家找好了?”   连奚的目光在男人嘴边的黑痣上停了半秒,道:“没呢,还在找。你找好了?”   “找好了,明天就彻底搬走。害,这些年厂子里的老员工都一个个地早搬家了,就我们家还死皮赖脸留在这。现在要拆迁了,想再住都不成了。你晚上又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连奚脚步顿了顿,没吭声。   中年男人:“这样,我们家炖了点红烧肉,我媳妇今天下午已经先搬进新家了,她走之前给炖的。晚上我端到你那儿去,咱们整两盅?当了半年邻居都没去过你家,跟你吃过饭。别客气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连奚:“真不用,我买了很多麻辣烫,吃不完。”   中年人摆摆手:“跟我客气啥!等我搬完这些纸箱子就去你那!”   连奚:“……”   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房门关上后,连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小就不大会和人交流,更不谈拒绝人。小时候爸妈就不在了,后来被送到孤儿院后,孤儿院里的孩子人小鬼大,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又不爱说话,这下更没人交流。   租下凶宅一个原因是租金便宜,另一个原因是人少,谁都不乐意住在凶宅附近。   人多的地方,不好。   人喜欢说话,人喜欢热闹,人更喜欢看热闹。   他不会说话,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看热闹。   而且和人待久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右手缓缓屈张。   和人待久了,把人给克死了,怎么办?   风扇厂四号宿舍楼是个租房子的好地方,也是苏城著名的凶楼。   上世纪九十年代,宿舍楼刚落成后不久,还没聘门卫,外头也没大铁门锁着,谁都可以跑进来。厂里领导也没当回事,门卫、铁门都可以慢慢弄,放着不用急。直到宿舍楼建成三个月后,发生了一起血案。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当时还没禁燃烟花炮竹,苏城到处都响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在这喧哗热闹的新年夜,刚看完春晚的凌晨,凶手跑到四号楼的四层,入室抢劫、强奸、杀人……   吃人。   一家三口,被残忍地杀光。   妻子和女儿的半截手臂还泡在煮肉的铁锅里,桌上放着吃剩下的半碗肉。   据说办案的几个老刑警一进屋就吐了。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苏城2.07入室抢劫杀人案!   这种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残杀一下子被全国人民关注,所有人都愤怒地要求一定要抓住凶手。然而一来因为凶手没留下太多痕迹,二来当时的刑侦技术有限,专案组查了整整两年一无所获。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连奚把外卖袋放到餐桌上,他拆开一次性筷子。目光淡漠地往桌旁墙上扫了一眼,只见那惨白的墙上有几处永远擦不干净的褐色痕迹。呈喷射状,好像是有人被割了颈动脉,滋的一下全喷了上去。   寻常人哪里敢住这种凶宅,而且据说事情发生后,四号楼还发生了挺多闹鬼的事。   所以整个四号楼,再没了其他租户,就剩下连奚和旁边的大哥。   连奚倒是无所谓,他看着热辣喷香的麻辣烫,望着汤面飘着的红通通的小米辣和辣椒油,迟迟没有动筷子。不是因为墙上的血迹倒了胃口,而是隔壁那大叔要是真马上来找他,他也不好吃饭。   可是麻辣烫存不了冰箱,马上就得泡坏了啊。   “唉。”   叹了口气,连奚无奈地把外卖袋又装了回去,放到厨房柜子上。   下一秒,门真的响了。   连奚拉开门,中年男人收住敲门的手,另一手上端着一锅红红的烧肉,笑道:“开门还挺快,等我回去拿点酒。”   连奚:“不用了,我家里有酒。”   中年男人:“小老弟,我只喝白的啊,你们年轻人那什劳子的洋酒红酒我喝不惯!”   连奚:“您放心,是白的。”   “那行吧。我进来喽。”   进了屋,中年男人好奇地左右张望。   连奚进厨房从柜子里找了一瓶洋河大曲,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到桌上。他给中年男人倒了一杯,自己却倒水。   中年男人:“你不喝酒?”   连奚:“喝酒误事。”   “这不是不给我面子么!”   “我爸就是酒驾死的。”   “……”   连奚又补了一刀:“本来他不想喝,同桌朋友一直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喝过酒。”   当然,在此之前也没喝过。   “……”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啊小老弟,真不知道,那我一个人喝。”   男人的情谊就像上头的烈酒,只要称了兄道了弟,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中年男人喝酒吃肉,满脸通红,显然有些醉了,一个劲地拉着连奚说话。   “小老弟,我听说你是搞直播的,直播是什么,干嘛的。”   “就是对着电脑,搞一些网上的东西。”   “电脑?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在干嘛。”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手臂压在桌上撑住了整个上半身才没有滑下去,他抬起头,眯着眼:“人家都说直播很吵的,特别讨厌住在什么搞直播的人的旁边。但小老弟我看你每天都很安静啊,家里都没声的。”   连奚:“……”   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就这么扎心。   他为什么没声?   人家直播有声,是因为人家会聊,人家会说话,说得还很好听!   连奚闷葫芦一个,每天直播浑浑噩噩的,也不爱说话。   除此以外,别的主播有声,是因为他们要感谢大哥送的礼物。说到兴起还要拍案而起:“感谢大哥给的一组666,兄弟们给大哥一波关注走起来!谢谢大哥!大哥大气!”   连奚直播一晚上,送礼的人寥寥无几,想感谢都没得感谢去。   他直播要是能有声,吵得邻居投诉,他还能住这地方?   中年男人也没在直播的事上再纠缠下去,毕竟他不懂这玩意儿,只是随口说两句。他看向餐桌旁那一簇深褐色的血迹,过了半天,抬起手指着,幽幽道:“……小老弟,你就不怕么。”   连奚默了默,清彻平静的眸子转首看向中年男人,反问:“那你就不怕么。”   四目相对。   连奚漆黑深邃的眼仿佛一片吃人的千尺幽潭,没有一点涟漪,也不带半点人气和烟火气。   中年男人感觉头皮发麻,他干笑了两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一边低头给自己倒酒,一边缓解气氛:“咱就随口一说,这人嘛还能被鬼为难死?这么便宜的房子,全苏城找不到第二个了,要是不拆迁,我还要继续住……”   “噗通——”   声音戛然而止。   一颗夹裹青筋、充血冒脓的眼球,扑通一声,落在了中年男人面前的酒杯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连奚不开口。   中年男人也不说话。   墙上的时钟嗒嗒走秒。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男人伸手把掉进酒杯里的眼球捡了回来,一巴掌按向自己的眼眶。他再抬起头,血淋淋的左眼那儿是一片模糊可怖的景象,人类的眼球不掉出来,永远不知道它有那么大。四围的肉都烂了,生了蛆,蠕动着。   唯有那一颗白花花的眼球,嘎吱嘎吱地颤着。   中年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那声音绝对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好像粗粝的沙石死死摩擦黑板。   “不好意思,小老弟,见笑了啊。” 第二章   风扇厂的旧宿舍楼只有一室一厅,餐桌靠在厨房的墙角。   天花板上吊着一顶昏黄的灯,没有风,那盏灯却吱呀呀地动了一下。   “小老弟,你怎么就想得起来,住这儿呢?”   中年男人咯咯地笑着,问道。   酒还在继续喝。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看着连奚,那颗红白的眼球在血淋淋的眼眶里摇摇欲坠地滚动,一阵阵阴冷的风无起便有,房间里温度骤降。   然而连奚却仿若未察,他低头看了眼桌上那锅被黑色浸染的红烧肉,沉默片刻,右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左手腕。   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   是那种到处可见的细绳,随便打了个调绳扣,就这么系着了。一个男人的手上只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似乎颇为奇怪,但定睛一瞧,那红绳上还串着一颗小小的青铜色铃铛。   不是传统的中式铃铛,而是西式圣诞铃铛的模样。   就像缩小版的青铜钟。   从一开始连奚手腕上就戴着这颗铃铛,但里面或许没有放金属丸,他的手一直晃动,这颗铃铛也没响过。   连奚轻轻摸着铃铛,看向中年男人。   眼眶里的血不断下渗,很快,男人的脸上已经全都是血。   “这里便宜。”   中年男人点点头:“也是,老房子,都是便宜的。”   连奚:“那你为什么要住这儿呢。”   中年男人一愣:“我为什么住这儿?”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就是我的房子,我为什么不住这儿。”   连奚:“……”   说得好有道理。   或许是话题太尴尬,房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中年男人的嘴角诡异地勾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连奚,头却慢慢低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桌上那锅红烧肉上。忽然,他的眼球剧烈颤抖,他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吼声,整个房子都抖了起来,屋子里所有家具跟着他砰砰砰地剧颤。   “啊啊啊!!!”   连奚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稳住跟着摇晃的身体,捏紧了左手腕上的铃铛。   房子还在震颤,中年男人刺耳的啸声令玻璃颤抖到了极致。   眼见餐桌上的盘子就要被他那不似人声的恐怖啸声震到桌下,连奚的脸色也冷到极点。他的手指捏着青铜铃铛,捏到发白,那颗铃铛上也闪过一道幽暗的光。   这时,忽然,门响了。   刹那间,一些归于平静。   中年男人的啸声骤然平息,房间里的家具也没了动静。   连奚轻声问了句。   中年男人仿佛着了魔,没了魂,痴傻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那锅红烧肉,不吭声了。   连奚叹了口气,他起身打算去开门。手腕上的铃铛抖了两下,仿佛在责怪他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连奚:“别闹。”说着,一把按住这不会响的铃铛,走向大门。   “谁啊。”   “小连,是我。”   连奚拉开门。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戴眼镜的门卫大叔看着他呵呵地笑,问道:“我刚才从楼下路过,听到你家有点动静就上来看看。怎么啦。”一边说,他还一边悄悄地往屋子里看。   老年人常有这样的毛病,喜欢看别人家的热闹。然而这次令他失望了,连奚家里没有女人,别说女人,连个男人都没有。   门卫心道失望,又想起同事白天说的“直播”。   可连奚穿戴整齐,开门的速度也挺快。   唉,看来真没什么热闹看!   这时,他鼻子动了动:“好香的味道,你煮肉啦?”   连奚目光一顿,他低头看向这个矮小精瘦的老头,过了几秒,颔首:“嗯,红烧肉。”   “小伙子手艺不错啊。”   “要来尝尝吗。”   “可以吗?”   “我一个人也吃不掉。”   连奚侧开身,让门卫大叔进来。   走到餐桌旁,门卫大叔看着那张拉开的椅子和桌上放着的一杯没人喝过的酒,愣了愣,问道:“小连,你还有客人?”   连奚:“没,给死人喝的。”   门卫大叔:“……”   连奚:“我爸当年酒驾死的。”   门卫大叔:“哦哦哦,这样,不好意思啊。”   敢情人家是在祭奠老爸!   门卫大叔绕到餐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他早就食指大动了,搓着手。等连奚帮他拿来筷子,立刻兴奋地直接夹了一块肉就放入嘴里。   “唔,好吃!小连,你这手艺真的没得说。你有这手艺,怎么还天天看你买外卖。”   “外卖更方便。”   “哈哈,你就是该娶个婆娘,让她天天给你做饭!最方便!你怎么不吃?”   “我吃饱了,您吃就行。”   门卫大叔吃得满嘴流油,已经没心情去管连奚了,很快,他像头猪一样,狼吞虎咽。   连奚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地看向餐桌的另一边。   那个“祭奠酒鬼老爸”的椅子上,坐着门卫大叔看不见的一个“人”。   中年男人还是那么傻傻地坐在那儿,低头看那锅肉。   门卫一口一口疯狂地吃着,他好像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山珍美味,吃得眼睛发红,手脚都颤抖起来。   等到最后一块肉也被吃完,门卫大叔傻了似的瘫在椅子上,满脸都是油。   过了很久,他打了个满是肉味的饱嗝,抹了把脸,终于清醒了。   他的目光滑过墙壁上那一块喷溅状的褐色血迹,嘴唇翕动。良久,看向连奚,哑着嗓子问道:“小连啊……”   “你住凶宅,就不怕么。”   连奚:“有一种病,比鬼更可怕。”   “什么病?”   “穷病。”   门卫大叔笑了两声,他摘下眼镜:“你可真幽默。”   静了两秒。   “当年风扇厂宿舍楼的凶杀案,你知道么。”   “知道,那年我刚出生。”   “这么一想,都过去二十三年了。”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儿做门卫。”   门卫大叔扭头看向连奚:“来这儿做门卫?”   连奚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他捧着玻璃杯,手腕上的铃铛和红绳轻轻晃着。他看着对方,神色平静,声音轻缓:“嗯,工资不高,好像还不包吃包住。半年前就说要拆迁。对了,你好像就是半年前来当门卫的?”   门卫大叔慢慢笑了,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还夹着一丝肉:“哪有那么多原因嘛。”   连奚点头:“也对。”   似乎没想到连奚这么快就被说服了,门卫大叔愣了片刻。他岔开话题:“对了,我发现你回家的时候,经常在外面这条走廊上停几秒。咱们这栋楼就你一个人住,哈哈,怎么,你是撞鬼了么。”   连奚:“大叔,你观察得这么仔细吗。”   门卫大叔一顿,解释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你又一个小年轻孤零零地住在这种地方,我怎么放心啊。”他感慨道:“不过你胆子可真大,我听老刘说,四号楼的四楼,自从那起案子后,二十多年了,就只有你一个人租过。别人就是再胆大,也不敢住四楼。”   他目光一闪,指着墙上的血迹:“看到了么,这就是当时死在这房子里那个老太婆的血。”   连奚刷的抬眸,看向他。   门卫大叔的嘴角开始流出一丝丝诡异的油,可他好像没发现,陶醉地说道:“那个老太婆,半夜出来上厕所。她刚从厕所出来,就死了。就倒在这个桌子上,就这个桌子。”   “对了,还有楼梯旁边401的那对小夫妻。小夫妻俩吃了饭在床上睡觉,外头炮仗声大得要死,他们睡得跟猪一样,嘿嘿,一刀一个……”   “403那个,就一个小孩在家,他爸妈都下楼放炮仗了。撬了这个门,躲他们家柜子里……”   ……   “哦对,404,404……”   “还有404!”   他好像着了魔,越说越疯狂,嘴里开始疯狂流油,油流得满身都是。渐渐的油不再流了,却变成了鲜红色的血,淋了他满满一身。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还在说。   神情癫狂。   像着了魔。   “404那个女的,穿个白裙子在街上走,多好看啊。我就摸了下,她就瞪了我一眼。那个手感,那个媚眼……”   “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   餐桌的一边,门卫大叔嘴角渗血,兴奋疯狂地笑着。   餐桌的另一边,中年男人仍旧傻傻地低头看着那锅空了的肉。他好像听到了门卫大叔的话,又好像没听到。   咔哒一声。   门卫大叔和中年男人都清醒了。   他们一起转首,看向连奚。   连奚把玻璃杯搁在餐桌上,他摸着左手腕的青铜铃铛,声音低缓,似远古而来,悠扬回荡。   静静的,直入人心。   他低眸望着桌上的玻璃杯。   “寻常来说,不会有鬼在凡间逗留二十三年,还不被发现。”   “我搬来这里一年,你是半年前才突然出现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突然就出现了。突然就从没有意识的怨念游魂,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中年男人慢慢张大了嘴。   门卫大叔似当头棒喝,如梦初醒,他现在才突然发觉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地看向连奚。随即,眼神一冷,如阴毒的蛇死死瞪着他。   门卫大叔一咬牙,狠毒的目光在厨房里乱转,一下子就转到墙角挂着的菜刀上。   连奚还在说话。   “你的妻子死了,你的女儿死了。”   “你也死了。”   “凶手当着你的面,杀了她们。”   “你恨,你怨,你不肯走。她们都转世投胎了,只有你不肯走。”   “但你早就忘了这一切,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浑浑噩噩地游离在世界上。”   “直到突然有一天……”   “他回来了。”   “你的执念比你更早清醒,你的灵魂认出了他,但你还是不记得。”   门卫大叔踉踉跄跄地跑进厨房,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刀。他那双终日藏在镜片后的三角眼里露出杀人的精光,冷笑着一步步走向连奚。可连奚仍旧没有回头,他就坐在那,一字一句淡定地说着。   “二十三年了,他就站在了你的面前。”   连奚抬起头,看向那浑身发颤的中年男鬼,他用力地晃动手腕,倏地,青铜铃铛发出一道振聋发聩的清脆响声。   嗡!   “陈建军,你还是认不出他吗!”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你去死吧!!!”   门卫大叔挥舞菜刀,一把砍向连奚的后脑,可他的手还没动作,一张满脸是血的脸刷的一下,冲到了他的面前,贴在他的脸上!   门卫大叔双眼圆睁,惊恐万分。   “你杀了芳玲!”   “你杀了婷婷!”   “你杀了我老婆,你杀了我丫头!”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鬼啊!!!”   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三章   二十三年前。   1997年2月7日,大年初一的早晨。   是个大晴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住在长安风扇厂四号宿舍楼三楼的工人们穿上新衣裳,裹着新围巾,准备出门访亲问友。三楼的女孩站在铁门前,母亲蹲下身子为她系围巾,小女孩懵懂干净的双眼慢慢地往楼上看。   顺着走廊的屋檐,她静静地看着,看着。   “妈妈,天上下红色的雨了。”   “哪来红色的雨,大晴天的,瞎说八道。”   “红色的雨,你看红色的雨。”   年轻的妇女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当她看见从楼上沿着墙角滴下来的血河……   “啊啊啊!!!”   十分钟后,只隔了两条街的派出所民警就接到报警,抵达风扇厂宿舍楼。   那个时候,老吴还不叫老吴,他叫吴方,是刚进派出所半年的新人片警。大年初一,老警察都回家过年了,就他和一个死了婆娘的前辈在所里值班。接到报警,两人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出了点什么邻里纠纷或者夫妻矛盾。   长安风扇厂这块已经几十年没出过命案了,但是夫妻吵架三天两头有,所里民警经常上门帮忙处理这些小事。   吴方跟前辈来到风扇厂宿舍楼,他下了自行车心里还一阵轻松,老前辈却经验丰富,一瞅见将四号楼围得水泄不通的好事群众,立刻暗道不妙。   “小吴,准备叫支援,今天这事我看不简单。”   吴方一愣:“行,等过会儿我就回所里打电话去。”   老民警:“现在就打!就路边那个小卖铺,拿他们家的电话打!”   吴方觉得奇怪,但也没吭声。他跑到小卖部,打电话把隔壁辖区派出所值班的两个民警也叫了过来。等他打完电话,前辈已经进了风扇厂四号楼。吴方赶忙跟了上去,他走在狭窄的楼梯里,刚走到四楼,就见前辈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跑到走廊上。   是404。   风扇厂四楼一共住着四户人家,404最靠近楼梯,往里依次是403、402和401。   “张叔?咋了这是。”   张叔朝他伸出一只手。   吴方停住脚步。   下一刻。   “呕!!!”   中午,市局刑警大队的人就来了。   整个风扇厂四栋宿舍楼全部封锁,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去。   吴方作为最早抵达现场的民警,他看到了发生在那间屋子里的一切。   残破的断肢,昏暗的光线,满屋子的血。   男主人被一刀砍死,尸体被凶手放在椅子上,坐在餐桌旁。   桌上有一口砂锅,锅里炖着一锅红彤彤的肉。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像极了红烧肉,但是那不是红烧肉。因为厨房煤气灶上的大铁锅里还炖着更多的肉,一只女人的手臂插在锅里,仿佛大厨精心的点缀装饰。   吴方感到一阵的恶心。   然而,事情还没完。   刑警大队的人还没来,他们四个派出所民警推开隔壁三间屋子的门。   “这、这里还有!”   “还有这里!”   “我这里有三个受害者!”   忽然,吴方的心底感到了一阵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冰冻刺骨。   冬日温暖的阳光无法焐热,寒冬腊月的冷风也没它冰凉。   长安风扇厂四号楼四楼。   四户人家。   全部被杀绝!   ……   如今二十三年过去,小吴已经变成了老吴,也从一个小小的派出所片警变成市局刑警大队的副队。   “吴队,今天还是不回家啊,这都几天了,嫂子不怪吗哈哈。”   老吴捧着一个老搪瓷杯,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大红茶,满不在乎:“回家?回家干吗!老夫老妻看了嫌!你们这些小年轻懂个毛,整天黏黏糊糊,也不嫌恶心。”   “吴队,还在看风扇厂的案宗啊。”   “唉,风扇厂宿舍楼下周就要拆迁了,你晓得伐?”   “晓得晓得。”   老吴:“真查不出来了么……”   小刑警:“当年宿舍楼的工人们都去围观,现场搞得一塌糊涂。又没采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硬是要说,吴队,听说当年您提议从404房的被害者入手?”   老吴:“提议有个卵用,照样没查出东西。”   小刑警嘟囔道:“可我觉得您说得最对!”   老吴翻了个白眼。   查,当然要查。   但当年查不出来,现在更查不出来!   这不像前几年破获的西北大案白银案。   白银案凶手是留下了精液的,就是局限于当年的DNA技术和资料库不足,没给人找出来。但风扇厂宿舍楼这个凶手,运气好到逆天,现场被好事群众破坏得一干二净,自个儿也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证据。   难道,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下周,风扇厂宿舍楼就要拆掉了啊……   这时,局里电话响了。   “喂,苏城市局刑警大队。嗯?吴门派出所?嗯对,你说……自首?”   小刑警握紧话筒,刷的扭头:“吴队!”   老吴:“咋了?”   “自、自首了!”   放下了搪瓷杯,冥冥中似乎猜到了什么,老吴缓缓地问:“……谁自首了?”   “长安风扇厂的凶手!”   ***   事情过去了一周。   本来长安风扇厂宿舍楼这周就该拆迁了,突然二十三年前的凶手冒了出来,全国人民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这栋小小的宿舍楼上。   警察、记者、好奇心爆棚的各种吃瓜群众,每天都在宿舍楼附近来来回回。   就连央视都派了记者下来采访。   这天连奚刚穿了衣服出门,门才打开一条缝,就见着一个拿着C站采访话筒的女记者从楼梯走了上来,一边走还一边对身后的摄像机说:“这里就是震惊全国的‘苏城2.07特大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现场,现在我们来到了四楼。据悉,自那起残忍的凶杀害后,这层楼只住过一户人家,他就住在这层楼的403房。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   刷的一下把门关上的连奚:“……”   咚咚咚!   咚咚咚!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堵着门的连奚:只要我装死你就看不见我,只要我装死你就看不见我!   过了三分钟:“看来这户租客并不在家,那让我们继续看看事发现场……”   这时,一阵欢快流畅的手机铃声从403房的门内传了出来。   女记者:“……”   连奚:“……”   眼疾手快地迅速挂断电话。   门外,响起字正腔圆的好听女声:“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装死的连奚丝毫不为之所动。   又过了五分钟,女记者:“……”   微笑。   “看来这户租客确实不在家。”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十分钟后,他们终于结束了在案发现场的拍摄下了楼。连奚这才松了口气。他打开手机,看到来电记录,惊讶地挑挑眉,回拨过去。   “喂小连啊,怎么现在才回电话,刚才咋了。”   “刚才有点事,李大叔,有事吗。”   “有事啊!好事!咱们家拆迁啦!”   连奚:“???!!!”我透?!   李大叔:“啊呀,太高兴顺嘴了,是我家要拆了,你家也要拆了!咱们两家要拆了,咱们这个小区都要拆啦!”   接着,连奚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市政府一直有规划,要从吴南区再修一条到浙省的高速公路。这事去年就有方案,但是一直没说要从哪块走。很多小区都传言要拆,但从来没谁传言拆到连奚那个小区去。可就在昨天,突然!房子就要拆了!   可给李大叔高兴坏了!   李大叔是连奚小时候的对门邻居。   连奚的爸爸早年酒驾车祸去世后,他就和爷爷住在一起,对门就是李大叔一家。等到爷爷也去了后,连奚还小,家里又没什么亲戚了,他就只能去孤儿院。但他们家的房子还留在那儿。   那房子偏得很,又老又旧,根本没人买,只能放着看。   谁知道天上还能掉这馅饼,居然要拆迁了!   李大叔:“小连啊,你说咋就还能有这好事呢,听说每家要给个一百多万呢!你快回来办手续,今天早上就有人去居委会那儿排队了,赶紧的!”   连奚:“好的,谢谢李大叔,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连奚还一阵精神恍惚。   拆迁。   一夜暴富……   拆迁。   一夜暴富!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忽然眼睫一颤,目光所及,只见一片璀璨温暖的金光。   他顺着那金光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大棉袄,满头是血,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站在房内。他局促地搓着手,朝连奚鞠了一躬。板起身子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憨然地又笑了笑,再鞠了一躬。接着,身体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随着他的消散,那周身的金光也消失殆尽,化作满屋翩舞的星光,最终归于平静。   连奚打开微博。   一连好几天,全国上下都在热议苏城2.07惨案。   他点开热搜第一。   翻了翻热门微博,很快看到一张一家三口的温馨家庭照。   女人穿着白裙子,依偎在丈夫的身旁。他们牵着一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小女孩,朝着镜头幸福地笑着。   在那男人的嘴边,有一颗硕大的黑痣。因为在笑,那颗痣也微微扬起。   默默地看了半晌,连奚笑了起来。   “看来这一次,是福报啊。”   ***   因为风扇厂宿舍楼凶杀案的凶手突然出现,风扇厂领导碍于外界超高的讨论度,没有立刻拆迁宿舍楼。这也给连奚这样的住户更多的搬家时间。   接下来几天,连奚都奔波在办手续、等拆迁费的路上。   去吴南区,每天光公交车就要坐一个小时。来回就是两个小时!但连奚一点都不累,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赶去排队了。   拆迁费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就是为了早点办完手续,不耽搁咱们国家修高速公路的民生大事!   傍晚,拿着最后的手续单回到风扇厂宿舍楼。   连奚还没进门,就被门卫大叔喊住了。   “诶小连啊,回来啦。”说着,他对旁边围坐的一群大爷大妈说,“这就是住在四层楼的小连!整个四楼,这么多年了,就他一个人住过。”   “居然是个这么俏的小伙子!”   “小伙子,你不怕么?”   连奚干笑着摇摇头:“不怕。”   等他走后,身后还传来门卫大叔一群人的聊天声。   “我跟你们讲,哪个能晓得啊,刘三灶居然是这么个畜生东西啊!我跟他当同事半年啊,半年!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啊!”   “你们说这个刘三灶,本来离得远远的,怎么就回来了,他不害怕得伐?”   “这个问我,我还真晓得!他刚来的时候就经常去四号楼溜达,我就问他干啥,你们猜他怎么说?他说听说那儿就是死人的楼,半年后宿舍楼就要拆了,他好奇,多看两眼,以后就看不到了。我看他就是个变态!”   “对!这么多年了,没人发现他,老畜生,就想着过来看看,看看他当年是在哪块杀的人!”   回现场拍照、准备撰写刑侦报告的小刑警从一旁路过,听到这话,他撇了撇嘴。   回到市局,他问:“吴队,您说那个刘三灶干嘛突然回风扇厂。他这些年不是好好的么,躲了这么多年,非得回去?”   老吴:“嚯,你觉得为毛?”   小刑警回忆那些大爷大妈的八卦闲聊:“难道真是因为风扇厂要拆了?吴队,你们审犯人的时候,犯人怎么说的。”   老吴冷笑一声:“他疯了。那天晚上也不知道哪儿弄的一身伤,满脸是血,连滚带爬地爬到派出所,哭爹喊娘地求所里民警别把他赶出去,外头有鬼!等后来审他,他一股脑地全交代了,嘴里还不停地嘀咕有鬼。我看是他心里头有鬼!”   “我懂,装神经病嘛,以为这样就能不死?老傻逼了。”   “呵呵,法律会给受害人一个交代的,这老畜生逃不掉。”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小刑警:“吴队,您还没说他干嘛要回风扇厂。”   吴队捧着暖呼呼的搪瓷杯,目光放远,想了很久:“那种变态,早就不正常了。风扇厂要拆了,他以后再也看不见他当年的‘杰作’了。所以就想回去多看看。你说,要是你每天就站在犯罪现场旁边,别人还谁都发现不了你……你不刺激?”   小刑警浑身抖了抖:“我只觉得害怕,怕被抓住!”   “所以你不是杀人犯哈哈哈哈!”   “但我听说,他当年也只是个小混混。一开始闯进404,只是想强奸女主人,谁知道男主人本来该带着女儿先去丈母娘家拜年,突然半路落了东西回来,这才被撞见了。这不算是预谋杀人吧。”   “那后来呢?害怕被发现自己只杀了404一家三口,查到自个儿身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间间地撬开门锁,把一层楼的人全杀了!这也不是预谋的?”   “啊,这……”   “从他动了刀子,见到血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个人了。又或者说……”   吴队咬着牙,他闭上眼,眼前浮现起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令人浑身发冷的人间炼狱。   “从他在街上摸了人家屁股,从他撬锁进门强奸的时候……”   “他就不是人了。”   小刑警:“啊……”   吴队放下搪瓷杯,看向他,语重心长:“小王啊,有些人,生来是个人。有些东西,早就不是人了。” 第四章   人走起运来,是挡也挡不住。   “苏城2.07特大入室抢劫杀人案”真凶落网,苏城市领导、中央干部都再次关注起这栋小小的风扇厂宿舍楼。厂里领导一琢磨,干脆暂时不拆了,一下子把拆迁时间直接挪到九月去了。   连奚的拆迁款是七月下来的。   一大早醒来,连奚一边刷牙一边点开手机,忽然,一条银行转账短信就跳了出来——   【工商银行】您尾号8816的帐号于07月17日08时32分收到由工商银行汇入的1363000.00元,余额1381534.00元,摘要:苏城市吴南区康平小区拆迁补偿款。   “!!!”   我透!!!   “咳咳咳咳……”惊喜过度,一阵猛咳,连奚差点被牙膏泡沫呛着。   拆迁款刚打到卡上,半个小时后,连奚就接到了居委会的电话。   “喂,2栋302的连奚是吧。拆迁款已经收到了吧。”   “对,收到了。”   “行,我们这儿也收到了银行的反馈单,你下午来居委会一趟,再签个字,确定收到拆迁款了。”   连奚一口答应:“好!”   等挂了电话连奚才想起来,没问清楚下午几点去。不过他也没再打电话问,正好他可以回一趟老宅,收拾收拾东西。   中午,连奚坐着公交,来到康平小区。   康平小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小区,位于偏僻的吴南区,周围就一个公交站。从公交站走到小区,还要花二十分钟。   连奚刚下公交,身后就传来一道精神抖擞的声音:“小连?!”   他回头一看:“李大叔!”   只见李大叔拎着两个蛇皮袋,从后面一辆公交车上下来。   李大叔走上来,笑道:“还晓得回来?”   连奚笑着点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年爷爷去世后,家中没什么亲戚,只有李大叔偶尔会去孤儿院看看他。李大叔家里有两个儿子要养,不可能真的照顾他一个邻居。但他这份心意连奚领了,就是很久不见,连奚又不善言辞,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大叔上下看了他一眼:“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说话!长得和你妈妈真像啊。走吧,一起回咱家看看。”   进了康平小区,到处可以看到搬家公司的货车。   到这个时候,一半业主已经搬家离开,还剩下一半,这几天就会搬走。   小区里有很多收废品的,他们坐在花坛边,睁着一双双精明的眼睛,四处盯生意。一旦有人吆喝“收废品的”,他们便一拥而上。   收废品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拆迁小区。   刚拿到大笔拆迁费,一夜暴富,每个人都踩在云端上,飘飘忽忽,满脸都是喜气。搬家肯定会产生废品,尤其是老家具,没钱就算了,有钱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时喊他们去收废品,他们只要羡慕地说两句“哎呀还是您有福气,拆迁那得多少钱啊!”,通常都能杀出一个血价。   如果碰到更大方的,直接把旧家具、旧电器送给他们都有可能!   两人正走着,一个收废品的就凑了上来:“小帅哥,恭喜发财啊。家里要收废品嘛?”   李大叔:“都收完了,没啦!”   这收废品的满脸失望地走了。   李大叔对连奚说:“别理他们,他们出的价格老低了。我认得个朋友,等会儿给他打电话,让他帮你来收废品。啊对还没问,小连,你家里那些旧家具还要么?”   连奚:“不要了,谢谢李大叔。”   “害,都老邻居了,谢啥。”   回到家中。   一开门,满屋子久不通风的灰尘味立刻窜进鼻腔。   连奚咳嗽了两声,看向那些早就用白布包裹好的旧家具。   李大叔有连奚家钥匙,偶尔会帮着打扫打扫,但自从小区确定要拆迁后,他自个儿家的事都忙不过来,更不用说来帮连奚家打扫卫生。两个月下来,地上攒了不少灰尘。   连奚把门窗打开通风。   他在屋子里收拾起来。   旧家具、旧电器肯定都不要了,一些老旧的书籍他挑了几本带走。   刚才他问了李大叔,下午两点才去居委会签字,还剩下一个小时。李大叔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连奚帮忙。百无聊赖,玩了会儿手机后,连奚翻开一本老书随便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82版的《红楼梦》。   连奚记得爷爷生前总喜欢坐在阳台上,戴着老花镜,一遍遍地翻这本书。   他神色平静地翻着书,翻到中间一页,忽然,掉出来一张照片。   是张结婚照。   短发的男人穿着棕色的西装,烫着当下最时髦的长卷发的美丽女人则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两人兴冲冲地看着镜头,露出幸福的笑容。   ……是他爸妈的结婚照。   没想到能在这发现这张照片,连奚拿起照片看了许久。   “我长得很像我妈?”   一点都不像啊!   正想着,忽然,门外楼梯传来两道慢悠悠的脚步声。   连奚就坐在门边翻书,屋里灰尘的味道太大,他坐在门口能舒服点。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的孕妇。   那孕妇摇着一把印着广告的小扇子,抱怨道:“妈,我们干嘛要来,热死我了。让张昊过来签字不就好了,你非得让我过来。”   中年妇女:“瞎说!你懂什么!这是咱们家的房子,你让张昊签字,那房子算你的还是他的?”   “钱不是已经打在我银行卡上了吗。”   “那也得你来签字!要不然以后银行又说,张昊签的字,那就是张昊的怎么办?”   “妈!”孕妇对扶着自己的母亲翻了个白眼,无语极了,她一抬头,目光正巧与连奚对上。   孕妇愣了愣,停下脚步。   一旁的中年妇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是……302的,你是连奚?”   沉默片刻,连奚点了点头。   中年妇女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语气不悦:“你回来啦?”   孕妇好奇地看了连奚好几眼,问道:“妈,这小哥谁啊,你认识?”   中年妇女凑到她耳边:“就咱们家楼下住的老连家,他们家孙子。你小时候还和他玩过。”   “真假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他爸妈被他克死了,后来老连也被他克死了,家里人都死光了,他就给送到孤儿院去了。你还小,记不得了!”   孕妇嘟囔了一句:“那肯定因为他小时候长得不好看,长得像现在这样我肯定能记着。”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连奚大概听了一半进耳朵。   虽然没听全,但想也知道这中年妇女说的是什么。   中年妇女伸了双臂,挡在孕妇的肚子前,不让她走了。她扯出一个笑,虚情假意道:“连奚啊,你怎么不坐进去点,坐外头干嘛。”   连奚抬头看了眼门框,淡淡道:“我坐在门内。”   “再往里头坐点啊。”   “……”   拉了小板凳,连奚面无表情地直接坐到了楼梯口,自家门前。   中年妇女顿时就炸了:“你脑子坏掉啦?我丫头刚怀了孕,你往这儿挡道是想克死我乖孙?”   李大叔听到叫嚷声赶忙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这不是王婶嘛,还有小丽。你们怎么了这是。”   王婶翻起尖锐的小眼睛:“呵,怎么了,你看这个丧门星。挡着不让我们上楼!”   连奚声音静静的:“我没挡着楼梯,我只是坐在自家门口。”   王婶:“嘿,你占用公共空间还有理了?”   一旁的孕妇却嫌她丢人,拉住她:“好了妈,干什么呢,人家也没挡道,咱们上去好了。”   王婶:“他克死全家,你不怕他克死你儿子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迷信!”   “你懂个毛!小赤佬,让开,回你家去!”   连奚扫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王婶怒极,再次骂了起来。   李大叔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怎么拉架。   眼看王婶的骂声要把其他邻居喊过来了,她女儿先撑不住了。   “你丢不丢人!”   一边说,一边拉着自家妈妈的胳膊,把她往楼上拽。当她们走到连奚身旁时,连奚抬目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默默地拉了小板凳,坐进门内。这一次,甚至坐得比之前还靠里,离那两人远远的。   王婶母女正在互相吵架埋怨,没注意到他的举动。   等她们走了,李大叔走过来,无奈道:“小连,怎么又坐回去了。”   连奚合上了那本《红楼梦》。   他根本没看几眼,一直翻在第一回 ,露着那一行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连奚:“没什么,我怕克死她们。”   李大叔:“诶!你啊,说什么呢。”   连奚笑了:“没有,我说真的。”   李大叔望着青年明亮清澈的眼,嘴唇张了张,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两点,连奚和李大叔一起去居委会排队签字,又碰上了那对母女。两人似乎已经不再吵架了,那孕妇戴着墨镜,烦躁地给自己扇扇子。王婶在一旁给她递水。   一个抬头,发现连奚和李大叔正在看自己。   王婶冷笑一声,嘴里嘀嘀咕咕:“小赤佬!”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连奚看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女儿。   或者说,是她女儿那微微凸起的肚子。   李大叔:“小连,看什么呢。”   连奚回过神:“李大叔,您知道王婶女儿怀孕多久了吗?”   李大叔:“我想想……好像两三个月?记不清了,反正是拆迁出来前的事。”   两三个月……   连奚琢磨半晌。他拿出手机,搜了搜孕妇容易滑胎的时间。   『前三个月都是危险期。』   抬起头,又看向那孕妇的肚子。   连奚望着那一丝缠绕在她肚子上似有似无的黑气,若有所思。   刚才这对母女上楼的时候,王婶一直护着女儿,不让连奚靠近,更别提看清她的肚子。他也不知道这丝黑气到底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现在才刚有的。   这种黑气很少见,连奚只在滑胎、死胎的孕妇身上见过。   无一例外,这些孕妇的孩子都肯定已经保不住了。   如果是现在刚有的……   或许就如王婶说的一样,他真的是个丧门星吧。   “2栋!2栋的业主过来排队签字!”   乌压压一群人拥了过去。   ***   签完字,连奚和李大叔一起走向公交站。   “小连啊,拿了拆迁款,你打算干嘛用?”   “还没想好,您呢。”   “哈哈,我可都想好了。我两个儿子在城里过得好好的,他们互相照顾,用不着我操心。我就拿钱回老家,盖个三层大别墅!叔可得劝你一句,一百多万看上去多,在咱们苏城可买不到什么好房子,你可别真以为自己有钱了,就乱花,晓得不?”   “我晓得的,谢谢李大叔。”   “行,那我就先走啦。”   走到公交站台,正巧公交车来了,李大叔走上去:“以后常联系啊!”   连奚挥挥手:“嗯!”   连奚当然没想过买房。   苏城的房价一天比一天高,全苏城的房产中介每天都在说:“赶紧买房,明天就涨!”   这话说的,能买房谁不想买房啊,问题是得买得起啊!   一百多万,在苏城最多买个商住公寓,一层楼二十多户人家的那种,卖方要交四成的税,还是商用水电。   房子他早在租房APP上找好了。   还是凶宅!   第二天大早,连奚就联系好了搬家公司,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收拾干净。   租房的房产中介穿着小西装,也帮着收拾了半天。   连奚给她拿了瓶水:“你们干房产中介的,都会帮人搬家吗?”   这房产中介是个刚出来工作的年轻姑娘,叫小刘,她接过水谢了声,有点难以启齿:“那个,也没。我同事没帮租户搬家过,我以前也没干过这事。但是您这……”她结结巴巴了半天,才继续说:“这房子,您真要租?”话说完,她自个儿都笑了:“不对,家都搬了,肯定要租。就是那个中介费的事……”   连奚想了想:“你帮我搬家是为了中介费?”   小刘也不客气,挠了挠短发,直接道:“租这种房子出去,求个心安理得,我就帮您搬个家。要不然我这中介费收的,心里不踏实!不过这次中介费您给五百就够了,就五百。”   连奚:“房租一千六,按规矩该收一半,八百。”   小刘:“没事,这房子除了您,两年了别说租,连看都没人看!就五百吧。”   连奚看了看她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没说话,默不作声地转了五百。   等这小姑娘走了后,他又按着支付宝打了三百过去。   小刘立刻回电话过来:“这三百我不能收!”   “没事,这是你们房产中介的规矩,我租过房子,知道。”   “啊呀您这,我真不能收啊。”   “我有点事,先挂了。”   “唉连先生,您这……”   连奚赶紧挂了电话。   他松了口气。   和人交流真的太麻烦了!   连奚正觉得逃过一劫,突然,手机又响了,他低头一看,还是小刘!   赶紧挂断!   一连挂了三个电话,小刘一直不停地打过来。连奚只觉头皮发麻,终于还是接了第四个电话:“就三百块,真的没关系,你帮我搬家也挺辛苦的,我觉得没事。你别打电话了,我挂了!”   “等等!”   电话里传来一个轻挑爽利的男声,连奚挂电话的手倏地停住。   他看向手机屏幕。   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呵呵笑了下,说道:“请问是斗牙直播平台的主播‘连城’吗?你好,我是宝石公会的超管,我的ID叫流浪。你现在可以登录斗牙直播看一下,我刚才用超管号给你发了个私信。我不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CC: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是个主播……   读者们:其实我们大概也忘了……   福娃:自信点,把“大概”去了。 第五章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沉稳自信:“是这样的,去年你给我们公会投过自荐简历,还记得么?”   自从4G网络普及后,直播就成了现代生活中常见的娱乐项目。   一个个新鲜的直播平台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   斗牙平台就是其中最有名的平台之一。   直播平台出现后,很快有商人嗅出商机,开始组建主播公会。主播加入公会,可以获得公会的扶持和曝光。就像当明星要进娱乐公司一样,有了公司,你才有更多的曝光机会,才能红。   他这么一说,连奚倒是想起来,他去年确实给几个比较大的主播公会发过自荐私信。但理所当然,他的私信石沉大海,没一个公会搭理他。   其中是有宝石公会。   连奚:“有事吗?”   男人笑了:“我作为宝石公会的超管,也是主播经纪人,想邀请你进我们公会。”   连奚:“……”   还能有这好事?!!!   “我看了下,你目前在斗牙上的粉丝只有1W8,按照这个粉丝等级,公会一般给你每月开的签约费是3000。但我做主,可以给你开到5000。”   连奚忽然冷静下来。   公会签约主播后,每月会给主播发“基本工资”,但同时主播收到的打赏礼物,公会还要分走一部分。   连奚每月收到的礼物并不多,宝石公会直接一下子给他5000的签约费。这意味着他每月只要按时直播,无论有没有人看,他都能得5000块。   天上不会掉这么大的馅饼。   连奚:“为什么找我?”   “什么?”   “我粉丝很少,礼物也不多……去年你们没理我,今年怎么就突然愿意签我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轻笑了声:“当然,是有要求的。你目前直播的是王者荣耀,但据我所知,你一开始曾经直播过一段时间的恐怖游戏实况解说。如果签约,我们要求你从手游主播,转行直播恐怖游戏实况。除此以外,我们还希望你可以经常进行一些户外直播。”   连奚察觉到一丝异样:“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男人笑道:“户外直播,你可以在你的城市周围找找那些有都市传说的地方,探个险什么的。也可以去凶案现场附近转转,给粉丝们拍拍现场,讲一讲。就比如……长安风扇厂宿舍楼那个。”   连奚怔住:“你怎么知道?!”   繁华都市的某个高级公寓里,一个戴着银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勾起唇角,目光敏锐犀利。他盯着电脑屏幕上连奚自荐的那封简历,视线在联系地址一栏上停留许久。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事实上,连城,我上周就发现似乎有个主播是最近很火的苏城2.07特大杀人案的现场见证者了。所有发到我邮箱里的主播自荐,我每一个都看过。你的,我当然也看过。苏城风扇厂案子的凶手落网后,我立刻就想起了曾经有人私信过我,联系地址填写的是苏城风扇厂宿舍楼。我找了整整一周,才翻到你的私信。你也没让我失望,你不仅住在那儿,你甚至就住在凶宅里。”   “连城,这是你翻身成为大主播的最佳时机!”   “我暂时还没看过你直播,不知道你游戏水平如何,但既然你已经直播了一年还没火,就说明你的游戏水平可能不够格。”   “你真正该做的不是王者荣耀主播,你该做一个灵异游戏主播!甚至是一个直面凶案现场的户外灵异主播!”   “我明天就把合同寄给你。现在是你最火的时期,风扇厂宿舍楼那个案子的热度还没掉下去。你签约我们公会后,我立刻会给你最好的推荐位,告诉所有人,你就是案发后,唯一住在四栋宿舍楼凶宅的人。”   “甚至,你还曾经与杀人凶手朝夕相处过。”   “你可以连续做半个月直播效果,就做风扇厂杀人案你的亲身经历。我也会给你炒一个人设,把你和这个案件捆绑在一起。这个案子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比如那个凶手庭审、二审,这些都是你的曝光机会!”   “连城,你知道你会有多红吗?”   “不仅仅是苏城风扇厂这个案子,以后只要社会上出现恶性杀人案,你都可以以亲身经历者的立场发声。”   “全网没有一个主播有你这样的条件,这是谁也无法比拟的先天优势!”   “……连城?”   “喂,人呢?听得到吗?”   连奚:“对不起,我暂时不想签约公会,谢谢。”   “什么?喂……!”   连奚直接挂断电话。   下一秒,这个超管流浪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不像对待房产中介那样,一遍遍地拒接。连奚直接将对方拉黑。   流浪:“……”   艹!   这他妈是个傻逼吧?   不想赚钱?   另一边,刚刚搬完家的青年活动活动手脚,舒坦地躺在沙发上。他懒洋洋地躺了好一会儿,脑海里忽然回响起那个男人刚才的话。   “亲身经历者?”   “我也算得上?”   真正的亲身经历者,是那些已经死去二十三年的受害者。   是那些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沉沦了二十三年,不能解脱的受害者家人。   这要真让亲身经历者接到这通电话,可能就不是拉黑这么简单了,大概得一通怒骂,甚至直接上门送流浪一个全套医院大礼包。   很快把超管流浪这个人抛到脑后,到了连奚每天晚上固定的直播时间。   晚上八点,连奚准时打开直播间。   没有摄像头,没有多余的话。   点开游戏。   开始直播。   过了十五分钟,有个眼熟点的粉丝点了进来。   【咦,主播回来直播啦?这两天都没看到你直播。】   连奚正好在游戏里拿了个三杀,看见这条弹幕,说道:“嗯,前两天搬家,没直播。”   说完这句话,直播间又安静下来了。   连奚默不作声地打游戏,杀人,推塔。   粉丝不多,就七八个,默默地看,也不吭声。或许早就已经开着直播间当背景音乐,做其他事去了。   【主播接国服单子吗?】   连奚瞬间来了精神:“哪个英雄。”   【诸葛亮。】   “有点贵,你私聊问我吧。”   粉丝礼物对小主播来说是杯水车薪,真要靠这个吃饭,连奚早就饿死了。   他真正赚钱的方式是帮人打单子。   也就是传说中的打手、代练。   有人开了话闸子,直播间也稍微热闹了一点。   【这个主播不是玩孙尚香的吗?国服诸葛亮也能打?】   【兄弟第一次看这个主播吧,这主播虽然从来不说话,哑巴选手,但水平还是可以的。他有四个国服,诸葛亮、孙尚香、马超和赵云。人称三国杀手。】   连奚一边打游戏,一边看了这条弹幕好几眼。   嘴上说不出口,他在心里默默回复——   谢邀,很强。   国服,有手就行。   至于哑巴选手……   你才哑巴!你全家都哑巴!   在心里比比了一大堆后,哑巴主播默默又开了新的一局游戏。   连奚不说话,他直播间里的粉丝忽视了他,开始自个儿在下面聊了起来。   【隔壁主机游戏区有个大主播出事了,兄弟们看了吗!】   【昨天就上热搜了,兄弟你去火星种土豆了,现在才知道?】   连奚一愣。   我不知道啊。   本来还想偷看这两个粉丝再聊多点,谁知道他们又不说了,继续聊回连奚的游戏水平。   连奚:“……”   等下了直播,自己去看看好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下了直播,连奚直接忘了这事,洗洗就睡了。   ……   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不过那个超管流浪并没有放弃。   那天连奚拉黑他的电话后,第二天,他居然又换了个电话打过来。连奚听出是他后,想都没想,再次挂断,顺手拉黑。   流浪:“艹!”   至于直播平台的私信,连奚全当看不见。   能签约大公会当然是好事,但他不想吃人血馒头。   当网络主播最大的好处就是,如果你真不想见一个人,那他就找不到你。   连奚大学毕业后没去应聘工作,而是当了主播,就是因为这个职业可以少接触人。   不用和人交流。   也怕克了别人。   主播多好,不用说话,就这么默默地打游戏,偶尔接接单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傍晚,连奚出门去小区外的便利店里买了几罐可乐。他拎着塑料袋回家,从电梯门出来时,他一边掏钥匙,一边在想晚上点什么外卖。忽然脚步一顿,连奚看着这个站在自家门前的陌生男人,微微愣住。   不仅是连奚愣住了,其实流浪比他更受惊吓。   他的目光在青年清秀冷峻的眉眼上停了会儿,再慢慢地扫视他这张俊秀出众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流浪张了嘴,一时没回过神。   卧槽?!   那个18000线小主播连城长这样?!   下一刻,他的眼中闪过精锐的光,原本只是打算再来问最后一次,实在不肯签约拉倒。现在他做了必胜的打算。   签!   必须签下来!   一定爆红!   以后直播必须开摄像头!   这句话写合同里!   流浪推了推镜架,露出成功男士的微笑:“连城吧。”   “你是?”   “我是流浪。”   “……”   “宝石公会的超管。”   “……”   我记得。   连奚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他才搬家一周,连李大叔都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这个超管怎么可能知道。   流浪自信地笑道:“你今天中午不是接了个快递电话么。”   连奚:“???”啥?   流浪:“那是我让朋友给你打的,让你告诉他你现在的地址,给你送快递。”   连奚:“……”   防不胜防啊!   流浪:“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其实我也是苏城人。如果你签了我们公会,我可以额外跟你签一个经纪人合同。我很有信心,把你捧红。你先别拒绝,你知道我现在手底下有那些主播吗?斗牙一哥,王者荣耀的大主播PKing知道吗?我把他捧红的。还有星秀主播弯仔,也是我捧的。除了这两个最大的大主播,我手底下的主播还有六枪、氢气、酷腿哥……”   “我可能没法把你捧成第二个PKing,但我有信心,你可以成为第二个氢气。”   “怎么样,连城,意下如何?”   没有一点犹豫,连奚淡淡道:“请让开,我开门。”   流浪挑了挑眉,伸手拦住:“你知道氢气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吗?”   “不知道。”   “十万起步。”   “……???”   我透?!!!   连奚刷的抬头看向流浪,流浪在心里充满信心地笑了声。   “签约费,我可以自作主张,给你每个月三万。这只是起步,如果你红了,我们可以随时改合约。“怎么样,十万,你不用管,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捧红!”   “……”   连奚差点就屈服了!   握紧手里的钥匙,连奚几乎用尽全力,才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   “请让开。”   流浪目光一暗:“氢气上个月赚了十三万!这是他自己得到的钱,没算给平台和公会的分成!”   “你要是愿意多参加线下活动,我甚至可以安排你进娱乐圈!我家里就是搞娱乐圈的,有人脉!”   “喂,连城!”   男人再次伸手拦他。   这时,“咔哒”一声,对门的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   一个年轻小伙悄悄地看着连奚和流浪,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转,最后看向连奚:“嘿兄弟,要帮忙么。你是新搬过来的邻居吧。”   连奚:“额……”   流浪皱了眉:“有病啊,关你什么事。”   年轻小伙“嚯”了一声,把门彻底敞开。下一刻,七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后。   流浪:“……”   在心里骂了句,流浪无语了半天,把自己的名片塞到连奚手里。   他认真地盯着连奚,一字一句道:“想清楚,你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说完,转身就走。   连奚看了眼手里的名片,随手扔进拎着的便利店塑料袋里。他抬头看向对门,笑道:“多谢了。”   第一个说话的年轻小伙摆摆手,哈哈笑道:“小事!刚才那是干嘛的,追债的还是上门推销的?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在门口杵着,我一看就不像好人。”   连奚想了想:“上门推销的。”   小伙对身旁的同伴们道:“我说的吧,我就知道!”   连奚看了看他们,问道:“你们这是……群租房?”   这话一落地,对门八个年轻小伙立刻瞪大了眼睛。领头的那个双手合十,挤眉弄眼地央求道:“好兄弟,咱们哥几个刚来苏城找工作。你别给我们举报吧,我们从来不大声说话的,也不吵。你看你都住过来一周了,也没觉得咱们吵是吧?”   连奚微笑道:“没事,我就问问。”   确实,搬过来一周了,连奚并没有听到一点点吵闹声。   不吵的群租房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只要没影响到自己生活,连奚不是很在意。   不过他想到:“你们注意下用电,别出什么事。”   年轻小伙笑了:“我们没私改电路,放心吧。以后多串门!欢迎你来我们家玩!”   “好。”   ***   七月底的苏城,热浪腾腾。   入夜,城市依旧繁华喧闹,夜空被都市灯光照耀出大半的糜红色。   徐浪走出小区门口,等了五分钟,坐上了滴滴。   他烦躁地扯了扯颈口系着的领带,嘟囔着骂了句:“不想赚钱的傻逼,活该穷一辈子,住这种穷逼小区!”   滴滴师傅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徐浪,宝石公会的管理层之一,ID流浪。   骂归骂,徐浪依旧没有放弃签下连奚。   那张脸放娱乐圈都绝对够用,又有风扇厂亲身经历者这个噱头。   有他在,连奚能火,还是大火。   徐浪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说服连奚,忽然,他的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他啧了声,接通电话。电话一通,他先愣住了。   “哭什么?你傻逼啦,大男人的打电话给我哭?”   “……”   “谁死了?”   “你那个粉丝为你自杀了?!”   “艹!就那个兔毛?”   “我他妈管她什么兔毛猫毛狗毛的,人确定死了没?”   “艹!别哭了,死都死了,你哭个屁!”   心头一阵慌乱,但突然,徐浪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手机壳,语气平静,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不都分手半个月了么。她死了,关你屁事。现在立刻离开医院,回家,开电脑。我记得你是晚上七点的直播时间吧?”   “你想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CC:QAQ那是十万啊,每个月十万啊呜呜呜…… 第六章   别的主播一到周末直播,人气都会有点变化。   周末,放假了,粉丝有时间看直播了。   但连奚不同。   他的直播间,常年就三四个粉丝转悠。   三四个粉丝变成四五个粉丝,这叫有变化吗?   打开斗牙直播,看到那些人气几百万、上千万的大主播,连奚羡慕地多看了好几眼,但一想到他们要一晚上连续七八个小时和粉丝聊天扯淡,他的仇富心理又好了许多。   我们哑巴直播间也挺好的!   【主播今天晚了两分钟,没准时直播啊。】   连奚:“吃饭晚了点。”   过了三分钟,想了想,补上一句:“今天打诸葛亮,国服单子。”   直播间静悄悄的,没人回他。   连奚也没在意,他默默地排位,打单子。   等过了一个小时,来了几个眼熟的粉丝。他们点评了下连奚的游戏水平,刷了几波“666”后,又开始自顾自地拿他的直播间当聊天室,聊了起来。   【隔壁主机游戏区的那个大主播氢气真是倒霉啊!】   【又咋了兄弟。】   【兄弟你还在火星种土豆呢?】   【没啊,我上周看了,那个氢气是个海王渣男,艹粉就算了,艹了榜上富婆,居然还劈腿。人家富婆把聊天记录都发出来了,你没看到?他怎么倒霉了,不是人人喊打么。】   【还富婆呢?你在火星种香蕉呢吧!早反转了!前两天热搜就说了,什么富婆,就是个穷逼屌丝女。把自己的学费全给主播送礼了,还偷偷拿了家里存折给主播刷礼物,装富婆!】   看到这两人的对话,连奚愣了愣。   氢气?   一个月十三万的氢气?   装富婆?   啊!是上周忘记吃的那个瓜!   这下连奚来了精神,一边悄咪咪窥屏,一边装作不在意地继续打游戏,还顺便拿了个四杀。   【主播666666】   【氢气老倒霉蛋了,以为跟个富婆谈恋爱,结果是假的!这女的还特恐怖,你去看看氢气爆出来的聊天记录,这女的老PUA了,整天寻死觅活地要氢气这不许干,那不许动。连他感谢女粉送礼物都要闹。氢气跟她提分手她就要挟自杀,还发过自残照片,老恐怖了。】   另一个粉丝久久没回这个粉丝。   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回来了。   【真死了!!!】   【啥?!】   【兄弟快去看热搜!这女的真死了!!!】   连奚:“???!!!”   哗啦啦,直播间里本就不多的粉丝全跑光了。   他们可以去吃瓜,连奚却还要继续直播。   等到一局游戏打完的间隙,他打开微博热搜,很快看到了热搜第九。   #氢气 猫毛酱#   点进去一看,热门微博第二个,就是猫毛酱的基友。   【阿兹卡班的乔乔: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她走了,她真的走了!她只是喜欢一个人,他们在谈恋爱,所以他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她就难过,这有错吗?猫毛走了,你们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你们善良点,积点口德吧![图片]】   图片是一张微信截图,上面基友询问猫毛酱,问她怎么两天没出现,是不是还在为渣男难过。   过了几个小时,猫毛酱才回复。   【我是她的舅舅,她已经走了,上周六割腕自杀了。】   那条微博底下,很快有3000条网友回复。   【666,这种图我一分钟能P80个。】   【Wow,人家一个主播,感谢粉丝送礼物她都能闹得在家里乱砸乱踹。女拳警告!】   【感谢女粉丝的礼物叫打情骂俏?道德标兵怕了怕了。】   这是是猫毛酱的基友昨天晚上发的微博。   因为被网友怒喷,她连夜买机票飞去猫毛酱老家,最后在医院里拿到了死亡证明。   连奚又点开了一局排位,匹配的时间很长。他垂着眼睛,看着三个小时前,这个基友发的最新微博。   【阿兹卡班的乔乔:这下能证明,猫毛酱是真的走了吧![图片]】   这条微博评论直接过十万。   一刷新,每分钟增加近千条评论。   点开热门评论,一部分是在惋惜一个年轻女孩的逝去,一部分是在帮她谴责渣男。还有一部分理中客则是客观分析起来。   【首先,很惋惜猫毛酱的离开,唉,真的不值得。   看主播说猫毛酱自杀前对父母说,受够这些在网上骂她的人了,我去看了下猫毛酱的个人微博,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在骂她。   但其次也得说,她的死不仅是因为网络暴力,还因为渣男,因为她太恋爱脑了!   一个男人值得吗?   你爸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你就这样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为一群不认识的网友自杀。你想过你爸妈吗?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不爱你!】   这个长评发了几段才发出来,很快被顶上了热门评论第一。   连奚囫囵吞枣地吃完了瓜。   事情是这样的。   主播氢气的榜四富婆叫“猫毛酱”,两个人半年前开始网恋,后来奔现。但自从同居后,这个猫毛酱刷的礼物变少了,同时还开始对氢气管东管西。不允许这样,不允许那样,他和女粉丝有一点点互动,猫毛酱都要炸。   氢气不堪其扰,提出分手。可他一提分手,猫毛酱就闹,甚至还威胁自杀。   后来,氢气出轨了,猫毛酱怒挂渣男和小三。就在全网一边倒地骂氢气时,氢气发出和猫毛酱的那些截图,又有许多网友站在了氢气这一边。   最终,喷猫毛酱的占了大多数——   人家氢气早就不止一次地提过分手,是你用自杀当威胁!   出轨虽然有错,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你不给人家分手啊!   在经受了长达一周的网络暴力后,猫毛酱真的自杀了。   下了播,连奚刷牙时又想起这件事。他并没有再继续吃瓜,只是忽然想到……   原来现在连死亡都要证明了啊。   ***   猫毛酱自杀,就算她的父母告诉基友,说是因为网络暴力自杀。   氢气的直播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氢气直接挂出请假条:【去送她最后一程,停播一周。】   经此事件,氢气的路人风评差了许多,但他的粉丝数暴增一百万。他的榜一大哥更是怒砸二十万,放出话来:【去吧小伙子,做个男人!】   月入十三万的大主播,离连奚太远。   每天发生的事也太多。   过两天就发生了一起公交车坠河事件,又把网友的目光吸引过去,氢气和猫毛酱的瓜瞬间就馊了。   进了九月。   房产中介小刘又打来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连奚脸色一变。   三百块,不用这样吧……   他硬着头皮接了这个电话。   小刘笑着说:“连先生早啊,您起得真早。”   连奚:“三百块真不用还。”   “……”   “咳,不是这个。是那个,连先生您记得我和您说过,您现在这个房子是个四居室,160多平。以前没出事前,地段很好,房租很高,要租很多人的。”   “……”   连奚:“你好像说过。”虽然他给忘了。   “您还记得就好。其实房东出租给您的是主卧室,还有厨房、客厅这种公共部分。但还有三个房间是空的。您没用吧?”   连奚:“房东锁着的。”   小刘:“哦哦哦。是这样的,本来我以为这房子不会有人再租了,谁知道居然又有个人想租。”   连奚:“???”   “您放心,这人很靠谱的。他是苏城大学的研究生,今年刚考进来的,刚来苏城报道。他和您一样胆大,不怕凶宅,所以就租了。您不介意和人同租吧?”   “……”   “不介意。”   “那就好!”小刘松了口气,“我已经和房东商量过了,您的房租每个月再减四百,以后一个月一千二就够了。”   “……”   “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带人上门看房。他得看过后才能签合同。”   “都可以。”   “那我们现在就上来啦。”   连奚:“???”   一分钟后,门铃响了。   连奚打开门。   穿着小西装、一头短发的女中介连连道谢:“谢谢了连先生,您在家真是太好了,帮了大忙。”   连奚朝她点点头,接着抬头看向她的身后。   光线昏暗的楼道里,站着一个穿着嘻哈风格T恤,脖子上还戴了个骷髅头项链的单眼皮年轻男孩。此时此刻,他也正好奇地上下打量连奚。   新租客长得不错,放中学时期应该能混个班草当当。就是个子不高。   连奚多瞄了眼。   最多168。   “我来给你们介绍下。连先生,这位是苏骄,刚考上苏城大学的研究生,高材生,说起来和您还是校友呢。苏先生,这位就是连先生,他上个月就住进来了。”   嘻哈男伸出手:“哈喽,我是苏骄,天之骄子的那个骄。”   连奚回握:“……连奚。”   小刘:“那苏先生,我们先看看房子?”   “好啊!”   说完,苏骄拖着行李箱就进来了。   连奚:“……”   有备而来啊!   小刘带着苏骄去厨房、客厅看了看,又用钥匙打开门,给他看了看属于他的次卧。苏骄非常满意,当即就签了合同。   小刘:“那我就先走啦,谢谢你们。苏先生、连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苏骄挥挥手:“慢走啊。”   连奚:“慢走。”   咔哒一声,门关了。   空旷的房间里,万物瞬间归于宁静。   “……”   “……”   连奚尬得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快速地憋出一句“你慢慢收拾行李”,就赶紧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靠着门板,连奚紧绷的大脑这才放松下来。   幸好。   幸好他当初觉得自己一夜暴富,有钱了得奢侈一把,心一狠,租的是主卧,有独立卫浴。   要不然……   这日子没法过了!   ***   日子,当然还是得继续过的。   连奚唯一庆幸的是,新租客是个苦逼的研究生,刚到大学报道,一进校门就被导师师兄师姐连着使唤,两人碰面很少。就是有时连奚早上去厨房泡豆浆粉,偶尔能碰上苏骄出门上课。   “起得挺早啊。”   “……你也蛮早的。”   “我要上课啊。”   “是哦。”   空气都被尬住了。   回到自己房间,连奚埋头打国服单子。   哪怕不开直播,他也要打游戏,这是他的工作。   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   天色渐暗,傍晚六点,连奚点了份外卖,准备吃完就直播。   又开了局游戏。   打完这局,连奚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厨房,给自己倒杯水。他才走到一半,忽然,门响了。   “咚咚咚——”   连奚脚步顿住。   他看向黑漆漆的大门。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富有规律,闷闷的,有条不紊的,一声声敲着。   不快也不慢,每一声都像掐准了点。   没按门铃。   “咚咚咚——”   连奚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然后。   “……”   只要我装死你就看不见我,只要我装死你就看不见我!   然而这一次,装死战术似乎失效了。   门外的徐浪有耐心极了。   他一下下地敲着,也不吭声,也不走动。   就木着一张冰冷发白、没有表情的脸。   抬手。   敲门。   抬手。   敲门。   ……   敲了整整半个小时。   连奚忍无可忍,刷的拉开门:“我不签!你走吧,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声音戛然而止。   连奚双目睁大,他微张着嘴,目光停在男人脑门那个血淋淋的窟窿上。   刚才在猫眼里他只瞥了一眼,光线太暗,没有看清。   现在,他看清了。   徐浪僵直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仿佛没理解为什么门突然开了。过了许久,他才转动脖子,看向连奚。   嘎吱嘎吱。   他的脖子骨头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是宝石公会的超管流浪。”   纯黑的瞳孔一点点扩散,侵略眼白。   他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木木地望着连奚。   然后张开口,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狞笑。   “……签约吗?”   作者有话要说:   CC:我的装死战术居然失效了!!!   酥饺:什么168???我170!!!四舍五入170好吗!!! 第七章   昏暗安静的楼道内,穿着白T恤的青年默不作声地摸上了左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手指轻轻地拨动。   连奚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双指捏紧,正要发力,将那铃铛拨响!   忽然!   “叮咚——”   连奚一愣,刷的扭头,看向电梯门。   电梯里洒亮的白炽灯光哗的一下,一泻而下,照亮楼道。   门内,小矮子室友一只手插进口袋,一只手拿着快递盒。苏骄看到连奚,惊讶道:“你开门接我?这么客气!”说着,他走出电梯。   连奚嘴唇翕动,余光里瞧见流浪的魂魄与这苏骄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苏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那个连奚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的?”   电梯门在苏骄身后关上。   合拢的缝隙里,流浪歪着头,朝连奚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连奚双目一眯,看向苏骄:“我正好要出门。”   “不是欢迎我啊……”嘀咕了一句,苏骄问道:“你出去干嘛?”   连奚:“有事!”   飞快地丢下这句话,连奚飞快地跑到电梯口,按下电梯。眼看流浪坐的那班电梯已经抵达一楼,等了五六秒,连奚才等到另一班。他赶紧进电梯,急匆匆地来到一楼。   大步跑出单元门,四处张望。   ……   找到了!   只见一个穿着西装、步履蹒跚的男人正低着头,缓缓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他的步子慢极了,两腿僵硬。   但是他横冲直撞,好像没看到身旁道路上有人开车,也不知道自己经常一脚踩进花坛里。这种目中无人的走法,果不其然,让他撞上了一个听音乐跑步的小姑娘。   小姑娘冷不丁地被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她骂道:“有病……”声音骤然停住,她左右看了看,竟然看不到一个人,顿时后背发凉:“什么鬼东西啊,人呢……”   心里害怕,小姑娘赶紧跑了。   流浪被她一撞,却终于有了点生气。他伸手去抓小姑娘的衣服:“你还没给我道歉。”   小姑娘却已经跑远了。   流浪愣了下,赶忙追上去。可是他四肢僵硬,哪怕跑步,也比正常人慢了许多。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跑远了的小姑娘,眼看即将撞上一个出门买菜的老爷爷,连奚立即抬起左手,晃动铃铛。   “不想他死就别乱动!”   手腕倏地停住,连奚转首看向来人。   只见小矮子室友站在他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   苏骄目光凝肃地看向流浪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他妈居然还是活的!”   ***   夕阳西下,漫天绚烂的晚霞下,两个俊秀的年轻小伙蹲在路边树荫下,一人拿着一杯肯德基可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两眼。   第一眼是看两人长得还挺俊。   第二眼是看没事蹲在路边喝可乐还乱看,肯定不是好人!   流浪的魂魄在对面路上缓慢地走着。   别人看不见他,但是却能碰到他。那些被他“撞”了的人根本没法生气,只感觉毛骨悚然:任谁被空气撞了,都会头皮发麻。然而流浪能做的,也仅限于“撞”人了。   他就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地走着,大多数时间是不清醒的,偶尔有点精气神,很快又被人撞得麻木起来。   “再次认识一下,苏骄,从山东那块来的,你懂的。”   连奚:“……”   我不懂!   苏骄挤眉弄眼:“兄台好胆量,在苏城扎根住下了,不想着换个城市住住?”   连奚心头一动,故作镇定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住?”   苏骄一愣:“苏城这什么鬼地方,你不知道?”   连奚语气平静:“还好吧。”   苏骄:“……”   “给大佬跪了!”苏骄一边嗦可乐,一边吐槽:“唉,我当初考上苏城大学的研究生,可给我难过死了。我这个专业,苏城大学排名很高,我也比较有把握。但真要来苏城,我还有点怵。”   连奚一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悄咪咪伸长了耳朵。   谁料苏骄话锋一转:“对了兄弟,这个家伙你认识?”   连奚:“……”   你们这些人都什么心态!   每次吃瓜都吃到一半!   能把瓜吃完再说话吗!!!   心里骂骂咧咧了一大片,连奚却神色平静。他看向马路对面的流浪,摇摇头:“不算认识。”   苏骄砸吧嘴:“这不好办啊。你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吧。”   “大概清楚。”   “刚才我要是不阻止你,你想怎么办。”   连奚垂目看了眼手腕上的铃铛,淡淡道:“摇它。”   苏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手腕上那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青铜铃铛。   这世上能人异士很多,大多都是子承父业,或者一脉单传,几百上千年悄悄地传承下去。像他这一派广收天下徒的才是极少数。他早在刚搬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连奚手腕上戴的这个青铜铃铛,但他根本没认出是个法器,也没当回事。   不过不认识,也不要紧。   大多法器,都是杀器。   苏骄:“你这朋友还有的救!”   连奚:“不是朋友。”   话音落下,连奚把喝完的可乐杯扔进垃圾桶,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苏骄:“???”   苏骄:“有办法啦?”   连奚:“什么办法?”   苏骄:“那你站起来干嘛?”不继续盯着了?   连奚声音平静,目光放远:“七点半了,回家直播。”   苏骄:“……”   ***   连奚的直播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十二点。   他坐在电脑前,安安静静地打游戏。十二点一到,他跟直播间仅有的三个活人说了再见,直接下播。   他推开房门想去厨房倒点水,门一开……   连奚:“……”   只见小矮子室友站在门前,幽幽地看他:“一条人命,真不管啦?”   连奚:“……”   无语地走进厨房倒了杯水,出来时,室友正在叹气:“唉,我终于懂了你们苏城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了。只要不管,就肯定不会被那俩家伙发现!还能这么玩,学到了!”   连奚:“……”   你说是就是吧。   顺便我知道你不会继续告诉我“那俩家伙”是哪俩家伙的,你就当我知道吧。   苏骄看他虽然不说话,但是也没走,于是继续道:“我记得袁枚的《子不语》里记载过这类情况。”   连奚:“《随园琐记》?”   苏骄惊讶道:“你知道?!”   连奚点了点头。   袁枚在《子不语·随园琐记》里讲过自己一个亲身经历。   以前他不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人有三魂七魄,但是某一天,他突然病重高烧。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床上有六七人“纵横杂卧”,一个个哭哭啼啼地摇晃他,想将他摇醒。他的高烧退一点,人就少一点;等高烧退完了,这些人也全没了。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几人就是他的三魂七魄。   连奚:“阴阳有隔,普通人见不到鬼,也碰不到它们。但流浪……也就是那个男人,他的魂魄,普通人看不见,却能碰到。”   苏骄:“对,因为他还没死,他身上还有阳间的气息!”顿了顿,他道:“但是魂魄离体越久,想回去就越难,要是离体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就真的死了。我们得快点了。你这朋友住哪儿?”   连奚:“我和他不是朋友。”   “哦对对对,又忘了。那他住哪儿?”   “不知道。”   “啊?”   “因为不是朋友。”   苏骄:“……”   神他妈不是朋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连奚思索片刻:“但是现代社会,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按理说,他只会在一个地方。”   苏骄:“啥?”   连奚看了他一眼:“医院。”   ……   连奚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跑医院。   按理说他和流浪根本不熟,连这个男人真名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但是很明显,流浪受了伤。   他魂魄的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他受了伤,所以他的一魄离体了。   来找自己。   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怎么到这种时候,快死了,他还想着签约?   连奚自我安慰:算了,麻烦都找上门了,就管一管吧。   就当是为这个男人“死了都要签”的敬业精神,点个赞。   苏城有上百家医院。   光是三甲医院就有七家。   跑到第一家医院门口,连奚和苏骄才想起来一件事。   “你认识医院的人?”   “你认识医院的人吗?”   “……”   “……”   苏骄理直气壮:“你不是苏城人吗!”   连奚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是个华夏人?”   苏骄:“???”   连奚淡淡道:“全华夏的医生你为什么不认识?”   苏骄:“……”   苏骄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这家伙怎么突然会怼人了”。   连奚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打了个滴滴。   苏骄:“干嘛去?你想到办法了?”   连奚没理他。   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流,不意味着他不会怼人。   想在一家医院里找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医生朋友帮忙,根本不可能。更别说,苏城还有上百家医院。   但是走到医院门口,连奚倒是想起一件事。   流浪给过他一张名片!   回到家中,连奚在房间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到那张名片。   『宝石公会经纪人   流浪   QQ:13123XXX2   微信:……   邮箱:……   手机:……』   连奚:“……???”   没了?   这就没了?!   连个真名都没有?!   这所有联系方式里,就一个手机号看上去有点用。可连奚早就有他的手机号,今天傍晚跟踪流浪时已经打过一次他的电话,根本没人接!   连奚也不是没想过在网上找流浪签约的那几个大主播,甚至直接找宝石公会的人,看看他们能不能联系上流浪或他的家人。   可连奚私信大主播,石沉大海。   给宝石公会的人发邮件,人家倒是秒回了,点开一看。   【您好,宝石公会将在五个工作日内审核您的自荐申请。请您关注邮箱……】   谁要自荐了!!!   眼看所有办法都想了,已经走投无路。   连奚沉默许久,走到苏骄面前。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骄:“啥?”   连奚:“我和那个人确实不是朋友,也不熟。”   苏骄:“啊?”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连奚:“这个法子可能需要你帮忙。”   苏骄:“……”   “我可以拒绝吗?”   连奚幽幽地看他:“一条人命,真不管了?”   苏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我对你说的话!   等苏骄听连奚说了方法后,他目露惊奇,盯着连奚:你居然还能想到这好主意?   但他随即道:“凭什么让我去!我不服!至少……至少我们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去!”   半个小时后。   苏城吴门派出所门口。   苏骄垮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走进派出所。   连奚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凌晨两点,外界一片宁静,派出所里却热闹非凡。   两个酒后打架的正被值班民警一边一个摁着,互相道歉。一个开车撞路牙子的男人理直气壮,大手一挥:“测!随便测!你可以说我技术差,但你不能说我酒驾!赶快的,抽血吹气轮番上,嘿嘿,想不到吧,我没喝酒!我就是菜!”   民警们:“……”   就没见过菜得这么自信的!   苏骄吞了口口水,心一狠,一咬牙,心里默念“一条人命一条人命”,接着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连奚双手插着口袋,跟在他身后。   苏骄这一冲,倒是把唯一一个闲着的老民警吓了一跳,连着他身边一个穿便衣的老警察也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眯眼上下扫了扫苏骄。   苏骄神经多粗啊,浑然未察。   “是这样的,警察叔叔,快帮帮我吧!我有个聊得很好的网友,他、他突然说他要自杀!我该怎么办啊,你们快去救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CC:论猜拳,我还没怕过谁!【金光附体!】 第八章   “还敢抬头?你,把头给我低着!”   凌晨三点的苏城吴门派出所,喧闹繁杂。   喝酒打架的、菜鸟撞车的,还在那儿吵吵嚷嚷。   角落里,连奚和苏骄抱着脑袋,头一低,老老实实地蹲着。   面、壁、思、过!   老民警双手叉腰,在他俩身后来回踱步,走了两步,看见苏骄又抬头了,顿时两眼一瞪:“还敢抬?!”   苏骄:“……”   呜呜呜这踏马都什么事啊!   一旁的连奚默默抱头: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老民警盯着两个年轻小伙的后脑勺,看了好久,哼笑道:“你们当警察是傻子啊?还网友自杀,你就跟我说说,你这网友是谁,哪个软件认识的网友啊。微信、QQ,还是探探、陌陌啊?”   连奚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您还知道探探、陌陌?”   老民警瞪直了眼:“还敢说话?把头给我低下去!”   连奚:“……”   老民警哼了一声:“现在什么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每个月都有人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社交软件上被骗财骗色,来报警!网友自杀?亏你们想的出来!哪个网友,在哪儿说的自杀啊。你就给个什么豆芽直播的ID,就让我们去找?你说自杀就自杀了?   “聊天记录没有,电话记录也没有。   “怎么告诉你们要自杀的?   “托梦啊?”   两个憨憨:“……”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老李,干嘛呢。”穿着便衣的老警察走了过来,笑呵呵地拉住自己的同事,“估计就两个小孩恶作剧。你看这两小伙子长得也不像坏人,都是苏城大学的学生,一个还在读呢。”说着,他对连奚、苏骄道:“好了,站起来吧,知错就好。”   两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警察上下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和善,语气也十分亲近:“他呢,怀疑你们也是正常的。你们这一没好友记录,二没聊天记录。你就是有个通话记录也好啊。空口白话地说一个网上的人要自杀,这谁能信呢?你要是现在告诉我们,刘德华要自杀,怎么的,我们还得为你们两的一句话跑到香港去?”   被拉住的老民警颇有不满:“嘿,老吴,你拉我干嘛。这俩小孩大半夜的跑派出所恶作剧,我骂两句不行了?我看这些家伙就是欠教训!”   老吴笑呵呵道:“你们还不赶紧道歉,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连奚和苏骄乖巧极了:“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写下保证书后,两人被老民警和便衣警察送出派出所。   走到门口时,便衣老警察笑了笑,语气随意地问了句:“你们啊,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干嘛跑派出所恶作剧。”   苏骄正要开口,连奚拦住了他。   连奚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和善的老警察,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两眼,下一秒,指向苏骄:“其实是我这个朋友,他暗恋这个ID叫流浪的人。听说他也是苏城人,就想有没有机会能见一眼。我们都是苏城大学的学生,真没什么恶意,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壮了胆子,才想到这么个昏招。”   苏骄刷的扭头看向连奚:“???”   艹?!   老吴打量着连奚,过了会儿:“还喝了酒呢?”他鼻子动了动,“也没酒气啊。哈哈,行,早点回家啊!”   “我们年轻,肝功能好,酒精消化得快。”连奚点点头:“谢谢您,我们走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民警走过来:“吴副队,看什么呢。”   苏城刑警大队副队长吴方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老同事:“没想到今晚办完案子路过你这,还能碰到这种奇葩事。”   老民警哈哈一笑:“您老去了刑警大队,当然碰不见这些街坊邻里的奇葩。我跟你讲,这生活啊,鸡毛蒜皮、乌烟瘴气的事多了去了!怎么,刚才你和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套出什么话没?”   “没。”   “行吧,别想太多,我看这俩小子就是喝多了,乱搞!酒壮怂人胆。我刚才让同事查了,两人都没记录,底子白着呢,还是211大学的高材生。你要实在不放心,明天我让人去苏城大学一趟,他们里头有个人还是在读研究生呢。”   老吴想了想:“那就不用了,他们不是坏人。”   “你咋知道?”   “老刑警的直觉。”老吴拿手指点了点脑子:“对了,那个叫流浪的,你跟我马上去他家找一趟。”   老民警:“啊,咋了?”   老吴:“我总觉得,那两小伙子没说谎。至少,他们不像是单纯的恶作剧。”   ……   派出所门口的谈话,连奚和苏骄自然是不知道的。   坐上滴滴,门一关,苏骄顿时就怒了。   “艹?!暗恋那个男的?我踏马喜欢妹子!软妹子!黑长直的那种!”   连奚淡淡地扫他一眼,安抚道:“我刚才是敷衍那个老警察。”   苏骄一愣:“啊?”   连奚:“他们两个人刚才一唱一和,看上去是要送我们走了,但要是我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能在派出所门口就把我们拿下了。”   闻言,坐在前排的滴滴司机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苏骄也不是蠢的,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但是……   “为什么要说我暗恋那个谁?就不能你暗恋吗?”   连奚理所当然道:“你猜拳输了。”   苏骄:“……”   艹?!   一次猜拳当两次使???   做个人吧!!!   ***   连奚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早就抱着九成可能性被警察骂一顿,一成可能性值班警察大半夜脑子不清醒,真给他们办了的打算。   当然,他也有想过被警察骂一顿后,警察自己去找流浪的结果。但可能性不是很高,就是真去了也和他们没关系,就没再继续想。   而事实就是,两人走后,吴队和老李真坐着警车,找上门了。   当今世界,想要找到一个人看似很难,但对警察来说,易如反掌。   只花了几分钟,老民警就联网找到了流浪现在的住址。   两人上门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流浪真名徐浪,住在苏城园区一个高档公寓里。这里的房价据说上了千万,普通人根本住不起。   老李一边开车,一边说:“网络这东西啊,真可怕。都过去十几年了,我还记得那个女大学生的事。”   吴队看向老同事:“你说川省那个?”   “是啊。今天晚上这两个小孩,让我又想起那个案子了。你说一个刚上大学的花季少女,突然就这么没了。我记得那姑娘跟我家丫头一样大,同一年出生的。”   吴方没有吭声,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川省女大学生被人肉杀害案。   十六年前,有人在网上发帖,说自己得了绝症,想见狠心抛弃自己的前女友最后一面。这个前女友家里很穷,能上学是靠他在外面打工赚钱,结果现在女生上大学了嫌弃自己没文化,就一脚把自己踹了。他没别的想法,就是死之前想见一面。   这个帖子一出来,网友们顿时炸了。   这女的还是个东西?   没过几天,这个女生的家庭住址、大学信息、QQ、邮箱,甚至连宿舍号都被人肉出来了。   本来以为会是一个义愤填膺谴责白眼狼的故事,谁知道男人上门去找女生后,竟然将女大学生捅死了!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绝症,也没有打工赚钱供女朋友上学,一切只是他为了见分手女友一面,瞎编的。   那个时候网络还没现在这么发达,也没有这么复杂。   没有一个人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老李:“到了,高档小区!”   警车开进小区,两个警察下了车,很快上了电梯,找到徐浪住的公寓。   保持着职业习惯,吴队的手按在腰间的弹夹上。   老李走上前,按响门铃。   没过多久,门哗啦一下开了。   刺眼的玄关灯光从里侧照射而下,两个警察眯起了眼。   适应光线后,他们看清了门内站着的人。   脸色白白的,眼神麻木,但毫无疑问,是他们在派出所内网资料里看到的那个人。   老李拿着警官证:“派出所的,你楼下有人报警说家里被偷了。你是业主?”   穿着西装衬衫的男人缓缓地低下头,过了几秒,他张开嘴,声音僵硬,一字一句道:“嗯,我是……业、主。”   老李皱了皱眉,他往房子里面看了几眼,一片黑,没看到第二个人。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徐浪额头已经结疤凝固的伤口上:“你这头上怎么回事。”   “前两天,撞、伤的。”   吴队突然开口:“你大半夜一个人在家,穿这么整齐干什么?”   徐浪嘎吱嘎吱地转过脑袋,看向吴队。又过了几秒,他才回答:“刚、回家,在……工作。”   吴队:“介意我们进去看看吗?”   这时,忽然,徐浪身后的门被人拉开。   老李和吴队立刻睁大眼,按住自己的武器。   只见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本来睡意朦胧,突然看到警察,他瞬间清醒,睁大了眼:“艹,怎么回事,浪哥,咋了这是?”他跑过来,“额,警察叔叔,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老李:“楼下报警有小偷,我们上门问问。”   黄毛:“啊?小偷?”   吴队:“你是这个业主的什么人?”   黄毛愣了愣,乖乖回答:“我是一个主播,浪哥,也就是业主,他是我的经纪人。我这几天来苏城玩,就住在他家。”   吴队拿出手机,问:“你叫什么。”   黄毛:“额……要问这么仔细么。”   吴队抬起眼 :“嗯?”   黄毛赶忙举起双手:“王启青,我网名叫氢气,不信警察叔叔你们去查,我真是个主播,还蛮有名的,我没撒谎。”   吴队:“身份证拿来看看。”顿了顿,他对徐浪道:“你的身份证也拿来看看。”   氢气:“我去我去,我知道在哪儿。”   氢气赶紧把两人的身份证都拿了过来。   吴队检查确认无误后,把身份证递了回去。   氢气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叔叔,没什么问题吧?我们都是好市民,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   吴队扫了他一眼:“进屋看看。”   等进屋检查一番,确定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异常后,吴队和老李才真正离开。   临走前,吴队看向一脸僵硬的徐浪,道:“早点休息,锁好门窗。”   徐浪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漆黑的眼瞳被灯光阴影笼罩。   他沉闷而静悄地“嗯”了一声。   门,咔哒一声关了。   但是两个老警察下了楼,都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吴队坐在副驾驶上,沉默了半天。   “明天我休假,白天我再陪你来这儿看看!”   老李点头:“行,我下午有空,一起来。”   终于送走了两个警察。   氢气松了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他就是一个高中辍学离家出走的小混混,要不是做直播火了,现在可能还在哪个饭店的后厨洗碗呢。   氢气心有余悸:“浪哥,吓死我了,怎么警察来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徐浪没有回他,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书房。   氢气看着他笔直的走路姿势,吞了口口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浪哥,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工作没停过,你都受伤了,还是早点睡吧!”   徐浪还是没有理他。   然而走到一半,徐浪突然停了脚步,他缓缓张开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开始大声呼吸。   氢气听到声音走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一走近,徐浪又恢复正常。   徐浪看向他:“没,什么。”   氢气:“……”   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黄毛小伙道:“那,我先回房间了?额,浪哥,我已经买了车票,明天就回南京。”   “哦……好……”   “我会房间了啊……”   好不容易逃回房间,氢气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网上看上去挺正常的流浪,现实里居然这么古怪。   他来了两天,徐浪就工作了两天!   “他不用睡觉的么?”嘴里嘀咕着,氢气打着哈欠,躺回床上。   门外,一墙之隔。   氢气并不知道,徐浪没有去书房工作。   他站在氢气的房门口,脑袋向左一动,向右一晃。额头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可是他的嘴唇却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黑暗中,只见他的脖子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着,渐渐变了形,勒出了手指的形状。   乌云掠过,月光洒进屋内,照亮了徐浪,和那个骑在他脖子上的女孩。   女孩的手腕上全是血,她弯着腰,像在耍弄一个玩具,掐住徐浪的脖子。   放开。   掐住。   又放开。   又掐住。   “嘻嘻嘻嘻……”   “你为什么……”   “要拆散我和阿青啊……”   “他爱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嘻嘻嘻……”   空灵诡谲的笑声在凌晨四点的高级公寓,回荡不断。   ***   幽冥地府,忘川黄泉。   这是一条漫长而漆黑的路。   没有起点,没有尽头。狭窄崎岖,沿着奔腾呼啸的忘川,送着一个个麻木疲惫的鬼魂。   有的鬼低着头不吭声,有的鬼痛哭流涕。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后倒退,正如那只会往地狱深处流淌的黄泉一样,一对又一对人,向前走着。   每个鬼的魂魄虚实都不相同。   刚死的魂魄虚得很,仿佛一碰就散。死了很多年才来地府报道的,魂魄紧实,宛若活人。   陈建军死了二十三年,他站在这狭长的鬼魂大队里,如同误入歧途的迷茫人类。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僵硬的脖子嘎吱吱地抬起,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所有人都向前走,如果你突然停下,就显得非常突兀。   鬼魂们冲撞着陈建军,他被挤得左右乱碰。   来到地府的鬼魂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意识,陈建军茫然懵懂地被撞着,全然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片刻后,他就被鬼魂大队撞到了小路的边缘。   陈建军一低头,看见了一条泛着金光的捷径。   他的眼前闪过点点碎碎的金光,忽然,就有了一分清明。   鬼使神差的,他走上了这条小路。   不消半天功夫,他越过金银玉石木板奈何等六座阴桥,平白无故的,就踏进了专门掌管鬼魂生平善恶,核定等级,送他们投胎的转轮殿!   门口守着的两个鬼差正一边当值,一边闲聊。   他们瞅着眼前这些浑浑噩噩的鬼魂。   “现在这些是什么时候死的来着。”   “民国二十多年?二十三还是二十四来着。”   “嚯,那后面的还挺多,得排老久了。”   陈建军头皮一紧,赶忙插入这些穿着民国服饰的鬼魂中。   但他还是被一个鬼差发现了,头戴官帽的鬼差把他揪出来。肃穆可怖的官气压得陈建军喘不过气,这鬼差皱着眉:“怎么回事,这衣服不大对啊,看上去是最近几十年才死的。插队?”   另一个鬼差从墙上拿下一本破破烂烂的簿子,翻了翻:“陈建军,1997年死的……”   “这怎么插队的?”   “嗯?不算插队?”   “啥?”   “你看看,这小子的名字已经排进转轮殿等候区了,再不进去都要晚了!”   “……”鬼差无语道:“你说最近这几年,老出这些乱七八糟的bug,三天两头就送个插队的进来,还讲不讲规矩了啊。以前也没见这么多啊。”   鬼差松开陈建军的衣领,陈建军如释重负,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如果鬼魂能流汗,那他现在一定浑身湿透了。   身后,两个鬼差还在吐槽最近这些年转轮殿的登记本老出bug。   进了转轮殿,陈建军抖如筛糠,大殿堂门两侧各矗立着一尊恶像罗汉,恐怖威严的气场压得他一只普通鬼根本没法抬头,只能两股战战地往前走。恍惚间,他抬起双手,看向自己的手指。   一点点细碎的金光从他指间溢散开来,消失在空气里。   陈建军迷茫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九章   清晨,小矮子室友去上课。   昨天晚上在派出所折腾到凌晨三点,等两人到家洗漱上床,已经四点多。连奚有生物钟,八点准时就醒了,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苏骄:“连奚,我走啦。”   厨房里正在煮泡面的青年抬眸看了玄关里的室友一眼,轻轻嗯了声。   咔哒一声,大门合上。   空荡荡的房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煮完泡面,找到手机支架,在视频网站上找了个解说电影的up主。连奚一边吃面,一边看视频。十分钟的短视频看完,面也正好吃完。   连奚打了个哈欠,走向卧室。   今天早晨起来,苏骄提了一次流浪的事,但两人没再多说。   或许是苏骄看出来连奚不想再管这事了,就没聊下去。   这世上可怜可悲的事太多,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真要管,谁管得过来?   连奚从来不会主动插手鬼的事。   人活世上,各有宿命。   他住在风扇厂一年,半年前陈建军的鬼魂突然出现在隔壁,他难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问。   和他没有关系。   他没有亏欠陈建军什么,他只是个普普通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18000线小主播。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陈建军突然来到他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直到他搬出风扇厂,宿舍楼被拆迁,他都不会和陈建军多说一个字,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帮他找出二十三年前惨案的杀人凶手。   流浪如今生死未卜。   但谁又知道,这未必就不是他早已注定好的死期?   连奚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不够亲近。   如果是李大叔丢了一魄,哪怕报警被警察怀疑,他也一定要找回那一魄。人都是自私的,他和流浪并不熟悉,甚至两人之前相处也不愉快。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事已至此,连奚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一边想着,连奚一边走向卧室。然而就在他走进卧室的下一刻,忽然,门响了。   连奚一愣,走过去开门:“是有东西忘了没拿……”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鬼看着他,歪头一笑:“嘿嘿,签约吗?”   门内的人嘴角一抽:“……”   ……   他特么能不能放过我啊!!!   没错,门外站着的正是流浪的鬼魂!   穿着西装、脸色苍白的男鬼,如果不看他额头上血淋淋的伤口,完全看不出是个鬼。   连奚彻底没脾气了,直接一个电话,把室友叫了回来。   苏骄一回家:“艹?!”   他的目光在连奚和流浪身上转了半天,最后看向连奚,目露怀疑:“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死也不肯放过你?”   连奚:“……”   “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苏骄点点头,满脸“行吧你说什么都对”。   连奚:“……”   苏骄想了想,问流浪:“现在咱们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家住哪儿,有什么家人,你知道吗?”   流浪看了苏骄一眼,又看向连奚,阴恻恻地笑:“签约吗?”   连奚:“……”   苏骄:“我看你这情况,十有八九是不小心撞伤了头,魂体震荡,导致一魄被撞出了肉身,流离失所。你这一魄再不回去,就危险了。”   流浪:“嘿嘿,签约吗?”   苏骄:“魂魄离体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你就真死了。你的本体到底在哪儿,你自个儿能找到吗?”   流浪:“嘿嘿嘿,签约吗?”   连奚:“……”   苏骄:“……”   苏骄:“你还敢说你和他不熟?!”   连奚:“?!!!”   我特么是真的不熟!!!   这次连奚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论怎么和流浪说话,他都只会重复那一句,要连奚和他签约!   苏骄彻底没了法子。   比起连奚,他更想救人,但问题是他也束手无策。苏骄小声嘀咕:“要是师叔在肯定没毛病……”   连奚眉头一挑:“那喊你师叔过来?”   苏骄立刻垮了脸:“我师叔闭关了,找不到啊!”   连奚:“你们天师就没个互相的联系方式?多找几个你的天师朋友来?”   苏骄无语道:“你当写小说啊,还天师,还朋友。咱们玄修都是各管各的,各修各道。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一个玄修,我师叔!哦对,算上你,你是第二个。”顿了顿,他摸着下巴,“不过好奇怪,按理说苏城有魂魄大白天就在路上乱转,还是个生魂,当地的黑白无常应该早就发现,甚至把这一魄送回去了。怎么会一直没动静。”   连奚想了想:“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苏骄:“你有看到苏城最近出现特别多的鬼吗?”   思索片刻,连奚道:“那他们可能没注意到?”   苏骄一脸你在逗我:“哈?你知道你们苏城的黑白无常有多恐怖嘛?”   连奚:“额,多恐怖?”   苏骄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老恐怖了好吧!你们苏城名声有多臭,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华夏苏城,臭不可闻!”   连奚:“……”   你才臭!你全家都臭!   苏骄:“别的地方的黑白无常都还是正常人,玄修到他们的地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你们苏城,名声老臭了!那俩家伙就是疯子!谁都不许进苏城,要是进来,就是跟他们抢饭碗,要打人的!问题是这俩家伙实力还贼强,比其他黑白无常强了一个档次!我师叔曾经来苏城旅游,大巴车还没进来,就被那俩家伙盯上了,差点酿成‘大巴车坠毁高速’惨案!”   连奚:“额,有这么严重?”   苏骄:“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而且你们苏城的那俩家伙,不仅对玄修狠,对同行鬼差也狠!玄修不能进苏城,外地黑白无常也不能进,一进就要打架!”   连奚默了默:“地盘意识这么强?”   苏骄咳嗽了一声,他左右看了看,确定不可能从哪儿冒出个黑白无常,这才凑到连奚耳边,悄咪咪道:“我师叔说,因为他俩是俩死兔子。”   连奚惊讶道:“兔子死了也能当鬼差?”   苏骄挤眉弄眼:“那个,那个兔子。”   “哪个兔子?”   “就那个啊~”   连奚:“哪个啊?”   苏骄:“俩死基佬!!!”   连奚:“……”   一旁不停傻笑的流浪:“嘿嘿,签约吗?”   ……   到这个时候,连奚脑子一转,昨天吃到一半的瓜终于连上了!   之前苏骄说,苏城是个鬼地方,他考上苏城大学的研究生后可害怕了,怕碰到“那两个家伙”。现在看来,他怕的就是来到苏城,碰到苏城的黑白无常!   当年苏骄的师叔来苏城旅游,都差点被弄死。现在苏骄来上学,一住就是三年,他胆战心惊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   连奚:“苏城的黑白无常如果实力很强,强到……咳,威名远扬的话,他们不可能没发现有人魂魄离体了。”   苏骄:“你说得有道理。所以……”   连奚:“所以?”   苏骄点点头,一脸认真:“所以我猜他们是死了。”   连奚:“……”   苏骄双手合十:“希望他俩没事。”   扫了满脸幸灾乐祸的矮子室友一眼,连奚淡淡道:“老希望工程了。”   苏骄:“诶嘿。”   随便乱扯了一通后,两人的话题还是回到流浪身上。   苏骄直接道:“我是没办法了。除非找到他的本体,我还可能有办法。”   连奚思索半晌,道:“我或许可以试试。”   “啥?怎么试?”   微微晃动手臂,连奚抬起左手,露出了那条系在手腕上的红色细线和上面的青铜铃铛。   “这么试。”   ***   下午三点,苏城园区。   某高级公寓的顶层复式楼里,染着黄毛的年轻主播正收行李,准备离开。   通往园区的某高架桥上,两个老警察一边闲聊,一边开车前往今天凌晨他们曾去过的地方。   而另一边,隔了一整片景独湖的某小区里。   灿烂的阳光从客厅窗户照射入内,照亮了坐在沙发上渐渐变得虚散的魂魄,和站在他面前,一步步走近的两个年轻人。   苏骄颇为犹豫:“弄死了怎么办。”   连奚神色平静,语气淡定:“死马当活马医。”   流浪一脸傻笑:“嘿嘿,签约吗?”   连奚瞥了他一眼,伸出左手。   只见那只白皙削瘦的手腕上,系着一颗古朴老旧的青铜铃铛。它不晃不动,乍一看似乎不起眼,但只要注意了,便无法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仅是注视,便觉神清气明,天庭开阔,郁结于心的诸多结症,也疏散许多。   换言之。   心,静了。   右手缓缓按在了铃铛上。   连奚抬目看向面前失魂落魄的灵魂,他轻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流浪。”   言随口出,手指猛地拨动铃铛!   “嗡!”   这一刻,虚幻的鬼魂突然止住傻笑,一旁好奇围观的矮子室友也倏地双目圆睁,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连奚再喊出他的名字:“流浪!”   手拨铃铛。   “嗡!”   鬼魂张大嘴巴,眼神中渐有光彩。   矮子室友心神震荡,卡了整整半年的境界竟在此刻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时,连奚喊出了第三声:“流浪!”   悠扬绵长的击钟声蔓延深远,穿过波光粼粼的景独湖,穿过人来人往的苏城大道,穿过钢筋铁骨的现代森林。   轰!   来到那栋高级公寓的顶层复式楼。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黄毛主播已经快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   穿着西装、表情僵硬的男人则坐在书房,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他的身体艰难地喘着气,脸被勒得发红。   披头散发的女鬼骑在他的脖子上,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眼看就要将他的脖子扭断!   然而就在这一刻!   一道似乎从上古而来的深远钟声,嗡的一下,震开女鬼!   “啊啊啊啊!”女鬼被震到一旁,凄厉惨叫。   男人被这股力道扯得向后一倒,椅子撞落在地。   氢气正在收拾最后几件衣服,突然听到书房里传来轰隆巨响,他赶忙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浪哥,怎么了。”   跑到一半,门铃又突然响了。他正好走到客厅,就先去开了门。   氢气:“啊?警察?额,还有什么事吗,昨晚上的小偷抓到啦?”   吴队和老李看了他一眼,又往屋子里看了看:“徐浪呢。”   氢气这才想起来:“哦对,浪哥好像在书房摔倒了。”   吴队目光一凛:“走!”   三人一起走进书房,吴队目光如鹰,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徐浪,并看到了他脖子上那发红发紫的手指掐痕。他立刻走上前,摸了摸徐浪的脉搏,松了口气,转首对老同事道:“打120。”   氢气看见这情景,惊吓道:“这是怎么了?浪哥没事吧?”说着,他就要跑上去。   却被吴队一把拦下。   吴队:“这个房子里现在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是吧?”   氢气:“额,对。”   吴队冷笑一声:“那就走一趟吧!”   氢气当场吓傻了:“啊?”   “咔哒”一声,一副手铐就拷上了他的双手。   与此同时,隔了一片湖的小区里。   连奚拨动了三次青铜铃铛。   第一响,流浪的鬼魂不再傻笑。   第二响,流浪的鬼魂有了神智。   第三响,流浪的鬼魂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走向大门!   连奚目光一紧:“跟上他!”   三道钟声,源远流长,还在一点点地震荡蔓延。   它不仅在世间传荡,这古朴深沉的钟声,还穿透了阴阳两界的限制,嗡的一声,传荡到了阴间。   但是,没有人能听到这钟声。   它抚过缓缓流淌的忘川黄泉,无人发现,忘川之水停息了一瞬。   它穿越阎罗十殿,越过十八层地狱。   一路往下。   最终,来到一片虚无之地。   无尽漫长的黑,浸染这片无形无影的空间。   万物都是无,万物都是空。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这个地方也不应该有任何东西,更不应该有任何生灵。   此时此刻,钟声传荡到此地,却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涟漪在无边的虚无中,一点点消散,即将殆尽。   ……忽然。   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抓住了这片涟漪。   仿佛化为一道指引前进的光亮,手的主人拽住了这片涟漪,顺着它,一步步地向上攀爬。他的手骨上流出汩汩黑色的血,却始终没有松开竭尽全力才抓住的这道光。   寻光而上,破空而行。   终于,在涟漪消散的最后一瞬,他脱离地府,来到阳间!   阴阳两界轰然激荡,整个地府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地府鬼神纷纷出殿。   “怎么了?”   “如何?”   “发生何事?”   这时,站在奈何桥上看守的一个鬼差看向被亘古不变的忘川黄泉,忽然,惊恐地睁大眼。   “夭寿啦!忘川断流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全华夏玄修:苏城黑白无常,俩死兔子,我呸!   即将成为白无常的CC:……   即将上任的黑无常捩总:……   捩总:记住我的名字怎么念,好好学中文。 第十章   连奚和苏骄跟着流浪的魂魄,一路来到园区医院。   医院、墓地、火葬场。   这是人间阴气最盛的地方。   但是也不该重成这样!   还没靠近这家医院,连奚就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意。他眉头微皱,转首对苏骄道:“这家医院的阴气似乎格外重。”   苏骄也凝重了神色:“有恶鬼作祟?”   两人本来以为这个流浪魂魄出窍,只是单纯地受了伤,不小心丢了一魄。现在看来,情况并不简单。   苏骄:“这个人的肉身应该就在这家医院里,距离够近,可以施法让魂魄归位了。”顿了顿,他问:“连奚,你来还是我来?”   真路人假玄修连奚十分谦让:“请。”   苏骄嘿嘿一笑,摸着脑袋:“那我就不客气了。”   医院花园昏暗的角落里,凉风瑟瑟,树随风动。   一缕虚散不实的魂魄站在黑暗中,目光迷茫,只痴痴地抬头,看着医院大楼。   连奚非常好奇这苏骄把会用什么方法,把流浪的魂魄送回去。   之前苏骄一直误会连奚,以为他也是个“同道中人”,是个玄修。但只有连奚自己知道。   他什么都不是。   连奚从小就有一双阴阳眼。   小时候,他无法分辨鬼和人,总是将那些鬼当成人。他会说“阿姨你要撞到叔叔了”,还会问躲在墙角哭泣的白裙小女孩为什么这么伤心,于是周围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怪胎。唯有父亲和爷爷,从来都不怪他。   父亲还告诉他:“你是个很与众不同的孩子。”   然而很快,他就没了爸爸,又没了爷爷。   连奚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一直陪伴他的,只剩下这颗铃铛了。   父亲说,这颗铃铛是他出生时,一个老护士送给他的礼物,是个不会响的哑巴铃铛。起初只是当饰品带在手上,后来有一次,连奚遇到一只想要找替死鬼的恶鬼,他走投无路之际,这只铃铛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那只恶鬼被打得魂飞魄散。   这时,连奚这才发现铃铛的妙用,此后也渐渐熟悉了这只铃铛,只是仍旧不知道它真正的用法。   然而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遇事不要慌,摇铃铛!   虽然连奚不知道铃铛有什么用,但一定能救命!   就像这次,连苏骄都对流浪的鬼魂束手无策,连奚死马当活马医,直接摇铃铛,就奏效了。   宝贝铃铛相当给力,一下就让流浪的魂魄有了意识,自己找到了身体。   当然,这次是起了正面效果,谁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铃铛一响,直接就给流浪的魂魄打散了。   连奚摸着铃铛,看见苏骄翻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   这是一支白玉为身、蟠龙绕柱的细长毛笔。   笔头是一丛白色的细毛,看不出质地,但一根根笔毛柔滑细顺,随风飘逸。   苏骄右手执笔,目光凝肃。他在口袋里掏了掏,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找了一会儿,他忽然脸色大变,低呼:“艹,居然忘带了!”   连奚蹙眉,正要说“实在不行我来摇铃铛”,却见苏骄心一狠牙一咬,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拇指,然后……   一口咬了下去!   矮子室友疼得眼泪汪汪,但不想浪费这新鲜的血,立刻用毛笔蘸起指尖流出的血。他信笔挥毫,在空中写下两个大字,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混元江边玩,金刚列两旁。千里魂灵至,急急入窍上!”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一阵阴风从地而起,卷住了流浪的魂魄。   流浪的魂魄慢慢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似乎还想挣扎。   矮子室友目光一凛,沾着血的手掌向前一拍,将自己在空中写的那两个血字拍向流浪。这两个字黏到流浪身上的那一刻起,他顿时不再挣扎,乖巧地低着头,跟着风一路向上飞,飞到医院病房的某个窗口,嗖的一下钻了进去。   过了几秒,苏骄面露喜色,得意地转头:“怎么样,成了,牛逼吧!”   连奚没有吭声,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后。   苏骄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只见两个血色大字从空中飘了回来,正巧落在苏骄的脑袋两边。   左边一个从。   右边一个心。   连奚:“……”   好一个从心大法!   苏骄:“……”   苏骄:“咳咳咳咳!!!”   他赶紧挥挥手,把这两个字驱散,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连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连奚轻轻点头:“没事,万事从心,我懂。”   苏骄:“……”   “这个我真能解释啊啊啊!!!”   连奚对从心大法毫无意见,但苏骄却不肯罢休,两人一边向医院外走去,苏骄一边解释。   “刚才那两个字,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想的什么意思?”   “怂啊!”   “哦,那就是吧。”   “……”   苏骄:“我真的不怂!!!”   苏骄悲愤欲绝。   他们这一派长居山东曲阜,是整个华夏少有的几个露在明面上的玄修门派。他们这一派的修士,修炼的是一个“字书人间”。每个修士先得修炼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本命之字,等修炼出来后,再以此为起点,开始“字书人间”,将自己这一生的所见所闻书于心上,便真正修成了大法。   然而……   为什么他的本命字是个怂啊!   苏骄极其认真地向连奚解释,连奚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实际上却竖起了耳朵。   吃瓜。   嘎呲嘎呲……   美滋滋。   原来还有这样的修炼方法啊。   两人走到医院停车场,连奚点点头:“我懂了,你不用解释了。”   苏骄:“……”   苏骄:“你在笑我。”   连奚:“我没有。”   “你在笑!”   “我没有。”   “你还在笑!”   连奚“……”   “哦,那我就在笑吧。”   苏骄“……”   听听这是人话吗!!!   矮子室友悲愤欲绝,连奚悄悄低头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有室友,似乎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   心里正想着要不就不再搬新家了,忽然,连奚停住脚步,他猛地转身,左手微微一动,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嗡!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   下一刻,一抹红色的影子怒吼着冲了上来,视死一般地冲向连奚。   “是你!是你害我没杀了他,都是你!”   苏骄惊骇道:“连奚!”他想伸手去拿笔写字,但他速度太慢,一切根本来不及,那只恶鬼已经冲到两人面前。强烈的阴气将半吊子水平的苏骄撞到一边,连奚也被撞得向后倒退两步。   连奚立即晃动左手,那恶鬼的双手却已经掐到了他的脖子。   浓厚的阴气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令连奚在一瞬间就头晕目眩,浑身失去了力气。他左手颤抖着想摇晃铃铛,可他浑身所有知觉都集中到了脖子上,别说动手,就连张开嘴唇都要力竭!   苏骄从地上爬起,翻手取出毛笔,咬开手指,准备写字。   一个“怂”字才写了一半,忽然,毛笔瑟瑟发抖,不肯动了。   苏骄:“……”   苏骄羞愤难当:“你特么这个时候犯怂!!!”   你丢不丢人!   眼看恶鬼已经快要将连奚掐死,苏骄的“怂”字才写了一半。   那恶鬼双目赤红,披头散发,不再满足于掐死眼前这个打伤自己的仇人,更是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咬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却见,连奚的手腕上闪过一道黑色幽光,下一秒,青铜铃铛挣脱红线的束缚,飞到空中!   无须拨动,它悬于半空,轻轻一颤。   嗡!   古朴素净的钟声以青铜铃铛为圆心,向四面扩散开去   “啊啊啊!”   女鬼被震得惨叫,松开手,被击飞数米。   然而,还没结束!   青铜铃铛依旧悬于空中,它转动几圈,仿若找到了敌人,一边朝女鬼飞去,一边再次——   嗡!   “啊啊啊啊!!!”   女鬼身上瞬间出现数道血痕。   钟声化刀,割魂断灵;   万籁俱寂,但余此音!   青铜铃铛再次震颤,发出了第三响。   嗡!   “不,救救我,不!我错了……”   女鬼整个魂魄被打得直接散开,几乎没了实体,看得一旁的苏骄目瞪口呆,张大嘴巴。   眼见青铜铃铛又要震第四下,毫无疑问这第四声震下去,女鬼绝对魂飞魄散。但就在这紧要关头……   一只白皙削瘦的手倏地出现,一把抓住了飘在空中的铃铛!   连奚大口喘气,握住了铃铛。他摊开手掌,看着这颗小小的铃铛。   铃铛轻轻晃了晃,没发出声音,仿佛在生闷气。   连奚摸了摸,默不作声地将它系了回去。他喘平了气,声音平静:“行了,这鬼我认识。”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趴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女鬼。他的视线在女鬼几乎快要灭散的魂魄上扫了扫,喊出了她的名字:“对吧……猫毛酱。”   松了口气,苏骄跑过来:“怎么,你知道这是谁?猫毛酱?这什么名字,听上去不像人名。”   趴在地上的女鬼慢慢握紧手指,当她从连奚口中听到自己名字时,她便知道,自己的故事,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知道。   她咬了咬牙,站起来,开始述说自己的故事:“是,我就是猫毛酱,那是我的网名。”   一边说着,她一边凄惨地自嘲一笑,低下了头:“我也没想到,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你知道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男朋友氢气吧。我和我的男朋友氢气,本来非常相爱,可他的经纪人却让他抛弃我!那个该死的经纪人,甚至让氢气在我快死的时候还……”   “等等。”   女鬼倏地一愣,抬起头。   苏骄也怔住,转首看向突然开口的连奚。   只见连奚俊秀端正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起伏,他目光淡然地看着这个一边开始讲故事,一边默默流泪的女鬼。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   幽黑深邃的眼瞳,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连奚的声音十分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冷漠到了极点。   “……我有说过,想听你的这些故事吗?”   女鬼浑身一震,嘴唇翕动。   连奚淡淡地看着她:“先不说,你是不是真像你想的那么惨。就算你真的很惨……”   “那也不是你杀我的理由!”   下一刻,青铜铃铛微微一动,连奚快步上前,用戴着铃铛的左手狠狠掐住女鬼的脖子,手腕一动,便将她摁在了地上!   他目光冰冷,无声地看着这个早已被铃铛打成重伤的女鬼。   手指却没有松开,不停地用力,更用力!   双目死死睁大,窒息将亡的时刻,猫毛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不一开始就让那个铃铛……打死我……”   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你不是同情我吗?   连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无辜……你该死。”   话音落下,手指用力,青铜铃铛在手腕上愉快地颤动。   然后……   轰!   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CC:我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无情无义的灭鬼好市民!   捩总:【开始记仇】第十章 ,我来到人间的第一天,没有出场。 第十一章   女鬼的魂魄如同星光,四散在黑夜里。   连奚拍了拍手,站起身。   他转首看向早已吓傻的苏骄,声音平静。   “回家吗?我还要直播。”   苏骄:“……”   神特么的你还要直播!   刚刚被你打死的女鬼不要面子的吗!   过了几秒,苏骄才回过神,跟上了他:“额,我没想到你这么狠,那还是个女孩子啊……”   连奚低头看他,奇怪地问:“你对杀人的恶鬼还有同情心的吗?”   苏骄没再吭声。   连奚语气淡然:“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杀人的恶鬼,哪怕是个孩子……”声音骤然顿住,过了片刻,连奚继续道:“孩子,也可以是刽子手。”   苏骄:“嗯,你说得对。”   过了片刻。   苏骄:“但你刚才没彻底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啊。”   连奚停下脚步:“艹?!”   苏骄大惊:“你还会骂脏话的?”   连奚:“……”   苏骄摸着脑袋:“我以为你知道的啊,你刚才掐死了那女孩的两魂六魄,还剩下一魂,刚才好像是投胎去了吧,你没注意到?正常人怎么可能徒手杀死恶鬼呢,如果你只让那个铃铛去打,我感觉它应该能彻底把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但你自个儿上手……好像真不大行。”   连奚:“……”   那你不早说!   连奚抬起手腕:你也不提醒一下?!   青铜铃铛晃了晃:哼,叫你不让我打死她~略略略!   ***   徐浪出院了。   从充满空调凉气的医院大堂里出来,迎面便是一阵腾腾的热浪。   但是徐浪没觉得热,他抬头望着阳光灿烂的蓝天,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恍若隔世。   徐浪受的伤并不严重,除了额头上的伤口要处理一下,其他都是小事。他只住院了一晚,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早晨,警察就对他进行了笔录。徐浪沉着冷静地回答警察的问题,现在,他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望着这片广阔无垠的天空,过了会儿,徐浪看向医院斜对面的商场。   他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小时后。   连奚正在家里打扫卫生。   “喂连奚,我能不能不扫厕所啊!”   连奚淡定道:“你猜拳输了。”   苏骄:“……你他妈我大前天输的猜拳,你用到现在合适吗!你敢不敢再和我比一次!”   连奚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缠绕的一簇簇红光,语气平静:“明天再说。”   苏骄:“淦!”   忽然,门铃响了。   以为是刚才点的外卖,苏骄大声地喊:“快去开门,我饿了!”   瞥了眼正在洗马桶的矮子室友,清俊秀雅的青年放下吸尘器,走到门口。然而门一拉开,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连奚微微一怔,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苏骄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干嘛,外卖呢……诶?卧槽?!”   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流浪!   一身浅色西装的流浪站在门外,额头上绑着一块白纱布,他看看连奚,又看了看屋内站着的苏骄。过了会儿,他露出一个艰难苦涩的笑容,问道:“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盛夏灿烂的阳光顺着客厅宽敞的玻璃,照射进屋内。   流浪接过连奚给他倒的热水:“谢谢。算是好久不见了吧,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徐浪,ID是流浪。”   连奚坐在了他的对面,轻轻嗯了声。   徐浪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来这是因为我想讲一个故事。”   闻言,苏骄浑身一抖,悄咪咪地看向连奚。   他可没忘记,上一个想给连奚讲故事的,差点被打到魂飞魄散。   然而连奚却没什么变化,他神色淡定地喝了口水:“哦?”   徐浪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我来到了这里,我梦到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我梦到了很多我从来没想过的事。但梦醒的时候,几乎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一件事……”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我记得,你好像救了我的命。”   连奚笑了:“徐先生,你把做梦的事情都当真的吗?”   徐浪死死看着他:“那真的是梦吗?”   连奚奇怪地反问:“要不然呢?你做了什么梦,不如说出来听听。”   徐浪:“……我忘了。”   连奚:“既然是做梦,就别想太多。”   徐浪仍旧不肯死心,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连奚看,就想看出他的破绽。可连奚丝毫不为之所动,依旧淡然平静地喝茶。   许久,徐浪放弃了。他翻开自己随身带来的文件夹,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这一次来,除了那个梦,我还带来了一份合约。连城,你先别急着拒绝!你可以先看看这份合约的内容。这份合约是我自己和你签的,其实我是宝石公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最大投资方。新的合约,我给你开一个月一万的底薪,同时礼物分成什么的,你绝对满意。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干涉你任何的直播内容,也不会对你有任何苛刻的要求。”   连奚刚想拒绝,听了这话,他抬起头,惊讶道:“徐先生……”   徐浪无奈地笑道:“这些都是小钱,比起我的命,别说一万,一百万、一千万,都算不上什么。既然那只是一个梦,那就让我用这点小钱感谢你,让我从噩梦里逃脱吧。”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成熟自信的笑:“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你说对吗,连城?”   这一次,连奚收下了徐浪的签约合同。   他仔细看了看,矮子室友也帮着做参谋,最后两人达成统一意见——   这个徐浪真的是来送钱的!   天上掉钱,不捡王八蛋!   签!   连奚签下合约,一式两份,两人各拿走一份。   临走时,徐浪笑道:“对了,我出院的时候去隔壁商场逛了逛,买了份礼物。真巧,我买了两份,好像我梦到过,连先生你不是一个人住。”   连奚看了看徐浪递过来的苹果手机袋,没有伸手去接。   徐浪:“没什么,以后你就是我们公会的签约主播了,这算是硬件工资,收下吧。要不然,我可就丢掉了。”   看连奚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徐浪笑了笑,把两只苹果手机放在他家门前,直接进电梯下楼了。   等他走后,苏骄兴奋地把手机捡回来。   “艹,这次救人也救得太赚了吧!”   连奚没吭声,跟着苏骄一起拆开徐浪送的手机。   嚯,最新款的苹果。   是真特么有钱。   是的,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既然这个流浪非得送,连奚也没再拒绝。   矫情个啥!   两人拆了最新款苹果手机,这就用了起来。连奚还在安装系统,门铃就响了。这次去开门,是真的外卖小哥了。   连奚:“你是吃烤肉盖饭还是番茄盖饭来着?”   苏骄一心一意扑在新手机上:“烤肉盖饭!”   连奚:“哦。”   两人一边玩手机,一边开始吃饭。然而,吃到一半……   光秃秃的勺子上,残留一半青虫尸体正在进行最后的神经性挣扎蠕动,它翘起了脑袋,对准连奚:哈喽!   连奚:“……”   苏骄:“喂,连奚,你干嘛去,不吃饭啦?”   “呕!!!”   ……   苏骄:“艹,这还是人?!这家店还是好评最高的,居然有虫子?赔钱,还要精神补偿!”   连奚:“……算了吧。”   苏骄:“哈?就这么算了?”   连奚一脸生无可恋,只能无语呵呵。   ……你懂个屁!   连奚:“我去洗个澡。”   五分钟后。   连奚:“苏骄?苏骄?!水呢!水怎么没了!”   苏骄:“额,连奚,刚才物业来短信,说附近修路把水管修爆了,正在抢修。”   连奚:“……”   把满头的泡沫擦干净,连奚躺在床上,决定当一条安心的死咸鱼。   我现在什么都不干,就光躺着,总行了吧!   半个小时后。   连奚面无表情地走出卧室:“我房间空调好像坏了。”   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去上课的苏骄:“额,好像停电了,在抢修。”   连奚:“……”   你特么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苏骄思索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连奚,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好像特别倒霉?”   连奚淡淡看他:“有么。”   苏骄:“有啊!”   矮子室友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伸手右手:“要不咱们再来猜拳试试?”   连奚:“……”   你当个人吧!   ***   一连好几天,连奚都过着惨无人道的倒霉生活。   刷个牙,停水了。   正在打游戏,突然460!   这都是还算好的,最惨的是……   他已经连续三天,连续41局,碰到挂机队友了!   不知道是因为徐浪签下了连奚,给了他一些好的广告推荐位,还是人倒霉到极致,偶尔也得来点好处。现在,连奚的直播间倒是有了点人气,活人数量突破三位数了。   【听说主播已经连续三天,41局,每局都有挂机队友了。我来看看!】   【反向锦鲤!我愿用十斤脂肪,请主播保佑我情敌期末挂科,门门红灯!】   【哈哈哈哈,42局了,这次的打野又是个挂机狗!】   【合理怀疑主播是导演,买了一群演员来演自己(狗头)】   连奚:“……”   人话?!   总算否极泰来,第43局,队友终于没有演员。   连奚喜极而泣,掏出了自己的国服诸葛亮。   成败在此一举!   看到连奚没再碰到挂机狗,直播间的粉丝们大呼无趣,开始聊起其他事。   【听说了没,原来那个猫毛酱根本不是因为网络暴力自杀的!她自杀前给氢气发了好多微信,希望氢气去救她,结果氢气那天光顾着玩游戏,根本没理她!】   【我看到那个热搜了。太可怕了,没想到氢气居然是这样的人!】   连奚一边打游戏,一边看弹幕。   他稍微晃了个神。   [You defeat!]   艹?!   我就死了一回,你们这群菜逼队友就死光了?!   你们还不如挂机!!!   ……   南京某高档小区。   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人急得满头是汗,他已经买好了去苏城的车票。他等不及了,他要见到徐浪,他要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那些都是误会,他根本没掐徐浪!   警察都放了他,甚至还是徐浪亲自去派出所把他保下来的,怎么他刚回到南京,就又变成了这样?   打了几十遍的电话,突然接通了。   氢气急红了眼:“浪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这样!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电话里,徐浪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问:“发生什么了。”   氢气愣住了:“不是你弄的吗?浪哥,网上突然开始爆料,猫毛酱是因为我才自杀的,她给我发的那些自杀微信我只给你一个人看过,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了!”   “哦,那个啊,是我发出去的。”   “浪哥?!”   “氢气,过去这几天,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   “我梦到,猫毛酱来找我了。她怪我,怪我当初拆散你们,怪我不让你和她谈恋爱。她要杀了我,她要和你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来找我呢。她真正该找的人,不是你么……”   握着手机,黄毛少年突然一阵后背发凉,他颤抖着嗓子:“浪哥,你在说什么呢……”   徐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没人会和钱过不去的。”   “浪哥?”   “呵呵,好好赚钱吧,我的摇钱树。”   ***   第二天,连奚准时准点直播,直播间本来还热热闹闹,又有五十多个活人在。谁知道才过九点,突然有人嚎了一声——   【艹!又反转了!快去看!】   轰的一下,人都跑光了。   下了播,连奚打开微博,看到了氢气发的那篇长微博,又看到了更多他和猫毛酱之间的微信聊天记录。   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孩。   一个威胁着你和我分手,我就自杀,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就杀了你全家的女孩。   一对拿了黑心经济公司钱,就随便说自己女儿是死于网络暴力的无良父母。   一个在前女友死了后,尽心尽力照顾她的家人,为她处理后事的可悲主播。   氢气的这辈子,都和猫毛酱牵扯在一起了!   他也在长微博里发誓,无论事情真相如何,猫毛酱已经走了。   他此生都会照顾猫毛酱的爸妈,他会拿猫毛酱的爸妈当亲生爸妈养着。   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一次,不仅仅是粉丝站在他这边,就连路人都为这个从此把自己下半生都连累了的年轻主播,感到惋惜。   流浪为代表的公会公司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是……   氢气大红!   苏骄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连奚:“诶,你直播完啦?我刚刷微博看到你们斗牙的一个主播,这男的也太倒霉了吧!被一个女的这么拖着,人死了,还得照顾她爸妈一辈子,老倒霉蛋了。这主播叫氢气是吧,等会儿我去关注他一下。”   连奚:“你就不觉得猫毛酱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么。”   苏骄一愣,过了会儿:“艹?那个女鬼?!”   连奚淡定地轻笑一声。   人血馒头这个东西,从头到尾,徐浪就没放弃过。   他吃得满嘴流油。   汩汩的,鲜红的,往下流。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钱过不去呢?   ……   “苏骄!!!”   “啊?又停水啦?嘿嘿,连奚你也太倒霉了吧!”   连奚:“……”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从浴室里出来,连奚穿着睡衣,面无表情:“等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苏骄看了眼墙上指向一点的时钟:“你再说一遍?”   “半夜鬼多。”   “啥?”   连奚:“出门做点好事,懂吗?”   苏骄:“……”   连奚想了想:“你做人能不能善良点?”   苏骄:“……”   你有病啊!!!   ***   苏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闲着大半夜不睡觉,陪连奚出来闲逛!   夜半三更,十字路口。   连奚:“老奶奶,您就让我扶你过马路吧。”   老奶奶:“我不!我在等我乖孙!”   连奚:“这大半夜的,您乖孙睡了,我扶您过去吧。”   老奶奶:“不,我乖孙会来的。”   连奚:“您让我帮帮忙好吗?”   老奶奶:“不!”   “求您了。”   “我就不!”   “求您。”   “不!”   连奚:“……”   连奚:“走你!”   老奶奶嚎叫起来:“救鬼啊,有人强鬼所难了啊!”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苏骄:“……”   他戳了戳连奚的胳膊:“你这干嘛呢,非得扶这个老太婆过马路?”   连奚微微一顿,指着这老太婆的脑门:“你看不到?”   苏骄抱着手臂,瞅了半天:“看到啥?”   连奚回头看着这老太婆脑门上微弱的一点金光,他转首看向苏骄,气定神闲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学习雷锋,日行一善,扶老奶奶过马路。”   苏骄看了看痛哭流涕的老太婆鬼,嘀咕道:“你确定你这叫日行一善?”   连奚瞥了他一眼。   你懂啥?   从小到大,连奚见到的鬼不胜其数。   一开始他会经常帮这些鬼完成心愿,来者不拒,因为大多数鬼都不是恶鬼,他们只是有心愿未了,所以留恋人间。只要完成他们的执念,他们就可以投胎。   然而,渐渐的,连奚发现他每次帮完鬼后,鬼的身上都会闪烁出金光或者红光。   金光,则天降功德。   红光,则孽障缠身!   上次他帮了陈建军的鬼魂,为他找到风扇厂杀人案的凶手,就天降一大笔功德,让他成了一个拆二代;而这一次他杀了猫毛酱的鬼魂,立刻红光绕体!这都三天了,天天外卖里吃虫子,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但是,帮鬼这种事,并非做了好事就一定得金光,也不是干了坏事就一定遭红光。   太虚无缥缈了!   偏偏除了极个别情况,大多数鬼只有帮完后,才能知道自己得到的是金光还是红光。   不过……   就现在看来,苏骄好像完全没这个烦恼。他一点都不受红光金光影响,他也看不到这些东西。   连奚转首再看向这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太婆,盯着她脑门上那一点微弱的金光,一咬牙:“今天你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我扶您过马路!”   老奶奶:“……”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废话,连奚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老太婆鬼。   他和苏骄逛了整个苏城园区一圈,只找到这么一个鬼,身上提前闪了金光。   他能放她走?   连奚两手拽着老太婆的两条胳膊:“您就跟我走吧!”   老太婆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救鬼啦,救鬼啦!诶,前面那个帅哥,救救我啊,强鬼所难了啊!”   苏骄哈哈一笑:“您年纪这么大了,还知道看帅哥呢?哪儿呢我看看。”   连奚一心一意地强鬼过马路,根本没心思抬头:“您就从了我吧!”   老太婆鬼:“救命啊,帅哥!”   连奚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忽然,余光里闪过一抹金光。   他身体一震,缓慢地抬起头。   凌晨三点,苏城园区,时代广场,   微凉的夜风迎面而来,空旷的十字路口,俊秀漂亮的青年缓缓张开嘴,望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   金光。   这一生,连奚都忘不了眼前的这副场景。   身旁是哭天抢地的老太婆。   身前,是那抹无言无声、缓步走来的金光。   绚丽无匹的灿烂,与日争辉的夺目。   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平和宁静,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和扑通、扑通,缓慢而稳重的心跳声。   第一次,这么炽热。   ……不是风动。   是心动。   老太婆:“救命啊帅哥!”   连奚刷的松开抓着老太婆的两只手,老太婆吧唧一下摔在地上。   老太婆鬼:“???”   苏骄:“连奚???”   望着眼前这团亮瞎眼的金光,眉清目秀的青年目光炙热,呼吸加速。他轻轻呼气,平和心绪,然后温和地笑,眉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形:“那个……”   “请问,您是想过马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奶奶鬼:????合适吗?合适吗?你就这么扔了我,我吧唧一下,合适吗?   CC:金光!好大一朵金光!这是我的,我必须是我的!!!   捩总:……【我连脸都没露?】   #论脸被金光遮住是什么体验# 第十二章   凌晨三点,十字路口。   夏夜清凉的风吹过空旷的街道,清秀俊雅的青年站在马路的正中央,神情真挚,目光诚恳地望着那一团金光。连奚的眼神越加炽热起来,他看着这一团金光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   擦肩而过,走到老太婆鬼面前。   “你该投胎了。”   低沉漠然的声音淡淡地响起,磁性好听,却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连奚:“……”   苏骄:“……”   老太婆鬼:“……”   艹?!   老太婆鬼彻底不干了,她在地上打滚:“还给不给鬼活路,还有没有鬼权了?说好的尊老爱幼呢!一个死活要扶我过马路,一个见面就让老太婆投胎?你让我投胎我就投胎了?你是谁啊,你是我乖孙吗,你满足我的遗愿了吗,我凭什么要投胎,我就是不……”   忽然!   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落在了老太婆鬼的面前。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极其好看的手,瘦削修长,白皙如玉。这只手穿透了那团亮瞎人眼的金光,赤裸裸地摆在老太婆鬼的眼前。但此刻吸引众人注意的不是这只漂亮的手,而是……这只手上拿着的一张薄薄的小本子!   这个本子大约有人巴掌大,黑色封皮,简单朴素,学校门口随便一个小卖部就有的卖的那种。唯一不同的是……   它的封面上印着三个大字:无常证。   金光里,传来男人淡漠的声音:“就凭,我是本地黑无常。”   老太婆鬼:“……”   连奚和苏骄:“……”   下一秒。   “夭寿啦!杀鬼啦!”老太婆拔腿就跑,那只手却轻飘飘地抓住了她的衣领,给她拽了回来。   随意地把无常证扔回金光里,金光男拎着老太婆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把她往马路对面拖。   老太婆鬼拼命挣扎:“我不过马路,我要等我的乖孙!我的乖孙让我在这儿等他,他扶完我老头就回来扶我过马路的!他答应我的!”   金光男:继续拖过去。   老太婆鬼:“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金光男:快拖完了。   老太婆鬼身体颤抖,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我不过去”。她的声音越加震颤,她的双眼也渐渐变得赤红。   连奚看不清那个被金光笼罩住的男人,但他能看清老太婆。   这个老太婆本来只是个普通执念未了的鬼,可现在,竟然有了向恶鬼变化的趋势!   “等一下!”   金光男不为所动。   连奚一咬牙,跑了上去。他的手穿过金光,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身体相触的一瞬间,皆是怔住。   轰的一声,那笼罩在男人身遭无限璀璨的金光,骤然崩碎!   如同漫天晶莹的金色萤火虫,耀目的光点环绕着男人,将他轻轻围住。它们并未四散开去,而是飘逸在空中里,好像点缀黑夜的星子,众星捧月,围聚着星光中央的那个人。   连奚缓缓抬首,男人也低下了头。   下一刻,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汇。   空气有一瞬间的宁静。   连奚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幽邃的眼中。   那是双死寂般的眼睛,如同一个深沉而不见底的深渊,周遭冰冷得仿佛被无穷无尽的黑色缠绕。而在那极尽孤寂的黑色尽头,极寒的深处,是万古孤寂的严寒。   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没有任何人可以抵达。   冷寂,无情,孤独,沉默。   连奚回过神,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和男人皮肤相碰的地方。   这个人的手好冷。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连奚默了默,松开手,语气郑重道:“她一直没投胎,是因为她的遗愿是让她的孙子扶她过马路。这个老太婆鬼死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时她和老伴到城里看病,就在过到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突发脑溢血,走了,没能挺过去。从此以后,她就一直徘徊在这儿。”   金光男垂着眼睑,看着眼前这个向自己认真解释的青年。   理所当然的一句“关我什么事”就在嘴边,但是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陌生的热度。目光闪了闪,片刻后,他松开了拎着老太婆鬼的手,低眸望着眼前的人,勾起唇角:“哦,所以呢?”   吧唧一下,老太婆鬼又摔在地上。   老太婆鬼:“……”   苏骄好心地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连奚神色平静地看他:“如果像你刚才那样什么都不做,甚至不愿意假装她的孙子扶她过马路,而是强行要她投胎的话,她就会变成恶鬼。”   “哦。”俊美无俦的男人打开无常证,翻了翻,“上面说——恶鬼,打死,无责。”   连奚:“……”   老太婆鬼:“……”   眼看男人又要拎着瑟瑟发抖的老太婆鬼,把她硬生生拖到马路对面,连奚大声道:“等一下!”   苏骄胆战心惊地拉住连奚的衣角,朝他挤眉弄眼:黑无常黑无常,苏城本地黑无常!   连奚哪里不懂他的意思。   苏骄不止一次地说过,玄修在苏城这片土地上要夹紧尾巴做人。一旦被当地小心眼的死兔子黑白无常发现,就会被弄死!   但是这次……   连奚一咬牙,道:“你如果实在嫌麻烦,让我扶她过马路也行。”   苏骄惊讶地看向连奚,似乎没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老太婆鬼大发善心。   金光男却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在连奚和老太婆鬼身上转了一转,笑了:“你是她孙子?”   连奚:“不是。”   金光男:“那?”   连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但是她帮过我。”   这话一出,金光男和苏骄都颇为好奇地看向连奚,只有老太婆鬼依旧低着头,每天不变地重复那一句“我在等我乖孙”。   连奚闭了闭眼,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   那是十六年前。   父亲车祸去世,葬礼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哭不闹,就静静地看着水晶棺里,父亲那张生冷僵硬的脸。   耳边响起很多声音,走过很多人,可是一切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父亲。   如果一直看着的话,爸爸会醒过来吗?   当然是醒不过来的。   遗体被送去火葬场,爷爷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抱着父亲的骨灰。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爷爷经历了两回,一次是送走了妈妈,一次是送走了爸爸。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身后的亲戚里有人说了句“就是这个丧门星!”,他下意识地想回头,爷爷却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没让他回头看。他抬起头,爷爷正看着他笑:“和奚奚没关系,奚奚中午想吃什么,爷爷给你做。”   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可爷爷管得了亲戚间的七嘴八舌,却管不了学校里的孩子们。   “连奚我听说你爸爸死了!”   “你妈妈死了,你爸爸也死了,那你就是没爸妈的野孩子了!”   “我妈妈说,他是个丧门星,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被他克死的,我们不要和他玩。”   回家的路上,他蹲在十字路口,抱着双膝,茫然地看着前方。   “就这个十字路口,我小时候,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斑马线上回头看我,问我要不要一起玩。我当时还以为她是人,差点就跟她一起跑过去。”连奚用平淡地语气说道,他没有说前面的那部分,他只是从这里开始讲起,“我就要跑过去的时候,是这个老奶奶一把抓住了我。”   连奚转头看了眼那个蹲在地上、一遍遍喊着“我在等我乖孙”的老太婆鬼,道:“她说,我和她的乖孙一样大。等我再回头去看那个小女孩,正好一辆车压过去,那个小女孩早就不见了。”   苏骄恍然大悟:“难怪你那么清楚这老太婆身前的事,还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   连奚点点头:“我查了很久才查出她的死因,但她的家人根本联系不上,好像很多年前就搬离苏城了。”连奚走到这老太婆鬼的跟前,蹲了下去:“您要是愿意,就把我当您孙子,我扶您过去。您在这儿等了四十年了,每天都这么眼巴巴地等着。现在想找到您孙子,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   老太婆鬼死命摇头:“我不,我要等我乖孙!”   连奚:“我不扶您过去的话,您看他。”   金光男轻挑一眉。   连奚:“他就要打死您。”   老太婆鬼:“……”   老太婆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长得瘦弱,连奚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左臂,就这么搀着她,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马路的对面。   渐渐的,老太婆鬼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子。她摸着连奚的手,笑着说:“小俊啊,你在城里头上学上得怎么样,有没有拿到红奖状。”   “我听隔壁村的老李头说,他孙女和你在一起上学,你成绩比他孙女好。每次我跟老李头说这个,他那张老黄瓜脸哦,哎呦,你是没看见呦。”   “小俊,妈妈有没有给你烧肉吃啊。”   “钱够不够用?”   “奶奶房间枕头里缝了个帕子,里头好多钱,等你过年回家,都给你包压岁钱!”   ……   不宽的马路,只走了一分钟,就到了。   四十年了,老太婆鬼迈出最后的右脚,终于走到了马路的对面。   她松开了连奚的手。   连奚放下双手,低头看她。   一双沧桑的眼旁,满是皱纹。老太婆鬼伸出手,连奚微微俯身,就在那只手碰到自己的头发时,连奚倏地浑身一震。   他抬起头。   这只手和记忆里一样……温暖而充满力量。   金光男和苏骄站在马路对面。   老太婆鬼摸着连奚的头发,朝他呵呵地笑,和蔼道:“别哭啦,一个人偷偷摸摸蹲在马路边上掉金豆子,还差点被鬼骗,让老太婆心疼。以后就是个男子汉了,再掉金豆子,丢人咧!”   连奚一愣,他张开口,声音沙哑:“婆婆……”   老太婆笑了笑:“走啦!”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呵呵,金光男是谁?   福娃:您的美称!尊称!爱称!   CC:好大一朵金光【吞口水】 第十三章   寂静清凉的夜风中,老太婆鬼佝偻弯曲的身影渐渐模糊。   终于,消散在无边的黑夜里。   在老太婆鬼消失的那一刻,几点虚散的金光飘浮到连奚手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握了握。金光在他的指尖翩跹舞动,最终融入进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并没有人看到融进连奚身体里的金光。   老太婆鬼转世投胎去了,本地黑无常大人冷淡淡地垂了眼,翻开无常证。   只见一个名字缓缓浮现。   『赵玉英,1928-1980,病故』   老太婆鬼投胎转世,连奚收获金光,皆大欢喜!   ……这就够了吧?   矮子室友吞了口口水,一边觑着眼睛观察某位黑无常大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小碎步走到连奚身边。等他站到了连奚的身后,这才松了口气,一脸讨好地看向马路对面的男人:“那、那个黑无常大人,既然这鬼已经投胎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话音一落,他拉起连奚就跑。   然后……   拉。   没拉动。   我再拉!   ……   苏骄:“……”   苏骄扭过头,哭丧着脸:连奚!跑啊!   连奚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挣开他的手。他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凉爽宜人的夜风中,一身黑色的男人单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无常证,正低头看着。余光中瞥见一抹向自己走来的影子,他转过头看向连奚,然后轻轻挑了挑眉。   而这时,连奚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   紧紧围绕他的金色光团在此刻,彻底化为点点星光,不再掩藏他的容貌,而是飞旋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只只晶莹绚丽的金色萤火虫。短发漆黑,随风而动,凌厉俊美的眉眼直入鬓角,却有一颗黑色细小的痣,横断右眉。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居高临下的脸,眼睛深邃而无颜色,似漠然注视众生的神明,气势磅礴。   不易亲近。   连奚一步步走近,最后,他停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无穷无尽的金光在空中乱舞,时不时撞到连奚身上,又顺势滑跑。   黑夜中,青年伸出手,声音轻缓平静:“怎么称呼,我叫连奚。”   ……   苏骄:#救命我室友疯了怎么办!#   这是个疯子!   没救了!   连奚到底知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啊!   苏城黑无常啊,俩死兔子之一!老不当人了!见一个玄修杀一个,连顺路旅个游都不让的死兔子啊啊啊!!!   苏骄差点就打算扭头跑了,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当代好青年,他想了想自己刚拿到手、还热乎着的苹果手机,一咬牙,一跺脚——   大不了再等你十秒!   就十秒,多了我就跑!   然而让苏骄万万没想到的是,连奚说完这句话后,那个黑无常居然没动手杀人。   只见这个黑无常低着眼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连奚。   看着这幅画面,苏骄一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连奚的侧脸。   从搬进新家的第一天起苏骄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室友长得不错,只比他差了一点点。   眉目清雅俊逸,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勾眼,偏偏眼神清澈,嘴唇又淡又薄。放古代就是那种站在桥头看风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放现在,也至少是个校草级的。   可是……   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隔着一条马路,苏骄看着连奚与这个苏城本地疯比黑无常对视。   嗯,他们在对视。   对视好几秒了。   还在对视。   还……   艹?!   对视?!   苏骄眼睛一瞪:不会吧不会吧,这死兔子黑无常不会看上连奚了吧?!   就在苏骄心里天人挣扎,是为了这短暂的塑料友谊拼死一命把连奚拖走,还是“室友本是同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奚拜拜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一走了之的时候,突然,这黑无常终于动了。   男人看了眼连奚伸出来的手,他没伸手,而是勾起唇角,说出了两个字——   “捩臣。”   捩臣?   连奚问:“列举的列?”   男人笑了声,没回他。   连奚也不懊恼,他目光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过了几秒,就在苏骄一脸“你们踏马还聊上了”的眼神中,他用最寻常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最不寻常的问题:“所以……您真的是苏城本地的黑无常?”   男人的眉毛轻轻一动,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连奚笑了,语气肯定:“看来您确实是苏城本地的黑无常。那么……”他抬起头,清亮的眼睛从容不迫地望着对方,笑道:“请问,原来的黑无常去哪儿了呢?”   青年明亮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自信而坚定的光,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退却,如皎月灼灼耀人。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不知怎的,捩臣嘴唇翕动,却没有开口。   片刻后,他笑了:“我告诉你,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苏城原来的黑无常的?”   ***   苏城是华夏著名的江南水乡,有“东方威尼斯”之称。这里水网纵横,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域湖泊。   有传言苏城的路从来不是跟着南北方向建的,而是依水而造。苏城的每一条路旁都能看见一条水系,蜿蜒曲折,这也造就了苏城琳琅变换、纵横交合的道路走势。   三天前,凌晨三点,伊山湖旁。   这片湖是苏城最古老的湖泊之一,远古时期,便受冲击平原、海潮倒灌形成。上世纪四十年代伪政府曾经围湖造田、想剥削人力,谁知道一场大雨将刚刚围起来的田地刷的冲垮,良田还湖,伊山湖又回归当初,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这里阴气缠绕,一片凡人看不见的浓烈黑气,死死压着大地。   头戴鬼差帽,手持无常证的苏城本地黑无常,大口吐着血,身受重伤,倒在湖旁。   他刚刚杀了一只恶鬼。   这恶鬼三年前淹死在伊山湖底,这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去年有个开发商开垦了这片地,挖地基的时候不小心倒灌湖水,恶鬼被唤醒,在工地上疯狂杀人,短短半年,已经死了三个工人。   如果是往常碰见这种才死了三年、吃了三个人的恶鬼,苏城本地黑无常绝对不在话下。可是去年他和一只百年恶鬼争斗,已经受了重伤。如今再收服这恶鬼,竟更是雪上加霜,到了濒死转世的境地!   气喘吁吁之际,黑无常打开自己的无常证:他要呼叫地府!他得让地府立刻派新的黑无常过来!   然而这黑无常刚刚翻开无常证还没喊人,忽然,他一个抬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地底深处,一步步地,爬了上来!   “……???”   艹?!   上头办事什么时候这么效率了?   他去年提交的退休申请,今年就给办下来了?   正常来说不得等个两三年,再压榨他们两三年?   捂着伤口艰难地站起身,这黑无常走到了那黑色身影的面前。   刚从地府出来的人,阴气太重,加上黑夜深邃,他一时间也没看清对方的脸。他点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兄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该换班了!”   ……   苏骄:“???卧槽!所以你居然是苏城新的黑无常?”   连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苏骄:“你们刚刚开始说故事的时候。”   连奚点着头:“原来黑白无常还是可以换班的。所以黑白无常要是快死了,就可以转世投胎?不对,那黑白无常到底是人是鬼,我以为都是鬼。”   “是人是鬼都可以。”   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连奚抬头看他。   捩臣语气漠然:“人鬼精怪,皆是无常。无常无常,世事无常。”   这声音似缥缈梦幻,自有一股不同于人的俯视之意。   连奚微微愣住。   片刻后,连奚:“所以说,其实大人您是新到任的苏城黑无常,而且才到任三天?”   苏骄奇怪地看了连奚一眼:大人?   捩臣轻轻点头。   连奚笑了。他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漠,与尘世格格不入,就连穿的衣服都稀奇古怪,身上除了张无常证,连个手机都没有的男人,语气诚恳,善意地问道:“那您现在有地方住吗?”   苏骄:“???”   捩臣挑眉看他,眼底带笑:“没。”   连奚:“既然如此,其实大人,我家还挺大的,目前也有两个房间空着,房租还不贵。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跟房东再租一个房间……”   苏骄一把拉住他:“卧槽等等,连奚你怎么了,你今晚……”   仿佛被踩中了尾巴,连奚睁大眼,义正言辞:“金光?什么金光?别瞎说!人家黑无常大人初来乍到,我们作为苏城本地居民,不该好好招待?什么金光,住口!”   苏骄委屈极了:“我没说金光啊!什么金光!”   “你真想帮我?”   动作一顿,连奚转首看向男人。   四目相对,望着这男人漆黑深邃的眼,连奚的目光慢慢从那空中疯舞的金光中移开,心也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给出了答案:“是。”   捩臣笑了:“好,谢谢。”   话音落下,几点金光倏地从他的身上飘散,跳跃着跑到连奚身上,然后,融了进去!   连奚:?!!!   这么立竿见影?!   捩臣:“不过我去住,有个条件。”   苏骄瞪直眼,一时间竟忘了害怕敬畏:“擦,请你免费住你还有条件?!”   只见男人手指微动,一本薄而朴素的小本子倏地出现在他的掌中。寻常简单的白色封皮,没有任何特色的巴掌大的小簿子,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封面上也印着三个打字——   无常证!   等等,之前这男人拿出来的无常证是黑色封皮,现在这个……白色封皮?!   连奚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还没说话,一抬眼,只见这男人微眯了那双冷淡的眼。   “那个黑无常说,这个地方的白无常已经死了十几年,早就去地府投胎报道了。新的无常应该早就到了,但是他一直没找到对方,所以白无常旷工了十几年,这些年苏城的活全是他一个人干的。”   连奚:“额……所以?”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那个白无常?   捩臣打了个响指,将那白无常证抛了出去,连奚下意识地接住。   捩臣:“就是你旷工了十几年?”   连奚:“……???”   艹?!   你们无常都这么随便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城黑无常:你就是来换班的新黑无常吧!   刚跑出来的捩总:?哦,我是黑无常我是黑无常我是黑无常【自我催眠】   CC:???那我怎么就是白无常了啊我!!十几年前我才几岁啊!!!   酥饺:连奚他变了!他变了!【一脸悲愤】他怎么突然这么狗腿了! 第十四章   连奚还在掂量手里的白无常证,矮子室友先瞪直了眼:“不是吧,你们地府办事都这么随便的?就这么给了,这就是白无常了?”他小声嘀咕:“那我要是随便抢个无常证,我是不是也可以吃铁饭碗了……”   连奚瞥了他一眼,想想矮子室友那半吊子好像还不如自己的水平:“你做梦快一点。”   苏骄:“喂!”   连奚低头看着这本薄薄的无常证。   简单朴素的封皮,随处可见的宋体“无常证”三个大字。   翻开册子,前几页都是《无常须知》,后面则是空白。乍一看和十几年前大火的日漫《死亡笔记》还有些像,不同的是,人家死亡笔记是写上名字后人就会死,而无常证是死了后,名字自动写上去。   连奚随手翻到最后一页,他本来只是随意翻翻,结果忽然看到最后一页上印着一句话——   『人生自古谁无死』   连奚:“……”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你们这么用给了人家文天祥版权费了吗?!   连奚一脸无语地合上无常证。   连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寻找苏城本地白无常。”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是个主播,每天定时准点直播,其他时间都蛮闲的。”   捩臣:“不用。”   连奚:“什么?”   捩臣:“不就是你么。”   连奚:“……”   你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挑啊!   无语中,看着黑衣男人这周身缠绕、几乎要将人眼亮瞎的金光,再想想自己这几天每天吃的虫子、洗的冷水澡,连奚一咬牙:“如果你硬是想让我当白无常,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挺闲的……”   苏骄:“???”   你什么时候闲了?   你明明每天都懒得不想出门,宅在家里就是个死宅!   眉间的黑痣因为挑动的眉梢微微一晃,捩臣垂眸,语气淡定:“我说,就是你。”   连奚:“好,那就是我吧。”   捩臣:“真的是你。”   连奚:“嗯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是金光大佬您牛批。   捩臣笑了:“确实是你。”   这时候,连奚终于品出一丝不对。他抬起头,与男人对视。   这个男人嘴角带笑,看似漫不经心十分随意,但眼中却没有一点开玩笑、也没有一点甩锅的意思。他低目看着连奚,发现青年的表情从起初的敷衍到后来的凝肃,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几乎在连奚的耳边重复了一遍:“我说……就是你。”   连奚:“……”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连奚又翻了翻那本无常证,他抬首,语气镇定:“有什么证据么?”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你也失忆了。”   连奚:“???”   啥?!   我就这么被迫失忆了?!   接下来,连奚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了一种十分奇特的失忆学说。   据苏城前任黑无常说,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任何鬼神想从阴间回到阳间,总要付出代价。哪怕是吃公粮、走官道的鬼差,到阳间赴任时,也有一定几率付出代价。重则实力大跌,还没看见人间的太阳就得下去轮回,轻则受点小伤,养两天就行。   失忆这种事虽然前任黑无常没见过,但他听说过。   甚至他猜测,苏城白无常无故旷工这么多年,要么就是臭不要脸,要么就是不小心失忆了。   连奚听完他这一通歪理邪说,认真道:“虽然你说得看似有点道理,但我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捩臣:“哦,那还有一种可能。”   连奚惊讶道:“还有?”   捩臣:“前任白无常下地府转世投胎的时候,黑无常并不在。白无常是突然遭遇了一只恶鬼,不敌身亡,算是暴毙。按照黑无常的说法,白无常走的时候可能把自己的职位传承给了别人,这样的话地府就会当作已经派了新的无常上来,不会再管。当然,那个人却迟迟没有上任。”   连奚:“……”   我十年前才十三岁,你们地府雇佣童工这是认真的吗!   连奚觉得苏城的这些黑无常不是小心眼、圈地盘,这是脑洞极大,还天马行空!   然而连奚没有当真,只当他们瞎扯,一旁的矮子室友却摸着下巴,戳了戳他,一脸严肃:“连奚,会不会真传给你了?”   连奚:“……”   天降一口大锅啊!   我失没失忆我自己不知道?   连奚无语至极。   正当他想要敷衍一下,为金光委曲求全就认了这个锅时,男人低哑轻缓的声音响起:“而且,我还有别的证据。”   连奚一愣:“什么?”   修长瘦削的手指微微一动,下一刻,只见一本金色封皮、跃动紫光的小巧册页出现在男人手中。   一瞬间,连奚和苏骄的目光倏地被这本小小的册页吸引过去。   这是一本手掌大小、巧夺天工的精致册页。灿烂的金辉包裹着封皮,中间是六个黑色的篆体小字。黑夜中,那金光似乎随风而动,紫电光弧,跃动于古朴磅礴的册页之上,它有一股诡谲强大的魔力,令人忍不住地注视其中。   连奚二人一时不察,便嘴唇微张,看得失了态。   直到男人手指翻动,册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二人瞬间回过神。   连奚警惕地抬起头,望向对方。   捩臣声音平静:“这是我从地府带来的无常法器,每个鬼差都会拥有独一无二的法器。”   这本册页确实令人胆战心惊,但连奚并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下一刻。   只见男人瘦长的手指轻轻捏起这本册页,如同拨弄手风琴般,将它缓缓打开。   “哗啦——”   “叮咛~!”   连奚:“???”   苏骄:“???”   两人刷的低头,一起看向连奚左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捩臣勾起唇角,他再次打开册页。   “哗啦!”   青铜铃铛欢快无比:“叮咛!”   金色册页:“哗啦啦!”   青铜铃铛:“叮咛咛!”   “哗啦啦啦!!!”   “叮咛咛咛!!!”   ……你们特么还唱上了啊!   捩臣笑了:“这样够了么?”   苏骄面色复杂,直接叛变:“连奚,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你自己不知道?”   连奚:“……”   我差点就信了你们的邪!   话是这么说,连奚的大脑却快速地转动起来。   苏骄琢磨道:“十几年前,你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人,突然死了。刚才人家黑无常大人说了,鬼差不仅仅可以是鬼,人、精怪都可以,说不定你身边什么人就是白无常!诶我想起来,前两天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你爸是酒驾走的,十几年前吗?”   连奚幽幽道:“……你说过苏城前任黑白无常是同性恋。”   捩臣看了他一眼:嚯?   苏骄:“对啊,全华夏都知道!”   连奚:“那都是我爸了,能是gay?”   苏骄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这就不一定了”,但在连奚冰冷杀人的目光中,他吞了口口水,闭上嘴:“对不起。”   连奚收回视线。   他看向东方,天与地的交界处,泛起一层淡蓝与浅白相融的颜色。   连奚:“先回家吧。”声音顿住,他看向那个站在风中的黑衣男人:“列……先生,一起?”   目光在青年清雅秀气的面庞上停留片刻,男人翻手收回金紫色的小册页:“好。”   ***   两人一无常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   一夜未眠,一到家,苏骄直接进屋锁门,倒头就睡。   连奚把男人带到自己房间:“白天我就找房东再租一间屋子,您不嫌弃的话,先在我的房间里将就一下。”   捩臣垂眸看了他一眼,轻轻挑眉:“嗯。”   把门关上,连奚直接走到矮子室友的房门前。   咚咚咚!   “干嘛啊!”   “开门,挤挤。”   “……@#$@#$%#@!”   矮子室友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一边困得快睡着,一边还嘟囔着:“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连奚淡淡道:“学习雷锋精神,做人要善良点,你懂什么。”   不过室友已经睡着了:“呼噜噜……”   傻人有傻福,苏骄没心没肺,一秒入睡。一旁的连奚却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初升的朝阳透过出租屋没有窗帘的窗户,照入屋内,照亮了连奚紧蹙的眉。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手腕上这颗小小的青铜铃铛,然后,晃了晃。   没有声音。   无论他怎么晃动,这颗小铃铛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连奚知道,除非他定心凝神,用手指拨动,这颗铃铛才会响,而且每次响了后都会出事。   但是……   今天它响了。   毫无征兆,就这么理所当然的。   响了。   为什么?   驳斥苏骄的时候,连奚理直气壮,不容辩驳。但他自己心底却开始动摇起来。   因为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时不时会摸着他的脑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手腕上的这颗小铃铛,然后说:“等奚奚长大后,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   “爸爸,什么秘密!”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然而,爸爸没等到他长大,就撞路墩子死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秘密?   难道真的和苏城本地白无常有关?难道他的爸爸真的是……白无常?!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父亲曾经说过,这个铃铛是他出生时,手术室里一个接生他的老护士送的!那只要找到这个老护士问清楚不就好了?   事不宜迟,连奚瞬间有了动力,掀开被子下床。   矮子室友嘟嘟囔囔:“干嘛呢……”   “出门办事!”连奚压根没空搭理他,穿了鞋,换上衣服,大步直接走向大门。   很快,砰的一道关门声响起。   苏骄双腿夹着被子,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连奚的房间里,黑衣男人蹲在他的书架前,好奇地伸手戳了戳架子上放着的一个王者荣耀大乔手办。连奚猛地关门,他微微一愣,手中用力了些,一下子,就把大乔的法杖给戳断了。   捩臣:“……”   拿着半根法杖的大乔:“……”   冷淡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男人事不关己地站起身,薄唇微抿,想了想,还是蹲下去拿起掉在地上的半根法杖,然后……摁了回去。   “啪嗒——”   又掉了。   再摁。   又掉了!   废话,没胶水,怎么可能摁的回去!   眉头微微蹙起,漆黑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冰冷渗人的颜色。一层微弱的黑色光芒在指间浮现,下一秒,断成两截的法杖忽然就被“粘”了回去。   男人微微一愣,抬起手指,望着指间残留的一点黑色光芒。   ……这也是属于黑无常的能力?   全华夏黑无常:“……”   我们不是,你别瞎说!   我们没有这种把断裂的忘川接回去的能力!   ***   连奚急匆匆地跑出门,他刚摁下电梯,身后传来一道开门声。   他回头一看。   是对门群租房里的年轻小伙,出来的正是那天主动开门为他说话的那一个。   这小伙看到连奚,也咧开牙齿,笑了:“好巧,你也出去买早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   CC:你就是个铃铛!   假·青铜铃铛·真·晨钟:生气气哼!   捩总:你就是个低等鬼差的绑定法器!   某·不愿透露姓名·金真·委屈巴巴·玉光·哭唧唧·紫文:我不……   捩总:嗯?   某·不愿透露姓名·金真·委屈巴巴·玉光·哭唧唧·紫文:对,我就是呜呜呜QAQ!   -------------------   话说起来,想起一件事,强调一下~   酒驾肯定是不对的,不过根据时间线,CC的爸爸是04年的时候,喝酒开摩托车撞了路墩子走的,他这个死是注定的。酒驾入刑是11年的事。 第十五章   开了空调的电梯间,凉爽的风从头顶呼呼下吹。   连奚看了眼年轻小伙,笑着摇头:“没,出去办点事。”   小伙惊讶道:“这么早就出门上班?”   连奚没多解释:“是。”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很快,电梯抵达一楼。连奚刚出电梯门,身后便传来小伙的惊呼:“啊,没拿手机!”连奚回过头,只见那年轻小伙无奈地摊手,嘿嘿笑道:“兄弟你看我这记性,我上去拿个手机。”   连奚点点头:“好,再见。”   连奚来到小区门口时,滴滴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   坐上车,吹着冰凉的空调风,他恍惚间想起: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好像最近这个月,他出门总是打车,都没怎么坐过公交。   但随即一想,这么热的天,苦着自己也没必要。不说现在还是个拆迁户,就算真坐吃山空了……   家里不还有个金光大佬么。   连奚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到了园区医院。   园区医院是苏城园区最大的医院。   连奚是老苏城人。   当年他算是个早产儿,还没到预产期,本来定好第二天就去住院,谁知道他着急出来,当晚就破了羊水。父亲急忙用摩托车把母亲从郊区接过来,送到园区医院接生。   二十多年前,园区医院还只有两栋三层小楼。如今,却已经占地百亩,高楼林立。   连奚在医院一楼大堂等了会儿,一个穿着实习医生衣服的眼镜青年走了过来。   连奚站起身。   眼镜医生:“你就是……连奚?”   连奚:“对。”   眼镜医生上下看了他一眼,轻轻“哦”了声:“赵巍跟我说了你的事,你是以前认识医院里的人,现在想找一下?他在微信里没说清楚。”   连奚解释道:“我当年是在园区医院出生的,现在想找当年接生我的护士。”   眼镜医生顿时傻了眼:“你要找当初接生你的护士?”   “对。”   “额,这很难办啊……”   连奚毕业于苏城大学,苏城大学医学系在全华夏都有些名气。   找当年送自己铃铛的老护士,连奚自然不可能两眼一抹黑,突然就来了。他特意到校友群里问了圈,找到了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再请这个同学帮忙,联系上了眼前这位苏大毕业的实习医生。   眼镜医生推了推镜架,面露难色:“这样,我上个月在妇产科实习,那儿有个老护士资历蛮深的,可能她知道点什么。我带你过去问问。”   连奚:“好的,麻烦您了,谢谢。”   连奚运气不错,两人赶到妇产科时,这位老护士今天正好当班。   然而当连奚问起二十三年前给自己接生的护士,这老护士眼睛一翻,无语道:“哪个晓得这种东西伐?”   眼镜医生:“琴姐,帮帮忙。”   被称为琴姐的老护士皱着眉毛:“小王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忙,这都过去二十三年了,97年的事情了诶!我虽然95年就来这家医院妇产科了,但你晓得每天我们要接生多少人伐?你晓得这二十三年里,走了多少护士,又来了多少护士?”她再看向连奚,“你哪天出生的?”   连奚立即回答:“1997年11月27日。”   琴姐想了半天,叹气道:“你别说我晓不晓得是哪个接生的你,我都不记得,那天是不是我值班!二十三年的事情,哪个还能记得喽!”   连奚也感觉头大。   确实,二十三年前的事,对他来说是他出生的日子,是全家人最难以忘记的一天。但对这些护士医生来说,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琴姐看了他们俩一眼:“行吧,看在小王面上,我回头给你们到退休群里问问。不过别抱希望,这怎么可能找到咧?接生你的医生护士,就算看到了我的消息,也肯定没一个想起来的!对了,你记不记得那天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说说,说不定有点用。”   连奚:“那天有个老护士,送了我一个铃铛。”   琴姐惊讶道:“送铃铛?老奇怪咧。行,我晓得了,你们先走吧,我会给你们问问的。”   连奚二人铩羽而归。   离开妇产科,来到电梯前,眼镜医生:“我还要上楼做实验,要是琴姐有消息,以后通知你。”   连奚点点头,语气温和:“谢谢了,等您有空,请您吃饭。”   眼镜医生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也没和连奚客气,他随意地摆摆手,转身就进了上行电梯。   连奚来得早。   医院六点开门,他六点半就到了。   然而哪怕是早晨六点,医院里也早已挤挤攘攘,到处是人。   有连夜从乡下进城,拎着一塑料袋乡镇医院化验单,就为了找专家给老爹看病的;有抱着发热的女儿,一边心疼地摸她脑门,一边在儿科门口焦急等待的;还有孤身一人在城市闯荡,一个人看病、化验、缴费,摁着棉球坐在塑料椅上发呆的……   这就是世间百相。   没有任何地方比医院更能看见世间百态,更能明白人各有命。   穿金戴银的,衣衫褴褛的。   进了这扇门,都只剩下一个模样:都求能活下去,能平平安安地踏出这扇门。   “叮咚——”   电梯到了。   连奚走进下行电梯,旁边几个来看病的看了电梯一眼,没进去。   他们在等上行电梯,要上楼看病。   连奚拿出手机,准备打车。然而他试了几下,电梯里信号极差,始终不在服务区。   看来只能等出电梯再打车了。   “叮咚——”   连奚正要出门,忽然,他的脚步顿住。   他缓缓抬头,目光凝住,看向了那个走进电梯的长发女人。   空荡发白的走廊里,两侧没有窗户,只有高瓦数的顶灯照着光洁的地面,泛着一层死灰般的白。   一头黑发的女人低着头,僵硬地迈着步子,从走廊……走进电梯。   她缓慢地走到角落,然后,站着不动了。   咔哒一声,电梯门关上。   连奚抬头看了眼显示屏。   四层。   “你去哪楼?”青年的声音平和冷静。   电梯镜面反射出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长发女人,她没有吭声,只是一直低着头,将脸庞藏在浓密的长发后。   连奚静静地注视对方,他的余光里闪过一道红色。连奚低头一看。   这个女人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和连奚左手腕上的红绳不一样,这根绳子更粗一些,上面也没系着一颗青铜铃铛。只是一条光秃秃的红绳,不好看,却就这么系在苍白而无血色的手上。   冰冷的电梯里,楼层一层层下行。   连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电梯数字跳到2楼,然后……   是负一楼。   跳过了一楼。   “你知道医院的太平间里,有个规矩吗。”   漫长死寂的时间里,忽然,女人沙哑单调的声线响起。连奚抬起头,目光与女人的对上。   不知何时,她也抬起了头,漆黑的长发顺着两侧脸颊滑落,露出一张惨白耸立的脸。   “你,知道吗?”   电梯镜面里,这女人缓缓地歪了头,望着连奚,慢慢咧开嘴角,笑了。   连奚沉默地看她,淡淡道:“不知道。”   “死人的身上,都要系一根红绳,系了就知道……是要送进太平间的啊。”   “……”   良久的缄默。   女人只是无声地咧着嘴,然而一声声似乎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笑声,在电梯金属墙壁间不断回荡。   咚咚咚——   咚咚咚——   整个电梯好像颤抖起来。   电梯不断往下,不断往下!   “叮咚——”   连奚飞快地抬头……   地下十八层!   这时,电梯门倏地打开,冰凉惨白的光线挤出门的缝隙,倾泻而下!   连奚目光缩紧,嘴唇抿住,他的手按上了左手腕的青铜铃铛。但就在他准备拨动铃铛时,忽然,门外站着的人被光线照亮。   连奚的动作停住了。   一个穿着工服、手里拿着拖把的矮老头站在电梯外,惊讶地看着连奚,然后又看了看头上的电梯数字。   “小伙子,你咋到这儿来啦?”   连奚没有松开握着铃铛的手,他仔细打量对方,片刻后:“电梯好像出了点问题。”   老头一拍大腿:“电梯又坏啦!这儿是太平间,你走错啦,赶紧上去吧!”说着,他看到连奚身后的人,目光一凛:“小琳!你怎么在这,是不是又来吓人了?”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把站在角落的女人拉了过去。   矮老头看着连奚,歉疚地笑:“我这个同事,老喜欢吓人。她是不是还跟你说,太平间里的死人都会系根红绳,然后给你看她手腕上的红……额,你也系着一根呢啊,小伙子。”   连奚:“……”   连奚默不作声地把左手藏到了身后。   矮老头拍了拍长发女人的脑袋:“干嘛呢你,还不给人家道歉。”   长发女人嘻嘻地笑。   矮老头:“你别听她瞎说,现在哪还有人往死人身上系红绳的。那……”老头眼珠子一转,“没事的话,我们还要去打扫卫生,就先走啦。”   连奚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没吭声,点了点头。   老头松了口气,似乎生怕连奚去找院领导投诉他们。   透过渐渐关上的电梯门缝隙,连奚看见那老头不停地训斥年轻女人,指责她不要老去吓医院的病人。   “让你再吓人!”   “你还想不想要这个月工资啦?”   “现在的年轻人,管不动喽!”   “咔哒——”   电梯门彻底关上。   连奚抬头看了眼显示屏。   负三层。   刚才应该是看错了。   他摁了一楼的电梯按钮,电梯缓缓向上驶去。   空调凉爽的风轻轻吹着,连奚打开手机,发现又有了信号。   电梯在一层层上行,然而医院负三层太平间的走廊里,矮老头的骂声却越来越轻。骂到最后,他彻底没了声,只有女人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走廊墙壁间回荡。   女人抬起脚,裙摆滑开,露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左脚踝。   那里系着一个塑料标签——   『B-07.8.14』   “嘻嘻……”   “嘻嘻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这有提到我一个字?   CC:金、光、大、佬!四个字! 第十六章   “叮咚——”   机械缆绳嘎吱作响,电梯稳稳停在地下三层。哗啦一声,厚重的金属门板开启。   下一秒,穿着白T恤、神色淡漠的青年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通往太平间的走廊冰冷潮湿,或许因为离地面太远,一股森冷的气息从脚底板直直窜上大脑。连奚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他单调的脚步声。   他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终于,走到了那两扇宽敞泛白的大门前。   连奚抬起头。   两侧大门,各挂着四个白底黑色大字。   左边:节哀顺变。   右边:逝者安息。   站定在门前,俊秀漂亮的青年微微敛了眸子。接着,他抬起手,推开了这扇门。   哗啦!   这扇门仿佛已经很久没人推开过,老化陈旧,一推就发出吱呀呀的声音。门一开,里面昏暗的光线便令人下意识地眯起眼,才能看清东西。然而门才刚刚开出一个缝隙,连奚倏地抿了嘴唇,他快速地伸出左手。   手腕上的铃铛无风自动。   “嗡!”   连奚一伸手,抓住了那只飞窜到自己面前的黑色小虫。   这虫子被他抓到掌心后,挣扎了两下,便突然没了声息。连奚蹙眉,把虫子扔到地上,用脚彻底踩死。   他抬头,走进了太平间。   太平间共有两个屋子,中间相连。   第一个屋子是存放死者衣物的,大大小小的柜子里放着各种不同的衣服和临终遗物。   人生来只有一人,死去时也不会成伴。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带不走一分硬币。   走到下一间屋子,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极寒的冷气。   冷冻柜散发着森森的寒意,电器轰鸣作响,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今天的太平间里没有一个值班医生。连奚注视着那一排排的冷冻柜,他先微微鞠了一躬,接着才迈步,走进房间。   先走到第一个冷冻柜前,连奚深吸一口气,忽然抓住把手,用力拉开。   哗啦!   没有人。   关上冷冻柜,他又走到第二个冷冻柜面前。   一连三个冷冻柜里都没有人,直到他拉开第四个。   这似乎是一个意外去世的中年男人,他的脑袋几乎裂成两半,有可能是被车撞的,也有可能是高处失足。   拉了六个冷冻柜,有两个冷冻柜里有尸体。   到第七个冷冻柜,连奚一拉开。   他的目光渐渐凝住。   连奚低着头,望着那个躺在冷冻柜里、安安静静的女尸。   长长的白布遮住了她赤裸的身躯,被冰冻许久,于是嘴唇泛着青紫的颜色,脸颊上、睫毛上也沾着一层淡淡的白霜。她闭着双眼,平静地睡着。看上去和前面几个冷冻柜里的尸体没什么两样,然而连奚知道……   就是这双眼睛,刚才在电梯里死也不眨地盯着他。   就是这张嘴唇,问了他一个问题!   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连奚抿紧了嘴唇,他犹豫片刻,伸手到这女尸的鼻前。   一分钟后……   她没有呼吸。   女人嘻嘻嘻嘻的笑声仿佛在太平间里不断回荡。   连奚神色不变,他正要把这个冷冻柜推回去,突然,目光一凛,连奚一伸手,抓住了从女尸耳朵里钻出来的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   掐死虫子,连奚摊平掌心,观察片刻,没发现这虫子和普通黑虫子有什么区别。   不对!   连奚立即将整个冷冻柜都拉开。   这时也顾不上有什么男女之别了,连奚哗的一下掀开白布。   女性赤裸的身体出现在面前。   这女尸应该是疾病去世,尸体十分完整,干干净净。但连奚仔细端详,慢慢皱起了眉。   他伸手按上了女尸的小腹。   用力一按——   这小腹居然像一张纸,啪的一下,就给全部按了下去,与后背皮肤紧紧相连!   ……她的脏器呢?!   连奚再检查了半晌。   “她的内脏,没了。”   突然诈尸的尸体,奇怪诡谲的小黑虫,还有神秘消失的脏器……   连奚想了想,拿张纸把黑虫子包裹起来,随手放进口袋里。   连奚整理好尸体的仪容,关上冷冻柜的门,微微半鞠躬,这才抬步走了出去。快走出冷冻间时,他在太平间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只半旧不新的拖把和一件破破烂烂的清洁工的衣服。   目光在这只拖把和那身衣服上停留许久,连奚大步推开太平间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他迎面与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撞上。   老夫妻互相搀扶,哭得肝肠寸断。   “医生,这怎么就突然、这么突然……就没了。怎么会啊!不可能啊!”   “我们早上还在田里弄菜,她昨天晚上、昨晚不是好好的吗……”   医生:“节哀顺变,往这边走。”   和连奚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医生多看了他一眼,奇怪地说了句“这是哪个的家属”,就收回了视线。   当连奚走到电梯口时,身后传来太平间里,夫妻二人的嚎啕大哭。   “琳琳啊!”   “我的琳琳诶!你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连奚走了进去。   ……   苏城园区医院,门诊部门口。   一个穿着破烂、又黄又黑的老乞丐从门诊大厅侧边的小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好像喝醉了,走两步晃一步,摇摇摆摆地走着,周围的人远远瞧见,各个嫌弃地离他老远就跑开。   但还是有人没注意到他。   一对年轻的青年男女下了出租车,快步跑进医院大门。   走在前头的平头小青年不耐烦地回头招呼自己的女朋友:“你快点行不行?你要看病,我请假陪你来看,慢慢吞吞的,我下午还要不要上班了?”   染着金发、打着唇钉的女孩下了车,听到男友的话,顿时就怒了,冷笑道:“我他妈这叫看病?我这不是来检查,老娘肚子里有没有怀你的种!”   “老子天天戴套呢好吧……”话是这么说,气势却一下子灭了下去,小青年瘪瘪嘴,老老实实地搀住女友的手。   两人一个不留神,就和这老乞丐撞到了一起。   老乞丐:“哎呦!”   小青年瞪直了眼:“你干嘛呢!走路长没长眼睛?这医院怎么什么人都有,还放乞丐进来了?”   听了这话,老乞丐抬起头,一双澄黄暗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青年。   小青年吞了口口水:“你看什么呢!”   一旁的女友莫名感到心里发寒,她看了眼老乞丐发黑的牙齿和指甲里的污垢,拉住男友:“算了,别和他计较,咱们走。”   两个小年轻一起走进医院门诊大厅,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的吵架声。   “那臭乞丐他妈瞪我,你刚才没看见啊?”   “行了,能不能给你儿子积点德,跟那老东西计较,你不嫌脏啊。”   灿烂的阳光下,老乞丐虚着眼望着那对小年轻远去的背影,他嘿嘿一笑,挠了挠油答答、黏在头皮上的头发,轻轻抠了一下。一只肉眼无法看见的小黑虫从他的头发里飞了出去,嗖的一下,钻进了女人的耳蜗。   “哎呀,什么东西,咬了我一下。”   “蚊子吧,垃圾医院,搞这么多绿化,全是蚊子。”   老乞丐龇开一口污黑的牙,又一步一晃地走向医院大门。他迈出大门时,医院太平间里,连奚正好进门,一脚踩扁了一只小虫子。   老乞丐脚步顿了顿,咯咯地笑了几声,嘀咕了一句“小家伙还真有点东西”,然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这家医院。   清晨九点,园区医院。   人流如潮。   ***   苏骄早上一睁眼,推开门,懒洋洋地喊了声“连奚”,目光就刷的和一个黑衣男人对上。   黑无常大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矮子室友瑟瑟发抖,扒着墙就滚回了房间,哭唧唧地给连奚打电话:“连奚呜呜呜,你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连奚刚从医院出来:“马上回去,怎么了,有事?不带早饭,都要中午了,你自己点外卖。”   苏骄:“我是那种打电话要你给带早饭的人?”   连奚:“哦豁。”   苏骄:“……”   苏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一开门,刚才吓死我了,那个黑无常,他就站在、站在咱们家客厅里!”   心里快速地闪过一句“什么叫咱们家客厅,这是房东家客厅”,随即连奚道:“你帮我好好招呼一下人家黑无常大人,别怠慢了。”   苏骄:“???”   “你怎么突然大发善心,你和他认识?”   连奚:“不认识。你善良点,人家是官差,等你死了,说不定还要仰仗人家。”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连奚:“我全家确实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了。”   “……”   挂了电话,连奚上了出租车。   他没空管矮子室友的死活。   人家金光大佬是黑无常,又不是索命鬼,你又没死,人家管你干嘛?   人家怕不是连余光都懒得给你一下。   而事实上,连奚也猜对了。苏骄做足了心理准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出房门,谁料……   “艹?人呢?”   俊美淡漠的黑衣男人站在电梯前,双手插着口袋,眼皮散漫地搭拢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上上下下、不停穿梭的大金属疙瘩。   浓烈的黑色气息在男人的瞳孔里酝酿弥散,厚厚的墙壁此刻在他眼中,如若无物。   他的视线穿透墙壁,看见不停有穿着黄色、蓝色衣服的人从一楼走进这个铁疙瘩,跑到某一层,敲门送完东西,又坐这个铁疙瘩下去、离开。   就这么看了十分钟。   黑无常大人觉得自己摸清楚了门路。   他按下电梯按钮,走了进去。   没过几秒。   叮咚!   电梯抵达一层。   ……嚯。   目光微微一动,没有走出电梯,捩总十分淡定地伸出手指,恩赐般的按下了“9”楼的按钮。就在电梯门快要关上时,外面传来一道年轻爽朗的声音——   “诶等等等等,里头的兄弟帮忙按一下电梯!”   捩总当然没管。   但这个年轻小伙还是赶上了。   只见他左手拿着豆浆,右手拎着一袋油条,火急火燎地赶进电梯。他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心想这人真无情,都不随手帮个小忙。接着一看电梯按钮……   “额,你也是九楼的?”   男人垂眸,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接着勾起唇角,没有吭声。   年轻小伙:“……”   艹,怪吓人的。   年轻小伙:“我也是九楼的。每层就两户人家,咱们应该是对门,你是新搬过来的?我和你室友还挺熟的。”   捩总似笑非笑地看他。   年轻小伙:“……”   这人什么毛病啊!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九楼,小伙子无语地走出电梯门。   苏骄正好开了门,看见了捩总和对门的年轻小伙。   看到这个一身黑的黑无常,苏骄头皮一麻,转身就想跑进屋,但又想起连奚说的话。   也对,等他死了还得仰仗这个黑无常!   唉,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苏骄硬着头皮:“那个,您老回来啦。要进来不?”   “不急。”   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见黑衣男人终于迈了步子,走出电梯。   然而,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家门。   而是一步步,走到了拎着一大堆早餐、正在开门的年轻小伙面前。   年轻小伙回过头:“额……你还有事?”   捩臣笑了。他声音平静,没有感情:“嗯——”   “你该投胎了。” 第十七章   “别冲动,你打不过他啊!”   连奚刚从电梯出来,还没看清自家门牌号,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喧哗声。他惊讶地抬头,苏骄一个回首,正好看见他,顿时睁大眼,像见了救星:“过来帮忙拉架啊!连奚!”   连奚:“……”   说是拉架,其实是对门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单方面想要暴揍捩总。他手脚并用,怒发冲冠,苏骄像八爪鱼一样死命扒拉着他,才没让他冲上去送死。一身黑衣的捩总则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淡定地扫视他们,见连奚回来,捩总还有时间轻飘飘地回头看他一眼。   光线昏暗的楼道内,只见两个年轻人互相扒拉,一旁的黑衣男人淡漠地垂眸,冷眼旁观。   ……   这都什么事啊!   连奚走上去,拉开他们:“怎么了这是?”   年轻小伙冷笑一声,对连奚道:“怎么了?早就听村里的人说,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互相不串门、不打招呼的。但你们也没必要一见面就骂人吧?你室友,”他指着捩总,“第一次见面,他就让我投胎?!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   连奚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连连道歉,然后扭头去问苏骄:“怎么了?”   苏骄哭丧着脸:“你说呢?”   接着,连奚从苏骄那儿听到了前因后果。   连奚眼皮一跳,他安抚好暴跳如雷的邻居,走到捩总身边。   极冷的眉眼轻轻搭拢着,捩臣神色平静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没等连奚开口,他先说话,言简意赅:“他不是人。”   连奚:“……”   苏骄:“……”   对门小伙:“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哦?”捩臣嘴角一撇,轻轻地笑了。他抬眸扫向那暴躁怒骂的年轻小伙,漆黑双眸跃动冷光,左手一翻,一本薄薄的金色紫光册页便浮现掌中。对门小伙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下意识道:“你……”   这一刻,楼道内本就清凉的空气,骤然降温,一股自地狱深处攀爬上来的寒意,如跗骨之蛆,爬上后背,迅速往上,令人头皮发麻!   灯光忽明忽暗,似有急促的啸声。   泛跃紫光的金色册页,于空中微微浮起。强大可怖的磅礴气势轰然而下,压得众人情不自禁想要低头。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收!”   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下,定在金色册页上。   一指定音!   恍若大招开启,刹那间,漫天金光充斥狭窄的楼道,气势威严,不可抵挡!   年轻小伙惊骇地睁大眼,连奚和苏骄也凝重了神色。   只见金光之中,有一缕高贵沉稳的紫光,倏地冲向对门小伙的天灵。众人屏住呼吸,对门小伙也震慑得睁圆双眼,骇然到目眦欲裂!然后……   捩臣:“……”   连奚:“……”   苏骄和对门小伙:“……”   金光散开。   一切恢复原样。   长久的缄默。   连奚看向捩臣:“是不是哪儿出错了?”   捩臣眯起双眼,看向手中的册页。   金真玉光紫文:“……”   关我什么事啊!   对门小伙:“卧槽!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连奚立即上前,笑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的妈!飞起来的一个本子,它飞起来了!你看它现在还在飞,它还飞!还有那个光,呼啦呼啦的金光紫光,这是什么,我要报警,我现在就要报警!”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手机。   连奚按住他的手:“魔术看过吗?”   对门小伙:“……啊?”   连奚一脸认真:“大卫科波菲尔,就是那个把人塞进一个桶里,用锯子一刀两断,人还活蹦乱跳的。”   对门小伙:“啊啊?”   连奚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都是魔术!”   苏骄赶忙在一旁搭腔:“对对对,都是魔术。”   对门小伙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连奚:“……”   看来得来点狠的了。   俊秀的青年手腕一翻,露出了自己手上系着的一颗青铜铃铛。连奚解开青铜铃铛,对对门小伙道:“你看着它表面是个铃铛。”   对门小伙神色凝重:“那它实际上……”   “它实际上是个魔术道具。”连奚面无表情地解开红绳,拨动铃铛。青铜铃铛无语地瘫着,压根不想动弹。连奚目光一紧,又拨动了一下,青铜铃铛这才不情不愿、晃晃悠悠地飞到了空中。   连奚指着铃铛:“看,飞天魔术铃铛。”   接着他指着捩总眼前飞着的金色册页:“看,飞天魔术作业本。”   捩臣:“……”   金真玉光紫文:“……”   对门小伙:“……我觉得我需要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目送着对门小伙精神恍惚地开门、进屋,听到那砰的一道关门声,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   苏骄:“伺候不了了,我不伺候了,我走了,别想我,我不干了!”   连奚拉住他:“你先等等。”   连奚抬头看向男人:“黑无常大人。”   捩臣低眸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的沉默后,捩臣声音平静:“他不是人。”   苏骄:“哪儿不是人了!我们出门经常见到对面的,人家就是个人啊。”   捩臣扫了他一眼,从鼻腔发出一道轻笑,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首看向连奚的小腹。   连奚:“……”   你在看啥!   捩臣:“你那里放的什么。”   连奚这才反应过来,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餐巾纸,打开后,露出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   “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去了医院一趟,然后碰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   连奚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自己今天早上的遭遇,听完他的话后,苏骄奇怪地摸着下巴:“那看来,这个黑虫子就是那个老头的?”   连奚:“应该是。”他抬头看向捩臣,“黑无常大人,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捩总理直气壮,脱口而出:“不知道。”   连奚:“……”   你怎么好像还有点骄傲!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有些好奇。捩臣挑眉:“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具尸体的。”   说起这件事,连奚拿出一张薄薄的无常证:“是它告诉我的。”   一个小时前。   连奚本已经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顺利地向上运行。忽然,他感觉到大腿内侧一阵温热。他奇怪地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了这本不小心随身带过来的东西。   翻开一看。   只见小小的本子上,慢慢地印出了一行字……   『方晓琳,1995-2020,病故』   连奚双目一缩。   于是,他按下了负三层的按钮,返回太平间。   苏骄想了想:“那个老头应该是活人,但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养虫子吃内脏的……他吃尸体的内脏干嘛?奇奇怪怪,搞不懂。”   连奚收起那只小虫子:“行了,这个东西就先放着吧。至于对门那个事……”他转首看向捩臣,沉默片刻:“您真觉得他不是人?无常证对他没有任何反应,您刚才试过了您的那个黑无常绑定法器,它也没有任何效果。”   苏骄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声嘀咕:“人活生生一个大活人,突然被人说让投胎,别说他,换我我都急。”   连奚没搭理他,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您觉得呢?”   捩臣冷笑一声,不以为意:“他不是人。”   连奚:“好,那我相信您。”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眼眸有一瞬的惊颤,捩臣缓缓低下头,看向面前的青年。   面容俊秀的青年长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勾眼,目光清澈,平宁安静。明明刚才心中还有些烦躁,因为动用了黑无常法器去收复鬼魂,却没能成功,这超乎了他的认知。但看着青年信任而坚定的眼神……忽然,不知怎的,那抹燥闷一扫而空。   良久,捩臣声音平静:“你信我?”   连奚点头:“因为您是黑无常大人。”   手指微微缩紧,深深地望了这个青年一眼,捩臣转身走向卧室。   直到走进屋子的前一刻,男人都深切地感受到,青年的目光死死凝视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着令人迷茫的、陌生的炽热,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就这么不停地望着自己。   捩臣倏地回身。   连奚愣了一下,朝他点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捩臣脚步一顿,几秒后,终究没说一句话,他抬步走进了卧室。   ……他在看什么?   心中莫名开始发问。   捩总当然不知道……   连奚在看金光!在看数不清、用不完的金光!   奇怪了!明明他刚才说相信金光大佬的时候,有两粒金光动摇了,都快要往他身上凑了。怎么突然又不凑了?   难道他刚才的虚情假意被金光大佬发现了?   不对,他也没真的完全虚情假意啊。   苏骄幽幽的声音响起:“连奚……”   连奚转首看他,然后:“额,你这什么眼神。”   苏骄:“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能变得这么狗腿,你就这么怕死吗!”   连奚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苏骄一脸悲愤:“你不是怕死吗,所以讨好他,想死了后他给你开个后门,下辈子投个好胎什么的。”   “无常还能帮人选择投胎?”   “我猜的!要不然你干嘛这么狗腿!”   “小朋友懂什么……”   “我比你大!”   和矮子室友说了两句,连奚道:“我回房间一趟,换下衣服。黑无常大人的话,我信也是正常的,因为他是黑无常,他说对面不是人,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知是否无意,连奚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卧室,只听他一字一句、诚恳真切地说:“所以,我相信他。”   苏骄:“……”   我信了你的鬼!   连奚摆摆手,走向卧室,感觉自己没法和这人交流。   他会因为金光就信那位黑无常大人?   他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他信任捩臣,是因为对方这么笃定,是因为当所有人都不信任他、甚至连事实都摆在眼前,他还依旧坚持己见的模样……让连奚想起了很多年前。   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小孩,他指着角落,不停地说“那里有人”时。   没人信他。   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小孩,当他拿着孤儿院里的苹果说要和“唯一的朋友”一人一半,其他小孩都对他目露惊骇,骂他是个疯子时。   没人信他。   没有一个人告诉那个小孩,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他们只会骂,只会打,只会厌恶抛弃。   有的人看上去像鬼,有的鬼看上去像人。   人人鬼鬼,鬼鬼人人。   小孩分辨不清,大人又真的能分辨清楚吗?   时至今日,二十三年了,连奚依旧分不清人和鬼的差别。   有时候他看到一只鬼,可他觉得那只鬼好像是个人。有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他却觉得那个人还不如鬼。   神色平静地走进卧室,连奚本想问黑无常大人想住哪个房间,但是他刚进卧室门,一句“您想住剩下的哪个房间”还没出口,连奚忽然双目睁大,死死盯着放在门旁书架上的游戏手办……   “啊啊啊?!!!”   一个飞扑,连奚冲了上去。   金光大佬:“……?”   连奚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提着法杖的大乔,他回过头,看向捩总。   捩总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俊美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赧然,他咳嗽一声:“帮你粘回去了,应该没有痕迹。”   连奚:“……”   确实没有痕迹,但是……   “你见过反重力的法杖大乔吗!!!”   只见连奚的手中,编着双马尾大辫子、一身幻纱短裙的大乔手办,此刻确实被粘得很好,不露痕迹。可她那法杖的末端,原本该垂直向下的宝珠,此刻一飞冲天,直指向上!   连奚悲痛欲绝。   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好吗!   捩总这才反应过来,他微微一愣:“这个原来该是垂下来的?也不是不行。”   连奚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做什么?”   “这样不就好了?”   下一刻,男人伸出手,一把……   咔擦!   再次折断了手办的法杖。   连奚:“???!!!”   黑色的光在男人手里跃动,法杖再次完好如初、漂漂亮亮地粘了回去。捩臣松开手,朝连奚挑挑眉:还满意么?   连奚:“……”   黑无常了不起吗!   黑无常就可以随随便便让牛顿在棺材里仰卧起坐吗!   黑无常就……   “谢谢您。”俊秀的青年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刚才那是黑无常的法术吗?”   捩臣点点头:“嗯,应该是每个黑无常都有的。”   连奚真诚道:“真厉害。”   青年赞美仰慕的彩虹屁令男人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随即,两点金光十分满意地飞到连奚身上,融了进去。   连奚:“……”   ……真有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CC:金光多就了不起吗?金光多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金光……   捩总:嗯?【biubiubiu~发射金光】   CC:你好厉害~~   捩总:这人老看我,你说他是不是…… 第十八章   中午, 房产中介小刘带着钥匙和合同,上门签约。   一头利落短发的房产中介小刘没有空着手上门,拎了一袋水果, 开门就笑:“连先生, 苏先生, 好久不见。我在楼下水果店挑的苹果和西瓜,都是新鲜的, 你们尝尝。”   连奚也没客气,接过水果,苏骄跑去厨房给小姑娘拿了瓶冰水。   连奚:“谢谢了, 还麻烦你上门跑一趟。”   小刘:“这该我谢谢您, 居然又给我开了一单生意。我这个月一共就出了十单生意, 有两单都是您的!房东现在在外地, 钥匙给我保管,我帮房东跟你们签约就行。是哪位要租房子,选哪间屋子呀?”一边说, 小刘一边好奇地四处乱看。   正巧,捩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连奚笑了:“就是他。”   视线对上俊美高冷的黑衣男人,小刘倏地眼睛瞪得滚圆, 耳根默默开始发红。她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租房合同。   见状, 苏骄无语地戳了戳连奚的胳膊,小声道:“她居然喜欢这款的?”   “……”连奚无话可说。   矮子室友哼了一声,极其不服气:“我不帅吗?再说了, 就算不看我, 你不帅吗?她居然喜欢这款?”她给我们俩签租房合同的时候都没脸红!   连奚想了想,目光悄悄打量一旁的男人。   下一秒, 捩臣转了视线,眸色平淡地与连奚对视。   连奚一愣,扬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捩总:……嚯?   年轻小女孩喜欢哪款的,连奚当然不知道。   这年头的女生,喜欢的款式千奇百怪。连奚从小到大收到过无数情书,可他又不是人民币,没法保证每一个女生都喜欢他。不过看样子,小刘确实好像喜欢黑无常这款的。   然而话说回来,捩总这算什么款?   酷哥?帅哥?   冰山冷面款?   滴滴上门免费送您一句“今天您投胎了没”款?   ……   连奚莫名其妙地脑洞发散,想了半晌,小刘红着脸把租房合同递到捩臣面前。“那、那个……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男人轻挑一眉,淡淡地:“嗯?”这什么东西?   小刘没理会他意思,以为他不满意这份租房合同,赶忙解释:“我们公司的租房合同都是一模一样的,总公司定下来的模板,全国通用,肯定不会有问题。当然,如果您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想确认,我可以和您说。”   连奚将租房合同拿过去:“我来看就好。”   小刘:“额,行。”   这份租房合同和连奚之前签的那份一样,连奚大致看了看,道:“没什么问题,那就直接签约吧。他住我隔壁那间。”   小刘把笔递过去:“那就签字吧。”   连奚直接拿过笔就要签字,小刘愣了:“不是让这位先生签吗?”   连奚语气镇定:“我来签就行。有什么问题吗?”   小刘:“也不是不行……”   连奚快速地在租房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捩总站在沙发旁,垂了眼睛看白纸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连奚。』   连奚。   小刘收下合同:“好的,合同就算签好了。那么,身份证看一下吧。”   捩总哦了一声:“身份证?”   连奚:“……”   居然忘了这回事!   小刘:“对,身份证。虽然签字什么的无所谓,毕竟这是凶宅,您也懂,房东也希望能多租出去。但是身份证还是得看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程序。要不然不知道什么人住在里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   连奚给苏骄使眼色:想想办法。   矮子室友:哈?我能有办法?   连奚面不改色地看向小刘:“他身份证前两天丢了,正在补办。这样,等之后我拍照发给你。”   小刘没想太多:“好的,也行。那我给您开下新卧室的门,你们过来看下吧。”   短发小姑娘拿着钥匙,走在前面。连奚、捩臣、苏骄三人跟在其后。   小刘手里的钥匙有一大串,她站在房门前找了半天,还没找到正确的钥匙。   上锁的房门前,连奚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戳了戳。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苏骄,甩开对方,懒得搭理:他正在想怎么解决捩总身份证的事呢!   被人甩开的捩总有些懵逼:“……?”   冷峻深刻的面容上是淡而不变的神色,黑无常大人从容不迫地再次伸手,又轻轻碰了连奚一下。   “干嘛呢……额,黑无常大人?”声音戛然而止,连奚露出笑容,清秀的眉眼徐徐展开,“有事吗?”   一旁的苏骄:“哼!”   你特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老双标了,你这个狗腿子!   捩总挑了挑眉。这才是正常反应。他气定神闲:“什么叫身份证。”   连奚想了半天,给出解释:“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捩臣:“哦,这样啊,我懂了。”   连奚心生怪异:“???”   你懂什么了你懂。   但他没想太多。   正巧这时小刘高兴道:“找到了!”   咔哒一声,钥匙插进锁钥,成功开门。门一开,一股久不通风的气味扑面而来。小刘:“里面家具都是全的,锁门前也刚打扫过,但还要再打扫一遍。我可以帮你们打扫。”   连奚:“没事,我们自己来就行。”   小刘歉意地笑:“好,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连奚将中介费转给小刘,小刘收到中介费,顿时双眼一亮,比看到捩总出场更加激动。她连连道谢:“谢谢您了,连先生。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微信找我。”   连奚笑道:“没关系,应该的。”   短短半个小时,一切都搞定,双方皆大欢喜,众人送小刘出门。   站在门口,小刘正在脱鞋套,连奚状若不经意地说:“对了,对门的房客也是从你们店里租的房子吗?”   小刘愣住,脱鞋套的动作停住:“咦,对门有在出租吗?”   连奚目光一紧,语气却很平静:“有啊,你不知道吗。”   小刘:“对门房子好像几年前有人通过我们店买下来了,但自那以后就没听说过这房子的消息。这房子出售的时候我还没来上班,所以不大清楚,可能房主自己找关系租给别人了?您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下午回店里给您查查。”   连奚笑着颔首:“那就多谢了。”   小刘摆摆手:“没事,都是小事,那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说着,小刘一边伸手拉开房门。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从连奚身后响起。   “等一下。”   哗!   三人齐刷刷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明亮整洁的客厅里,英俊挺拔的男人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一张薄薄的本子,神色淡漠地递到小刘面前。捩总搭拢的眼皮轻轻挑了点弧度,声音漠然却无比自信:“身份证。”   连奚和苏骄:“???”   艹?!   只见小刘张着嘴,缓缓低头,看向那个递到自己面前的黑色小本子。视线在看清本子上的字后……   小刘:“……”   “咔嚓——”   所有的少女绮丽和怀春幻想,在这一刻,轰然倾塌。   小刘干笑道:“这位……先生,这个笑话真不好笑。”   捩总挑眉:“你要的身份证?”   小刘:“……”   怎么长得这么帅,气质那么好,人却是个傻的!   眼看捩总还要说话,连奚赶忙拉住他的手,快速朝小刘道:“他喜欢开玩笑。”   小刘摇摇头:“呵呵……嗯,没事没事。”只不过她走的时候,目光再也没有留恋不舍地偷偷瞄某个男人。   等到大门咔哒一声关上,连奚这才松开拉着某个男人的手。   捩总皱着眉,抬手指向连奚:“身份证,证明身份。”再指指自己,“无常证,黑无常。”   连奚:“……”   您真特么是个阅读理解的天才!   苏骄在一旁憋笑憋得前仰后翻。   连奚:“您别管这件事了,我来解决!”   捩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乐于助人?”   连奚微愣,接着轻轻点头:“对!”   捩臣笑了,转首走向自己的卧室。等他走进去后两秒,又从房门探出身子:“乐于助人,打扫卫生?”   连奚:“……”   您适应得真快!   ***   新卧室因为长时间没人住,积了一层灰,但并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忙了半个小时,总算打扫干净。连奚小心翼翼地盯着围绕在某个男人周身的漫天金光,然而,没一个金光愿意赏脸跑过来!   得,白干了。   连奚开始琢磨怎么骗金光。   忙忙碌碌大半天,直到下午一点,众人终于有时间点外卖。   半个小时后,外卖到家。   连奚:“见证奇迹的时刻!”   苏骄:“哈哈哈哈,快看看这次是什么虫子!”   连奚:“呵呵。”   苏骄:“苍蝇!苍蝇!苍蝇!”   连奚:“……”   你积点德吧!   狠狠瞪了矮子室友一眼,连奚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自己的肉丝盖饭。咔哒一声,饭盒打开,一股浓郁的菜香、饭香钻进鼻腔,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苏骄摩拳擦掌,一脸幸灾乐祸。   连奚视死如归,嘴唇紧抿。他没有立即吃饭。拿出一只碗,连奚十分淡定地开始拨饭。他一层层地把饭从快餐盒拨到碗中,仔细检查里面是否掉了什么虫子、头发。   短暂的三分钟,却漫长得如同一年!   三分钟后。   苏骄:“艹?苍蝇呢?”   连奚看向自己手指间缓缓消散的那两点金光,忽然鼻头一酸。   这特么才是人该吃的外卖!   自从帮流浪找回自己的肉身后,连续三天,连奚已经连续三天,吃了三天的虫子外卖!   一开始矮子室友还帮他一起义愤填膺,到后来,竞猜连奚今天会吃到什么虫子,已经成了苏骄的每日日常。   矮子室友瘫在椅子上:“爷青结!”连奚不吃虫子了,爷青结!   连奚冷笑:“你做个人吧!”   餐厅里,两个年轻人互相吐槽。   没了每日必看的虫子大戏,苏骄突然觉得自己面前这碗饭好像也没那么美味了,没精打采地开始吃饭。连奚却没有立即吃饭。   他拿着一碗盒饭,起身走向卧室。   苏骄抬头看了他一眼,瘪瘪嘴,小声嘀咕:“狗腿子。”   狗腿子走到黑无常大人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站在窗边正低头看着手里无常证的男人倏地回头,沉默地对视片刻,男人淡淡道:“有事?”   连奚走进屋内:“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给您随便点了份饭。”把盒饭放到桌上后,连奚忽然想起一件事:“额……您吃饭吗?”   捩臣定定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笑了:“放着吧。”   三颗金光雀跃地跳到连奚身上。   连奚:“!”   心情顿时大好,青年笑了笑,道:“趁热吃。”   捩臣轻轻嗯了声,但他没有立刻吃饭,而是继续转首,望向窗外。   离开房间时,连奚站在门前,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男人的背影。   灿烂明媚的日光穿过玻璃,照耀在这人身上,却有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冰冷漆黑的颜色与男人细碎的短发极其映衬,他就这么默然无声地站在那儿,浑身溢散着无尽的寂静和凄清。   默默地看了几秒,连奚抬步,走向餐厅。   这些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连奚并不知道,他离开后,捩臣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视线转到桌上的盒饭上。   ……乐于助人?   嚯。   ***   第二天大早,苏骄去上课,连奚和捩总站在门前。   捩总双手插着口袋,站在一旁。   连奚悄悄地透过猫眼,观察对门一家的动静。   看了几分钟,连奚忽然道:“出来了!”   下一刻,只听一道清脆的关门声,透过小小的猫眼,连奚看见对门那个年轻小伙穿着T恤短裤,喝着小曲,步伐轻快地下了楼。   等他坐上电梯后,连奚立刻开门:“我们跟上去!”   事不宜迟,两人也紧随其后,坐上另一部电梯。等连奚二人抵达一楼,对门小伙刚出小区门。   还追得上!   两人赶紧跟了上去。   不错,昨天晚上连奚三人商量了许久,最后连奚制定出一个计划:“尾随其后,看看对门邻居每天到底在做什么!”   矮子室友因为上课,没法参与计划。但连奚和鬼差大人有的是时间。   连奚想到:“对面那个人,好像每天都有出门帮他室友买早饭。”   于是,就有了现在连奚和捩总两人跟踪年轻小伙的场面。   其实早在捩总来之前,连奚和苏骄就有好奇过,为什么对门小伙每天都要出门给室友买早饭。   买早饭没什么问题,帮室友买早饭更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每、一、天!   在外卖APP这么发达的日子里,很少有人会每天出去买饭。而且还是在炎热的八月盛夏!   但是连奚和苏骄最终也没讨论出一个头绪,只能勉强得出结论:“人家喜欢早晨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现在看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出了小区门,向左拐,走过一条街,便是一座邻里中心。   清晨八点,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一个个拎着包,快步走向公交站。晚夏清爽的晨风和道路两旁娇嫩欲滴的蔷薇花完全无法吸引他们的一点注意,他们仿佛一颗颗上了发条的齿轮,急匆匆地走在马路上,走向每日不变的路线与命运。   在这样的人流中,对门小伙好像在做一场少数派的逆行。   他逆走在人群的奔走中,欢快地哼着歌,走向了邻里中心旁的一条商业老街。   还没走进老街,连奚和捩臣便闻到了一阵包子油条的香味。   连奚微愣。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   当代年轻人全靠外卖过日子,搬进新家已经一个多月,连奚从来没有下楼逛过。他只去过一次邻里中心,完全没发现旁边还有这条老街。   邻里中心是去年才建的,但这条老街似乎有些历史。或许是和小区一起建的。   走进老街,连奚发现这里似乎大多是吃饭的店。   一间间老旧的门市店铺,泛黄发旧的店铺招牌。   不是什么连锁的大店,都是自家开的小店,就做点简单的吃的,招呼周围邻居。早晨做包子油条,中午就改了做饭菜。等到晚上,把桌椅搬到门外,再弄一个超大功率的风扇,就是露天夜宵了。   对门小伙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包子铺前,笑呵呵道:“二十根油条,八杯豆浆,再来三个肉包子!”   “好嘞!”   同样来买早饭的人还挺多。   这种街边小店从来不讲究什么排队,甚至买包子的客人还是熟人。他们一边等老板给他们蒸包子,一边乐呵地聊天。   连奚渐渐停下了脚步。   捩臣奇怪地看他:“嗯?”   连奚默不作声,继续注视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捩臣挑眉:“有事?”   连奚摇了摇头:“你见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我是黑无常,刚从地府出来上任。”   “哦对,抱歉。”连奚伸手指着那些笑着聊天等包子的人,“很多年前,我也在他们之中。和我爸,还有我爷爷。”   捩臣:“那他们现在人呢。”   连奚笑了:“走了。”   捩臣:“不要你了?”   连奚:“???”   你这黑无常怎么说话呢!   连奚:“是死了。”   捩臣:“哦。”他把无常证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给连奚看:“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早超生。”   连奚:“……”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青年怒不可遏的情绪溢于言表,似乎下一秒就能冲上来给自己一拳。但这鲜活而生动的模样,却和之前的虚假敷衍截然不同,终于变得有点真切,也有了点意思。捩总微微一笑,嘴唇勾起难以察觉的微小弧度。   很快,连奚低声道:“他买好了。”   只见包子店前,年轻小伙拿着一袋油条和一袋豆浆,十分愉快地转身走向小区大门。   连奚二人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等到他走得稍微远一些、两人可以跟上去时,两个人才刚走了一步,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连奚的目光转向包子店的门口,看向了刚才和年轻小伙同时拿了油条豆浆,却扭身与他走向相反方向的一个中年男人。   刚才,对门小伙拿了早点后,转身向西。   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却转身走向了东。   仿若有什么在他们拿早点的那一刻重叠了,又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各自转向时,蓦然分开。   那个中年男人已经拿着早点走远了。   连奚犹豫片刻,正要说“要不我们跟上去”,身旁的男人却已经迈出了步子。   走了几步,捩总回过头,挑眉:“走?”   连奚一愣,快步跟上去。   那中年男人左手拎着豆浆,右手拎着一大袋油条,脚步很快地穿行在人流中。其实像他这样出门买早饭的中年人其实不少,但他却是最奇怪的那个。不因为其他,只因为,他穿着一身一看就很高级的定制西装。   精细平整的袖口,修剪完贴的衣摆。阳光照耀下,高级衣料泛着辉映般的暗光。这身衣服以及那双高级鳄鱼皮鞋,浑身上下只透露着一个字:贵!   然而偏偏,他两手拿着豆浆油条!   这样的中年成功人士,怎么看怎么应该坐在高级酒店的自助餐厅,悠闲地品着咖啡喝早茶。又或者坐在光线明亮的顶层办公室,由秘书端上一盘早餐。   这效果,简直是鹤立鸡群。   连奚二人跟在这中年男人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拎着塑料袋装的油条豆浆……坐上了一辆奔驰!   连奚:“……”   捩臣转首看他:这什么表情?   连奚心累。   你这个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土包子,懂什么叫大奔!什么叫AMG顶配吗!   虽然连奚不懂为什么会有一个开百万豪车的成功人士跑到路边小店,只为买一份早饭。但这不妨碍他意识到,这个中年男人肯定有问题!   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   连奚:“追上前面那辆奔驰。”   出租车司机上下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咋滴,你们是明星?拍戏呢,摄像头在哪儿?这也不像啊。”   连奚:“额,前面那辆车里的人是我们的爸,我们怀疑他去酒店找小三。”   出租车司机顿时了然一笑:“好嘞,走,保证给你们追上。”   捩总眼神示意:小三是什么。   连奚点点头,你饿了?眼神回应:等追到人给你买吃的。   捩总也明白了:原来你们凡人把鬼叫做小三。   连奚:就吃包子吧!   两人鸡同鸭讲地互给眼神,接着相视一笑——还挺有默契。   大奔的车子性能当然甩了这辆车好几条街,但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早高峰的堵车时间,价值百万的大奔毫无用武之地,出租车轻轻松松地缀在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这么追了半个小时,车子在一栋高档办公楼前停下。   出租车司机:“咦,这也不是酒店啊。”   连奚:“……”   下一刻,青年面露羞愤,义愤填膺:“他居然敢在公司公然找小三!”   出租车司机露出同情的眼神,一分钱不少地伸出手:“五十二,微信支付宝?”   连奚:“……支付宝。”   付完钱,车子一溜烟跑了,风中传来司机不屑的笑声:“小样,还想编个故事让我同情你们,少收车钱?”   连奚:“……”   您的戏可真多!   追上了中年男人,连奚和捩总却不能进人家公司。   这种高级写字楼都是要刷门卡进入的,两人只能在一楼大堂坐着,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上去。然而这次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那中年男人二十分钟后就下了楼。他身旁跟着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秘书模样的男人,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又上了那辆大奔。   连奚赶紧再拦下一辆出租车,他面无表情开口:“跟上前面那辆奔驰,我们是一起的,车子坐不下了。”   这次的出租车司机不是个戏精,给连奚丢去一个“我就是个开出租车的你跟我说这么多废话?”的眼神,司机师傅一踩油门,追了上去。   一整天,连奚和捩总追着中年男人屁股后面跑,几乎跑遍了大半个苏城。   这个中年男人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一天就去了三栋写字楼,不停地上上下下。每次进出都有人专门下楼接送。   等到这中年男人从第三栋写字楼里出来,连奚赶紧弯腰躲藏。瞥见一旁的捩总正大光明地直着身,冷淡地扫视那中年男人,连奚眉头一皱,赶忙把人摁了下来。   捩总:“……嗯?”   连奚:“小心别被发现。”   不远处,男秘书四处张望了下,回头道:“高总,车还没来,我去看看情况,您稍等一下。”   被叫做高总的中年男人抬起腕表,看了时间:“没事,五点了,你下班吧,小王。”   “高总?”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去旁边的咖啡厅坐坐,你下班就行。让车子直接回公司,我自己回家。”   “好的高总。”   中年男人大步走向路边的一家星巴克。   过了一分钟,连奚和捩臣也走了进去。   中年男人点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连奚给自己和捩总也各点了杯咖啡,他装作随意地路过中年男人的桌子,来到他旁边的桌子坐下。   咖啡里回响着清越平缓的音乐声,连奚悄悄打量一旁的中年男人,捩总则对中年男人没太大兴趣,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黑色液体,沉思良久,端起来喝了一口……   捩总:“……”   孟婆汤都比这个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连奚的手指轻轻摩挲咖啡杯壁。   就在捩总的耐心全部耗尽,手掌一翻就要取出金色册页时,中年男人轻轻笑了声,稳健平缓的声音响起:“你们跟了我一天了,说吧,有什么项目。现在我有时间,可以听你们说说。”   捩总缓缓抬头,幽邃漆黑的眸子扫向一旁的中年男人。   连奚也愣了下,随即他明白过来,大脑迅速运转:“您早就发现我们了?”   中年男人笑了:“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见过很多,也投资过很多。看你们的模样,还挺年轻,是大学刚毕业吧?年轻人有冲劲有闯劲,想创业,很正常。但是,我向来认为每个人都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连奚:“天赋?”   中年男人的目光在连奚和捩总的脸上一扫而过,笑道:“你们更适合进娱乐圈。”   连奚:“……”   捩总:“娱乐圈?”   中年男人:“对,这或许是你们赚钱最快的途径。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年轻人,赚钱从来没有错,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望着中年男人那副看似成熟、饱经风霜的自信笑容,过了片刻,连奚:“您很爱钱吗?我总觉得,一个会去街边小店买早点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市侩。”   端着咖啡的手倏地顿住,中年男人转过头看着连奚。过了几秒,他无奈地笑道:“原来你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跟着我了。”   ……   把椅子拉过来,三人坐在了一张桌上。   中年男人笑道:“我姓高,你们应该早就知道吧,叫我高总就行。说吧,从早上开始就跟着我是有什么目的?有什么项目么,说出来听听,如果不错我可以考虑投资一下。我跟过很多天使投的创业项目,种子投也有。”   连奚:“我们没有项目。”   高总有些惊讶:“嗯?”   连奚:“是这样的,我和我的朋友就住在那家包子铺附近的小区,我们看到您去买早饭。毕竟您穿着这一身衣服,然后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有点……奇怪。所以我们就很好奇,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总:“你们就因为好奇,跟了我一整天?”   连奚:“年轻人不就应该充满好奇吗。”   高总笑了:“你这个小伙子有点意思,如果你有项目,我一定会投你。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搭话的,你们两个,让我觉得有点面善。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你们。”顿了顿,他道:“等会儿,我再买杯咖啡。”说着,他举起手,高声道:“服务员。”   服务员很快跑过来:“有事吗,先生。”   高总:“再来杯黑咖。”   “先生,这个要您亲自去吧台买单。”   中年男人一点都没有架子,连奚本以为他会直接给服务员小费,让他帮自己去买,谁料他竟然站起身,对服务员笑着点点头:“好的,抱歉,很少来这里。”接着,回头对连奚二人说:“我去买杯咖啡,稍等下。”   中年男人走后,连奚看到捩总面前只喝了一口的咖啡。他想了想,从桌上拿了几袋白砂糖。撕开纸袋,将细细的白糖倒入咖啡中,搅拌均匀。   连奚:“再试试?”   捩臣看了他一眼。   连奚:“试试。”   捩臣伸手端起咖啡杯,浅尝辄止了一口……   嗯?还不错?   连奚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响了两声,连奚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房产中介小刘:连先生,不好意思昨天我没查到你家对门的信息,今天我查到了。你们家对门八年前被人买下来了,买家姓高。有没有再租出去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家对门确实有一些事,不过您放心,不是凶宅。具体资料我发给您了,您查收一下。】   【房产中介小刘:[资料]】   连奚接收下资料,他打开文件看了几眼,倏地,目光顿住。   五分钟后,那位姓高的中年男人端着咖啡走了回来。他看到刚才一直没喝咖啡的捩总此刻正在喝咖啡,再看了看他杯中明显加了糖变色的咖啡,他笑道:“年轻人还是该多喝喝苦咖啡,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吃苦,以后老了就更吃不下苦了。”   俊美冰冷的男人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直接视若无睹,继续喝甜咖啡。   高总摇摇头。   “高总,您以前也住华庭小区吗?”   高总端咖啡的手骤然一顿,他抬首看向连奚。   连奚:“我就是随便一猜。我们就是住在华庭小区的,我们小区很多人也会去那儿买早饭。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按理说不该跑到那儿去买早饭,所以我就想,或许你以前也住过我们那附近的小区?”   缓缓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中年男人疲惫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温馨的笑,他似乎在回忆一段遥远的过去。那一定是段很美好的回忆,所以他的表情更加柔和,语气也更加和蔼。   “是啊,我以前住过华庭小区。那是十九年前了吧……呵呵,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小。小朋友,你们现在看华庭小区的外立面是不是看不出来它是二十年前建的老小区了?这个小区重修过,一直保存得挺好,挺新的,也和以前一样热闹。”   连奚:“是吗,您住哪一栋?”   中年男人:“13栋903。”   ……   链家房产中介华庭小区店。   一头短发的年轻姑娘正在整理资料,店里的老前辈起身倒了杯水,忽然想起来:“对了小刘啊,你今天跟我要华庭小区13栋903的资料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刘:“是他们家对门904的租客有点好奇,问我要的。”   老前辈点点头,喝着水:“903啊……唉,还真挺惨的。当年那次煤气爆炸,那几个小伙子多好的人啊,救了好多人出来,结果自己就这么走了。你得和904的租客说清楚,人家903不是凶宅,人家是见义勇为好市民,拿了奖的!”   小刘:“我知道,您放心,904的租客人很好的,他们不可能因为十几年前的事就说对门是凶宅,然后再给咱们压价。”   ……   咖啡厅内,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中年男人摸着温热的杯子,目光渐渐柔和,声音里并没有苦涩,只有温柔和怀念:“当年我刚来苏城,还是个打工仔。我们一群人就住在华庭小区。群租房。没钱啊。我还记得一楼104的那个大爷,他好像前年走了,他下午最喜欢在楼下乘凉,扇他那个蒲叶扇。还有十一楼1103的小女孩,她天天一到晚上做完作业就练小提琴,拉得老难听了。   “但我们租的房子太便宜了,没电视,也没现在什么电脑、手机。每天晚上实在没事干,就一起搬了凳子,跑到阳台听那小姑娘拉曲子。   “还有四楼那对新婚夫妻,对门904那个时候还租的是一对姐妹,也没发生什么凶案。”   连奚:“还有八楼。”   中年男人一愣,转首看向连奚。目光在连奚身上停留许久,过了片刻,他点头:“是啊,还有八楼。八楼那对夫妻,天天吵架,天天吵架。我们有时闲着没事也会坐阳台听他们吵架,解解闷。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听听就当故事算了。怎么想的到呢,是吧。”   中年男人声音停住,他的喉咙哽住了。   有些事哪怕过了再多年,再觉得自己看开了,一提起,也难以开口。   “不好意思。”男人掩面沉默,许久,他才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笑道:“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知道这么多。我都搞不懂了,如果你们不是有项目想让我给你们投资,你们调查那么多干嘛,这么了解我的过去。”   没等连奚和捩总开口,这中年男人嘴唇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苦涩地看着连奚和捩臣,问:“你说夫妻吵架就吵架,他们开煤气罐干什么?” 第十九章   即使断了一条弦, 其余的三条弦还是要继续演奏,这就是人生。   ——爱默生。   ***   在深圳龙华区三和人力市场附近,有一群人被称为“三和大神”, 他们靠着日薪工作度日, 每天吃了这顿没有下顿。没有房子, 没有家人,住着十五块一晚的黑网吧通铺, 吃着六块钱一碗的清汤挂逼面。   人生就是每天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明天。   但这也是生活。   2000年, 高嘉寻准备动身前往苏城打工时, 从深圳回来的老乡问他要不要去南边看看。   “咱们这种人没文化没背景, 比不上那些大学生, 去大城市能干啥,每天吃饱喝足,晚上还能去网吧上网, 再来根五毛钱一根的散烟,爽得很,赛神仙。”   高嘉寻想都没想, 拒绝了老乡的邀请。   “我还想再努力一把。”   于是他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背包,来到了苏城。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世界, 住着八个人的群租房,玩不起电脑、看不了电视,但总比有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好。   世间的每一个选择, 当下看或许不起眼, 但数年后回头再望,彼时彼刻, 正站在人生的转折点。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住着群租房、靠给人按摩赚钱打工的乡下小子,最后会成为现在的高总?   链家房产中介华庭小区店。   窗明几净的店铺内,老前辈一边喝茶,一边对小刘感慨道:“我跟你讲,当初高总租到咱们这个小区,还是我给他介绍的,我拿了他一笔中介费的。那个时候咱们公司还没成立,我也只是一个小中介店的打工仔。现在日子过好了,小高都成了高总了。”   小刘:“那高总的房子,也是您后来卖给他的?”   老前辈:“对啊,前些年我给高总买到手的。他怕是想当一个念想吧,”想起这件事,老前辈心里一阵唏嘘,“当年他们屋里八个小伙子,最后就活了高总一个,这换谁心里能好受。你说哪个能想到正常夫妻吵架,闲着没事居然开煤气罐啊!”   小刘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份资料,也很感叹:“那对夫妻出狱了没?”   老前辈:“哪个晓得!早搬走,不知道怎么样了。当年他们开了煤气罐炸了,当场炸死四个,结果偏偏他俩倒好,没给炸着,被民警弄去派出所调解纠纷了。半个楼都炸没了,死了三个邻居,和一个警察!我记得死的三个邻居里,有一个是楼上1103的小女孩。那姑娘当时才五年级,每天都站阳台上拉小提琴。那天刚做完作业跑阳台上才拉了一会儿,轰的一炸,小姑娘当时就从阳台窗户掉下去了。别的人还有的救,那姑娘一点救都没了,她妈妈正在厨房做饭,听到爆炸声跑到阳台,看到半个阳台都没了就晓得姑娘掉下去了,当时差点就跟着也跳下去了,还好被她爸拦下了。”   小刘揪着心:“不是一共死了十五个吗?这才四个啊,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这炸完大家还不跑吗?”   老前辈看了她一眼,回想起当初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是啊,炸完了,大家干嘛不跑?   这不傻子吗!   那个时候他的房产中介店就开在小区对门的街上,这一声爆炸,炸得整条街都震了两下。他赶紧跑出门以为要地震了,结果抬头一看,就是火光冲天。   华庭小区13栋803,不是边户,是中间户。   它一炸,大火轰然烧起。以它为中心,上下三层的阳台都炸没了,这还没完。熊熊燃烧的烈火卷席着整个8层,火势向上蔓延,大有倾覆一切的架势。   电梯肯定不能走,有楼梯,还没被火舌吞噬,不少高层的人跑了下来,但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跑下来,楼道就全是火了。   当时,他就给吓傻了,站着不动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义无反顾,冲向死亡,救赎生命。   老前辈:“高总他们八个小伙子,本来已经逃下来了,结果到楼下抬头一看,上面至少二十多个人被困在里头出不来了。他们想都没想,扭头就跑回去救人。这一上一下的,多费力气,他们救了十二个人下来,跑上跑下的,消防车也快到了。等后来再去救最后一波的时候……火势蔓延到隔壁,把隔壁那户人家的煤气罐给点爆了。   “八个人,就高总一个人活了下来。   “后来高总说是他兄弟跑到八楼的时候突然发现还有很浓的煤气味,赶紧让他们撤。最后爆炸的时候,高总是被人从背后一把推出去的。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推的,但是在医院醒过来后,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你说,高总心里能好受么?”   小刘心里堵得慌:“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您看高总,他现在不就发达了,有钱了。”   老前辈:“嗯,高总一直有帮当年死掉的七个小伙子赡养他们的爸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   喝完一杯苦涩的咖啡,听完一个久远的故事。   连奚二人站在咖啡厅门口,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他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总感觉和你们两曾经在哪儿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果需要,可以随时拿这张名片来找我,我可以听你们说说你们的项目。”   这一次,连奚没有拒绝,说自己并没有创业项目。   他接过了高总的名片。   高总笑道:“行,那我就先走了。”   一辆豪车缓缓停在路边,高总上车离开。   目送着车子远去的尾灯,过了片刻,连奚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谁的?”   闻言,俊美无俦的男人微微垂眸,对身旁的青年挑起一眉:嗯?   连奚看向他:“包子铺门口,决定跟着他。难道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现,他就是住在我们对门的那个小伙?”   是的,从头到尾,连奚都没认出来,这位高总就是住在他们对门的那个小伙,直到他收到小刘发来的资料。   因为高总和那个小伙长得太不一样了!   对门小伙年轻阳光,总是爱笑,眼神里都充满蓬勃的朝气和对未来的希望。   但是高总却沧桑许多。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三四十岁的人,他好像已经五十,鬓间有了白发,眉眼多了皱纹,就连走路时的步伐都十分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压在他肩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连奚决定跟着他,只是他下意识地觉得对门小伙和这人可能有关系,要不然不会两人同一时刻去同一家包子铺买早饭。他是一种直觉。   捩臣:“你看不见?”   连奚:“什么?”   捩臣:“他的灵魂。”   连奚露出茫然的神色。   黑无常大人轻轻摇首,失望道:“你果然失忆了。”连这都不会,“他的灵魂,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连奚微微怔住。   ——心没有变,所以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   回到家中,矮子室友已经下了课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连奚和捩臣一回来,苏骄就十分兴奋地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有头绪了没?对门那到底咋回事,肯定不是鬼吧。”见连奚并没有反驳自己的意思,矮子室友顿时有了底气,悄悄瞥了捩总一眼,哼道:“我就说,这要是鬼,我怎么也是一个玄修,能看不出来?”   捩臣笑了,懒得搭理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连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苏骄道:“确实不是鬼。”   苏骄:“我说的吧!”   连奚:“但也不是人。”   苏骄:“哈???”   连奚想了想:“人的执念,或许比鬼更加强大。”   ……   拎着一瓶酒,连奚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那个非常仗义的年轻小伙——也就是高总。   看见连奚,他先愣了一下,接着生气道:“干什么,还拿瓶酒,是要赔礼道歉么。你来没用,又和你没关系,叫那个黑衣服的过来。”   连奚笑道:“没,就是搬过来很久了一直没和你们打过招呼,就想一起吃顿饭。”   高总狐疑道:“就你一个,不带你那个有病的室友?”   “不带。”   躲在自家门后和苏骄一起偷听的捩总:“……呵。”   年轻小伙又往连奚身后的门看了好几眼,确定只有连奚一个人后,他摸了摸鼻子,敞开门:“行,那你进来吧。嘿嘿,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晚上吃猪头肉,老香了。”   黑漆漆的门缓缓敞开,连奚沉吟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直愣愣地站了八个小伙子,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连奚。   但是他们好像没觉得这是个空屋子。   小伙们非常热情,帮连奚搬“椅子”,带他走到“桌子”旁,从厨房拿出一盘“猪头肉”。   “对了你喜欢吃猪头肉吗?”   连奚:“我都可以。”   “行,那就一起呗。你带的这是什么酒。”   “随手买的,你们尝尝。”   “好啊。”   拿了九个“杯子”,年轻小伙开始倒酒。他要倒最后一个杯子时,被连奚拦下。   连奚:“我不喝酒。”   年轻小伙一愣:“那你就看着我们喝?”   连奚:“嗯。”   年轻小伙:“额,也行。”   吃着“猪头肉”,喝着白酒,众人直呼过瘾。   “下周店里发奖金,小高,这次肯定又是你业绩第一。”   “嘿嘿。”   “姓王的,人家小高每天干活最多,从早到晚起早摸黑从来不休息的,拿奖金不该嘛,你嫉妒个啥。”   “我嫉妒个毛,这不看小高很拼,想让他多休息一下么。”   “好事啊,小高这样的,以后肯定有出息,跟咱们不一样。”   “小高,你这么玩命赚钱,是想攒钱回老家盖房子、娶老婆啊?”   众人哄堂大笑。   年轻小伙小高也被他们逗得脸上一红,抬不起头。   “你还真别说,咱们几个里就小高最年轻。刚十九吧我记得?你们都好好跟人家学学。”   “我一直拿小高当咱的弟弟的好吧。”   “诶你说奇怪了,今天楼上那姑娘怎么不拉小提琴了。这吃饭的时候不听她拉琴,老不自在了。”   “就不许人家累了,今天不想拉啦?”   “行行行,我就怕她妈又骂她。”说着,这小伙捏起嗓子,学着女孩妈妈的声音:“妈妈花钱让你学琴是为了我好嘛,不都是为了你。你还不好好练,钱都打水漂,啊呀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   小高:“下周我发奖金,明天早上我请大家吃早饭!”   七个小伙子顿时来了精神:“你说的啊,我要吃油条和豆浆。”   “我要大肉包!”   “油条和包子我都要,就要老街王记的那口!”   小高:“行嘞!”   众人吃吃喝喝,兴致高涨,小高忽然瞄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连奚,他一愣,笑道:“不好意思,太高兴了,没注意你。你多吃啊,你这酒真好喝,我来苏城后还没喝过酒。”一边说,小高一边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连奚伸出手,挡住他的酒杯。   小高愣住,抬头看他。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外界的灯火繁华似乎无法映射其中,只有安静与平和,笼罩着这间屋子。   连奚望着眼前这个一脸迷茫的年轻小伙,道:“给死人喝的酒,活人就别喝了吧。”   小高猛地怔住。   连奚的声音静静的,轻轻的:“我曾经听说过一种病。比如战争幸存者、地震天灾幸存者,他们在经历了重大恐怖的严重灾难后,会抑郁,会陷入梦魇,会愧疚会自责,会总是不自觉地去询问自己——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   “凭什么是我?”   小高瞳孔微颤,他慢慢张大嘴唇。   连奚:“这叫做幸存者综合征。”   宽敞的房子里,七个小伙互相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沉默地转过头,和连奚一样,静静地看着那个捧着“酒杯”,张着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的人。   连奚:“不是你的错,他们也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你活下来从来没有错,这是他们七个人愿意给你的一场幸运。   “你不是可耻的幸存者,你是努力的幸运者。   “他们在地下,也为你感到高兴。”   房间内是长久的宁静。   良久。   连奚转过头,看向那七个小伙刚才“坐”着的地方。只见那里早没了“桌子”、“椅子”,也没了什么“碗盘”、“酒杯”。地上,只有七滩湿了的痕迹。那是酒,祭奠烈士,祭奠七个奋不顾身拯救生命的人。   “谢谢。”   连奚转首,看向年轻小伙。   只见他慢慢松开了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望着连奚,露出温暖难过的笑容。   “谢谢你的酒,真的很好喝。”   声音停息,年轻小伙的身影在空气中,骤然消散。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高级公寓里,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的额头上、身上全是汗,明明才三十八岁,额头上却爬满了皱纹,鬓发间也带着染发染不完的白色。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指颤抖。   过了许久,他忽然低吼出声,悲痛地掩面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啊!”   压在心头十九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吼了出来,带着泪水和内疚。   然而也是在这一刻,他好像真正地活了过来。   不再那么沉重悲伤,不再那么陷在过去,无法自拔。   第二天早晨,苏骄早起上课,路过邻里中心旁的老街时,他突然看到一辆锃光瓦亮的豪车。   “卧槽?奔驰?!”   车子在苏骄面前停下。   一个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到一家叫做“王记包子铺”的店前,高声笑道:“老王,一根油条,一个肉包,一杯豆浆。”   在店里忙活的老板听了这话,停下揉面团的动作,惊讶地扭头看中年男人:“咦,今天不买那么多啦?”   中年男人笑道:“不买了,他们应该早就吃够了。”   老板:“哈哈,行。”   中年男人拎着早饭,转身走向大奔。   苏骄擦了擦眼睛,恍惚间他居然看见对门那个应该已经被连奚送去投胎的小伙和这个中年男人身影交叠。只不过一个转身向西,一个转身向东。那年轻小伙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他脚步轻快,哼着小曲,脸上洋溢着脸上灿烂的笑,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明媚温暖的阳光下,高嘉寻挺直了腰背,抬头看向灿烂的朝阳。   真是一个好天气! 第二十章   晚上一下课, 刚到家,苏骄就把自己今天在路上看到的这一幕告诉连奚。   连奚也有些惊讶:“他居然还继续去买早饭?”   苏骄:“卧槽,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到底咋回事, 快告诉我啊。对门那小伙不是鬼么, 你昨晚不是送他投胎去了么, 怎么又出现了,还有那个中年男人是谁。”   连奚默了默:“他不是鬼, 对门也没有鬼。”   接着,连奚把对门奇异事件的真相,告诉给了苏骄。   华庭小区13栋903室, 十九年前住着八个来苏城打工的小伙。这八人当年获得了苏城煤气爆炸事件的见义勇为奖, 只可惜七人在二次爆炸事故中丧生, 只有一人活了下来。   那人就是曾经帮过连奚的年轻小伙, 也就是现在的高总,高嘉寻。   十九年后,已经成为老总的高嘉寻, 始终没能忘记当年的那场爆炸。他买下了对门这套房子当念想,但同时他也患上了幸存者综合征。   苏骄:“所以对门八个人里,七个人早就投胎去了, 只有那个高总还活着。然后他执念太深,太过自责, 就幻想出了八个人还住在一个房子里的景象?”   连奚:“嗯。那八个‘人’,哪一个都不是鬼。高总还活着,那七个人也只是他的执念所化。现在他走出执念了, 那八个‘人’自然就不存在了。”   “原来是这样。”苏骄感慨道。   微弱的脚步声响起, 连奚转首看去,正好看见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大人双手插着口袋, 淡定地走出房间。   是的,对门那八个“小伙”,没一个是鬼,也没有一个需要转世投胎。   所以昨天晚上捩总才没有跟着连奚去对门吃饭,只让他一个人去了。   因为没业绩啊!   捩臣:“该出门了。”   连奚正想着,忽然听了这话,他一愣:“什么?”   男人挑起一眉:“出去,工作。”   连奚没反应过来:“什么工作?”   捩臣:“……哦。”   连奚:“……”   你怎么一脸“难怪你旷工这么多年”的表情!   连奚认真道:“我真没旷工,不是我。”   捩臣:“哦。”不重要。   连奚:“……”   你听我解释啊!!!   虽说连奚很想解释,但这事他跳进黄河也真的洗不清。   不过,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连奚十分平静:“我要直播。”   捩臣:“嗯?”   连奚:“直播,我的工作。”   十分钟后,连奚的房间。   冷峻淡漠的黑无常垂着眸,看着连奚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直播软件,打开王者荣耀游戏,然后……   开始直播。   没有声音,没有交流,就低头打游戏,偶尔抬头看看直播间有没有进新观众,或者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主播的马超真厉害。主播才是真马超,我的就是插秧王。】   【主播是三指操作还是两指操作?】   一局游戏结束,看着这条弹幕,连奚抿了抿嘴唇,开口:“两指操作。”   【哇,主播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爱了爱了,好听,不油腻!主播多说几句话吧。】   【主播唱首歌吧!你的直播间太无聊了。】   不知是有意无意,自从连奚签了宝石公会后,他总是能分配好特别好的推荐位。连奚直播成绩很差,也没什么直播效果,但他一直有很好的推荐位,毫无疑问,这背后一定有徐浪的功劳。   那个让连奚唱歌的弹幕他自然看见了,但他直接无视,压根没打算回复。   然而,一道低沉冷清的声音自他身后突兀的响起:“他为什么让你唱歌。”   连奚倏地一怔。   直播间里也有几秒寂静。   下一刻。   【啊啊啊这声音也好好听!】   【这是谁,是主播朋友吗!和主播声音是不一样的好听!】   【能多说几句话吗,想听主播和朋友聊天!】   哑巴直播间里难得多了很多弹幕,连奚却关了麦克风,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你看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捩臣反问:“我为什么看不懂?”   连奚:“额,我是说您毕竟刚从地府上来……我以为您可能是很多年前,就那个……”   苏骄从门外路过,小声地帮他补充:“很多年前死了去地府的,不识字!”   简而言之:当代文盲!   捩臣的脸上并无波动,他淡淡地扫了矮子室友一眼,矮子室友后背一冷,赶紧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捩臣:“我确实不认识这些奇怪的文字。”   连奚愣住:“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捩臣:“这世上想要和人交流,不是只需要用眼睛、用语言。”   连奚:“……啊?”那用什么?   捩臣低目看他:“要用心。”   话音落下,男人双手抱臂,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禁止旷工”。几秒钟后,连奚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关门声。   矮子室友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黑鬼差走啦?”   连奚瞥了他一眼:“黑鬼差?”   苏骄:“就他啊,苏城黑无常。你莫名其妙把他领进家我还没说你呢,你干嘛啊,老恐怖了!那是鬼差诶,还是从地府爬上来的,我看他以前可能是个鬼,现在得了官身,就翻身做主人了!他的实力应该蛮强的,你有感觉没。”   连奚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神秘莫测的苏城新任黑无常的强大,无须验证,房子里的另外两人都有所感受。   连奚从来没有见过鬼差,可他能感觉到,这位黑无常大人恐怕比其他普通鬼差要强大,甚至强大很多!   连奚想到:“苏城的鬼差都比其他地方的鬼差强么?”   苏骄:“不知道,我也只见过我们曲阜那儿的鬼差。我们那的黑无常是尼山上的老松树成精,白无常是一个上世纪死在抗战里的老铁匠。两个鬼差都挺好说话的。那个老铁匠,他当年被鬼子冤枉偷铁道,鬼子用漏斗往他嘴里灌水,灌得他肚子滚圆后,又拿擀面杖擀他的肚皮。就这么一遍遍地灌,再一遍遍地擀,弄到最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到处都流水。所以他每次和我师叔喝酒的时候,喝一口,耳朵鼻子就流一口。听我师叔说,他今年就能攒够业绩回地府投胎,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大富大贵的,过好日子。”   连奚:“你和你那的鬼差还挺熟?”   苏骄有些得意:“那可不,我师叔在曲阜是有名的玄修,三天两头有人请他上门作法降魔的好吧。”   连奚瞄了得意洋洋的室友一眼,心道:那你呢?   没再多问,连奚道:“你们那的两个鬼差,一个算是……额,树妖?一个算是老鬼?”   苏骄:“对。”   那捩臣算是哪一种呢?   连奚莫名觉得,他不像妖,也不像鬼。但更不像人。   然而不是这些,还能是什么?   ……   直播结束,捩总还没回家。   被迫旷工十几年的白无常长叹一口气,穿上外套。   苏骄瞪大眼:“你还真出去当白无常啊?”   连奚弯腰换鞋:“嗯。”   苏骄无语道:“你还真入戏了。”   连奚没有吭声,他换上鞋,开门而去。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街上也空荡荡的,与白天的车水马龙形成鲜明对比。   临近九月,晚风还有些清凉。连奚搓了搓胳膊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他想了想,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四处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没投胎的鬼。   一个晚上,还真给连奚找到了两个。   一个是车祸死的,滞留在事发现场。这个年轻小伙没什么执念,也没什么未了遗愿,只是单纯地傻乎乎地蹲在地上画圈圈,变成了一个失了智的傻鬼。   对付这种鬼最容易了,都不用帮他完成遗愿。连奚直接拿出捩臣塞给自己的无常证,他回忆对方使用法器的模样,啪嗒一下打开无常证,目光一凛,开始念道:“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收!”   三秒后。   连奚:“……”   傻乎乎蹲地上画圈圈的男鬼:“嘿嘿。”   神色平静地收起无常证,连奚抬起左手,拨动铃铛。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深沉古朴的钟声响起。   嗡!   “哎呦!”傻鬼惊叫一声,化为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气里。   连奚打开自己的无常证。   『陈究,1994-2020,事故身亡』   第一个鬼收得毫无悬念,第二个鬼倒是有了点难度。   这第二只鬼有一点意识,他还有遗愿,他的遗愿是……   吃肯德基。   “哥哥哥哥,我要吃墨西哥鸡肉卷!”   连奚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脑袋上顶着一个血窟窿的小男孩,尽量放缓声音:“墨西哥鸡肉卷没了,早就下架不卖了。”   小男孩刷的倒地,开始打滚:“我要吃墨西哥鸡肉卷!鸡肉卷鸡肉卷!”   连奚:“……”   嗡!   拨动铃铛,小男孩鬼“哎呦”一声,化为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气里。   连奚打开无常证。   『周子轩,2011-2020,走路磕到石头摔死』   连奚:“……”   不帮鬼完成遗愿,就不会受金光、红光影响。   今天是兢兢业业、好好工作的一天。   苏城白无常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就在连奚拿出手机准备打个深夜滴滴时,忽然,他动作顿住,抬起头看向马路对面的男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男人迈步走了过来:“旷工?”   连奚:“……”   青年理直气壮地掏出自己的无常证,翻开!   捩臣笑了:“哦,两个。”说完,掏出自己的无常证,翻开。   连奚:“……?!”   你哪来的五个!   苏城哪有这么多孤魂野鬼!   微凉的夜风中,两人并肩而站。额前柔软的发丝随风而动,遮住视野,连奚伸手将碍事的头发撩开,他目光微斜,余光里瞥见身旁的男人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黑色的无常证,垂目淡淡看着。   璀璨闪耀的金光间,微抿的嘴唇与高挺的鼻梁连成一条漂亮的曲线。   不知怎的,连奚愣愣地看了会儿,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嗯对,在时代广场这儿,定位是准的,你直接开车过来就能看到了……”   连奚拿着手机和司机师傅交流。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移开视线后,身旁的男人也稍稍侧了首,静静地打量着他。   连奚挂断电话,捩臣也收回了视线。   等车的间隙,连奚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很奇怪。之前我看你使用黑无常法器,就是那个金色册页的时候说了句咒语。我今天想用这个咒语使用无常证,但是没有用。无常证的咒语和法器的不一样?”   捩臣挑眉:“那个咒语?你说哪个?”   连奚:“就是那个,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闻言,俊美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幽邃的眼眸微微波动:“我随便编的。”   连奚:“……”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信了我随口编的咒语吧?   CC:……我打死你这个不会怪!!!   福娃:【幽幽】你们感受到我想吃墨西哥鸡肉卷的怨念了吗…… 第二十一章   东方既白, 晨曦氤氲。   一辆黑色滴滴停在马路边上,载上了两位无常。   或许是因为跑了一整晚滴滴即将回家休息,连奚和捩臣一上车, 司机师傅便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们。车子启动, 坐在前排的司机就笑着唠嗑:“这么早, 是刚出门,还是一夜没回啊。”   黑无常大人当然不会理他, 连奚也不擅言辞。   但过了几秒,连奚还是硬着头皮搭话:“刚回家。”   师傅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俩:“你们年轻人, 夜生活真丰富啊。”这是当他们跑去夜店玩了一整晚, 刚回家了。   连奚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   眼见这司机师傅又要唠嗑, 连奚头皮发麻, 只觉比对付小鬼还难,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打开一看。   是条微信消息。   【徐浪:连城,我看了看你这几天的直播数据,比以前好点, 昨天晚上还不错。】   借此机会,连奚赶紧低头回复, 不再搭理司机师傅:【嗯……】   徐浪秒回,有点惊讶:【你是没睡,还是刚醒?】   【没睡。】   【方便接电话吗?】   连奚求之不得:【可以。】   下一秒, 手机便响了起来, 前排的司机师傅也只好闭上了嘴。   徐浪:“呵呵,昨天晚上你的直播数据创了新高, 不错啊,连城。”   连奚干笑两声。   从几十个观众,变成一百多个观众,确实算是创新高了。   徐浪:“今天晚上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很好的推荐位,你准备一下,做点直播效果。”   听到这,连奚想起来:“不用给我浪费推荐位的。”   徐浪反而笑了:“怎么叫浪费呢,我很看好你的。今天晚上这个是全斗牙最好的首页推荐位,你别浪费这个机会,好好加油。我记得三年前氢气第一次上这个推荐位,一晚上涨了三十万粉丝,收了好几万礼物。”   连奚嘴唇翕动,终究还是没有多说。   ……一晚上几万人民币。   好想要啊。   ***   做人总是要有梦想。   幼儿园的时候连奚想当园里合唱团的指挥,因为所有人都喜欢和指挥小孩做朋友,和他说话。但是很可惜,连奚在家里练了一周演唱曲目,临到老师选定指挥的那天,她根本没让小朋友们竞选,而是直接喊了一个小孩上去。   那个小孩的爸爸是苏城园区医院的副院长。   等到后来,连奚想当科学家,想当宇航员,想当百万富翁……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你看,他这不就靠着拆迁,当上了百万富翁吗。   所以现在,连奚还是很有梦想。   万一一个不小心,他今晚也收到几万人民币的礼物呢?   怀揣着激动紧张的心情,晚上八点,哑巴直播间正式开播。   电脑桌前,俊秀漂亮的青年微微放平呼吸,他认真地点开直播间。下一秒,便看见直播间观众数量从100,瞬间飙升到一千!接着还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嗖嗖嗖,这粉丝数刷的一下,涨到了一万!   连奚:“!”   苏骄:“!”   捩总站在一旁,双手抱臂。   啧,看不懂这两个人类在激动什么。   苏骄:“我透,这也太厉害了吧,你这是要当大主播了啊!”   连奚也很激动,但他那张冷冷淡淡的小白脸依旧十分平静,看不出波动:“还早的很……”   在一万多观众的注目下,直播正式开始。   【这主播是谁啊,连城?没听说过啊。】   【首页推荐的,打农药的。主播主打什么?】   【哇今天晚上主播上了首页推荐啊,牛逼,难道我也要养成一个大主播了?我是在主播只有三百粉丝的时候就看他了!】   【这主播主打马超、孙尚香,是国服。】   连奚在心里默默补充:谢谢,还有诸葛亮和赵云。   直播间里热闹非凡,然而连奚很少说话,一局游戏,最多可能吭两声。慢慢的,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少。哪怕有新观众从首页推荐位里点进来,看了几分钟哑巴直播,就觉得无聊,又跑掉了。   慢慢的,直播间里只剩下几千人。   【主播你说句话啊,你这不会真是哑巴直播间吧。】   【要不主播唱首歌吧。】   还有老观众:【主播昨晚说话那个是你室友么,你和他一起唱首歌呗。你俩合唱,我给你刷飞机。】   飞机?!   一百块!   连奚双眼一亮。   但是他悄咪咪地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今天难得没出门办公的黑无常大人……   算了,这一百块他赚不起。   连奚:“他不爱唱歌。”   【哇主播声音很好听啊,你多说说话嘛。】   【好听,给主播关注了!你室友不爱唱歌,主播你自己唱一首好了。】   连奚正要说我也不爱唱歌,就见这位观众又道:【实在不肯唱歌,要不主播你讲个故事也行。反正你打游戏这么强,虐杀,一心两用给我们讲个故事呗。讲个故事,我给你刷个飞机。】   连奚顿时来了精神,他在脑海中回忆片刻,缓缓开口。   “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讲讲!】   【给主播送血瓶!快讲!】   连奚默了默,一边操纵人物打游戏,一边声音平缓地讲起了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从一个大学室友那儿听来的。我这个室友,他是江苏盐城人,他中学是盐城中学。他们学校很大,有很多校区。其中,初中部的那个校区位于盐城市区,是老校区,成立于上个世纪,有93年悠久历史。”   【哇,盐城人报道!】   【代入感来了来了!】   房门外,矮子室友洗完澡路过,听到连奚居然在讲故事,好奇地坐了过来。   黑无常大人也将视线从无常证上抬起,他看向连奚,从他的视角看去,正好能看到青年线条流畅的下颔线。   连奚静静地说着:“盐城是新四军革命根据地,盐中老校区有个正北楼,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很多著名将军打仗时都住过那儿,比如陈毅将军。所以这栋楼也被当地人称为陈毅楼。”   “老校区花草很多,很多树,是那种参天大树。夏天哪怕阳光再旺盛,你除非大中午太阳悬在头顶,否则走在校园里,很多地方根本晒不到太阳,全被几十米高的大树挡着了。”   【实名认可,主播看来不是在编故事,我们盐中花草极其茂盛,盐中的大蚊子不想回忆。】   【校友认亲!不想回忆+1!】   慢慢的,直播间里的人又再次多了起来。   连奚看了眼弹幕。结束了这局游戏,他没有再开新的游戏,而是放下手机,认认真真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每个学校都有很多恐怖传说,最简单也是传播范围最广的一个,就是每个学校都建立在坟场上。一来可以用学生的谆谆正气压住邪气,二来坟场的地便宜,学校又不在乎这些。   “我室友说,他在读初中时,学校正流行一个恐怖传说。   “说正北楼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有鬼。”   【卧槽鬼故事?】   【我裤子都脱了你居然给我讲鬼故事?】   “那个时候,我室友刚上初一,他是住宿生。宿舍里八个人,六个初一新生,两个初二老生。那两个初二的偷偷告诉他们,宿舍楼一层的窗户其实是坏的,只要用手稍微掰一下,铁栏杆就会弯。人稍微瘦一点,就能钻出去,他们晚上经常这样钻出去玩。   “他这么一说,六个初一的都很兴奋,就想钻出去玩。当天晚上,熄灯后,他们就一起偷偷跑到了一楼。和那个两个初二的说的一样,窗户栏杆是坏的,但是他们用力掰了半天,也只掰弯了一点。   “最后,只够两个初二的,我室友,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四个人钻出去。   “晚上有保安巡逻,但是盐中的树木花草太多了,又是刚开学的九月,夏天,很热。保安也不乐意往花草多的地方钻,都是蚊子虫子。他们就躲在这些高高大大的草木里,悄悄跑到了正北楼,一路跑到了小树林。”   【正北楼后面有小树林吗?毕业十年的老学姐表示全部忘了。】   【主播摩多摩多!】   “四个小孩,就这么跑啊跑啊,钻进小树林后,我室友和另一个初一的突然开始害怕了。   ‘会不会被老师发现啊?’   ‘这里真的有鬼吗?’   ‘要不我们先走吧?’   “两个初二的跟他们说,想要见鬼,很简单,找到小树林里最粗的那棵树,把脸捂着对着树,心里默念倒数一百秒。一百秒后,如果鬼出现了,就会拍你的肩膀。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回头,你可以问鬼一个问题,鬼必须诚实回答你。而他回答后,他就会要求你回头看他。但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你都不能回头。   “然后,他们就找到了最粗的那棵树,捂住了脸……开始倒数。”   【……大半夜的,主播我们还是打游戏吧。】   【给主播刷飞机了!继续讲,我爱听!】   【主播声音真好听,鬼故事都不恐怖了。】   房间里,苏骄抱紧连奚的枕头,吞了口口水。   黑无常淡定地靠着沙发,一腿翘起,倚着沙发靠背,单眼皮微微搭拢,一副漫不经心听故事的模样。   连奚:“100,99,98……   “最后,5,4,3,2,1……   “我室友喊,有人拍你们肩膀了吗?!   “另外三个人齐刷刷摇头,各个捂着脸不敢拿开手,都说没人拍肩膀。   “四个小孩就这么胆战心惊地等了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只有风在身后呼呼地吹。   “我室友和他朋友正在害怕,突然,两个初二的哈哈笑了起来。   ‘不会吧!你们居然还当真了?’   ‘笑死我了,新生都这么傻嘛。’   “我室友心里生气,大半夜的被他们吓得要死,两个初二的还搞得跟真的一样,来的一路上说了好多老学生见鬼的事,结果都是假的。另一个戴眼镜的初一新生也很生气,他松开手就要走。   ‘你们真无聊!陈凯,我们走,别理他们。’   “两个初一新生打定主意再也不搭理这两个初二的,就要一起回宿舍。结果他们一回头……忽然!两张阴森森的脸猛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白色的眼球几乎贴上了他们的眼皮!   “只见那两个初二的头慢慢地扭了下俩,狞笑着看着他们,问……   ‘嘻嘻嘻嘻,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回头的吗?’”   直播间里。   【……】   【……】   【……】   【取关了。】   【吓人主播取关了。】   【主播88888。】   连奚:“……”   是你们让我讲故事的啊!   眼看越来越多人取关,一开始那个承诺说要送飞机的观众也不见了,连奚心里肉痛,赶紧挽救:“假的故事,很明显,都是骗人的。而且也不恐怖啊。我室友说都是一场梦,他醒过来后发现,他们宿舍一共就六个人,那两个初二是他自己瞎编的,根本不存在初二的。”   【主播唱首歌我就不取关。】   【唱歌唱歌!】   连奚:“……”   当主播怎么这么不容易!   下了播,连奚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只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大劫。   矮子室友还心有余悸:“你讲的那个故事还蛮真的,有点吓人,原来就是一个梦啊。”   连奚看了他一眼:“确实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我室友第二天和同宿舍的其他五个人说起这个梦,四个人都觉得好笑,只有那个戴眼镜的瘦子室友不说话。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眼镜室友悄悄拉住我室友,跟他说……   “他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苏骄:“……”   艹!   苏骄:“无聊!走了走了!睡觉去了!”   安静的房间内,顿时只剩下连奚和捩总两人。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捩总并没有尽忠职守地出门抓鬼投胎,而十分奇怪的是,连奚也没有问。   下播后,连奚关了直播间,很快,他的微信亮了。   点开一看。   【单子老板-炸鱿鱼:怎么样主播,我的国服诸葛亮单子打好了嘛,八月就要结束了,下个月我能有国标不?】   连奚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消息。   【连城:嗯,打好了。】   【单子老板-炸鱿鱼:行,那下个月初拿到国标后,我再给你打剩下来的尾款。嘿嘿,可千万别月末不努力,省一做兄弟。诶对了,主播,你今天晚上讲的那个鬼故事还蛮有意思的,真的是你编的啊?我就是盐城人,听你故事还蛮有代入感的。】   【连城:嗯,假的,没什么意思。】   【单子老板-炸鱿鱼:还行啊,挺有趣的,以后你直播可以多讲讲鬼故事,下回我给你刷飞机。】   【连城:你觉得有趣吗?】   【单子老板-炸鱿鱼:挺好玩的啊,怎么。】   【连城:那你不如现在回回头。】   【单子老板-炸鱿鱼:……】   【单子老板-炸鱿鱼:哈哈哈,你还要吓我吗[doge]】   【单子老板-炸鱿鱼:我跟你讲,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我什么都不怕!我给你拍个视频,看看我后面有没有鬼。】   江苏盐城,一栋六层居民楼。   狭窄的小房间内,一个平头青年坐在电脑前,幽蓝色的光映耀着他干瘪瘦削的脸。他咧开牙,看着微信里这个王者主播故意吓自己的话,满不在乎地哈哈笑着,他打开手机摄像头,打算拍视频给这个小主播看看自己有多胆大,然后一点点地。   他转过了头。   嘎吱。   嘎吱。   昏暗的房间内,针落有声。转着转着,平头青年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他看见了一双脚……   他抬起头,视线在看到身后那个黑衣男人时,猛地顿住。   漆黑的光线下,男人深刻俊美的五官如斧削刀凿,他勾起唇角,轻轻一笑。   “你该投胎了。”   平头青年双目圆睁,嘴唇张大,还没回过神,就化为一缕白光,消散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远隔数百里的苏城。   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几个小时的黑无常大人,此刻缓缓合上手里的无常证,修长的腿落在地上,他站起了身。   捩臣垂眸看向同事,挑眉:“走吧,出门,工作。”   连奚乖巧地起身换衣服。   两人出门时,连奚想了想:“您看上去很高兴?”   捩臣:“有?”   连奚点头:“有。”   这个炸鱿鱼上个月找连奚打国服诸葛亮的单子,因此加了微信好友,最近几天也一直在连奚的直播间出现。今天早上连奚打完了他的单子,微信联系他,是他妈妈回的。连奚这才知道,原来炸鱿鱼三天前就过劳猝死了。   虽说开着直播,守株待兔,抓了一只忘记自己死了、没去投胎的鬼,确实算是业绩。   但是捩总为了这只鬼,足足等了几个小时!   有这时间,捩总都能出去抓三只鬼了。   可是他看上去好像蛮高兴的样子……   走上大街,凉爽的晚风迎面而来。   连奚:“因为收了一只鬼,所以您很高兴?”   面容冷峻的黑衣男人双手插着口袋,听了这话,低声笑了:“哦,那确实蛮高兴。”   连奚不明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回首看他,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幽暗戏弄的光:“因为,这不是属于苏城的鬼。”   连奚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敢情您是因为偷了人家盐城鬼差的业绩,所以现在极度兴奋?!   悄悄打量了身旁的黑无常一眼,连奚心道:这要是以后有对象,还不得天天出去偷腥?   黑无常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在骂我?”   连奚:“?!”   青年神色平静,抬起头:“没有。”   黑无常笑了:“哦,记住,交流不仅仅靠语言,靠文字……要用心。”   连奚:“……”   黑无常真帅。   黑无常真厉害。   黑无常大人法力无边,赛过天仙!   ……听到了吗?   捩臣意味深长地看向连奚,连奚也看着他。   两人互望,相视一笑。   与此同时,连奚和捩臣离家出门干活后,房子走廊最顶头的角落里,一扇卧室门慢慢开启。敷着面膜的矮子室友站在门内,他一边抬起双手,抚平面膜上的褶皱,一边看着房子大门。过了会儿,他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狗腿子!”   “这地方没法住了。”   矮子室友瘪着嘴,一边骂连奚莫名其妙,狗腿上身,一边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要搬回学校!不住了!住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CC:一看就是渣男,海王,喜欢偷!   捩总挑眉:偷你了么?这么激动。   很久以后。   捩总:……………   CC:呵!呵! 第二十二章   “你真要走?”   “走!”   “真走?”   “对!”   “不再想想了?”   “想完了, 走!”   明亮宽敞的客厅里,连奚看着室友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义无反顾地走向大门。   连奚:“你不是刚交了三个月房租么。”   苏骄:“……”   艹, 忘了这一茬了。   苏骄冷哼一声:“再说, 我明天找小刘说。”   连奚:“……”   行吧。   连奚亲自送室友出了门, 看着苏骄毫不犹豫地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轻轻关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又是闹什么别扭了, 奇奇怪怪的。”   而另一边,电梯门一合上,矮子室友脸上愤怒严肃的表情刷的一下土崩瓦解。苏骄挠了挠脑袋, 有些愣愣地看着电梯的金属门。   “艹?我就这么出来啦?不是, 连奚他都不挽留我一下的?嘴上挽留不行啊, 行动呢!拉着我啊!”   还没到楼下, 苏骄就后悔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刚买菜回来的家庭主妇,她看见苏骄站在电梯里久久不动, 问:“你不出来么?”   苏骄啊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被人“赶”出电梯。等他反应过来,电梯已经上去了, 他也在楼下看着电梯门发呆了五分钟。   苏骄嘀嘀咕咕:“就,再给你五分钟, 下来挽留我。”   然后,五分钟后。   “……”   “走就走!”   “哼,我回学校住宿舍去!”   长相俊秀、就是身高矮了点的年轻人拖着行李箱, 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向小区门口, 箱子的齿轮撞击鹅卵石的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   连奚完全不懂苏骄干嘛一定要搬出去。   如果说他是不想和苏城鬼差一起住, 怕被对方打死,但那都是上一任黑无常的事了啊!   这一任的黑无常虽说神神秘秘,让人难以捉摸,但这么久了,捩臣完全没打死苏城其他玄修的意思。大家还是能和平共处的嘛。   所以苏骄到底在别扭个什么?   连奚当然不知道苏骄在想什么,就像直男永远不懂豆沙色和姨妈色有什么区别,YSL超模粉底液怎么就适合夏天用,不适合冬天用了……不对,等等,粉底液和粉饼难道不是一个东西?   其实苏骄已经在暗地里一个人气了好几天了。   连奚他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他们会一起吃外卖,偶尔还一起看电视,打游戏,过得可好了。   其实苏骄刚搬进新家时,两人关系一般,很少说话。但经过徐浪魂魄离体事件后,苏骄觉得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很多,也有说有笑起来。   和谐室友,友好共处。   一切是多么的美妙。   直到!苏城那个黑鬼差突然出现,连奚他一下子就变成狗腿子了啊!   “那个黑鬼差到底有什么好,整天跟他待一起。天天大半夜出去抓鬼投胎,白天补觉,昼伏夜出,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都三天没跟我正经说过话了好吧!”   就像是小学生闹别扭,本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结果突然插进来个第三者。你一下子不理我,只跟他玩。   可把苏骄气坏了。   偏偏他怎么一个人生闷气,连奚都看不出来,完全没放心上,还一天天地跟黑鬼差甜蜜双排,出门抓鬼。   上了出租车,苏骄还很郁闷,他对司机师傅道:“去苏城大学。”   司机师傅按下计价器:“好嘞!”   算了,正好最近他的导师要搞一个课题,每天忙得要死,去住一段时间研究生宿舍也好,还能专心研究课题,一举两得。呵呵,就让连奚那个狗腿子继续去舔黑鬼差好了,你看那个黑鬼差能不能帮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   苏城大学是苏城本地最大的综合性大学,在全国也颇有名气。   研究生宿舍楼位于学校北校区的角落,临近一片人工湖。晚夏的风轻轻吹过湖泊上的芦苇荡,漾起阵阵涟漪。   研究生拥有独立的食堂、宿舍楼区,和本科学生分开。   苏骄的研究方向是华夏古代民俗文化,他的学院就在研究生宿舍楼隔壁,走五分钟就到了。之前一直住在外面,是因为研究生的宿舍是两人一间,既然总得有个舍友,不如去住凶宅,房子大还便宜,160平,卧室门一关就当没室友,能享受自己的小天地。   现在苏骄回来住宿舍,他的舍友非常热情,还特意下楼帮他搬行李。   苏骄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谢啊,刚见面就帮我搬行李。”   舍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一件小背心,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学古汉语的斯文人。他嘿嘿一笑,扛着苏骄的行李箱:“没啥。你是李老师的学生吧,之前一直有听说你,你上个月的那篇论文我家导师给我看了,一直表扬你,说你老厉害了。”   苏骄听他口音:“你是北方人?”   舍友:“我山东的。”   苏骄:“嘿,这不巧了嘛,我曲阜的!”   舍友:“嗨呀老乡啊,我青岛的。哈哈,这就是缘分啊,我叫谢泽,你叫我老谢就行。我等会儿要去帮导师上一节本科生的课,晚上再一起吃饭?对了,李老师好像有东西要交给你,他让一个本科生来给你送了。你等会儿在楼下等一等,应该很快就能送过来。”   苏骄:“啊,我不认识啊,送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有他联系方式吗?”   谢泽:“是文学院大二本科班的班长,一个男的,长得像竹竿,你一看就知道了。”   苏骄点点头:“行,谢谢了啊。”   把行李箱放进宿舍,舍友出门上课了,苏骄整理了一下床,下楼等人。   “这能找到人么,都没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小声地嘀咕着,苏骄无聊地低头玩手机。   正想着,一道娇柔清脆的笑声从身后响起:“是苏师兄吗?”   苏骄一愣,回头看去。   摇曳的芦苇荡前,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白裙的女生。   这女孩长了一张圆脸,并不算多么好看,但还挺顺眼。苏骄出于自己身高的原因,特别容易关注别人的身高,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这女孩最多155。   一下子,就有了亲近感。   苏骄:“对,我姓苏,你是?”   女孩笑道:“师兄好,我是来帮李老师送资料的,我叫孙燕,在读大二。”   苏骄:“咦,不是说是一个男生来送吗?”   “王超啊,他有点事,我就来帮他个忙。”   “哦,那谢谢你,资料交给我吧。”   女孩把资料递了过去:“李老师给我们本科生上课的时候老提起你,一直夸你。师兄,我们一直都对你可好奇了,但你都不在学校里出现,听谢师兄说,他和你一个宿舍,但你从来不住研究生宿舍的。”   苏骄接过资料:“昂,我刚搬回来,打算住段时间。”   “那师兄,今天晚上我们打算聚餐,你要一起来吗?”   苏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女孩:“有好多研究生师兄师姐呢,谢师兄也去。师兄,你就一起去嘛,大家都特别想知道李老师的得意门生是什么样的,我都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帅。”   苏骄嘿嘿笑了声:“有很帅吗?”   女孩笑了。   苏骄:“好啊,今晚一起吧。”   “那师兄,我们加个微信吧,晚上一起打车。”   “哦,行。”   苏骄赶忙拿出手机,加了学妹的微信。   直到上楼回到宿舍,苏骄都觉得飘飘然,美滋滋的。   他就说嘛,他长得确实很帅啊,从小到大,每周都能收到情书。来了苏城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那个房产中介小刘,眼神不大好,居然喜欢黑鬼差那款;再是连奚这个叛变革命的狗腿子,也整天跟着黑鬼差身后跑。   现在这才是正确的剧本嘛!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苏骄打开一看。   是连奚的微信消息。   【连奚: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发现你有几张面膜丢在浴室忘了拿。】   呵呵!   【苏骄:送你了。】   【连奚:???我又不敷面膜。】   【苏骄:那你给那个黑鬼差用呗。】   连奚那边沉默了会儿,过了几分钟,才回复消息。   【连奚:苏骄,你是不是对黑无常有什么偏见。其实他人还不错的,就是有的时候有点欠,人也很拽,不大会和人正常说话,但至少他还挺讲道理,也不会跟上任黑无常一样,无缘无故杀人什么的。】   苏骄:“……”   你还在为他说话!   臭男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呵,我又不差你一个朋友,我现在朋友多了去了。”   敷衍地回复给连奚一个猫咪表情包,苏骄继续收拾行李。很快,他收到了学妹的微信消息,新舍友也给他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行啊兄弟,刚来半天,都有人专门给你开欢迎会了?我下课就回去,接你一起去吃饭。】   【苏骄:好。】   夕阳西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校园里,有刚下了课骑着自行车往宿舍楼赶的学生;也有刚来到大学,对一切都懵懂未知、好奇探查的新生。   宽阔的操场上,篮球员们挥洒汗水。   食堂里,学生们进进出出。   穿着白裙、长着一张小圆脸的女生从学校小卖部走出来,走向宿舍楼。路过篮球场时,她站了会儿,等到这群学长打完这一场球,她正好把刚买来的一袋矿泉水递过去。   “正好买了些,刘师兄、季师兄,你们要喝水吗。还有其他师兄,你们渴不渴,喝点水吧。”   身材高大的男生接过矿泉水,笑道:“燕子,听说你今晚要给李老师的研究生开欢迎会?”   “对,苏师兄刚搬回宿舍,和大家都不熟,我就想着一起吃顿饭,大家认识一下。”   “行,到时候给我电话。”   孙燕:“好啊。对了,肖师姐有空吗,要一起去么?”   “她啊,算了吧,今天中午我晚了五分钟回她消息,她就生气了。别喊她了,等我明天哄了她再说。”   “啊,肖师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师兄是不是你的错呀。”   “呵呵,她小气得要死,上个月七夕礼物就送给我一个不知道从哪儿买的围巾,有病吧,大夏天的送我围巾。”   一旁的男生笑着插科打诨:“是不是人家亲手织的啊?”   孙燕疑惑道:“肖师姐每天那么忙,有空织围巾吗,我听说她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呢。”   “她能有那心思给我织围巾?算了吧。”   众人纷纷笑开。   和师兄们道了别,白裙女生走向宿舍楼。   到宿舍楼门口,她拿出学生卡,打算刷卡进门,然而她刚刚抬起手,动作便顿住。下一秒,她缓缓转首,看向了门旁的角落。   “什么东西?早上还没有啊,谁放的?”   只见在那狭窄逼仄的角落里,不知为何,放着一座古怪的卡通雕塑。   半人高的卡通雕塑看上去似乎是用陶瓷土做的,半旧不新,上面刷着斑驳的漆。外表是一只小白鸽的模样,两只翅膀向后蜷曲。黑洞洞的眼睛,鲜红的嘴唇,凹凸不平、破损不堪的身躯。和人来人往、青春飞扬的大学校园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孙燕停下脚步,像着了魔似的盯着它。她就这么一直看,一直看,仿佛整个人都被吸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了。   良久,孙燕嘎吱嘎吱地低下头,看向这只小白鸽脖子上刻着的一行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念了出来。   “能和我说说……你的梦想吗?”   作者有话要说:   CC:黑无常大人他就是嘴贱了点,人欠了点,还不会说阳间话……但他是个好人啊!   捩总:…… 第二十三章   苏骄走后, 连奚颇为伤心,不知道矮子室友这是怎么了,突然闹别扭。   为了怀念室友, 连奚晚上点了一份苏骄最喜欢的鱼香肉丝盖饭, 他尝了一口:“嗯?真挺好吃。”   大快朵颐地吃完一整碗鱼香肉丝盖饭, 连奚满足地擦擦嘴,回房间时顺便帮室友锁上了门。   唉, 真是短暂的室友缘分啊。   苏骄:“……”   我还没死呢!你就不能挽留挽留我!   白天睡觉,晚上直播,半夜出门抓鬼。   有苏骄的日子和没苏骄的日子, 好像真没什么差别。   苏骄走后的第一天, 不想他。   苏骄走后的第二天, 还是不想他。   苏骄走后的第三天……   等等, 苏骄是谁?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九月中旬。盛夏的烈日在某一天突然就没了气力,秋风飒爽, 天高云清。昨天晚上抓了三只留恋红尘的小鬼去投胎,一直忙到凌晨五点。连奚回家倒头就睡,这一睡直接睡到下午一点。   睡醒吃饭, 连奚打开外卖APP:“之前苏骄说哪家的炒饭很好吃来着……”   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连奚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个上锁的房间。   矮子室友, 已经走了十天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连奚随便点了份炒饭。半个小时后,炒饭送上门。空荡荡的房子里, 苏骄走了, 黑无常大人常年昼伏夜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连奚一个人坐在餐桌旁, 安安静静地拆开筷子,低下头,默默吃饭。   空旷的房子里,只能听到自己孤独的呼吸声。   连奚沉默半晌,找来手机支架,打开B站,随便找了个搞笑鬼畜视频。   手机屏幕上,弹幕疯狂刷屏,音孔里也传来嘈杂的音乐。   然而青年坐在餐桌旁,一口口无声地吃着饭,他看着视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生活好像本来就该这么无趣,一如过去的十多年,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和谁在一起,都要害怕克死对方。因为不止爸妈,不止爷爷,还有小学的那个女同桌,高中那个热心帮忙的班长……   他的世界本就该是这样。   炒饭一点点地见底,连奚关了烦躁的鬼畜视频。   如果生活能稍微不那么无趣一点,那该多好?   哪怕只是有一点不一样,就一点点不一……额……   连奚:“……”   看着盒饭底部那只四脚朝天、猝死超生的苍蝇,连奚心里好不容易迸发出来的一点点悲春伤秋,一点点文艺情怀,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三秒后。   一个身影箭步冲向厨房。   “呕!!!”   谁特么要的是这种不一样啊!   ***   “这不科学!”   连奚把盒饭扔进垃圾桶后,翻开外卖APP,找到那户商家。他没有上门兴师问罪,而是仔细地翻阅了这家店的评价。   评分4.7,月销量3000+。   这分数绝对不低!   再看寥寥几十条的差评,有送餐时间慢了的、备注要辣椒商家忘了放的,什么都有,就是没人说在这家店吃出过虫子。   心中咯噔一声,连奚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只见明亮的阳光下,一双瘦削修长的手泛着玉般的辉光。指甲修剪饱满,骨节微微凸起。灿烂的日光照耀其上,仿佛映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白色是皮肤,粉色是指甲,金色是阳光的颜色。   就是没有红色。   连奚不信邪,一咬牙,再仔仔细细地盯了三分钟。忽然,只见一粒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红色光点从他的卧室,慢悠悠地飞了过来。好像一个老大爷,这红光大摇大摆地飞到连奚的手指旁,绕了两圈,最后飞进他的指甲缝里,藏匿无形。   连奚:“……”   艹!   你还学会反侦察了!   事不宜迟,连奚抬腿就奔向卧室。   过去的这些天里,连奚跟着黑无常大人每晚出去干活,林林总总也收了不下三十只孤魂野鬼。但是没有一个,有帮忙完成遗愿。   首先,不是每一只鬼都有遗愿,大多数在人间飘荡没去投胎的鬼,都是浑浑噩噩的傻鬼,没有自我意识。   其次,就算有遗愿的鬼,基本上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奇奇怪怪的小愿望。比如吃肯德基,比如泡个热水澡。   人活着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梦想很远大,想赚大钱,想买个大房子,想考上好学校。   然而到死的那一刻才忽然明白,或许在世间跌跌撞撞了这么多年,你根本只是条普普通通的咸鱼。喝口热粥、吃根油条,多幸福啊,然后就可以好好上路了。   而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遗愿执念,捩总嗤之以鼻,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满意你的遗愿?想得美!   反正这些孤魂野鬼没几个像十字路口的老太婆鬼一样,眼巴巴地等了四十年,不完成遗愿很可能变身恶鬼。捩总直接把这些小鬼送去投胎,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所以这十来天下来,连奚根本没帮一个鬼完成遗愿。   “难道说,不完成遗愿,只是单纯地送他们去投胎,也能沾染金光红光?”   连奚一个头两个大。   他正想着,突然,只见又是一点红光飘飘忽忽地从房间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连奚双眼一亮,赶紧跑向红光溢散的地方。找到红光的发源地后,连奚微微愣了几秒,他拿起那张被他随手塞在书架上的名片,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嘉讯资本CEO 高嘉寻』   连奚:“……”   这日子没法过了!   ……   高嘉寻,也就是对门那个小伙,现在的高总。   上个月连奚一时好心,帮他解决了一场执念,让高总不用那么自责内疚。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都能沾染孽障!   “不对啊,高总又不是鬼,怎么就有红光了?”   “而且高总还是个好人啊,见义勇为的大好人。”   连奚百思不得其解,他坐在客厅,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名片,陷入沉思。   虽说金光红光这东西向来不以鬼的好坏为标准。   好鬼好事可能给红光,坏鬼坏事可能给金光。   但问题是……   高总他甚至都不是个鬼啊!   连奚正想着,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俊美高大的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连奚下意识地转首向对方看去,男人径直地走向厨房。路过客厅时,捩总停下脚步,看到了连奚手里拿着的那张名片。   嚯。   捩总轻挑一眉,冷笑一声,抬步走进厨房。   连奚:“???”   从厨房里出来,捩臣淡淡道:“你还留着那个人类给的纸。”   连奚反应过来:“你说这张名片?”忽然不知怎的,连奚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那个……黑无常大人,如果要您来看,高总,也就是名片上的这个人如果死了,他下地府会怎么样,下辈子投什么胎?能有好报吗?”   捩臣:“嗯?”   连奚温和一笑:“好奇,我就问问。”   捩总也笑了:“地府有多少层地狱?”   “啊?”连奚一愣,“额,大概十八层?”   捩臣:“哦,那别投胎了,先下油锅炸一炸好了。”   连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人家骂你有病,所以你公报私仇!   连奚想好了,要是以后高总大限将至,他一定好好劝高总千万别在苏城死。死也要找个好的地方死,得罪了苏城黑无常,人家只想让你下油锅炸一炸,炸得金黄酥脆,才肯罢休!   心里不停吐槽,连奚表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虽然这位黑无常心眼极小,喜欢斤斤计较,但此时此刻,如果想下一顿不吃苍蝇大餐,还得从对方身上下手。   连奚酝酿半天,抬头望向自己仅剩的这唯一一个室友,他刚要开口,忽然,电话响了。   连奚拿起手机一看。   “……”   这年头骗子电话都能模仿110了?   接通电话。   连奚:“喂你好。”   电话那边:“喂你好,请问是连奚吗,身份证号3205861997……这里是苏城市公安局。”   意识瞬间清醒,连奚坐直了身体:“对,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你有一个朋友叫苏骄,他现在在我们刑警支队。他的身份证好像落在家里没拿,虽然我们这边可以直接从网上找到他的身份信息,但是关于他的一些事,这边希望你能过来一趟,接受一些问话。同时,你可以顺便把他的身份证带过来。”   连奚目光一紧:“苏骄没事吧。”   “呵呵,你先过来一趟吧,麻烦你配合调查。”   话音落下,对方就挂了电话,手机音孔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连奚疑惑地拧着眉,抬头看向自己仅剩下的室友。   两人四目相对。   过了片刻。   捩臣:“苏骄是谁?”   连奚:“……”   您别这样,苏骄真的会哭的。   ***   苏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从睡梦中惊醒的苏骄还迷迷糊糊没睁开眼,就被闯进宿舍的两个警察一人驾着一条胳膊,塞进警车,送进审讯室。   黑色的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房间抖了三抖,苏骄的瞌睡也被这一震,彻底震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儿。”   穿着睡衣裤衩的苏骄惊恐地睁大眼,扫视四周,他也不是傻的,当然知道自己被抓进警察局了。   可是为什么啊!   苏骄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大门开了,一个穿着警服的老警察带着新人徒弟,走了进来。   老警察坐到苏骄面前,呵呵一笑:“苏骄,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苏骄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砰!   一旁的新人刑警猛地一拍桌子,高瓦数的探照灯刷的一下照在苏骄脸上,刺得他头皮一麻,眼睛眯得睁不开。   新人刑警唱白脸,恶狠狠道:“吴队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苏骄这才反应过来,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慢慢地说:“您是……好像我们在派出所见过?”   吴队笑了:“对,我们一个月前曾经在吴门派出所见过。当时大半夜,你和你朋友突然跑进来,说有个网友要自杀,让我们帮忙找找,你还记得伐?”   苏骄:“记、记得。”   吴队:“呵呵,记得就好。今天找你来,是有个事要问问你。”   苏骄:“什么事?”   小刑警瞪了眼:“严肃点,不要嬉皮笑脸!”   苏骄又缩回了脖子。   吴队朝新人徒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资料,放到苏骄面前。苏骄低下头,看向资料上的女孩照片。   吴队:“孙燕你认得吧?”   苏骄老老实实,点头如捣蒜:“认得认得。”   吴队:“那她三天前失踪了你晓不晓得?”   苏骄:“啊?”   愣了几秒,苏骄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心里一凉,浑身如坠冰窖,赶紧伸冤:“不是,警察叔叔,这不关我事啊。我是研究生,她就是个本科生,我们都不在一起上课的,根本不熟啊!我不知道她失踪,你们现在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而且她失踪也不可能跟我有关系啊。”   新人刑警啪的一下拍桌子:“这么激动干什么,有说是你干的吗?老实点!”   苏骄顿时蔫了。   吴队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几秒,他慢慢笑了:“你说和你没关系?”   苏骄:“对!”   吴队:“哦,那你知不知道,就在你搬回苏城大学宿舍楼后,孙燕突然经常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还和人出去约会……她的舍友说,她说她谈恋爱了。和一个苏城大学的研究生。你猜猜那个研究生是谁?”   苏骄浑身发寒,张着嘴,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吴队笑道:“她说,那个人,叫苏骄。”   作者有话要说:   酥饺:QAQ连奚救命啊,呜呜呜,救我啊连奚,我冤枉啊呜呜呜!!! 第二十四章   接到公安局电话, 连奚二话不说,直接打车出门,半小时就到了苏城市公安局。   现在电信诈骗特别多, 骗子们操着一口别致的方言版普通话, 虽说大多数人一眼就能辩出真假, 但还是有一部分人会被骗子诈骗。因为骗子总能精准地说出你的各种信息,甚至详细到你的身份证号。   对付这种诈骗案的最好方法, 就是直接找当地最近的派出所,报警!   连奚来到公安局时还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是骗子,室友没出事。   没想到他一到, 说了苏骄的名字, 接待的年轻警察直接抬头看了他一眼, 站起身:“跟我来吧, 有点事希望您能协助调查,连先生。”   连奚:“……”   夭寿啦,苏骄真进局子了!   跟着年轻警察往里走的时候, 连奚一边走,一边想,矮子室友能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他思来想去……难道说苏骄某天抓鬼的时候被人看见, 把人吓晕了,然后被举报了?   不至于吧。   短短一分钟的路程, 连奚思绪万千,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苏骄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骗过去了。这时, 年轻警察推开一扇门,吱呀一声, 连奚抬起头。   只见安静狭窄的屋内,坐着一个中年警察,他笑着看向连奚。温和的笑容和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齐聚在这一人身上,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中年警察一眼发现连奚心里的纠结,直接开门见山,点明了苏骄犯的事:“连奚是吧,别紧张,不是大事,就是请你和你朋友来协助调查。来,坐。”中年警察微微一笑:“这次找你来呢,也就是想问问……上个月底,你的室友苏骄怎么突然就搬出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回学校了?有什么原因吗?”   连奚愣住,短短一瞬,他的大脑闪过无数念头。   和苏骄搬回学校住有关?   难道说,苏骄出的事,和苏城大学有关系?   青年神色平静,拉开椅子坐下,语气认真:“苏骄当初搬出去,是因为我和他吵了一架……”   小小的接待室里,连奚和中年警察对答如流。   带领连奚过来的小警察在隔壁房间悄悄地看着,过了会儿,吴副队来了,小警察赶忙喊了声“队长”,老吴摆摆手。这位功绩显赫、破获数起大案的刑警副队长,慢慢眯起眼睛,盯着单面玻璃对面那个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的青年。   吴副队笑了:“这小伙子有点东西。”   小警察:“啊?”   吴副队:“他大概在撒谎,苏城跟他吵了一架所以搬出去,我看未必是真的。但是他说他不知道苏骄谈恋爱,这个应该是真的。看来苏骄不是因为谈了个女朋友,才搬回学校宿舍。行了,苏骄那边也问的差不多了,等过会儿就让这个连奚把他室友带走吧。”   小警察惊讶道:“队长,就这么放那个苏骄走啦?”   吴副队:“干嘛,你有证据说人家是嫌疑犯?本来就是叫过来问问话的,你还真要把人关起来?学着点,少说多做,懂?”   小警察闭上嘴,乖乖点头。   半个小时后,连奚站在公安局一楼大厅,看见了蔫成瘪茄子一样的苏骄。   矮子室友真是狼狈极了。穿着一身睡衣,头发乱糟糟得如同鸡窝,眼睛还有点发红,嘴唇颤颤巍巍的。   连奚看了眼:“不至于哭了吧?”   苏骄刷的抬头,委屈至极:“让你被人冤枉,你看你气不气!”   连奚想了想,他从小到大经常被人冤枉是疯子,虽说早已习惯,但现在想想……   气得很!   两人走出公安局,连奚开始打车。   苏骄看了四周没人,委屈巴巴地开始倒苦水:“你说他们居然冤枉我绑架孙燕,甚至冤枉我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就算我杀人了,能被你们发现吗?我在这儿待了一整天了,他们四个警察,轮番问我话,问得我头都要炸了。”   打完车,连奚转首看向自己的室友,等对方抱怨完,他静静道:“一起回家么。”   苏骄倏地一愣,他缓缓抬头看向连奚。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后,苏骄扬起嘴角,瘪了瘪嘴,哼了一声:“哼,那就回去吧。”   车上,苏骄将这次发生的事一股脑告诉给了连奚。   “孙燕,这女孩是我们学校文学院大二的学生。人挺好的,很受欢迎。我刚搬回学校的那天她就特别热心地帮我弄了个欢迎会,把我们文学院还有隔壁传媒学院的研究生都叫了过来,大家互相认识。”   苏骄摸着下巴:“你别说,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我没想到她这么有人缘,这么受欢迎。她长的吧,就一般,不是那种女神级的。我当时以貌取人,也没想太多,都不知道她那么受学长喜欢,好像好几个研究生都对她有点意思。确实,长相算什么,人家性格好啊,这女孩我也挺喜欢的,跟她相处,舒服。”   连奚:“她是怎么失踪的。”   苏骄:“我不知道啊!”   连奚:“???”你都被抓进局子了,你还不知道?   苏骄无比冤枉:“我今天早上在宿舍睡觉,睡得好好的,还没睁眼就被人破门而入,然后冲进来就被抓走了。我都不知道孙燕失踪了!”   连奚思索片刻:“这事既然牵扯到你身上了,虽然好像警察现在不追究你,但你找同学问问清楚。”   苏骄:“好!”   九月傍晚的太阳,不复盛夏时的毒辣。   苏城大学文学院到研究生宿舍楼,只有半公里距离。   苏大文学院是一栋看似普通的小楼,并没有特别的装饰和标志性的建筑,就这么干干净净、朴朴素素地立在传媒学院旁,一如文学院本身的追求:静以修文,达以雅至。   迎着漫天烂漫的夕晖,一个身材高大的平头青年捧着一大堆书,走出文学院大楼。他刚走出没两步,手机就响了。   强壮的平头青年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堆书单手捧在怀里,他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赶快接通:“喂,苏骄?啊,你没事吧,今天早上突然有警察进来把你抓走,我吓一跳,到底咋回事啊。”   “额,孙燕?你不知道吗,她好像确实失踪好几天了。我也是听隔壁宿舍的老刘说的,孙燕这几天都没出现,微信上也不回消息,他们还以为这小姑娘不想搭理咱们这群老油条了。”   “行,我帮你问问咋回事,你什么时候回来?嗯?你今晚不回来啦,哦好。”   “嗯呐,别说了,我懂,出了这种事谁还想再住学校。那你明天回来拿东西吧。”   “好好好,嗯,明天见。”   挂断电话,谢泽给认识的本科学生发了微信,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孙燕的事。发完消息,他捧着书,很快走到研究生宿舍楼。   昏黄的夕阳下,健壮挺拔的青岛汉子站在宿舍楼门前,摸了摸口袋。   “诶,我门禁卡呢?”   一只手摸了半天没摸到,谢泽没辙,只能把这一摞书放到一旁的高台上,腾出双手仔仔细细地找门禁卡。然而他刚把书放到高台,余光里忽然瞥见一个白色的东西。   胸腔里,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声。   谢泽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立在宿舍楼门旁角落,安安静静的小白鸽雕塑。   傍晚温热的风吹拂过青年的脸颊,耳边一切的声音消失殆尽。他仿佛着了魔,张着嘴,眼也不眨地望着那只半人高的小白鸽。   良久,沙哑低缓的声音在风声中响起。   “能和我说说……你的梦想吗?”   ***   月上中天,星子密布。   连奚下了直播,正准备和黑无常大人一起出门抓鬼,他刚开门,便见矮子室友咬着牙,目光严肃,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   连奚:“……”   “额,有事?”   苏骄:“我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连奚:“?”   苏骄:“子夜时刻,正是人间阴气最盛之时。连奚你帮我护个法,我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孙燕在哪儿!”   连奚诧异道:“你还有这本事?”   苏骄瞪直了眼:“我怎么说也师出名门,华夏赫赫有名的曲阜孔氏真传好吧!”   连奚:“……”   连奚:“你要我给你护什么法?”   半个小时后。   小区花园某偏僻角落,阴风瑟瑟,月光不入。   连奚:“……”   捩总:“呵。”   苏骄双手叉腰:“就是这儿啦。你们帮我看着,保安巡逻到这里的时候赶紧跟我说。施法找鬼很玄乎的,那些凡人一看,说不定得报警,我可不想再进局子。”心有余悸地说着,苏骄继续道:“这里阴气足,能沟通天地人三身,而且还没摄像头。”   连奚忽然问:“只能找到鬼么。”   苏骄顿了顿,转头看他:“是。”   众人沉默不言。   良久,漆黑寂静的夜色里,矮子室友的声音有些低沉压抑,这声音极小,小到仿佛是错觉,传入连奚的耳中。   “……希望,找不到吧。”   子时三刻,小区花园。   阴恻恻的冷风中,树影摇曳,发出哗啦啦声响。   站在阴翳深处的秀气青年渐渐凝肃了目光,他左手一翻,白龙玉笔浮现其上;右手旋动,青瓷小盅跃动其间。只见苏骄低喝一声,接着一手执笔,另一手揭开小盅上的黄封。细软笔头伸入小盅内,沾染鲜红血液,开始在空中书写“从心”二字。   “混元江边玩,金刚列两旁。千里魂灵至,急急入窍上!”   “孙燕!”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刹那间,狂风四起,却神奇地只在这小小的花园里狂舞。   空中,苏骄书写的那个“怂”字闪烁殷红光芒,但它闪烁多次,却每一次都仿佛被什么击碎了一般,不断暗淡。   到最后,“怂”字终于落入下风。轰的一声,彻底崩碎。   连奚眉头紧蹙:“什么情况?”   “怂”字破碎,苏骄顿时脸色煞白。他缓了缓神,收起自己的毛笔和血朱砂,道:“我的招魂法术破碎了。那可能有三种情况,第一,孙燕还没死,是她的生魂在和我做抗争,不肯脱体过来;第二,孙燕死了,但她已经投胎了,那我肯定不能跟地府抢人。”   连奚问道:“还有第三呢?”   “这第三……”苏骄还没说完,一道冷哼便从两人身后响起。   连奚转身看去。   只见黑夜中,黑无常大人冷峻的眉眼沾染上几分寥落的夜色。捩臣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一只手翻着黑无常证,那双自苏骄凑不要脸要两位无常帮他护法就始终搭拢着的眼皮,此刻终于微微抬起,幽邃的双瞳里,酝酿着危险和暴戾。   捩臣阴沉地笑了:“呵,有点意思……跟我抢业绩?”   话音落下,黑无常大人刷的扭头,看向连奚:“你能忍?”   连奚:“……???”   捩总轻哼一声,翻手便抓住连奚的手腕。   “抓住那个家伙。”   剥皮,拆骨!   ……让他把业绩都给我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府驰名双标捩总:呵,跟我抢业绩???   小白鸽:……………………【瑟瑟发抖】   盐城鬼差:????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第二十五章   竞争来得太快, 就像龙卷风。   谁也没想到本来是苏骄进局子事件,一眨眼就变成了苏城无常抢业绩大战。   连奚和苏骄都一脸懵逼,黑无常大人却目光冰冷, 嘴角嗤笑。他手一伸:“拿个和业绩有关的东西出来。”   苏骄:“啊?”   捩臣长眸一敛, 薄唇微启:“业绩。”   苏骄:“业绩?”   连奚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孙燕, 那个女生。”   苏骄:“……”   神特么业绩!人家有名字的好吗!   再说了,这还未必就死了呢!   仿佛听到苏骄心里骂骂咧咧的话, 捩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已经死了。”   连奚皱起眉头:“真死了?”   捩臣:“死了。”   苏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良久,他小声呢喃:“好吧, 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人已经没了, 但是尸体总得找到。   苏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扒拉下手机壳, 递过去:“喏,和业绩……不是,和孙燕有关的东西是吧, 虽然不知道你要干啥,但这个手机壳和她有关系。上个月她帮我开了个欢迎会,这是那天晚上她送给我的见面礼。”想起这件事, 苏骄还有点遗憾,“那姑娘真的挺不错, 特别热心肠,还特别会聊天。”   连奚:“你对她有好感?”   苏骄:“那肯定没坏感啊。”   连奚轻轻点头:“哦,差点忘了你好像是人家的男朋友。”   苏骄:“……”   下一秒, 青年举指朝天:“我发誓, 我和孙燕真特么一毛钱、两毛钱关系都没有!”   ……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件事, 苏骄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孙燕为什么要说我是她男朋友?”   连奚:“你说呢?”   苏骄一脸懵逼:“我不知道啊!”   这件事,苏骄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和孙燕说是朋友,但也最多就是朋友了。两人加了微信,三天两头也会聊聊天,可别说男女朋友,他俩连熟人都算不上。   研究生和本科生之间本来就没太多交集,再加上苏骄开学一个月一直自己住在校外。他认识的本科生就孙燕一个,研究生同学也只和同宿舍的谢泽熟一点,隔壁宿舍的至今都没说过几句话。   苏骄摸着下巴,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她看我长得太帅了,就跟同学炫耀,说是我女朋友?对,只有这种可能了!”   连奚:“……”   苏骄:“你那什么眼神!”   连奚微微一笑:“没什么。”   你开心就好。   然而连奚表面上觉得自家室友脸太大,但过了半晌,他再仔细想想:“你说得可能性还真不是没有。”   苏骄立刻来了精神:“是吧是吧,连奚,你也这么觉得。要不然她干嘛说我是她男朋友啊,肯定是觉得我帅,跟我谈恋爱有面子啊。我跟你讲,这人有时候跟审美奇葩的人待久了,都分辨不出美丑了。就像那个中介小刘,我这么大一个帅哥在这,她眼都不眨一下,偏偏就喜欢那个……”苏骄朝捩总的背影挤眉弄眼,“那个款,你懂。你说小刘这是不是审美有问题。”   刚忙完一天活下班回家的小刘:“阿秋!”   捩总懒洋洋地扫了苏骄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不同于苏骄想要招出孙燕的魂魄,首先得等到子时阴气大盛,其次还要找到合适的招魂地点,捩臣拿到孙燕送的手机壳后,直接轻飘飘地将它抛到空中,晚风拂过,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灭!”   苏骄在一旁围观,戳了戳连奚的胳膊:“别说你们鬼差的这个咒语还挺帅,比我那个帅多了。”   连奚:“……”   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黑无常大人假咒语编得贼溜,花里胡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输出。   只见漆黑的夜幕中,透明手机壳飞跃空中,在到达最高点的那一刻,随着男人一声冰冷至极的“灭”字,倏地,金色火焰凭空燃起,熊熊大火吞噬了小小的手机壳。   眨眼间,这手机壳便被燃烧殆尽!   很快,金色烈火渐渐消散,火焰中央,一道金光骤然射出,嗖的一下,指向北方。   连奚反应极快,他猛地侧头,才没让这金光射到自己脸上。   连奚:“这是什么?”   捩臣:“活人气息,它指向的是业绩最后接触过的人。”   苏骄惊道:“那不就是凶手?”   连奚补充道:“如果她是被人杀死的话。”   事不宜迟,三人立即动身,跟着金光所指方向,快步追寻。   这一追,就追出小区,追了三条马路。   五分钟后,站在苏城大学北校区的大门前,三人停住了脚步。   静静地看着金光指向的那栋宿舍楼,连奚沉默片刻,扭头问室友:“我在苏大只读了本科,所以不大认得。前面这栋宿舍楼……是研究生宿舍楼?”   苏骄没有回话,他张大了嘴巴,怔愣地看着金光指向的地方。   连奚察觉不对:“苏骄?”   捩臣看了痴傻站着的苏骄一眼,正要抬步走向校门,却见空无一人的学校门口,苏骄终于动了。他缓慢地转过身,看向连奚和捩臣。过了几秒,神色复杂,说出了那句话:“那个……好像是我的宿舍。”   ***   凌晨一点,苏城大学北校区。   学校门卫被叫醒帮忙开了门,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他抱怨道:“这么晚了,下次早点回来!”   苏骄连连道谢,收起自己的学生证。   研究生宿舍楼离学校大门很近,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金光,直直地从地面射向三楼,穿过玻璃,射进左数第四间屋子。   三人跟随金光,走进了这栋研究生宿舍楼。   上楼梯时,苏骄心情还挺复杂,他对连奚道:“不会吧,我们宿舍就我和谢泽两个人住。我肯定没见过孙燕,那孙燕最后见到的人难道是谢泽?可我没听说他俩有什么关系啊。”   连奚问道:“谢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骄:“也是我们山东人,特别热情,乐于助人,我刚回来的时候他还下楼帮我搬行李,没什么问题。”   连奚:“你确定你非常了解他?”   苏骄:“……好吧。诶,前面就是我宿舍,到了。”   狭窄阴冷的宿舍走廊里,三个大男人并肩站在304宿舍门前。   苏骄站在中间,连奚站左边,捩臣站右边。   白色的灯光从三人身后照耀下来,在金属门板上倒映出三个黑色的影子。   苏骄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   “那……我开门了。”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房门被打开。   苏骄握着门把手,他先紧张地转首与连奚对视一眼,再下意识地扭头向右,然而还没看清队友的模样,便见俊美高大的男人直接伸了手,一把推开房门。   苏骄:“艹?!”   大门敞开,撞在墙上,发出啪嗒声响。   苏骄手忙脚乱地开灯:“那……那个老谢,我回来拿东西,带了两个朋友,打扰你睡觉了。”下一秒,灯一开,苏骄惊讶道:“咦,他不在宿舍?”   只见干净整洁的宿舍里,空无一人。   连奚走到其中一张乱糟糟的床前,苏骄道:“这是我的床。”   连奚再走到另一张叠放整齐的床前,苏骄:“这是谢泽的。”   连奚:“他这是彻底没回来?”   苏骄:“不会吧,谢泽很少夜不归宿的。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其实他特别宅,整天就知道看书。”   连奚:“你打个电话试试?”   苏骄立刻拨通了室友的电话,然而:“他没接。”   “不对。”连奚目光一凛,他抬头看向捩臣:“黑无常大人,我记得你说过,这道金光指向的是孙燕最后接触过的人,不是她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捩臣点了点头:“嗯。”   连奚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所以说……谢泽还在这个屋子里?”   话音落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拔然而上,苏骄惊骇得浑身一抖。   不仅是他,整个房间里,除了一脸淡定的黑无常,就连连奚也感觉后背发凉。   他从小见多了鬼,但这样的情况,换谁,都无法平静。   苏骄颤颤巍巍地走到连奚身旁:“不是吧,谢泽在哪儿……这也看不见啊。他、他真的在这个宿舍里?不可能吧。”   连奚抿了抿嘴唇:“仔细找找。”   “不用了。”   闻言,连奚和苏骄齐刷刷回头,看向某个面不改色的男人。   捩臣轻描淡写道:“弯腰,低头。”   两人跟着他的话,弯下腰,低下头。   捩臣:“抬头看看。”   连奚微微抬头,在看到那个紧贴着床底板、睁大了眼的尸体时,他倏地双眸睁大,惊呼声卡在了嗓子眼里。一旁的矮子室友就没这么镇定了,苏骄尖叫出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他怎么趴在我的床底下!”   ……   苏骄二话不说,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捩臣:“等等。”   苏骄瞪直了眼:“还等等?不能等了啊。这人都死了,要是不报警的话,万一警察又把我抓过去问话怎么办!我是冤枉的,你们都要给我作证啊。”   连奚:“确实要等等。”   苏骄:“???”   你居然又帮他说话!   这一次,直男连奚终于懂了室友的意思,他解释道:“首先,谢泽死得很突然,我记得你傍晚还和他打过电话,他怎么就突然死了,我认为这件事可能和孙燕的死有关。其次……”他抬头看向捩臣,“你之前说过,金光指向的是孙燕最后一个接触过的人,对吧。”   捩臣垂眸看着连奚,目光微动:“对。”   连奚:“那么,是活人……还是死人?”   捩臣笑了,他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活人。”   苏骄愣在原地。   连奚回头看向室友:“现在你懂了吧?金光只会指向活人,所以说,在我们进校门前,甚至就在我们上楼的时候,谢泽还没有死。但是我们进屋后,他却已经死了……这一路上,你看到人了吗?”   苏骄张着嘴,怔怔道:“没有……”   连奚点头:“对,不要说人,我们连一只鬼都没看到。所以,杀死谢泽的无论是人是鬼,他要么还藏在这儿,要么……”顿了顿,连奚问道:“你们隔壁宿舍有住人吗?”   苏骄:“有!305没人住,但是303有人。”   连奚看向阳台:“这个围栏的高度,身手稍微好点的大学生想翻过去肯定没问题。隔壁303住着的两个学生平时健身么?”   苏骄握紧了手指,他平复呼吸,尽量恢复镇定:“直接去找他吧。”   连奚抬头看他。   苏骄一字一句道:“隔壁303只住了一个人,叫刘皓,他本科时是学校的篮球队长。” 第二十六章   凌晨两点, 苏城大学,研究生宿舍。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在狭窄的走廊回荡。   苏骄站在303宿舍门口,他一边敲门, 一边轻声地问:“刘皓, 在吗, 我是隔壁苏骄。”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同学来串个门。然而, 现在是三更半夜,苏骄将手背在身后,紧握着一把修理锤。   屋内, 没有一丝动静。   其实这也正常, 这样的大半夜, 绝大多数学生都睡着了。研究生宿舍楼的住宿率并不高, 一层楼十几间宿舍,就四五间有人住。很多男生都是出了名的睡如死猪,雷打不动。但是苏骄并没有放弃, 他还在一遍遍,一遍遍地敲着。   与此同时,漆黑的303寝室内, 窗帘被拉得死死的,遮住所有光线。   一个身材健壮的平头青年站在门前, 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那扇被人咚咚敲响的门。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 齿关、骨节都仿佛能听见因骨骼战栗而引起的咯咯响声。   苏骄万万没想到, 刘皓就站在门内,与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 无声对峙!   是开门?   还是装没人?   到底是该开门,还是装没人?!   又或者……   刘皓缓缓抬头,看向那扇嗡嗡敲响的门,目露凶光。   要不要。   要不要,也杀了他……   苏骄:“刘皓,刘皓?在吗?”   宿舍的阳台窗帘被人哗的拉开,刘皓穿着背心短裤,汗水将这薄薄的衣衫黏在他的身上。他打开阳台的门,迅速地扒着栏杆就想向下爬,忽然,黑夜中,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旁边304房间的阳台响起。   “刘皓。”   刘皓惊恐道:“谁!”   心脏在胸膛里扑通直跳,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刘皓吓得手臂一软,直接瘫在阳台的地上。他抬头看向304的方向,在看清那个陌生的黑发年轻人时,不知怎的,他竟然松了口气。   ……不是谢泽。   月光下,连奚看着这个被吓到脸色惨白的青年,默了默,他叹了口气:“做都做了,现在逃,还有什么意义?”   无声的沉默。   一颗硕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啪嗒一下,落进了刘皓圆睁的瞳孔里。   刘皓张着嘴,望着对面的青年,良久,忽然,他放声痛哭。   是啊,做都做了,逃跑还有什么意义呢?   ***   苏骄去走廊敲门,连奚和捩臣一起在阳台堵人。   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对策。   苏城大学宿舍楼建构简单,想要从宿舍出去,只有大门和阳台窗户两条路。如果刘皓真的在房间里,那么他只有这两条路可选。   只是连奚没想到,刘皓会选择最笨也是最没意义的这条路:从阳台逃跑。   他可以装死,装没听见苏骄敲门,装屋里根本没有人。   但他逃了,他选择了最蠢的那条路。   只要他翻下这座阳台,外面的路上全是监控,一双双冰冷的电子眼注视着他,让他再无可逃的余地。   这个本该前途无量的高材生,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把刘皓按回宿舍,连奚三人也走进宿舍,锁上门窗。   进入宿舍后,连奚先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   ——没有孤魂野鬼。   既然没有鬼,那么正主就是眼前这位了。   苏骄神情复杂:“刘皓,你为什么要杀了谢泽?”   听到“谢泽”这两个字,刘皓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苏骄:“你和谢泽关系不是很好吗!我经常看到你们一起出去打篮球,还一起去食堂吃饭。你们不是好兄弟么!”   刘皓依旧不说话。   苏骄真是一点都想不通,想起自己惨死的室友,他还有点难受:“你杀他的原因是什么?他哪里对不起你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就在众人以为刘皓还要继续沉默以对时,他突然开口了。仍旧低着头,沉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报警了么。”   苏骄倏地愣住。   连奚眯起双眼,他声音平静:“已经报警了。”   刘皓轻轻地哦了一声:“我是误杀。”   连奚:“误杀?”   刘皓抬起头,他双眼赤红,眼眶还有些湿润,嘴唇和脸皮都因为恐惧而微微抽搐,但是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坚定的光。他道:“对,误杀。你们没仔细看他的尸体么,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推了他一把,结果他撞到架子,就这么死了。”   苏骄:“怎么可能?!”   刘皓反问:“怎么不可能,你们没看他的伤口?”   苏骄本想再说,被连奚一把拦下。   连奚:“你们吵架,什么原因?”   刘皓:“告诉你们干什么,我等警察来,我告诉警察。”   打量着他,连奚笑了:“你真会如实告诉警察?”   刘皓身体一顿:“当然,我是失手杀人。”   连奚:“那你也会告诉警察孙燕的事么?”   双手猛烈震颤,刘皓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口腔里嘎嘎颤栗。他盯着眼前的青年,再看向站在他身后义愤填膺的苏骄,以及那个一身黑衣、事不关己的男人,刘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再说一遍,孙燕的失踪,和我无关!”   低沉的男声响起,捩臣淡笑道:“哦,你杀了她。”   刘皓刷的扭头看向黑衣男人:“我没有!”   连奚:“那你为什么要杀谢泽,不是因为他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你要杀他灭口?”   “杀他灭口?”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可笑的话,刘皓双眼瞪圆,神经早已紧绷成一根弦,不可思议地看向连奚,“谢泽知道内幕?他知道什么内幕,是我跟孙燕上过床吗,还是我背着肖佳跟孙燕谈恋爱?哦对,他知道,他确实什么都知道。”   泪水汩汩地从眼眶中流淌而下,刘皓粗重地喘着气,脸颊上涕泗横流,他愤怒地看向苏骄:“你觉得你那个室友是个好人是吧?”   苏骄突然被问,有些发懵:“我……”   刘泽:“谢泽跟孙燕上过床你知道吗?他上学期还有女朋友的时候,就跟孙燕在一起了!等后来他分手了,孙燕也跟他断了关系。他以为孙燕是真的喜欢他?呵呵,傻逼,孙燕那个表子,她就是喜欢抢别人男朋友,抢别人的东西。他分手了,孙燕就不要他了。那个表子失踪了是吧,她怎么不去死!她去死啊!”   精神面临崩溃,本就是强撑着的理智,刘泽捂住脸颊,眼泪从指缝里流出。   “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是吧。   “你们以为谢泽是好人是吧?   “好,我告诉你们,这个贱人,他上个月发现我跟孙燕在一起后,他就拿这个当把柄威胁我,要我帮他写论文!还跟我要钱!   “他妈的他自己不也跟孙燕上过床?他不也搞学妹?他居然威胁我?   “我和孙燕搞到一起,我和她搞到一起……”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刘皓猛地抬头,看向苏骄。   “是你!”双目射出仇恨的光,刘皓怒吼一声,忽然起身大步奔向苏骄。   苏骄吓得惊呼出声,连奚眉头一蹙,正要伸手阻拦,只听黑无常大人冷哼一声。下一秒,一堵无形的空气墙骤然出现在刘皓的面前。   刘皓冲到一半,猝不及防地撞上墙,他惨叫一声,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此刻几近疯狂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撞到的是一堵空气墙,他狼狈地坐在地上,怒视苏骄,大吼着哭道:“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突然搬回来,孙燕就不会给你办欢迎会,那天晚上我也不会跟她去小树林。我喝多了,我真的只是喝多了啊……呜呜呜……”   苏骄哑口无言,片刻后,他愣愣地指着自己:“是因为……我?”   ……   二十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穿破夜幕,吵醒了整个苏城大学。   刘皓被戴上手铐,直接送去公安局。被吵醒的研究生们好奇地趴在阳台上,看着警察们抬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还有被套上黑头套的刘皓。   “卧槽,听说那个是谢泽,谢泽死了?”   “刘皓杀的谢泽,怎么回事啊。”   “是不是因为燕子?燕子之前失踪了,该不会也是刘皓干的吧。我上周看到燕子从刘皓的宿舍里出来,他俩是那个关系吧。”   “啊,刘皓不是有女朋友么。”   连奚三人下了楼,只见凌晨三点的学校小道上,本科生们也纷纷下楼往这边赶,竟然是想来看热闹。   一辆辆警车停在宿舍楼下,警察们上楼取证。   很快,穿着便服的吴副队从车上下来,他走到连奚三人面前。犀利尖锐的目光从连奚、苏骄和捩臣脸上一一扫过,在看向捩臣时,这位老刑警停顿许久,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吴队先行放弃,他看向苏骄,呵呵笑道:“苏同学,这次又和你有关啊。”   苏骄:“……”   “我冤啊!您去问问,您手下都抓到凶手了,这事跟我真的没关系啊!”   吴队笑了:“跟你开玩笑呢。听说是你们三个一起发现的现场,还顺便找到了凶手?”   连奚:“是,我和苏骄是室友,最近不是那个女学生失踪了么,发生了那种事,他就不想再住宿舍了,想搬回去。我们就来帮他搬家。”   吴队笑着说:“凌晨两点来搬家吗。”   连奚面不改色:“我是游戏主播,每天工作到凌晨下播,才有时间帮他搬家。”   吴队:“哦哦,是这样啊。好了,不和你们多说了,我还得去现场看看。几个小朋友能帮个忙,去局里给咱们做个笔录么?”   连奚露出灿烂正气的笑容:“当然,惩恶扬善,是我们年轻人的责任。”   吴队笑着拍了拍连奚和苏骄的肩膀,他正要再拍捩臣的肩膀,捩总一个眼神扫过来。不知为何,这位老警察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笑了笑,收起手,没再多说,径直上了宿舍楼。   吴队一走,连奚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   连奚语气沉重:“他没身份证。”   苏骄:“啊?”   连奚忧心忡忡:“他没身份证啊,怎么做笔录!”   苏骄也想起这个问题:“艹,做笔录好像要登记身份信息的,那怎么办。”   连奚和苏骄齐刷刷转头去看捩臣。   却见捩总单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黑无常证,半侧了头,正注视着吴副队远去的背影。   连奚心中一凛:“是那个老警察有什么不对吗?”   过了片刻,没得到反应,连奚有些奇怪,又问:“黑无常大人?”   捩臣回首看他:“他刚才叫我什么?”   连奚:“???”   捩臣:“小朋友?”   连奚:“……”   捩总不屑地挑起眉毛,轻蔑一笑:“小朋友……哈?”   连奚和苏骄:“……”   现在重点是这个问题吗!   你这个黑户心里能不能有点B数!!!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自己多少岁、但起码3000+的捩总:哈?你听到了吗,他叫我什么,小朋友????   怒不可遏能不能看清重点的CC:捩小盆友,你清醒点!!!   福娃:为什么你们可以发语音??? 第二十七章   早晨七点, 朝阳升起。   连奚和苏骄一起走出苏城公安局大门。两人抬头看向东方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重重吐出一口气,接着对视一眼, 无需言语, 有些话一点就通——   黑(户)无常的身份证明可怎么办呐!   苏骄开始出主意:“要不就说他是个超生的黑户, 逃计划生育弄的二胎,重新给他上个户口!”   连奚一针见血:“那父母是谁。”   苏骄一咬牙:“爸妈一生出来觉得太丑, 直接扔路边不要了!”   连奚面无表情:“……”   “这话你当着人家黑无常的面再说一遍。”   苏骄:“那你说怎么办嘛!”   苏骄这破主意看似有点意思,但仔细一想,全是漏洞, 至少连奚觉得, 那个吴副队肯定一眼就能察觉不对。   你说捩总是二胎超生, 爸妈没给上户口。行, 这就算过了。   你说捩总长得太丑爸妈一看就不要了……好吧,就当警察们都瞎了,审美奇葩, 让你糊弄过去。   可是现代社会,不可能有人活了二十多年,没在社会上留下一丝痕迹。除非是山中的野人, 或者从小乞讨、四处为家的流浪儿。就这,在创建和谐社会的今天, 后者都如凤毛麟角,想找到一个比登天还难。   连奚抿紧了嘴唇:“我来想办法。”   苏骄好奇道:“你有办法?虽然咱们用黑鬼差紧急出差、突然走了来拖延时间,但人家说了, 让那个黑鬼差这周出差回来, 就立刻去公安局补录笔录。”   连奚沉默片刻:“这事就交给我吧。”   苏骄悄咪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你居然还能有办法, 我咋这么不信呢……”   连奚没再回话。   连奚说要解决这件事,就是真的要解决。   真的不能再糊弄下去了。   上次房产中介小刘要看捩总的身份证,连奚愁秃了头,当天晚上连夜P了个身份证照片,发给了小刘,就算掩盖过去了。但警察不是房产中介,人家公安局的身份信息都是联网的,一张简简单单的P图当然骗不过警察的火眼金睛。   从公安局出来,穿过两条马路。   连奚心里正烦着,他一个抬头,看向对面马路对面。   视线倏地顿住。   宽阔的斑马线尽头,一身黑衣、淡漠闲雅的男人站在行道树下,右手插着口袋,左手拿着无常证,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仿佛察觉到连奚的视线,捩臣同样抬起头,望向了他。   在被树荫掩盖的地方,漫天金光散漫开来,簇拥起中间那个沉稳俊美的男人。   不知怎的,连奚多看了几秒。   红灯变绿,他抬步,走向马路对面。   捩总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里离他们租住的小区还挺近,三人一起步行回家。   走着走着。   捩臣:“什么叫出差。”   连奚一愣,转首看向他,还没开口,一旁的苏骄先咋咋呼呼道:“出差你都不知道,就是你出远门,到外地工作!”   “哦。”捩总意味深长道:“比如我出差到盐城,在他们的地盘工作……”   连奚下意识地接道:“抢他们业绩?”   苏骄瞪大眼:“啊?”   捩臣望了连奚一眼,笑了:“我懂了。”   出差=抢业绩。   连奚:“……”   虽然不知道你懂什么了,但感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路上,连奚凝神思索自己该怎么给捩总搞个身份证,他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时不时地瞄他两眼。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绚烂耀眼的朝霞下,青年站在马路对面,清风吹起额前碎发,阳光照耀白皙的皮肤,泛起如玉般的光泽。而那双清澈灿烂的眼睛静静地凝视自己……   黑无常双手插着口袋,心中莫名闪过一句话。   北漠广寒之庭的月髓好像也是这样的颜色……   嗯等等,北漠广寒之庭是什么?   黑无常大人忽然蹙起长眉,陷入沉思。   ***   回到家中,忙了一整晚通宵未眠,连奚却没有立刻休息。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连奚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名字,拨打电话。   过了几秒,手机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爽的男声:“连奚,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连奚的手指微微屈张,半晌,他道:“那个,不好意思,陈凯,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此时此刻,苏城某商场,港式茶餐厅。   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走出店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他一手拿着手机,笑道:“嗨,毕业一年多,我还以为就你这种社恐死宅,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联系我们几个了。别这么客气,怎么说也住在一起四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说。”   陈凯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很久没联系过的大学室友的声音:“就是我有个朋友,他现在是个黑户,没身份证。”   陈凯皱了眉:“什么情况,二胎超生?”   连奚:“有点复杂。我之前在群里看到,你好像和咳……你好像和警察局副局长的女儿在谈恋爱,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上个户口。我保证这人绝对身家清白,除了是个黑户。”   陈凯笑了:“我能不相信你么,都是小事,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不过话说回来,我女朋友是副局长女儿这事你都知道,说,是不是我和老赵那几个家伙在宿舍群里聊天的时候,你一直偷偷窥屏?”   连奚干笑道:“……被你发现了。”   陈凯:“行了,知道你是个社恐,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先给你问下怎么搞,需要什么资料的话我下午发给你。”   连奚:“真是太谢谢了!”   陈凯微笑道:“客气什么。哦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上个月听老赵说,你的直播有点起色啊。”   连奚:“是有点。”   陈凯哈哈笑道:“是不是还拿我的鬼故事去吓人了?”   连奚一愣:“……又被你发现了。”   陈凯:“哈哈哈,不是我发现的,是老赵那天在看斗牙直播,在首页看到你的名字,他就点进去了,结果你正好在讲我的那个鬼故事。没想到你还记得啊,那都是我瞎编的。”   连奚:“……咳,不好意思,说了你的故事。”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哈哈。”陈凯:“好了,我和我妈,还有我女朋友正在吃早饭呢。正好我给你问问她怎么搞户口的事,先挂了。”   连奚:“好的,谢谢你了,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男人推开茶餐厅的玻璃门,走入店内。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浅色西装,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大步走向餐厅靠窗的位置。那里是整个商场最好的观景点之一,可远观苏城美丽的湖景。只见碧波荡漾,天清云阔。   陈凯笑着走过去:“妈,倩倩,在聊什么呢?”   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笑道:“听倩倩说你上大学时候的事呢。”她招呼儿子坐下。   陈凯拉开椅子,坐在女友身旁。   被叫做倩倩的女孩长相一般,但气质清纯,笑起来有两个甜美的酒窝。然而比起坐在她身旁的男友,她确实有些逊色。   上学的时候,陈凯是苏城大学有名的帅哥,名副其实的校草。   其实很多女生私底下也说过,陈凯的室友连奚比他长得更帅,但无奈连奚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整天宅着不露面。不像陈凯,又是学生会副会长,又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于是苏大校草之名就落在了陈凯头上。   幸福的女生挽住了男友的胳膊,将头枕着他的肩膀,笑盈盈道:“我在和阿姨说你大学时候,成绩特别好,好多女生喜欢你呢。”   陈凯笑着捏了捏女友的脸颊:“那我不是只喜欢你么。”   看着儿子和女友甜蜜的模样,陈母颇感欣慰,这个时候她不介意稍微揭短一下儿子,让儿媳妇也来听听儿子小时候的糗事:“倩倩啊,有件事你倒是说错了,小凯可不是从小到大就成绩这么好的。他小学时候可调皮了,成绩也不好,初中他居然能考上盐中,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然,是交钱进去的。不过盐中可不一样,不是你想交钱就能进的,还有分数要求。不管怎么说,当时小凯考上了盐中的交钱分数线,我和他爸已经很开心了。”   倩倩瞪圆了眼:“啊,还有这种事。”   陈母:“可不是。我记得是初一军训的时候吧,小凯你还记得么,你当时住校,学校搞军训,你不知道怎么偷偷跑出宿舍,跑到学校那个什么小树林,还昏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保安发现了,赶紧把你和你室友送到医务室,但你们怎么都醒不过来……好像是,是撞到头了?老师联系我和你爸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   陈凯对女友宠溺地笑,解释道:“那个时候我调皮,半夜跑出宿舍去玩。”   陈母:“可不是,你爸那次气得打了你好几下。不过从那以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好好学习,也不调皮捣蛋了,特别乖特别孝顺,成绩一下子就进了班级前十,老师都说不可能。”   女友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你是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的呀。”   似乎是因为母亲讲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英俊帅气的男生十分无奈,又不得不向这两位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女性服软。陈凯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平静:“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就觉得,不能再浪费生命?”   倩倩愣住:“死过一次?”   陈凯抱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爸那次在医务室,简直把我往死里打,都不给我一点面子。”   陈母嗔怒地瞪着儿子:“还不是因为你调皮?”   陈凯举手投降:“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茶餐厅里响起温馨欢乐的笑声。   ***   傍晚,三人休息结束,连奚和捩臣帮苏骄搬家。   苏骄感动不已:“好兄弟,感动华夏好室友!”他拍了拍连奚的肩膀,正要去拍捩总的肩膀,看着黑无常大人冷淡的表情……   “额。”苏骄默默收起胳膊。   去苏大的路上,苏骄悄悄地戳连奚:“他怎么会来帮我搬东西。”   连奚想了想:“你猜?”   苏骄:“……”   苏骄:“哼,我猜你也不知道!”黑无常的心思你不要猜!   我不知道?   连奚懒得搭理他。   苏骄的宿舍因为刚死了人,被警察封着,到现在都有几个刑警留在现场,拍照采集证据。本来三人不好进去,然而正巧留在现场的一个小警察之前在警局见过他们。   小刑警打量着苏骄,笑道:“呵呵,来拿行李,不敢再住了?”   苏骄干笑道:“对……”   小刑警:“行,进去吧。我们这也弄好了,案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你们进去拿了东西就得走。”   三人赶紧进屋。   没过多久,门外的警察也都走光了。   苏骄松了口气:“这也太倒霉了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住宿舍了!”   想搬行李,首先得收拾东西。   连奚:“你就住了半个多月,怎么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骄收行李收得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啊!”   连奚想了想,也帮着开始收东西。   他们哼哧哼哧地收拾着,门外走廊传来学生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么,是刘皓杀了谢泽!”   “你这他妈老黄历了好吧,谁不知道,刘皓好像当场就认了,凌晨就被带走了。”   “诶你知道他俩到底怎么回事么,以前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女人呗。”   “女人?”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懂什么,孙燕就是个引子。谢泽去年出轨孙燕,瞒着他女朋友搞的事,你们不知道吧,嘿嘿,我都知道。孙燕这姑娘是真的婊,谢泽偷偷摸摸跟她搞,她就乐意,谢泽分手了,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上个月,刘皓又跟孙燕搞到一起了,还让谢泽知道了。”   “哇晒,这算啥,三人行。”   “三人行个屁,就刘皓跟孙燕,谢泽没掺和进去。但我听我公安局里的舅舅说,谢泽知道这事后,一直敲诈勒索刘皓!”   “不会吧,谢泽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不懂,刘皓女朋友是谁你们不知道吧,是肖佳肖学姐,肖老师的独生女,可宝贝着呢。刘皓跟他导师的女儿谈恋爱,他要是出轨被发现了,你觉得他能有好果子吃?说不定研究生都不能毕业!他肯定不敢让肖佳知道啊,这就被谢泽勒索了,又是帮谢泽写论文,又是给谢泽钱。这次的导火索,是下个月的导师推荐资格,谢泽让刘皓让给他,刘皓这就怒从中来,杀人了。”   “那孙燕会不会刘皓杀的?”   三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良久,苏骄愣愣地看着舍友空荡荡的床位:“我真看不出来他们是这样的人,他真的人很好的啊……”   连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干净整洁的床。   这世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活。   面具戴久了,长到脸上,粘着肉……   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   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连奚和苏骄抬起头,忽然发现……   “卧槽,黑鬼差呢?”   连奚也有些惊讶:“刚才还看到他在。”   苏骄:“艹,他不会看到我们收拾好东西就给跑了吧!这特么就是帮我搬家?!”   连奚微微蹙眉,他站起身。忽然,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奚目光一凛,转首看向窗外。   与此同时。   夕阳昏黄的光照拂在研究生宿舍楼的墙体上,泛着斑驳老旧的颜色。   不断有学生进出宿舍楼去食堂吃饭,他们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并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楼大门旁的黑衣男人。   捩臣站在苏城大学研究生宿舍楼楼下,他双手插着口袋,轻轻抬头,看着玻璃门上贴着的一张电费催缴通知单。   ……电费。   是什么?   黑无常大人慢慢歪了头。   黄昏的风温暖曛人,一阵微凉的风倏地吹过男人的发丝。   忽然,世界安静了。   身旁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不再那么嘈杂吵闹,风声也变得无比缓慢。余光里好像瞥见了什么白色的影子,那影子有着非比寻常的魔力,吸引着人忍不住地看向它,再看向它……   捩臣转过头,看向那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大门角落、破旧安静的小白鸽。   残破凹凸的陶瓷外壳,漆黑深邃的眼睛,鲜红如血的嘴巴。   捩臣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看着。   接着,他望向鸽子脖子上刻着的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   “嗯?”   “梦想?业绩拿第一算么?”   小白鸽:“……???”   啥?   夕阳下,男人看着小白鸽那双幽黑的眼,慢慢笑了:“有点意思,抢了我两个业绩……”   “你很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鸽:请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捩总:你怎么敢的啊?   小白鸽:??????????????????   CC:掌下留鸽!给鸽鸽一条活路吧!   盐城鬼差:你们敢不敢换个羊毛去薅,敢不敢,敢不敢!QAQ! 第二十八章   捩臣!   手腕上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 连奚一把摁住这嗡嗡作响的铃铛,夺门而出,飞奔下楼。   冥冥之中似乎有所感知, 连奚直接大步冲向一楼, 他推开厚重的宿舍玻璃大门, 转首看向楼梯角落,倏地双目缩紧, 惊呼出声。   “小心!”   只见光线昏暗的墙角,一个泛黄破旧的小白鸽雕塑静静矗立。雕塑前方,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大人正低头, 向前伸手……   他的手竟然已经完全被小白鸽雕塑咬进了嘴里!   这小白鸽雕塑似有诡异的魔力, 连连奚看到它后, 都愣神半秒。   危机当头, 事不宜迟,连奚迅速拨动青铜铃铛。   安静的楼道内,只听一道深远绵长的钟声——   嗡!   第一道钟声响起, 小白鸽漆黑的双瞳剧烈震颤。   连奚不敢大意,再次拨动铃铛。   嗡!   一道殷红色的光芒在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烁,小白鸽的眼瞳疯狂颤抖, 整个陶瓷身躯也开始不断震颤。   接着,是第三声。   嗡!   万籁俱寂, 只听一道清脆的崩裂声,一条黑色裂纹从小白鸽的头顶倏地断开。霎时间,如蛛网崩裂, 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覆盖住小白鸽的整个身躯。那死死咬着黑无常右手的鸽嘴, 也随之裂开一条大缝。   这时,苏骄也跟着跑了下来, 忽然见到墙角里的小白鸽雕塑,惊道:“这是什么!”   连奚神色凝肃,他没有掉以轻心。手指紧紧按着铃铛,连奚小心翼翼地走到捩臣身边,看着他那只仍旧被小白鸽咬着的手,问:“能拔出来么?”   捩臣蹙眉,奇怪地反问:“为什么拔不出来。”   连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下一秒,便见黑无常大人轻飘飘地把自己的手从小白鸽的嘴里拔了出来,同时还拔出两个光团。   连奚:“……???”   不是,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捩总不屑地啧了声,将两个光团递到连奚面前:“那两个业绩。”   苏骄恍然大悟:“难道说这是孙燕的魂魄……还有一个难道是谢泽?”   三人齐齐转首看向那浑身布满裂纹的小白鸽雕塑,夕阳西沉,暗淡的阳光照耀在小白鸽伤痕累累的身上,只见它眼睛歪了,鼻子裂了,就连两个翅膀都一边一个,掉地碎了,可谓凄惨至极。   连奚:“居然还没碎吗?”   仿佛是听到了连奚的话,他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   小白鸽雕塑彻底归西!   众人:“……”   雕塑碎裂,崩了一地,激起一阵陶瓷灰土。   众人被呛得咳嗽两声,连奚拍了拍眼前激荡着的尘土,忽然,透过这灰蒙蒙的尘埃,他好像看见了什么。等待烟尘彻底散去,看清楚地上那散落了一地的东西,连奚身体一震。   这时,捩臣和苏骄也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断裂的尸块早已发臭发黑,仿佛是被人从内部向外撕扯开的,肢体崩裂的地方全是拉扯痕迹。太过血腥,又有些恶心。   捩臣微微皱眉。   苏骄直接看傻了,过了几秒,他颤抖着嗓子说:“这是……孙,孙燕?”   连奚已经拿出了手机。   “报警吧。”   ***   一天之内,苏城大学发生了两起命案,还都在研究生宿舍楼。   这件事瞬间就上了微博热搜。   刘皓杀谢泽的事其实也在网上引起了热议,有一些热度,可并没有获得太多关注。但孙燕案直接轰动全国。学校官方和苏城警方在第一时间就封锁现场,不让外人进入,但那是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还是晚饭时间,警察赶到现场前已经有很多学生拍下了现场的惨状,发到网上。   虽然照片很快就被删除,但只要人还有猎奇心,这些照片就会永远流传下去。   孙燕案的热度久久不下,全国人民愤怒地讨伐凶手,无怪乎其他,只因为这个女孩实在是太惨了!   她的尸体断裂成五六块,被塞进了一个陶瓷做的小白鸽雕塑里,一直没人发现。直到这个雕塑破裂,孙燕的尸体才被人找到。   因为已经死了好几天,又在炎热的九月被塞进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孙燕的尸体惨不忍睹,引起人们强烈的同情。   而且这件案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上个世纪发生在南京的碎尸案,以及发生在香港的HelloKitty藏尸案。   南大碎尸案,也是一个女大学生,被残忍的凶手分尸上千块,抛尸在南京的各大街道。   HelloKitty藏尸案,无辜的受害者被凶徒们残忍虐待后,头颅还被塞进一只HelloKitty玩偶里!   【必须要找出凶手!】   【南大碎尸案一直没法解决,现在科技发达了,到处都是摄像头,小白鸽藏尸案必须解决,找出真相,让死者安息!】   全国都在强烈要求警察尽快找到凶手,因为影响太过恶劣,苏省、甚至中央也派了专案组,专门过来调查这次的案件。   然而连奚知道,警察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孙燕案的凶手。   因为,杀死孙燕的,就是她自己。   傍晚,捩总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日常孤寡一生。连奚和苏骄吃完饭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一打开电视,正是新闻时间。省台新闻频道的女主持人正在义愤填膺地向观众讲述孙燕案的具体信息,以及调查组目前的调查进度。   连奚调了几个台,都在讲孙燕案,于是干脆不换台了,就这么随便看看。   两人吃着水果,苏骄叹气道:“我曾经听师叔讲过欲魇,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魇,惑者也。这种邪魔非恶鬼魔刹,也非山精野怪,它源自于人心深处的一种欲望,它会放大所遇之人的欲望,替你完成愿望。然而等它帮你完成了愿望,它就会深夜前来,收取回报。我师叔年轻时候游历天下,就见过一只欲魇。但那只欲魇最多就只能吸食人类阳气,折损人的寿命,还没听说过能直接杀人的欲魇,苏城的这个欲魇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苏骄扭过头:“诶连奚,你说警察要怎么解决孙燕的案子啊。她和谢泽不一样,谢泽是向欲魇出卖自己灵魂后,被放大了贪念,但还没来得及满足愿望,就被刘皓杀了。孙燕是满足了愿望,被欲魇亲手杀死的,这也找不到凶手啊。”   连奚正低头给自己剥橘子,听了这话,他思索片刻:“刘皓不会那么倒霉吧。”   苏骄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这么倒霉的人吧。”   连奚剥开橘子皮:“无论他是真的失手,还是故意杀了谢泽,只杀谢泽一个人,他应该还不至于死刑,甚至有可能判有期。但如果他成为了杀死孙燕的凶手……”   两人对视一眼。   死刑,没跑了。   不死刑,全国人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喷死警察叔叔。   是的,杀死谢泽的确实是刘皓。被对方拿捏住自己的把柄,三番两次的敲诈勒索,这位曾经的篮球队长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在谢泽提出要自己让出推荐名额后,他心生杀机,杀死了谢泽。   但问题是,杀孙燕的人,真的不是刘皓。   连奚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轻嚼着。   刘皓会怎么样呢……   ***   苏城市公安局,看守所。   双手双脚被拷在铁椅上,三天前还意气风发、精神爽朗的年轻人,此刻长满了胡茬,眼下发青,额发发白。他看上去颓靡极了,但此刻他并不沉默,正相反,他颓废虚弱的身体里仿佛燃着一把火,他双目赤红地怒吼:“不是我,我没杀她,我真的没杀她!”   办案的小刑警翻了翻资料,冷漠道:“2020年9月10日晚上十点,孙燕从你的宿舍里出来是吧。”   刘皓:“是,但我没杀她!”   小刑警:“小声点,听得见!你们宿舍走廊的监控录像有拍到她从你宿舍出来,但是一层的摄像头没拍到她走出宿舍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刘皓似乎是傻了,只会一遍遍地喊:“我没有,不是我杀的!我杀了谢泽,我认,是我杀了他。但是我没杀孙燕,我没有,我没有!你们不能冤枉我!”   青年怒吼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他并不知道,隔壁房间此刻正站着几个人。   他们站在单面玻璃前,冷冷地打量那个几近癫狂的犯罪嫌疑人。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开口道:“整个宿舍楼的监控摄像头,都找全了?”   吴副队站在他的身旁,点头:“找全了。但是那是学校宿舍的摄像头,当初装的时候太早了,零几年,装的时候有几个死角,不可能每一个地方都照得清清楚楚。受害者是在下楼梯走到一楼后,突然消失在摄像头死角里的,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另一个老刑警问道:“老吴,你怎么看。”   吴副队沉默片刻,道:“我的看法,不大好听。”   “什么叫不好听,让你说你就说。”   吴副队:“确实,刘皓是最有动机的那一个,也是最有机会的。我们在孙燕的身体里检测到了他的精液,同时孙燕的脖子、手腕等地方,都有检测到刘皓的指纹。但是,我觉得刘皓真的没有杀孙燕。   “首先,宿舍三楼的走廊摄像头确实拍到了孙燕从刘皓的宿舍里出来,但是没有拍到刘皓出门。不过这一点可以解释为刘皓从三楼翻阳台跳到了一楼,躲避走廊摄像头,再从一楼悄悄潜伏回宿舍,偷袭杀害了孙燕。可我觉得,能一路上都躲开摄像头,难度极大,他一个没有专门学过反侦察的普通大学生,很难做到。   “其次,那个小白鸽雕塑,没有任何开口,是全封闭烧制的。它最大的缺口,就是它的嘴巴。但孙燕的尸体一共被分为了六块,最小的一块也是小白鸽缺口的五倍大小。请问,刘皓是怎么把尸体塞进雕塑的?   “除此以外,没有一个摄像头拍摄到那个小白鸽雕塑是怎么出现在宿舍一楼的角落里的。它并不小,是个很大的雕塑,就算是成年男人想搬动它也需要花费一点力气。搬着这么一个东西在学校里走,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过?   “最后……”吴副队顿了顿,他目光严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队长,法医报告,受害者的尸体是从内部向外崩裂的。”   这话一落,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是的,早在第一天警察就连夜验尸,最后发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秘密——   孙燕的尸体,是从内而外,崩裂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要杀孙燕,凶手是钻进了她的身体,然后把她活活扯碎的!   没有任何其他伤口,也没有任何化学成分残留,孙燕的致命伤,就是这个。   但这怎么可能?   “真有人会人体爆炸吗……”吴副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队长道:“把刘皓送回监房吧。”   吴副队一愣:“队长?”   队长:“他杀谢泽的案子已经有专人在跟,现在不归我们管。干嘛,你还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吴副队笑了起来:“是!”   众人一起走出审讯室。   吴副队:“队长,要是一直抓不到凶手,我看人民群众能把咱们苏城警方喷得狗血淋头。”   队长瞪着他:“那干嘛,你以为是古代啊,随便找个人画个押就结案啦?行了,今晚谁都别想回家,再去把宿舍楼的所有监控给我仔仔细细、一帧一帧地全部看一遍!”   众人顿时鬼哭狼嚎:“队长!”   “求饶没用,赶快看,受害者还在等真相呢!”   ……   夕阳西下,黄昏时刻,也是逢魔之时。   所有人都知道午夜子时阴气大盛,易见鬼撞鬼,要小心家财平安。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黄昏,其实也是最容易撞见灵异鬼怪的时刻。   它被称为逢魔之时。   黄昏之际,阴阳交替。阴间的鬼怪们最容易趁虚而入,在这个时候偷偷混进阳间。   苏大研究生宿舍楼在连续发生过两起杀人案后,学生们一开始还人人自危,但很快,他们便开始八卦。谢泽、刘皓、孙燕,三人在学校都很有人缘,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有的为好友的死去伤心难过,还有一些“朋友”,他们拿自己和三人的交情当作了谈资。   一个研究生和女朋友一边去食堂吃饭,一边道:“我跟你说,真想不到,刘皓居然是那种人。他跟肖佳那谈了三年的恋爱啊,居然出轨!”   女朋友轻哼一声:“你们男人不都一样。我早跟你说了,那个孙燕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对别人的男朋友勾勾搭搭的,上次你们打篮球她还去送水。”   男生尴尬地挠挠头:“我那不是蹭刘皓的光么。人家是给刘皓送水,顺便带上我们。”   “哦,那可未必,那种绿茶婊广散网,你这种直男懂什么。唉算了,人都死了,我就不说她了。她也是真的惨……”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食堂。   他们的身旁,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拿着扫帚的老头低着头,和两人擦肩而过。   他轻轻地哼着一首不为人知的小曲,慢悠悠地走向研究生宿舍楼。   昏黄的日光下,他一步步地走向那个被黄线拦截起来的地方。   那里,是发生孙燕尸体的地方,禁止所有人进内。   然而好像并没有人看到这个老头,他就这么穿过了黄线,走入其中。   小白鸽的陶瓷雕塑碎片早就被警察们收走,带回局子里调查。   老头蹲下身子,四处找了找,终于在墙角一个缝隙中,找到了一抹肉眼难以察觉的白色。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黑色的牙,蜡黄的脸上满是皱纹。   “找到喽。”   老头伸手,把那个几乎可以称作粉末的陶瓷碎片捡了起来。他吹掉上面沾染的尘土,浑浊的眼中幽光一闪。下一刻,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嗖的一下,飞入他的口中。   “嗝。”   老头餍足地打了个饱嗝,砸吧砸吧嘴:“有无常的味道……嗯,还有医院那个小家伙的味道?”   “嘿嘿,有点意思。”   “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喽~”   老头站起身,哼着不成调的曲,晃晃悠悠地走向门外。   晕黄的夕阳照耀在他的身上,也照耀着苏城的每一个角落。   大街小巷,高架隧道。   忙碌了一天,人们下班放学,疲惫地回家。   拥挤的地铁,吵杂的公交,路上都是车,所有人都向着最温馨最自在的家赶去。   苏城某角落,一栋十分不起眼的小公寓。   一个背着双肩包、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楼的门禁前,寻找自己的钥匙。上了一天班,他累得浑身僵硬,只想赶紧上楼,好好躺下睡一觉。   “唉,钥匙怎么又不见了。”   嘴里抱怨着,白领一边找,一边垂头丧气。忽然,他的余光里好像瞥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倏地一愣,抬头看向角落。   在看到角落里那只破旧不堪的小燕子雕塑时,他张开嘴,目光慢慢呆住。   耳边的风声停了,夕阳也不再沉入地平线之下。   逢魔时刻,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良久,白领青年嘎吱嘎吱地低下头,看向这只小燕子的脖子,他慢慢咧开嘴,念出了上面的字——   “能和我说说……你的梦想吗?”   欲,情之应也。   魇,惑者也。   只要人还有欲望,欲魇,就永远不会消失。   ***   吹着空调,吃着橘子,连奚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孙燕案新闻调查特别节目,声音平静:“不过话说回来,苏城的那个欲魇确实太强了一点。”顿了顿,他问:“欲魇怎么就附身在那个小白鸽雕塑上了,有什么含义么?”   苏骄啃着甘蔗,嘴里含糊不清:“不造啊。”   连奚琢磨道:“因为那种儿童玩具一样的雕塑,能让人放松警惕?”   苏骄随意道:“或许吧。”   电视上还在播放孙燕案的相关信息,现在正讲到受害人生前的一些人际关系。   连奚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的铃铛。   遇事不慌,摇摇铃铛……   那摇铃铛的话,能给孙燕案找出一个合适的凶手吗?   苏骄啃了一大口甘蔗:“诶对,黑鬼差的身份证做得怎么样了,上户口了没。你别忘了,公安局那边让他最迟这周末一定要去补谢泽那个案子的笔录,这次躲不过去了。”   连奚回过神:“嗯,我知道。”   昨天他特意出门一趟,把资料送给大学室友陈凯,按着陈凯的说法,这两天就能把新办好的身份证送过来。   连奚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连奚和苏骄齐刷刷抬头,看向卧室的走廊。   明亮的灯光下,俊美淡漠的男人一手拿着无常证,另一手插在口袋里。他在客厅扫视一眼,看见连奚,目光一顿,接着大步向他走来,神色凝肃。   连奚:“???”   捩臣走到连奚面前,低下头。   俊秀的青年想了半天,默默掰开一小瓣橘子,送到黑无常的面前:“……要吃么?”   捩臣:“……?”   什么?   算了,不妨碍吃橘子。   黑无常大人接过橘子,他没有立即吃,而是默不作声地偷偷看了眼连奚吃橘子的动作。   不用剥,直接放嘴里就可以了?   把橘子扔进嘴里,嚼了两下。   捩总挑眉:竟然还不错。   连奚悄咪咪打量着捩总的脸色,恍然大悟。他是看出来了,黑无常大人想吃橘子了!   吃橘子好啊,打个商量,吃个橘子,给一点金光怎么样?   连奚顿时有了动力,他伸长手又去果盘里拿了一只橘子,还没剥到一半,一只瘦削漂亮的手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连奚一愣,抬头:“无常证?”   捩臣轻轻嗯了声,将自己的黑无常证放在了他的面前。   连奚一头雾水,一旁的苏骄啃着甘蔗,假装毫不在意,却伸长了耳朵时刻准备听瓜。   安静的客厅里,只见冷峻优雅的黑无常大人垂着眸子,定定地看着连奚。他目光深邃,仿若永不见底的寒潭,看得连奚后背发毛。就在连奚想问“您到底有什么事您直接说”时,却见黑无常大人突然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等等,满意?!   满意什么?   捩臣神色淡定:“根据我这一个月的考验和观察,你过关了。”   连奚:“?”   过什么?过关?   捩臣:“虽然你之前旷工了十几年,但看来是因为你失忆了,你不是有意旷工。”   连奚:“??”   ……哈??   捩臣:“很好,我很满意。”   连奚:“???”   你满意什么了你满意!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霸道总裁的语气说话,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喜欢霸道总裁了好吗!   捩臣:“翻开它看看。”   连奚:“额,我也有无常证。”   捩臣:“哦,你的那个被我撕了。”   连奚:“?!”   艹?!   连奚赶忙拿出自己的白无常证,他拉开无常证版作业簿的缝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观察许久,终于发现,在一连好几页的鬼差守则后,还真有两三张被撕掉的纸!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神特么撕了!   无常证可以这么随随便便撕的吗?   地府不要面子的吗?   还有想不到捩总你撕纸技术还挺好啊,这撕得简直天衣无缝。   连奚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但迟迟没有打开捩总亲自递过来的黑无常证。捩总转念一想:哦,生气了?因为我撕他无常证?   捩臣:“那就粘回去好了。”   连奚:“啥?”   没给连奚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只见捩臣手掌一翻,凭空变出几张闪耀金光的纸。他眯起双眸,薄唇微抿,手指轻轻一动。黑色的幽光自他的指尖嗖的飞出,飞到那几张闪烁着金光的纸上。   空气中,黑光与金光一同跃动于纸面,看得人眼花缭乱。随即,黑光带领金光,裹着那几张纸,径直地飞向连奚手中的白无常证。   如水入大海,悄无声息,就这么融了进去。   捩臣:“翻开看看。”   连奚:“……”   连奚无语地翻开自己的白无常证,他并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捩总可能撕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则,没给他看。他快速地翻着页,很快就翻到鬼差守则的最后一页,看清上面的东西后……   连奚:“……”   苏骄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东西,给我也看看。”   连奚啪的一下,合上无常证。   苏骄:“喂喂,我还没看清呢,到底什么东西。”   然而这次,没让苏骄等太久,捩臣垂眸扫了连奚一眼,见他把无常证合上后,捩总亲自打开了自己的黑无常证。他翻到最后一页,将本子怼到连奚的面前。   苏骄这下看清了上面的文字,然后:“……大艹!”   只见鬼差守则的最后一页,竟赫然印着九个金色大字——   鬼差当月业绩排行榜!   再往下看,居然还有一行小字:江浙沪分区。   苏骄开始念上面的名字:“排名第一,浙省温州鬼差,业绩31778点。第二,苏省盐城鬼差,业绩23445点。第三……”   捩臣淡淡道:“念最后一名。”   苏骄哗啦啦往下看,一直看到最后:“咦,怎么最后三名的字不是金色,变成红色了。”接着他去看最后一名:“第25名,苏省……额,苏省苏城鬼差,业绩1893点。”   连奚:“……”   捩总冷笑一声:“呵!”   可耻!   丢人!   这你还能坐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CC:……………………………………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二十九章   连奚的人生, 自大学毕业后,就写满了两个字——   咸鱼。   从小因为能看见鬼,他和同龄的孩子都聊不来, 大家当他怪胎。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去世, 所有人更是慢慢疏远他。等到了孤儿院, 一个新朋友没交上,反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自闭孤鹅。   曾经连奚以为自己死后到了阴曹地府, 判官翻开生死簿,上面应该刻着一个血淋淋的“惨”。但后来上大学,他必须住宿舍, 又要勤工俭学赚学费、生活费, 这才不得已交了几个朋友。人生也从一个大写的“惨”字, 变成一条新鲜水灵的咸鱼。   当条咸鱼真的好。   每天就刷刷手机, 玩玩游戏,到晚上八点,准时直播, 每个月赚点游戏代练费。   连奚提前步入退休生活,喝着可乐泡枸杞,学学老头盘核桃, 生活无比美滋滋。   只可惜,要是能买套房就更好了。   咸鱼不爽吗?   吃喝玩乐不香吗?   要不是馋捩总那点金光, 谁乐意每天晚上出去抓鬼啊!   没错,连奚每天晚上出门抓鬼投胎的唯一动力,就是金光!   每次陪黑无常出门办差, 回来时黑无常心情都会不错。每到那时候, 总是黑无常满意地看无常证,连奚收获一粒金光。默契无间, 合作愉快。但自从金光数达标,完全抵扣流浪和猫毛酱事件给连奚带来的红光危机后,连奚又松懈下来,当回了一条咸鱼。   这个月他就抓鬼非常不积极,每天随便糊弄捩总,完全没把捩总放心上。   开玩笑,正经人谁去抓鬼啊。   而现在……   为什么他都当游戏主播了,还要有KPI(绩效考核)啊!   不干,死都不干!   望着那本怼到自己脸上的黑无常证,还有上面闪闪发光的鬼差业绩排行榜,连奚嘴角抽搐,心一横眼一闭,扭头看苏骄,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晚饭买了么。”   苏骄:“啊?”   我家室友是个蠢的,毫、无、默、契!   连奚心中无能狂怒,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方装死,当作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业绩排行榜。   他把脸往左边挪了挪,躲开捩臣递过来的无常证。   捩臣轻挑一眉,手往左走。   连奚脸往右挪。   捩臣再往右挪手。   只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两人一个动头,一个动手。   嗖嗖嗖。   往左!往右!往左!往右!   一旁的苏骄看了半天:“你们在玩那个表情包吗?”   捩臣低下头,只能看见青年毛茸茸的后脑勺。细碎的头发挡住连奚的脸庞,他是铁了心要装死。   望着这一幕,男人目光一暗。   连奚正在心里默念“你当社畜别带上我你当社畜别带上我”,下一秒,忽然,一双冰冷凉薄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连奚身体一顿,温热的脸颊皮肤与极寒的指腹相触,令他后背寒毛一瞬间全部立起。这双手的主人就这么捧着他的脸,逼他抬头,看向自己。   青年清澈漂亮的双眸落入一双深沉幽邃的眼中。   捩臣的眼总是没什么感情,一眼望去只有看不到底的荒芜冷漠。苏骄总在私底下吐槽,黑鬼差长了一双丑爆了的死鱼眼,小刘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然而,四目相对,男人俯下身子与连奚平视。   极近的距离,让两人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气。   ……这双眼真的很好看。   连奚嘴唇翕动,没有开口。   让他没想到的是,捩臣扶着他的脸让他不得不抬头两人对视后,捩臣居然也没说话。   短暂的注视漫长如一个世纪。   连奚:“……有事么。”   指尖传来陌生的热度,烫得有些发麻,捩臣望着眼前目光明亮的青年,喉结轻轻动着。   下一刻,捩臣:“抓鬼不积极。”   连奚:“???”   捩臣:“思想有问题。”   连奚:“……”   捩总抚摸着连奚的脸颊,痛心疾首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都觉得我们丢人!”   连奚:“……”   您别,您丢您的,别替我贷款丢人。   似乎意识到自己新找的这个白无常好像真的没什么上进心,捩臣松开了手,连奚终于获得自由。   重获新生、以为装死成功的连奚并没有注意到黑无常大人此刻忽然扭头,看向在一旁吃瓜看戏的苏骄。   苏骄顿时浑身一紧。   危!   如果白无常工作不努力,那换个白无常不就好了?   捩总心里正想着,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伸手跟连奚把白无常证要回来,转塞给苏骄,但他低下头,看向连奚,正巧,连奚也抬头看他。   绚烂的晚霞下,黑发年轻人一愣,吞了口口水,问道:“还有事?”心中默念:别拉我一起当社畜,别拉我一起当社畜!   捩臣:“……”   你把白无常证交出来。   这句话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口。   捩总的视线在连奚和苏骄身上来回扫荡。   连奚和苏骄:“???”   喵喵喵,有事?   捩总恍然大悟。   “算了,他太丑。”   连奚:“?”谁太丑?   苏骄:“?”谁丑?反正不可能是我丑。   捩总深深看了连奚一眼,转身就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头雾水的连奚和苏骄二人。   对,他之所以不想把白无常证从连奚那儿要过来,是因为苏骄太丑了!和苏骄每天一起出去抓鬼,污染眼球,影响心情。等以后要是出现个看得顺眼的玄门修士,再跟连奚要无常证也不迟。   捩总出来得突兀,回去得也无比洒脱。   连奚自认逃过一劫,起身决定去厨房拿瓶可乐压压惊。然而他刚走到一半,忽然只见空气中,一粒微弱的红光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在连奚震惊的注视下,一头栽进了他的身体里。   连奚:“!”   艹,他居然忘了对门高总那个莫名其妙的红光霉运!   连奚赶忙上前,喊住黑无常:“那个,黑无常大人,今天晚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抓鬼。”   对同事失望至极的黑无常大人转过身,冷冷看了他一眼:“随便。”   连奚:“……”   连奚笑道:“还是十二点?”   捩臣:“哦。”   连奚:“……”   过了片刻。   连奚:“您生气了?”   捩臣:“嗯?”   连奚:“……生气?”   捩臣:“没。”   连奚:“……”   那这些死死扒拉着你的衣服,好像生怕往我这儿多飞一毫米的金光们是什么鬼!   按这扒拉力度,意思是我就算跟你出去抓鬼一个月,这些金光都不会搭理我一下了呗!   做一条咸鱼。   容易。   但他要做的不是一条外卖吃虫子、出门踩狗屎、排位撞演员的咸鱼!   连奚一咬牙:“太丢人了!”   客厅里的苏骄:“???”   忽然双眼一亮的黑无常:“嗯?”   连奚深吸一口气,义愤填膺,深恶痛绝:“江浙沪二十五市,排名第二十五!这个25,是在打您的脸,是在打我的脸!可耻!羞辱!不能忍!”   捩臣望着连奚扭曲挣扎的表情,目光微微一动,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所以?”   连奚坚定决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迅速拿出自己的白无常证,翻到排行榜,“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说着,他抬头看向捩臣。   捩臣也看向他。   两人忽然感觉,双方在这一刻达成了一致。   连奚:“干掉无锡!”   捩臣:“弄死盐城!”   “……”   “……”   连奚指着排行榜,好心提醒:“黑无常大人,无锡鬼差目前在江浙沪地区排名24,就比我们高一个名次,多2000分。你再看盐城……”他哗啦啦的手指大幅度往上,“江浙沪第二,苏省第一,我们和人家盐城之间,差了十个无锡。”   捩臣:“追上倒数第二?”   连奚:“对。”   捩臣:“然后变成倒数第二?”   连奚:“……对。”至少不是倒数第一!   捩臣笑了:“目光短浅,志向浅薄!你作为一个地府鬼差,堂堂苏城的白无常,就只想着不成为倒数第二,只为了那点不成为倒数第一的尊严?你难道是因为这张排行榜,才当鬼差的么?”   连奚愣愣地张开嘴,看着黑无常大人冷着脸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难道不是因为丢人才要去抓鬼的么?   而且……我是因为你才当鬼差的啊。   捩臣语气郑重:“应该劫富济贫。”   连奚:“……”   捩臣:“不要欺凌弱小。”   连奚:“……”   我们现在就是弱小好吗!   捩臣:“走吧,出门抓鬼。”   连奚怔住:“太阳还没下山。”   “但依旧有鬼。”   “那我的直播,我还要赚钱……”   捩臣动作一顿:“你有看到这张排行榜下面的小字备注吗?”   连奚忽然心中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期待又忐忑地低头看向无常证,视线缓缓下移,望向鬼差当月业绩排行榜的下方,只见……   *备注:当月排行第一名地区,黑白无常可获得孟婆汤十碗,猎鬼令十枚,招魂幡一把,黄金百两,可兑换等额阳间货币。   当月排行第二名地区,黑白无常可获得孟婆汤……黄金八十两……   当月排行第三名地区……黄金六十两……   ……   当月排行第24名地区,黑白无常可获得忘川水一滴,黄金两钱。   当月排行第25名地区,黑白无常可获得忘川水一滴,黄金一钱。   连奚感觉自己沉寂多年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直冲头顶。   已知一两,等于50克;一钱,等于5克。   而一克黄金……   连奚打开手机,搜索今日黄金价格。   555软妹币!   连奚:“!!!”   夕阳下,俊秀白皙的青年猛地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捩臣:“我已经准备好了。”   捩臣微怔:“嗯?”   下一秒,连奚已经走到玄关,开始换鞋,他提起头看向还站在餐厅那儿的黑无常,惊讶道:“不是说要出去抓鬼吗?”   捩臣愣了半晌,视线在青年严肃认真的面容上停了许久。   俊眉一挑,捩臣笑了:“哦。”   苏骄还坐在沙发上啃甘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剧情发展太快,他居然看不懂了!   苏骄忍不住拉住连奚:“诶连奚,你干嘛呢,这天还没黑你要去抓鬼?你晚上不要直播啦?”   连奚:“我已经发微信跟流浪说过了,今天请假不播。”   苏骄:“?”   艹,你什么时候发的微信?!   苏骄:“不是,你中什么邪了……”   一听这话,连奚义正言辞地叱问:“中邪?如果是你业绩排行倒一你不羞耻吗?你不觉得没脸见人吗?”连奚痛心疾首,“苏城的阳间人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将苏城的GDP带到了全国前十,苏省第一。阳间的人民如此努力,我们阴间的鬼差却在做什么?倒、数、第、一!尸位素餐!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可耻可恨!”   苏骄:“艹!”   连奚:“我去抓鬼了,不用留门。”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关闭。   空荡荡的房间里,刹那间只剩下苏骄干瞪着眼看门板,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凄凉至极。   站在电梯前,连奚仔细看着手里的白无常证,认认真真,一字不落地研读每一个字,包括那排在自己头上24个地区鬼差和他们的积分。   这些都是挡我钱财、不让我买房的阶级敌人。   记小本本上。   黄金百两、月入百万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是自强上进,勤奋努力,想为地府尽一份心,为构建苏城阳间和谐社会奉献力量。   不过……   连奚看向身边的黑无常:“捩臣,你上个月没有领取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奖励吗。”   倒数第一也有黄金一钱呢,价值2500软妹币。   但连奚从来没见黑无常大人手里有钱。   今天心情不错,居然敢叫我名字了?黑无常大人淡淡道:“倒数第一的奖励,丢人。”   言下之意:本无常不屑去领,概不承认倒数第一的事实。只要我不领,我就不是倒数第一。   连奚:“……”   败!家!子!   你先把你的房租交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CC:苏城是我家,抓鬼靠大家。构建无鬼城市,鬼差有责。不要和我抢,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义务。爱鬼差爱地府,从我做起,谢谢。   现在。   捩总:抓鬼勿扰,耻当倒一。   以后。   捩总:……谈个恋爱?   CC:拿到江浙沪第一你就满足了吗?你拿到华东区第一了吗?你拿到全国第一了吗?谈什么恋爱,谈恋爱影响我抓鬼的速度! 第三十章   连奚和捩臣下楼时, 正是日暮西山,晚霞满天。   天色渐暗,街边的感光路灯一盏盏亮起。   连奚低头看向手里的白无常证, 不知是否是幻觉, 在黑无常把撕掉的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那几页粘回去后, 他莫名觉得封皮上的“无常证”三个宋体大字,变得鲜活生动许多, 整个无常作业簿也瞬间多了一层淡淡的逼格——   以前能卖五毛钱,现在涨价成一块了。   简直是划时代的进步。   苏城的两位黑白无常总是凌晨十二点出门捉鬼,这不是因为鬼只有晚上会出现, 而是因为连奚晚上八点直播, 十二点下播。   但是今天, 他请假了。   不为别的, 就为当个好鬼差。   连奚认真地看向捩臣:“黑无常大人,所以我们现在该去哪儿捉鬼?”连奚略加思索,提出一个非常靠谱的建议:“昨天我们去的是高新区, 前天我们去了乌镇,不如今天,我们去苏城底下几个县级市看看?”   黄金……咳不是, 鬼,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每个地方每天都有死人, 但流连阳间、没自动投胎的鬼不多。   万事都讲究一个可持续发展,这一个多月来,连奚二人都逛遍了苏城大大小小的地方。这要再找, 大概得去下面的县级市了。   却见黑无常大人轻轻摇首:“不用。”   连奚:“?”   捩臣翻开自己的黑无常证, 手指轻轻往业绩排行榜上一点。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现!”   下一秒, 只见一束细微的金光穿破纸页,飞跃空中。金色的细光大约只有人头发丝粗细,哪怕现在天色昏暗,不仔细瞧也根本发现不了。这细线直直指向南方,捩臣满意地点头,道:“走吧,跟着它,它指着的地方有鬼。”   连奚看得目瞪口呆。   两人走了一会儿。   连奚:“黑无常大人,无常证还有这个功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捩臣:“你的无常证之前不完整。”   连奚:“……那上个月我们捉鬼找鬼的时候,你怎么不用这个功能。”   捩臣:“我用了啊。”   连奚:“?”那我怎么没看到!   捩臣扫了他一眼:“你还在考察期。”   言下之意:旷工十几年不干事,谁知道你是个什么偷懒罢工的白无常,藏着掖着先不让你知道,等过了试用期再说。   连奚无语至极。   然而过了片刻,连奚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一个月前,我们在街上碰到,您说您抓了五个鬼,我抓了两个鬼的那次?”   捩总淡定地收回视线,大步向前。   连奚:“……”   我就说几个小时你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多孤魂野鬼,这还是人吗,作弊!   而且你作弊就算了,你还炫耀!你还鄙视我!   可耻!   心里吐槽了一通,等到黑无常大人淡漠地喊了句“喂”,连奚突然止住骂声。   两人四目相对。   捩臣挑眉:又骂我?   连奚微笑:黑无常大人法力无边,赛过天仙。   有了正版无常证的地图导航,半个小时后,两人就成功收服一只鬼。   因为是两人一起收的鬼,所以两张无常证上都浮现出鬼魂名字,但业绩只能算一份。   连奚翻开业绩排行榜,他皱起眉头:“这只鬼,只价值五十积分。”   今天第一个收服的孤魂野鬼,是一个跳楼自杀的程序员。明明已经跳楼死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顶着一头稀疏的头发,戴着眼镜,一直重复跑上楼、跳下楼,再跑上楼、再跳下楼的过程,嘴里还不停嘀咕:“@#$!@#$!……”   内容连奚没听懂,估计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代码。   连奚望向捩臣:“黑无常大人,我以前一直没注意过每只鬼的积分问题。”捉鬼只是为了混黑无常的好感度,蹭他一点金光,谁去管什么积分不积分的事,再说了当时连奚的业绩排行榜被撕了,鬼知道每次收鬼涨了多少金光。他想了想,问道:“每次收鬼,无论什么情况,都是只涨五十积分吗?”   捩臣目光深沉,慢慢放远。   有情况?连奚再问:“难道说,每只鬼给的积分都不一样。”   捩臣声音平静:“这个问题。”   连奚:“嗯?”   捩臣:“你可以自己探索一下。”   连奚:“?”   捩臣:“是不一样的,但是,没有规律。有时候多,有时候少。”顿了顿,黑无常大人特意看似随口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怎么看,所以不大清楚。”   咦?你不是一天24小时抱着无常证,每天翻个不停吗?   以前连奚不懂黑无常每天看无常证干什么,能到上面有花?现在他明白了,黑无常哪是在看无常证啊,人家是在看上面的业绩排行榜!   不过没在这个话题上再多想,连奚恍然大悟:明白了,和金光红光那两个小妖精一样,做好事未必有金光,干坏事也不一定来金光。   然而,连奚思索片刻,却道:“这个积分一定有某种规律。”   捩臣的眼神刷的扫过来,难掩惊色:你这就知道了?   俊秀清雅的黑发年轻人用手摩挲下巴,分析道:“首先,业绩排行榜上一共有25个城市,除了沪城是直辖市外,其他都是严格按照地级市标准划分的。江浙沪地区,二十五市,虽说肯定各有不同,但差距也一定不大,不是说经济差距,而是说每天的去世人数,可能沪城人口多,每天去世的人也会多点。所以沪城鬼差排行第三。”   连奚静静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是人的出生,最公平的可能就是人的死亡了。只要把样本放大,放大到有几百万人口的一个城市,除非天灾人祸,他们每天死亡人数的差距绝对不大。可是,”连奚翻开无常证,指着排行第一的温州鬼差:“32752点积分。而我们,”他的手指哗啦啦往下:“1943点积分。相差整整十五个无锡!”   捩臣眯起双眼:“你的意思是。”   连奚收起无常证:“他们肯定作弊了,至少说,有什么特殊的攒业绩技巧。”   开玩笑,金子,咳不是,业绩又不是做生意。   温州人生意做得好全国皆知,可没道理连温州鬼差的业绩也多啊!   连奚和捩臣两人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出门捉鬼,可谓一天都没落下,但辛苦工作大半个月,才攒到1943积分。这还美滋滋的,结果一抬头看看人家——   哐,三万!   连奚:“就算现在我的白无常证也可以指引金光,我和你分头去抓鬼。那我们两人的业绩应该会比现在多出1-2倍,达到六七千,可这也怎么也到不了三万啊。”   六七千和三万,这是质的差别。   凭什么大家每天死的人都差不多,每天可以送去投胎的孤魂野鬼也差不多,你们温州鬼差就业绩是人家四五倍?   总不能说温州每天死的人比苏城多四五倍吧,那还不天下大乱,瞒都瞒不住。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连奚愤愤心想,不解决这个猫腻,他这辈子都别想月入百万!   捩臣:“可能和指引金光有关。”   连奚刷的抬头看他。   捩臣:“这根金光,时粗时细,每次当它粗了,获得的积分就会多点。细的时候,就少点。”   你不是从来不观察积分的吗?连奚在心里奇怪了下,接着道:“那一次性可以使用几根线?”   捩臣:“两根?”   事不宜迟,两人各自翻开自己的无常证。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现!”   下一秒,两道金光嗖的射出无常证,一南一北,飞向两方。   按理说,现在该兵分两路,两人各自追一束金光。但明亮的路灯下,连奚和捩臣齐齐噤了声,苏城黑白无常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愕然地看着那一道从连奚的白无常证中飞出去的金光。   这道金光……   竟有婴儿手臂粗!   黑无常证上的那丝金光和这相比,简直蚍蜉撼大树!   这还用选?   连奚:“我们一起去?”   捩臣:“走。”   两人没有迟疑,直接打了辆车,追随金光脚步出发。   连奚本来以为温州鬼差、包括盐城鬼差都在作弊,找到了什么特殊的攒业绩技巧,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人家天生欧皇,随随便便每次都能抽到这么粗的SSR级指引金光。   不过……   连奚低头观察无常证。   这个指引金光,真的只是完全随机的么?   ***   出租车在机场高速上快速地开着。   他们行驶的方向,正是位于苏城北边的硕放机场。   硕放机场是苏省南部最大的民用机场,全称苏南硕放机场,坐落于无锡南部的硕放镇。但这座机场离苏城很近,只有二十多公里。   连奚本来以为这道金光只是指向硕放机场的方向,并没有真正穿过苏城和无锡的交界线。却没想到,车子越开越往北,连奚打开手机地图一直在导航,于是便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直直地穿过了两城交界线,然后……来到了无锡地界!   连奚:“……”   捩总当然不知道连奚此刻在想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已经离开苏城,到了无锡。   只是刚进入无锡地界,金光便倏地消散,但还好没有让他们两眼一抹黑,金光消失前,指向了两城交界处。   那是位于无锡地界的一座小村庄。   司机师傅用地道的吴语道:“往这个里头开?都要进村子啦。”   连奚:“没事,您在村口给我们放下就行。”   司机:“好的伐。”   很快,车子停在金光指引尽头的村庄路口。   连奚二人下了车,师傅收了钱,车头一调,又开回苏城。   冷峻挺拔的男人下了车,看着眼前这片小村庄,眉头微皱。   金光没了,怎么找?   捩总还是第一次碰到金光没找到鬼,就先直接消失的情况。   捩臣随意往前走了走,忽然,他回过头,轻挑一眉:“嗯?”   只见连奚还站在原地。   默了默,连奚:“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金光突然没了……”   捩臣:“为什么?”   连奚:“因为咱们现在踩得是无锡的土地。”   捩臣:“所以?”   连奚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个应该算是无锡鬼差的业绩?”   黑无常这才反应过来。   连奚提醒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连奚记得之前黑无常严词训斥自己的模样,不要欺凌弱小,超过倒数第二有什么意义,鼠目寸光!目标要放远一点的,弄死第一。   可是这个金光真的好粗啊……   下一秒,黑无常大人轻哼一声,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浮动:“你怎么知道这里是隔壁鬼差的地盘?”   连奚:“啊?哦,我用手机导航看到的,上面有地图。额,这个月您领下业绩工资,我也给您买个手机。”   黑无常大人看向连奚的手机:“它黑了。”   连奚低头一看:“自动锁屏了。”   说着,连奚还没来得及开启锁屏,只听黑无常大人冷峻而坚定的声音顺着凉爽的夜风,轻飘飘地传过来:“它坏了。”   连奚动作一顿。   辽阔碧绿的田野间,苏城的黑白无常相视互望。   连奚笑了:“你说的对,它坏了。”   啪嗒,手机关机,扔进口袋。   无锡?   什么无锡?   你别瞎说!   夜色袭人,苍穹漆黑,笼盖四方。   田野间传来一阵阵晚夏的蛙鸣,早秋夜晚凉风簌簌,吹拂起黑无常的衣角和白无常额前的头发。   农村的夜晚和城市截然不同,大地大片大片都是黑色,只有一排排农庄闪烁着灯。   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找寻一个没有投胎的孤魂野鬼,连奚原以为很难,没想到才走了一排农庄,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哀乐声。   他心中一凛,顺着那音乐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户农家门前,矗立着一个个巨大的白色花圈,花圈的中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黑色“奠”字。   音响里放着刺耳的哀乐,亲朋好友们聚坐一堂,哭声不断。   “爸,你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呵,超过倒数第二有意义吗?我捩霸天就是天天倒一,被所有人耻笑,我也不会去欺凌弱小!   CC【幽幽】:这个金光它真的好粗啊……   捩总:真香!   无锡鬼差:气抖冷!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 第三十一章   辽阔空旷的田野中, 一排排农庄横亘其间。   刚入夜,许多房屋门口都坐着刚干完活回家、在门前纳凉的村民。但这一排农庄里,就中间这一户门前晒场上搭了个大棚, 头上还顶着三盏高瓦数照明灯。四周黑暗的环境里, 这三盏灯如同太阳, 照得夜如白昼。   这户正在办丧事。门前的大棚里坐了不少人,哭声此起彼伏。   毫无疑问, 金光指引的孤魂野鬼应该就是这户了。   连奚和捩臣一起走上前。   现在农村里办丧事,不再像以前那么麻烦,要把尸体停在家里七天。现在就用冰柜放三天, 日夜烧纸, 等第四天去火葬场办完最后的手续, 就可以捧着骨灰下葬了。   这户门前的晒场上坐了不少亲朋好友, 都是来吊唁,也是来吃饭的。   人多且杂,但像连奚和捩臣这样的, 一个没有。   两人刚走上晒场,亲朋好友的视线刷刷刷地就射了过来。不过多时,一个肩膀上绑着麻布的村妇走过来:“你们来找哪个哇?”   黑无常双手一插, 莫得感情。   白无常就没指望他能干点事,干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连奚直接道:“我们路过,以前小时候住过这片,就回来看看。”   周围几个村民好奇起来。   “这是哪个家的小孩?”   “前年桥底下老赵家是不是搬去无锡啦?”   “不像, 这肯定得搬走好久啦。”   “那就不晓得了, 每年搬去无锡的多了去啦。”   江浙沪的农村人往往喜欢把去城里,说成去当地的市名。不是说自个儿脚底下踩的不是这片土地, 而是就这么一个代称。   搬去无锡,就是搬去无锡市区了。   村妇看向连奚二人:“家里头在弄丧事。”说完,就上上下下地打量二人。   连奚:“额,不好意思,节哀。”   两人灰溜溜地跑下晒场。   没走远,就在附近悄悄看着。   现在人不像古代,古代人民风更加淳朴,也因为交通不发达,很少见外人。如果自家招待宴请突然来了不认识的外乡人,他们都会很热情地把人留下吃顿饭。办喜事的尤其喜欢人多,热闹。办丧事也不例外,说句节哀顺变,再上柱香,主人家也会留下来吃饭。   现在就不同了。   苏城黑白无常偷渡无锡,本就该夹着尾巴小心被当地鬼差发现,不能大张旗鼓。现在主人家也不招待,他们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地过去,免得招人奇怪。   这点连奚懂,捩臣却不明白。   捩总一挑眉:“抓鬼?”白无常又打算罢工偷懒,不好好干活?   连奚:“先等等,我们现在没个身份,随便过去人家要么以为我们蹭吃蹭喝,要么以为我们另有目的。”   捩臣反问:“我们不就另有目的?”   连奚看了他一眼。   那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和黑无常大人真是没法交流。   连奚早就发现了,苏城这位新任黑无常,实力强悍,堪比开挂,但很可惜,阎王爷总是公平的,这人脑子似乎有点问题。至少,他不大懂人情世故。   在黑无常看来:我抓鬼,天经地义;你不让我抓鬼,你思想有问题。   阳间的人在想什么,黑无常大人全不在乎,天大地大,业绩最大,他死也不要当倒数第一。   连奚:“得想个办法。”正在想着,忽然,连奚目光一凛,看向蹲在晒场角落的一个驼背老头。他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拉了拉黑无常的衣角:“那个。”   捩臣低头看了看那只捏着自己衣角的手,再顺着这手往上看。   连奚:“是他吗。”   捩臣眯了眼,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半晌后,轻轻嗯了声。   一分钟后,刚刚离开的两人去而折返,又回到了这户办丧事人家的大棚。然而这次他们并没有去人群拥挤的地方,而是借着昏暗的夜色,两人走到晒场角落,站在一个驼背老头的面前。   连奚目光一扫。   这老头颤颤巍巍地靠着墙角,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衫子,上面满是血污。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靠着墙,头顶却裂开了一条大缝,里面的红红白白在月光下晃荡,却一丝都没有流出来——   因为,他是个鬼。   捩臣淡淡扫了眼,直接拿出黑无常证,啪嗒翻开。   “乾坤有道,地狱……”   “是来抓我走了吗。”老头突然开口。   捩臣声音停住。   连奚低下头仔细看了半天,这才发现:“你是盲人?”   老头鬼乖乖地点了点头。   连奚奇怪地看向捩臣,眼神示意:这生前是盲人,怎么死后还是个盲鬼?   捩总一眼明悟:嗯,抓鬼。   下一秒,捩总再次念起咒语,他才念到一半,老头鬼再次出声打断他:“鬼差大人,我就想问问,我家里的丫头小子都来了吗。”   连续两次被打断,捩臣蹙了眉,面露不悦。   连奚看着这老头一脸讨好的样子,他虽然看不见,可依旧对着空气拜了拜,语气恳求。   反正只是随口回答个问题,连奚拦下准备再次粗暴抓鬼的黑无常,问道:“你家丫头小子都长什么样。”   老头鬼:“我生得晚。我家丫头今年三十,长得胖点,个头不高,脸上有个大痣。我家小子今年快四十啦,眼睛有点小,嘴巴大,龅牙。”   连奚伸长脖子往人群中看了看:“都来了。”   老头鬼笑了,咧开一口牙:“都来了就好,都来了就好,还是想老头子的。我刚才听到有人在哭,是我家丫头吗。”   连奚:“嗯,是。”   “现在他们怎么不哭啦。”   “开饭了,亲戚朋友都坐下来了,他们要招呼客人。”   “哦,晓得了。”老头鬼笑呵呵的,“鬼差大人不晓得,我家丫头小子一直住在城里头。我先前也在无锡开了个盲人按摩馆,前年才关了店回老家。我这眼睛二十岁就瞎掉了,他们忙,没得空来看我,我们都已经半年多没见过了。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了,都还是回来了嘛,还哭,看来都还是想老头子的。”   临死前知道很少见面的子女还是想着自己的,老头鬼大感欣慰,抹了抹眼角。   连奚:“你该上路了。”   一旁的黑无常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大手一挥,这次连咒语都不念,直接把老头鬼送去投胎。   无常证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名字。   『刘招强,1951-2020,事故身亡』   连奚迫不及待地翻开业绩排行榜,定睛一看。   捩臣也看到了新涨的业绩积分。   两人的身体瞬间僵住。   连奚不信邪,把无常证合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   连奚:“……”   捩臣:“……”   就这?!   就这?!!!   只见业绩排行榜的最末一行,赫然印着苏城黑白无常的最新积分——   2043分。   从1943分,到现在的2043分……所以说,他们千里迢迢跑到无锡,争分夺秒,连奚还花了一百五十块大洋打车,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结果这只老头鬼居然就只值一百积分?!   那么粗一个金光,粗得让人呼吸急促大喊哦呼的金光,就特么价值一百?!   连奚瞬间垮了脸。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连奚冷静下来:“黑无常大人,是不是你搞错了。这个老头鬼只有一百积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指引金光的粗细,其实和积分没有必然联系;第二……”连奚抬起头,“这个村子里,肯定还有其他鬼!”   捩臣毫不犹豫:“我觉得是第二种。”   连奚也语气坚定:“我也觉得是第二种。”   两人十分默契地点点头。   反正绝不可能是第一种!   就像玩游戏抽卡,前九抽都是R卡,只剩下最后一张了,明知道这次估计翻车没救了,但还是会在心里抱最大的期望:万一呢?万一它就是个SSR呢?   已经花了一百五十块大洋,连奚决不允许这钱打水漂!   然而,事实总是无比残酷。   村子不大,两人花了一个小时,就走遍了全村。   入了夜,乡下人很少回在外面闲逛,但连奚和捩臣不用进屋,直接就可以在屋外查看屋内是否有孤魂野鬼飘荡。   活人和死人的气息是不同的,死人的那股阴气只要用无常证去用心查看,就会无所遁形。   可是他们找了整整三遍,三遍!一只孤魂野鬼都没有!   连奚:“……”   捩臣:“……”   这下连奚彻底放弃了,他打开手机:“现在回苏城,今晚说不定还能再抓几只鬼。”但是打车回去,又是一百五十块大洋!   连奚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但是很快,他便惊讶地咦了一声:“没信号?”   捩总淡定看他:虽然我不知道信号是什么,但只要我不问,那我就是知道。   连奚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奇怪了,现在农村也都覆盖网络了吧,怎么会突然没信号。”   在田埂小路上找了许久,信号始终没通。   就在连奚打算返回农庄,找个人家借一下wifi的时候,他一回头,忽然,脚步顿住。   只见幽暗的乡村小道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是一只黄土狗。   这是一只老狗了,老得黄色的狗毛都有点发黄,走路也十分缓慢,没有什么力气。   它就这么慢慢地走到连奚和捩臣身边,仰起脖子,用乌黑清亮的眼睛望着黑衣男人,然后……   蹭了蹭捩臣的脚。   连奚倏地清醒,头皮一麻,他扭头去看黑无常,以为不谙人事、不说人话的黑无常要对这只狗来一次社会一踹,让它知道不是什么鬼差都可以随便蹭的。谁料黑夜中,俊美淡漠的男人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这只小狗,过了会儿,他俯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连奚愣住了。   片刻后,黑无常回头去看自己的同事,问:“这是什么生灵。”   连奚回过神:“狗。”   黑无常抚摸着狗狗的头,幽邃漆黑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手指却无比轻柔。   “哦,狗。你该去投胎了。”   “嗯呜……”   捩臣翻开无常证,将这只已死的老狗送去投胎,一行文字显现出来。   『财子,2009-2020,事故身亡』   连奚有些发懵,怎么,鬼差连动物的魂魄也要收的吗?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话,捩臣站起身,冷笑道:“万物皆有灵,世间不是只有你们人类才是真正的主宰。”   连奚:“但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动物的鬼魂。”   捩臣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会有鬼魂留恋人间,没有在死的那一刻就自动投胎?”   连奚思索片刻:“因为他们要么事出突然,忘了自己已死。要么心有执念,不完成不愿投胎。多数是后者。”   捩臣:“万物纯粹,唯人心思繁杂,执念深厚。”   话只说到此,连奚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动物大多是简单的,每天只想着填饱肚子,偶尔满足一下种族繁衍的需求。   但是人想要的太多。   想要的太多,就会有更多的执念,就会留恋人间,不肯投胎。   不过……   连奚:“一只狗,会有什么执念?”   捩总双手插袋,继续做回莫得感情的黑无常。   连奚也没想过能从捩总那儿得到答案。不过他看着无常证上相邻的两个名字。   刘招强,财子。   都是事故身亡啊……   这只狗,是属于那个老头鬼的么。   人和狗都已经去投胎,真正的答案已经无人知晓。   走在乡间小道上,连奚不断地寻找手机信号。不过他也不急,反正走到大路上应该就会有信号了。   路过一间农屋时,两个上了年纪的农妇正坐在晒场上嗑瓜子乘凉。   “招强今天早上死掉了你晓得伐?”   “啊,哪个招强?”   “就三村的那个。”   “刘招强啊?他是我姑舅家的小舅子呢!怎么死掉的。”   “车祸诶。唉,他家里头的电视机坏掉了,就想送到镇上修。骑自行车跑到镇上的时候被人家用摩托车撞死啦,现在招强家在弄他的丧事咧。”   “我记得招强是个瞎子,他怎么就自个儿把电视机送到镇里修,他看的到伐?”   “他不是每天都拎着条老狗,老狗给他看路嘛。听说那个摩托车开太快,老狗反应过来乱叫,但是招强已经躲不开了,都给撞死了。而且看不到又能怎么样,他家小伙丫头,两个都在城里,哪个都不肯把老头子接过去。招强家婆娘早死掉了,他就只能一个人在家里头住。不自个儿修电视,哪个给他修。”   “那他小伙丫头回来了嘛?”   “回来啦,能不回来嘛,中午就回来了,跟开摩托车的要了十万块钱。而且前两年招强不是在无锡开了个按摩店嘛,听说攒了一笔。他家小伙丫头中午一到家就翻箱倒柜找钱,现在两个人拿到了二十万,才打算正儿八经给老头办丧事呢。”   “唉,造孽啊。”   两个村妇还在唏嘘老头鬼的死。   连奚低头看了看无常证上“刘招强”三个字,想起自己撒的那个谎。   哭了吗?   哭了,假哭而已。   哪有人活着的时候是瞎子,死了没了身体,还是个瞎鬼?只是不想看见罢了。   那只老黄狗的执念是什么,是因为没能救得下相依为命的老主人,还是觉得主人的死是自己害的?   连奚垂了眸子,合上无常证。   合上这本薄薄的册子前,连奚瞄了眼,正好瞄到业绩排行榜,然后……   连奚砰砰砰地用胳膊戳黑无常的胳膊。   捩臣意味深长地看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喊我名字,还戳我?”同事胆子突然变大了啊。   连奚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顾着一脸骇然地指着无常证。“快看!快看!”   捩臣眉头微蹙,打开自己无常证,然后……   “?!”   鬼差当月业绩排行榜。   ……   第25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3943点。   连奚惊骇不已:神特么,一只狗居然给涨了1900点积分?!   人还不如狗吗?   再看上一名的无锡鬼差,当月业绩为4214点!   仅仅相差不到300点。   打败倒数第二,指日可待!   连奚瞬间有了动力。   倒数第一,奖励黄金一钱,换成软妹币,是2500元。   可倒数第二,直接奖励翻倍,5000块软妹币!   连奚:“我们这几天再多找找,肯定能超过无锡。”   捩总看了他一眼:“超过倒数第二,然后变成倒数第二?”捩总冷笑一声,表示不屑。   连奚都懒得搭理他,刚才进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老真香怪了。   赚积分大业,不容迟缓。   连奚加快步伐,寻找手机信号。   “咦,有了?”   好不容易找到手机信号,连奚正打算打个车,忽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连奚一愣,接通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语气略有不耐:“喂,连奚是吧,我是王子皓。”   连奚一下子没想起这人是谁。   但很快,这人接着说:“之前给你发了好久微信,你怎么不回啊,我跟赵巍要了你的电话。”   连奚这才反应过来:“王医生?”   “嗯。”   没错,这人正是之前连奚托同学帮忙找的实习医生。   意识到对方打电话可能的原因,连奚的表情倏地严肃起来:“是之前托您找的给我接生的护士找到了吗?”   王医生:“嗯,就是这事。微信上发你了,你自个儿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再确认一下,你过两天就可以去找人家了。琴姐给你找了很久,问了好多人才给问到的。”   连奚愣了愣:“哦,我之后请琴姐吃饭。”   王医生:“行,那我挂了,忙。”   作者有话要说:   捩·不谙人事·总:哦?你说我不谙人事?那你不如教教我,什么叫人♂事。   CC:阎王爷很公平,给了捩总高武力,没给他一个好脑子。   十殿阎王【惊恐脸】: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第三十二章   收服老头鬼和黄狗鬼的魂魄后, 手机也突然有了信号。两人很快打到了车,回到苏城。   抵达苏城时,才晚上十一点。   下了出租车, 稳稳地踩上苏城的土地, 连奚和捩臣非常默契地同时翻开无常证, 打开当月业绩排行榜:   第二十四名,苏省无锡鬼差, 业绩4214点。   第二十五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3943点。   连奚痛心疾首:“从我们打到车再到回来, 花了快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 无锡鬼差居然一个积分都没有增加!他们真是太不敬业了。”   捩臣看向他, 挑眉:话题来得有点突然?   连奚:“所以哪怕我们没去收那个老头鬼和黄狗鬼, 无锡鬼差恐怕也不会收服这两个业绩。太浪费了,幸好有我们。”   黑无常恍然大悟,看着青年一副义愤填膺的正派模样, 他勾起唇角:“嗯,言之有理。”   连奚也点点头:太有道理了。   这么一想,连奚心底角落里本来就小得只有芝麻大小的羞愧之情, 顷刻间一扫而空。   对,无锡鬼差太不敬业!我们这是去帮忙了, 不是抢业绩。   ——幸好有你,苏城白无常。   他再看了眼一旁双手插袋、莫得感情的黑无常。   ——幸好有你,苏城黑无常。   连奚:“现在才十一点出头, 我们和无锡鬼差的积分一共就相差271点。如果运气好的话, 今天.晚上就能超过他们。”   鬼差的字典里就没有睡觉两个字,大好良辰, 必须得用来抓鬼。   两人话不多说,直接开始抓鬼。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两位苏城鬼差的好运气似乎一次性用光了。一整个晚上,连奚二人又抓了七只鬼,业绩却只增加了380点。   连奚翻开业绩排行榜。   无锡鬼差,业绩4423点。   苏城鬼差,业绩4323点。   整整差了100点。   “无锡鬼差还是在干活的。”连奚叹了口气,看向东方。只见朝阳升起,晨光熹微。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白天其实不是不能捉鬼。只是一来白天的时候阳光太刺眼,无常证的指引金光功能比较低级,不能随着光线强度调整亮度,白天很难看清指引金光。二来白天的时候鬼确实比晚上少很多。   鬼因阴气而生,青天白日,阳气鼎盛,大多数鬼也会悄悄找个地方藏着,不会像晚上一样到处乱逛。   忙了一整晚,二人回到家休息。   随便洗漱完毕后,连奚倒头就睡。他昏昏沉沉地睡到早上十点,直到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还有点迷糊:“喂,你好……”   电话里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又熬夜打游戏了?”   听着这声音,连奚微微一愣,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陈凯?嗯,刚刚在睡,现在醒了。”顿了顿,连奚忽然意识到:“你打电话给我,是身份证的事办好了?”   大学室友在电话那头笑道:“对,办好了。我今天早上刚拿到证件,你把地址微信给我,我给你寄个同城快递,一小时内就能送到。”   连奚笑了起来:“谢谢,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挂了电话,连奚找到老同学的微信,把地址发送过去。   半个小时候,同城快递就把捩总的身份证送了过来。拆开快递文件袋,拿出里面薄薄的身份证,阳光下,连奚眯起了眼。   【连捩臣   出生日期:1995……】   后面的信息都是连奚随便瞎写的。   办这张身份证可不容易,首先陈凯那边的关系很重要,要不是陈凯有个好女朋友,连奚花再多钱也不可能办一张正儿八经的身份证。其次,给黑无常填写身份资料也很麻烦。捩字不是姓,连奚问了好几遍,黑无常只一口咬定自己就叫捩臣。于是连奚干脆眼一闭,把自己的姓送给了黑无常。   网上总说办一张假身份证很容易,似乎到处都有办假证的。   可那些办假证的只是随便在生活中用用,他们不需要去公安局当着警察的面撒谎。   苏骄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连奚手里的身份证,惊讶道:“这就有啦?”   连奚笑着朝他挥了挥身份证:“保证没有任何问题,资料也进了信息库。”   苏骄嘀咕道:“哼,有关系就了不起嘛。”   连奚:“对不起,有关系就是很了不起。”   拿到身份证只是第一步,第二步……   连奚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黑无常,他深呼吸,走过去:“黑无常大人,我觉得……是时候该开启你的新世界观了。”   正低头看业绩排行榜的黑无常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嚯?   接下来,连奚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第一次向黑无常普及了一些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   “首先,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连奚认真道,“地府有地府的规则,阳间也有阳间的法律。既然你已经来到阳间,那就要遵守阳间的规矩。遵纪守法,爱国爱党,时刻牢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核心价值观!这才是不被404的关键所在。”   捩臣翻着手里的这张身份证,看着上面那张自己前两天被连奚拉着去拍的照片,颇为好奇。他抬起头:“你刚才说的那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再重复一遍,没听清。”   连奚:“……”   这倒霉孩子!   连奚淡定地打开手机,百度了一遍,再次把这二十四个字读了一遍。一边读他一边想:确实应该背上这个……   从基本的现代科技产物,到一些最普遍的人际交往常识,连奚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说到最后,他口干舌燥,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连奚:“还有什么问题吗?”   连奚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黑无常真抬了眸子看他:“一个问题。”   连奚:“嗯?”   捩臣:“这个连,是怎么回事。”   顺着黑无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连奚了然:“这个,因为捩不是姓,所以我就只能随便弄个姓上去。”   捩臣淡淡道:“姓甚名谁,是一个生灵的根本所在,为魂之所栖。”   连奚愣住。   只见男人抬起手指,凉薄的指尖在“连捩臣”三个字上轻轻一抹。连奚眼皮一跳,顿感不妙,再仔细一看捩总手指抹过的地方。   连奚:“……”   【捩臣   出生日期:1995……】   你把姓还回来啊!!!   连奚被黑无常这个举动惊得头皮发麻,他赶紧打电话找老同学,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做个新身份证,最迟明天快递过来。   陈凯奇怪道:“出什么事了,我不是刚把身份证寄给你吗?”   连奚难以启齿:“额,可能就是身份信息没录进信息库?和身份证上的有点差入。”   陈凯惊讶道:“不会吧,倩倩说全部弄好了的。我再让她找人问问。”   很快,陈凯回了电话:“捩臣,你朋友的信息不是在信息库里么。”   连奚抓住关键:“捩臣?”   陈凯:“对,捩臣,你朋友不是叫这个么?”   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缩紧,连奚笑道:“那没事了,是我搞错了。以后请你和嫂子吃饭。”   挂了电话,连奚不动声色地看向继续盯着业绩排行榜的黑无常。   轻轻一抹,就毫无异样地抹去身份证上的一个字,改了官方联网的信息库,同时,还没有任何人察觉不对……   这也是属于无常的能力吗?   连奚正想着,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姓与名,皆为生灵之根。忘记了姓名的生灵,无法转入轮回。古时人间有所习俗,女子嫁人后冠以夫姓,此为上古时期地府之主给予人间的一份约定。冠以姓氏后,来生便会有一丝冥冥中的缘分。今生你愿冠以他的姓氏,来生会许你一场相见。未必能再续前缘,但不会永生不见。”   连奚:“地府还管这种事,这不该是月老的工作么?”   捩臣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默了片刻,黑无常大人啪嗒一声合上无常证,从容不迫,语气平静:“我忘了。”   连奚:“?”   捩臣抬眸看他,理直气壮:“我失忆了。”你不是知道么。   连奚:“……”   你这时不时想起一点什么,时不时又忘掉关键点的失忆到底是什么毛病!   连奚:“地府之主,是阎罗王吗?”应该算他的顶头上司?连奚想了想:“阎罗王还管人间嫁娶,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感觉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比如那个地藏王不就有一个‘地府不空,誓不成佛’的故事,然后他才待在地府的。我感觉这个冠以夫姓的事,背后肯定也有原因,有个故事。”   黑无常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既然忘了,那就肯定不重要。   捩总毫不在乎:只要我不问,那我就什么都知道。   连奚开始苦思冥想起来,地府之主和人间嫁娶能有什么故事?然而这个瓜他想了半天,没有一丝线索,也想不到一点头绪。   吃瓜吃到一半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吃瓜不易,连奚叹气。   连奚:“不过现代人早就没这个习俗了,嫁人没必要改姓,嫁了人也依旧是自己。”   这一点连奚还是很赞同的,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无论男女,结婚并不能改变什么。   捩臣看了他一眼,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一句“又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凡人才有的这场约定”,但下一刻捩总突然陷入逻辑的死循环:给了凡人这个约定,却不是为了凡人?那是为了什么?   这个繁杂奇怪、自相矛盾的问题让黑无常突然陷入自我怀疑,但随即他思索片刻,得出结论——   地府之主脑子坏掉了。   应该是这个原因了。   连奚没注意到黑无常的异常,他大概明白了对方坚持把“连”字从身份证上去掉的原因。   连捩臣。   冠以夫姓……   额,确实尬透了。   拿到身份证,普及完基本常识,连奚站起身,拍了拍手:“好,那我们就去公安局一趟吧。那边早就催你去补笔录了。黑无常大人,刚才跟您说的那些要点,您都记住了吗。还有就是,怎么回答警察的问题。”   “嗯。”   连奚拿出手机开始打车:“那就走吧!”   ***   来到公安局,正是下午四点,临近下班时间,可是刑警支队的警察们还在加班。   连奚带黑无常来补笔录,招待他们的小刑警将人单独带进一个小房间。连奚坐在门外,有些紧张地频频看向房门,生怕黑无常忘记之前背下的要点,说错什么话。   “蛮紧张的啊。”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连奚转首看去,迅速想起对方的名字:“吴队长。”他镇定地笑道:“每次来公安局都紧张,以前从没来过。”   吴副队穿着便装,听了这话,笑呵呵地走过来,坐到连奚身边:“最近过得怎么样。看了那么血腥的分尸现场,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吧。小伙子,黑眼圈挺重啊。”   连奚的黑眼圈全是这段时间出去抓鬼弄出来的,但他没否认,点了点头。   吴副队:“说起来你晓得那个受害者,孙燕,她为什么说你室友是她男朋友嘛。”   连奚好奇地转过头。   吴副队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乱搞男女关系。刘皓都交代了,他跟孙燕谈恋爱后,他自个儿有女朋友,不能让女朋友知道。但是孙燕每次给他打电话还偏偏喜欢当着舍友的面打,舍友问她是跟谁打电话,她就推脱说是跟你室友苏骄。刘皓说,你室友这个小伙子吧,不大会来事,朋友少,也没人会问他有没有和孙燕谈恋爱,宿舍又在刘皓隔壁。这样孙燕来研究生宿舍楼找刘皓,大家还以为是来找你室友的。”   吴副队笑眯眯道:“这个苏骄还真是倒霉,你回去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一开始把他抓进来问话,吓到他了吧。”   连奚:“……”   回想起室友表示自己是因为长得帅、才会被孙燕拿去当吹嘘资本的洋洋得意的模样,连奚一脸认真地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跟他说。”   “好了不说了,我还要回去查案子。”吴副队笑了笑,起身离开。   连奚:“您慢走。”   连奚有点迫不及待,吴副队一走,他立刻拿出手机。   【连奚:我已经知道孙燕为什么说你是她男朋友了……】   室友秒回。   【苏骄:哦,因为我长得帅啊。】   连奚微微一笑,把吴副队的话发过去。   【苏骄:……】   【苏骄:我不信!这不可能!!!】   【连奚:接受现实[微笑]】   【苏骄:!!!】   看着室友气急败坏的模样,连奚淡定地收起手机,深藏功与名。   十分钟后,房门咔哒一声打开。   年轻刑警送捩总出房门,伸出手:“谢谢您配合调查。”   捩臣低下头,看着小刑警伸出来的手:这是要做什么来着?   连奚赶忙走上去,把人拉走:“没事没事,帮助调查是我们市民应尽的义务。”   出了公安局,连奚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搞定!”   没得到回应,连奚转首看向身旁的黑无常。   只见灿烂的阳光下,俊美冷淡的男人微微歪着头,他举着自己的手定定看着。捩臣:“伸手,要做什么来着?”   话音刚落,下一秒,一只温暖柔软的手倏地握住了捩臣的手。   黑无常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   连奚笑了:“握手啊。”   片刻后。   捩臣:“嗯。”   ……   从公安局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肚子饿得咕咕叫,连奚这才想起来,今天一整天他们还没吃过饭!   带着黑无常随便来到一家路边面馆,连奚:“老板,来两份奥灶面。”   老板被叫醒,看了连奚和捩臣一眼:“好嘞!”   店里生意并不好,明明是晚饭时间,却没人来吃饭。   估计是口味不怎么样。连奚默默想到。   不过没办法了,公安局附近没什么馆子。连奚没时间去找吃饭的地方,等会儿他还要去园区医院找一下王医生,问清楚当年给他接生的护士的事,只能将就将就在这儿吃了。   不知是否是连奚二人进店后带来了一些人气,没过两分钟,又进来了一对母女。   走在前头的是穿西装裙的短发姑娘,她走得很快,十分干练。进了面馆后她转过身,看着站在面馆门口突然不动的母亲,皱起眉,语气不耐:“快点进来啊,干什么呢,你不饿我还饿呢。”   穿着朴素的母亲在门口犹豫地站了几秒,女儿再次抱怨了一句,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了进来。   那姑娘看到连奚和捩臣,目露惊讶,但并没有再多看,似乎对帅哥没什么兴趣。   她走到两人隔壁那桌坐下,喊道:“老板,来两份焖肉面。”   老板:“好嘞!”   很快,老板先端上了连奚这桌的两碗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了,连奚尝了一口:居然还不错?   连奚:“你尝尝。”   捩臣看了他一眼,再低头去看自己面前这碗红汤底的面。顿了几秒,黑无常拿起筷子,也尝了起来。   连奚笑道:“不错吧。”   捩臣随意地嗯了声。   两人一边吃面,连奚一边道:“奥灶面是苏城特产,这家店算是比较地道的。小时候我爸带我去三塘街那儿吃过一家奥灶面,那是真的好吃。当然,这家店的也不错。”   老板正好端着两碗焖肉面走出来,听到连奚这话,他笑道:“小伙子挺懂的,我家面不错吧。”   连奚:“地道!”   老板走进厨房:“哈哈,那就多吃点,我再送你们一份虾仁。”   “你这几天有点不一样。”   清冷漠然的男声骤然响起,不仅是连奚,连隔壁桌的短发女白领都愣了下,悄悄地看向一身黑衣的男人。   黑无常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意味。冷冷的,淡淡的,夹杂着一丝孤僻冷寂的味道。很难说为什么一个人的声音让人听出这么多的感觉,但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这个男人一开口,就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他也不想让任何人接近。   简而言之,一听就觉得:这是个自闭孤鹅。   连奚:“有什么不一样。”   捩臣看向他:“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连奚:“!”   艹。   你居然背上了!   捩臣:“你以前不会说这些。”   连奚忽然怔住。   他明白黑无常的意思。   不会告诉他什么叫常识,不会带他了解这个世界,不会说等下个月发工资我给你买个手机……   什么都不会。   为什么?   因为,只把你当提款(金光)机器。   有的人天生慢热,天生社恐。和苏骄相处,连奚都是花了将近一个月,才和对方成为了朋友。而现在……   朴素却干净的街边小店里,青年露出笑容:“因为我们是朋友。”   嘴唇翕动,捩臣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过了会儿,他淡定地“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面。   一旁全程围观的女白领:“……”   “这两人长得不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大白天的突然开始背核心价值观。”女白领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她抬起头,看见桌子对面的母亲也悄悄地在看这隔壁桌的两个人。看着母亲那熟悉的眼神,女白领顿时明白了,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看什么看,妈,你够了啊,别大街上随便看个男人都想给我找对象!”   中年妇女一愣,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我没……”   女白领无语道:“那你说,又是什么陈会计,又是什么旅游局的小王?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我不想谈恋爱,我现在只想工作!”   中年妇女讪讪道:“不是,你现在都二十九了,还没谈恋爱,这以后年纪大了生孩子不好。”   女白领彻底不耐烦了,扔了筷子:“谁说就一定要生孩子了,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我不想结婚,我不想生孩子!”   “你不生孩子,等你老了谁照顾你?妈还能陪你一辈子吗。”   “那我赚更多的钱不就好了?我只要有钱,多的是人想照顾我,我找个特别好的养老院不行?”   “那些人能真心实意地照顾你吗,都是为了你的钱!而且小慧啊,你要是不生孩子,你这辈子都不是个完整的人生。你现在说不要孩子,等你生了就懂了,一个女人怎么能不当妈,等你当了妈我看你还这么说不。”   “你这什么观念,我就非得结婚生子,找个男人嫁了,弄个孩子,才是完整的人生?”   “那你想怎么样,这辈子不嫁人?”   “你能不能跟上时代,凭什么女人就要结婚生子。我先是个人,我才是个女人,我有权利选择我的人生!”   “你晓得村里人现在都怎么看你的嘛!”   “我又不跟他们过日子,我管那些人怎么看干嘛。他们有病,你也跟着有病?你们这都是什么恶心的三观,非得逼人结婚生孩子才行?我一个人过得不好吗。吃完面你就回老家去,别来找我。”   这话一落下,中年妇女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过了许久。   “之前二姑奶奶跟我说她有个远房侄子也在苏城打工……”   “你烦不烦!闭嘴行不行?你非要我骂人是吧?”   中年妇女再次闭上嘴,不再说话。   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女白领气急了,她直接放下筷子,声音哽咽:“我每个月给你生活费没,我什么都没跟你要,我一个人在城里打拼,我容易吗?我同事爸妈,又是给买车,又是给买房,我什么都没有,我还要给你钱!你看我说什么了吗?”   “小慧……”   “我求求你了,别拿这种事烦我。你知道我工作多烦吗,你知道我工作压力多大吗。我没空谈恋爱,我也不想谈恋爱!”   “我……”   女白领擦了擦眼泪:“这么多人呢,别丢脸好吧。”   中年妇女沉默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   似乎是没心情吃下去了,女白领随便吃了两口,说了句“老板钱放桌上了”,拿着包起身就走。她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一边走还一边说自己的母亲,求求她放过自己,别给她相亲了。   等女白领走了后,面馆老板走过来收拾碗筷。他伸长脖子看着女白领的背影,扭头对连奚二人道:“那女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连奚没有说话。   老板低头看向桌子,只见那张桌子上,做好的两碗面,一碗面只吃了两口,一碗面根本连动都没动过。   老板干脆自己坐到凳子上,拿了筷子,端起那碗没人吃的面大口吃了起来。“这女的肯定有毛病,一个人来还点两碗面,还大嚷大叫的,老吓人了。”   连奚没有回答,他翻开自己的无常证,看着上面最新浮现出的一行名字。   【李秀兰,1967-2020,病故。】   连奚:“老板,钱放这了。”   老板:“哦哦哦,好,慢走啊。”   出了面馆门口,连奚看向公交站台,只见刚才的短发女白领刚好走到站台。   “我说了,我不想谈恋爱,我不想嫁人,你到底听没听……”   声音戛然而止,转过身,女白领呆呆地望着身后空荡荡的空气。   “……妈?”   刹那间,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闪过,记忆排山倒海涌来。   在田里干活突发脑溢血的母亲,被乡下亲戚突然打电话告知的自己。   在手术室门口守了一整夜,祈祷了一整夜,等来的却是医生的一句“节哀”……   妈妈走了。   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我没有妈妈了。”望着空气,她傻傻地说了句。   眼泪倾涌而下,瞬间打湿了脸颊。   “我没有妈妈了啊……”   连奚望着女白领蹲在地上崩溃大哭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没有错,母亲也没有错。   她想让母亲理解自己,接受先进的观念,或许某一天她们真的能相互理解。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连奚想起一件事,他看向身旁的黑无常:“那个母亲进店前是不是看到我们了?”所以才在门口停了那么久,不肯进来。   捩总没有吭声,他把黑无常证递到连奚面前。   连奚:“?”   捩霸天难得地勾起唇角,露出故作淡定又难掩欣喜的笑意:“超过了。”   连奚:“什么?”   捩臣:“超过了,无锡。”   “无锡?”愣了片刻,忽然,连奚睁大眼,看向无常证上的字。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第二十四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4473点。   第二十四名,苏省无锡鬼差,业绩4423点。   连奚:“!!!”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个中年妇女居然价值150点业绩!   与此同时,无锡,新吴区,硕放镇。   一个个头不高、看上去只有初中生年纪的男孩手里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作业簿,四处张望。他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穿行在田野小道间,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咕:“昨晚上明明有个很粗的金光指向这儿的啊,怎么走到一半突然就不见了。怎么回事啊……”   男孩瘪着嘴,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原因。他干脆翻开手里的作业簿:“会不会是无常证坏掉……”   声音突然停住。   男孩睁大了眼,清秀而富有胶原蛋白的脸上布满震惊,下一秒:“卧槽!苏城鬼差不是昨天比我还差2000多分的吗,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不可能!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CC:你居然背下来了!以后我们这本书不被404,就全靠你了捩总!   捩总:【小声嘀咕】我记忆力这么好,怎么会失忆……我到底忘记什么了……   无锡鬼差:不可能!我不信!这!不!可!能!【震声!!!】 第三十三章   一开始看到业绩排行榜时, 连奚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打倒无锡。   今天刚入九月下旬,江浙沪地区一共二十五个城市,苏城倒数第一, 业绩不到2000, 无锡倒数第二, 业绩不到4000。然而除了这两个城市,倒数第三的金华鬼差, 业绩都有8000多点!   是的,选择无锡不是因为怕了金华,干不过金华, 纯粹是想脚踏实地, 不好高骛远, 老老实实地抓鬼投胎, 做个好鬼差。   不过现在看来,业绩很好挣嘛!   两天的功夫,两人就挣了两千业绩, 超过了无锡。   连奚不禁有点感慨:“无锡的鬼差为什么积分这么低?他们是真的尸位素餐,不思进取啊。”   捩臣十分满意地看着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名次,轻轻点头, 表示同意。   你看,他们两刚准备认真抓鬼, 这一晚上就拿了2000点业绩,很容易嘛。   再看看无锡鬼差。   唉,地府怎么会有这么不敬业的鬼差!   两人已经彻底忘了自己这2000点的业绩是从哪儿偷来的事实。   不过鬼差的事怎么能叫偷, 都是为建设和谐阳间贡献一份力量!   吃完面, 刚到黄昏。   连奚:“我要去医院一趟,这也忙了一天一夜了, 要不你先回家,我们凌晨再出门抓鬼?”   忽然变成倒数第二,连奚心情愉悦,也不急着攒业绩。   捩臣似乎心情也不错:“嗯。”   帮捩总打了辆车,跟司机师傅确认好地点后,连奚送走了黑无常。他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五点,和王医生约的时间是五点半,刚好来得及。   半个小时后,苏城园区医院,一楼门诊大厅。   医院门诊是下午五点暂停接待,六点关门。五点半,留在门诊大厅里的病人和家属已经不多了,只剩下几排队伍还站在药房门口,排队等着拿药。   高瘦俊秀的青年一手拎着袋水果,另一手拎着一袋罐装燕窝,站在门诊大厅里静静等着。   五分钟后,穿着白大衣的实习医生出了电梯。   王子皓远远看到连奚和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时,常年一副“莫挨老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走过来:“给琴姐买的礼物?”   连奚点了点头。   年轻的实习医生笑道:“你还蛮有心的。”   连奚:“能找到二十多年前的护士不大容易,琴姐辛苦了。”   王子皓撇了嘴:“当然不容易。我们医院的资料二十年一清,琴姐花了很大功夫才帮你找到人的……”   妇产科的大门已经关了,王子皓带着连奚直接来到住院部。然而两人并没有找到琴姐。   小护士:“琴姐去急诊了,突然来了两个孕妇。”   医院关门后,唯一开着的诊室就急诊科。   王子皓:“哦哦,那我过去找她。”   两人又噌噌噌地跑去急诊科。   刚进入急诊大厅,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唤声就传入耳中。   明亮整洁的急诊楼里,到处都挤满了人。有排队去缴费的,有坐在塑料凳子上等的,还有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   墙角靠着两张移动担架,一张上面坐着个头破流血的中年男人,另一张上面躺着个捂着肚子叫唤的妇女。两人都急着等医生查看情况,没过几秒一个年轻医生就跑了过来,他刚给妇女查看肚子的情况,一旁的中年男人顿时不高兴了:“我头上都流血了,你不给我先看给她看。”   医生头也没回:“人家先来的。”   “那我流血了!”   “你那个伤等会儿去清创室给你缝一针就行,已经给你叫人了,没什么事。”   中年男人一下子爬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我这还在流血呢就不管管了?”   年轻医生皱了眉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护士跑过来,直接推走了中年男人刚才坐的担架床。   中年男人:“你干嘛呢!”   护士瞪了他一眼:“外面救护车来了,你这个伤没伤到腿,站着就行!”   中年男人:“你他妈什么态度,你还敢瞪我?!”   小护士已经推着担架床走远了。   看着这一幕,王子皓冷着脸低声骂了句“傻逼”。   连奚忽然有点明白这位同校医学生为什么成天摆着一张臭脸,不想和人搭话了。   这要天天碰见这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老子天下最大的病人,恐怕是个人都不会和颜悦色。   不过这种傻逼还是少的,大多数来急诊室看病的患者都是正常人。真正严重的早就被推进急诊病房,不严重的就在外面等着。   王子皓找护士去通知琴姐,两人就在外面站着。   等了几分钟,一对年轻女孩急匆匆地走进门,其中一个捂着嘴,脸色怪异。另一个急得满头是汗,拉了个护士就问:“我朋友舌头被刺穿了,有医生吗?”   护士一愣:“舌头被刺穿了?”   女孩:“对,我们去吃海鲜的时候,被龙虾壳刺穿了舌头,她流了好多血!”   护士:“现在没口腔科的医生在,这样,我去口腔科给你叫个医生来,你等下。”   护士正要走,王子皓开口了:“我这个月在口腔科实习。”   小护士刷的扭头看他,又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的名牌:“王医生,您给看看。”   王子皓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脸走过去,对那捂着嘴巴的女生说:“张嘴我看看。”   连奚也好奇地看向那女孩。   女孩红着眼睛,张开嘴。   王子皓:“伸出舌头。”   女孩听话地张嘴伸舌。   王子皓看了几秒。   “没事,回家吧。”   两个女孩:“???”   王子皓:“我说没事,回家。”   其中一个女孩犹豫道:“医生,真没事啊?我朋友流了好多血,你给开点药吧。”   王子皓冷冷一笑:“还好你们来得早,再晚两分钟伤口就该愈合了。”   女孩们:“……”   一旁的小护士和连奚:“噗。”   两个女孩一边走,一边互相吐槽。   “我就说看不到伤口了吧,来的出租车上我就给你看了,伤口没了!”   “但我流了好多血,媛媛你也看到的嘛,吐了一碗!”   冷脸医生没有好气道:“舌头是人体最容易自愈的器官之一,口水还有消毒作用。浪费时间。”   连奚转首看向这位毒舌医生,问道:“那咬舌自尽呢?”   王子皓:“呵呵,笨死的。”   连奚:“……”   这人还挺有意思。   十分钟后,琴姐终于忙完,走了过来。她看着连奚手里拿的东西,笑了:“直接告诉你们地址自己去找不就好了,还特意过来一趟。”   王子皓:“他想当面谢谢您。”   连奚十分识趣,把东西递过去:“麻烦您了,琴姐。”   琴姐摆摆手:“都是小事。”   顺利从琴姐手里拿到老护士的联系方式,事不宜迟,连奚告别王医生和琴姐,直接打车寻找那位老护士。   按琴姐说,她问了好几个老同事,最后确定连奚出生那天值班的护士一共有四个。三个对他这个人完全没又印象,只有一个叫“红姐”的说还记得他,如果连奚要找自己的话,琴姐可以把自己的地址交给连奚。   王子皓有些惊讶:“每个护士接生过那么多人,居然还真的有记得你的?你出生时发生什么事了?”   连奚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妈当时难产。”   王子皓点点头,没再多问。   前往老护士家的路上,连奚按着琴姐给的电话,打了过去。   手机嘟嘟地响着却没人接。   连奚感觉奇怪,打车到小区门口后,他下了车找人问了问路,找到了红姐所住的住宅楼。   这是一座上世纪建成的老小区。   没有电梯,全是六层高的经济适用房。小区里人很多,有许多大爷大妈搬了张椅子坐在路边乘凉聊天。显然这个小区里的住户大多和它的年龄一样,都是退休老人。   小区中央有个空旷的小广场,一首震耳欲聋的《舞女》闹哄哄地响着。几十个大爷大妈穿着统一的白色练功服,拿着红色大舞扇,齐刷刷地跳着广场舞。   连奚捂着耳朵来到红姐的楼下,噔噔爬上楼,敲响门。然而他敲了许久,迟迟没人开门。   “有人在家吗?”   没人回应。   楼下的广场舞音乐震得人脑壳发痛,连奚皱着眉,又等了十分钟。   看来人不在家。   叹了口气,连奚转身就要离开。刚下楼,忽然,他的目光与楼梯口一位穿着练功服、拿着红舞扇的老太太对上。   连奚愣了愣,侧开身子让对方先走。   老太太从他身旁走过,上了楼。   就在连奚又继续下楼时,老太太回过头:“诶小伙子,你刚才站我家门口干嘛呢。”   连奚刷的转身:“红姐?”   老太太双眼一亮:“你认得我啊?你是哪个?”   ***   进了屋,红姐给连奚倒了杯热茶。   红姐笑呵呵的:“你就是小连吧,别叫红姐了,小琴他们叫我姐差不多,我跟你爷爷一个岁数,你叫什么姐,叫奶奶。”   连奚:“……”   我还是叫您姐姐好了。   不过他敏锐地发现一件事:“您和我爷爷认识?”   红姐笑了:“那可不,要不然我干嘛让人给你我的地址。我跟你爷爷是老乡,当年我们还一个小学上学的呢。”回忆起几十年前的过去,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点都不显老,反而精神抖擞的:“你爷爷那个时候是班里唯一一个家里有自行车的,真有钱。”   可惜我爷爷很快家道中落,穷得叮当响,连奚心道。   没想到这位红姐竟然还是爷爷的老朋友,连奚一下子放松许多。难怪红姐记得他,还给他送了个铃铛。连奚:“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一直有个铃铛,我爸说是我出生的时候您送我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红姐倏地愣住:“铃铛?”   连奚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晃动手腕。古朴素雅的青铜铃铛在空气中微微摇晃,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就是这个铃铛,您还记得么。”   红姐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老太太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连奚,过了会儿,她站起身,跑去客厅书架上拿了本旧书。   “二十多年了,我都快忘了这事,你都长这么大了。”   连奚坐正了身子:“您还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小连啊,你看过这本书么。”   连奚低头看了眼,是本《红楼梦》。“看过。”   红姐:“我年轻时候看过这书,今年又拿出来看,老难看懂了。不过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你晓得贾宝玉吧。”   连奚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晓得……”   红姐感慨道:“当年我就跟你爷爷说,人家贾宝玉是衔玉出生,所以人家叫贾宝玉。你爷爷给你起名,那起的是什么东西。你说你握着个铃铛出生,我看你就该叫连铃铛嘛!”   连奚:“?!”   我握着铃铛出生?   什么叫我握着铃铛出生?   ……不对,等等,连铃铛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无锡鬼差:我为什么业绩不好,你们心里没点B数吗!啊!   CC: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捩总:铃铛~   CC:???   捩总:小铃铛噗。   CC:你住口!!! 第三十四章   苏城园区医院, 急诊科。   连奚拿到接生护士的联系方式后,便急匆匆地打车离开。   他一走,护士琴姐拎着他送的水果和燕窝, 满脸堆笑, 乐呵呵地回到诊室。另一边, 实习医生王子皓也转身准备回自己的科室值班。然而他还没走,忽然便听到一道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从急诊大厅的门外响起。   “医生, 医生!”   王子皓回头一看。   急诊楼外,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抱着一个穿裙子的姑娘,大步跑下出租车, 向急诊室跑来。他撕裂般的大声喊着“医生”, 一边跑进医院。等他跑进来, 明亮的灯光照射在他和他怀里的女孩身上, 王子皓听到身旁一个正在排队缴费的病人家属惊呼道:“怎么这么多血!”   只见惨白的灯光下,黄毛小伙急得满头是汗,双眼通红, 他怀里的姑娘禁闭双眼,脸色煞白,脸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裙子将血液隐藏, 看不出沾染了多少血。但深褐色的血液顺着姑娘的小腿,不停下流。他们走了一路, 血就流了一路,从急诊楼外一直流到急诊楼内,拖了一地。   王子皓快步跑上去:“怎么回事!”   黄毛小伙颤抖着嗓子, 害怕得前言不搭后语:“她、她怀孕了, 突然,我们在逛街。对, 逛街。她突然就倒下了。她流血……好多血……好多血!”   急诊室的医生被喊过来,查看情况后,脸色严肃:“立刻推手术室,去妇产科找值班医生过来!”   女孩被护士们抬上担架床,黄毛小伙忽然瘫软在地上。   医生们全部涌上来。   “大出血!这怀孕几个月了,怎么就大出血,出血量太多了,至少600ml。去血库!”   “患者什么血型!”   “喂你老婆什么血型?”   黄毛愣愣的,仿佛傻了:“不是老婆,女朋友……”   护士:“管你什么老婆女朋友,她什么血型!”   黄毛:“啊,血型……我,我不知道……”   护士急了:“你连你女朋友什么血型都不知道,她都要给你生孩子了!”   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们忙得团团转,许多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也望着坐在地上的黄毛和被推进手术室的姑娘,指指点点。   “一看这两就是那种混混,那女的都怀孕了,嘴上还打个钉子。”   “胳膊上还有纹身呢!”   患者被推进手术室,那接下来就是急诊科和妇产科的医生的工作了。   但是就这个孕妇刚才那个出血量,孩子肯定早没了,自己还性命堪忧。   王子皓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实习医生,他看着医生护士们匆忙的背影,抬步走向电梯,打算回口腔科。然而他刚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尖叫声。王子皓扭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他跑上去。   王子皓:“推担架过来,给他查个肺部CT和胃镜!”   “来了来了。”两个小护士赶紧推了担架过来。   “哎呀怎么这个黄毛也吐血了。”   “这咋回事啊,吐这么多血,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只见刚刚还崩溃地坐在地上的黄毛混混,此刻突然倒地抽搐,嘴里大口大口吐血。   等王子皓给人做了基本检查后,急诊室的医生也终于抽出空,接替他的位子。“谢了,你回诊室忙去吧,这里有我。那边CT查了吗,肺部怎么样……”   王子皓转身离开。   走出急诊室大门时,他的脚下咔嚓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王子皓抬起鞋子。   他踩到了刚才那个黄毛吐出来的血。   一只被踩扁的小黑虫在血泊里挣扎抽动。王子皓皱起眉毛,用力地再踩了两脚,将虫子踩死。   怎么现在医院里还有这种虫子了,没做好驱虫么。   年轻的实习医生双手插着口袋,走进电梯。他并没有注意,在他转过身后,那只死在血泊里的小黑虫突然晃动了两下。就在他走进电梯时,下一秒,小小的黑虫嗖的一下飞了起来,以肉眼难以发觉的速度钻进了他的鼻孔。   “唔……”   王子皓捏了捏鼻子。   “什么东西。”   电梯门缓缓关上。   夜晚的园区医院急诊大厅,吵吵嚷嚷。救护车的滴嘟声和患者们的叫唤声此起彼伏,成为黑夜中唯一的旋律。   ***   红姐:“我跟你爷爷是老朋友,所以当初你出生,我特意调了班,给你接生。当时你妈妈难产大出血走了,你爸在手术室外头一直哭。你刚出生也不哭,就闭着眼,我们都吓坏了,以为你是难产在产道里憋久了,要出事。后来我狠狠地打了你嫩嫩的小屁股一下……”   连奚:“……”这个您可以忽略不提,至少不加个形容词。   红姐:“哎哟,你一下子就哭了,眼睛也睁开了。但是这个时候你那个小拳头,就紧紧攥着一直没松开的小拳头也松开了。啪嗒一下,就有个东西掉到了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我能怎么说嘛,我这不灵机一动,就说是我送给你的,塞到你小拳头里的,这才把他们都糊弄过去。”   连奚从红姐家出来,恍恍惚惚地走在小区里,耳边是吵杂的广场舞音乐。   他茫然地往小广场看了眼。   哦,红姐那波人跳完了,现在换了一群老大爷在那儿跳第二波广场舞。   过去的半个小时里,连奚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爷爷和父亲早已去世,记得他当年出生情况的,只有红姐一个人了。   活了整整二十三年,手握铃铛出生这事,连奚是第一次听说。   他爸爸没和他说,爷爷也没说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颗铃铛并不是什么老护士送给他的,而是他一出生,就紧紧攥在手心里的。   连奚抬起手,看向手腕上朴素厚重的青铜铃铛。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按照红姐的说法,他手握铃铛出生的事,除了红姐,爸爸和爷爷也都知道。但是他们一直瞒着,没告诉自己。   忽然,连奚脑中灵光一闪。   等等,小时候父亲一直跟他说,有个秘密等他成年后,就会告诉他。难道说,这个秘密就是他手握铃铛出生的事?!   连奚冷静下来。   可能性极大。   苏城白无常是十几年前突然死掉的,而他今年二十三岁了。他虽然手握铃铛出生,但苏城信任白无常旷工的事肯定和他无关。因为这中间相差了十年,他出生时,苏城上任白无常还活着。   一开始连奚担心的是,父亲说有个秘密要等他成年再说,但是父亲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意外去世了。   如果说他的父亲是白无常,那他们家很可能就是世袭制祖传的白无常。父亲打算在他成年后,让他继承白无常这个职位,只可惜突发意外,还没来得及说就撒手人寰了。   现在他反而松了口气。   铃铛是一出生就有的,有了二十三年。   苏城白无常是十几年前死的,死了十几年。   他肯定不是旷工的苏城白无常。   他爸也肯定不是上一任苏城白无常。   也就是说……我爸肯定不是同性恋!   舒服了。   连奚拿出手机,打了辆车,回家。   回到家中后,只见苏骄坐在沙发上吃瓜看电视剧,捩臣靠着墙角,低头盯着无常证看。   两人听到开车门,齐刷刷抬头看向连奚。   俊秀雅致的青年一边换鞋,一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买了点凉皮回来,当夜宵,要吃吗。诶对,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们,咨询下。”   连奚有事求我帮忙?苏骄双眼一亮:“什么事什么事?”   捩臣挑起一眉:有事?   三人坐在餐桌上,拆开连奚买的三碗凉皮。   捩总拿着筷子,皱眉盯着面前白花花的带状物看了许久。   连奚:“吃啊,一边吃一边说。”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叉了一筷子凉皮,刚吃了一口,嘴角微抽,冷冷地把凉皮放下。   连奚:“???”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凉皮?   哦,你说你本来就不是人啊,那没事了。   连奚:“我今天找到了当年接生我的老护士。你们还记得不,我说过,我小时候我爸跟我说,我这个青铜铃铛是个老护士送给我的。”   苏骄吃得满嘴辣油:“记得记得。”   连奚:“今天我找到了她。”顿了顿,连奚声音严肃:“但是她告诉我,她没送我铃铛,这个铃铛是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攥在手里的。她为了怕别人怀疑,就说是她送的。所以苏骄,”连奚看向矮子室友,“你是个玄修,你有听说过有什么一出生,就手里攥着法器的吗?”   苏骄吃凉皮的动作僵在半空中,瞪大了眼睛:“天生法器?!”   连奚一惊:“真有这种情况?”   苏骄:“小说里有啊,你看那个贾宝玉,他不就是上辈子是什么神仙,然后投胎转世变成贾宝玉,就嘴里叼着一块玉出来了么。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是神仙吧?”   连奚:“……”   你才连铃铛,你全家都连铃铛!   相信苏骄能有主意的自己真是蠢透了,连奚看向捩臣:“黑无常大人,你有听说过这种情况吗。”   捩臣抬眸看他:“有啊。”   连奚:“?”   捩臣笑了:“鬼差的伴生法器,天生就有,就像它。”话音落下,黑无常手指一动,一本金皮紫光的簿册出现在他的掌上。   连奚:“……如果说不是白无常的伴生法器呢?”   “哦,那没了。”   “……”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苏骄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凉皮,擦擦嘴:“没事,我帮你问问我师叔。我这个人学艺不精,很多东西也不懂,但我师叔知道啊,他可牛逼了。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就知道了。”   连奚立刻坐直了身子。   苏骄拿出手机,拨打号码。   五秒后。   苏骄:“奇怪了,师叔怎么不接电话。”   二十秒后。   苏骄:“他去搓麻将啦,没带手机?”   电话没人接通,苏骄抬头道:“没事,等过会儿我再打电话,可能我师叔忘带电话了。他晚上肯定要回家看22点的金鹰独播剧场,最近放的那个什么家人电视剧,他最喜欢看了,一集不落!”   两个小时后。   苏骄捧着手机:“……”   苏骄:“完蛋了,我师叔失踪了!不行,连奚,我要回趟山东,我师叔肯定出事了!”   连奚:“你要不问问周围邻居,找亲朋好友去你家看看?”   苏骄欲哭无泪:“我师叔骂遍全小区无敌手,还亲朋好友,走在路上不都是仇人就不错了。完了完了,肯定是我师叔跟谁吵架,人家气不过动手了。我必须回去看看!”   连奚:“额,就一通电话……”   苏骄突然想到:“要不报警吧,找曲阜警察帮我看看我师叔在不在家,好主意啊。”   连奚:“去火车站记得带身份证,慢走不送。”   连奚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苏骄居然真的连夜收拾行李箱,就这么走了。   “你不懂,我师叔真的被人打过,在小巷子里群殴,很恐怖的!”   连奚:“……”   大半夜,一个室友风风火火地拖着行李箱跑了,另一个室友眼皮都没抬一下,靠着椅背继续翻无常证。   只留下连奚一个人无语地站在风中。   墙上的时钟滴答行走。   忽然,时针指向12点。   黑衣男人倏地站起身:“抓鬼。”   连奚一愣:“啊?”   捩臣看他,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你说过,过了十二点,抓鬼。”   连奚:“哦对。”   手握铃铛出生的事,暂时放到一边不提。   瑟瑟晚风中,苏城黑白无常再次下楼,踏上了攒业绩爬排行榜的艰辛旅途。   打败无锡鬼差实属运气好,一次性吃了个大的业绩。但这一次想打败金华鬼差,却不再那么容易。两人找了四个小时,找到凌晨四点,才抓了五只鬼,收获450点业绩。   连奚翻开业绩排行榜。   第二十三名,浙省金华鬼差,业绩8534点。   第二十四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4923点。   第二十五名,苏省无锡鬼差,业绩4510点。   连奚恨铁不成钢:“无锡的鬼差是真的一点都不努力!”   捩总的目光则一路往上,直直看向了第一行。他冷不丁道:“温州是哪儿,离这儿远么。”   连奚:“?”   捩臣看他:“去温州捉鬼?”   连奚:“……”   你这才倒数第二,你就想着去抢第一名的业绩了!   你能不能先看看倒数第三啊!   同事吃着碗里的,看着超市货架上的,连奚无语至极。他正要开口,忽然,晚风中,一道尖锐愤怒的冷笑声响起:“呵,苏城的鬼抓完了么,就去温州抓鬼?”   连奚目光一紧,他迅速地环顾四周,握紧了手腕上的铃铛。   捩臣也皱起眉头,眯着眼看向四周。   只听这冷嘲热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找不到一个出声处。   他咬牙启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苏城不够你抓么。”   “苏城还不够大么。”   “苏城的面积都要有无锡两倍大了!”   “苏城人口也比无锡多了快一倍!!!”   连奚:“???”等等,怎么哪里怪怪的。   这愤恨的骂声被晚风传荡,飘得极远,使人听不出他真实的嗓音。但是当这个人愤怒到极点时,他终于忘记掩藏自己的声音,暴露出还没完全变音、略显公鸭嗓的童音。   “你们连狗都不放过……”   “你连狗都不放过啊!!!”   “这还是人吗!!!” 第三十五章   空旷寂静的街道上, 寒风瑟瑟,道路两侧的行道树哗哗作响。   尖锐愤怒的咆哮声好像从四面八方响起,令人摸不透说话人的藏身之处。然而苏城黑白无常自然不是普通人。连奚微眯双眼, 视线快速地扫视四周。   一栋漆黑的居民楼, 一排商铺, 一个露天停车场……   都不是!   那在哪儿?   连奚刷的抬头,看向自己头顶的高架桥。   下一秒, 他拨动铃铛。   嗡!   “哎呦!”一声急促的惊呼从苏城黑白无常头顶上方的高架桥上传来。接着,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就着夜色,身形敏捷, 一下子跳进露天停车场旁的小公园。   树木摇晃, 连奚和捩臣并没有放松警惕, 仍旧盯着那看似平静的小公园。   果不其然, 数秒后,一抹银光穿破树丛,射向连奚二人。   这东西速度太快, 连奚根本无法抵挡。他下意识地打算再次拨动铃铛,这时一道黑影挡在他的身前。捩臣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巧地一夹, 如闲庭漫步般的悠闲,银光竟被他夹在了两指之间。连奚定睛一看, 才发现这竟是只金属圆规。   等等,怎么会是金属圆规?   没给二人反应的机会,小公园里传来一声轻喝。   捩臣挑眉:“哦?”   小小的圆规化为一道黑色阴气, 消失在他的手指之间。但这圆规并未走远, 甚至它根本没想过逃。银色圆规在空中瞬间变大,足有两人高。在连奚和捩臣慢慢仰望的目光中, 小圆规化身大圆规,狠狠砸地。   圆规的两条腿,一条针规刺入地面,另一条笔规以针规为圆心,开始在地上迅速画圆。笔规不停转动,就像形成一道圆锥体的隔膜,让圆里面的人无法出入。   这下,两位苏城鬼差彻底被挡在了这巨型圆规形成的“结界”里,无法动弹。   连奚伸出手,想碰一碰那快速画圆、形成虚影的笔规,他的手刚伸出去,一道哼声便从小公园里传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碰它。”   动作停住,连奚抬起头。   光线昏暗的小公园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丛之间,走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明亮的路灯下,苏城黑白无常这才看清了他。   这是一个穿着T恤长裤、个头不高的小男孩,看上去很小,最多上初中。稚嫩的脸上偏偏充满了愤怒,他咬着牙,瘪着嘴,走到连奚和捩臣面前。   “我的法器主要就是用来困住敌人的,根本不是用来攻击的,想不到吧!”   连奚:“……”   捩总都懒得看他一眼。   有件事在这个男孩出现前,连奚已经猜到了。他看着男孩愤恨的表情,试探地问道:“无锡鬼差?”   男孩瞬间瞪直了眼:“你知道?”   连奚:“猜到了。”   男孩:“那你既然猜到了,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连奚:“额,不好意思?”   男孩:“……”   你们两个的脸上就没有一点点愧疚之意!   男孩上下打量着连奚和捩臣,冷笑道:“是你们先越界的,就别怪我无情。”   “……”你顶着这张脸说这话,真的毫无威慑力。   男孩:“你们就在这里待一整夜吧,我不会收回法器的,今天晚上你们苏城所有的业绩,都归我……额……”   声音戛然而止,男孩:“?!!!”   漆黑的夜色中,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几乎融进黑暗里。他淡定地翻手取出自己的金色册页。在这金色册页出现的一刹那,困住二人的巨型圆规瞬间停止了画圆的动作。圆规浑身打颤,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嗖的一下就缩小了,头也不回地飞回男孩的口袋里。   这是什么东西?苏城鬼差的法器这么强?这不科学!   男孩大惊失色,向后连退三步。   男孩:“你想干什么!”   捩臣看了他一眼:“抓鬼。”   男孩:“???可我不是鬼。”   “你影响到我抓鬼了。”   男孩一脸懵逼。   男孩虽然完全跟不上捩总的脑回路,但看到这个苏城鬼差居然无视了自己,转身就要走,他一咬牙,拦住对方:“你不许走。苏城鬼差是吧,你们还没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去无锡抓鬼,抢我的业绩!”   捩臣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男孩被他看得后背发寒,吞了口口水,不肯让步:“我跟你说,我虽然听说过有鬼差之间互相残杀的事,但残杀的鬼差双方都不是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人,但我告诉你们,我是个人,活生生的大活人。你们要是杀了我,怎么不被阳间的那些人发现,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这么一说,连奚才想起一件事。连奚突然心底一凉,暗道不妙,他转首观察四周。   千万不要有摄像头,千万不要有摄像头……   视线倏地一顿。   连奚:“……”   怎么还真有摄像头!   完了完了。   仿佛听到连奚心里的话,小男孩冷哼道:“你们可别想着破罐子破摔,既然被阳间人发现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我。别忘了鬼差的法器有紊乱磁场的作用,周围的摄像头早就坏了。摄像头没拍到什么,但你们要是对我动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可是有爸妈有朋友的!”   连奚惊讶道:“你说鬼差的法器可以紊乱磁场?”   “对!”   “破坏摄像头?”   “没错。”   那你不早说!连奚松了口气。   也不能怪连奚不知道这件事。首先,他的青铜铃铛并不是鬼差的法器;其次捩总的那个金色册页或许能屏蔽摄像头,但捩总压根没说过。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连奚更加确定了,他的青铜铃铛真的不是白无常的法器,他也不是白无常。因为小铃铛并没有紊乱磁场的作用。   想通了后,连奚彻底放下心。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捩臣:“倒数第一的无常?”   男孩:“?”   我为什么倒数第一,你心里没点B数吗!   男孩:“哼!”   捩臣:“啧,不上进。”   男孩瞪大了眼:“你还是人吗!”   他还真不是人。连奚在一旁吐槽。   捩臣:“你想来抢我的业绩?”   男孩:“当然……”看着黑衣鬼差冰冷的眼神,小男孩硬生生把自己的话收了回去:“当然不是,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你们居然跨界抢业绩,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捩臣轻挑一眉,反而笑了。   只见苏城黑无常拿出了自己的无常证,翻到业绩排行榜,怼到小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道:“你给我看业绩排行榜干嘛。”   捩臣:“倒数第一,羞愧。抢业绩,不羞愧。”   男孩:“……”   眼看这小男孩都快被捩总气哭了,连奚走上去,无奈道:“行了行了。”   男孩委屈地看向连奚:“他不是人!”   连奚点点头:“他确实不是人。”   嚯?捩臣不动声色地看了连奚一眼,目光微动。   抢了人家业绩其实没什么,但正主都找上门了,连奚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他可不像捩总那么“天大地大,我抓鬼最大”,连奚咳嗽两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男孩:“你说。”   “你说我们抢了你的业绩,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想否认?呵,我在硕放机场那附近忙了半天,还骗我爸妈去同学家玩千里迢迢跑到你们苏城,我能没证据?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证据!我在那边都找到你们苏城鬼差证的气息了!”   行,那看来抵赖不掉了。   连奚:“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无锡鬼差?”   “对。”   “你可以使用鬼差证的指引金光吗?”   “当然可以!”   “我说的是现在。”   “什么?”   “我说的是现在,”连奚定定看着茫然的小男孩,一字一句道:“此时此刻,在苏城,你可以使用你的鬼差证,显现出指引金光吗?”   男孩愣了半天,他直接拿出了自己的鬼差证,在上面涂涂画画。   “咦,不行!”   连奚笑了:“这就对了,不行。这一点我们前两天去无锡的时候就发现了。苏城的鬼差证只能在苏城地界使用,无锡的鬼差证也一样。跨了地界就没用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连奚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这意味着,其实那个老头和那个老黄狗的业绩,是我们苏城的。”   男孩彻底懵逼了:“……啊?”   捩臣也好奇地看向连奚。   只见俊秀漂亮的青年神色平静,镇定从容地开始向小男孩科普,到底为什么,这个老头鬼和老黄狗鬼,属于苏城的业绩。   ……   凌晨五点,朝阳升起。   小男孩挠着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连奚勾起唇角。   小男孩又故作凶狠:“那你们以后不许再到无锡的地盘去抢业绩了!”   连奚点点头:“你放心。”肯定会去。   “哼。”   目送着小男孩走向地铁站的身影,连奚心道,还是小朋友好骗。   身后传来一道淡定的男声:“你骗他。”   身子微顿,连奚转过身:“我骗他了吗?”   黑无常双手抱臂:“那个老头和那条黄狗,是死在两城交界的地方,临近苏城,但终究属于无锡。人死后直接回到家中,狗的灵智不够,便在死的地方徘徊了很久。它徘徊时不小心走到苏城地界,所以吸引到了我们的指引金光。但是很快,它就又回到了无锡。”   所以实际上,这条狗仍旧应该属于无锡。   连奚十分淡定:“或许吧。”   捩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忽然道:“我可能不是人。”   连奚:“?”   捩臣:“但你是真的狗。”   连奚:“!!!”   你从哪儿学会的这话!你还是那个苏城黑无常吗!   望着青年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搔动着。捩臣心情愉悦地扬起嘴角:“苏骄说的。”   果然是苏骄这个狗东西,只会教坏的,不会教好的!   忽然,连奚愣住:“你知道他叫苏骄了?”   黑无常转身就走,不稀得回答这个问题。   “抓鬼了。”   “哦。” 第三十六章   送(pian)走了无锡小鬼差, 天刚蒙蒙亮。   就着最后一点还没散尽的夜晚阴气,连奚和捩臣继续使用指引金光,捉了两只鬼。   不过有件事, 连奚:“刚才那个小鬼差说他自己是人, 那他现在看上去最多在上初中。地府居然还聘用童工?这么小的, 也能当无常?”   捩臣:“为什么不可以。”   连奚:“???选鬼差到底有什么标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选上的?   捩总深深地看了连奚一眼,一脸“你果然不认真工作”的表情, 接着翻开无常证,怼上自家只会偷懒摸鱼的同事的脸。   “看无常准则。”   连奚乖乖地接过黑无常证,看了起来。   略过前面一大堆的废话, 直接看正文。   无常准则第一条:“乾坤有道, 地狱无门。”   连奚:“???”   他扭过头盯着黑无常看了好几眼, 后者全然不为所动, 完全没有一点自己抄袭被发现的自觉。   行,再看无常准则第二条:“凡尘过往,生死既定;是非对错, 皆有阴律。”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阴律森严,非无常之责,不可轻易扭转。”   连奚是看明白了。   这无常准则的第一条, 讲的是一个总纲。   乾坤有道:天地之间有它对应的规律。   地狱无门:地府没有大门,它不为鬼魂引路。迷失人间没有立刻投胎的鬼, 需要无常去指引,送他们去地府。   而这第二条,说的是人死的那一刻, 生前的功过是非就已经注定了。鬼差不能插手, 阴间自然有相应的阴司律条来评判这些人。鬼差唯一的职责就是指引他们去地府投胎。   再往下好几条,都在说无常需要遵守的一些规则。   直到第三十二条。   连奚认真看完第三十二条准则后, 合上无常证:“所以说,那个小鬼差应该是由上一任无锡鬼差选定的继承人?”   捩臣:“嗯。”   连奚:“人家才十三四岁啊……”   捩臣:“所以水平不够,倒数第一。”   连奚:“……”   你再这么欺负小朋友,小心人家小鬼差现在就跑回来骂你!   连奚:“不过话说回来,无锡应该有两个鬼差吧,黑白无常。怎么只看到一个。”   这个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他。   其实在无锡小鬼差出现的那一刻,连奚心里咯噔了一声,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按照年龄来看,他当白无常的时候也就这么大。但随即他就想到,不对,他又不是白无常!   这件事证据确凿。首先,他的青铜铃铛并不是鬼差法器,无法屏蔽磁场。   其次,如果说这一任苏城白无常是上一任白无常钦定的,没有让地府派人过来轮班,那连奚小时候肯定见过上一任白无常,且得到过对方的一些认可或者赠予。比如收个徒什么的。   可他也没有。   最后,最为重要的是……   他爸绝对不是同性恋!   所以他们家绝对不是世袭制的祖传白无常。   清晨,日光大亮,路边的早餐摊子都摆了起来。   连奚:“要吃点早饭吗?”   捩臣看着远处早餐摊子上的油条豆浆,轻轻点头。   忙了一整夜,苏城黑白无常默默地坐在路边,开始吃早饭,像极了一对普普通通的社畜。   连奚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另一边,无锡小鬼差乘坐地铁、再转高铁,终于回到无锡。刚出了火车站,因为一夜没睡,一脸疲惫的男孩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他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随手翻开无常证,然后……   小男孩:“?!”   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江浙沪地区)——   第二十四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5123点。   第二十五名,苏省无锡鬼差,业绩4510点。   “啊啊啊我白跑一趟,浪费了一整晚攒业绩的时间,差距更大了!”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悲痛喊叫,惊醒了公交车上唯一一个昏昏沉沉打着盹的上班族。上班族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小男孩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车一到站,就下车了。   “不行,怎么差距还越拉越大了,这根本追不上了啊。”   男孩咬紧牙齿,想了半天,拨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电话接通了,是个清脆的女声。   “歪,干嘛,这么早打电话。”   男孩:“还干嘛!你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清脆女声:“干嘛呀,我在横店啊,我们家祺祺最近接了个电视剧我来探班,你不是知道的嘛。”   男孩哼了一声:“臭狐狸精,还祺祺,还追星,你没看到这个月的业绩排行榜吗。”   “看到了呀。我还没问你呢,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一晚上一点业绩都没涨。你是不是偷懒了。”   男孩震惊地瞪大眼:“我偷懒?!明明是你天天全国各地到处跑去追星,都不干活,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   清脆女声咯咯地笑:“你这话就不对了,小朋友,你想想,逻辑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因为有其他事,不能留在无锡,人不在无锡,我肯定没法抓鬼。但你不一样啊,你一直在无锡,你有这个条件去抓鬼,可你没去抓。那我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你是主观偷懒,你说你是不是要好好反思下。”   男孩:“???”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怎么好像没法反驳。   男孩冷哼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追星了,赶紧回来抓鬼!”   “知道啦知道啦!啊,祺祺从保姆车里出来了,挂了挂了。”   话音刚落,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男孩:“喂?喂!”放下电话,男孩郁闷极了,气得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这还是人吗!”回头想想,“好吧,确实不是人,是个狐狸精。臭狐狸精!”   与此同时,浙省金华,横店影视城。   复古繁华的明清建筑拍摄基地前,剧组保安拉起了栏杆,阻止狂热的粉丝冲进片场。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手里拿着LED灯牌、卡通形象横幅,兴奋地伸长脖子,往影视基地里面使劲看。   而在这群粉丝的中间,有个眼睛大大的马尾辫小姑娘,她手里拿着“祺祺放心飞,围棋永相随”的横幅,双眼亮得出奇,眼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保姆车。   终于,车门开启,帅气俊朗的顶流演员走下车,朝粉丝们挥手。   “嗷嗷嗷祺祺!”   “我的祺祺!”   ……   “林思祺妈妈永远爱你!”   马尾辫小姑娘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直上九霄,震得整个粉群都安静了一秒,英俊的男演员也愣愣地朝她看了眼,然后笑着挥挥手。   马尾辫小姑娘:“嗷呜我死了。”   她的身后,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人群里微微晃悠了一下,又瞬间消散不见。   ***   日子就在晚上直播、凌晨抓鬼的生活中,一天天过去。   苏骄走了的第二天,连奚就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家里有没有出事,什么时候回来。   苏骄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我师叔不见了,我找找他,下个月再说”,就没再回复。   一晃眼,一周过去。   九月的最后一天,连奚瞪大眼,死死盯着业绩排行榜。这个月他和捩臣的业绩是8000多点,无锡小鬼差的业绩是6000多点。不出意外,无锡肯定倒数第一了,他和捩总坐稳倒二。至于倒数第三,金华鬼差,人家业绩高达12000多点,应该不可能超过。   然而,仍旧不可以掉以轻心。   连奚认真地看向同事:“今天晚上我不直播了,我们早点去抓鬼,六点就出门。”   捩总也极其严肃,点点头:“嗯。”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连奚:“我中午出门一趟,晚上回来接你一起出去抓鬼。”   捩臣:“好。”   定榜最后一天,真是分秒必争,连奚连走路都比平常快了一些。本来他打算中午吃完饭就出去抓鬼,但上周王医生在微信上说,今天中午有时间,所以连奚只能放弃大白天出门抓鬼的打算。   他要请王医生吃饭。   连奚虽然不善言谈,但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没有谁不会看人脸色的。   王医生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帮他找到了接生他的红姐,请王医生吃饭是应该的。   一大早,连奚换好衣服,打开微信。   【连奚:王医生,我中午直接去你们医院找你吗?还是定个什么地点。苏城中心有家火锅店不错,离你们医院也蛮近的,你看那里可以吗。】   等了五分钟,连奚没等到回复。   【王医生,是在忙吗?】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眼看就快要到中午,连奚想了想,直接拨打了王医生的电话。   “关机?”   连奚皱起眉头,他思索片刻,找到了老同学的微信。   【连奚:赵巍,你还记得么,上次我请你帮我找个医学院的同学帮忙,你给我找了王子皓王医生。今天中午我本来约了他请他吃饭谢谢他,但是现在到点了联系不上他,你那边能联系到他吗?】   没等多久,老同学就回复过来。   【赵巍:王子皓?好,那我给你问问。】   过了十分钟。   【赵巍:我给你问了医学院的同学,也在园区医院跟王子皓一起实习的。她说王子皓昨天突然生病了,现在在医院呢。】   连奚一愣。   【连奚:行,谢谢你,那我去医院看看他。】   王医生居然生病了?   生病需要关机么?   连奚思考半晌,没有头绪。不过既然王医生生病了,他肯定要去探望。   连奚打车来到园区医院。   他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拎着果篮就走进医院。   医院门诊大厅的一楼,坐满了前来看病的人。声音嘈杂,人流涌动,连奚拎着果篮四处张望了下,走到问讯处:“你好,我想找个医生,他似乎是口腔科的。他昨天生病了,我来看望他。”   值班的小护士问道:“你来探病?那你直接去住院部吧。”   连奚:“他的手机打不通,可能忘记充电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病房。我就想请问下你知不知道口腔科有个叫王子皓的实习医生,他生的什么病,要怎么找他。”   小护士想了想:“这我还真不知道,这样,我告诉你口腔科怎么走吧,你去口腔科问问。你就从这上二楼……”   “谢谢。”   穿过人群,上了二楼,来到口腔科。   连奚提着果篮,正打算问问值班的护士知不知道王医生的情况,他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连奚?”   连奚转过身。   明亮的灯光下,戴着口罩的实习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册,讶异地看这他。   王子皓摘下口罩:“你怎么在这儿?”   连奚上下打量着他。   脸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确实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连奚:“我们今天中午约好的吃饭,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就找赵巍问了问情况。结果听赵巍说你生病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你,王医生。”   王子皓连连哦了两声:“对,吃饭,我给忘了。今天科里太忙了,我没时间。”   连奚笑道:“那没事,我把果篮放这儿了。你身体还好吧,看你脸色不大好看。”   王子皓:“没什么,上周有点感冒,最近几天加重了。吃饭的事等下个月吧,国庆回来后再说。”   连奚:“行。”   王子皓:“不送你了,我还要忙。”   “好的,没事,我自己走,下次再约。”   年轻冷淡的实习医生点点头,把口罩又戴了回去,双手插着口袋,转身走进人群。   把果篮放在护士处,连奚步伐加快,几步就下了楼。   既然今天和王医生约不了饭,那干脆就直接回家,接黑无常,出门抓鬼!   计划通。   连奚一边想着今天该去哪儿抓鬼,一边低头打开手机,准备叫辆车。然而就在他走到医院大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你是那个……小王的朋友?”   连奚停下脚步,转首看去:“琴姐?”   说话的人正是帮连奚找到当年接生他的护士的琴姐。   这位妇产科的老护士手里拿着一盒医疗器械,走了过来。她看着连奚,叹了口气:“你是来看小王的?”   连奚:“嗯是。”   “唉,你说这什么病,怎么这么奇怪。昨天早上人还好好的,下午突然就倒了。”   连奚愣住,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琴姐继续道:“小王还那么年轻,听说爸妈都在乡下务农,好不容易供出一个研究生,大医生,结果现在人还没过实习期,就进了ICU。”   连奚蹙起眉头:“琴姐,您这什么意思,您是说王医生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吗?”   琴姐诧异道:“你不是来看他的吗?我听口腔科的人说,小王昨晚就给推进手术室,抢救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进了重症监护室,一直没醒过来。情况很严重,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连奚倏地睁大眼,手指微微颤动。   那他刚才见到的……是谁? 第三十七章   “ICU病房在哪儿?”   “外科楼六楼。”   问讯处的小护士低头正在整理病例, 突然听到有人问话,她下意识地就回答过去。然而一抬头,眼前早就没人了。小护士愣愣道:“这么急的么……”   连奚当然急。   他没工夫浪费时间, 直接跑向外科大楼。   有过去医院看病经历的人都知道, 医院的电梯总比其他地方的电梯要慢许多。一来是医院人太多, 每天上上下下的病人和家属多到能把每一层的电梯挤爆;二来是经常有推着轮椅、担架床的护士护工要进电梯,推着病人进电梯, 自然速度更慢。   而显然,这次连奚的运气差极了。他跑到外科楼的一层,三个电梯, 每个都在五层以上, 想下来还得费一番工夫。   没时间了!   连奚转身走进楼梯。   从门诊大厅一层跑到外科大楼的六层, 连奚只花了不到两分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护士台:“王子皓在哪儿?”   值班的小护士愣了片刻, 抬头看他:“你是?”   连奚:“我是他朋友。”   “2号ICU,直走左拐。但是你不能进去探望……”   “你是王子皓的朋友?”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连奚回头一看, 是个短头发的女医生。   连奚点点头:“我是。”   这短发女医生看上去五十多岁,发间夹杂着一些银丝。她沉着脸,目光凝重:“我正要去ICU看看。你跟我来吧。我是小王的导师, 苏大医学院的教授,姓赵, 你叫我赵老师就行。他的情况很糟糕。”   两人一边走,赵教授一边道:“你和小王平时关系怎么样,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吗。”   连奚:“不是特别熟。赵老师,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上周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还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 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   “唉,小王就是上周开始,生病了。”   去ICU的路并不长,两人很快走到ICU病房的门口,但是只能走到这,就进不去了。   “刚才同事跟我说,小王的病情再次恶化,现在正在里面抢救。”   “不用去手术室吗?”   “手术室?”赵教授苦笑道:“昨天就去过手术室了,开了腹,我也在里面,我们副院长动的刀。但是开下来后,我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又给缝回去了。现在只能用内科疗法。小王的病,得从上个星期说起了。   “上周二,我们医院急诊科接了两个病人,是一对小情侣。女的怀孕四个月,走在路上突然大出血,送进了我们医院急诊科。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流产引发的大出血,出血量虽然多了点,很少见,但不是不可能。直到这女孩被推进手术室后,没过几分钟,她的男朋友也倒下了。   “她男朋友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至少进我们医院大门前,以及进来后的十分钟,都没人觉得他有病。但他就是突然倒下了。当时,小王就在急诊科,他检查了男方的身体状况,给开了一些检查单子。不过很快急诊科的同事就接手了这个病人,小王回口腔科值班了。”   连奚拧紧眉头,他听出了一丝不对:“王医生的病,和这对情侣有关吗?”   赵教授看了他一眼:“有关,当然有关,因为他们的病情是一样的,我们怀疑是种特殊的传染病!现在那对小情侣,女孩就在旁边的1号ICU病房住着。而那个男孩,在上周三,也就是他突然发病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连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仿佛想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赵教授的脸颊微微抽动着,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惊骇和恐惧。她看向连奚,道:“昨天晚上,我们打开了小王的腹腔。他的内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千疮百孔。”   ……   没过多久,有医生从ICU病房出来。这医生戴着厚厚的口罩,穿着一身防护服,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并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走到ICU病房的外房。   王子皓住的这间ICU病房,里外一共有两间。   病人躺在最里面那间,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一丝情景。医生走到外面这间,让护士为自己进行全身消毒后,才走出病房。   全副武装的医生走出ICU病房:“赵教授,情况很不好。两件事,第一,要你签字同意继续抢救。王子皓的家属还在外省,昨天通知过了,但今天暂时还没赶过来。而且医疗费方面,得经过你的同意。第二……”顿了顿,医生叹气道,“他可能等不到家人过来了,你进去看看吧。”   闻言,这位女教授失言许久。她艰难道:“好,我进去看看。”   目送着女教授走进ICU病房的外间,一层层地套上防止传染的防护服。连奚抿紧嘴唇,不动声色地拨动左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然而这一次,青铜铃铛却没有任何反应。   连奚不信邪,又拨动了几次,却依旧没有一点效果。   难道是因为王医生还在抢救,还没有死,所以铃铛没有反应?   连奚目光一凛,忽然扭头,跑下楼梯。   他要去找王子皓的生魂!   只要王子皓还活着,那就有一线希望!   连奚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口腔科。二十分钟前,他就是在这里看到了王子皓的魂魄。口腔科诊室门口人来人往,连奚四处张望。   “不在!”   连奚焦急地跑下楼,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拨打了房产中介小刘的电话。   小刘接起电话,还有些惊讶:“连先生,是什么事吗?”   连奚长话短说,快速道:“刘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室友,你上次见过的那个,捩臣。他手机丢了一直没买,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他现在人在家里。我有急事找他,要他来一趟园区医院。你们店就在小区门口,我想请你帮忙上楼找一下他,再帮他叫个车,送他到园区医院。车费我之后转账给你。”   小刘:“您慢点说,让我去你们家找人……”   连奚:“谢谢您了。您麻烦跟他说下,有点工作上的事,让他务必赶快过来。”   小刘:“诶好,您放心。”   挂了电话,连奚来到门诊大厅的一楼。   正好到了下午医院开门的时间,越来越多的病人走进大门。   拥挤的人群中,连奚找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去了神经内科、神经外科、皮肤科……   当走到妇产科时,连奚忽然停住脚步。   明亮整洁的妇产科走廊里,一个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坐在两侧的塑料凳上,笑着与身旁的父母.、丈夫说话。妇产科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明几净,阳光明媚,将房间照得无比亮堂。   连奚定定地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的身影。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连奚举起自己的无常证,将无常证放到自己的眼睑上方,挡住那些灿烂耀眼的光线。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世界,刹那间改变。   一层又一层浓厚粘稠的血色,缠绕在背对自己、一步步向前的年轻医生的身旁。   整个视野,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红色。   浓烈的阴气和血色缠绕在一起,化为一只只殷红的手,拽着王子皓的魂体,将他一步步地拉向走廊的尽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山八景之一,血污池。   传闻每个凡人死时,必然会走过阴山。阴山共有八景,鬼门关、奈何桥、剥衣亭、望乡台、恶狗村、破钱山、学无耻,以及最后一景,孟婆台。   前七景,任选其一经历,也有可能一次性走好几景。   而走完前七景后,就是最后一景。   踏过孟婆台,就真正离开了阳间,来到地府。   连奚手指缩紧,没有丝毫犹豫,他向前迈出了步子。   在他的脚买进妇产科的那一刻,缠绕在王子皓身遭的浓稠血污倏地回头,向他看来。   这时,连奚迈出了第二步。   无边血色瞬间倾涌而下,叫嚣着疯狂侵蚀他握在手上的无常证。   鬼差的职责是指引亡魂前往地狱,而不是将亡魂从阴山上拽回来!   连奚手里的白无常证莫名开始发烫,渐渐地烫如火烧,烫得几乎开始发红。连奚把无常证扔进自己的口袋,口袋也瞬间被烧出一阵焦味。   “你够了!”   一声怒喝,愤怒疯狂的血污和发烫滚热的无常证齐齐停住。   走廊两侧等着看病的病人和家属震惊地看着连奚,奇怪这个小伙长得不错,怎么突然怪叫。   连奚没时间去管他人异样的眼光,他抬首望着王子皓还在继续向前走的背影。   你们够了!   他这不是还没死吗!   手腕上,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一道深厚绵远的钟声——   嗡!   血污之气不再阻挠,无常证也乖巧地躺在口袋里不再动弹。没有了这些阻力,连奚几步就走到王子皓的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   “王医生?”   生魂恍恍惚惚地转过头,目光空洞。   连奚拽着他的胳膊,直接拉着他就跑向外科大楼。   连奚走后,妇产科里熙熙攘攘的病人和家属们才缓过神。   “刚才那个小伙子,什么毛病?”   “不知道啊,感觉精神有问题,怕不是个疯的吧。”   凡人看不见,连奚拽着王子皓的生魂,一路将他拽到了ICU病房门口。   然而走到这,连奚却顿住了。他看向身旁的王子皓。   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摇晃着魂体,双目迷茫,神色惘然,只知道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如果说半个小时前连奚看到的是这样的王子皓,他一定会发觉不对,哪怕他身上没有一点阴气,只有属于活人的生机。   “是因为离开身体太久,渐渐开始失去意识?”连奚判断道。   ICU病房里,医生护士们的身影不断晃动,他们正在竭力治疗王子皓。   门外,连奚拉着王医生的魂魄,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拨动青铜铃铛,青铜铃铛却不给一点反应。   如果强行闯进去,使用无常证,把王医生的魂魄摁进身体里,会有用吗?   连奚双眸微眯,心中明知这种法子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走投无路。要么眼睁睁看着王子皓去死,要么就孤注一掷。   就在连奚开始思考怎么破门而入、之后大概会被警察抓走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脚步声。   连奚心中一愣,回过头,目光与来人对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俊美冷淡的黑无常大步走上前,没有回答连奚的问题,而是看向他身旁的魂魄,挑眉:“业绩?”   连奚目光沉下:“他还活着,他是我的朋友。”   捩臣定定地看着他:“再过五分钟,他必死无疑。”到时候就是业绩了。   连奚抬眸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和你一样的朋友。”所以哪怕这或许就是王医生的命,今天就是他写在生死簿上的死期,他也想做最后的努力!   捩臣嘴唇微动。   片刻后。   “……哦。”   话音落下,捩臣手掌一翻,取出跃动着紫光的金色册页。   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拖着小小的册页,漆黑幽邃的双眸里闪烁着一丝淡淡的金芒。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灿金光辉从金色册页上一闪而过,然而,光芒消逝,没有任何动静。   捩臣蹙起眉头。   连奚:“我刚才用我的铃铛试过了,也没有用。”   捩臣:“因为就像你说的一样,他还活着。”   连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他的青铜铃铛,还是黑无常的金色册页,一直以来只有对鬼神精怪才有作用。就像对门高总的执念,在发现对门小伙不是人以后,捩臣当时就使用了金色册页,想要收服他,谁料金色册页却失灵了。   因为高总还活着。   现在也一样。王医生还活着,所以青铜铃铛和金色册页都对他毫无作用。   连奚严肃道:“那怎么办?”   捩臣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尘封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撬动开来。捩臣闭上眼,他静静地感受着记忆中的那一抹奇异的气息。下一秒,他倏地睁眼,接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静静地看了半晌,黑无常手指微微一动,顷刻间,一枚莹润温泽的长方体印章,骤然出现在他的指尖!   连奚讶异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枚小小的印章。   这是一枚白玉印章,细腻柔和的玉质仿佛自带柔光,跃动着莹莹光辉。然而在这通体透白的玉质深处,却有一丝红色的光辉游动闪烁。红光仿佛灵巧的游鱼,在白玉中灵活游动。   印章的顶部,刻着用篆体书写的难以辨别的六个大字。和寻常印章所用的红色朱砂不一样,这印章顶头沾染的是灿烂的金色。   这是什么?   同样的念头在连奚和捩臣的脑海中同时浮现。   然而现在,他们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连奚:“这个有用吗?”   捩臣没有回答,他直接抬了眼,冷冷地望向傻傻站在一旁的王子皓。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下一刻,黑无常手持白玉印章,猛地盖向王子皓的额前印堂。   印堂,在玄门中,也称为命宫。   白玉印章轰然落下,印在了王子皓的命宫之上。六个金色大字随之印染上去,王子皓的额头上显现出六个篆体大字。   连奚将这六个字记在脑中,准备等解决完这件事就去查查看这到底是什么字。   就在这六个字印在王子皓额头的下一秒,一股极其阴冷的寒意骤然从ICU病房内,冲向门外。连奚和捩臣齐齐转首看向病房内,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速度极快,嗖的一下穿过门的缝隙,逃向楼梯。   连奚眸色一凛,瞬间拨动铃铛。   嗡!   厚重深远的钟声倾轧而下,将那小小的黑影压倒在地。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数秒内。   王医生的魂魄顶着六个金光闪烁的大字,茫然地转身走进ICU病房。他穿过那一扇扇门,走进最里间的病房,消失不见。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连奚松了口气,这才和捩臣一起走到走廊尽头,俯身查看那个被钟声压倒的黑影。   “虫子?”黑无常啧了声,看清了这只在地上蠕动挣扎的小黑虫。他本想伸手去拿,伸到一半却收回了手。   好脏。   连奚看着这只小虫子,身体一震。他随手从无常证上撕下来一张纸,抓起了这只虫子。   当无常证的纸触碰到虫子的身体时,虫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下一刻,黑烟袅袅,随着一阵被烤焦般的烟味,虫子彻底不动弹了。   连奚惊讶地看向身旁的同事:“无常证上的纸把它烧死了?”   黑无常神情肃穆地点点头。   手里捏着小虫子,连奚道:“这只虫子我见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和我上个月在园区医院见过的小黑虫应该是一样的。我曾经把这种虫子带回家给你和苏骄看过,但是你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捩臣忽然伸手,挡在了连奚面前。   连奚立刻噤声。   刺眼的阳光下,俊美冷漠的黑无常眯起双眼。   捩臣:“看。”   连奚沉了眸子,随着他视线所望的方向,定睛看去。   只见明媚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射入屋内。阳光照耀在黑白无常的身上,也照亮了僵硬干瘪的虫躯。而就在这小小的虫尸上,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一头缠绕着虫尸,另一头缠绕穿过玻璃,伸向远方。   同一时刻,苏城老城区某一层平房。   一堆又老又旧、破破烂烂的家具里,一个肮脏邋遢的乞丐老头正歪坐其中,盘腿打坐。忽然,他心有所感,双目睁开。   “不好!”   老头张开嘴,露出一口黑森森的脏牙。只见那深不见底的污黑大嘴里,是密密麻麻、无法数清的黑线。一头连接着他的喉咙,另一头连接四面八方!   “收!”随着乞丐老头一声呵斥,他口中恐怖密集的黑线堆里,一根看似不起眼的黑线无火自燃,眨眼间便燃烧成了灰烬。   老头嘴巴一闭,将这无数的黑线收回口中。他翻身跳下破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夺门而去。   另一边,园区医院。   连接着虫尸的黑线在连奚和捩臣的注视下,凭空燃烧,消失殆尽。   然而,连奚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不断震动的青铜铃铛。捩臣翻开金色册页,望着上面缓缓浮现的一丝丝血色气息。   两人互视一眼。   黑无常转首看向楼道。   楼梯与楼梯交接处有一扇窗户,从那直接追过去应该速度不错。   捩臣正要走,却听身旁响起一道声音:“等等。”   黑无常转过身。   连奚:“我找辆车。”   捩臣:“……?”   ***   晚上八点,夜幕降临。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辽阔无垠的田野,大片大片的黑色吞噬着人类的乡村。   不同于城市的灯火繁华,乡村地方只有一排排的农庄有光亮。除此以外,就是漫无尽头的黑暗。   衣衫褴褛、浑身腌臜的老头穿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快速行进。   人类奔跑的极限速度是百米9秒58,约等于10米每秒。然而这个老头的速度却超过了15米每秒。他鬼魅般的身影在黑夜中穿梭,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从苏城市区跑到了底下县级市的乡镇。   终于,心中的危机感慢慢降低。   老头停下脚步,在一片荒地里喘气休整。   他毕竟还是个人,还需要休息。想必逃到这里,苏城鬼差应该察觉不到了吧。   老头眯起浑浊的双眼,张开嘴,露出满口漆黑的线。他又肥又厚的舌头勾起一根黑线,轻轻动了动。很快,一只小小的黑虫顺着那根线,迅速地爬到他的口中。   嘎吱嘎吱。   老头嚼着这只黑虫,恢复了点力气。   “这股气息,不是之前的苏城黑无常。苏城上任了新的鬼差啊。”老头咯咯地笑着,一边咀嚼黑虫,“气息很强大,应该不止一个,看来新的白无常也上任了。有点意思,这个新的白无常是谁,不是地府派上来的么。”   嚼完了黑虫,老头抬头仰望星空。   他不是怕苏城的新任黑白无常,哪怕新鬼差的气息似乎很强大,但他依旧无所畏惧。那只小黑虫临死前透过黑线传达过来的信息极少,但从头到尾只疯狂地重复着一种情绪——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虫儿觉得他们很恐怖?”   老头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双手抵着后脑,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有多恐怖?   他见过沪城的鬼差。   沪城那对黑白无常在这一片算是极其强大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依靠任何外力,就能收服百年道行的恶鬼。好像在鬼差业绩排行榜里还位列前三?   对了,苏城这一对黑白无常现在排行多少了?   老头从裤裆里掏出一本皱巴巴、脏黑黑的薄本子,乌黑的指甲按在这个薄本子上,他翻开了封页。   “倒数第二?哈哈哈哈。”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逃跑行为实在很蠢,只是因为虫子传递过来的“恐怖”情绪,还有那两股远远感知到却没有琢磨清楚的强大气息,他就一路从苏城市区逃到了乡下。哪怕是碰到沪城的那两个鬼差,他也丝毫不惧,甚至还稳占上风,现在却这么逃跑了。   是的,老头本来在沪城生活,但是他祖籍苏城。   十几年前,他决定落叶归根,回到苏城定居。于是,便搬回了这里。   静谧幽远的田野小道上,晚风徐徐吹着,玉米秆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老头的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   现在农村人生活条件好了,大半夜的乡间小路上还有汽车行驶,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老头没想太多,继续哼着走调的歌,一边拿着又脏又破的薄本子翻看。   车子的灯光从老头身边擦肩而过,溅起一阵尘土。   老头一愣,停住了声音,看向那辆远去的车。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慢慢笑了。   就在他准备把黑虫放到那辆车上的时候,突然,那辆车停了。   老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看着两个年轻男人打开车门,下了车。   连奚下车时,车子荡起的灰尘还没散,溅了他自己一身。他呸了两声,把身上的尘土掸干净。不是他开车太块,是这条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尘土。估计白天的时候有运土的大卡车从这路过,洒了一地。   “好脏。”黑无常表示非常嫌弃。   连奚看向同事:“将就一下。”   接着,两人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邋遢老头。   连奚打量着老头,发现他裤脚鞋子都又脏又破,身上还有不少尘土。估计是从苏城市区一路跑过来的。   连奚:“虽然我很久没开过车了,但是看来,我开车的速度还是比你跑得更快的。”   老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冷漠地盯着连奚和捩臣。   捩臣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他睁开眼,轻挑一眉:“没有业绩的味道?”他本来以为追的这个人类身上应该有很多鬼魂,有很多业绩。就像之前的小白鸽,小白鸽杀的人,比如孙燕,孙燕死后,魂魄就藏在小白鸽的陶瓷雕塑身体里。   这个乞丐老头杀人,居然不自己私藏鬼魂的?   黑无常顿时兴致大跌。   连奚却不是为业绩来的。他看着老头,淡淡道:“玄门修士?”   老头默不作声,看着连奚和捩臣。良久,他咧开肥厚的嘴唇,露出一口黑牙,咯咯地笑道:“是。”   连奚心里闪过一丝厌恶:“如果我没看错,虽然你的装扮变了,但我们曾经在苏城园区医院的太平间见过。”   老头:“是。”   连奚:“我认识一个玄修,他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们玄修有什么制度,是什么修炼手段,但是你杀了人。”据赵教授说,那对来医院的小情侣里,女孩没死,男孩却早死了。而且……   连奚一字一句道:“你伤害了我的朋友。”   说完,连奚转首看向捩臣:“玄修杀人,有什么惩罚么。”   全世界没有人比捩总更懂无常准则了。   捩总每天的日常就是:看无常证看无常证看无常证……抓鬼……再看无常证。   捩臣:“凡人强行偷渡鬼魂去地府,是为影响无常正常工作。罚每日午时受油锅生炸魂魄,一个时辰,持续七七四十九天。名字写上无常证后,立即执行。”顿了顿,又补充道:“第46条。”   连奚打开无常证,翻到无常守则第46条。   果然,和捩臣说的一样。   连奚抬起头,看向老头:“你也听到了,那么……”   “等一等。”   话被打断,连奚蹙着眉,看着远处的老头。   黑夜中,这邋里邋遢的老头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掏了掏。几秒后,他掏出了一大堆黑漆漆的木质令牌。月空下,这些黝黑的令牌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老头咧开一口黑牙,嘿嘿笑道:“猎鬼令见过么。”   连奚的脑中瞬间闪过一句话——   『当月排行第一名地区,黑白无常可获得孟婆汤十碗,猎鬼令十枚,招魂幡一把……』   猎鬼令?!   老头阴恻恻地笑着,他将手里的猎鬼令扔在地上,又把手伸进裤裆,掏了掏。   哗啦啦。   一枚又一枚猎鬼令被他像不要钱似的扔到地上。   “小鬼差,你仔细看看你的无常证,上面写的是什么。人杀人,没有任何问题,不归无常去管,这是阳间的事。你的无常守则惩罚的是,人偷渡鬼魂去地府的事。   “猎鬼令,无常得之可用之去驱使鬼魂,为自己所用。一枚猎鬼令可驱使一个十年道行的鬼魂一个月。凡人使用猎鬼令,可自行送一个鬼魂投胎,不算抢占无常的工作……   “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啦?我想想。   “嘿嘿,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啊呀,记不得了。   “这里有四十九枚猎鬼令,肯定够了吧。”   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黑色猎鬼令,连奚呼吸一顿。他镇定下来,抬起头,冷冷道:“你只杀了四十九个人?”   老头愣了愣:“被你发现了。”随即,他又笑道:“但是我就算杀了更多人,你找得到证据嘛。”   连奚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时。   “你刚才说……你抢了我多少业绩?”低沉的男声忽然从一旁响起。   连奚和老头齐齐愣住,一起转首看向捩臣。   连奚:“……”   老头嘿嘿一笑:“我有猎鬼令。”   捩臣笑了:“多少个?”   老头察觉出一丝不对:“?”   危险的气息在黑无常大人的身遭弥漫开来,老头也渐渐失了笑容,但是他并不恐惧,反而跃跃欲试,眼中闪烁着森冷嗜血的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时。   连奚:“你说你有猎鬼令,所以你可以行使鬼差之责,合法把鬼魂送去阴间……你对无常守则似乎很了解。你曾经也是鬼差?”   老头微愣,他看向连奚,又看向连奚手里拿着的白色封皮的无常证。   白无常啊。   老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连奚心中闪过一丝奇妙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无常证好像微微发烫。莫名的,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了老头手里抓着的那本书。   那是一个薄薄的本子,又破又烂。封皮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纸张也皱巴巴的。好像还被老鼠啃过,到处是洞。   一个诡谲恐怖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连奚心中一凛,他望向老头。   “你的猎鬼令是从哪儿来的,你手上抓着的那个本子……是什么?”   好像被抓住作弊的小孩,老头哎呀哎呀,夸张地叫唤了好几声。忽然,他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看向连奚,咯咯地笑了起来:“又被你发现啦。你不是猜出来它是什么了吗?”   连奚:“白无常证?”   浑浊的双眼死死凝在连奚身上,老头狞笑着,声音飘荡在晚风中,渐渐飘远。   “苏城白无常,肉真嫩,我的虫子吃得很喜欢。你也像上一个白无常一样……那么好吃吗?” 第三十八章   无边无垠的田野, 萧瑟凄冷的夜风中。   邋遢老头说完这句话,连奚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真相。他目光凝肃地注视着站在远处的老头,手指按在青铜铃铛上, 随时都可以攻击。   连奚声音平静, 问道:“你的意思是, 你杀了苏城上任白无常?”   老头嘿嘿低笑,诡异地望着连奚:“你说呢?”   夜色隐藏无尽的罪恶, 夜色也隐藏了那一根根密密麻麻,数不清看不清的黑线。   月光照耀在漆黑的线上,反射出一丝暗淡的辉光。连奚心中一紧, 他急忙道:“小心!”连奚一把拉住捩臣, 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下一刻, 只见无边无际的黑线从四面八方, 大地的每个角落,全部连接到老头的嘴里!   “嗥!”   老头怒喝一声,张大嘴巴。   他的嘴越张越大, 一开始只有拳头大,后来慢慢的,竟张开到人的头颅大小。黝黑的大嘴好像一个无底黑洞, 无数根黑线从天地八方连接进他的嘴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了连奚的耳中。   捩臣微微皱眉:“什么声音。”   连奚惊骇道:“虫子!”   只见冰冷的月光之下,成百上千, 成千上万的细小黑虫顺着这一根根线,爬进老头的嘴巴!   老头闭上嘴,一口将数以万计的虫子吞下。连奚甚至能听见那些虫子在他口腔里互相撞击, 嘎吱嘎吱的声音, 让人头皮发麻。   太恶心了!   老头嘿嘿一笑:“那么,该轮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 老头猛地张嘴,无数黑线如同蛛网,从他嘴中喷出,罩向连奚和捩臣。   连奚毫不犹豫,拨动铃铛。   嗡!   钟声蔓延开去,声波撞击在黑线蛛网上,将这蛛网震开。然而并没有就这样结束,黑线上的小虫子被声波震得抖落一地。它们落到地上,接着,百足齐动,向连奚二人攻击过来。   宽阔的大地上,数之不尽的黑虫密集地群拥而上。   这他妈也太恶心了吧!   连奚不断拨动铃铛,震退这一波波黑虫。捩臣也使用金色册页,磨灭黑虫。但这些黑虫实在是太多了,刚震退震死一波,就出现第二波。当被震死的黑虫多到一定数量后,浓烈的阴腐之气悬浮到空中。   空气温度骤降,阴腐之气缠绕在二人身侧,透着一股子逼人的阴寒。与此同时,老头张开嘴,操控嘴里的一根根黑线,驱使这些黑虫。   渐渐的,连奚感觉到这些阴腐之气如同尖锐的刀,割痛自己的皮肤。同时,黑虫们越靠越近。他扭头对身旁的同事道:“捩臣!必须尽快解决他,他才是罪魁祸首。”   捩臣看了他一眼,薄唇微抿。   金色册页显然不管用,那么……   下一秒,黑无常手掌一翻,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印章出现掌中。   这白玉印章出现后,刹那间,逼近他们的黑虫仿佛照射到阳光的诡魅,尖啸一声,化为灰烬。至于一些站得远的黑虫,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这老头操控得无法逃脱。   老头睁大双眼:“这是什么东西?!”黑无常的法器怎么会这么厉害!   同样的问题,无锡小鬼差也问过。如果无锡鬼差也在这里,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告诉这老头:鬼差和鬼差是有差别的,凭什么这个苏城黑无常的法器这么厉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很嫉妒。   老头心生不妙。   苏城白无常的那个奇怪法器,青铜铃铛。虽然好像挺厉害,令他的虫子无法靠近。但是这个铃铛效果奇怪,苏城白无常也只会不停拨动使用,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效果。这个黑无常的印章法器,刚一出现,就对黑虫产生了致命的杀伤性。   似乎天生对这些阴间的东西具有克制效果。   老头眼珠子一转。   跑!   邋遢老头想都没想,扭头就跑。他跑得太突然,连奚和捩臣都没意识到不对。等老头跑出数百米,连奚才反应过来:“追上他!”   老头跑了,可是他仍旧留下许多小虫子断后,阻拦连奚二人。   震死磨灭这些黑虫,花了二人几分钟时间。事不宜迟,两人再次驱车追上去。   辽阔无垠的原野上,只见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老头在前面疯狂地跑,后面一辆黑色轿车拼命地追。   然而,两条腿的注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轿车横挡在乞丐老头的身前,彻底挡住他的去路。   连奚和捩臣下了车。   连奚冷冷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捩臣在一旁顺势接话:“你抢了我多少业绩?”   连奚刷的扭头:“???”不是这个问题!   看了同事一眼,连奚咳嗽一声,继续看向老头:“我问你,苏城的上一任白无常,是你杀的?”   老头阴鹜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片刻后,他笑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比我见过的所有鬼差都厉害。没想到居然能在苏城这种小地方,碰到你们这样的鬼差。呵呵,看来今天晚上是不死不休了……是你们逼我的!”   逃也无用。   老头怒喝一声,忽然一掌拍向自己的腹部。他剧烈地干呕起来,随着他不断的干呕,上万只小黑虫被他吐了一地。这些黑虫齐齐冲向连奚二人,二人也不畏惧,一个拨动铃铛,一个晃动印章,驱赶黑虫。   当最后一只黑虫被老头吐出大嘴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诡异的闷鸣。   连奚抬起头。   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色虫腿从老头的嘴里露了出来。这条虫腿出来的一瞬间,老头的身体骤然干瘪下去,脸色也倏地苍白。头发花白,化为枯草。   老头:“呕!”   黑色虫腿彻底显露全貌,连奚双目圆睁。   这竟是一只有人脑袋大的巨型黑虫!   ……   十分钟后。   连奚:“你洗洗吧。”   捩臣:“?”   连奚:“不恶心吗,你洗洗吧。”   捩臣:“哦。”   连奚:“……”   你别光哦不做啊,你洗洗你的那个印章啊!   是的,就在几分钟前,巨型黑虫从老头的嘴里爬出来后,眨眼间,它就吞吃了地上所有的小黑虫。吃掉同类,令它的体型更加巨硕,它抬起锯齿状的口器,就冲向连奚二人。   与黑虫一番躲避和搏斗后,捩臣找到机会,将白玉印章盖在了黑虫的口器上。   霎时间,黑虫化为一滩黑水,老头也彻底瘫软在地,没了反抗的力气。   老头声势浩大,败得却灰头土脸。   连奚一边开车,一边抬头看向车子后座。只见这邋遢老头被绳子捆着,扔在车子后面。   苏城黑白无常都是半道子出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玄修,于是只能捆着扔到后面,开车回苏城市区。   车后座,老头恢复了力气。他仍旧不能动弹,可是他咧开嘴,用一口污黑的牙咯咯地笑,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老夫行走了一辈子,居然栽在你们两个小辈身上。”   看着后视镜里相貌俊美的苏城黑白无常,邋遢老头真想啐一口。   连奚:“你要是敢吐,我就让他一个印章印到你的脸上。”   捩臣转头看他:“?”   老头眯起眼,最后还是没有动口。   连奚:“现在怎么办?”   捩臣:“什么怎么办。”   连奚:“抓鬼的话,直接把鬼送去地府投胎就行。但是抓人的话……”   连奚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坏人要绳之以法,交给警察叔叔处理。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合适。抓到老头后,连奚立刻就打电话给了苏骄,可苏骄不知道为什么没接电话。   思忖片刻,连奚认真道:“我想到一个人。去找他,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车子正开到一个岔路口。路边的指示牌上,一边指向苏城市区,一边指向无锡。连奚想都没想,调转车头,开向无锡。   无锡市区,某繁华的商业广场。   大城市的商场往往都是晚上十点关门,但是到晚上九点半,商场就会陆陆续续地请离客人。   现在是深夜十点半。   商场早已关了门,在路上散步的行人三两成行,有说有笑。没有人注意在道路花坛的内侧,浓密矮小的灌木丛遮掩住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要是被人看到这种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居然大半夜的还一个人在外晃悠,肯定会联系他的家长。   无锡鬼差弯着腰,将身体藏在树荫草丛里,抱着膝盖,乖巧蹲着。   “诶,我说,你就投个胎吧。”   “嗯呜。”   “我看得出来你好像有什么夙愿,但你说你能有什么夙愿啊。”你又不是人。小鬼差在心里嘀咕。   “嗯呜呜!”   “你够了啊,让你走你就走。听过那句话没,电视剧里都有的,阎王叫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你赶紧给我投胎……诶你去哪儿?”   “嗷呜!”   满身是血的黄色小狗突然叫了一声,转身跑向灌木丛的深处。   无锡小鬼差赶忙起身就要去追,忽然间,他福至心灵,抬起头看向前方,然后……   “……”   无锡小鬼差悲愤斥责:“这条狗你们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   突然被小狗围拥在脚边的连奚:“……”   小狗不停地拿被车撞得血淋淋的脑袋去拱他,双爪还按在连奚的腿上,不停地舔连奚的裤袋。连奚心中一动,从裤袋里翻出一根火腿肠。   “你要这个?”   “嗯呜!”   小狗三两下吃完火腿肠,餍足地吠了一声。   连奚抬头看向一脸悲愤的无锡小鬼差,咳嗽两声,神色镇定:“你看,误会。这只狗是想吃火腿肠,所以才来扒拉我。”   连奚话刚说完,只见身旁的黑无常弯下腰,伸手轻轻抚摸小狗的头。一边摸,捩臣一边拿出自己的鬼差证,抬头问连奚:“这个业绩我来收?”   连奚:“……”   无锡白无常:“……”   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做个人吧!   ……   最后还是无锡白无常把车祸小狗的鬼魂收走,送进地府。   小鬼差冷哼一声:“算你们识相,不敢当着我的面,在我的地盘上抢我业绩。”   闻言,捩总的脸拉得极长。   连奚戳了戳他的胳膊。   捩臣淡淡地扫他一眼:你不让我抓鬼,你这个人有问题。   连奚:“……”   你真的做个人吧!   收完小狗的鬼魂,无锡白无常收起鬼差证,轻哼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你们不可能是顺路来无锡,正巧碰到我的吧。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连奚:“鬼差抓鬼时,会暂时打开阴间通道,指引鬼魂去地府。那一刹那,阴气冲天。整个无锡阴气最重的地方,就一定是鬼差抓鬼的地方。黑白无常两个人,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赌对了,正好碰到的是你。”   “你们也只能碰到我,因为黑无常那个臭不要脸的,已经两个月没回无锡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小鬼差故作成熟,“行,那说吧,有什么事。我劝你们长话短说,今天可是九月的最后一天,要结榜了。我还想多赚点业绩,提提排名,说不定我的排名还能再提一点呢。”   闻言,连奚微微一笑,翻开自己的无常证,递了过去:“友情提示,你现在是倒数第一,我们现在是倒数第二。你如果提高名次,那就是超过我们了。”   无锡小鬼差瞬间炸毛:“怎么,我就不能超过你们啦?”   看着初中小男生明明很怂,却装作天不怕地不怕、趾高气扬的样子,连奚忍不住笑了:“你听过一个故事么。”   “什么?”   “被熊追的时候,你要跑过的永远不是熊,而是你的队友。”   “?”   连奚摸着下巴:“还剩下一个小时就结榜,或许我现在可以直接绑了你,不让你抓鬼,那我们的倒数第二就稳了。”   无锡小鬼差:“……”   你们真的不是人!!!   不过玩笑归玩笑,很快,连奚就讲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听完他们的故事,无锡小鬼差皱着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是说,你抓到一个玄修,在苏城闹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   连奚:“对。一开始我只以为他杀了一个人,但抓住他以后,我和同事……”顿了顿,他转首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不想理你别看我”的黑无常,收回视线,继续道:“我和他在那个老头身上,发现了欲魇的痕迹。”   “咦,你们苏城还出现过欲魇?”   连奚惊讶道:“你知道什么是欲魇?”这个小鬼差看上去年龄很小啊,怎么知道的东西这么多,比他和捩总两个人加起来还多……   无锡小鬼差:“干嘛,我年龄小,刚当白无常没多久,但我就不能知道啦?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无锡的黑无常,一百年前就当黑无常了!她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欲魇这东西其实很常见,只要人有欲望,欲魇就不会消失,它永远存在在人群里。但是欲魇都很弱,它们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满足这些欲望后,它们会收走一些利息,比如让你感个冒,摔个跤什么的。欲魇放大欲望的等级不高,满足的也都是小欲望。你说的那个杀人还分尸的欲魇,看来一定是被这个玄修引导强化了。真可怕。”   过了几秒,小鬼差突然瞪大眼:“杀人分尸?卧槽,原来最近苏城特别火的那个女大学生情杀案,是欲魇杀的啊。”   连奚:“嗯。所以我们想来问问你,该怎么处理这个玄修?”   连奚把车开到偏僻的地方,特意四处看了眼,没有摄像头。   虽说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通缉犯,也不会有警察闲的没事翻摄像记录找他们的茬,但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万一无常法器这次没能屏蔽电子信号呢。   连奚打开车门:“就是他了。”   小鬼差伸头进车看了眼,赶忙跑出来:“唔,他好臭啊。”   连奚叹了口气:“所以一路开车把他带过来,很不容易。”   小鬼差颇为赞同。   老头看到小鬼差,嘿嘿地笑了下:“好嫩的小娃娃。”   小鬼差缩了缩脖子。他转身看向连奚:“你刚才说,这个老头杀了苏城上任白无常,抢了他的无常证,还拥有很多猎鬼令?”   “对。”   “首先,据我同事,也就是无锡黑无常告诉我,猎鬼令这东西只有鬼差才有。这东西在地府什么都算不上,但放在阳间,可以驱使鬼为自己做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那是非法雇佣孤魂野鬼;有了猎鬼令就不一样了,这叫合法雇佣打手。”   顿了顿,小鬼差继续道:“所以说,毫无疑问,这个老头手上那些猎鬼令都是从无常手里抢过来的。至于是不是你们苏城的上任白无常,我就不知道了。你把那个无常证给我看看。”   连奚把老头那本破破烂烂的无常证递了过去。   小鬼差翻了翻,目光突然顿住:“不对,你们来看!”   连奚立刻凑了上去。   捩臣懒得搭理他们,眼睛一瞄,开始默不作声地寻找无锡街头有没有什么业绩。   小鬼差:“你快看这。这个鬼差证虽然缺一块少一块的,但是很多信息还在上面。这上面有很多名字,应该都是上任苏城白无常抓的鬼。而这最后一个名字的生卒年是‘1988-2004’,这说明,这个白无常很有可能是04年被老头弄死的。”   连奚皱着眉:“所以呢?”   小鬼差道:“我同事跟我说,你们苏州以前的黑白无常,特别厉害。就那个业绩排行榜,你们常年位居前五。有一回还冲到了第一。但你们苏城的黑白无常是同性恋,是一对,他们特别排外,也不和周边城市的鬼差交流,更不许别人去他们地盘。所以大家不怎么熟。但是04年的时候,你们苏城的业绩突然狂跌,一下子就到了倒数前十。我同事当时就怀疑,苏城无常出事了。”   连奚下意识问道:“没人去看看么?”   “看看?看什么?”小鬼差理所当然地反问,“大家都是给地府打工的,还动什么真感情。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叫什么黑白无常,叫什么鬼差,地府就真把我们当回事了?我们在地府是最底层的合同工,合同工懂吗,没有五险一金,啥都没有,死就死了,地府都懒得看你一眼。”小鬼差缩小了声音,悄咪咪地指了指一旁四处张望的黑无常,“就跟你同事一样,目中无人。”   连奚十分赞同,心道:我同事确实目中无人,他目中只有业绩。   小鬼差:“诶?话说你同事在到处乱看什么呢。”   当然在看你们无锡哪有业绩。   连奚清了清嗓子:“苏城上任白无常确实是在十几年前突然失踪了,时间对的上。不过黑无常以为白无常是受了重伤,下地府准备转世投胎去了。”   小鬼差撇了撇嘴:“转世投胎转世投胎,都是为了转世投胎。要不是为了下辈子投个好胎,比如姓马,家里做点小游戏;又比如姓马,家里买点小商品。谁乐意当这个鬼差。”   连奚思索半晌,分析道:“如果这个无常证是苏城上任白无常的,那我手里这个新的,又是哪来的?”   小鬼差想了想:“又发了本新的?”   沉默片刻,连奚静静道:“还有一种可能。我们都知道的那任苏城白无常,同性恋的那个,他确实因为一些突发状况下地府了,但地府也派了新的白无常上来。我手里的这本无常证,是前前任的同性恋白无常留下的,而真正的前任白无常,他刚来到人间没多久,还没和黑无常碰面,就惨遭毒手……死在了这个老头的手里。”   说完,两人一起齐齐看向车后座里阴恻恻笑着的老头。   连奚:“是哪种?”   老头:“嘿嘿,你猜啊。”   冷笑一声,连奚抬起眸子,看向小鬼差:“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并不能区分到底是哪一个。”   小鬼差吐槽道:“随便哪个都无所谓了,这家伙真可怜。如果他是那个同性恋白无常,那他的老相好现在应该已经去地府,以为能在地府碰到他,却不知道他早就被吃了。如果他不是那个同性恋白无常,那更可怜,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这样没了。”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两人对苏城前任白无常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也没再多做讨论。   小鬼差想起一件事:“诶对了,虽然我从来没拿到过好的业绩奖励,但我听同事说过,那个孟婆汤可能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连奚讶异地看他:“孟婆汤?”   “对。只有排行前十的鬼差,才能每月领到孟婆汤奖励。第一名是十碗,第二名九碗,依次递减。孟婆汤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泼的。给你觉得合适的人泼上一碗孟婆汤,这会改变他一定的记忆,不可能改变全部,但是会改变一些他和阴间、和鬼魂有关的记忆。”   连奚蹙起眉头:“仔细说说。”他没怎么听懂。   小鬼差:“啊呀,你怎么这么笨呢。”无锡黑无常跟他说了五遍他就懂了嘛,“我举个例子,你们苏城最近不是出了那个杀人分尸案吗,闹得很大,非常严重。但肯定找不到凶手。这个时候,因为这个案子一脚踏进了阴间,和阴间产生了联系。那你就可以选择找个案件相关的警察,给他泼一碗孟婆汤。那么,他会改变一部分记忆,同时,阴间也会用一些阴差阳错的方式,帮这个警察‘安排’一个真正的凶手。这次这个老头不就是凶手么,但警察一点都调查不到他的身上,这时,你泼了孟婆汤,那么,警察就一定能抓住他,还能找到‘证据’,定他的罪。”   也就是说,孟婆汤还是个因果律道具。只要泼了,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一定能解决一些和阴间有关、却难以解决的事件?   连奚想了想:“那如果是鬼魂作怪呢?根本没有凶手的情况,该怎么办?”怎么找出一个真正的凶手出来?   小鬼差被他一句话问倒了,想了半天,恼羞成怒:“你这个人真的好烦!现在不是有凶手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连奚无奈地点点头,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你们地府的规章制度似乎真的很不完善啊,乱七八糟的……   无锡小鬼差大臂一挥:“行吧,接下来就找吧。这个老头身上既然有这么多猎鬼令,那肯定有孟婆汤。苏城鬼差以前奖励了好多孟婆汤呢。好了,没其他事了吧,这都快十二点了,我要赶紧去抓鬼了。”   小鬼差一边说,一边把破破烂烂的无常证递给连奚。   连奚接过无常证,正在思考怎么才能哄自家同事去给臭烘烘的邋遢老头搜身,找一碗孟婆汤出来。反正捩臣都拿印章在黑虫子身上盖戳还不洗了,一副很不爱干净的样子……   忽然,视线瞄到前任白无常的无常证,连奚身体一顿。   “等一下!”   小鬼差刚准备走:“又怎么了啊!”   连奚神色紧绷:“我突然发现一个东西!你快过来,看看这本无常证。”   小鬼差:“嗯?”   两人一起低头,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瞪大双眼,看着这本又破又烂的无常证。   凝神看了半分钟,小鬼差惊呼一声,眼睛瞪得滚圆:“这,这是什么?”   只见在这本肮脏不堪的无常证上,最后一行字写的是“某人,1988-2004,熬夜猝死”。然后再往下,就没名字了。   可是,如果再定睛细看,就会发现在那看似没有字迹的空白本子上,好像隐隐约约的,藏着一些名字。   就像拿铅笔在纸上写字,再用橡皮擦去。字是擦掉了,可是雁过留痕,字迹还留在上面,仔细辨别,就能看出写的是什么。   连奚快速翻阅这本无常证。   从2004年往后,整整十六年,居然一直持续到2020年,不停地有名字被写上去!   各种名字、各种生卒年、各种死因……   连奚看向最后两个名字。   『孙燕,2000-2020,欲魇索命』   『朱建南,1998-2020,尸虫食体』   连奚双目缩紧,良久,他冷静地分析道:“难道说,这个老头杀过的人,全部被当做无常业绩,记在了这本无常证里?”忽然,他双眼一亮,“等等,这些字都是隐着的,没有显现出来,因为这老头不是白无常,他杀了前任白无常后,这本无常证算是无主了,没有认他为主。可是那些被他杀的人也没送进地府投胎,而是都被他的黑虫子吃了,吃进他的肚子里了。那这些业绩,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无锡小鬼差惊呼:“这得多少业绩?!你要是能把这些业绩拿到手……”   不远处,正冷着脸四处寻找业绩的黑无常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对。   嗯?业绩?   连奚:“或许,这些业绩真的能算在我们真正的苏城黑白无常身上……”声音戛然而止,俊秀的青年瞪大了眼,错愕地看向自己的同事:“捩臣,你什么时候来的?”   微凉的夜风中,俊美冷漠的黑无常伸出手:“给我看看。”   连奚把前任白无常的无常证递过去。   无锡小鬼差在一旁哼唧,酸不溜秋道:“这只是你的设想,谁知道这老头杀的人能不能算你们的业绩。再说了,算了又怎么样。你们能把这些被擦掉的字重新显现出来嘛,我可没听说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下一秒,只见捩臣手掌一翻。   连奚眼前一亮。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使用青铜铃铛,每次只能傻乎乎地拨动一样。连奚早就发现了,他这位失了忆的同事,也不会使用他那个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每次都是直接拿着东西往人身上砸,或者听天由命,喊一句“乾坤有道,地狱无门”,随便法器给什么效果。   但是现在,连奚心里莫名涌起一个念头——   捩臣肯定能把这些业绩算到他们俩头上。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对捩总的硬实力(事业心)有信心。   瑟瑟寒风,迎面而吹。   黑衣无常手持白玉印章,眸中一抹金光闪过。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咚!   一个印戳,狠狠地盖在了这本脏破烂的无常证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下一刻,狂风大作,阴气呼啸,金光跃动。   无数黑色的文字从捩臣手里这本白无常证中疯狂飞出,如同乱舞的群蜂,劈头盖脸地冲进连奚拿着的白无常证里!   另一边,与此同时,江浙沪二十五市,其他二十三市。   23点59分30秒。   最后的半分钟,鬼差们都松了口气,不再抓鬼。他们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翻开自己的无常证。   “唉,又是温州第一,没意思,真无聊。”   “沪城这次能不能稳住老三啊,我看杭州很凶啊。”   “我一定能拿到前十!前十前十前十!”   “我擦嘞,这是什么?”   突然间,只见无常证上的数字……开始动了!   所有无常的目光齐刷刷下滑,落到业绩排行榜的最末端。   倒数第二,苏省苏城鬼差,业绩8848点。   8848。   这个数字……开始飙升!   不是几十几百的飙升,而是噌的一下,一千!再噌的一下,三千!   倒数三秒,鬼差们目瞪口呆,眼看苏城鬼差的业绩突破五万大关,刷的一下即将超过温州……   九月的最后一秒。   温州的业绩骤然暴增一万点。   最终,榜单定格。   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江浙沪地区)——   第一名,浙省温州鬼差,业绩62213点。   第二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53256点。   ……   江浙沪鬼差:“……”   夭寿啦,还有鬼差学会作弊啦!!! 第三十九章   凌晨时分, 月色朦胧,凉风拂面。   这是十月的第一天。   人间的社畜们欢喜地迎来长达八天的国庆假期,阴间的社畜们也终于等到了九月份的当月业绩排行榜正式定榜。   而这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一个结榜日。   江浙沪二十五市, 除了苏城和无锡, 其他二十三市的鬼差瞪大了四十六双眼睛, 死死盯着手里的业绩排行榜。   最终,还是温州第一。   然而, 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过了十二点,苏城鬼差的业绩还在暴涨!   捩臣手里的无常证,还有一个个名字不停地飞出, 涌入连奚的无常证里。仿佛是前一任白无常和新一任白无常在做交接, 旧的白无常证上的名字, 一个个出现在连奚的白无常证上。   名字不断涌现, 业绩积分也不断上涨。   九月过去,上个月的业绩排行榜分数成为过去,变成灰色字迹, 慢慢暗淡。   十月开始,新的一天,新的一份业绩排行榜。所有鬼差还没来得及去抓鬼攒业绩, 他们名字后面的积分全部是0,只有苏城。对, 还是那个老朋友苏城,苏城鬼差的积分,依旧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暴增!   鬼差当月业绩排行榜(江浙沪地区)——   第一名, 苏省苏城鬼差, 业绩20111分。   第二名,浙省温州鬼差, 业绩0分。   第三名,苏省盐城鬼差,业绩0分。   第四名……   鬼差们:“……”   这踏马你们两个作弊的闸种还能要点脸吗!   连奚也没想到,他们抓到邋遢老头后,居然能从对方手里找到上一任苏城白无常的无常证。无常证没有认老头为主,但是却记载了老头杀过的每一个人。老头以这些人的魂魄作为饲料,饲养那些恶心可怖的黑虫。   这些人的魂魄被黑虫啃噬得千疮百孔,有的三魂六魄上全都是被啃出来的洞,有的甚至被吃得只剩下一魄了。   当这些人的名字从老头的白无常证上,飞到连奚的无常证里后,黑夜中,一个个茫然恍惚的灵魂也从本子中飘了出来。   他们没有意识,摇晃着魂体,排着队,一个个走向阴间。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为之震撼。   漆黑深夜,偏僻到有些荒凉的城市角落,数以百计的人低着头,一步步走进一个金色的光团中。那是地府连接人间的大门。他们的身躯被金色光团吞噬。走在最前面的身上的伤痕最多,走在后面的,身上的伤口少点。   到了最后一个黄毛小混混,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口,就这么走进了金色光团。   鬼魂全部被指引进阴间,连奚轻声叹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无常证,接着看向捩臣,问道:“那本无常证上还有名字吗。”   捩臣看了眼无常证:“有。”说着,将再无作用的破烂无常证递给连奚。   连奚接过无常证。只见在这又脏又旧的无常证上,仍旧有很多仿佛被橡皮擦过的字迹,没有飞到自己的无常证里。他们有的死于2004年,有的死于2005年。最后一个没有飞出来的名字,死于2015年。   这些人,是真的完全被黑虫吃光了,再也不能投胎了。   连奚快速地扫完这些名字。一共是32个名字,并非每个都是被老头杀死的,有的死因是车祸,有的是病死。只是老头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在他们死亡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地府投胎,灵魂就被老头截获,种上了黑虫,从此,再也无法逃脱。   连奚默不作声地将这本无常证收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作弊!”   苏城黑白无常齐刷刷回头,看向一脸义愤填膺的无锡小鬼差。   只见身高不足160的小男孩仰着头看着他们,像傻了似的不断重复:“不带这样的,哪有这样的啊。你们明明是倒数第二,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突然就正数第二了。”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吊车尾,你怎么可以偷偷复了习!   无锡小鬼差心里一肚子委屈。   这就好像他和他的学神同桌。每次一考完试,无锡小鬼差就开始狂掉头发。学神同桌见他如此悲痛,聊以安慰:“放心,我这次没复习,也考得特别差。咱俩一起挨骂,有我陪你。”小鬼差顿时感动不已,想想同桌似乎确实每天上课都开小差玩手机,真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没想到试卷一下来。   小鬼差:59分。   学神同桌:“啊呀,怎么还扣了一分啊。”   小鬼差:“?”   听听这是人话吗?我信了你的邪!   万万没想到,我拿你当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你居然往我两肋插刀。   无锡小鬼差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酸味,缠绕鼻间。他狠狠吃了一颗柠檬,轻哼道:“你们这绝对是作弊,我要举报你们。”   话音未落,小鬼差气愤地打开自己的无常证。   连奚皱起眉,正要阻止。   捩臣却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看似随意地问了句:“能举报?”   无锡小鬼差:“当然!你们这种作弊行为,简直可耻,我必须举报。”   捩臣:“怎么举报?”   无锡小鬼差下意识问道:“你居然不会联系地府?”   捩臣:“我上任的时候,苏城上一任黑无常身受重伤,没告诉我什么就去地府了。”   小鬼差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什么都不懂。很简单,就是你打开无常证,把手摁在业绩排行榜你自己的名字上。比如我就摁在‘苏省无锡鬼差’这六个字上面,再说话,就可以联系地府了。不过这东西是单方面的,等于你给地府留言,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回你,就不知道了。地府那边都不把咱们当回事的,说不定半年后再回你也说不定。”   捩臣:“哦,谢谢。”   小鬼差:“不客气……”声音戛然而止,小鬼差悲愤欲绝:“谁要你的谢谢了!”他明明是要举报这两个作弊的家伙,怎么还被忽悠得给他们科普起来了。   连奚心道:放心你赚了,我可是第一次见捩总给人道谢。   听完小鬼差的科普,捩臣低下头,打开了自己的无常证。   连奚诧异地问道:“你要干嘛?”   捩臣头也不抬:“举报。”   连奚:“?”   无锡小鬼差:“?”   这世上还有鬼差自己举报自己的?   晚风中,只听黑无常淡淡开口,声音低沉:“举报温州鬼差作弊,最后一秒积分暴增一万,肯定作弊,建议剥夺鬼差身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完毕。”   连奚和小鬼差:“……”   捩臣:“对了,由于其作弊,严重影响九月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公正性,建议补偿排名第二的鬼差。完毕。”   连奚和小鬼差:“……”   小鬼差扭头看向连奚:你家同事还是人吗?   连奚摇摇头:他真的不是人。   两人惺惺相惜地互望彼此,友谊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   ……   无锡小鬼差虽然吃了一大筐柠檬,气得要死,但最终只是嘴上说说,没有真的举报连奚和捩臣。他哼唧道:“虽然我没举报你们,但我肯定,一定有其他鬼差举报你们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你们就等着吧。”说好的一起吊车尾,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飞。   连奚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我们的积分来得名正言顺。”顿了顿,他眉头微蹙,“倒是温州鬼差确实有点问题。他们最后暴增了一万积分。”   无锡小鬼差心中尖叫:你们还暴增八万呢!八万!   是的,从2020年9月30日,到次日10月1日的现在。连奚和捩臣一共涨了八万多积分。   因为这八万积分涨得跨越了零点,所以有四万多算作前一个月的业绩,还有四万多积分,算作十月的业绩。   所以现在江浙沪地区的鬼差业绩排行榜是这样的——   第一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42143点。   第二名,浙省温州鬼差,业绩350点。   第三名,浙省宁波鬼差……   断层第一!   连奚摸着下巴,轻轻叹气:“可惜以后没这好事了。”   一次还不够?原来你们苏城黑白无常的脸是一样的大,真不要脸!小鬼差突然感觉心好累。   连奚:“对了,业绩榜的奖励怎么领。”   小鬼差没精打采道:“你用手指擦掉上个月灰色的业绩积分字迹,等天亮你就知道怎么领奖励了。”   连奚闻言照做,这一次,捩臣也没再拒领奖励。   排名第二,这个名次虽然差强人意,但是勉强能让捩总满意了。不过想想本来可以拿第一的,真是越想越来气。黑无常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隐晦的神色,他轻哼一声,再次打开鬼差证,义正言辞:“请立即严惩温州鬼差,建议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可以进行两轮,结束后送入北漠广寒之庭,受一千年寒火炙烤。完毕。”   连奚和小鬼差:“……”   你真的当个人吧!   黑无常的无耻幼稚,让连奚和小鬼差一起忽视了捩臣口中提到的一个陌生的名词。而这个词,甚至连捩臣自己都没注意。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我的第一被抢了。   天大地大,业绩最大。   你不让我拿第一,你思想有问题。   忙活了一晚上,总算解决了黑虫老头的事,同时还意外获得八万积分。   这个结果连奚和捩臣都非常满意。   时间不早,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连奚二人和无锡小鬼差道了别,获得小鬼差的白眼一个,双方正式分别。临走前,小鬼差主动拿出手机,一副施舍你们的表情:“我看你们除了会抓鬼,其他完全一窍不通。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事直接微信说。”   果然,一起吐槽别人才能建立友谊。连奚拿出手机,扫码加了小鬼差好友。   连奚:“他刚从地府出来上任黑无常,还没买手机。等他买了我让他注册个微信,也加你。对了,1、。你叫什么?我改个备注。”   小鬼差:“唐梓。你呢?”   “连奚。他叫捩臣。”   “捩臣?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呵。捩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和小鬼差道别,两人上了车,连奚想起一件事:“等回家后,我们就可以搜搜这老头身上有没有孟婆汤,然后使用孟婆汤,结了苏骄同学的那个案子。不过我在想一件事……”他看向同事:“孟婆汤可以让警察查到这个老头身上,但这个老头毕竟是个法术很强的玄修。虽然现在他的虫子都被我们消灭了,但他以后会不会继续培养出新虫子?”   车后座,老头听见这话,身体僵住,眼神暗了暗。   捩臣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毁了他的修行?”   连奚思索片刻:“我可以用铃铛试试,你也可以用你的印章试试。你的印章盖在那个黑虫子身上,虫子就化为一滩黑水了。或许对这个老头也有用。”   轻轻颔首,捩臣手指微动,一枚莹白剔透的印章瞬间出现在他的指尖。   印章出现,车厢里有一瞬的寂静。老头捏紧手指,身体颤抖,想要反抗。他没有忘记这枚印章是怎么随意地一盖,就把他辛辛苦苦用魂体养了四十多年的巨型尸虫消灭的。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如果被这东西盖章的话,或许他的修行真有可能化为乌有,以后再也无法炼虫。   然而,老头目前身体虚弱,并没有反抗的机会。   捩臣以掌推动,白玉印章闪烁金光,戳向老头的命门。眼看印章就要盖到自己脸上,老头终于露出惊惶,他扯着嗓子:“不要,我认输。我住的地方还有很多猎鬼令和孟婆汤,你们只要放过我,我就把这些都给你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苏城了,再也不来了。不,我会离开苏省,离你们远远的!”白玉印章越来越近,老头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尖叫。   捩臣根本没理会他的话。猎鬼令和孟婆汤能换成业绩吗?不能。哦,那没事了。   “等等。”连奚却倏地出手,一把抓住飞向老头的白玉印章。   白玉印章猝不及防地被人抓到手中,似乎有些惊讶,还有些不满,挣扎了几下。连奚讶异地看了眼这印章:居然还是个活物?不过想想自己的青铜铃铛有时也会闹小脾气,连奚就释然了,更加握紧印章,不让它乱动。   白玉印章:“……”谁都能使唤我,我不要面子的嘛!   连奚看着老头,双目眯起:“你说,你还有很多猎鬼令和孟婆汤?”   老头满头大汗:“对!”   连奚:“行,那你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   老头眼珠子一转:“你拿什么保证,我给了你们东西,你们就会绕过我?”   连奚笑了:“你觉得现在你有商量的余地吗。”   老头咬紧牙齿:“你不给我做出保证,我就是死也不会带你们去的。”   连奚:“那我答应你。”   老头问道:“你拿什么做担保?”   连奚微笑道:“随你信不信,反正我无所谓。”   老头默了片刻,毒蛇般的小眼睛在连奚和捩臣的脸上扫过,似乎想要将他们记在心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否则我就是变成厉鬼,我也和你们不死不休!”   ……   老头住的地方,是苏城古城区的一座平房。里面放了很多垃圾,又脏又暗,还没进门,就能闻见一股难以描述的恶心味道。   屋子太脏太臭,捩臣拒绝进入,只站在门外。   老头被捆着下了车,连奚压着他进屋,在他的指引下找出了五十多枚猎鬼令,还有二十多碗孟婆汤。   孟婆汤被装在一个白瓷小瓶里,瓶身上用篆体刻着“孟婆汤”三个大字。   老头:“这些就是所有的东西了。我当初刚来苏城,吃了那个白无常的时候,就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们信守承诺,放了我。”   连奚:“我有说过放了你?”   老头双目圆整,目呲欲裂:“无耻小儿,你竟敢违约。老夫在此立誓,定与你们不死不休!待老夫死时,便是报复尔等之日。老夫哪怕魂飞魄散,也定要你们以血相偿!”   连奚静静冷笑,他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个老头,将他压出大门。   “给他盖章吧。”   捩臣抬眸看他:“他刚才的话似乎不寻常,像是诅咒,应该会应验。”   连奚:“是吗。”   捩臣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玄修不同于凡人,你允诺了他,却毁诺。他以魂魄起誓,必会应验。”   连奚神色平静:“那就应验吧。”   片刻后,捩臣问:“你是为了那些被他杀死祭虫的凡人?”   “或许吧。”   “大可不必,生死无常,此为命运,不过是再一世轮回而已。”   连奚:“那32个再也无法投胎的人呢?”   捩臣定定看他,反问:“你毁他修行,这些凡人就能再投胎转世么。”   连奚嘴唇翕动。   这一刻,皎洁月色下,黑无常冰冷淡漠的眼没有感情地注视着他,如同九天之上注视人间的神明。   从来没有哪一刻,连奚这么深刻地意识到,鬼差可以是人,可以是鬼,可以是精怪。   但是苏城的黑无常,他不是人。   良久,连奚笑道:“这大概就是人类吧。哪怕知道没有任何作用,哪怕知道他这些年来杀的那些人,那些因为他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人,不会因此活过来。但是,我得这么做。”   老头尖锐地咆哮道:“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杀人,饲养尸虫的方法不止人类魂魄这一种。我今年已经一百零二岁,因为有这修行才能存活于世。你废我修行,如同让我去死,我定活不过一载!”   “是吗?”同一轮皎洁的月色下,俊秀清雅的青年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那你就为他们偿命吧。”   “竖子!”   连奚望向捩臣:“盖章吧。如果你不愿意让他诅咒你,我可以拨动铃铛,或许也能废他修行。但是他应该也不会放过你。”   捩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指一动,一道白玉辉光闪过,印章盖在老头的命门上。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啊啊啊!!!”   撕裂般的叫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但是奇异地没有传到隔壁。因为这不是老头在叫,而是他的灵魂在尖叫。三魂之声,凡人勿听。印章所盖之处,金光闪烁,六个篆体金字悬浮空中,一阵阵黑气腾空而起。   这黑气不断离开老头的身体,每离开一丝,老头就更苍老一份。   到最后,他已经满头白发。但毕竟曾经是道行高深的玄修,黑气消散后,除了一头白发,老头看上去也只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和实际年龄截然不符。   身体萎然颓丧,老头瘫倒在地,这一次,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到这个时候,也不必再提防这个老头了。连奚解开捆着他的绳子,就这么任他躺在地上。   连奚:“应该很快就有警察来找到你,不用担心,你不会在这躺多久。”   修行尽废,老头说不出话,只能用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连奚。   连奚站起身:“走吧。”   窄小的院门吱呀关上,门缝合拢,再也看不见倒在地上的老头。   事已至此,算是彻底有了个终结,只等明天连奚拿孟婆汤去泼一下办案警察,就能得到最终的解决。而且泼孟婆汤的人选他已经想好了。   上了车,连奚系上安全带,问道:“对了捩臣,之前我让你洗洗你那个碰过虫子的印章,你好像不觉得脏,就是不肯洗。刚才那个老头的屋子虽然也挺脏的,但你不是没有洁癖么,怎么不进去。”还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捩臣学着连奚的动作,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尸虫脏么?”   连奚奇怪道:“不脏吗?”   捩臣:“你很讨厌那个老头?”   “你不讨厌?”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黑无常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碰过尸虫,你觉得脏了。那碰过那个老头,你为什么没有再提出清洗印章这个要求。碰虫,是为不洁;碰人,便不算了?”   连奚骤然愣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同事。   寂静的车厢内,黑无常漠然道:“人与虫,有何差别?”   安静的车厢内,回荡着车子发动机的嗡嗡声。   过了许久,连奚笑道:“或许你说得对。”   捩臣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无常证。   连奚一边开车,一边道:“对了,等奖励下来,我给你买个手机。”   捩臣竖起耳朵:手机?   连奚:“有手机也方便点,有了手机估计你很快就能接轨现代社会了。”顺便你还能自己把房租交了。   “哦。”   车子缓缓开着,空荡荡的凌晨街道上,载着黑白无常驶向远方。   与此同时,浙省金华,横店影视城。   有时候人们总觉得明星非常容易,随随便便就能挣个几千万。但在粉丝心中,这些也是自家爱豆用汗水换来的。   小狐狸精的爱豆今天晚上就要拍一场大戏。粉丝们围在剧组设立的栅栏外,谁都不肯走。   “姐妹们,祺祺不走我不走,我为祺祺锤大鼓!”   “对,姐妹们,祺祺都没下班,我们怎么能走。”   小狐狸在里面应和:“说得对说得对!”   话是这么说,等了这么久爱豆还没下班,粉丝们也一个个困了,有的自行回了酒店。小狐狸精当然不困,她曾经连刷三天三夜的电视剧,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过无聊是真的无聊,百无聊赖之际,狐狸精翻开自己的黑无常证,然后……   “???”   叮咛咛?   狐狸精在心里发出了自己的狐狸叫。   找个无人的地方,她悄咪咪给同事打电话:“咋肥四啊,唐梓,苏城怎么回事。我记得昨天早上我看他们还是倒数第二,只有8000多业绩,而且这还不是一整个月的业绩,这才十月的第一天,凌晨一点半啊。一个半小时,他们怎么弄到四万多业绩的?”   小鬼差刚回到家,无语道:“你能不能敬业点!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你才发现不对。他们九月份直接拿了第二你知道嘛!”   狐狸精后背炸毛:“叮咛咛?”   小鬼差:“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接着,小鬼差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给了自己的同事。   狐狸精惊骇得瞪圆了眼:“还能有这好事?我活了一百多年,当了一百年黑无常,怎么就没给我碰上呢。”   小鬼差痛心疾首道:“你别关注人家了,你快看看我们。倒数第一!你不觉得羞愧吗,你不觉得无地自容吗?你什么时候回无锡?”   “就算我回去,咱们不也就从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十嘛。倒数前十的奖励有什么差别嘛,倒十的奖励是十滴忘川水,一两黄金;倒一的奖励是一滴忘川水,一钱黄金。我不是跟你科普过,忘川水这东西就是个废物点心,没用。你要是差钱你跟我说呀,我不是一直给你转账嘛,算作我的旷工费。”   “不是,这是钱的问题吗?!”   “刚才给你转了五十万,你收一下。唐梓啊,别亏待自己。姐姐活了一百多年,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有什么事和姐姐说哦。”   “……哦好。”   “啊呀,我家祺祺出来了,先说到这,挂了挂了。”   挂断电话,无锡小鬼差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过了半晌,他嘀咕道:“还你家祺祺来了,我看就是你想挂电话了吧。狐小离,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下个月必须回来,给多少钱都没用!”   心里这么想,小鬼差一边发微信给自家同事。然而微信消息编辑到一半,他看了半天,还是默默地删掉了。   呜呜呜,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不过有一点小鬼差倒是猜错了,这一次他的富婆同事并不是想挂电话所以扯了个谎,而是真的看到了爱豆。   狐小离兴奋地跑过去,挥舞LED灯牌:“祺祺祺祺,看看妈妈吧!”   “啊啊啊林思祺,你要好好吃饭!”   “祺祺,你要早点睡觉!”   “林思祺啊啊啊啊!”   片场内,高瓦数的照明灯照亮黑暗,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帅气俊朗的顶流小生朝粉丝们笑着挥挥手,接着转过身,走向保姆车。   “啊,我死了。”   “祺祺刚才在看我。”   狐小离撇了撇嘴:明明在看我好吧。   身处在粉丝中央,狐小离并没有注意到,顶流小生走进保姆车后,车门关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透过门缝,钻了进去。   活了一百多岁,大部分时间用来吃饭睡觉赚钱钱,就是不用来修炼的狐狸精,此刻摸着下巴,思考道:“祺祺明天要拍什么戏份来着?” 第四十章   “咚咚咚——”   “咚咚咚——”   连奚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   清晨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 照入屋内。刚睁眼的那一刻,他还恍惚地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三大经典人生哲学,但很快, 没有停歇的敲门声就将他飞到天边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人在敲门?   连奚刷的掀开被子, 下床开门。   一出卧室, 他正好看到自家同事的背影。捩臣走到大门口,轻轻一按门把手。   我家黑无常居然学会开门了。连奚莫名有点欣慰。   然而门一开, 门外却没有一个人。   连奚走过去,站在捩臣身边。两人一起低头,看向那放在门口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九个白瓷小瓶, 九枚木牌, 以及……   连奚呼吸急促, 直接略过旁边的孟婆汤和猎鬼令, 俯身捞起落在地上的银行卡。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银行卡,看上去和阳间常规的银行卡没有区别。值得一提的是,还是张工行卡。   别问为什么是工行, 问就是不重要,里面有多少钱最重要!   连奚打开手机APP,对着银行卡上的密码, 准备输入查询。也不知道地府是怎么搞的,这个银行卡没有绑定任何手机号, 居然就这么顺利打开账户了。但是当连奚屏住呼吸,打开账户余额时……   “???”   “我的钱呢!”   黑无常压根不懂连奚在做什么,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孟婆汤和猎鬼令, 关门进屋。   如果连奚现在还有心情看他, 大概也会十分欣慰,他家黑无常不仅学会开门了, 还养成了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可是现在,连奚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余额。   账户余额:1125000元。   再看一遍。   还是1125000元!   每月业绩排行榜第二名,可获得奖励黄金九十两。   九十两,就是4500克。一克黄金约500软妹币。那这就是225万软妹币的巨款!   我那么大的225万软妹币呢?   就那么大,应该今天早上就砸我头上的225万软妹币呢?还有一半去哪儿了?   出BUG了,地府欺人太甚!   一股怨气直冲心头,连奚想都没想,回卧室拿出无常证就要向地府反应BUG。谁料他刚拿到无常证,手机突然嗡嗡地响了一下。连奚拿起来一看。   【工商银行】您尾号8816的账户于10月01日08时55分收到转账1125000.00元,余额……   连奚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过了片刻,他走回客厅,将匿名银行卡递给同事。   “你的奖励。”   黑无常正低着头,好奇地拔开孟婆汤的瓶塞,闻着里面的味道。闻言,他抬首,轻挑一眉:“什么东西。”   连奚想了想:“黄金四十五两的等价阳间货币。”   捩臣:“哦,送你了。”   连奚:“哦行。”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身体却猛地僵住。连奚一点点地转过身,看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捩臣,我问你一件事,你刚才说……你不要这个了?”   鼻头微动,阳光下,嗅着孟婆汤味道的男人突然有点像某种小动物。他没有抬首,而是直接纠正连奚话语中的错误:“不是不要。”   连奚:“?”   捩臣:“是送你了。”   连奚:“!!!”   不要,可以是扔了。   所以,是送你了。   送你了。   送。   你了。   连奚:“我带你去买手机吧。”   捩臣抬起头,看向他。   清晨熹微的朝霞光晕中,青年扬起唇角,俊秀的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说好的,给你买个手机。”   捩臣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嘴角微勾:“哦。”   几点不安分的金光从男人的身上掉落,欢快地蹦跶着,跑向了连奚的指间。   ***   买手机的事,刻不容缓。   一大早,连奚就拉着捩臣跑进刚开业的商场。什么也不用说,直接去苹果专卖店,最高配的最新款手机来一个。同时,连奚还给同事买了台外星人笔记本电脑。咱们只要最好的,我同事不差钱!   做完这一切,两人中午在商场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连奚将捩臣送回家:“你自己试试手机怎么用,我已经给你注册好账户,也装好机子了。电脑也可以正常使用了。你先玩着,有什么不会的,等我晚上回来。”   捩臣:“哦。”   目送同事拎着电脑走进小区后,连奚这才转头对司机师傅说:“去警察局。”   二十分钟后,苏城市公安局。   上个月,苏城大学女大学生分尸案闹得全国上下,沸沸扬扬。上面派了专案组过来调查案子,苏城刑警支队也压力山大。他们抓到了一个嫌疑人,是被害者孙燕偷情的对象,但杀人不是儿戏,那个男学生明显不是杀害孙燕的凶手。   案件一下子陷入僵局。   最近这个月,苏城的刑警们几乎天天不归家,把公安局当成了自己家。   吴副队率领手下,把苏大研究生宿舍楼里里外外搜了十遍,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网友们已经渐渐忘了这个案子,关注其他热点社会事件,可上面没有忘,他们也不会忘。   昨天晚上又查到凌晨四点才睡,吴副队直接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倏地惊醒,刷的就起了身:“怎么了怎么了,有新线索了?”   这样的情景过去的一个月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睡好过,每当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突然惊醒,希望是有新的线索。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过了几秒,吴副队彻底清醒了,他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   怎么会有新线索呢,找了那么多遍,还能怎么找呢。   这样想着,他看向办公室大门,目光却在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时顿住。   只见年轻的小徒弟站在门口,因为多日熬夜他双目通红,但此刻他精神奕奕,连头发丝都泛着激动喜悦的光:“吴队,真有线索了,真的可能有线索了!”   吴副队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三分钟后,连奚在会客室里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吴副队。   他几乎快认不出这位老刑警了。   吴副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碴,眼神浑浊,整个人颓废得不像样,唯有那双眼睛睿智犀利,闪烁着晶亮的光。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青年,问道:“听我同事说,你想起了新的线索。”   连奚点头:“对。”   吴副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没说谎。   “什么线索?”虽然已经从小徒弟那里听到了,但他还想再听连奚亲自说一遍。   连奚:“那天晚上,就是我和我室友去苏大研究生宿舍楼给他收拾行李,正好碰到谢泽被杀害的那晚。我想起来,我们进苏大校门前,在人行道上见到过一个人。”   “什么人?”   “天色太暗了,看不清,但是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看上去像个收废品的。苏大附近确实可能会有收废品的老人出现,但问题是,那天是凌晨一点。不过当时我急着帮室友收行李,就没多想,看了一眼就忘了。所以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你确定你没记错?”吴副队目光凝聚。   连奚笑了:“对。”   吴副队认真地盯了他几秒:“行,做个笔录,谢谢你的合作。我们会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连奚起身准备离开。忽然,他一个不留神,放在桌上的矿泉水瓶倒了。一大瓶的水全部洒在了吴副队的身上。   连奚:“不好意思,我给您擦擦。”   吴副队摸了下衣服上的痕迹,又闻了闻。确实是水。他摆摆手:“没事,你走吧。”   连奚:“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亲自将连奚送到公安局门口,吴副队杂乱的眉毛皱了起来。小徒弟从一旁走过来:“师父,怎么样,这人说得是真的吗。”   吴副队:“真的假的有什么用。别废话,去,把那天晚上苏城大学附近五个街区,所有摄像头都给我调出来。给我一帧帧看!”   小刑警哀嚎不已:“啊!”   苏城刑警支队的刑警们再次忙碌起来。   这些连奚当然不知道。离开警察局后,他径直地去了园区医院。   他要去探望王医生。   昨天邋遢老头被他们收服,王医生的生魂也被捩臣用白玉印章送回他的躯体里,但连奚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买了一束花,连奚走进外科大楼六层。   “王子皓在吗?他应该在ICU病房。”   值班的小护士不是昨天那个,她抬头看了眼连奚,先愣了愣,接着道:“你说王医生?你是王医生的朋友?”   连奚:“对。”   “哦,王医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啦。他恢复得特别好,不过好像还没醒。要不你去住院部问问?”   连奚笑了:“好的,谢谢你。”   兜兜转转地找到住院部,连奚一问,果然,王医生就在这里。   连奚捧着花走到病房门口,他敲了敲门,很快有人从里面开了门。连奚一看,微微愣住,他没想到病房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年轻的实习医生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病床旁坐着一对年迈老实的老夫妇,想来应该是王子皓从外省赶来看他的父母。再旁边,是王子皓的博士导师赵教授。再往旁边看……   连奚惊道:“陈凯?!”   陈凯也很惊讶,他笑着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   “我和王子皓大学时候都在学生会,他是我学长。我们学生会有个群,毕业后还都有连奚。听说王学长病了,我就作为代表,过来看看他。”   赵教授也笑着向王医生的父母介绍连奚:“这个也是子皓的朋友,昨天还来医院看过他。”   王医生的父母立刻站起来:“小伙子,谢谢你来看子皓,谢谢了。”他们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才哭过。   接着,就是一阵寒暄。   连奚极其不擅长这种场合。   原本他只打算看王医生一眼,确定对方没事就回家。谁料居然会碰上这么多人。   病房里,赵教授和王医生的父母相谈甚欢,陈凯也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说得不多,却让三位长辈都喜笑颜开。原本因为儿子重病而愁云惨淡的心情,终于渐渐好转。   只有连奚一人尴尬地坐在角落,低着头,还不敢拿手机。   没过多久,陈凯找了个理由道别,顺便把连奚拉了出来。   看着老同学,陈凯笑道:“早就坐不住了吧。”   连奚无奈地看着他:“被你发现了。”   陈凯:“你什么样我不知道吗。不过你居然会和王子皓认识,还来看他,我倒有点惊讶。”   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医院大楼。   “之前给你朋友办的身份证用得怎么样?”   “特别好。说起这个,真得请你吃饭。”   “哈哈,等有空吧,我今年可能得结婚了。”   “这么突然?”   似乎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陈凯的脸上洋溢起笑容:“倩倩怀孕了。”   连奚:“啊,恭喜!”   陈凯:“谢了兄弟,到时候来喝喜酒。” 第四十一章   连奚还惦记着家里的黑无常, 和陈凯聊了两句,就道别打车回家。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   进了十月, 黑夜来得更早。连奚回到家时屋里一片漆黑, 他愣了愣, 打开客厅的灯,轻声喊道:“捩臣?”   没有人回答, 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   换上鞋,连奚找了找,终于找到在卧室床上坐着的黑无常大人。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只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 照亮床前的一小片区域, 也照亮了坐在床边的黑无常。   这栋房子一共有四个卧室, 连奚和苏骄住的是稍大一点的两个主卧,捩臣因为来得晚,住的是小一些的次卧。严格来说, 似乎是一间儿童房。墙上粘着许多卡通玩偶的异形贴纸,房间里东西不多,干净简洁, 就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和一张床。   虽然已经在这个房间住了很久,但捩臣似乎从来没用过这些家具。桌子上没有任何东西, 椅子也放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人坐过的痕迹。衣柜里是空的,床上有一些褶皱, 可是睡觉的地方十分平整。   此时此刻, 英俊冷漠的黑无常端正地坐在床头,低头, 皱眉,捧着手机。   盯……   连奚啪嗒一下把灯打开。   捩臣抬头看他。   连奚微微侧首,问道:“怎么不开灯,也不吭声。”   捩臣:“忘了。”   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同事抓鬼方面有多一流,日常生活方面就有多白痴。连奚暗暗推测,黑无常可能是个死了很多年的老鬼。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被派到阳间当黑无常,又偏偏在出土的时候失了忆。这下好了,彻底成了个生活白痴,情商巨低。   看着黑无常大人一脸平静的模样,连奚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把你原谅。   连奚走过去:“手机玩得怎么样。之前我给你下了QQ微信什么的,你用了吗,你先加一下我的好友。”   才走到一半,突然,连奚脚步停住。他脸色微变,凝神仔细听了听房间里响起的一阵奇怪的音乐声。这个不是特别熟悉,但是好像在哪儿听过的背景音乐让连奚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最后他看向音乐的源头……   连奚:“你手机里放的什么歌?”他记得他还没给捩总下任何音乐软件啊,捩总这是自学成才?   捩臣一脸理直气壮:“不知道。”   连奚表情古怪地走过去:“不是,现在怎么还有音乐软件有这种歌呢,这是QQ音乐还是网易云……”声音戛然而止,走到自家同事身边,连奚低下头看见了对方手机屏幕上的东西。   “真人美女发牌,千万玩家在线,亿万资金等你来拿!”   连奚:“???”   我就离开了两个小时,你是怎么直接上手找到这种小黄网的!   是的,这个熟悉的斗地主背景音乐,配上真人美女的暴露照片,正是网上常见的小黄网!   连奚万万没想到,自家黑无常居然是这种人!   不过还好,就在小黄网的视频广告快要结束,正式进入网站前,连奚面无表情地遮住捩总的手机,然后:“嘿Siri。”   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女音跳了出来:“在哦,有什么事。”   连奚:“关闭所有网址。”   “好的,已为您关闭所有网址。”   捩臣:“???”   连奚松了口气,咳嗽两声,问道:“那个,黑无常大人,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网址的?”   捩臣:“网址?哪个网址?”   连奚面不改色:“真人美女,在线发牌。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   捩臣:“不知道。”   连奚:“?”   捩臣:“不知道点了什么东西,点来点去就点开了那个东西。不过点开那个东西后,似乎污秽之气颇重,”黑无常瞬间双目一眯,“难道说,里面有业绩?”   连奚:“……”   您开心就好。   “我来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只要会这些基本的,你自己就能摸索出来其他的。”连奚一边说,一边侧过身,顺势一坐,坐在了捩臣的身边。柔软的床被因为又多了一个人,向下凹了许多,也令捩臣不受控制地往凹陷处滑了一点。两人的身体碰到了一起,连奚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转首看向身旁的男人。   明亮的灯光下,捩臣敛着眸子,神色淡淡地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几秒后,连奚收回视线:“首先,是刷脸解锁,你看着个小黑点,其实它是个摄像头,摄像头是什么你不用管,反正它可以把你拍进去……”忽然,连奚的声音顿了顿,他看见几点金光莫名其妙地从男人的身上飞向自己这边。   因为他在教捩总怎么玩手机,所以捩总很满意?   这么一想,连奚更加卖力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我给你演示下。”   稍稍一动,两人靠在一起的身体又再次分开。   连奚:“你看我这个手机……”   声音倏地停住,连奚睁大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点刚从捩臣身上飞下来的金光,又嗖的一下,飞了回去!   连奚刷的转首,看向自家同事。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捩臣淡定转眸,扫了他一眼:“有事?”   连奚:“???”   这表情这语态这心情,好像和刚才没任何差别啊!   黑无常的心思,你不要猜,根本不讲道理。   连奚腹诽了一阵,不过因为最近他没有红光缠身,对金光的需求也不是那么大。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去管那三点金光怎么就刚飞出来、又给飞回去了。连奚继续讲解:“喏,你看我的手机,你就按这个地方……”   教了大概半个小时,连奚就放捩臣自己玩手机去了。   离开捩臣的房间前,连奚疑惑地上下看了他好几眼,可是那些缠绕在捩臣周身的金光就是没一粒愿意飞过来的。   连奚表示心很累,还是直播简单点。   又是一个平静安宁的夜晚。   苏城白无常打开直播间,开始久违的直播。   苏城黑无常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玩着手机。一开始他滑动屏幕的速度很慢,有时还会歪了头看着手机,目露茫然。但很快,他便越来越熟练。他打开微信,找到自己的好友通讯录。   空荡荡的通讯录里,现在只有连奚一个人。   捩臣想了想,点开连奚的头像,然后放大。   正方形的图片瞬间充斥了整个屏幕。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学士帽、学士服的黑发年轻人,他站在草坪上,背后是矮小古朴的三层红砖楼。他微微侧首,笑着望着屏幕,非常老土地比了一个“耶”的手势。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青年的身上,可好像并不如这个人本身耀眼,也不如他温暖。   捩臣望着屏幕上的照片,陷入沉思。然而那张冷峻深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另一边,卧室里,连奚一边打游戏,一边直播。   他好几天没直播,直播间里粉丝不多,只有寥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科打诨,显然把哑巴直播间当作聊天室了。   又是一局毫无悬念的胜利,连奚看了看自己的战绩。   嗯,这赛季刚开始就已经打到2000分了,全国排名前百。看来这个月的国服没有问题,能给老板交单子了。   虽然现在自己月入百万,手头存款更是数百万,但连奚压根没想放过老板的这八千块国服单子。   苍蝇腿也是腿,更何况那可是八千块,这条苍蝇腿巨粗无比,一分都不能少!   正想着,忽然,连奚目光一顿,他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房门。只见两点金光缓缓从门外飘了进来,一点点地,飘进了他的身体里!   连奚:“???”   我又干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干啊!捩总您怎么又给金光了?   黑无常的心思比女人还难猜!   ***   就这么白天补觉,晚上直播,半夜捉鬼。   三天过去,苏城鬼差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这天晚上直播前,连奚打开无常证,看着当月业绩排行榜,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月业绩排行榜(江浙沪地区)——   第一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51223点。   第二名,浙省温州鬼差,业绩18874点。   第三名,沪城鬼差……   看看人家温州!   三天直接涨了一万八千点业绩!   连奚突然有了种被追赶的紧张感。   正在思考温州鬼差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攒业绩技巧,这时,门铃响了。连奚走向大门。路过黑无常的房间时,只见捩总已经不复第一天的正襟危坐,现在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收回视线,连奚走到门前,看了看猫眼。   他打开门:“小刘?有什么事吗?”   门外站着的正是房产中介小刘。   只见这个短发小姑娘拿着一盒月饼,笑道:“没事没事,连先生,就是马上快中秋节了。我们公司发了不少月饼,有些是要送给老客户的,我这就给您送来了。”   连奚微愣,低头看着小姑娘手里拿着的月饼盒。   中介公司给老客户送节日礼物,这事挺正常,可那都是给租豪宅、想买房子的大客户。像连奚和捩臣这种小租户,中介公司根本不会搭理。这盒月饼大概是小刘特意多申请了一份,然后送过来的。   连奚默了默,收下了月饼:“谢谢了。诶对,之前有朋友给我寄了点乡下特产过来,你要不要拿一点走,反正我们也吃不掉。正好进屋喝口水。”   “不用不用。”   “没事的,进来吧。”   小刘进了屋。   连奚进厨房,用塑料袋装了一些土鸡蛋,还有李大叔自己种的菜,交给小刘。   “这是我以前的老邻居送的。他房子拆迁后,回老家盖了个房子,这些都是他自己种的,很好吃。”   “绿色蔬菜啊,真的谢谢你,连先生。”   连奚心里小声嘀咕:我谢谢你才是。   小刘:“对了,之前苏先生不是涉及到一桩谋杀案么,那起案子现在好像破了。苏先生不在家吗?”   “他回老家有点事。”连奚问道:“案子破了?”   小刘笑道:“对啊,好像是警方查了很久监控录像,找到一个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犯罪嫌疑人。之后根据一路上的录像找到了这个嫌疑人的家里。你说巧不巧,那个嫌疑人是个老头,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居然中风了,倒在地上不知道几天了,警察这还算救了他一命呢。”   连奚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有这种事?”   小刘点点头:“对,我听我们店里同事说,他有个侄子在派出所里工作。他说警察搜了那个老头的屋子,你猜怎么着?那老头屋子里居然藏着几个玩偶陶瓷雕像,和那个被害者藏尸的雕像特别像!警察还在老头的屋子里查到了被害女大学生的血迹。估计过两天就会公布案件调查结果了。”小刘唏嘘道:“唉,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杀了人,那个女孩子太可怜了。”   送走了小刘,连奚上网搜了搜孙燕被杀案。果然,虽然警方还没有公布案件调查细节,但是已经有许多苏城本地人在网上说了警察抓到凶手了,还有人拍下了警察把“中风”老头抬进救护车的视频。   监控录像?玩偶雕像?还有血迹DNA?   这孟婆汤的效果还真是神奇。   另一边,苏城公安局。   案情有了巨大进展,证据确凿,估计明天就能定案,所有刑警都兴奋不已,斗志勃勃。   小刑警拿着保温杯进了茶水间,他正高兴地哼着小曲,一个抬头,看见自己的师傅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看着厚厚的卷宗,愁眉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刑警走过去,敲了敲门:“师傅,您干嘛呢,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抓到犯人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不高兴。”吴副队坐在办公桌后,闻言,他后仰着靠着椅背,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但是你说,之前我们看了监控录像几十遍,几十遍啊,一直没发现那个老头的踪迹。怎么那个连奚出来提供了目击证词,咱们就给看到了呢。”   小刑警思索道:“师傅,你知道有个理论吗。”   吴副队来了兴致:“什么理论?”   小刑警:“就是当你不知道一群红球里有一个粉球的时候,你看多少遍都不会注意到粉球的存在。但当突然有人告诉你这里面有个粉球,你一下子就会看到它,甚至还会觉得它特别突兀,以前根本不可能没发现。”   吴副队:“啊?还有这理论,这什么理论?”   小刑警嘿嘿一笑:“乔氏定理。”   吴副队:“……”   “滚你丫的乔宇轩,玩到你老子头上了!”   “哈哈哈哈,师傅您这不就笑了嘛。”   ***   连奚和宝石公会签的直播合同,是徐浪专门批下来的,条件非常宽松。   每个月直播200个小时,最低礼物金额不做要求,这样,就能拿每个月一万块的基础工资。这个合同对所有主播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基础工资不高,但人家要求的活也不多。可就是这样,连奚都觉得自己这个月的直播时长很危险。   抓紧机会,吭哧吭哧又直播了一个晚上。   凌晨十二点,连奚下播,他正要和捩臣一起出门去抓鬼,忽然,手机响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连奚一阵心虚。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成熟稳重的笑声:“连城,好久不见。或者直接叫你真名吧,连奚。”   连奚沉默片刻,道:“之前我的直播时长短了点,但我这个月会补足时长。还有那个合同,确实有点不大合适,如果你想要更改的话,我可以配合。”   徐浪愣了愣,然后笑了:“连先生,你误会了,我打电话不是说你直播的事。”   不是直播的事?连奚:“那是什么事?”   徐浪:“是这样的,我之前有和你说过,我虽然投资直播,主业也是直播方面的,但我家里是做娱乐圈生意的。最近,我家公司有个艺人出了点事,于是我就想到了您……”   不得不说,除了吃人骨头的商人本性,徐浪这个人说话做事,都颇有一套。以前他不拿连奚当回事,所以对他不假颜色,傲慢轻蔑。但现在他把连奚当做重要的来往对象,立刻态度就有了180°大转弯,简直让人如沐春风,连奚完全挑不出错来。   艺人出事?   连奚拧着眉毛,回忆了一下。   好像徐浪是曾经说过,他家里是做娱乐圈生意的,直播只是他自己的事业。   连奚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大懂你在说什么。”   徐浪语气温和:“不是免费请您帮忙,是有回报的。这个艺人是我家公司力捧的当红演员,很重视他,找了很多大师都没看出门道,我这才想到来麻烦您。”   连奚想了想:“他在苏城吗?”徐浪都说到这份上,如果在苏城的话,连奚不介意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收获一点业绩。   徐浪:“在横店,他出事的时候正在拍一部戏。”   横店?那在浙省了啊,好像还挺远的。   连奚摇头道:“不好意思,我帮不上忙。”   徐浪:“连先生真的不愿意出手吗?”   连奚:“抱歉,不大方便。”去浙省一来一回,至少浪费一整天时间,说不定根本还没有鬼。而且那是别人地盘上的业绩,连奚连自家业绩都抓不过来,没必要专门去那么远的地方偷业绩。   嗯,要偷也是偷隔壁的。   苏城前往浙省的高速公路上,黑夜,一辆黑色奔驰快速行驶,风驰电掣。   安静的车厢内,得到连奚直接果断的拒绝,徐浪叹了口气:“好的,那谢谢您了,打扰了。”   他挂断电话,坐在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助理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向他,好奇道:“徐哥,您刚才和谁打电话呢,是个很重要的人吗。”他很少看见徐浪这么恭敬的样子。   徐浪是个富二代,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还是那种一说出名字所有人都知道的大公司。   助理一直清楚,自己这个领导投资直播公会,包括签一些主播,对他来说都是小打小闹。   家里的公司徐浪不想继承,也没法继承,他头上还有三个哥哥。所以他看上了新兴的直播行业,觉得自己能在这里面捞一份金,闯出一番事业。事实上,他也靠着身家背景以及家里人的资助,投资出了一个直播行业赫赫有名的宝石公会。   徐浪语气无奈:“一个小主播。”   助理瞪直了眼:“小主播这么嚣张?您请他帮忙他都不肯的?”   徐浪瞄了他一眼:“人家可不是普通主播,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上次猫毛酱的事件,就是他解决的。”   助理奇怪道:“不是徐哥您解决的么?猫毛酱一直纠缠着氢气不肯分手,氢气拿您当借口,说您逼他分手,结果猫毛酱自杀了。但您大人有大量,不仅没怪氢气,反而给了猫毛酱的爸妈一大笔钱,还让氢气变成现在的一线大主播。”   徐浪自己都被他逗笑了:“你很会拍我马屁啊。”   助理嘿嘿一笑。   确实,徐浪给了猫毛酱的爸妈一大笔钱,但这笔钱不是给他们失去女儿的安慰费,而是买通了他们,让他们证明猫毛酱的自杀是因为网友的网络暴力,不完全是因为氢气。猫毛酱的父母早就对这个偷学费打赏主播、还偷偷辍学半年的女儿气得够呛,收了钱后便乱说一通,这也是造成网上言论被徐浪一手操控的重要原因之一。   徐浪在娱乐圈见过那么多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恋爱脑的。那些娱乐圈的女明星各个都很有事业心,能收能放,绝不可能为一个男人动摇。而这个猫毛酱,她对其他所有东西都不感兴趣,就是喜欢氢气,喜欢到无视一切,非要和他在一起。   是瞎么,也不知道氢气到底有哪里好的。   助理:“反正氢气和猫毛酱的事,是您花了很大力气才解决的。不过我听说氢气最近又和一个女粉丝搞到一起了,又谈了个女朋友,不过这次对方好像是真富婆。”   徐浪皱起眉:“你从哪儿听说的。”   助理:“他直播间一个大粉跟我说的啊。”小助理负责联系主播的粉群。   徐浪:“啧。”   这个氢气是真的麻烦,不听话,世界上那么多女人,非得和粉丝搞到一起。哪怕不是艹粉,而是和粉丝谈恋爱,都容易惹出一堆事。徐浪沉思片刻,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和氢气解约,把他扔掉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观察徐浪的脸色:“徐哥,您怎么了,不高兴么?”   徐浪剜了他一眼:“行了,开你的车。”   “哦。”   ***   挂断了徐浪的电话,连奚走进同事的房间,敲了敲门。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同事抬起头。   连奚:“该出去抓鬼了。”   捩臣:“……哦。”   一分钟后。   连奚:“……”   连奚:“我说,该出去抓鬼了。”   捩臣:“再等五分钟。”   连奚:“???”   抓鬼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终于,足足十分钟后,一脸冷酷的苏城黑无常关上手机,脸色极臭地出了门。   连奚忍不住问道:“你是在玩什么呢?”   捩臣呼吸一顿,淡漠地扫了连奚一眼,语气平静:“没什么。”   连奚:“……”   肯定有什么!   得找个机会弄清楚你到底在弄啥。   今天晚上苏城的鬼不多,连奚二人找了两个小时才抓到五只鬼,获得400积分。再看人家温州鬼差……   当月总业绩20988点积分!   连奚:“……”   这真特么是别人家的孩子!   连奚:“你说温州鬼差到底是怎么抓鬼的,怎么我们抓400,人家直接抓2000?”   捩臣长眉微蹙,正要开口,连奚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面露诧异,接通电话:“小鬼差……咳,唐梓,有事吗?”   电话那边,传来无锡小鬼差急促的声音:“连奚,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了。我同事,无锡黑无常,她失踪了!” 第四十二章   一大早, 无锡小鬼差就坐着高铁,连夜赶到苏城。   连奚租好了车,在火车站接到人, 二话不说, 三人便上了前往金华横店的高速公路。   车子稳稳地驶上高速, 连奚这才抽出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是一夜没睡, 小鬼差唐梓的眼眶下一片青黑。他神色凝重,道:“其实我昨天就发现不对了。我的同事,无锡黑无常, 她是一只有一百多年道行的狐狸精, 叫狐小离, 人类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胡小离。她一百年前, 还在民国时期就当上了黑无常,但是她法力不高,一直是个半吊子。”   想起失踪的同事, 唐梓的脸上不由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担心。   一百年道行的狐狸精,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但事实上,狐小离的水平他们都知道, 真的只是花拳绣腿。   “狐小离能当上黑无常,其实是个意外。当时她刚化作人形, 来到人间。那是1915年,她下了山,去当时一家很火的酒楼想尝尝那家店有名的响油鳝糊, 谁知道正好碰见一个教书先生被一群杀手追杀, 狐小离救了他一命。结果,那个教书先生就是当时的本地黑无常。   “黑无常受了重伤, 他虽然有法力,可是他终究是个人类。他是一个革命党人,树敌很多,逃过很多次,却没逃过那一次。临死前,他把黑无常的职位传给了狐小离,狐小离阴差阳错就当上了黑无常。她本身根本没那个水平的。”   小男孩非常担心同事的处境,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许多:“狐小离这一百多年下来,就是吃喝玩乐,但是她活得久,有很多古董宝贝。上个世纪靠着古董她攒了一笔钱,随便投资了几个人,居然成功了,所以她很有钱,她对我也一直很好。”   同事总是不干活,但小鬼差从来没怪过她。因为他也知道,狐小离说得对。   他们两个都是赶鸭子上架的半路子鬼差,两个人拼死拼活地工作,最高排名也就倒数第十,正常是倒数前五。不如好好享受人生,不用那么累。所以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不当倒一。   唐梓抬起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连奚:“我发现她失踪,是因为前天早上,她最近喜欢的那个明星,上了热搜。”顿了顿,他继续道:“狐小离最近半年喜欢一个叫林思祺的男明星,一直追着他到处跑,最近追他追到横店去了。我昨天看到这个男明星居然上了微博热搜第二,而且是被骂上去的,我当时就找狐小离,想告诉她她爱豆被骂了,结果她微信没回我。   “等过了一天,我发现她居然还没回我,而且她爱豆被骂的热搜一直挂在前十,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不对了……狐小离追过很多明星,她非常喜欢假装一个普通粉丝,跟其他粉丝一起特别辛苦地去追星。可要是爱豆被骂了,她一定会花钱把热搜撤下来,至少是找水军跟人对骂。可是她一直没有反应。等到今天,整整两天了,我打她电话也不接,她肯定是出事了!”   连奚听完小鬼差的话,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小鬼差这番言论让他想起上个月的苏骄,苏骄也是因为联系不上自己的师叔,才突然回老家的。   话说回来,好久不见苏骄了,也不知道他那情况怎么样了……   思绪被拉回来,连奚道:“两天两夜联系不上,确实有些问题。”这不是苏骄的师叔。当时苏骄只是半天联系不上他师叔就赶回家了,狐小离这是整整两天联系不上。   当今社会两天两夜无法联系到一个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十有八九,真的出了意外。   唐梓忧心忡忡:“是吧。她那么傻,不会被人抓走吃了吧。”   连奚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车后座的自家同事:“捩臣,你觉得呢。”   苏城黑无常正举着手机,不知在玩什么。听到连奚的话后,过了几秒他才抬起头,轻轻道:“嗯?”   连奚:“你觉得无锡黑无常可能出什么事了。”   捩臣:“无锡黑无常?谁?”   连奚:“……”   唐梓:“……”   小鬼差扭头认真地看着连奚:“干脆我们两个人去好了。”   连奚语重心长道:“他实力真的很强很强的。”   小鬼差立刻屈服了。   这时,坐在车后座沉迷手机无法自拔的捩总撇了撇嘴,忽然轻哼一声。   前座的两位白无常齐刷刷回头看他。   哦,是哼手机,不是哼我们啊。   垃圾手机,毁无常青春!   ……   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连奚一边按导航开车,一边分析道:“无非就是两种情况。第一,你同事遇到的是阳间的意外。你刚才说过,她道行不高,法力也很低。那我猜测一下,她的实力是不是和你相当?”   小鬼差点点头:“只比我强一点点。”   连奚:“既然这样,那她就是有机会被凡人抓到并绑架的。你说过,她很有钱,或许她露富了。”   小鬼差想了想:“虽然她喜欢装普通粉丝,和普通粉丝混在一起,从来不搞特殊。但确实可能不小心露富,被人盯上了。”   连奚轻轻颔首:“嗯,这就是第一种可能,这种情况其实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首先,没那么危险,我相信狐狸精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对吧?但这属于阳间的事,要是真被人类绑架,我们去了也只能报警找警察帮忙,自己出不了什么力。而第二种可能,这件事牵扯到了精怪鬼魂,或者是人类玄修。虽然会更危险,但是我们应该能想出法子。”声音顿住,连奚总结道:“总之,先去横店看看吧。我们不知道狐小离最后是在哪儿失踪的,但是我们一定能知道,她喜欢的那个明星是在哪儿拍戏。”   黑色的轿车快速驶过,前座的白无常们专心讨论对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强大的敌人。后座的黑无常也专心致志地低头抗击着敌人……又是一次惨败,黑无常的脸哗的一下就垮了下去。   “哼!”   连奚抬眸看了捩臣一眼。   捩臣也正好抬首,两人的目光在镜子的反光中对上。   把手机放到一边,男人抬首望着自己的同事,终于抽出空,问道:“出了什么事,现在去哪儿?找业绩?”   您老还知道业绩?   心里这么想,连奚的表情却没一丝变化:“就快到了,希望和业绩无关。”   顶着秋老虎火辣辣的太阳,车子下了高速,正式来到横店。   横店,位于浙省金华市东阳市。   这座小小的镇子原本应该只是浙省数千座城镇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因为著名的“横店影视城”,它的名字被全国人民所熟知。   下了高速,拐进一条国道,再开了数公里路,三人终于来到横店影视城。   毫无疑问,想要找到狐小离最后的踪迹,来这里就对了。她是为了追星而来,她的爱豆拍戏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三人下了车。   两城鬼差,三个无常。一个是刚从地府爬上来、实力强悍的恶鬼(有待考证),一个是没有生活经验,在车里说得信誓旦旦,一下车就开始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还到处乱看的初中生。   连奚叹了口气:“我去买门票。”   小鬼差惊讶道:“门票?”   连奚:“嗯,这里是对游客开放的,我买了门票,咱们一起进去。”   小鬼差:“哦哦哦,都听你的。”话音落下,小鬼差笑着咧开一口白牙。   连奚看了小鬼差和自家同事一眼。   唉,这两生活废物,不听我的能听谁的。   人都是要有对比的。连奚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能力已经很差了,和他的大学室友陈凯比,那叫一个情商巨低,远不及人家的长袖善舞。可是和捩臣、唐梓站在一起……   矮子中选将军,他就是那个出头鸟了。   买好门票,三人一起进入影视城。   或许是因为国庆假期,来影视城旅游的游客众多。排队时,时不时的有路人悄悄地打量三人。   小鬼差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跨省旅游,好奇地四处张望。黑无常就知道捧着手机,压根不在意周围人的注视。   过了许久,一个短发小姑娘跑过来,小声道:“你们是明星吗?能给我签个名吗。”   连奚一愣,居然是因为这个?他摇摇头:“不是,不好意思。”   小姑娘脸上一红,哒哒哒地又跑了。不远处,她恼怒地和同伴小声说道:“我就说不是吧。哪有明星还要排队进去的。”   “不是明星,你就不能跟人要个微信?”   “啊!”   眼看那短发小姑娘又不停地向这张望,连奚只觉头皮发麻。就在那群小姑娘就要再次跑过来时,他们突然排队进去了。   呼。   总算不用应付陌生人了。   接下来,就是找狐小离最后失踪的地方。   狐小离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但她喜欢的明星不是。很快,连奚三人就在网上查到了那位叫林思祺的明星最近在拍的戏。居然是一部民国戏。   “民国戏,那还算好找,应该是在影视城的民国街拍吧。”连奚思忖道,带着两个傻乎乎的队友一起往民国街走去。   横店影视城的民国街,也叫广州街、香港街。   说是街,实际上却是一整片区域。大大小小、鳞次栉比的房子坐在在这片宽阔的区域中,青瓦白墙,一副副富有上世纪沧桑气息的老店牌匾,古老的青石砖、圆拱形的柱形建筑,游客置身其中,宛若穿越回了上个世纪。   如今正在民国街拍戏的剧组不多,一共就两个。   三人找了下,很快找到林思祺拍戏的那个剧组,叫《半生缘》。   剧组租借场地拍戏后,都会用围栏把剧组围起来,不允许游客、粉丝随便进入。连奚几人远远看着,根本没法进去。和他们一样在周围旁观的游客还有许多。   来横店影视城旅游的游客,一来是为了看看这些电视剧里的场景,二来是为了看明星。说不定就有明星从剧组里出来透气,他们正好能见到。   但无论如何,走到这,就是尽头了。   他们只能走到这,狐小离也一样。   连奚:“我们先在这附近分头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不属于阳间的气息。比如什么精怪、孤魂野鬼,或者是玄修留下的痕迹。”   唐梓:“嗯!”   连奚看向自家同事,他可指使不动捩总:“捩臣,你就在这站着吧。”   捩臣嘴唇微动,他原本也想到处探查一下,然而听了这话,望着连奚淡定的神色。捩臣轻挑一眉,轻轻地“哦”了声。   一旁的小鬼差唐梓却突然接上了连奚的话:“我去给你买个橘子?”   连奚:“?”   捩臣:“?”   你在这站着不动,我去给你买个橘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瞎说!   幸好捩总不懂橘子梗,小鬼差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打算向捩臣科普。连奚这才松了口气。   他和唐梓兵分两路,两人沿着民国街找了许久,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原地碰头。   连奚:“我没找到任何不属于阳间的痕迹,也没有丝毫阴气。”   唐梓:“我也一样。”   突然,捩臣:“橘子是你上次剥给我吃的那个么?”   连奚刷的转过头:“???”   捩臣若有所思道:“挺好吃的,你现在要给我去买吗?”   连奚:“……”   就在连奚绞尽脑汁地思索怎么才能让捩总打消这个念头,同时如何让拥有了手机、似乎还天天网上冲浪的捩总以后也发现不了橘子梗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他们这三人的组合,其实在人群中非常醒目。   周围的游客频频看向他们,猜测这是不是明星。   同样,他们也吸引了一个特殊的人的注意。   徐浪和小助理从剧组里走出来时,脸色不渝,心事重重。走到民国街时,小助理惊讶地发现街边有许多人正在围观,他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几眼。   咦,那两个是明星吗?   察觉到小助理的走神,徐浪不悦道:“看什么呢。”   “啊,徐哥,好像有明星在那儿,我就看看……”   “明星?”徐浪皱着眉,顺着小助理的视线看去,倏地,他目光顿住。   宽敞干净的街道上,连奚还在思考怎么能瞒过学会了网上冲浪的黑无常,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连奚?”   连奚诧异地转身,看清了来人。   徐浪带着助理走过来,他穿着熨烫整齐的西装,伸出手,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能看到你。”说着,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在一旁的捩臣和小鬼差的身上扫过,他收回视线,看着连奚,笑道:“怎么,是来旅游的吗?” 第四十三章   连奚完全没想到, 会在这里见到徐浪。   自从猫毛酱事件结束后,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徐浪了,两人一直是电话联系。   其实徐浪也同样没想到, 会见到连奚。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 徐浪下意识地猜测连奚或许也是为了明星鬼上身的事件而来。但随即他看到连奚身旁站着的两人。一身黑衣、神色冷峻的男人, 和一个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初中小男孩。   带个成年男人还说得过去,但带个小朋友出门抓鬼……   徐浪微笑道:“你们来旅游的话, 可以报我的名字。我家公司在横店影视城有一些投资,所有景点都不用排队。”   没想到被对方误认为是来旅游的了。连奚嘴唇动了动,本想反驳, 但他知道要是反驳的话, 又得和徐浪解释自己既然不是旅游, 那到底为什么来到横店。于是他选择了默认:“谢谢。”   徐浪:“不用谢。那我还有事, 先走了。”   似乎真的很忙,徐浪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   连奚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昨天晚上对方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难道徐浪说的那个出了事的明星就是狐小离喜欢的这个?   “等等。”   徐浪转过身。   连奚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 看了眼身旁一脸犯傻的无锡小鬼差,终于还是走过去:“昨天晚上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你还记得吗?”   徐浪表情松动:“记得。”   连奚抬眸看他,认真道:“如果可以,我们能聊聊这个话题么。”   ***   从苏城跨省跑到横店, 连奚三人当然不是坐高铁来的, 他特意租了一辆车,为的是到地方后办事方便。但现在, 那辆车停在了横店影视城的停车场,由徐浪专门派人看管。他们三人则坐上了徐浪的高级商务车,再加上徐浪的小助理。一行五人,逆着渐渐西垂的夕阳,离开影视城,驶向酒店。   徐浪的神情端肃郑重:“出事的那个明星叫林思祺,是最近大火的当红小生,你们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字。他是三天前出的事。”   车上,徐浪将明星林思祺的鬼上身事件,仔细地讲述了一遍。   林思祺,也就是无锡黑无常狐小离最近在追的爱豆,今年刚二十三岁,前两年凭借一部仙侠片大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火遍全国。   他最近在横店拍摄一部民国抗战片,饰演里面的正义男主。   林思祺非常红,公司也很看重他,他自然也是有一点小脾气的。他对拍戏挺认真,就是对住的酒店要求比较特殊。普通的五星级酒店他住腻了,这次想住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点小事剧组满足了他,给他一个人专门在横店隔壁的磐安县某度假酒店定了间总统套房。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拍摄也很顺利,直到三天前,林思祺突然撞邪了。   “他的撞邪,分为白天和晚上两种。”徐浪脸色难看,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白天的时候,会发高烧,昏迷,嘴里乱念一些听不懂的话。等到晚上,他就会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有攻击性,好像彻底变了个人,就像鬼上身。”   无锡小鬼差插嘴问道:“他嘴里念的是什么话?”   这么小的孩子突然插嘴大人的话题,徐浪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连奚是那种很少见的真大师,那他身边的朋友可能也不一般。人不可貌相,他仔细回答小鬼差的问题:“他白天说的那些话断断续续的,说得也很含糊,我们听不懂。但是他晚上的时候,说话就会清晰很多,他经常重复的是四个字——   “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   连奚与捩臣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鬼怪?   看着连奚三人茫然的神色,徐浪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一次连他们也没办法了?   徐浪叹了口气:“现在林思祺的拍摄暂时停了,但是消息还封锁着,没对外泄露。可是瞒不了多久。实不相瞒,连奚,公司已经找过几个大师来看过,也送去医院检查过,都没有效果。昨天晚上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后,我就派人去了山东曲阜,听说那里有一位有名的玄门大师,只可惜对方不在家,没联系上。”   山东曲阜?连奚微微一愣:“你说的大师,是和孔家有关吗?”   徐浪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你居然知道这位大师?”看来真正的大师之间还是互相认识的。徐浪这下对连奚更有信心,也更加遗憾没能请到山东的那位大师。   然而连奚却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他的师侄。”   具体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一切等到了酒店后,再做定论。   不过徐浪这么一说,连奚再次想起好几天没联系过的室友。苏骄已经失踪很多天了,看样子他的师叔也失踪了。连奚眉头紧蹙,他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连奚:你没事吧,现在在哪儿?】   发完消息,连奚就放下了手机,压根没想过得到回信。   谁料一分钟后,对方立刻回复。   【苏骄:啊?我在老家呢,还没回去。】   连奚:“???”   之前给你打过那么多电话都没人接,怎么今天突然就出现了?   连奚赶忙噼里啪啦打字,询问情况。   【苏骄:[呜呜呜.JPG]别提了,老惨了,不是我师叔出事,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们曲阜的黑白无常,其中那个白无常,就是当年被日本鬼子害死的那个,他出了点意外,我师叔之前去帮他所以失联了。估计过两天这事就能解决,我也能回苏城,到时候和你当面说。】   【连奚:行。对了,这里有个事,既然你还在曲阜,能帮忙咨询下你师叔么。】   【苏骄:什么事?】   连奚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事情经过,并且把狐小离失踪的事加了进去。   【苏骄:啥玩意儿,明星鬼上身?行,我给你问问我师叔。】   半个小时后,苏骄发送了一长串语音消息。   连奚点开,却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鬼上身一事,被上身者大多为女性。女子体阴,若阴寒侵体,致三魂六魄相离,周身太虚之气破散,便会给阴邪之气可乘之机,借机上身。你与苏骄说,被上身者是位男子,虽说少见,但也并非没有。   “不过娱乐圈的事,我也了解一二。如果是明星鬼上身,可以先了解下这个明星是否饲养过小鬼。前年我接手过一个明星撞邪的事,她便是遭饲养的小鬼反噬,被吸干了二十年的寿命。   “除此以外,无锡黑无常失踪一事,她既然是百年道行的狐狸精,哪怕不敌厉鬼,也不该彻底失联。此事颇为蹊跷,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不过既然无锡白无常也在场,那我给你们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联系上她。”   连奚立刻点开第四段语音。   “这件事我也是经历了近日的变故才知道的,同城鬼差之间,可以使用鬼差证进行联系。鬼差证是地府给阳间鬼差唯一的认可,只要鬼差证认主,无常就可以从中得到相应的法器。古往今来,所有鬼差的法器都是从鬼差证中获取的。你可以请那位无锡白无常,将自己的法器送还到鬼差证里,鬼差证便会指引出另一位无常的所在之地。”   听到这,连奚有些诧异。   【连奚:孔大师,之前苏城白无常失踪了十几年,如果有这个方法,前任黑无常怎么没找到他?】   苏骄的师叔很快又发来消息。   “此事应该算是个秘密,我也不清楚别的鬼差是否知道。而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曲阜白无常刚从地府逃回来,这是他从阴间听来的秘密。”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我不姓孔,我姓朱。”   不姓孔?连奚愣了愣,没往心里去,他更关心的是……   白无常从地府逃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连奚赶紧发消息去询问。   这次是苏骄回的。   【苏骄:太复杂了,我们也一知半解的,白无常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这还要忙,等过两天我回苏城跟你细说。】   【连奚:好,等你回来。】   放下手机后,连奚思索片刻,问道:“那个明星有没有接触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   徐浪眼皮一跳:“你是说,那些腌臜的东西?”   “对。”   “这肯定没有,他一直挺乖的,也不犯事,他做什么事他的助理都知道。”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这可未必,还得到地方后亲眼看一看。   这时,徐浪的小助理按下车窗,声音响亮:“到了。”   闻言,众人转首看向右侧窗外。   三山环抱,白水如练,一座清静秀丽的度假酒店映入眼帘。   和那些富丽堂皇的五星级大酒店不同,这座度假酒店坐落在群山之间,没有城市的喧嚣嘈杂。车子下了公路,驶进通往酒店的幽静小道,便可听到清脆鸟鸣。穿过一座石板桥,途径一片高耸入云的松柏林,大约五分钟,众人抵达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国庆黄金度假周,来酒店旅游的游客不少,停车场里一大半的位子都停了车。   五人直接从专属电梯上楼。   徐浪按下28层的按钮,他转过头,叮嘱道:“现在还是白天,问题应该不大。但马上天就要黑了。连奚,还有你的两位朋友请务必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连奚微微蹙眉:“有这么严重?”   徐浪严肃道:“有。不过大多情况下还是可控的,只有第一天出现了伤人状况。”电梯不断上升,徐浪望着那变化跳动的数字,苦笑道:“希望能快点解决吧。否则,再过两天,恐怕我们就要让林思祺的家人送他去精神病院看看了。”   如果不是鬼上身,那能是什么呢?   电梯里,没有人吭声。   “叮咚——”   电梯稳稳停在28层。   这间度假酒店只有四星级的规模,但是为了招待高级客人,他们的顶楼28层,一整层都是一间总统套房,占地500多平。   刚出电梯,就是房间大门。此时此刻,两个穿着西装的保镖在门外守着,看到徐浪,他们齐齐点头。   众人走过去。   徐浪沉着声:“现在情况怎么样。”   保镖:“还在高烧昏迷说胡话。王医生和李护士在里面看着。”   徐浪:“好,我们进去。”   “是。”   两个保镖推开厚重的纯木大门,霎时,晕黄的霞光从门缝间穿过,照耀在众人的脸庞上。连奚不由眯起眼,等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后,他们走进屋,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屋子很大,林思祺躺在主卧的床上,这房间三面都是落地窗,可以欣赏山水美景。   短短三天,这位帅气英俊的当红小生已经脸颊削瘦,不成人形。白天昏迷、晚上撞邪,这令他根本吃不了饭,只能靠葡萄糖吊瓶维持基本的进食需求。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守在他的床前,还有一个身材健壮的保镖在旁边看着。   看到徐浪来了,他们纷纷站起身。   “徐先生。”   徐浪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医生摇首道:“还是那个情况。”   心情更加沉重,徐浪转头看向连奚,道:“连先生,马上就要入夜了。等到夜晚,他就会突然清醒,做出有攻击性的行为。你们是要趁现在查看情况吗?”   连奚:“他是等天黑了才会醒过来?”   “对,等天完全黑的时候。”   “好,那你们先出去吧,这边我们看着就行。”   一旁的医生惊讶道:“我们出去?”   徐浪沉思片刻:“行,那我们就先出去,这里交给你们了,连先生。有什么事您喊一声就行,我们在外面客厅里守着。等到天黑,我会让保镖过来值班。”   “好。”   大门咔嗒一声关上。   人一走,小鬼差立刻道:“就是他,林思祺,我认识他,狐小离每次抓鬼的时候都要摸鱼玩手机刷微博,看他的照片!我们现在是要看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连奚:“别急。”   唐梓:“?”   连奚:“刚才我从朋友那儿知道了一个联系鬼差的方法,你试试。”   连奚把苏骄师叔教的方法告诉给唐梓,唐梓诧异道:“还有这种法子?”   说干就干。唐梓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银白色不锈钢圆规,同时翻开自己的无常证。他一只手拿着圆规,另一只手拿着无常证,疑惑地看了半天,最终决定拿圆规的针尖对准无常证,用力地戳了下去。   从来没有鬼差会无缘无故拿自己的法器攻击无常证,小鬼差这也是孤注一掷了。眼看针尖就要戳穿无常证的纸页,刹那间,阴风四起,一阵森冷阴寒的气息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只见银白色的圆规法器触碰到无常证的下一刻,它突兀地被吞噬进去,消失不见。同时,那股冰冷的气息化为一道黑色阴气,从书本上盘旋升起。黑色阴气似乎想要指向某个方向,然而它一会儿指向左,一会儿指向右,最终突然调头回到书中。   唐梓错愕地看向连奚:“这是什么情况?”   连奚也一头雾水,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同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哈?捩臣理直气壮地反问:“我看上去像知道的样子吗?”   连奚:“……”   不好意思,打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连奚给苏骄发消息。过了一会儿,苏骄回来消息,又是个语音,是苏骄的师叔。   “不好意思,这种法子也是我们此次才摸索出来的,未必奏效。”   敢情还不一定有用!   事情一下子又回到了起点。   唐梓瘪着嘴将自己的法器从无常证里取出来:“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连奚放下手机,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   “那么,只能继续从他身上入手了。”   ***   宽敞明亮的客厅内,天色渐黑,医生护士忙了一整天,进入次卧休息,保镖也暂时去了洗手间。客厅里只剩下徐浪和他的小助理两个人。   看着窗外那渐渐西沉的太阳,小助理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刚抵达这里时,看到的情景。   林思祺,小助理当然认识,这是现在最红的大明星。   可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林思祺!   他好像一个癫狂的疯子,动作敏捷,到处乱撕,见人就咬,喉咙里响着让人听不懂的咕哝声,那一句句的“不要说话”如同从灵魂深处嘶吼出来的一样,震得他浑身发颤,头皮发麻。   “徐哥,那几个人真的有办法吗?”   徐浪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上一根吸了口,缓缓吐出:“那是真的大师,和山东的那位一样,不是江湖骗子。”   小助理吞了口口水:“可是他们还那么年轻,里头还有个小孩……”   闻言,徐浪沉默片刻,道:“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只能抱最后的希望,去山东再请那位大师了。”   小助理正要开口,忽然,房间内响起一阵重物落地声。   徐浪和小助理脸色一变:“不好!”   徐浪:“去叫人!”   助理二话不说,冲到门口,喊上两个在外面站岗的保镖:“快进来!”   众人一起冲向主卧。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用力推开,砸到墙上。   徐浪:“没事吧!”   两个保镖也撸着袖子,准备干活。然而他们一进门,看清里面的情况,倏地愣住。   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俊美冷漠的黑衣男人一条腿压在林思祺的背上,一只手擒住他的双臂捆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奇怪的金色册页,抵着林思祺的后脑,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旁边,一脸惊恐的小男孩瘫坐在地上,睁大眼看着这一幕。   连奚走过去,将唐梓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没事吧。”   小鬼差心有余悸道:“没、没事……太突然了!刚才我们还在说话,他突然就窜了起来。这不是还没天黑吗,怎么会这样?”   连奚转首看向徐浪:“天还没黑,他就突然这样,以前有过吗?”   徐浪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安排保镖去制服发疯的林思祺。然而两个保镖走到林思祺的身边,单腿压服他的黑衣男人却没有让步。   两个保镖转身看向徐浪。   徐浪:“连先生?”   温暖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苏城黑无常轻松制服这个不听话的人类,用金色册页抵着他的后脑,挑眉道:“业绩?”   “吼!”   林思祺挣扎着想跑,可他被捩臣钳制得死死的。   连奚正想开口劝捩臣放了对方,但他还没说话,捩臣突然自己主动起身。两个保镖趁机一人抓住林思祺一条胳膊,第三个保镖这时也跑进屋,用注射器扎进林思祺的手臂。   很快,林思祺瘫软下去,保镖们接住他,放回床上。   徐浪解释道:“肌肉松弛剂,副作用很大,而且时效不长,我们很少用。连先生,具体是怎么回事,您能说一下吗?”   连奚沉着眸子,指向一旁的小鬼差:“刚才我们正在说话,突然,林思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去攻击他,嘴里还喊着那句‘不要说话’。但是直到现在,天还没黑。”   徐浪歉疚道:“不好意思,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我们不敢用束缚带捆住林思祺,他发疯的时候完全不会顾及自己的身体,如果不能攻击别人,他就会攻击自己,前天他就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一块肉下来。这样,我请医生进来给这位小朋友看看。”   唐梓摇摇头:“不用,我没事。”   “让他们出去。”   连奚扭头看向捩臣。   捩臣垂眸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又重复了一遍:“让他们出去。”   默了默,连奚道:“好。”接着,他转首对徐浪道:“麻烦你们再出去一趟吧。”   徐浪:“这?”   连奚郑重道:“没事,大概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或许可以解决。”   大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连奚、捩臣、唐梓,还有昏迷不醒的林思祺四人。   三个鬼差,齐聚一堂,直勾勾盯着一个大活人。如果林思祺现在醒着,恐怕也能吓得直接晕过去。有这种待遇的,只有将死之人。   唐梓至今还有点后怕。刚才林思祺突然跳起来抓他,那副撕心裂肺的表情,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白眼珠,明明是活人,却比鬼还恐怖。   连奚看向捩臣:“你有办法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捩臣:“他身上那个,不是鬼。”   连奚和小鬼差疑惑地问道:“不是鬼?”   但随即,他们便想通了。   唐梓:“刚才我查看了他身上的阴气,很浓郁,但没有任何恶鬼的气息。确实没有鬼附着在他身上,除非这只鬼能同时瞒过我们三个人的眼睛。”   连奚也道:“不是鬼的话,这些就能解释得通了。但如果不是鬼,那他身上这些是什么?”   宽阔的大床上,林思祺沉沉睡着,安静得如睡美人,谁也无法将他和刚才那个狂暴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捩臣大步走到床前,手掌一翻,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印章出现在他的掌中。捩臣手持印章,用力向下,印向林思祺的命门。   然而就在印章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那一刻,只见林思祺倏然睁开双眼。硕大的眼眶里,眼白彻底消失,变成森冷的漆黑。与此同时,窗外,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下,化为浓烈的黑暗。   “不要说话!”   嘶吼般的声音尖锐地响起,连玻璃都发出震颤的共鸣。   捩臣双目一冷,没有一丝迟疑,按印章的动作继续无情地落下。   林思祺伸手抓向捩臣的手,黑无常冷笑一声,金色册页飞悬于空,发出刺眼金光。如果是普通鬼魂被金光照射到,当即便会元气大伤,无力反抗,只能瘫倒在地,束手就擒。这样的情况在过去时常发生,每当有一些非得完成鸡毛蒜皮的执念、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苏城黑无常就会冷酷地用金色册页镇压,扔去投胎。   然而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   捩臣的金光四射开来,整个房间里一片金亮。眼看那金光即将照上林思祺的身体,一股奇异的气息忽然出现,下一秒,便见另一道金光从林思祺的身上涌现。这金光很微弱,和捩臣的金光也截然不同。可就是这薄弱的金光,居然盖住了金色册页的光辉!   黑无常冷峻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愕然的神情,没等他回过神,那微弱的金光侵蚀到他握着白玉印章的指尖。   下一刻,连奚双目圆整,惊呼:“捩臣!”   连奚一把抓住捩臣的手。他的身后,小鬼差反应慢了一拍,没能抓住两人。   房间里,两个大活人倏地消失不见。   小鬼差惊骇地喊出声,随即,他便把自己的嘴捂上。   屋外传来徐浪的声音。   “连奚,没事吧?”   唐梓松开捂着嘴的手:“没,没事,不用担心。”   徐浪:“好,有事就说。”   唐梓含含糊糊道:“嗯,知道了。”   朋友在我眼前失踪,请问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对此,唐梓的选择是——   拿出手机。   【唐梓:滴滴!在吗?】   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复。   ……果然就不应该有回复好吧!   唐梓急坏了,这时他抬头看向门外。   或许,真的得找人来帮忙?   同一时刻,连奚只感觉自己正在猛烈地下坠。如同罡风的恐怖阴气不断冲刷他的身体,细刀一样割着他的脸颊。手腕上,青铜铃铛正要作响,一只冰冷的手忽然反手握住了连奚的手。   铃铛停住,没有再动。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捩臣一手揽住连奚的腰身,另一手扣着他的后脑,手指用力,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   身体微微僵住,良久,连奚轻声地问:“捩臣?”   “阴间的鬼来风,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猛烈的阴风从下方刮起,连奚赶忙伸手,双臂环住了男人的腰。   捩臣身体一顿。   “没事。”停顿半声,黑无常淡定的声音依旧和往常一样,低沉好听:“不怕。”   连奚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里,心中莫名闪过“我不是怕阴风只是怕掉下去”的念头,但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口。将脸庞紧紧贴在这个人的胸膛,连奚闭上眼,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的甜味。   很陌生的味道,他从没和这个人这么近过,所以从没闻过这个味道。   黑无常的味道,居然是甜的。   捩臣:“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连奚:“为什么?”   “嗯,为什么。”   连奚愣了片刻,道:“没有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连奚忍不住喊他:“捩臣?”   或许是错觉,连奚觉得腰上的手臂似乎环得更紧了些。他没来得及细想,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知道了。”   短暂的缄默后,连奚问道:“你没有心跳吗。”   青年看不到的黑暗中,捩臣神色平静,语气淡淡:“你见过鬼有心跳的么。”   说得好像也是。   正在此时,下坠骤然停止,没有高空坠落的撞击感,他们平缓地踩在了一片松软的地上。   第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动弹,直到确定周围没其他变化。   连奚从同事怀里挣开,倏地,他蹙起眉头:“你听到了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中,一阵微弱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不用他说,捩臣直接看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双目眯起:“在那里。” 第四十四章   深邃的黑暗中, 连奚和捩臣向发声处寻去。   这片漆黑的空间仿佛无限宽广,怎么也走不到头。那在低声哭泣的女声明明很近,连奚和捩臣走了足足十分钟, 才终于走到她的附近。听到二人微弱的脚步声, 小声抽泣的女声倏然停止。   哪怕看不见对方, 连奚也能猜到,这女声恐怕正警惕地提防四周。   不过……   连奚鼻子微动, 他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问道:“狐小离?”   “???”   “无锡黑无常?”   “你们是谁!”她听到有两个脚步声!   连奚松了口气,道:“我们是苏城鬼差。你的同事唐梓发现你失踪后, 请我们帮忙, 一起来找你。”   听到唐梓这个名字, 小狐狸精这才彻底放下心。头顶上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动了两下, 兽类的听力显然比人好得多,狐小离道:“你们往前再走十米左右。”   连奚二人按着她说的,往前走了十米左右。   下一刻, 一只小手拍在连奚的肩膀上。目不能视,连奚倏地一惊,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反应, 便听到狐小离的声音:“我在这。你们是唐梓请过来救我的吗?小唐真的是个好孩子,呜呜呜, 真没白疼他。你们怎么称呼?”   “我叫连奚,他叫捩臣。”   狐狸精:“唐梓怎么没来?”   接着,连奚把自己和捩臣是怎么突然进入这片黑暗空间的事, 告诉给了小狐狸精。   事发突然, 连奚至今还记得,在明星突然鬼上身攻击小鬼差后, 惊动了在门外守着的徐浪和保镖。捩臣却说他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连奚出面,将徐浪等人又请出房间。   然而,就在捩臣取出无往不胜的白玉印章,想将其按在林思祺的命门上时,却有一道神秘怪异的金光挡住了白玉印章散发的金光。   苏城黑无常的金光堪称捉鬼利器,从未尝过败绩。如今竟然被另一种奇妙的金光打败,属实诡异。   听完事情经过,狐小离点头道:“所以说,你们也是在帮祺祺捉鬼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体内的阴邪之物反噬,然后抓到这里来的?”   阴邪之物?连奚皱起眉,正要开口,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他身侧响起:“那不是阴邪之物。”   狐小离:“啊?”   连奚也惊异地看向身边的那一片黑暗区域。   只听浓浓的黑色中,黑无常语气平静:“那道金光里没有一丝腌臜之气。”   吞噬捩臣和连奚的金光太过突然,连奚是看到黑无常被金光吞噬,所以第一时间抓住他的手,被一起吞噬进来的。他并没有真的近距离观察过那些金光。   然而如果说这不是阴邪之气,连奚疑惑道:“那这是什么东西?”   沉默片刻,捩臣给出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是它隐隐透着一股巍峨的正气。”   巍峨正气?   连奚和狐小离一头雾水,陷入茫然。   这个缠着林思祺的邪物,害得他每天晚上鬼上身的东西,没有阴气就算了,居然还带着一股巍峨正气?   连奚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提升到极致。但他思索许久,仍旧没有一点头绪。这时,只听头顶上方赫然传来一道道砰砰砰的脚步声。   狐小离惊恐道:“要来了!”   连奚双目一紧:“什么要来了?”   狐小离快速道:“我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重复一些画面。很快就会有光线照进这里,其他我自己也不懂,更没法提醒你们,但是有一点一定要记住——   “不要说话!”   狐狸精话音刚落,忽然,一道细微的光束从三人头顶照射下来。   长久没有见过光明,这道阳光落下,连奚三人都不自觉地眯起眼。此时此刻,他们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地下,大概是一个地窖,一条条长长的破木板挡在头顶。阳光便是顺着木板的缝隙照射进来的。   与此同时,广袤无边的黑暗空间也瞬间压缩变小。   那一道道轰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地窖里的东西也越来越真实。眨眼间,三人周围出现了四五个布满尘埃的腌菜小坛子,两把耙具,一把生了锈的烂镰刀和短镢,还有……   一个穿着破烂、瘦骨嶙峋的长发女人,和一个被她抱在怀里、瘦到脱相的小男孩!   身旁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两个人,连奚和捩臣纷纷一惊。黑无常眸色一冷,翻掌便要取出白玉印章,然而这一次,他却与白玉印章失去了联系。捩臣神色一冷。   狐狸精见状,赶忙走过来。她直直地穿过长发女人和小男孩的身体,走到捩臣和连奚身边。不敢说话,只敢用嘴型再一遍重复——   不、要、说、话!   连奚和捩臣沉了脸色,片刻后,二人颔首,闭上嘴,随着狐小离一起,抬头看着木板的缝隙。   轰鸣般的脚步声不断走近,渐渐的,大地也被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共鸣发颤。   地窖总共就这么大,哪怕三人尽量缩小身体,也不可避免的与长发女人和小男孩相触碰。然而,连奚伸出手。望着自己穿过长发女人身躯的手指,他沉默片刻,又把手收了回来。   很快,整齐的脚步声停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从头顶的远方传来。   连奚凝神仔细倾听,想辨别出这些人在说什么话。他努力听了一阵,忽然双目圆睁,愕然地转首看向狐小离。   小狐狸精咬着嘴唇,朝他点了点头。   三人中,只有黑无常仍旧不知道上面那些“人”说得是什么话。他垂目看着一旁的长发女人和小男孩,幽黑双瞳眯起,似乎想从他们身上找寻那一缕把自己吞噬进来的金光。然而,他一无所获,只能收回视线。   不是这两个“人”,难道说,金光属于上面的那一群“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上面那群“人”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叽里咕噜地说完话,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接着,所有人一哄而散。   紧随起来的,是各种□□闹的声音。农具被掀翻在地,有可能装着钱财、藏着人的墙壁也被推倒。   长发女人睁大那双惊恐的眼,颤抖地抱着小男孩,死死盯着头顶的木板。她的眼中是恐惧,还有那一丝心存侥幸的希冀。   不要。   不要过来……   千万不要!   可是,她的祈祷没有被神明听见。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透过木板的缝隙,只见一个身穿98式军服、手持刺刀的中年士兵,转着那双细小的老鼠眼,骂骂咧咧地走进屋内。   他在屋里到处乱翻,嘴里说着三人听不懂的话,翻遍了整个屋子,只找到半碗糠米。   “八嘎!”   士兵咒骂一声,他的小眼睛四处乱看,忽然,看向头顶。   这栋茅草屋的房梁下,还搭建了一层木板层。乡下人家有时把这当做阁楼,可以放些杂物。当然,这里也可以藏人。   士兵举起刺刀,嗤嗤嗤地往头顶捅了七八刀。   杂物被刺落的声音传来,同时刀上也被戳得染上了一些黑色。似乎是刺到了多年没有倾倒的污水,整个刀身瞬间被染成污黑。   士兵又骂了一句,他转身就要走出大门,然而走到地窖时,他停下脚步,目光狐疑地在地窖把手上停了几秒。接着,他突然举起染着浓黑污水的刺刀,一刀向下,刺向地窖。   女人的神色在这一刻变成极具的惊慌。   这一刀来得太快,地窖又太小,她根本无法逃脱。   一刀又一刀刺下来,刺在女人的身上。因为刀身上早就沾了一大堆污水,那士兵似乎没发现自己刺着了人,染上了血,还在一遍遍地嗤嗤出刀。   一刀刺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女人用极快的速度一把捂住男孩的嘴。男孩吃痛地咬住她的手,将她咬得鲜血淋漓。女人痛得双目发直,可她张着嘴,连一声都不敢吭。   不要说话!   终于,刺了七八刀后,士兵走了。   等到屋外的动静停了,又过了十分钟,女人才脸色惨白地将自己被男孩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抽出来。   因为有女人用身体护着,男孩只中了一刀。   得出去。   女人浑身是血地爬出地窖,她中了四五刀,可是没一刀刺中要害,她还可以动,她要去找止血的东西,她要救自己和男孩。   就在她打开地窖大门出去的那一刻,连奚脑中灵光闪过,他脸色一变,心道不妙。   “吱呀——”   地窖的门开了,女人撑着双臂艰难地从地下爬了上来。她还未抬头,便听到了两三道哒哒的脚步声。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了。   她抬起了头。   阳光从两个士兵身后折逆向下,照进屋内。只见两个穿着军服、手持刺刀的士兵嘿嘿地相视一笑,小眼睛里露出精光。   “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藏着,地上都是血,她竟然以为我不知道哈哈。”   “田中君就是喜欢看这些女人以为自己获救,却不知道一脚即将踏入地狱的表情。您可真是变态。”   “难道你不也是如此吗?”   “哈哈哈哈。”   接下来,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女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男人们疯狂的嘲弄声和大笑声,夹杂在一起,成了此刻回荡在小屋里的旋律。   狐狸精不忍心地转过头,她看了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连奚冷着脸看着头顶上的那一幕,指甲掐进了掌心。   捩臣静静地望着一切发生,他没有情绪的脸上依旧不见一丝起伏,只是眼底有微弱的金色光辉闪烁。   而在地窖之下,两个士兵早就发现了被捅了一刀的小男孩。他们大笑出声,把地窖的门彻底打开,也不杀小男孩,反而让他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遭遇的一切。   不是致命伤,可是太过瘦弱,又没有止血。   男孩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切,死不瞑目。   他还太小,不明白天还亮着,为什么人间却行走着这样的魔鬼。   而在屋内实施暴行的两个士兵看着男孩睁着眼睛咽了气,顿感无趣。这时女人也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士兵们正要走,一人停下脚步,淫笑着和同伴说了两句,接着他从地上捡起几块尖锐的大石头,塞进了女人的身体里。   女人痛得浑身抽搐。   士兵们大笑着扬长而去。   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死在地窖里的男孩。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闭了闭眼。   这时,小狐狸精沙哑着嗓子,终于:“到这里就结束了。就是这一幕场景,在这里重复了很多遍。我想这个女人和这个小孩,一定有一个是导致林思祺被鬼上身的真正原因。”   沉默片刻,连奚轻轻点头。他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顿。   下一刻,连奚:“不,还没结束!”   小狐狸精:“什么?!”   捩臣也惊讶地看他。   连奚睁大眼,看着那倒在地上的长发女人。只见她流着泪的眼在儿子的身上停留许久,接着,竟转首看向内屋的方向!   连奚:“那里……还有人!” 第四十五章   内屋还有人!   连奚说完这句话, 捩臣和狐小离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里头那间屋子。   躺在地上、血肉淋漓的长发女人死死盯着内屋的门,她的身体因剧痛而不断抽搐,可是她没有移开视线。身下的血顺着地面的沟壑缓缓流淌, 被泥土浸染成污黑的颜色。   连奚话音落下, 捩臣便右手撑地, 准备翻身离开地窖,却见一道金光闪过, 他被无形的墙拦下。   狐小离:“没用的,出不去。我试过好多次了。我们碰不到这里的人,也没法离开这个地窖。”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 连奚:“怎么回事?”   狐小离默了片刻, 转首看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 静静道:“一切又要回归黑暗, 也就是最开始你们进来时的样子。因为她要死了。她就是这个幻境的创造者,她要死了,所以, 就该结束了。”   女人睁大的眼仍旧没有移动地盯着内屋,可是她的瞳孔不断涣散。   如同夜晚再次降临,黑暗侵袭了这个世界。光线越来越暗, 一切也变得更加模糊。当万物瓦解,在眼前消融后, 三人眼前的光亮瞬间被攫取。   又变成了最初的黑暗。   狐小离哑着嗓子道:“之前我没发现内屋还有人,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躲在这个地窖里。但是屋子的另一个地方, 还藏着人。她一直说的‘不要说话’,可能是对自己的孩子说的, 也可能是对第三个人说的。”   连奚想了想,问道:“林思祺怎么会突然碰到这个事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狐小离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是两天前的事了。”   三天前,林思祺突然发病,白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晚上鬼上身胡言乱语、还会攻击人。他出了这样的事,拍摄当然不能继续。于是林思祺便被助理安排在酒店休息。   林思祺当天没到场拍戏,她们这些守在剧组外的粉丝当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后来,粉丝站的站长联系上林思祺的助理,对方含含糊糊地说祺祺生病了,在酒店休息。   这还得了?   第二天,粉丝们立刻阻止探望团,想来酒店探望。狐小离就是其中一员。   那时候还是白天,助理并没有让她们进到卧室见到林思祺,只收了她们带的水果等慰问品,就让她们早点回去。   狐小离:“我起初没发现不对,但是就在我正要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丝阴魅之气从祺祺卧室的门缝里钻了出来。我当时吓了一跳,没声张。等回自己的房间后——哦对忘记说了,我在祺祺楼下定了一个套房,我就住他楼下。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就使用法术,穿墙来到了他的卧室。之后的事估计和你们差不多,我没做什么,就想着收鬼,结果连鬼都没看见,就到这儿了。”   连奚点了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可能和林思祺本身没什么关系。这个女鬼……”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这个女人,她应该已经死了七八十年了,林思祺应该是误打误撞,和对方产生了联系,最后被对方的执念影响,变成了‘鬼上身’的样子。”   狐小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个女人临死前一直盯着内屋,刚才你同事说了,祺祺身上没有阴邪之气,反而有一股奇怪的巍峨正气。那这个女人死后应该没成恶鬼,只是因为执念未了,所以留在人间。”   说到这,众人陷入了一个难题。   这个女人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连奚思索片刻,道:“应该和内屋里藏着的那个人有关。”   狐小离:“内屋里会藏着什么人?”   连奚:“无非就几种。第一,她的丈夫或者父母等其他亲人;第二,还是她的孩子,她不止有一个孩子;第三……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她把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留给对方去隐藏,自己却拉着儿子藏在外屋地窖,这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话音落下。黑暗中,明明无法看见相互的脸,连奚却感觉到,有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自己的脸庞上。   狐小离:“……会是第三个吗?”   捩臣:“为了陌生人,送死?”   循着声音,连奚望向自己的同事,认真道:“生命很重要,谁都怕死。但在那个年代,有很多东西比生命很重要。”   捩臣沉默半晌,轻声道:“什么东西?”   连奚:“太多了。比如无锡前任黑无常,他是个教书先生,还是无锡的鬼差。无论再怎么文弱,毕竟是鬼差,被鬼差证认可后就可以得到自己的法器,至少能在那个时代保住性命。可他很早就死了,甚至不是死在战争年代,而是死在战争的前夕。”连奚看向狐小离的方向:“那位教书先生是怎么死的?”   回忆起一百多年前的事,明明哪怕是狐狸精,都该感到模糊。可是狐小离忽然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晰,她想起那天,她刚修炼出人形没几天,嘴馋,偷偷从山上挖了几根灵芝想去城里卖,换点钱,然后吃那家酒楼有名的响油鳝糊。   路过某个学堂门口时,她看到有人搭了高高的架子,好多人围在附近。   是在唱戏吗?   狐小离兴奋地钻进人群,挤到了最前排。   “啊,是个老头子啊。”   一个奇奇怪怪的老头,穿着又长又破的长褂,头上帮着个白带子,呱唧呱唧地说话。   不是唱戏,那可真没意思。   狐狸精自感没趣地跑了,她逆着人群,可是越来越多人与她走着相反方向,跑向那个不在唱戏的老头搭建的台子。   狐小离拉住其中一个人,提醒他:“那边不是在唱戏。”   这个人挣开她的手:“廖先生在演讲!”说完,又急切地跑向前方。   廖先生是谁?那个丑老头吗?   把采来的灵芝换了钱,去酒楼点了三碗响油鳝糊,吃得满嘴流油,狐狸精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要回山上。然而就在她趁着夜色想要离开时,深夜的小巷里,她突然听到一阵砰砰砰的枪声。狐狸精浑身狐毛炸开,以为又是有猎人要来狩猎了。跑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   “这里不是山上啊!”   城里也有猎人吗?   枪声不断响着,终于,停息。   好奇心害死狐狸,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狐小离走向那个枪声最后停止的地方。她走到小巷的尽头,然后,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教书先生。   是那个老头!   小狐狸精睁大眼,跑过去:“你要死了吗?”她拿狐狸爪子用力按住老头的肚子,可是血汩汩地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好几个枪眼。   “这些猎人不是很珍惜子弹的吗,打中了就不再打了,怎么打你打了那么多下呢!”小狐狸精奇怪极了。   昏暗的光线中,小狐狸精没注意,自己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毛茸茸的在空中晃动。   狐小离一拍脑袋:“啊呀我把灵芝都卖了,要不然可以给你吃一个的,说不定能救救你。那是百年灵芝,特别有用。”   倒在血泊中的老头看着身旁的小狐狸,良久,他笑了:“禽兽更通人情耳。”   狐小离茫然道:“老头你在说什么?”   “往后,你便是此地黑无常了。”教书先生咯血大笑着,笑着笑着,他咽下了气。他死后,一本书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上。狐小离拿起了那本书。   从此以后,她便是无锡黑无常。   ……   无尽的黑暗中,狐小离回忆着那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老人:“后来我知道,他姓廖,人家都叫他廖先生。无锡白无常说他是傻子,身为鬼差,哪怕无法抵抗千军万马,但至少在战乱时期保全己身还是做的到的。他偏要跑到台前,四处张罗打鼓,这不,就被他们人类自己弄死了。”   声音停了停,活了一百多年的狐狸精又继续道:“我告诉他,大概因为廖先生心里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个臭黄鼠狼,我跟他吵过几次架,他说不过我,仗着比我道行高,就打我,我和他关系一直不好。幸好他死得早,三几年的时候有几个炸弹炸到了他头上,他用法器躲了一个,没躲得了第二个第三个,哼,活该,估计攒的积分只能够他下辈子转世当人,投胎不到富贵人家。”   世上有诸多事,远逾生命。   小狐狸精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任同事,至今愤愤不平,嘀嘀咕咕地诅咒黄鼠狼。   连奚则看向自家同事。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脸,他却觉得,黑无常的脸上一定写满了茫然。   连奚出声道:“好了,我们现在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连奚话刚说完,忽然,头顶远处又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新二轮的轮回,再次开始了。   三人屏气凝神,仔细聆听头顶的动静。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同时,一束束光亮也透过头顶的木板缝隙,照耀而下。   连奚和狐小离聚精会神地看向身侧。黑暗散去,他们逐渐看到了互相的身影,同时他们也知道,那对母子即将再次出现在他们身边。   正在这时,深沉的男声响起——   “有破绽!”   下一刻,连奚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黑无常冰冷的手死死攥着连奚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   狐小离瞪大眼:“我呢我呢?”   连奚一咬牙,在自己被这股力量吸走前,用力揪住了狐小离的狐狸耳朵。   “嗷呜!”狐狸精痛得流出眼泪。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三人突然落地。   安静的酒店房间内,正走到卧室门口、已经准备开门寻求外人帮助的无锡白无常震惊地转过身,睁大眼看着那三个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人。   突然,他看见一只小狐狸。   “狐小离!”   无锡小鬼差感动哭了! 第四十六章   “狐小离呜呜呜, 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我死了呜呜呜……”   无锡小鬼差年纪还小,所以个头不高。他与小狐狸精抱头痛哭,一时间竟让人分不出哪个更像个孩。然而很快, 狐小离反应过来, 恼怒道:“你咒谁死呢,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唐梓瘪着嘴,小声嘀咕:“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法术, 我这不是怕你出事么。”   小狐狸精转念一想。也是,如果没有连奚和捩臣,她恐怕这辈子都困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出不来了。狐狸精也是要吃饭的, 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没事, 可一年半年的不吃东西, 她也会变成饿死鬼狐狸的。   狐小离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你对我好。”   两人又抱头痛哭了一阵。   连奚在一旁看着, 心想无锡的两鬼差都跟小孩似的,难怪回回业绩垫底。   “好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连奚出声打断他们。   无锡鬼差松开对方, 狐小离毕竟见多识广,虽然她道行不高,可她懂的东西却是在场最多的。她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痛的耳朵, 道:“那个女人既然能创造出那样的幻境,她的鬼魂一定就在附近。”   捩臣眉头微蹙:“这个房间找过了, 没有。”   一进屋,他们三人就用阴阳眼搜索过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发现。   狐小离思索片刻:“可能那个神秘的金光保护着她的魂魄, 所以咱们不容易发现。但仔细找找, 她能把祺祺影响成这样,那肯定就在附近, 走不远。”   众人立刻开始寻找起来。   林思祺住的这间酒店主卧并不是很大,只有50平左右,一眼就能望到头。然而因为要长期在这个地方拍戏,林思祺带了很多行李过来。到处都是林思祺的私人物品,想要找到一个女鬼能附身的东西,选择太多,难度颇大。   众人找了整整半个小时,连林思祺的衣服都一件件翻查过去,仍旧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唐梓提出意见:“会不会不在这个房间?整个这一层都被他包下来了,可能在其他房间?”   狐小离:“有这种可能,但是这需要鬼魂的力量很强大,才能影响到这么远的距离。”   唐梓:“那我们就到其他房间也搜一搜好了。”   狐小离:“可以。”   众人正要开门去其他房间继续搜索线索,倏地,一道男声响起:“等等。”   众人回头看去。   只见一身黑衣的苏城黑无常站定在硕大的落地窗边,他正低着头,望着高脚架上的一盆鱼缸。   这个鱼缸纯粹是酒店装饰用的小鱼缸,放置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高台上。几条红白相间的小金鱼在水中左右穿梭。鱼缸虽小,却五脏俱全,缸内有随着水波摇曳的小水草,还有几块五颜六色的鹅卵石。   捩臣回首,看向连奚:“这块石头?”   连奚望着自家同事手指的那块鲜红如玉的石头,他皱眉思忖起来,忽然,他双目睁大,仿佛明白了那是什么,大步走上前去。   唐梓:“诶,那是啥?什么石头?”   狐小离也一头雾水:“不造啊,什么石头,难道女鬼附身在石头上?为什么是石头?”   这时,连奚已经走到鱼缸前。他伸手打算将石头捞起,可是指尖刚刚触碰到水面,他动作停住。转身去卫生间里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连奚小心翼翼地用手抓着毛巾,伸进鱼缸。他拿出了那块剔透如玉的鲜红石头。   红玉石头破水而出,与空气接触的那一刹那,轰!房间里光线骤暗,强大恐怖的阴气从每个人的脚底侵袭向上!   “不要说话!”   一声声急促尖锐的女音,在房间里轰然荡开。整个屋子被震得剧烈颤动,唐梓差点摔倒,狐小离一把抓住自家小鬼差,这才没让他被这强烈的阴气撞倒。   房门也被撞得轰隆一声巨响。   门外传来徐浪等人的敲门声。   “没事吧,连先生?”   连奚一手用毛巾抓着红玉石头,一边高声喊道:“没事,不要进来。”   徐浪犹豫片刻:“好,有事您说一声。”   阴气还在不断蔓延,连奚用毛巾将整块石头包裹起来。额前的发丝被阴气冲刷,向后激荡。连奚咬紧牙,准备实在压制不住就晃动青铜铃铛。这时,一枚白玉印章从天而降,盖在了连奚手中的毛巾上。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金光赫然大作,这一次,那保护着女鬼的神秘金光再次出现,与捩臣印章上的金光相对抗,似乎不允许他伤害这个女鬼。   但是捩臣这次并没有想将女鬼打得魂飞魄散,甚至也没有打算送她去投胎。于是神秘金光抵挡数秒后,慢慢消散,任由捩臣封印住红玉石头里到处乱窜的阴气。   六个金色的篆体大字悬浮在空中,封印住红玉石头里失控乱飞的阴气。   等阴气彻底被压制住后,这六个金色大字也缓缓消散。   连奚紧紧抓住石头,松了口气。   五分钟后,狐小离变成小狐狸,蜷缩在唐梓的背包里。三人推开卧室的门。   听到动静,在外面守着的徐浪等人立刻站起身。徐浪快步走过来:“连先生,没事吧,情况如何了?”   连奚轻轻颔首:“没事了,他应该已经好了。”   一听这话,徐浪的助理赶紧带着保镖和医生护士,进屋去检查林思祺的身体情况。只见林思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因为打了肌肉松弛剂和镇定剂,所以暂时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好。医生测量他的体温,惊喜道:“退烧了!”   助理走出卧室,将情况告诉徐浪。   徐浪双目一亮,面露喜色。他相信连奚,既然连奚说好了,而且林思祺又退烧了,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没事了。   徐浪连声道:“真的太谢谢您了,连先生,您帮了大忙。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您有什么需要直说,我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连奚:“……额,不用。”   徐浪微笑道:“这次您真的是帮了大忙,林思祺正在拍的那部片子其实也是我们公司投资的,要是他出了事重头再拍,得花很多钱。您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的直说就行。”   有件事徐浪没说,他非常乐意花点钱,和连奚这样的大师处好关系。   曾经有人说过,人活在社会上一定要交三个朋友:一个老师、一个律师、一个医生。   现在徐浪觉得还需要再加一个,这个比前面三个都更重要,那就是连奚这样的真大师。   “你见过这个石头么。”捩臣忽然开口。   闻言,连奚十分默契地打开白毛巾,露出里面红玉般的石头。   徐浪一愣,他看了眼石头,又转首看向连奚身旁的黑衣男人。徐浪眼珠子一转,这位是连奚的朋友,想必也是一位大师。想到这,他斯文地笑道:“我没见过,不过我可以问问林思祺的助理。”他喊来林思祺的助理,问道:“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身材强壮的平头小青年走过来,低头端详连奚手里的红石头,过了几秒,惊呼:“啊,我见过。三天前我陪思祺从剧组拍戏回来,他嫌房间闷想去酒店花园散步。这是他在花圃里随便捡的一块鹅卵石,他觉得好看,就捡了回来,好像还放在了鱼缸里。”   闻言,连奚了然地点头。   这下真相大白了。   林思祺不小心捡到了这块被女鬼附身的石头,还带回了酒店。女鬼从沉睡中惊醒,离世多年,她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但她还记得一件事——   不要说话!   地窖里的儿子早已不能说话,和她一样被日本鬼子害死了。那她想对谁说这句话呢?   只能是那个藏在里屋,没有被敌人发现的第三个人。   直到此时,连奚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向徐浪:“如果想要查询这个地方抗战时期的历史资料,到哪儿能查到?”   抗战时期的历史资料?徐浪眸光一闪,却想不出头绪。他笑道:“地方志上应该有。咱们国家每个县都有自己独立的地方志,记载县中每年发生的大事。不过战争时代可能会有一些残缺,未必会全部记载清楚。”   连奚:“能请你帮我们安排一下,查看当地的地方志吗?”   徐浪:“当然可以。不过今天很晚了,地方志史办公室早就关门了,连奚,明天行吗?”   “可以。”   ***   磐安县,坐落于浙省金华市的东部。   它背靠天台、括苍、仙霞、四明等四座大山,又有钱塘、瓯江、灵江、曹娥江等四江穿行而过,旧史有“群峰之祖,诸水之源”的美称。   众人所在的这座度假酒店在磐安县的中部。第二天一早,徐浪就安排助理,开车带连奚三人和一只藏在背包里的小狐狸,一起前往县地方志史办公室,查询本地抗战时期的历史。   工作人员将三人带到一座书架前。   “那段时期兵荒马乱的,很多东西根本没人去记,这些东西都是战争结束后别人靠记忆记录下来的,写得断断续续的。直到这个世纪初,都有一些老人突然想起一些东西,然后让别人写文章发表出来。不过,不一定有你们想要的。”   “好的,谢谢。”   一整个中午,三人就在查阅资料中度过。   说是三个人,其实只有两人:连奚和唐梓。   又看完一篇没有线索的旧官方新闻,连奚把泛黄的旧书放到书架上,他抬起头,看向自家同事。   阳光透过书架的缝隙照射进屋内,空气中斑驳的尘埃轻轻飞舞,落在黑无常手中的书册上。   捩臣没有去找线索,但是他在看那段历史。   他看得很认真,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时代一样。而事实上,他或许也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连奚收回视线,他又拿起一本书。   唐梓低声惊道:“诶,是不是这个?”   连奚立刻凑过去:“哪儿呢?”   小鬼差指着一篇文章:“你快看着个。这边说,这个村子42年,有一百多个村民被屠杀了。”   村民被屠杀?   极有可能就是这个!   连奚接过小鬼差手里的书册,仔细阅读起来。   战争时代,浙省其实并未全面沦陷,有12个县幸免于难,这12个县里就包括他们脚底下的磐安县。   然而这只是官方说法,事实上,根据很多老人回忆,那时候其实磐安县也算是沦陷的。只是县城没有沦陷,底下的村子却沦陷了不少,所以官方给出的结论是没有沦陷。而现在他们所要找的,就是曾经被日军烧杀抢掠过的一个村子,这个村子还必须在本县范围内。   看着这篇文章,连奚的脸色越加阴沉,他放下手里的书:“看来就是这个了。继续按着这个方向查查资料。”   有了方向,一切变得轻松起来。   连奚很快找到一篇文章:“42年底,14个已沦陷区域的村子里的村民被转移到了磐安县城……这件事距离那场百人屠杀,只过去了四个月!”   唐梓还没开口,他身后的背包里探出一个小小的狐狸脑袋:“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定找到了一条安全的转移路线,能避开敌人。”作为在场唯一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狐小离显然很有发言权:“这种路线很难找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敌人发现,然后顺藤摸瓜被敌人包抄到县城,导致全面沦陷。所以……”   小狐狸精没再说话,她用大大的狐狸眼睛看着连奚。   而连奚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放下手里薄薄的书册。这书很薄,只用了几行字便介绍了那场七十多年前的大转移。然而,连奚却觉得它很重。这短短的几行字,背后却不知道用了多少鲜血,才辛苦换来。   连奚静静道:“所以,是屋子里的第三个人,他找到了安全的路线,他活了下来,他将路线带回后方……最后成功实现了这次的村民转移。”   唐梓瘪了瘪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狐小离想起了那个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教书先生,头顶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轻轻动了动,她轻声道:“其实小唐,连奚,我刚刚想起来了,那个在幻境里挡住我们、不让我们出去的金光是什么。我之前就觉得它有点熟悉,可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因为我上次看到它的时候,它太黯淡了,它几乎就要灭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的亮光。”   连奚:“是什么?”   没等小狐狸精开口,捩臣合上手里的书:“我也想起来了。”   众人转首看他。   “是国运。”黑无常神色淡然,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凡人之国运,庇护天下热血忠义、为国捐躯之士,不受邪佞之气侵扰,不为秽物孽障加害。”   是这个国家,在保护这个女人。 第四十七章   白色的毛巾包裹着那块小小的红色石头。它仿佛有千斤重, 沉甸甸地压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连奚和小鬼差本就是人类,他们低头不吭声。小狐狸精待在背包里,狐狸耳朵搭拢着, 也静静地不说话。就连捩臣都默契地没有打破这种沉痛而庄重的氛围。   仿佛一场无声的默哀。   良久, 连奚把书放回去, 道:“既然已经知道真相,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真正解决这件事。”   小鬼差:“帮她轮回吗?”   连奚:“对,帮她走入轮回。”   没有浪费时间,三人一狐立刻乘车回到度假酒店。不过他们并不是来找徐浪或林思祺的。狐小离在这家酒店的次顶楼定了房间, 众人来到狐小离的房间后, 小狐狸精终于从背包里跳出来, 化作人形。   “呼, 这一整天可憋死我了。”   连奚也把红玉石头从口袋里取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在场四个鬼差,经验最丰富的就是狐小离。她望着那块石头, 凝思半晌,道:“大多数人死就是死了,虽然人活在世, 肯定有没完成的梦想,但这种梦想不至于变成执念。所以这些人一死就直接下去排队投胎了。没有投胎, 说明心中有执念。我们现在,应该满足她的执念。”   “她的执念是想知道,她用生命保护的那个人, 是不是成功逃走, 并把安全路线带到了大后方。”连奚想了想,“那我们直接告诉她真相就可以了?”   狐小离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她已经死了七十八年, 你们没发现么,她连自己的魂魄都没有聚现出来,而是附身在这块石头上。这说明整整七十八年了,她被困在那场噩梦里无法逃脱,我们光是用嘴说的,根本说不通。”   连奚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狐小离法力不高,对鬼差一道却了解颇多。她思索片刻,认真地看向连奚:“还是得回到那个幻境。那是她执念最深的地方,只有在那儿,我们才能告诉她,她的牺牲是值得的,她用生命拯救了更多人的生命。”   ……   想要回到幻境,首先得把捩臣施加在红玉石头上的封印去除。   连奚看向捩臣。   捩臣走上前,他低首看着桌上这块小小的石头,抬起了手。仿佛在抹除东西,他的手轻轻地在红玉石头上方悬空擦过。随着他抹除的动作,六个闪烁金光的篆体大字自石头中凭空浮现,缓慢地飞向男人的掌心。   捩臣一把抓住这六个字。   一道清脆的破碎声后,六个字被他猛然捏碎。   红玉石头的阴气少了压制,轰的一下,倏地爆发!   强大可怖的阴气在房间里肆意倾轧,震得所有人浑身寒毛竖起。   连奚目光缩紧,他抬起右手,摇晃铃铛。他一边拨动铃铛,心中一边想着进入女鬼营造的幻境。青铜铃铛的具体用法他至今不清楚,但每一次,都能发挥出他所想要的作用。   不过以后得想办法弄清这铃铛真正的使用方法了。   连奚一下下地拨动铃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阴气中,只听一道沉重弥远的钟声随之缓缓响起。   嗡!   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桌子上的红玉石头中传来。仿佛有人一把拽住连奚戴着青铜铃铛的那只手,将他往石头里面拽。连奚被拽进去时,捩臣毫不犹豫,拉着他的另一只手也跟了进去。   “等等我!”狐小离是在场最靠谱的鬼差,自然义无反顾地跟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唐梓瞪大眼:“诶还有我!”说着,他抓住狐小离的手。   狐小离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飞快道:“你在外面守着!”   唐梓:“???”   眨眼间,两人一狐被吸进女鬼创造出的执念幻境。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还背着包的小鬼差愣愣地站在原地,几秒后……   “为什么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啊!”   另一边,连奚三人十分熟练地感受往下坠落的过程,又十分熟练地踩到了实地。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四处探寻,三人就站在原地,等待执念轮回的开始。   狐小离松开了抓着捩臣衣角的手,她拍拍自己的衣服,小声嘀咕:“这种东西还是别让小孩子看了,小唐那个家伙,去年才当上白无常。刚抓鬼的时候他看到鬼都怕,现在好点了,可是他还没经历过真正的属于鬼的执念。”   现在众人都在等待长发女人开始新一轮的轮回,也没其他事可做。   闻言,连奚问道:“什么叫真正属于鬼的执念?”   黑暗中,三人互相看不见对方。   狐小离单手捧着自己的下巴:“你们也是刚当上鬼差吧。”   连奚:“嗯,刚当上不到两个月。”   狐小离:“哇,刚当上鬼差就拿了第二,真厉害。说不定你们以后有希望冲击总榜前十。”   小狐狸精语速很快,连奚和捩臣一时间没听清,只以为她说的是排行榜前十。捩总眉头一皱,对此颇为不满。什么叫有希望冲击前十?下一次他们必然是第一,温州鬼差明显作弊,地府还有没有人管了?   连奚对排行榜名次没什么兴趣,可是他对排行榜奖励兴趣浓厚。他点点头:“嗯,下次我们努力。”   狐小离:“等你们以后做鬼差做久了,就会遇见很多事。比如瞎了眼的老奶奶,不知道身边每天照顾她的老伴其实是鬼,早就死了。她的老伴不肯走,跪在地上求我们,给我们磕头,‘我走了谁来照顾她啊!’。但是你必须让他转世投胎,哪有鬼能在阳间赖着不走呢,是吧。   “还有年纪轻轻,个头还没小唐高的小姑娘。人是跳楼死的,死了半个月,每天晚上都从一楼跑回家里,敲她爸妈的门。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鬼,又没法力,敲门都没声的,她爸妈也看不见她。她一直拿着一份考了95分的试卷,站在她爸妈身边,看她爸妈给弟弟嘘寒问暖,然后一遍遍地告诉爸妈,她这次考了全班第一。   “哦对了,她的执念是让爸妈夸她一次,当时我同事还不是小唐,他看小姑娘可怜,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最后是让这小姑娘上了她弟弟的身,这才让爸妈夸了一句,她也心满意足地去投胎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小狐狸精静悄悄地说着,身旁的苏城鬼差也安静地听着。   『禽兽更通人情耳!』   连奚抬起头看向狐小离的方向。此时此刻,他更加明白了一百多年前,教书先生的这句话。   小狐狸精,或许比很多人类都温柔。   正说着,突然,一道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头顶远方响起。   狐小离声音停住。   三人准备就绪,等待着长发女人和小男孩的再一次出现。   还是熟悉的场景。   头顶响着烧杀抢掠的哭声尖叫声,身旁的长发女人死死捂着男孩的嘴。两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震颤着,透过木板缝隙,害怕地望着头顶上方。   穿着军装的士兵手持刺刀,闯进屋内。一刀又一刀,刺进他们的身体里。   不能哭!   不能出声!   终于,等了许久,等到外界恢复平静。女人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口,焦急地搬开木板,想为儿子寻找止血的药。然后,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她呆滞地看向门外,看到了那两个魔鬼。   连奚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他的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连奚转过头,只见小狐狸精朝他挤眉弄眼,指向上方。   连奚奇怪地看她:怎么了?   你上去。狐小离用口型说道。   连奚疑惑道:我能上去?   狐小离用力点头:试一试!   连奚默了默,他看向捩臣。   捩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一掌按着连奚的腰背,就将他推了上去!   同事的动作来得无比突然,连奚双目睁大,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国运金光拦住,然而这一次,居然没有任何阻拦。   整个人被推出了地窖外,连奚站在地面上,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小狐狸精伸出爪子,向上戳了戳,金光再次出现,阻拦她离开地窖。   这时,捩臣的声音在连奚脑中骤然响起——   『凡人之国运,庇佑天下热血忠义、为国捐躯之士,不受邪佞之气侵扰,不为秽物孽障加害。』   祂会阻拦一只妖精,也会阻拦一只地府爬上来的恶鬼。   但是,祂不会阻拦自己的子民。   连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转过头,看向那正被压在桌上施加暴行的长发女人,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想要制止,可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两个日本鬼子的身体。   地窖里。   狐小离看得干着急!   干嘛呢,不是知道咱们根本碰不到他们的吗,赶紧去看看里屋的人啊!   捩臣倒是十分淡定。他望着青年的背影,明明无法说话,不能沟通交流,但他能明白连奚此刻的想法。   哪怕知道无法阻止,但看到这样的暴行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同事都会情感胜过理智,忍不住冲上去试一试。   他的同事就是这样的人类。有时候冷静,有时候又愚蠢,非常奇怪。   连奚很快镇静下来。他收回视线,一咬牙转过身,不再管身后哭喊的声音,而是走向虚掩着门的里屋。   里屋不大,只有三平米左右,只够放得下一张高榻木床和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头柜子。连奚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甚至他趴在地上去看了床底,也没发现有人藏着。   人呢?!   屋外,士兵们已经停止了暴行,他们穿起裤子,准备离开。   躺在地上的长发女人含泪望向自己已死的儿子,再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里屋。   连奚脑中灵光一闪:“顺着她看的方向看看?”   他顺着长发女人的视线看去,很快找到了那视线的终点。沉默片刻,连奚弯下腰,看向那张高榻木床的床底板。   这张床很窄,只有不足半米宽。但它很高,足有半人高。   连奚曾经从下方检查过床底板,床底板没藏人。可是如今,他透过那木板的缝隙,看见了一个藏身在床榻夹层中,双目充斥血丝,死死盯着外面,一眼不眨的年轻士兵。   穿过狭小的缝隙,仔细闻的话,好像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还是重伤。   这张床的夹层实在太窄了,窄到只能藏一个孩子。把士兵塞进去的时候,女人不知道废了多大力气。很明显,这个夹层是为她的孩子准备的,她从来没给自己找过一个安全的藏身处。   连奚想起自己曾经和苏骄说过的那个笑话——   遇到熊的时候你要跑赢的从来不是熊,而是你的队友。   “如果这里即将被敌人发现,她就会在外面的地窖故意闹出动静,吸引敌人的注意。”   屋外,日本士兵大笑着扬长而去。   屋内,长发女人浑身赤裸地躺在地上,双目渐渐失去焦距。   连奚走到她面前。   地窖下,狐小离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成败就在此一举!   连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了许久,最后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是说了话。   “他们都被救走了,你放心吧。”   狐小离浑身狐毛炸起:不能说话!   然而这一次,连奚开口说话后,可怕的阴气攻击并没有袭来。   狐小离:“诶?咋回事?”之前她一说话就有的阴气攻击呢?   地面之上,当连奚说完这句话,女人即将彻底黯淡的双眸忽然有了一丝神采。仿若是黑暗中即将熄灭的火星,最后燃起了一缕希望,她好像透过了时空,与连奚四目对视。   许久,连奚默然地伸出手,轻轻抚下她那双无法瞑目的眼。   “现在,你真的可以安心地走了。”   ……   与此同时,度假酒店,次顶楼房间。   小鬼差郁闷地在房间里左右踱步,嘴里骂骂咧咧。正当他骂到“狐小离没良心又丢我一个人守家”时,倏地,房间里汹涌的阴气一扫而空。唐梓停下脚步,惊讶道:“解决啦?”   没过多久,连奚三人安全回归,也算给了他答案。   三人一回来,唐梓赶忙凑过去:“怎么样,是解决了吗?”   连奚轻轻颔首:“嗯,解决了,已经去投胎了。”   唐梓松了口气,接着他看着自家同事,冷哼一声:“下次我才不要守家,我也要去处理鬼差事务,帮人投胎转世!”   狐小离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你好,这次的鬼很惨的,你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去看了干嘛。”   唐梓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没学过历史,历史书上都有写的好么……”   小狐狸精懒得理他。   唐梓看向桌子,奇怪道:“咦,这块石头怎么还是红色的?我以为这块石头之所以变成红色,是因为被鬼魂执念侵染。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怎么还是红的?”   这话一落,房间里骤然寂静。   唐梓摸着脑袋:“我说错话了吗?”   “那块石头是被血染红的。”   小鬼差万万没想到,回自己话的人居然会是压根不搭理人的苏城黑无常!   “哦哦哦,”唐梓:“居然是血染的啊。”   确实是血染的。   连奚沉默地看着这块石头,无论是他,还是捩臣、狐小离,其实早就已经猜出来,这块石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它也出现在了那场幻境里,它的存在,就在无声地指证那场毫无人性的暴行。   连奚:“给她找个地方埋了吧,这块石头。”   狐小离非常赞同:“行,就在这附近吧。山清水秀,还是她的故乡。”   说干就干,四人下了楼,在酒店花园找到一个种满鲜花的地方。   “这个地方好呀,还能闻见花香。”小狐狸精开心地用爪子刨土。   连奚动作轻柔地将红色石头放入狐狸精刨出的土坑中,小鬼差细心地抓着土,把它埋了起来。捩臣站在一旁没有动,等埋到最后,连奚回首看向自家同事,勾起唇角:“你要来埋一下么,捩臣?”   嘴唇微微翕动,片刻后,黑无常俯下身子,随手抓了最后的一点土,盖在这个小土包上。   “搞定!”唐梓拍拍全是泥土的脏手:“诶,你们说她下辈子会过上好日子吗?”   狐小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会!”   连奚想了想:“一定会的。”   或许是氛围太好,又或许是刚才捩总的主动搭话、还一起埋土给了无锡小鬼差莫大的勇气,他看向捩臣:“苏城黑无常,你说会吗?”   捩臣双手插着口袋,扫了他一眼:“会。她刚才在地窖里讲故事的时候说的,”男人淡定地伸手指向小狐狸精,“好人会有好报。按你们说的,她是个好人。”   狐小离眨了眨圆滚滚的狐狸眼,指着自己:“诶?我刚才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唐梓:“什么鬼,你们不是去帮鬼完成执念的吗,怎么还在幻境里头讲故事了?”   “连奚,我说过吗?”狐小离好奇地看着连奚,然而此时此刻,连奚根本没空回她。   只见昏黄温暖的落日光辉下,那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中,此时此刻,一大块如同黄金的灿烂金光,哗啦啦冲出土堆,涌向连奚!   就在捩臣说完那句“会”之后,连奚惊骇地发现这成群结队的金光突然从泥土中涌出,疯狂地冲向他的身体!   “!!!”   狐小离:“连奚?连奚?”   数秒后,金光全部冲进了身体里,连奚深呼吸,平复情绪。   夕阳下,青年神色平静,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脯暴露出他此刻的情绪。   连奚:“我觉得……我需要静静。”   话音落下,连奚刷的扭头,看向自家同事。   捩臣轻挑一眉:嚯,有事?   连奚双目眯起。   ……这金光,肯定和你有关! 第四十八章   回房间的路上, 小狐狸精晃着那条看不见的大尾巴,摇头晃脑地说道:“其实想知道她下辈子过得好不好,也很简单。苏城白无常, 你打开你的鬼差证看看。”   连奚诧异道:“鬼差证?”   狐小离:“对鸭, 这个女人的鬼魂是你送去投胎的, 所以应该算在你的业绩上。你看看你这个月业绩涨了多少。哦对,你还记得送这个女鬼去投胎前, 你自己有多少业绩吧?”   “52132点。”捩臣脱口而出。   狐小离愣了愣:“记得这么清楚啊。”   连奚打开鬼差证,翻到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那一页。视线在触及到“苏城鬼差”名字后面的业绩积分时,他猛地怔住, 抬起头, 惊讶道:“涨了6500多点积分?!”   嚯?捩臣眉头一挑, 拿过他手中的无常证:“6583点。”   是的, 只见连奚的无常证上,此时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第一名, 苏省苏城鬼差,业绩58715点!   连奚迅速察觉到狐小离话中的意思,他道:“你的意思是, 每个鬼魂积分的多少,其实和他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胎有关?”   狐小离点点头:“对!这是我前前任同事研究发现的。她生前是个数学家, 老有名了,一百年前还公费出国留学过的那种。她从地府上来当无锡白无常后,对抓鬼一点兴趣都没有, 就整天研究这个积分到底是怎么涨的。结果她研究了整整半个月, 居然真给她研究出来了。业绩涨幅多少,和送去投胎的那只鬼下辈子能不能投好胎, 成正比关系。”   一想起曾经那位学神同事,狐小离露出怀念的神情。   “那是我们无锡最辉煌的八年!当时,我们明明每天没抓多少鬼,可就是能积分保持在排行榜倒十。整整八年,96个月,一次都没掉下来过!”狐小离骄傲地挺起下巴。   唐梓也非常自豪:“无锡牛批!”   两位苏城鬼差:“……”   不过,连奚:“怎么保持每次都在倒数第十的?”   狐小离:“不知道,反正我同事会给算好积分,然后精准地去送鬼投胎,特别厉害。”   极有上进心的学霸捩总冷哼一声:“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每次都是倒十。”   狐小离也非常难过,叹气道:“因为她觉得抓鬼影响到她研究什么黎曼猜想了。”   “黎曼猜想?!”连奚瞳孔地震。   唐梓:“啥玩意儿,黎曼猜想是什么?”   捩臣:“呵,不值一提。”   狐小离大为赞同:“我也觉得,要是她能不每天埋头研究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想,说不定我们无锡也能拿个第一当当呢。”   在场唯一一个知道黎曼猜想是什么的大学生连奚:“……”   连奚:“那她最后研究出来了吗?”   狐小离摇头道:“没有,所以她攒够积分下去投胎的时候特别不愿意,都哭了,说不肯走,不肯投胎。还是新上来任职的无锡白无常告诉她,以她的积分下辈子可以选择投胎到一个数学世家,还一定能长命百岁,可以好好研究数学,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连奚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没研究出来,崩塌的世界观稍微拯救回来一点。鬼差整天研究黎曼猜想,这说出去比秦始皇每天闲着没事在秦始皇陵里学数学英语还离谱!   狐小离叹了口气:“只可惜她走以后,我们无锡就再也没有那么辉煌了。她当时刚从地府上来,说了一句话,当场就把我震住了,她说‘世界上所有数字都充满规律’。所以业绩这件事,一定有它自身规律所在。她研究了半个月,废寝忘食抓了300多只鬼,最后找出了其中的规律。她是这么说的:   “地府那些正式工也是需要业绩的。‘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是说你一出生就穿金戴银,而是说你的这一辈子活得很有价值,很有意义。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幸福这个东西,只要你创造了价值、你自身有价值,你就会感到幸福,也会拥有更多幸福。”   唐梓摸着脑袋:“我的前前任白无常说话这么哲学的吗?”   狐小离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前前任同事,顿时有点恨铁不成钢。虽然我很菜,但你居然带不动我,说明你也菜!不过唐梓还是很可爱的,小狐狸精捏了捏他的脸颊,换来小鬼差一声哎呦,她满意地露出姨母笑,继续说道:“也没那么复杂,大概意思就是,大多数‘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的鬼,他们对社会创造的价值也是更大的,对整个世界影响也更大。   “比如你一出生就姓马,家里是做游戏的,那你以后继承家业,肯定会影响到很多人,甚至影响到整个世界。这个影响必然很大,说不定一个人就能价值几十万积分。   “又比如说你出生不大好,但是你天资聪颖,非常勤奋,以后成了特别厉害的数学家,把那什么黎曼猜想解决了。那你这个积分应该也很高,可能也能价值个几千。”   连奚幽幽道:“不止几千吧……”   狐小离不以为意:“哦,那就一万。”   连奚:“……”   不是这个意思!   狐小离:“反正呢,鬼魂下辈子投的胎越好,他能给咱们带来的积分就越多。我们阳间的这些小鬼差吃小头,底下那些正式员工吃大头。我同事给这个数学猜想起了个名字,叫‘投胎理论’。”   听小狐狸精这么一分析,连奚渐渐有些明白,那些积分离谱的鬼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温州鬼差,每个月的积分都极其离谱。之前连奚还觉得他们是有什么特殊的作弊技巧,现在想想看,可能和这个“投胎理论”有关。   不过……温州地界就那么多下辈子能影响世界的大鬼吗?   果然还是有点问题吧。   四人回到狐小离定的套房,忙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富婆狐小离大手一挥,直接阔气地让酒店厨房做了几个菜送上来。   “随便吃,我其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   众人吃饱喝足。   连奚沉思片刻,决定将自己从苏骄那儿听来的事告诉狐小离。   小狐狸精听到山东鬼差传来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从地府逃回来?”   看着她的反应,连奚心中已经有了判断。看来连见多识广的小狐狸精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解释道:“现在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地府出了什么事。”   狐小离缩了缩本来就不长的狐狸脖子:“好可怕,我还是回山上算了。如果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们孤儿寡母一声啊。”她抱住了唐梓的脖子。   小鬼差也连连点头:“对对对,别忘了告诉我们……”声音戛然而止,唐梓气得满脸涨红:“狐、小、离!你说谁儿子呢!”   “哈哈哈哈,谁答应就是谁~”   狐狸精和小鬼差闹作一团。   吃完东西,又点了份水果。   捩臣也不吭声,就这么静悄悄地在一旁吃着。   连奚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失忆同事对自己的过去漠不关心,结果是他在这里忙东忙西。   ……不对,他不是太监。   连奚掏出手机,打开相册:“还有件事,狐小离。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这几个字?”   狐小离早已变回原形。她一边啃西瓜,一边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看清了连奚手机屏幕上的六个大字后,她摇摇头:“没见过。看样子有点像篆体?你上网查过了吗。”   连奚收起手机:“查过了,很像篆体,但不是。”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捩臣使用白玉印章的画面。   狐小离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连奚这是想帮失忆的同事找找过去。她思索道:“阴阳相隔,鬼差来阳间任职的时候失忆,虽不常见,但也有。我听说隔壁沪城的鬼差就是这样。一般这种失忆的鬼差都还特别强,好像是老天爷不允许这么强大的鬼随便穿梭两界,所以才设下了各种各样的限制。失忆就是限制的一种。你同事这么强,他在下面估计也很厉害。”   这点不用狐小离说,连奚也深有感触。“嗯,他是很厉害。”   闻言,捩总掰了瓣橘子扔进嘴里,看了连奚一眼。   狐小离:“你们可以去沪城问问,说不定能有恢复记忆的方法。不过沪城的两个鬼差好像挺凶的,你们小心点。”   连奚:“好的,谢谢。”   送长发女人去投胎,是傍晚的事。四人又下楼给她安葬,再上楼吃了晚饭。   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九点。   狐小离暂时不打算回无锡,爱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作为一个合格的粉丝,不看到爱豆身体健康她绝对不能走。   连奚三人也暂时住了下来。天色晚了,没必要大半夜开几个小时车回苏城。   第二天大早,连奚和捩臣带着一个无锡小鬼差,和小狐狸精告别。他们先把唐梓送回无锡,再开车回苏城。压着租车时间线,连奚准时把车送了回去。   租车行的老板看了两人一眼,心疼道:“差五分钟就能再收一天的租金了。”   听到这话,连奚微微一笑。   今天也省吃俭用了。   省下五百块,连奚:“今天中午吃顿好的吧。”   “像她点的那样?”   连奚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同事。   灿烂的阳光下,黑无常双手插着口袋,回忆道:“昨天晚上那个狐狸精点的东西,都很好吃。”   连奚:“……”   那一顿饭吃了整整五千块!   五千!   光水果都上千了,你吃的那个小橘子五十一个!   捩臣:“吃昨天晚上那样的?”   连奚:“……”   捩臣:“嗯?”   青年温和一笑:“我给你做吧。”   捩臣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勾起唇角:“哦。”   连奚一边走,一边低头打开买菜APP,开始选择困难症:“中午吃什么好……”   两人回到家时,APP上买的菜也送到了。   连奚正在清点菜品,忽然,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微微顿了顿,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稳健的男声,对方笑着说:“连奚,你们今天就走了吗,还以为会在横店多玩几天呢。”   “嗯,没什么其他事,就回来了。”   徐浪笑道:“嗯呐,早点回去直播也好,最近平台流量挺好的。对了,马上有个活动我给你推荐了,你有空参加吗?没空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推掉。”   活动?   本以为对方打电话来是想说给报酬的事,没想到居然是新活动。连奚没想收取报酬,这次他们去横店,本来就不是为了帮徐浪,而是为了帮无锡小鬼差。   连奚想了想:“什么活动?”   徐浪:“一个国服诸葛亮的活动。斗牙平台邀请了二十个主播参加,打1V1淘汰赛,最后获胜的主播可以得到‘斗牙国服诸葛亮’称号,还能有三万奖金和一份更好的平台合约。奖金是少了点,但是曝光度挺高的,很多主播都参加。”犹豫片刻,徐浪委婉道:“你也可以不参加,只是让你考虑考虑,毕竟那些主播实力都比较强,如果第一轮淘汰的话,可能不大好看。”   连奚:“……”   下一刻,青年毫不犹豫:“好的,我想参加。”   徐浪笑了:“行,那我给你报名了。”   挂断电话,连奚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   徐浪的激将法他其实看出来了,但有些东西……   你可以说我是18000线小主播,但你不能说我游戏打得菜!   不过连奚并不知道,他挂断电话后,遥远的横店影视城。   安静的车厢内,穿着西装的斯文男人微微一笑,抬头对助理道:“回苏城吧。”   小助理点点头:“徐哥,你这是专门为了那个连奚开了个活动?”   徐浪挑眉:“怎么,不行?”   “没,就是觉得好大手笔啊,那个连奚这么重要吗?”   “呵呵,请了那么多大师,花了好几十万都没给林思祺治好。连奚来了一个小时,他就好了,你说重要么?”   小助理赔笑道:“还是徐哥想得远。就算三万的奖金是不是少了点?”   徐浪:“再多就刻意了。而且,不是还有个新的平台合约么,这个才是重头戏。”   然而小助理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要是万一那个连奚拿不到第一呢?”   车厢内突然一片寂静。   徐浪头疼地扶额:“……你这就说到我的盲区了。”   徐浪是个优秀的经纪人,但他从来不打游戏。   小助理建议道:“要不我们去和其他参赛主播商量,让他们放放水?只要钱够多,肯定有办法。”   思索片刻,徐浪摇头:“算了。就这样吧,尽人事听天命。” 第四十九章   原本连奚打算中午做几道菜好好地吃一顿, 但是挂了徐浪的电话后,他顿时有了紧迫感。   这种紧迫感在看到徐浪发来的那一长串参赛主播名单后,更是压力倍增——   麒麟、九歌、窜天猴……   徐浪居然请来了这么多国服诸葛亮主播!   “中午我们吃面吧。”放下手机, 连奚神色严峻, 语气肃穆。   捩臣:“?”   连奚:“我下午有点事。”他好久没玩过诸葛亮了, 得赶紧找找手感,过两天就开赛了!   捩臣:“哦。”   随便下了两碗面, 这就是苏城鬼差的美好午餐。   连奚三两下吃完面,赶忙把碗筷放进厨房,大步跑回房间。他的速度快急了, 捩臣刚刚吃了两口, 连奚就已经进了房间。   苏城黑无常轻轻哼了声, 低头看看面前这碗清汤寡水的面, 似有不满。   也应该不满,和昨晚小狐狸精请的那顿大餐相比,这面简直就是糊弄人。黑无常生着闷气, 默默吃面。他刚咬了一口,忽然,只听房间里响起一道清脆响亮的童声——   “TIMI!”   捩臣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   一分钟后。   连奚准备好柔软的垫手, 调整好椅背高度,把水杯放到桌上。他进入游戏, 刚准备点进一场排位赛,突然余光里瞥见一个人,他抬头看去, 然后……   连奚:“?!”   站在房间门口的捩臣双手抱臂, 低头看他。   玩游戏被抓包,连奚咳嗽两声:“你怎么在这, 面吃完了?”   捩臣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在干嘛。”   连奚默默伸手挡住自己的手机屏幕:“有点事……”我不是为了打游戏才糊弄你一碗面的,你听我解释!   “哦。”   几秒后,黑无常将面端过来,拉了张椅子坐在连奚的身后。   连奚:“???”   捩臣:“继续。”   连奚:“啥?”   “你继续。”   “哦……”   我同事肯定有哪儿不对劲!   连奚心里嘀咕,手上还是没闲住,直接开了一场排位。房间里安宁寂静,只有游戏背景音慷慨激昂地响着。然而连奚只感觉如芒在背,身后坐着一位一边吃面、一边盯着他玩游戏的大佬,连奚第一次在玩游戏的时候感到了紧张。   一个没注意,他走了神,等反应过来时,队友已经选择了法师。   连奚皱起眉。   在王者荣耀里,诸葛亮是个中单法师,在队伍里已经有法师的情况下,他不好再选。   连奚在五楼,需要补位。现在队伍里还差一个上单战士。   叹了口气,连奚选择了英雄马超。   “不必辨识我,识我的枪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俊朗帅气的开场词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随着一道锋锐尖利的金色枪芒,身披铠甲的英俊将军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啊。苏城黑无常吃面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双目一眯,危险地盯着连奚手机上出现的白面将军。   盯!   连奚:“……”   对不起我不该为了玩游戏糊弄你一碗面的!   ……   本以为同事是因为生气自己玩游戏,才端着面给自己眼神杀的连奚,渐渐的,嗅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黑无常吃饭是没有声音的,除了极其恐怖的气场和压迫感,房间里好像没他这个人。   可是一旦连奚做出什么天秀操作,或者拿了个双杀三杀,黑无常都会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比如筷子碰到碗壁,比如吃面吃到一半突然停住。   什么意思?   连奚心中怀疑起来。   十五分钟后,游戏顺利结束。   MVP,理所当然!   拿到MVP后,连奚十分淡定地又开启新一局游戏。这次他习惯了同事的背后眼神杀,忽略了捩总的杀气,一进游戏就告诉队友:【我玩中路。】   顺利拿到了想要的诸葛亮,连奚活动活动手指,目光渐渐认真起来。   诸葛亮这个英雄难度并不比他上一局玩的马超大,但是他很久不玩诸葛亮了,得好好找一找手感。   一进入游戏,队友看到连奚的国服标志,纷纷惊呼。   【我透,国服诸葛亮!】   【已经躺下了,诸葛亮带飞!】   连奚没有吭声,想了想,发去一句快捷语音:“I will carry you!”   【大佬666666。】   “国服是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平缓淡漠的声音,连奚吓得双手一抖。回头看了同事一眼,连奚又转过头看向手机屏幕,继续操纵游戏角色:“这个游戏叫王者荣耀,一共一百多个英雄,每个英雄获得胜利后可以增加英雄的积分排名。积分排行全国前十,就能得到‘国服’称号。国服诸葛亮,就是全国排名前十的诸葛亮。”   “你是国服诸葛亮?”   “嗯。”顺便我还是国服马超、国服孙尚香。连奚在心里默默补充。   毕竟很久没玩,连奚的手感稍微差了点,游戏结束,他居然死了三次。   看来得好好找回手感了。   正想着,身旁传来咔嗒一道清脆声响。连奚一愣,扭头一看:“……你不把碗放到厨房么?”   “哦。”   黑无常终于端着碗走了!   送走同事,连奚继续开了一局新游戏。他正活动着手腕,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同事那俊美挺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门口。只见黑无常一脸淡定,非常理所当然地走了回来,拉开椅子,继续坐下。   察觉到连奚震惊的目光,捩臣轻挑一眉:“有事?”   连奚:“没……”不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捩臣:“那你继续打游戏。”   “哦……”   任何人一旦被人看着打游戏,总会更加紧张。连奚也不例外。尤其这个人还是黑无常。   打完两局游戏,眼看捩总没有要走的意思。连奚心中疑惑越来越大,终于,又结束一局,最后一场团战,黑无常突然道:“你怎么一下子移动了那么大一步。”   “我带的是闪现啊。”   “闪现?”   “嗯,英雄技能,你13级的话就有了。”   “哦这样。”   正在这时,游戏结束。   连奚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家同事,捩臣也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注视对方。   为什么有了手机后,同事总是偷偷摸摸一个人玩手机还不给别人看他在玩什么?为什么有了手机后,同事对业绩突然不上心,整天就知道手机手机手机?   突然之间,好像全有了答案!   沉默良久,连奚试探性地问道:“要一起玩一局吗?”   捩臣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嗯?”   连奚:“双排,就是我们两一起排位,我有小号,星耀以下段位没铭文我也可以带飞,不出意外保证赢。”   “哦。”   只见捩臣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然后……   “TIMI!”   连奚:“……”   狗子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一心业绩的苏城黑无常了!   ……   苏城鬼差沉迷游戏,不务正业。   这一玩,就玩到了晚上七点。连奚活生生把捩总从青铜三带到了铂金段位!   两人每赢一局,一颗金光就晃晃悠悠地从捩总身上飘出来,飞到连奚掌心。要是捩总不小心多杀两个人,金光更是哗啦啦地飘出来一堆。   连奚突然觉得心好累。   以前觉得金光特别难得,每一颗都无比珍贵。现在通货膨胀,一颗金光飞过来,连奚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一颗?打发谁呢?   不值钱了!   “你玩这个很不错。”又开了一局,捩臣指着连奚手机屏幕上的年轻将军。   连奚愣了愣:“你喜欢马超?”   “他杀过我很多次。”捩臣眯起眼睛。   连奚顿时懂了:谁让你总喜欢玩妲己、安其拉、鲁班这种英雄,马超一个能杀十个,跟杀猪一样。   连奚:“打完这局我要直播了,我等会儿给你充点钱,你买点英雄和皮肤。”   又是一局毫无悬念的碾压胜利,连奚关闭游戏,直接给捩臣的帐号冲了五千块钱。   “这个东西叫点券,能买东西。你去游戏商城,想买什么就买,应该够用。如果不够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再给你冲点。”   “马超?”   连奚:“……也能买,但我不推荐你玩他。我给你推荐个英雄。”   连奚拿过捩臣的手机,点进商城,很快找到一个粉色头发、顶着鹿角的可爱小女孩。毫不犹豫,直接点击购买,顺便把皮肤也一起买了。   捩臣:“?”   连奚一脸严肃:“这个英雄叫瑶,特别强。别问,问就是最强,非常适合你。”   捩臣:“……嚯。”   连奚:“你可以自己研究下。”   把同事留在家里自行研究最强英雄瑶的玩法,连奚拿了件外套,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他的直播时间,他准备买点可乐,直播的时候喝。   入夜,公交车缓缓停在站台上,几个神色疲惫的上班族拎着包下车,往小区的方向走。连奚也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出来。   车流穿行的声音从耳旁哗哗而过,连奚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   他家同事还学会截图了。   【为什么我这个大招按不下去。】   连奚打字回复:【因为你这个大招要有队友才能使用,训练营里没有队友,你用不了。】   【她很强?】   瑶?   连奚神色凝重:【非常强,晚上等我下播,带你玩两局就知道了。】   放下手机,披着夜色,连奚走到小区门口。他正要拐弯进去,突然,他脚步顿住,转首看向小区大门的另一边。观察了几秒后,连奚走过去:“李大叔?”   背着两个大蛇皮袋,正在小区门口左右踌躇的中年男人听到这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闪过诸多表情,最后李大叔放下两个蛇皮袋,笑着点点头:“诶,小连,是你啊。”   站在小区门口的人,正是连奚曾经的老邻居,李大叔。   连奚惊讶不已,点头道:“这是我家小区,我刚去买了点东西回来。李大叔,您怎么在这?”   李大叔憨厚地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住的地方,是这样的,我今天坐老乡的顺风车进城打算看儿子,这不正好我老乡就住你们小区附近,我就让他直接在这给我停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都是自己家里种的玉米,黏玉米,可好吃了。”   之前李大叔曾经跟连奚要过联系地址,给他寄过一次自家种的菜,所以他出现在这倒也不稀奇。   不过,连奚无奈地笑道:“您来看我,怎么不提前微信上说一声。”   一边说,连奚一边扛起李大叔放在地上的两个大蛇皮袋。   李大叔:“诶,我来背就行!”   连奚:“没事,我年轻。您到我家吃点东西再走吧,晚饭吃了吗?”   李大叔抓了抓裤子:“还没。”   连奚笑道:“那您跟我来吧。” 第五十章   连奚领着李大叔回到家时, 室友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打游戏。   “要把梦藏在树叶里,不然梦会坏~”   鹿角少女甜美的声音从手机音孔里传来,听到开门声, 捩臣抬头看了眼。视线在触及到跟着连奚进屋的中年男人时, 微微顿了下。   哦?   捩总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没发表意见,继续低头打游戏。   连奚介绍道:“李大叔, 这是我室友,我是合租的房子。”接着又对捩臣道:“捩臣,这是李大叔, 我在路上碰见的老邻居, 我请他回来吃晚饭。”   黑无常头也不抬:“哦。”   李大叔干笑着摸摸脑袋:“小连, 你室友……还挺有个性。”   他一直这么目中无人、情商巨低, 您理解理解……心里吐槽了一通,连奚将两个大蛇皮袋扛进厨房,李大叔蹲下身子, 解开蛇皮袋,开始向外拿东西。   “这个玉米是今天夏天刚种的,都是糯玉米, 你拿蒸笼弄一下,可好吃了。”   “这个菜籽油, 是我今天早上特意去集市打的。嘿嘿,今年我家存了三十多斤在打油的那儿,以后你要是还想吃, 小连, 跟李大叔说,李大叔给你寄过来。”   “哦对, 还有这个……”   ……   用粗麻绳捆着的一大包糯玉米,用白色大塑料壶装着的菜籽油……   李大叔一件件地往外拿,很快就放满了一地。连奚默默听着,李大叔拿什么,他就收什么。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终于,李大叔拿完了大半蛇皮袋的东西,在裤子上拍了拍手,站起身:“就这么多啦,都是给你带的。”   连奚把菜籽油放进厨房的柜子里,站起身:“太多了,要不您拿一些走吧。”   李大叔笑着道:“我这还有好多呢,都是给我家大儿和二儿带的。你瞧,还有这么多。”   看着中年男人憨厚朴素的笑脸,连奚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嗯呐。那我给您炒个菜,再下碗面?”   “好啊。”   炒了两个菜,下了三碗面。   连奚叫来捩臣,再加上李大叔,三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吃饭。   吃到一半,连奚犹豫半晌,对捩臣道:“天色不早了,快九点了,我想让李大叔留下来住一晚。”   李大叔拿筷子的手停住,他急忙摇头:“没事,我等会儿就走。”   连奚:“我们这的公交末班车是九点,现在您就算下去估计也赶不上了。要不这样也行,我给您打个车。”   李大叔瞪大了眼:“那怎么行,我家老二的房子离你这儿远着呢,打车老贵了。”   连奚:“那您就在我这儿先住一晚吧。”   李大叔:“这……”   眼看已经说服了李大叔,连奚再看向自家室友。只见室友正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面,仿佛没觉得刚才的话题和自己有关。连奚咳嗽一声:“捩臣。”   “嗯?”捩臣抬头看他。   连奚:“那个,我想让李大叔睡你的房间。”   吃面的动作倏地停住,捩臣挑起一眉。   哦豁?   连奚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苏骄那屋子很久没人住了,也没通风打扫。我晚上还要直播,”虽然已经迟到了,“直播的话肯定不方便,会吵到李大叔睡觉。所以……他能睡你房间吗?”   捩臣:“你要直播?”   “对。”   “直播打游戏?”   “……对。”怎么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带我一个。”   “……”   连奚微笑道:“行。”   捩臣勾起唇角,满意地点点头,转首对一脸懵逼的李大叔道:“你睡我的房间。”   李大叔愣愣道:“额,好。”   ***   吃完饭,李大叔主动收拾碗筷。眼看李大叔拿了抹布就要洗碗,连奚赶忙拦住他:“李大叔,我有洗碗机的。您放着,我明天收拾就行。”   “啊,洗碗机?”   “对。”   “哦好。”从乡下来的中年男人讪讪地把抹布放了回去。   捩臣的房间是三人房间中最小的一个,然而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因为连奚从来没看他睡过觉。帮李大叔把行李搬去房间后,又稍微收拾了一下。连奚笑着道:“晚安,早点睡。”   李大叔朝他点点头:“好,小连你也早点睡。”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连奚走回自己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一进门,只见黑无常早早地拉了椅子,坐在他的电脑桌旁。连奚嘴角微微抽动,捩臣抬眸看他:“带我打游戏?”   连奚微微一笑:“好。”   直播到凌晨12点,两人关了游戏,捩总还有点意犹未尽。   “防沉迷系统是什么?”   连奚:“……”就专门防你这种又菜又爱玩的!   连奚心里打定主意,千万不能让捩总知道这游戏还能开小号!大号被防沉迷了,小号还能继续玩。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两人穿上外套,出门准备抓鬼。   走到李大叔的房门口时,连奚轻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只见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耀进屋内,躺在床上的李大叔似乎已经睡着了,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   把房门关上,两人推开大门。   进电梯后,两人各自低头玩手机。乍一看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会是苏城黑白无常。   “那是你亲人?”   连奚微微一愣,转首看向自家同事。   过了几秒。   “不是,是我以前邻居。”   捩臣收起手机,抬首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你对他好得不像普通邻居”,话还没出口,只见冰冷明亮的电梯灯下,连奚无奈地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平缓:“我家人都去世后,没亲戚肯要我,我就进了孤儿院。李大叔家有两个儿子,他不可能照顾我,但他每个月都会去孤儿院看我。”   想起曾经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在眼前。连奚道:“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带个小蛋糕。我期末考班级第一,他也会记得这事,还给我买零食当奖励。不要什么回报,他就是单纯的人好,看我可怜。”   “所以他不是我的亲人,但是是我的家人。”   望着眼前双眸发亮的青年,不知怎的,捩臣静静地看了会儿。良久,他道:“但他可能活不长了。”   笑容倏地僵在脸上,连奚刷的扭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捩臣用手轻轻点在连奚的腹部。细长的指尖将他的衣服戳出一个圆形的小坑,黑无常神色平静:“黑的,这里,和正常人类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   李大叔起床时,天刚蒙蒙亮。   老年人总是喜欢早睡早起,他老婆死得早,两个儿子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一个人在乡下,也没找老伴,每天都是天没亮就起了。今天还算起得晚的。   出门时李大叔以为连奚和捩臣肯定还没醒。   年轻人都是那样的,每天晚上熬到半夜,第二天又睡到中午。李大叔心里想着得好好跟小连说说,以后不能那么晚睡,等老了会后悔的。他正想着,刚推开门,一阵清香的粥味扑面而来。   诶?   李大叔愣在原地。这时,只见连奚端着两碗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他醒了,连奚招呼道:“喝点粥吧,李大叔,喝完了我带您去医院看看。”   李大叔嘴巴张开,久久没有动弹。   ……   “嗯,我这个病在镇上医院查过了,我晓得的。”   餐厅桌旁,三人一起喝着粥,李大叔笑呵呵地说着。   “肝癌,医生说是早期。上个星期我在田里干活,突然觉得肚子疼被邻居送去医院。肚子疼其实是吃坏东西了,但是顺便就给查出来这个了。我还没告诉儿子,这次来城里,就是想告诉他们一声,然后还有再去大医院查查。”   连奚握紧了汤勺:“您怎么不和我说呢。”   李大叔抬头看他,下意识道:“你又不是我儿子。”   连奚倏地愣住。   李大叔接着道:“医生说,我这个病发现得早,没事的。说不定到城里大医院那儿一检查,人家医生直接给我切了,就好了呢。”   连奚对癌症方面也没有了解,但他想起一个人。给对方发微信咨询后,对方很快回来消息。   【王子皓:肝癌的发病期一般都很快,早期到晚期平均两年左右,但是处理得好的话,活十几年也有可能。你那个亲戚具体什么情况,到我们医院检查过再说。让他把在乡镇医院拍的片子什么的都带上。今天上午有个主任专家在肿瘤科坐诊,你们九点前来,我给你们拿个号。】   【连奚:太谢谢了!】   事不宜迟,吃完早饭,连奚立刻带李大叔前往园区医院。   到了医院,李大叔还有些不乐意:“唉小连,怎么让你带我去医院,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我让我儿子带我去就行了。”   连奚却摇头道:“那个专家这个月只在今天早上坐诊,这样,我给您儿子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李大叔表情变了变,他道:“那……行,我给他打电话。”   李大叔的大儿子是开长途货车的,这几天跟媳妇去外地跑货车了,并不在苏城。他的二儿子是个销售员,给他生了个孙子,住在苏城高新区。   然而不知怎的,李大叔给二儿子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正在这时,穿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走了过来。王子皓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把取来的专家号递给连奚。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站在一旁低头玩手机的捩总。   突然,脑门噔噔地痛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打过自己的脑壳一下似的。   王医生神色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奇怪,怎么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感觉脑门痛。   察觉到王医生的视线,捩臣慢悠悠地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眸扫了他一眼。   哦,那个生魂。   白玉印章的第一位“顾客”。 第五十一章   古怪地看了捩总好几眼, 收回视线,王医生看向连奚:“这位就是你得了肝癌的亲戚?”   连奚:“对。”   上下看了李大叔一眼,王医生眉头微皱, 随口说了句“先去肿瘤科吧, 在二楼”。等到众人一起走向二楼时, 他才走到连奚身旁,小声道:“肝癌这个东西, 只要不是晚期,一般都还是能活的。但这个病算是个富贵病,花的钱越多, 能活的时间就越久。”   也就是花钱买命。   沉默良久, 连奚轻轻颔首:“谢谢, 我知道了。”   有个在医院工作的医生朋友帮忙, 看病也方便许多。   上午十点半,李大叔就拿到了检查结果,而那位在业内颇有名气的专家给出的说法也和王子皓说的大同小异。   非晚期的肝癌就是个富贵病。   专家建议李大叔直接做切除手术, 切除病变部分,手术成功率高达90%,切除后的五年成活率也高达90%。也就是说, 手术成功后,至少有90%的人能活过五年。而五年之后, 就看患者本身的生活环境了。要用药物继续控制,同时保持良好健康的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   如果保养得好,再加上药物控制, 活个十几二十年也很常见。   听到这话, 李大叔终于松了口气。   谢过王医生,连奚带着李大叔离开医院。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李大叔的儿子, 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李大叔,专家都这么说了,那这个手术是可以做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看着李大叔一脸犹豫的表情,连奚思忖片刻,问道:“您是不是要先和您儿子商量下?”   “诶!是这样诶!”   连奚想了想:“电话还没打通吗?”   李大叔表情变了变,他先摇摇头,接着道:“我家大儿不在苏城,给他打电话也没用,我就只给老二打了。老二可能工作忙,没接。”   连奚默默地看着他。   这个忠厚老实的中年人眼神躲闪,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裤子。他去口袋里拿手机,可是拿了又放回去。   这种反常的举动,连不通人情的捩臣都扫了一眼,更不用说连奚。   连奚不喜欢和人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情商低。   肯定有事。   连奚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只听一道洪亮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大叔的表情瞬间转亮,他拿起手机,看着上面名字,欣喜地按下通话键。下意识地挣开连奚扶着他的手,李大叔走了两步,在医院花坛旁大声接起了电话。   “诶,对,你怎么没接电话呢!你不晓得我来苏城啦?我前天不是跟你说了嘛……你以为我随便说说的?我来啦,昨天就来啦……嗯呐,昨晚住在小连家里头,小连你记得伐,就是小时候你跟他一起玩过的那个对门的小连!”   灿烂的阳光下,李大叔愁苦了一个上午的脸色,由阴转晴。   “他在骂我?”低沉男声自身旁传来。   收回落在李大叔身上的目光,连奚转首,看向同事:“嗯?”   捩臣神色淡定,把手机递了过去:“这句话什么意思。”   连奚接过手机一看。   【素智盆地:母瑶死全佳,你妈坟里看戏!】   捩臣淡然垂眸,似乎并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连奚望着同事不悲不喜的模样,心里升起一阵怒气。   我都要宠(捧)着的人,轮得到你骂?   “遇到这种人直接举报一条龙!”   “举报?”   “对,他居然敢加你好友骂你?现在加好友骂人要扣800分的,他这辈子都别想玩游戏了……”连奚一边操作拉黑,一边道:“等回去我就教你怎么玩瑶。还有你不是喜欢马超吗,我也教你。给他脸了,他什么水平我看看,什么?铂金都敢骂你?他打个0-10的诸葛亮他居然还骂你?”给他脸了!   连奚更气了。   捩臣却笑了。   听到笑声,连奚怔怔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捩臣:“什么时候回家。”   连奚愣了愣,片刻后,他翘起嘴角:“马上就回家吧。”   等李大叔打完电话,连奚直接打了辆车。先回家帮李大叔拿行李,接着他再亲自送李大叔去他二儿子家。   李大叔连连道:“这怎么好意思,小连,这多麻烦你。”   连奚:“没事的,您一个人在路上我也不放心。”   “唉,那好吧,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连。”   连奚打了车,一直将李大叔送到小区门口,这才回去。   上车后,他对滴滴司机道:“师傅我改个地址,咱们还回刚才的地方。”语气中有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说起来捩臣一个人在家打游戏,不会又被傻逼骂了吧。这么想着,连奚又道:“师傅,能麻烦快一点吗?”   连奚并不知道,他走以后,捩臣自然又开了一局。然而刚打完这局游戏出去,右上角的好友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捩总轻挑一眉,点开了这个陌生的小红点。只见一个ID叫“素智盆地1”的人加了他好友,发来一段话——   【举报你爹?母瑶biss!没野王玩你马瑶!你张开腿上分呢吧母瑶!】   嚯,这又是在骂我?   捩臣手掌一翻,一本金色册页浮现掌心。   安静宽阔的客厅里,苏城黑无常缓缓闭上双眼,眼前忽然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挣脱而出。可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它,不让它奔涌溢出。   这个册子似乎有一些其他什么作用。但是,他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被一股无形之力封印着,怎样也逃脱不开。   然而……   【素智盆地1:菜逼有脸打游戏?狗东西,你全家今早进坟场!】   狗东西这句看懂了。   捩臣眯起双眼,冷笑一声,声音淡漠而无感情:“金真玉光紫文。”   话音落下,一阵无形阴风从地而起,整个房间倏地被可怖的阴气充斥。下一刻,只见捩臣掌心那本薄薄的金色册页突然飞到空中,兴奋地旋转几圈,当捩臣说出这六个字后,金色册页的封皮上,也同样缓缓浮现出六个金色的篆体大字。   『金真玉光紫文』   一字一音。   威严森冷的声音似从地狱深处爬来,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穿梭千里之外!   一千多公里外的某小城镇。   一个坐在小摊旁玩手机的黄毛青年正在噼里啪啦打字骂人。忽然,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六个听不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整个灵魂为之一颤,他全身寒毛竖起,冻得直打寒颤。   黄毛吓得跳了起来。   “谁啊?!”   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黄毛往四处看了看。周围一切正常,其他卖东西的小商贩仿佛没人感觉到那股诡异的寒风,也没听到那奇怪的声音。   “有、有病啊!”黄毛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六个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后,他的灵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连奚在这,并且成功收服了黄毛青年死后的鬼魂的话,他就会看见,他刚把黄毛送去投胎,铺天盖地的红光就会像洪水,向他倾轧而来!   原本黄毛的灵魂上只缠绕着一点点红光,但这六个字落下,黄毛的灵魂红得发紫,活像一个红灯笼。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黄毛的寿命,此时此刻看也好像没任何影响。真正的变化,只有等黄毛死后去了地府才能知晓了。   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遥远的苏城。   连奚坐上了回家的车,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同事发条微信。   【连奚:你先别玩了,我很快到家,到时候一起玩。如果你自己一个人玩的时间久的话,又会被防沉迷的。】   黑无常正在观察金色册页,在他说出“金真玉光紫文”六个字后,确实有六个字浮现在这本册页的封皮上。可是说完后不久,这六个字就不见了。   金真玉光紫文……它叫这个?   正想着,手机滴滴响了。捩臣低头一看。   【捩臣:为什么要有防沉迷。】   因为要防你这种又菜又爱玩的人。   这句话在脑中一闪而过,连奚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低头打字:【因为那样,我们才有时间去抓鬼。不要业绩了吗?】   捩臣双目缩紧,手指一动,将浮在半空中的金色册页收了回去。   言之有理。   赶紧放下手机,打开鬼差证一看。   捩臣:“???”   下一秒,翻开无常证,对着这薄薄的本子,黑无常面无表情地说道:“举报温州鬼差一天之内涨了9000点积分,毫无疑问,作弊,请立即严惩,完毕。”过了片刻,想想还是不行,他又翻开本子,再次开口,这次带了点指责的怒气:“上次举报的结果如何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地府就是这么不关心鬼差真实业绩的吗,你们还管不管了?”尸位素餐!   说完,合上鬼差证。   安安静静地坐了几秒后,黑无常躺在沙发上,默默地再次打开游戏。   “TIMI!”   ……   苏城高新区,某小区花园。   连奚坐着车已经离开许久,李大叔没让他送进小区,自己扛着两个蛇皮袋就进去了。   这座小区是前两年才建的,房子很新,在附近算不错的商品房。高新区的房价比连奚住的园区低很多,但这座小区的平均房价也达到了三万。   李大叔的二儿子当然是买不起的,他只是这里的租户。   扛着两个蛇皮袋,好不容易走到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李大叔看着楼下停着的一辆女士电动车,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抬步上楼。   电梯抵达12层。   门开了。   穿着睡衣的男人脸色不渝,看到李大叔背着的这么多东西,他烦躁道:“爸,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了。我跟你说过了,我们要什么自己能买得到,你下次别带了行不行。”   “嗯……”   李大叔默默地把蛇皮袋扛进屋子,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一个卷了头发的女人从里屋走进来,见到地上的蛇皮袋,瞪大了眼:“诶别放这,多脏啊,我昨天刚拖的地。你换鞋啊爸,鞋子不是在外面放着的么,换鞋再进来啊。”   李大叔愣愣地点头,又跑到门外,换上鞋子再进来。   他回来时,二儿子和二儿媳已经翻开他带来的两个蛇皮袋。   “我不吃菜籽油,一阵土味,我朋友她们都吃橄榄油,健康又好吃。你让你爸下次别带了,送单位都没人要。”   “爸,你别带油了,这东西还重,你扛它干嘛。咦,你种玉米了?”   李大叔搓着手:“对,这个月刚收上来的。”   二儿子对媳妇道:“小军喜欢吃玉米,这不还没吃早饭么,你给弄个玉米蒸一下。”   二儿媳不耐烦道:“等会儿。”   看着儿子媳妇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挑三拣四,李大叔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他想坐到沙发上,可又觉得衣服有些脏不敢碰。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小娟啊,楼下那个是你电瓶车不。”   二儿媳头也没抬:“对,怎么了。”   “我昨晚上来的时候你就搁楼下了,都没上锁,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二儿媳还没开口,她丈夫就明白过来了。二儿子站起身,讶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昨晚来过?”   李大叔点点头:“七点多来的,敲了门,家里没人。打你电话也没人接。”   二儿子:“我昨晚陪客户喝酒了,没听见。”他拽起自己的媳妇,“不是,你什么意思,你在家你不给我爸开门?你昨晚一下班就回来了!”   二儿媳本来还很心虚,一听这话,她也来了劲,站起身嘴硬地说道:“干什么,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别碰我。昨晚天都黑了,我哪晓得外面敲门的是你爸。你爸又不说话,万一是坏人你让我和小军怎么办?”   二儿子:“爸,你没说话?”   我喊了的……李大叔张了张嘴,可是望着儿媳妇恶狠狠的警告目光,话没能说出口。   二儿子一看就懂了。   “你干什么,我爸来了你不给我爸开门?你脑子瓦特了吧?”   “李晓强你有病吧,我晓得那是你爸?你大晚上的喝那么多酒,是不是我给你洗了弄上床的?你现在酒醒了就打我了?”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就碰了你一下。”   “这都什么事啊,呜呜呜,我同事他们结婚,都住新房子。我呢?我和你就在这儿租个房子!这么多年我给你生儿子,我给你做饭,我说什么了吗我?”   ……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将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孙子吸引过来。   李大叔看见孙子,赶紧走过去。   七岁的小男孩手里还攥着一支笔,害怕地看着自己的爸妈,一扭头又看到李大叔。   小孩子脆生生地喊:“爷爷!”   “诶!”李大叔摸了摸孙子的头,想起刚才儿媳妇说的话:“小军,这都中午了,还没吃饭呐?”   “没。妈妈早上打麻将刚回来,爸爸喝了好多酒刚醒。”   李大叔心疼地摸摸孙子的头:“那你饿不饿?”   “饿!”   李大叔笑了,眼角绽开一圈细纹:“好,爷爷给你下青菜面吃。” 第五十二章   晚上八点, 斗牙直播平台。   “你为什么不从这里走。”   安宁寂静的房间里,忽然想起男人低哑低沉的声音。连奚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哑巴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先炸锅了。   【嗷呜是室友小哥哥!】   【室友小哥哥声音真好听。】   【新来的问一下, 这个室友小哥哥是谁?】   【是主播的室友, 声音特别好听,主播直播的时候他经常在旁边看。给室友小哥哥办卡!】   原本想把麦关了的连奚, 看到这条弹幕后,默默放下了闭麦的手。   办卡,一张卡价值六块钱软妹币。   连奚清清嗓子, 一边给捩臣解释, 一边继续打游戏:“因为那个地方有人埋伏我。”   捩臣蹙眉:“嗯?”   下一秒, 只见连奚操作游戏角色, 直接大招进草。一个控制,将对面埋伏在草丛里的两个英雄全部控住,再接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   “Double kill!”   双杀!   【主播666!】   【帅, 意识无敌!】   连奚回过头,看向室友。他神色淡定,宛若世外高人, 轻描淡写道:“这下懂了吗?”   捩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嗯, 帅。”   连奚勾起嘴角,扭过头继续玩游戏,心里想:那可不。   苏城黑白无常快快落落地打了一整晚游戏, 连奚还带着捩臣直播双排了几局, 等到后来,他不再排位, 而是准备参加斗牙平台举办的“国服诸葛亮”总决赛。   国服诸葛亮比赛,是徐浪专门给连奚安排的一场比赛。   原本刚参加比赛时,连奚也有想过,直播平台突然办了一场这样的比赛,徐浪还给自己报名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比如他刚在横店帮徐浪解决了明星鬼上身的案子,莫非徐浪想借用这个比赛,给自己一些报酬?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无怪乎其他,只因为参加这个比赛的主播真的都太强了。   “虽然我打到了决赛,但拿冠军的希望不是很大。徐浪总不会这么傻,用个比赛委婉地给我报酬吧,万一我拿不到冠军呢。”   连奚点点头。   嗯,徐浪不至于那么傻,他这个人看上去挺精明的。   决赛定在晚上十点。   比赛开始前,徐浪给连奚发了条微信,鼓励他加油比赛,争取拿到冠军。不过拿不到也没关系,这场比赛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热度,他的粉丝数暴增三倍。   连奚想了想,回复过去。   【我会努力。】   【徐浪:我相信你[微笑]】   半个小时后。   捩臣:“你输了。”   连奚:“……嗯。”   捩臣:“你的对手似乎很强。他叫什么?”   连奚刷的抬头,愣愣地看向自家室友。   这两天在连奚的指导下,捩总不仅开始玩游戏,还下载了斗牙直播平台。不过他关注的主播只有一个人,就是连奚。而现在……   连奚嗅出一丝不对的气息,警惕地问道:“你问他叫什么干嘛?”   捩臣脱口而出:“看看他怎么玩的。”   连奚:“……”   你不许给我爬墙!!!   “他马超玩得很菜的!”连奚憋了半天,给出一个很好的理由阻止自家室友爬墙。“你不是最喜欢马超了吗,他玩得特别菜,他只会玩法师。你不用关注他。”   听着这话,捩臣抬眸看向满脸认真的室友。四目相对,良久,黑无常勾起唇角:“哦。”接着他站起身,走向厨房,走到一半回头问:“你要吃橘子么。”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没拿到国服诸葛亮大赛的冠军,连奚并不觉得多么可惜。三万块奖金是多了点,可他也收获了一大堆直播粉丝,收入比以前多了很多。而且比赛结束后他才知道,亚军也是有奖励的,奖励是一份新的直播合约。   很快,来到十月中旬。   连奚上周将李大叔送到他二儿子家后,第二天就给李大叔打了电话,询问他看病的事。   电话里,李大叔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也挺高兴:“小连啊,你又打电话来关心我。放心吧,我已经和我家老二商量过了,明天就住院。过两天等他大哥拉完货回苏城,兄弟俩商量下,就给我动手术。你就放心好啦,我没事的,人家专家不也说啦,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的,能活好几年呢!”   李大叔这么说了,连奚却仍旧不大放心。   他思索再三,还是找了王子皓了解情况。   自从经历过被邋遢老头的黑虫附体、生魂出窍的事件后,不知怎的,王医生对连奚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早已失去了作为生魂时期的记忆,可他冥冥中总觉得连奚帮过自己什么大忙。   在ICU的那段时间里,他和曾经的徐浪一样,做过一个迷离怪异的梦。   梦的内容被埋藏在重重浓雾之后,无法看清。但他知道,那是一个危险的梦。他站在刀山火海旁,俯身即将坠落其中,是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将他拽了回来。无论王医生怎么回想,都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对连奚有了种莫名的熟稔。同时,他也觉得连奚的那位室友很面善。   虽然每次碰到那个室友,王医生都觉得脑门有点痛。但除了脑壳痛外,王医生对连奚和他室友更多的是一种天生的好感。   答应帮连奚了解过情况,过了几天,王医生回来电话。   “嗯,你的亲戚已经住院了。今天早上他大儿子回到苏城,也同意做手术。放心吧,我专门请我的导师帮忙,让她找了我们园区医院的外科主任给你亲戚动手术,一定没事的。早期肝癌问题不大,好好保养就行。就是挺费钱,你亲戚那边家境还可以吧?”   连奚顿时松了口气:“没事,他们家刚拿了一笔拆迁款。”   王医生语气讶异:“看不出来啊,我本来看你亲戚的打扮,还以为他是个农民,担心他术后买药的事。既然这样,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按时吃药,好好保养,活十年肯定没问题。”   “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王医生随口道,“哦对了,下星期陈凯结婚,你知道的吧。”   连奚一愣。   陈凯下星期就结婚了?   “没,他还没通知我。”   王医生:“他今天早上陪女朋友去妇产科做产检,我正好在楼下和他碰到,他就跟我提了。估计很快就会和你说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连奚思考片刻,打开微信。   【连奚:听说下个星期就有好消息了?】   微信发出去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想必陈凯应该在忙,连奚没有多想。   白天打游戏,晚上直播,凌晨出门捉鬼。   苏城黑白无常的生活一成不变,极有规律。   凌晨三点,空荡荡的大马路旁。   这是一片还没开发完的小区建筑工地。路灯似乎坏了,时亮时暗。昏黄的灯光透过行道树婆娑的树影,斑驳地烙印在地上,映出一块块光怪陆离的圆形光斑。   身形挺拔的黑无常站在路边,低头刷手机。   年轻的白无常转首看了自家同事一眼,眼见同事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连奚叹了口气。他蹲在路边,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地上,嘤嘤嘤直哭的小女鬼。   “你为什么不肯投胎。”   “呜呜呜我追的小说还没完结,我不想投胎,我要看到它完结我才肯投胎……”   当鬼差两个月,什么样的执念连奚都见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为想看的小说没完结所以不愿意去投胎的。这让他想起网上特别流行的一个梗——   『爷爷,你追的《海贼王》终于完结了,我这就烧给你!』   连奚好心相劝:“那篇文连载十年了。你这个愿望我们肯定没法满足。”   “我不投胎,我不投胎!”   连奚收住唇边笑意,冷冷道:“你该投胎了。”   “我不!!!”   连奚冷酷地站起身,看向同事:“让她投胎吧。”   “哦。”早该这样了。捩臣淡漠地扫了赖在地上打滚的小女鬼一眼,他左手一翻,一本金色册页倏地出现在他的掌中。同时,他再从口袋里取出黑无常证。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金色册页发出耀眼金光,小女鬼嗷呜惨叫一声,接着黑无常证中倒映出一团模糊的白色光圈,映在空中。金光包裹着小女鬼的魂魄,将她简单粗暴地打包扔进无常证制造出来的光圈中。   搞定!   连奚翻开无常证,叹气道:“80点业绩。”   捩臣同样打开自己的无常证,看了看当月业绩排行榜:“比温州还高两万。”说完,又刷起了手机。出来捉鬼肯定没法玩游戏了,但是黑无常居然看起了电竞比赛!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这个连奚真没教!   无语之中,连奚咳嗽一声,振作精神。他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个月因为开头白拿了几万业绩,还能保持前三。那下个月呢?   一个月一百两黄金,地府给的实在太多了……   连奚正了神色,严肃道:“咳,捩臣,我觉得我们以后是不是该……”   声音戛然而止,连奚倏地抬头,看向马路的尽头,脸色沉了下去。与此同时,捩臣也缓缓抬头,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的电竞比赛上挪开,望向前方。   只见寂静的深夜,晚风萧瑟,秋日凉寒的霜气穿透薄薄的衣服,刺进皮肤之下。   这片建筑工地旁,无声的夜色中,一道清脆洪亮的锣鼓声,从远方轻轻敲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这是一个尖锐高亮的男声,他一边高喊,一边敲锣。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忽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路灯从他身后照耀而下,在地上摇曳出长长的影子。隔得极远,连奚看不清这人的穿着打扮,可是从他的身形中可以看出,他似乎穿的是裙子……   或者说,是古代的服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每敲一下锣鼓,这黑色人影便好像瞬移,一下子拉近十米距离。当他敲到第三下时,他如同移形换影,嗖的一声,出现在连奚的面前,与他的脸颊紧紧相贴!   突如其来的拉近,令连奚双目睁大,下意识地向后倒退半步。   这是一双诡谲漆黑的眼!浓烈的阴气聚集在这人的眼底,哪怕不用细看,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绝对不属于阳间的可怖阴气!   要么,他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恶鬼。要么……他刚从地府爬上来,身上还卷杂着属于阴间的气息!   “嘿嘿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这一声锐利的锣鼓声落下,连奚只感觉自己双耳轰鸣。手腕上的青铜铃铛突然飞起,正要晃动。忽然,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拦在了连奚的面前。这只手上还拿着一只手机,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某电竞总决赛的视频画面。但是,连奚心中的大石放了下来。   连奚抿了抿嘴唇,按住暴躁不已的青铜铃铛。   捩臣则眯起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诡异、一身阴气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庞被隐藏在黑色的阴气之后,只露出一双浓黑的眼。捩臣的目光从对方头顶的衙役官帽和一身差役服上轻轻扫过,最后看向这人手里的锣鼓,接着,他挑起眉头:“鬼?”   浓烈的阴气之下,穿着差役伏、手持铜锣的中年男人牙齿厮磨,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他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在连奚和捩臣的身上一一扫过,接着低哑地笑道:“苏城黑白无常?”   连奚心中一凛,他拉开捩臣的手,向前走了半步:“是。你是?”   “嘿嘿,是就对了。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   中年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即将被我抓下地狱!” 第五十三章   穿着差役伏的更夫话音落下, 他猛击手中铜锣。只听一道清脆尖锐的咚声,黑压压的阴气铺天盖地而来,更夫的身影被这滔滔阴气吞噬, 眨眼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奚和捩臣眯起双眼, 警惕四周。   这个更夫明显实力强大, 恐怕不亚于当初那个邋遢的黑牙老头!   而且相比于黑牙老头,他的攻击方式更加诡谲。阴气四处弥漫, 哪儿有阴气,更夫就能出现在哪里。连奚忽然听到左耳旁有一道破风声,他心中一紧, 迅速低头。一只小巧的鼓槌擦着他的耳畔飞过, 头发破开一道风的痕迹。   咚咚咚!   更夫敲响铜锣, 神出鬼没, 不断地出现在阴气所在的任何位置。   连奚和捩臣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能力,两人只能不断躲闪,颇为狼狈。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刺耳的男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反射月光的铜锣。捩臣低首躲开这一击,强大可怖的阴气随铜锣而来, 捩臣连连倒退三步。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被这些阴气击中会怎样,但应该不会有好事。   “嘿嘿嘿, 不要做困兽之斗。现在的阳间鬼差,都这么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嘲讽和尖利的笑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连奚站稳脚步, 他沉了脸色, 第一次将青铜铃铛主动从手腕上摘了下来。与此同时,捩臣也没了耐性。任谁被别人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攻击, 还不知道该从哪儿还手,都会心生不耐。   苏城黑白无常一个手握铃铛;一个左手一翻,掌中悬浮一本金色册页,右手一动,白玉印章飞舞空中。   更夫似有惊讶,他看向捩臣,诧异道:“你竟然有两个无常法器?”   他居然连无常法器的事都知道?!连奚心中快速闪过这个念头,看来这个更夫真的不简单。连奚迅速对同事道:“一起攻击他!”他不知道更夫到底还藏着多少手段,但总而言之,这或许是个比黑牙老头还可怕的对手,绝对不能大意。   捩臣也神色郑重,他微微颔首,两人互视一眼,不用言语,便默契地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咚!”   铜锣声响起,更夫再次化为阴气,消失原地。   连奚、捩臣扑了个空,两人一起回头。还未开口,便见一股黑色阴气渐渐化为人形。更夫大笑起来:“这种劣等无常证居然给了你两个法器,看来你是个很好的苗子。在阳间攒够业绩回地府后,孟婆神大人向来惜才,可能会重用你,给你升官,不让你投胎。但是哪怕你有两个劣质法器,你也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劣质法器?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在空中急促地颤动起来,愤怒不已。   原本连奚神色郑重,他第一次遇到更夫这样手段频出的恶鬼,不知该怎么对付。可听了这话,他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的意思。   劣等无常证给的法器?   或许捩臣的两个法器都是无常证给的,可他的青铜铃铛绝对不是,这是他一出生就有的!   更夫收起铜锣,他阴恻恻地狞笑起来,手掌一翻,突然拿出一本薄薄的白色封皮本子。   看到这本子,连奚和捩臣纷纷怔住。   更夫:“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等二人反应,更夫大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无常证,掌管整个江南道的白无常证!原来你们的依仗,就是一个鬼差拥有两个法器,所以才敢这么猖狂。”   连奚双目紧缩:真正的无常证?江南道?   不对……等等,依仗法器?   连奚和捩臣一起看着更夫手里的白色封皮薄本,两人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正在这时,只见更夫一把翻开手里的白无常证,接着一指点下,口中念念有词——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封禁苏城鬼差无常证!”   “封!”   随着这声冷喝,一道黑色光束从更夫手中的无常证里飞出,分成两股,各自飞向连奚和捩臣。两人拿出自己的无常证,只见这道黑光死死缠绕住他们的无常证。连奚尝试打开无常证,却发现无常证仿佛被人用胶水黏住了,根本翻不动。   更夫冷笑道:“无常证被封印,只需片刻,它赋予你们的法器也会被收入证中。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   连奚:“……”   捩臣:“……”   半分钟后。   更夫:“……”   一咬牙,更夫再次指点无常证:“江南道白无常敕令,封禁苏城鬼差无常证,封!”   缠绕在连奚和捩臣无常证上的黑气更加浓郁,还发出了恶狠狠的啸声。然而连奚手里的青铜铃铛没一点反应,悬空飞舞在捩臣身旁的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也没什么动静,一点都没有要被收回无常证里的意思。   更夫:“……”   没想到连捩臣的两个法器都没有被无常证收走,连奚看了他一眼。接着,他转过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更夫,嘴角勾起。看来,这个更夫也没想象中的强大。   “上!”   两人不再亲自动手,而是一个拨动铃铛,一个直接站在原地不动。   无需他们动作,青铜铃铛、白玉印章和金色册页咆哮着冲了上去,仿佛早就看这个更夫不爽了,三大法器齐齐动作。更夫不停敲响铜锣,将自己隐藏在阴气里,变幻莫测。可三个法器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化身的阴气,直接冲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哎呦!”   “哎呦哎呦!”   “投降投降投降!好汉饶命啊!”   “回来。”连奚抬手召回铃铛。青铜铃铛还有点不乐意,在空中乱飞了两下,才乖乖回到连奚手中。   一看青铜铃铛走了,暴露出一个缺口。更夫眼珠子一转,化为阴气就想逃跑。白玉印章嗖的一下飞过去,挡住他的去路。白玉印章对准更夫的命门,用力盖下。然而六个金色大字盖戳到更夫脑门后,却没一点反应。   金色册页在这时跟了过来,哗啦啦展开。万丈金光笼罩住更夫化身的阴气,他如同《西游记》中被照妖镜照到的妖怪,一下子显现出原形,瘫倒在地。   连奚和捩臣走了过去。   更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一本金色册页就足够对付他,捩臣收回白玉印章。   连奚:“你这个印章似乎对鬼魂、已死的东西,都没有用。只对还活着的生魂有用。”   纵观被白玉印章克制的灵物,比如王医生的生魂,比如黑牙老头和他的尸虫。那都不算完全死掉的东西。而金色册页似乎相反,活着的东西它完全奈何不了,死掉的东西却有奇效。   捩臣看了白玉印章一眼,轻轻点头。   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二人一起转首,看向那个被金光禁锢的古怪更夫。   连奚眸色微动,他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子,声音平静:“你是鬼差?”   更夫默了默,没吭声。   连奚:“嗯?”   既然已经被抓住、还被打败了,更夫也不再死咬着不松口。他咬牙切齿道:“对,我是鬼差。”   连奚:“江南道是什么。”   更夫抬头看他,略有惊讶:“你连江南道都不知道?”   连奚面不改色,没泄露出一丝情绪。   更夫打量着他们:“你还是个活人,那么你担任苏城鬼差的事肯定不是地府指派的,你接任白无常的时候,你的上一任白无常没告诉你相关事项么?”他再看向捩臣,“你似乎不是活人,但也不像全然的鬼魂,你更像个妖物。”   捩臣轻挑一眉,金色册页十分狗腿地刺出一道金光。   骂谁妖怪呢!   更夫惨叫一声。   更夫凄惨至极,心中恐惧,他只是一百多年没来阳间,怎么现在的阳间低等鬼差都这么厉害了。当下不敢再有隐瞒,更夫老老实实道:“大多数鬼差都是地府指派上来的,他们是生前有功德的鬼。因为在地府投胎往往要排队数十年,既然一定要浪费数十年光阴,不如就送这些有功德的鬼来阳间担任低等鬼差。一来可以防止阳间孤魂野鬼泛滥,二来可以让他们积攒业绩。只要业绩足够,他们回地府后,不仅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还能插队,不用排队。”   顿了顿,更夫继续道:“但凡事也有例外。比如你这样的,”他看着连奚,“凡人当鬼差,往往是被上一任鬼差直接任命的。但我并不知晓,为什么将鬼差证交给你的上一任苏城白无常,不给你介绍情况。按理说,都是知道的。”   他这么一说,连奚就懂了。   首先,捩总是从地府来的,算是根正苗红的公务员。可捩总失忆了,那他就成了废物,提供不了一点关于地府的信息。   其次,连奚这个白无常,是被捩臣随手点的。上一任苏城白无常可能确实知道这些事,但他压根来不及说什么,就死在黑牙老头的手中,地府还什么都不知道。   而最后,无锡的两个鬼差,狐小离和唐梓或许是知道这些的。可连奚、捩臣什么都没问,他们也就没说。就像你不问,谁会主动告诉你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呢,这可是常识。   更夫解释道:“在古时,地府将阳间分为九大道,这一片便属于江南道。但后来你们凡人总是打仗,属于华夏的版图一会儿扩大,一会儿缩小。最后我们干脆就按照你们阳间的方式,划分鬼差所属区域。我是真正的江南道白无常,我所属区域便是你们口中的江浙沪区域。这里所有的孤魂野鬼,都由我来管。而你们这些低等鬼差……”   金色册页威胁地颤动一下。   更夫吓得瞪直眼,回忆起刚才灵魂都被金光灼伤的痛感,他急忙改口:“兼职鬼差!对,你们这些阳间的兼职鬼差,都受我管辖。你们的业绩,其实都是为我服务的。地府其实根本不看重你们这些鬼差,只是随便给你们一点甜头,就让你们卖命。这跟我没关系,我五十年前才被调任到江南道当白无常的,都不关我的事,是地府这么部署的!”   这下,连奚彻底明白了。   狐小离不止一次地说过,地府根本不重视他们这些鬼差,只把他们当社畜。地府要做什么,都是强制性的,比如上上任无锡黑无常不想投胎,她还想再干一段时间黑无常,留在人间继续研究数学。但地府指派新的无常上来,那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让你投胎,你就必须投胎,没得商量。   同时,他们这些鬼差想让地府办点事,地府那叫一个推三阻四。比如捩总举报了无数次温州鬼差作弊的事,地府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又比如上一任苏城白无常刚上任就被黑牙老头杀了,地府也当没这回事。   连奚相信,上一任苏城黑无常也肯定无数次地向地府反馈苏城白无常没到任的事,但这件事直到他去投胎,都没能解决。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别说他们没有地府的正规编制了,他们压根算不上真正的鬼差!   真正的鬼差,是这个江南道白无常这样的。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封印他们的无常证,甚至封印他们的法器。他们只能算备胎!   连奚撇了撇嘴:地府真是欺人太甚。   “啧,不仅尸位素餐,还如此腐朽不堪!”捩臣冷笑一声,看向那更夫:“地府由谁主管?”   更夫懵逼道:“大概是十殿阎罗?”   捩臣:“毫无用处,该被投进十八层地狱!”   轰的一声,天空忽然炸响一道雷声。   晴天霹雳,三人皆是一愣。   更夫惊恐万分,赶忙道:“那可是十殿的阎罗王大人,不可直呼其名,更不可随意编排!慎言,慎言啊!”   连奚也被这雷吓了一跳,他提醒自家同事:“阎罗王还是厉害的,每个拎出来都能打死这个更夫。”想了想,他用对方能懂的方式阐述:“就比如这个更夫是瑶,那十个阎罗王就是马超。”   捩臣目光一闪:“……那确实还挺厉害。”   这下,捩总闭了嘴,不敢再乱说。阎罗王他没见过,但厉害的马超他见过。太厉害了,杀他就跟杀鸡一样,都不用牛刀……   连奚低首看向这更夫,不,是江南道白无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南道白无常眼神闪躲,镇定道:“没了,这就是我全部要说的。”   连奚笑了:“真的?”他看向自家同事:“捩臣。”   捩臣抬眸扫了眼金色册页。   金色册页浑身一抖,瞬间得令,金光笼罩而下。   更夫:“哎哟喂!我说我说,好汉饶命呐!”   连奚制止了金色册页继续严刑拷打的行为,看向更夫:“那我问,你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更夫本想随便糊弄,可连奚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喊了声“捩臣”。眼见金色册页又要照出一道金光,更夫这下如同倒豆子,什么都吐露出来:“我来阳间,是因为阴间出了事,打起来了!而我来苏城,是因为之前温州鬼差、盐城鬼差、沪城鬼差……总之,除了无锡鬼差,江南道一共三十五市,有三十三市的鬼差一起投诉你们!”   更夫心中叫苦:“阴阳相隔,之所以要聘用一些你们这样的阳间鬼差,一来是减少我们的负担,二来是我们真的不好来人间。但可能是投诉你们的鬼差太多了,底下阎罗王大人们打架的时候,又给地府打出了一道小口,我正好就站在附近。本来有一道裂缝我还无法离开阴间,但这时,我的无常证上正好出现了那些鬼差的举报,于是我就顺着那些举报,来到了你们这。他们举报的是苏城鬼差,所以我刚到阳间,就被鬼差证传送到了你们两的鬼差证附近,然后……然后的事两位好汉就都知道了。”   更夫现在恨不得扭头就回地府,总归阎王打架,和他这样的小鬼也没关系啊。现在可好,本来以为自己走了大运,来阳间既能当个山大王作威作福,又能躲避阴间的祸事。结果刚上来还没几分钟,就成了这熊样。   倒了八辈子血霉!   听了更夫的话,连奚抓住关键词:“你说地府在打架?”   更夫点头:“是啊,好像有什么恶鬼修罗逃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就是个小罗罗。反正就是有一天,忘川突然断流了。虽然刚断完没多久,十殿阎罗就齐力把忘川修复了。可是从那以后,他们就打起来了。好汉饶命啊,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更夫看似什么都不懂,但他的这番话,已经令连奚震慑不已。   忘川断流,阎罗王打起来了?   难道说,苏骄要说的事,也和这个有关?   不知怎的,余光里瞄到自家又开始低头刷手机的“妖物”同事,连奚平静了神色,状若无意地问更夫:“忘川是什么时候断流的,十殿阎罗是什么时候修复的?”   更夫回忆道:“大约五六十年前。刚断没两天,就被十殿阎罗一起联手,修复了。”   连奚松了口气。   然而,更夫接着道:“因为地府公务繁忙,人手不够,每日要投胎的鬼魂又实在太多,排队都要排数十年、上百年。未免造成轮回秩序的紊乱,上古时期地府之主就施了法,嗯,应该是十殿阎罗施法的吧,人间一天,地府一年。所以换成人间的日子,忘川断流的事,大概是两个月前?”   “!”连奚刷的扭头看向同事。   正在快落刷手机的捩臣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挑眉:有事?   连奚:“……”   夭寿啦,我同事很有可能是地府逃出来的大反派恶鬼怎么办啊! 第五十四章   从很早以前, 连奚就在思考,自家同事的实力是不是强过头了。   苏骄曾经说过,地府指派上来的鬼差, 基本都是鬼魂。他们和其他普通鬼魂略有不同, 可能生前有些功德, 也可能天生实力强一点,所以被派上来当鬼差, 帮地府干活、攒攒业绩,为的是下辈子投个好胎。   按照这个说法,这些从地府指派上来的鬼差, 应该是有些实力的, 但不该过分的强。如果真的非常强悍, 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地府当公务员, 还要跑到阳间来?这就像古代的流放。地府就是京城,龙盘虎踞,真正厉害的官都是京官;阳间就是穷乡僻壤, 来这当官的要么是没权没势,要么是被流放的。   而捩总的实力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哪怕再怎么隐藏, 也总能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比如他们和无锡小鬼差唐梓打架,捩总随随便便, 就收服了唐梓。   又比如和那个邋遢的黑牙老头打架,更是离谱。连奚就是从这开始怀疑自家同事的实力的。黑牙老头曾经轻松秒杀苏城上一任白无常,还没被任何人发现。同时, 这么多年了, 他一直在苏城为非作歹,上一任苏城黑无常也没发现他的存在。   黑牙老头虽然败得奇快无比, 但他强也是真的强。可就是这样的黑牙老头,都没能在捩臣的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你怎么这么强?   连奚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家同事,全然没思考过,黑牙老头似乎也没能在他自己手里撑过一回合的事实。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捩臣思索片刻:不让看手机了?   好像这种时候刷手机是不怎么好。   捩臣淡定地收起手机,看向那瘫倒在地的更夫:“你刚才说,你是因为有人举报,才到这儿的?”   金色册页的主人是捩臣,听到他说话,更夫浑身一抖,不敢隐瞒:“对。本来阴阳相隔,我很难从地府跑上来。但因为地府出了乱子,大人物打架打出一条两界之间的缝隙,显露混沌。而在这混沌之间,有很多鬼差举报你们,给我引出了一条路,我才能穿过混沌,顺利地来到这里。”   捩臣:“三十三市的鬼差举报我们?”   更夫点头:“对!”   呵!捩臣声音骤冷:“我也举报了温州鬼差,你为什么没去惩罚他们?”   更夫目瞪口呆:“……啊?”眼见大佬即将发火,更夫后背寒毛竖起,哪敢怠慢,一边喊着“好汉容我看看”,一边快速地翻开自己的白无常证。仔细查阅过后,更夫终于从排山倒海般举报苏城鬼差的举报信里,找到几条举报温州鬼差的。   再仔细一瞧,这三个举报信全是苏城黑无常一个人举报的!   更夫:“……”   为什么来惩罚你们,不去惩罚他们,你们心里没点B数吗?!   全世界都在举报你们作弊,你们还敢恶人先告状,能要点脸吗!   但这话更夫哪里敢说,迫于捩总的淫威,更夫脸上表情变换,最后视死如归,咬牙道:“这其实和温州鬼差本身的特殊性……有点关系。”   “嗯?”连奚有些惊讶。   捩臣向来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我拿第一理所当然,你抢我第一你就是作弊。但连奚从来不这么认为。他也觉得温州鬼差的业绩好像哪里怪怪的,可他也认可江南道白无常,也就是更夫应该来抓自己和捩总,不该去抓温州鬼差。毕竟怎么看,他们都更像作弊的。   但他没想到,这更夫居然还真知道点什么内幕。   难道温州鬼差真有问题?   连奚来了精神,捩臣也眯起双眼,两人认真等着更夫的解释。   只见更夫苦着脸,语气怪异:“这就要从我的同事说起了。我的同事,也就是江南道黑无常。他比我厉害一些,有五百多年道行,哪怕放到阴间十八个鬼差中,他的实力也名列前茅。而温州现在其实只有一个鬼差,那个鬼差……”略有些别扭,更夫咳嗽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接着道:“那个鬼差是我同事的小相公。”   连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捩臣直接问:“小相公是什么?”   更夫:“就是娈童!那小子生前是个戏子,长得细皮嫩肉,到了阴间后,被我同事看上了,收到房中。这小子那种功夫十分了得,哄得我同事允许他去投胎,还为了让他投个好胎,给他走了后门,送到了当时一个鬼差都没有的温州上任,甚至还把自己的黑无常证借给他了!”   想到这,更夫都觉得自己那位同事真的是鬼迷心窍。   都说鬼能惑人,可鬼也能惑鬼!   他同事在地府有八房小妾,这八个女鬼跟了同事几百年,都没能让同事许她们一个好前程。那个戏子才跟了他几十年,同事连自个儿的黑无常证都借出去了。   更夫:“我们的无常证和你们这种劣等……咳咳,和你们这种普通的无常证不大一样。我们的无常证,可以监控整个江南道的鬼魅变化,且同时能记录一百条孤魂野鬼的气息。”说着,更夫翻开无常证,他低喝一声:“江南道白无常敕令,魑魅魍魉,现形!”   话音落下,只见一阵阴风拔地而起。接着,一百道金色光柱自更夫手中的白无常证中飞出,飞散四方。   这一百道金色光柱有粗有细,大多细如发丝。但也有几根,粗壮如婴童手臂!   更夫:“而且这本鬼差证的用处还不止这些。这个才是真正的鬼差证,阳间鬼差使用的只是廉价的仿制品。我的这本鬼差证可以直接监控整个江南道三十五市的鬼差动静,同时还记录有你们的大致信息,以及成为鬼差后,累积至今的业绩。”   连奚听得呼吸一顿,他还没下决定,耳边闪过一道快速的风声。   捩臣直接抢走了更夫手里的白无常证。   捩总:“你的这本鬼差证不错。”   更夫:“……”   捩总:“现在它是我的了。”顿了顿,毫无诚意地挑眉问道:“有意见么?”   更夫欲哭无泪:“没!”他早就想到了!   被金色册页的金光笼罩着,更夫就像打了霜的白菜,垂头丧气。   知道了温州鬼差恐怖业绩后的秘密,连奚这半个月来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虽然这个原因和他想象的略有不同,有点……太简单了。   他本来以为温州鬼差可能是个经商奇才,钱到了温州人手里能翻两番,业绩积分到温州鬼差手里,也能暴增一倍。没想到弄到最后,居然只是因为温州鬼差有个好靠山。   就这?   连奚摇摇头,对这个答案说失望也有些失望,说认可也没法不去认可。毕竟这就是事实。   果然,这种走后门作弊的事,他从小就不会做。无论在孤儿院还是后来进入社会,他总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一个。   连奚:“如果我把温州鬼差那边那本黑无常证也抢过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更夫:“???”你们是土匪吗?!   连奚:“江南道黑白无常,两个无常证都落在阳间了。二合一,会不会有其他不一样的东西出现?”   更夫:“整个阳间就这两本真正的无常证,要是聚到一起,大概能对其他八条道上的劣等鬼差证都产生一些影响?这些都是我猜的。”错了概不负责!   连奚和捩臣看向对方,无需言语,二人相视一笑。   更夫:“……”   你们两比我更像魔鬼吧!!!   更夫悲愤欲绝地反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为什么要跑到阳间?阳间太可怕,他想回地府!这时,连奚蹲下身子,凑到更夫的身边。他的动作令捩臣多看了他一眼,但并没多说。   连奚压低声音,用只有更夫一人能听到的嗓音,小声问道:“有件事。地府派新的鬼差到你麾下上任,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更夫愣了愣:“知道。”   “地府有派新的苏城黑无常上来吗?”   更夫讶异地看着连奚,又看向他身后的捩臣:“苏城黑无常不是自己找的接班人么?地府没指派啊。”   连奚脸色微变,他语气随意:“哦,我只是想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了,你这本无常证……”   该盘问的事也盘问的差不多了,连奚仔细拷问更夫这本无常证所有的使用方法。更夫事无巨细,全盘托出。等他把该交代的事全部交代过后,连奚站起身,看向自家同事。他还没开口,更夫便面露惊悚,尖锐地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愿意主动回地府,或者你们把我囚禁了也行。我是这本白无常证的主人,如果我死了,这本无常证就无主了,你们就使用不了它,地府也会发现我死了!”   连奚微微一顿。其实他并没有要杀更夫的意思,但是他的心中确实闪过这个念头。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连奚的视线从捩臣的身上快速瞄过,这一眼扫得极快,连捩臣都没察觉到他复杂的目光。   两个月前,地府秩序大乱,忘川断流,据传言是有绝世恶鬼逃出了地府。   两个月前,捩臣突然出现在阳间。他失忆了,被苏城黑无常误以为是地府派上来的新任鬼差……   如果这两件事真的有所关联,那么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强悍无匹的实力,一人拥有两样法器。   对世间所有生灵的蔑视和那高高在上如同神灵般的漠然。   还有那浑身上下,哪怕至今都萦绕在捩臣周身,如同萤火般的点点金光!   虽说金光和红光,与好鬼、坏鬼本身并没有直接关联。但是此时此刻,连奚终于明白了,从头到尾,这些金光都在暗示他——   只要将这只绝世恶鬼送去轮回,你就可以获得无上功德!   “有事?”俊美清挺的男人垂着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连奚。   喜欢坐在沙发上掰橘子吃的同事。   喜欢玩游戏、打得菜却还爱玩的同事。   明明上一刻还在说生死有命,死亡不过是一场轮回,下一秒便默默地陪着众人一起翻阅历史典籍,无声地阅读那段历史的同事……   连奚忽然想起,每当自己直播的时候,同事总是乖巧地坐在他的身旁。也不打游戏,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他。当他赢了一局,心情愉悦地回头与同事说笑时,这个人总会轻轻点头,目光中难掩认同与崇拜。   “真厉害。”   捩臣,是绝世恶鬼。   但是……他更是苏城黑无常。   连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微微摇首,笑了起来:“没事。”   青年静默郑重的注视和倏然松缓的笑,让捩臣目光微动,心中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片刻后,他轻轻颔首,道:“我有事。”   连奚一愣:“嗯?”   捩臣双手插着口袋,理直气壮:“小相公是什么。”   连奚:“?”   捩臣:“娈童又是什么?”   连奚:“??”   没等连奚回答,更夫化身狗腿,一边舔一边急匆匆地回答:“大人,这个我知道。小相公就是包养的男人,娈童就是被男人包养的小男人!”   捩臣倏地怔住,嘴唇缓缓张开:“……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   狗腿更夫迫不及待地道:“当然可以。大人,这种事自古就屡见不鲜。古时候叫龙阳,现代叫同性恋。”您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怎么在一起?阴阳调和,为天罡伦常。阴阳失调,为天地不容,况且……”捩臣仔细想了想,过了几秒:“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并无可相合之处。”   连奚:“……”你居然还认真去想了吗!   更夫:“怎么没有,大人,男人当然是用后……”   “够了啊!”连奚终于忍无可忍。   捩臣和更夫齐刷刷回头看他。   连奚看着自家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只是想探讨新世界大门的同事,头疼掩面:“先回家吧。苏骄刚才给我发消息,他到家门口,但是忘带钥匙了……” 第五十五章   既然要回家, 当然要先处理好更夫的去处。   更夫说过,他死了,他的无常证就会变成无主之物, 以后能不能用暂时不可知晓;其次, 他一死, 立刻就会被地府发现。所以杀了更夫,显然不合适。   连奚看向身旁的男人, 捩臣也转首看他。   我家同事是地府头号通缉犯,怎么办!   连奚思索再三,认真道:“咱们先把他弄回家去?”   捩臣想也没想, 反问:“为什么不杀了?送鬼去地府, 有业绩。”他指着更夫, “鬼, 业绩。送他去投胎,就会有业绩。”   更夫:“……”   “大佬饶命啊!!!”   更夫长跪在地,三拜九叩。捩臣却是个莫得感情的业绩收割机, 只见他手持金色册页,冷目扫视更夫。一人一册页配合默契,捩臣手掌一翻, 金色册页便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却被连奚一把抓住:“等等!”   金色册页:嗷?   捩臣:“?”   同事已经失忆, 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造成地府大乱的罪魁祸首。连奚一个头两个大,大脑迅速运转,绞尽脑汁, 找出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定了神色, 义正言辞道:“不对,你弄错了。”   捩臣:“我弄错了?”   连奚点点头, 从容不迫:“对。杀鬼确实可以有业绩,杀了恶鬼,直接让他魂飞魄散,那当然是有业绩的。但是那是针对恶鬼!这个……这个江南道白无常,”连奚低头看向满脸鼻涕、跪地求饶的更夫:“他按理说,不是恶鬼吧。”   更夫一听,赶紧顺着说:“大人明鉴啊,小的怎么会是恶鬼呢。小的很早就当鬼差了,小的生前还是个大善人呢!”   连奚继续分析道:“所以他不是恶鬼,杀了他,得不到业绩。那把他送去地府的话,反而是让他回了老家!他在地府这么多年,肯定有亲朋好友吧。我们抢了他的无常证,他一回去,肯定会找朋友回来报仇。”   更夫惊恐万分,刚准备向连奚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回来报仇。可他还没开口,忽然撞上连奚的目光——   『敢说话你就死定了。』   更夫:“……”   呜呜呜,大佬饶命啊!   经过连奚这么一分析,捩臣也觉得很有道理。两人很快做出决定:先带更夫回家!   于是凌晨四点,苏城园区。   萧瑟的寒风中,正在开夜车的滴滴司机好不容易接到一个单子,还是一个挺远的大单子。他听着歌,哼着小曲,转了个弯,即将开到连奚定位的起点。   车子在十字路口转弯,行道树从眼前快速扫过。遮挡消失,视野豁然开朗。   然后,司机师傅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两个年轻人,还有……站在他们身旁,那个脸色惨白、穿着古装的诡异男人。   “鬼啊!”   司机一踩油门,冲了过去。   刚走到路边的连奚:“……”   连奚打了电话,司机师傅怎么也不肯回来,只说他们身边有鬼。连奚劝了许久,告诉这只是他一个喜欢玩COSPLAY的朋友,又加了五块钱的夜班红包,司机师傅才肯调车回头。   接了三人上车后,司机师傅好奇地看了更夫一眼:“你这脸擦这么白,得用多少粉呐。”   更夫脖子一缩,看看一左一右夹着自己的两位大佬,不敢吭声。   没得到回应,司机师傅小声嘟囔了句“真是个怪人”,一脚踩下油门。   半个小时后,三人回到小区。   连奚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在这片算是不错的高档小区,半夜都有门卫站岗。下了车后,连奚看了看一身怪异的更夫,皱眉道:“你不是鬼么,让人类看不见你,能做到吗?”   更夫蜷缩着身体,畏畏缩缩道:“那是没有法力的下等鬼才会让人类看不见身形。我可以变化衣着。之前是因为我刚从地府出来,这幅模样是我在地府的样子,所以就没改变。”说着,更夫身上黑光闪烁,一阵阴气弥漫开来。等到这阵阴气消散,一个穿着卫衣、蹬着球鞋的短发胖子中年人出现在连奚和捩臣的眼前。   更夫小声道:“我也可以变成这样的……”   那你不早点变?!无语中,连奚三人走进小区。   ……   苏骄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实在无聊,他把自己的行李箱倒放在地上,坐在金属箱上玩手机。听到一旁的电梯突然动了起来,苏骄双眼一亮,兴奋至极地跳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从1变成2,终于慢慢地到了13层……   “叮咚!”   清脆的电梯声响起,连奚还没看清室友的脸,先听到熟悉的声音:“你们终于回来了呜呜呜,我快无聊死了……嗯?这是谁?!”   苏骄一眼就看见抖抖索索站在捩臣身后的胖子更夫。   他的大脑快速转动。   看上去不像是个鬼,哪有身形这么实在的鬼,阴气都藏得好好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再说要是鬼的话,黑鬼差肯定早就把他送去投胎了,怎么可能领回家。那能是谁?   啊对,这个房子一共有四间卧室,现在还有一间是空着的呢。   一间连奚住,一间他住,一间黑鬼差住,那么……   苏骄瞪大眼,委屈道:“你们怎么能趁我不在,直接找了一个新室友,经过我同意了吗!”   连奚:“???”   “你在说什么啊。”掏出钥匙开了门,连奚道:“行了,先进来吧。对了,快五点了,正好也吃个早饭。要吃什么?”   更夫是不敢说话的,低着头把自己当隐形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连奚进屋。   苏骄早就觉得肚子饿了,赶了一晚上火车刚到家,他也不跟连奚客气,开口便道:“我要喝皮蛋瘦肉粥……”   “你给我点。”   清冷淡定的男声打断了苏骄的话,他咦了一声,愣愣地转首去看捩臣。   只见黑鬼差双手插着口袋,气定神闲、动作流畅地换鞋进屋。他垂眸望着连奚,用天经地义的口吻说到:“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又让我点,那吃油条么?”连奚回答得非常迅速,话语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随意和亲昵。   捩臣:“哦。”过了几秒,“不想吃油条。”   连奚微微蹙眉:“那吃包子?”   捩臣:“不要。”   “……”连奚:“那你到底想吃什么?”   捩臣走进屋子,声音平静:“你点,都行。”   连奚:“……”   连奚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打开自己的外卖APP:“反正我点了你必须得吃。”   捩臣轻挑一眉,似有不悦。   没得到回应,连奚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他:“嗯?”   捩臣默默垂了眼睛:“……哦。”   在一旁看着的苏骄慢慢张大嘴,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可他望着自己两个室友的背影,那个词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起来。   不是,他就离开了半个多月,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点完外卖, 连奚收起手机,看向阔别半个月没见的室友。他想起苏骄刚才在门外说的话,指着一脸乖巧的胖子中年人, 正要介绍对方的身份, 就见苏骄双眼一瞪:“你就告诉我, 这是不是你新找的室友?”   “?”啥玩意儿。   摇了摇头,连奚道:“当然不是。”   苏骄松了口气:“不是就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在我离开的短短半个月中,我的两个室友莫名其妙好像怪怪的。但总归没有背着我再找一个新室友。苏骄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赶了一整晚的火车,苏骄一进屋, 直奔沙发。四肢整个瘫倒在沙发上, 矮子室友餍足地喘了口气:“舒服啊!”   连奚扫了他一眼, 毕竟室友刚回来, 现在还处于相看两不厌的新鲜期。他主动走进厨房拿了瓶水,递给苏骄。苏骄感动不已,咣咣灌了半瓶, 决定回报室友,跟连奚分享他最新得到的消息。   只见初升的朝阳下,苏骄正襟危坐, 神色肃穆:“连奚,之前我在微信里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闻言,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愣了愣。   连奚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捩臣坐在他身旁,低头玩手机。更夫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三人中,捩总是完全不知道苏骄说过什么。更夫早就看出了苏骄玄修的身份, 如今再看苏骄这庄严郑重的模样,他心道:难道说阳间也出事了?和玄界有关?   只有连奚,他神色一变,忽然明白苏骄准备说什么。   苏骄一脸凝肃:“太惨了!我回到老家后,找了一整天,才找到我师叔!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连奚正想说“我们大概已经知道了”,苏骄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痛心疾首地自问自答:“你们绝对不知道,我老家的那个白无常,就是抗战时期死掉的那个打铁匠,他从地府逃回来了!”   更夫讶异地“啊”了一声。   苏骄刷的扭头看他:“你也是玄修吧。”不是玄修,连奚不会莫名其妙地把人带回来。   更夫胖胖的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啊这,我……”   苏骄摆摆手:“太吓人了,你听听就行,千万别掺和。我师叔认识的那个白无常,他攒了几十年业绩,终于攒够了,准备下去投胎。我师叔就送他最后一程,给他践行。谁知道他去到地府后,没过五分钟,就趁通道还没关,又跑回来了。这跑回来也就算了,还带回来好几个百年道行的恶鬼!”   “太可怕了。”回忆起自己过去这半个月的心酸历程,苏骄不由怆然:“我抓了整整半个月的鬼,整整半个月啊!”   苏骄:“那个打铁匠并没有看清什么,他说他一下去,就看见一群鬼在打架。轰轰轰的,吓得他想都没想,扭头就往回跑。”说着,苏骄关切地看着室友:“连奚,地府乱了,你可别做鬼差了,你公司都倒闭啦!”   连奚默不作声地剥完橘子,正掰了一半要放进嘴里,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   捩臣:盯。   连奚:“……”   把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连奚看向忧心忡忡的室友:“地府乱了?”   苏骄:“对!”   连奚:“这事我知道。”   苏骄:“嗯,这事太严重了,你别当鬼差……嗯?你知道?!”   连奚神色平静:“不就是十殿阎罗打起来了么,你不知道吗?”   苏骄:“?”我怎么会知道!   一边吃橘子,连奚一边淡定地指向身旁的胖子更夫:“他也知道。”   苏骄:“???”这不是个大秘密吗?我以为全世界就我知道,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每个人都知道?   更夫咳嗽了一声,搓着双手,有些讨好地看向苏骄。这个玄修是苏城鬼差的朋友,和他打好关系肯定没错。更夫笑呵呵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啊。”   更夫笑了:“我是江南道白无常。”   苏骄一脸懵逼:“江南道是什么?”   更夫微微一笑,开始科普。   十分钟后。   听完更夫的解释,苏骄瞠目结舌,突然醒悟,愕然地扫视更夫。   这居然是个真鬼差!   肃然起敬。   不过很快,苏骄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地府鬼差脾气还蛮好的嘛”。这话被更夫听到耳中,他顿时扎心,心道:我要不是被你的俩朋友打服了,本鬼差能是现在这个熊样?   然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苏骄好奇地问连奚:“你打算怎么办呐?地府乱了,在打仗呢,你还当鬼差?”   连奚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什么不当。”   苏骄一愣,想了想:“哦对,你还要那个业绩排行榜的奖励呢。”   更夫见缝插针地科普:“业绩排行榜是之前判官大人定下来的规则,虽然现在地府打起来了,但这条规则没人去修改,所以它是自动发放奖励的,不会有变动。”   连奚轻轻颔首,大义凛然:“虽然地府乱了,但我们还是得努力抓鬼,为构建和谐苏城贡献一份力量。”   更夫眼珠一转,抓住机会,赶紧舔了上去:“大人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辈楷模!”我舔!   苏骄:“……”   你就是为了钱吧!   众人正说着,外卖到了。   连奚和苏骄到门口拿了外卖,放到餐桌上。转过头,俊秀漂亮的青年轻声喊道:“捩臣。”   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竞比赛的男人抬起头。   连奚:“吃饭了。”   捩臣:“哦。”   清晨熹微的霞光自东方亮起,照散开氤氲的晨雾。   像苏城鬼差这样昼伏夜出的毕竟是少数,对连奚和捩臣来说,他们的一天刚刚结束。可对苏城绝大多数的市民来说,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此时此刻,隔着一片湖的某高档别墅小区。   厚重的窗帘紧紧拉着,高档昂贵的布料遮挡住早晨的阳光,用极好的不透光性向主人展示出它如此高价的道理。   漆黑的卧室中,隐隐可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气声。不是晨间运动,而是一个男人在不断地低喘。他急切地大口呼吸,双眼死死闭着,大手抓住床单,将床单抓出一道道尖锐的褶皱。   “啊!”   一声惊呼,陈凯睁开双眼,从噩梦中苏醒。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他依旧没有清醒。眼前还是噩梦中的场景,黑暗的小森林,一声声的数字倒数,年轻的男孩互相抱怨地责怪对方,不该这么晚跑出宿舍玩。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梦中,他的肩膀上被人猛烈地拍了一下,然后陈凯就醒了。   许久后,陈凯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净。他疲惫不堪地伸出手,打开床头灯。霎时,昏黄温暖的光照耀下来。   “嗯……怎么了……”身旁温柔的未婚妻轻声呢喃。   陈凯摇摇头,轻柔地摸了摸未婚妻子白皙的脸颊,小声地哄着:“没事,还早,才六点多,继续睡吧。”   “嗯呐……”   把未婚妻哄睡着后,陈凯却没有入睡。他一点也不困。最近几个月老是做这个噩梦,每次都将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他本以为多做几次噩梦就会习惯,可是根本不可能,他习惯不了!   初中学校的那片小森林,那一句句“不要回头”……   陈凯抚摸着未婚妻子的脸颊,双眼渐渐眯起,眼神发狠。   忽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冰凉的温度让陈凯从回忆中清醒,他低头看向未婚妻子:“倩倩?”   没有回音。   陈凯手指颤抖,抚摸着未婚妻子冰冷到不像活人的脸颊:“倩倩,倩倩?”   柔软的大床上,年轻的女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任凭陈凯怎么喊她,她都不醒。   陈凯哗的一下拉开被子,目光在看到床上那一大滩鲜红的血色时,倏地滞住。   “倩倩!!!”   男人惊恐地尖叫起来,抱着未婚妻冰冷的身体就冲向门外。   一个小时后,园区医院。   刘倩的爸妈是苏城本地人,得到消息后,他们立即赶到医院。   身为苏城警察局副局长,刘强克是个身材魁梧、威严强壮的中年人。他目光如隼,一眼就看到了守在独生女儿病床旁的陈凯。他大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刘母看到女儿毫无血色的脸颊,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倩倩,倩倩啊!”   陈凯仿佛魔怔了般,喃喃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们还睡得好好的,突然,倩倩就这样了。她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我立刻把她送进医院,抢救回来了。”   刘局长立刻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不过,他神色一凛:“你们的孩子呢?”   陈凯哑然:“……没了。”   刘母惊道:“什么叫没了?!”   陈凯痛苦地捂住脸颊,眼泪顺着指缝流淌下来:“没了,孩子没了。倩倩流产了,我们的孩子没了……”他的声音沙哑悲伤,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自己的心口剜出来的。   刘母望着女儿没有血色的脸,痛哭出声:“她醒了后该怎么办啊!她多喜欢那个孩子,每天都跟我商量怎么装修婴儿房啊……”   刘局长将悲痛万分的妻子揽进怀里,安慰道:“人还活着就行。”接着,他正色地看向陈凯:“医生有说为什么流产么,倩倩没受什么伤吧?她出事的时候你们具体在干什么,是什么时间?”   岳父下意识地就用了拷问的语气,陈凯却因为太过难过,没有察觉。他老老实实地把当时的情况都描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突然就那样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凯眼眶通红,他擦了擦眼泪,已经不哭了,可是心中却沉甸甸的,喉咙里仿佛哽住了。   看来确实和女婿没关系,不过也不能随便,还是得找人检查下。刘局长心里想着,嘴上说道:“我和附一院的院长是老朋友,等倩倩醒了,把她转到附一院去。”   陈凯正要说话,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没有敲门就进来,屋子里正在哭泣的三人被人看到自己的弱处,皆是心中不悦。然而进屋的医生拿着检查单,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急切道:“315房的病人是吧,之前的检查出了点的问题。我刚才又看了遍,有个数据不大对,病人的孩子可能还在!”   刘父刘母齐齐怔住。   陈凯直接冲上去:“你说什么?”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但是、但是还得再做个更详细的检查。”   事不宜迟,医生护士为仍在昏迷的刘倩做了个更加详细的检查。半个小时后,妇产科的王主任特意来到病房,他拿着刘倩检查出来的单子,连连道:“这真的是医学奇迹。太神奇了。本来在抢救后,我们已经确定胎心停了。可是现在,胎心又回来了!而且,他很强壮,他正在茁壮成长。我从来没见过大出血那么多,还能活下来的孩子,他是个奇迹!”   刘父刘母喜极而泣。   王主任还在激动地解释这件事到底有多神奇:“真的很奇怪,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一般6周出现胎心,12周就能听到胎儿的心跳。这个孩子本来已经确定没了的,可是他就这么神奇地再次活了。我从业四十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就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力量冲进了母体,为这个胎儿带来了新的生命!”   刘母掩面而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片喜气的病房里,只有陈凯看着那张B超图,缓缓愣住。   早晨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内,然而不知怎的,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而上…… 第五十七章   “所以你们曲阜的那个白无常, 现在怎么样了?”用汤勺舀了一勺粥,连奚就着咸菜吃了两口,看着坐在桌对面的矮子室友。   苏骄吃的是煎饼, 闻言, 他瘪了嘴:“还能怎么样。那个打铁匠实力很一般的, 虽然当了几十年鬼差,但不比我师叔强。他, 我师叔,还有曲阜那个黑无常老松树精,再加上我, 四个人前天刚把阴间逃出来的恶鬼抓完, 现在打铁匠应该在养伤吧, 他从阴间回来的时候受了点伤。”顿了顿, 苏骄看向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胖子白无常:“诶,你不也从地府过来的么,底下在打架, 你怎么没事。”   胖子讪讪一笑,正要说这种阎王打架的事,跟我们小鬼没什么关系。就见苏骄一点头, 自问自答:“哦对,你也受伤了啊, 脸肿着呢。”   胖子:“……”   连奚:“……”   两人齐刷刷看向把胖子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捩臣喝了口粥,察觉到视线,抬眸挑眉:“看我干嘛。”   胖子欲哭无泪!   谁能想到, 地府里打架打翻天了, 他躲得好,没受伤;从阴间来到阳间, 跨越阴阳之隔,穿过混沌,他没受伤。结果他到了人间……被低等鬼差给打伤了!   苏骄还火上浇油:“这伤得还蛮有个性,不过别担心,你本来就胖,等不红了估计就看不出来了。”   胖子:“!”   当鬼差当成这样,丢人!   连奚打开小笼包的外卖盒,他思索片刻,抬起头:“你要吃么?”   胖子一愣,连忙摆手,赔笑道:“不用不用。小的虽然职位卑微,但毕竟是鬼神之躯,不用吃东西的。”   “不吃东西……”连奚目光闪烁:“也不用睡觉?”   苏骄插嘴道:“黑鬼差不也这样么,不吃不喝不拉不撒,还不睡觉。不过后来他慢慢也吃了。话说黑鬼差,你吃了喝了后,又不上厕所,你吃的东西哪儿去了?”   捩臣扫了他一眼,呵,懒得搭理。   胖子呵呵笑道:“对,大人,小的也不用睡觉的。”   连奚脱口而出:“那你每天可以24小时都不休息的?”   胖子:“啊?”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苏骄也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唯独捩臣双目一亮,抬起头。   嗯?   可以24小时不眠不休?   苏城黑白无常相视互望,默契一笑。   连奚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他非常贴心地从外卖盒里拿出一只小笼包,递给胖子鬼差。胖子脸色变化,总觉得来者不善,连奚不会无事献殷勤。可他想要拒绝,又后怕地看了看一旁的捩臣……   胖子一咬牙,接过小笼包,开始吹彩虹屁:“谢谢大人,大人对小的这般好,小的这辈子都忘不了!”说着,一口咬下小笼包。   连奚:“慢点吃,别急。吃饱了也好办事。”   胖子浑身肥肉一抖:“什、什么事?”不会是要送他上路吧?   连奚微微一笑:“抓鬼。”   是的,当听说江南道白无常可以不吃不喝,还不用睡觉的时候,连奚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让这个家伙帮忙去抓鬼!   之前连奚和捩臣只在凌晨出去抓鬼,一共有两个原因。   第一,连奚只是个凡人。捩臣可以做到不眠不休,他不行,他要睡觉。既然白天补觉了,那就只能晚上抓鬼。   第二,他们的无常证是劣等品。每次只能发射出一道指引金光,且大多数时候这金光细如发丝。在半夜都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清。大白天阳光灿烂,根本看不见任何金光,更不谈抓鬼。   可是现在不同了。   已知江南道白无常的正品鬼差证,一次性可以发射出一百道金光,且里面有很多奇粗无比的金光,哪怕在白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又知江南道白无常是个可以24小时工作,还不用包吃包住的合法苦力……   求,江南道白无常的正确使用方式。   听说连奚是想让自己24小时出门抓鬼后,胖子松了口气。   就这?就这?   就抓鬼?   我还以为是要把我一刀两断了呢!   胖子鬼差连连应下:“为大人们办事,是小的的荣幸。小的可以使用自己的无常证去定位孤魂野鬼的位置,再用大人的苏城无常证收取业绩。如此一来,就都能算作大人的业绩了。”   没等连奚和捩臣开口,胖子谄媚道:“除此以外,大人,其实江南道三十五市,除了温州的业绩不归小的管外,其他三十四市,包括大人您的业绩,你们只得到了其中的三成。”   捩臣眉头一蹙:“说清楚。”   “是!”胖子解释道,“比如今天您把一只鬼送去投胎,您得到了90点业绩。但实际上,这只鬼真正的业绩是300点。您得了其中三成,90点;有四成,120点,这是交给地府充公的;还有三成,”胖子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这90点,是算在我们江南道黑白无常身上的。我同事黑无常他得一半,我再得一半……”   连奚迅速反应过来,他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你得到的那一成半的点数……”   胖子毫不犹豫:“都是大人您的!”   好家伙,眨眼间就多了个苦力,还多了一大笔的业绩!   连奚再问:“无锡鬼差的一成半业绩?”   胖子:“您的!”   捩臣又问:“盐城鬼差的?”   胖子笑呵呵:“都是您的!”   苏骄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玩?”   捩臣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黑无常证,递给胖子。胖子双手去接,一脸殷切。他仿佛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抓鬼,为连奚、捩臣挣业绩,连饭都不吃,就想走。   “你如果跑了的话,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么。”   江南道白无常胖胖的身体倏地顿住,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坐在餐桌旁,一边吃小笼包,一边冷冷盯着自己的男人。漆黑深邃的眼中,凝聚着比地府还要可怖的阴冷寒意,捩臣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你在阳间,我们会抓住你;你要是逃回地府……”   捩臣低笑一声,没有再说。   胖子却感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要是逃回地府……他可能会死得更惨!   心惊胆战地做出保证,发誓赌咒自己绝对不会跑,一定会给两位大人勤勤恳恳地当工具人,胖子终于逃出生天,离开了这扇恐怖的大门。   重见天日的第一刻,胖子还有些恍惚。   他是真的想跑。   可是一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可怕的眼神,胖子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吧,都发誓了……”   他绝对不是因为怂,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没必要!抓鬼而已,这是他的本职,也是他的责任!   不过话说回来,苏城黑白无常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凡人,却天生拥有法器。是玄修?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玄修。胖子印象里的玄修大多就苏骄那个水平,少有几个苏骄师叔和黑牙老头那样的,但也不至于把他打得那么惨。   苏城黑无常就更可怕了。胖子莫名就觉得,他如果在阳间跑了还好,要是跑回阴间,他可能真的会死得更惨。   “地府现在也乱着呢,不如就在阳间待着吧。给判官打工也是打工,给这两个鬼差打工也是打工。”   这么一想,胖子突然就想通了,也不再别扭了,想想还可以再舔一舔。   另一边,胖子走时,连奚随手拿了个旧手机给胖子,方便随时联系。等他走后,连奚好奇地问自己的同事:“他要是在阳间跑了,我们还说不定有一点机会找到他。但他要是回地府了……咱们怎么办?”   捩总淡定地咬了一口油条:“不知道。”   连奚:“?”   “你刚才一副有办法能抓住他的样子?”   捩臣:“我说过我有办法?”   连奚:“??”   捩臣:“所以我没说过。”   连奚:“……”   这也行?!   小区门口,江南道白无常胖胖的脸庞上全是凝肃,他勤勤恳恳地打开自己的白无常证,使用指引金光。   不能让大人失望,今天先干个一万点业绩下来吧!   ……   有了胖子这个不包吃包住,自带劳动工具,还24小时不眠不休的工具人后。   连奚和捩臣提前步入了老年退休生活。   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吃吃外卖,看看电视,睡个觉,打打游戏。早上想起来,两人打开连奚的白无常证看一眼。   哦,昨天又赚了一万五千点业绩啊。   捩臣给胖子发微信:【比前天少了200点。】   胖子:“???”听听这是人话吗?!   哪有老板要求员工每天的业绩都比前一天高的!哪有!资本家都不敢这么压榨员工,就不怕法国大革命吗?   胖子义愤填膺,噼里啪啦地打字回消息——   【嘿嘿,大人您醒啦。这个得怪沪城鬼差,他们昨天不知道为什么,业绩比以往少了一半,给小的的分成就也少了。大人这么早就醒了,还记着小的,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大人您要吃点什么吗。我正好在附近抓鬼呢,需要给您买点吃的么?】   【捩臣:我不用睡觉。】   【胖子:对对对,是小的记差了,您看小的这记性,该打。大人,您要吃点什么吗?】   过了几分钟。   【捩臣:有橘子么。】   【胖子:有有有,我这就给您拿点过来。】   不过多时,连奚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胖子鬼差拎了一大包水果进屋。看到连奚,还热情地招呼他:“大人您来吃点水果么?”   连奚点点头,走了过去,全然没觉得自己正在被舔。   舔得自然,舔得出众,舔得润物细无声。   吃着水果,连奚想起一件事:“温州怎么业绩也涨那么快?”   胖子立刻凑过来:“温州鬼差毕竟有我同事的鬼差证,和咱们这边情况差不多。大人不必担心,我实力比他强,他不过就是个拿着大刀的小孩,不懂怎么使用,抓鬼速度也没我快,我每天都比他赚的多,明天就能把他甩很远去。”   连奚轻轻哦了声。   胖子送完水果,就继续马不停蹄地出门抓鬼。连奚本想说“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对方已经夺门而出。那对待工作热情的架势,让连奚都开始反思自己和捩臣是不是压榨得过了点。   连奚犹豫地戳了戳同事的胳膊:“他每天都抓很多鬼。”   捩臣想了想。   懂了。   “但是昨天比前天少了200点业绩。”   连奚:“?”   捩臣低头给胖子发微信:【今天多抓200点。】   胖子秒回:【是!】   连奚:“……”   我不是这个意思!   疯涨的业绩,让连奚总觉得心里怪不踏实的。毕竟他已经宅在家里一周了,这些业绩都不是他亲手挣的。   现在快月底了,又到了一月一度业绩排行榜结算的日子。如今的鬼差当月业绩排行榜,已经与两个月前连奚第一次见到时大有不同,只见——   第一名,苏城鬼差,业绩163211点。   第二名,温州鬼差,业绩123467点。   第三名,沪城鬼差,业绩51345点。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城鬼差起了良好的带头作用,温州鬼差、沪城鬼差,整个江浙沪三十五市,所有鬼差的业绩都比上个月翻了个番。   几百年了,江浙沪(江南道)鬼差业绩排行榜都没太大变化。每个月的第一名最多四五万积分。   现在,连奚刚成为鬼差两个月,江浙沪所有鬼差的业绩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连奚心想。这和他作弊没什么必然关系,温州鬼差是个走后门的,这个不说。你看沪城鬼差,他居然也能做出5万点的业绩。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沪城鬼差一直是有这个实力的,只是以前偷懒,不肯好好工作。现在被前面人刺激到了,才爆发了。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   “我们还促进了江浙沪地区孤魂野鬼投胎效率的上升。”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   连奚一边对同事道:“等一下玩游戏,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数字,眉头微微蹙起。   陌生电话?   接起电话,走向阳台,连奚一边道:“喂您好。”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沉稳低哑的男声:“是连奚吗?”   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可又有一点奇异的熟悉。连奚轻轻颔首:“嗯,是。您是?”   “我是吴方。”顿了顿,对方语气郑重,认真道:“你还记得我么,我是苏城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副队长。”   脑海中闪过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男性面孔,连奚怔住,很快他警惕起来,笑道:“吴副队,我当然记得您。”   吴副队:“你之前给我们支队留过联系方式,所以我找到了你。”   “您是有什么事么?”   电话里的长久的沉默,终于,吴副队道:“确实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你先别问可以么,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找你对不对,但是之前孙燕那个案子,你应该看过新闻了吧,已经解决了。那个老头已经被抓了,明年初就会判,死刑应该没问题。那件事以后,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做了几十年刑警,我觉得,这件事和你关系有些深了。”   连奚握紧了手机。   “你先别说话,我继续说。其实不只是这件事,在此之前,有个叫徐浪的人,你应该认识,还记得么。”   连奚默了默:“记得。”   吴方苦笑道:“那件事,我也一直放在心里。我从小就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这一次,我一个老友的女儿,她出了事。我昨天晚上去看过,看了那些后我就是再不相信,我也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我想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两人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吴副队沙哑着嗓子,问:“连奚,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连奚神色平静,他目光放远,看向对面楼栋的窗台。“您先说说。”   这是愿意帮忙了?吴副队双眼放光,他急忙道:“是这样的,那是我一个世交的女儿,她爸是我们局的副局长,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特别好的一个小姑娘。她一直很循规蹈矩,说起来还和你是校友。她三个月前怀孕了,也准备结婚了。本来就定在这周结婚的,但是她上个星期突然流产。”   连奚:“孩子没了?”   吴副队苦笑道:“孩子没了是小事,而且没了倒好!孩子还在。可问题是,上周她出院回家休养后,她就开始鬼上身了。每天晚上做噩梦,梦游,说一些很恐怖的话,非常吓人。她一天比一天瘦,每天都活在恐惧中,她说她能听到耳边有声音!”   连奚皱起眉:“只是做噩梦,说梦话,还有梦游么?”   吴副队:“对。”   连奚:“会不会是产前抑郁症?至于听到耳边有声音,是幻听么?”   吴副队:“你见过有人睁着眼睛梦游的吗?”   连奚纠正他:“事实上,吴副队,大多数人梦游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   吴副队哑口无言,眼见连奚似乎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诡异,吴副队赶忙又道:“你如果亲眼见过,你就知道真的不一样了。那不是小倩,我认识小倩二十多年了,我看着她长大,她晚上‘梦游’的时候,那个人真的不是她,我能不知道吗?”   连奚有些犹豫。   吴副队这个人,敏锐聪明,拥有极其锐利的刑侦嗅觉。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也不会打电话给自己。   可问题是,如果真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连奚的一举一动可能都瞒不过对方。   要帮忙吗?   吴副队伤心道:“那姑娘不肯告诉她爸妈,她爸妈一心只为她好,要是知道这个孩子把她折磨成那副样子,说什么也一定会拉她去看医生,甚至可能直接打胎,不要那孩子了。她还想挽留一下这个孩子,她未婚夫也为这件事工作都快丢了,每天就在家里陪着她。连奚,你和他们夫妻俩都是校友,你就帮帮他们吧。”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连奚严肃地问道:“您刚才说他们夫妻俩都是苏城大学的?”   吴副队:“对。”   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原定这周结婚,已经怀有生孕……   连奚急忙问道:“你知道她未婚夫叫什么吗?”   吴副队:“叫小陈,陈凯!”   连奚手指缩紧,他看了眼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语气快速:“你在哪儿,他们住哪儿,我马上到。算了,我直接打电话给陈凯,我和他联系。”   吴副队愣住:“你认识陈凯?”   连奚:“是,你能去他们家等我么,我马上就到。”   事不宜迟,连奚直接给陈凯打了电话。同时,他还发了一条消息给刚走的胖子。   事关自己的好友,绝对不能马虎。他和捩臣只是半吊子鬼差,苏骄也不靠谱,这种时候,就该胖子发挥他真正的作用了。 第五十八章   落日西沉, 车子缓缓开进湖边的某高档别墅小区,在一栋三层别墅门前停下。   吴副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连奚一下车,吴副队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他看了看跟在连奚身后的捩臣和胖子, 目光微动, 却是没有说什么。他有些憔悴。吴副队早已经年愈五十, 但是这些年他的精气神一直很足,看上去就像四十岁, 直到经历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幕。   吴副队声音嘶哑:“小陈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他不敢离开小倩,虽然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是小倩每天都不敢睡觉, 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话不多说, 四人直接敲门。   陈凯来开了门。   门开后, 他与连奚四目相对。陈凯露出苦笑, 连奚却心中一震。   认识五年,连奚从未见过陈凯如此枯败的样子,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   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晃动茫然。按照吴副队的说话,“鬼上身”事件只发生了一周, 陈凯却瘦得两颊凹陷,仿若饥荒时期的难民。他竭力露出一个笑容, 对自己的大学室友道:“吴叔在电话里跟我说他认识的高人是你的时候,我还不信。进来吧,我不敢离开倩倩太久。”   三人立刻进屋。   屋子里没有开灯, 窗帘也拉得死死的, 只有几盏小夜灯迷离地亮着,一片昏暗。   陈凯解释道:“倩倩怕灯, 怕亮。”   连奚心中一动:“是她以前就怕,还是最近的事?”   陈凯:“上周从医院回家调养后,开始怕的。”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回荡着四人哒哒的脚步声。   “倩倩在楼上的主卧。”陈凯领着他们,上了楼,他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同样的话,他在昨天晚上吴副队来的时候,和吴副队说过一遍。可每一次说,他都无比心酸:“上周有天早上,倩倩突然大出血,我送她去了医院。孩子保住了,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家休养。在医院的时候我和她爸妈就发现有点不对,但是回家后,这种情况日渐严重。”   想起未婚妻子恐怖悲惨的遭遇和现状,陈凯声音哽咽。   吴副队帮他继续说下去:“他们是上周六搬回家的,事情就发生在那周六的晚上。”   陈凯:“倩倩住院的那两天,第一天是昏迷的,第二天醒过来了,晚上她一直做噩梦,但并没有出现其他什么问题。出院当天,白天也都是正常的,晚上也没事。直到她入睡后,那天晚上……”   声音戛然而止,回忆起当夜的事,英俊的男人脸上露出悲痛凄怆的神情。   那是在凌晨三点。   多久了,他每天都在梦中被一个黑影追逐着。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这四个字如同梦魇,缠绕着他。陈凯惊呼着睁开眼,浑身仿若泡进水里一般,被汗水打湿。   又是那个噩梦,还是那个噩梦。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折磨他的,一直未曾改变的噩梦。   不过,也只是梦。   陈凯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要再睡,忽然,他身体僵住。寂静宽敞的房间内,他听到了自己嘎吱嘎吱转动脖颈的声音。他缓缓地转过头,然后,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床前,歪着头看着他的人。   “倩倩!”   穿着白色睡衣的未婚妻子站在窗前,低着头,明亮惨白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涌上心头。   陈凯突然怕了,他哑然地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去触碰未婚妻子的手。“倩倩,你怎么站在这……”   “嘎吱——”   漆黑的夜中,陈凯的手僵住了。   混沌朦胧的月色透过细白的窗纱,投射进屋内,笼罩在白裙女人的身上,映出一层冰冷的颜色。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陈凯,就这么死死看着,然后,她的头动了。一点点地向一侧歪去。越来越歪,越来越歪……   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可是刘倩还在歪头!   她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整个倒过来,栽在脖子上。直到达到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负荷,她才停住。   陈凯看得呼吸停滞,全身寒毛直立。   黑夜中,女人的眼白反射出渗人的寒光,她咧开了嘴唇。   “嘻嘻嘻嘻……”   ……   陈凯:“她一旦睡觉,就有可能‘梦游’。梦游时候的她其实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我不敢叫醒她,又不能不叫醒。每一次入睡醒来,她都好像经历了生死大劫。”   吴副队点头道:“小倩的身体真的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了。你们见到她不要吃惊,她现在可能只剩下80斤了。”   “就是这儿了。”   众人站定在房间门口。   陈凯抿紧嘴唇,敲门:“倩倩,我们进来了。吴叔带人来看你了。”没有等屋里回复,陈凯一边道:“我们直接进去。”一边,打开了门。   房间里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点光亮。   突然进入这种昏暗的环境,众人眼前都有些失明。很快,适应光线后,借着屋外的亮光,连奚三人看清了那个蹲坐在床脚的白裙女人。   她双手抱膝,头发凌乱,将脸庞死死埋在双腿里。   陈凯心疼地握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他哑着嗓子喊:“倩倩,你还醒着么。”   “嗒嗒——”   年轻女人用手指敲了敲木制床架。她的脑袋时不时地点着,那是她已经困到极致。可是她不敢睡,她一睡着,就会陷入可怕的噩梦中。她全然忘记了那是什么梦,但是她深深记住了那种恐惧,无处逃生,无法离开,她被无数双手拽进绝望的深渊。   所以,不能睡。   不能睡!   陈凯心痛不已,他走上前,抱住了自己的未婚妻子。   “倩倩……”   滚热的泪坠落而下,落在女人乱糟糟的头发里。刘倩缓慢地伸出手,也抱住了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   陈凯满脸是泪,扭头对吴副队道:“打胎吧,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吴副队神色挣扎,正要开口,陈凯怀里的刘倩颤抖着尖细虚弱的嗓子,喃喃道:“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要……不要……”   陈凯失声痛哭。   望着这一幕,连奚的心狠狠揪着。   吴副队看向他,道:“打胎是最后的选择。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会这样做。今天我请你来,连奚,就是想问问你,还有你的朋友,真的只能选择打掉这个孩子了吗?一切真的都是这个孩子引起的吗?”   连奚敛了神色,他转首与捩臣对视一眼,又看向胖子更夫。   三人没有多说废话,一起看向陈凯和被他抱着的女人。   几秒后,连奚突然错愕地看向捩臣,从后者眼中得到相同的意见后,他又看向胖子。胖子也朝他摇了摇头。   居然没有?   是的,这个女人身上,居然没有什么可疑的阴气!   察觉着连奚郑重的表情,显然,这对“撞鬼”的夫妻对他非常重要。胖子眼珠一转,进门至今他都没有说过话,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你们刚才说,她不睡觉的时候都没问题,睡了觉以后就会出事?”   吴副队:“对!”   胖子:“那就让她睡觉。”   没等吴副队回答,陈凯便道:“不行,倩倩每次睡觉,都会心神大伤,整个人浑浑噩噩。”   连奚:“但是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吧。”   陈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连奚定定看他:“相信我,陈凯,你和吴副队都出去吧。我们三个留下,让她躺在床上,睡一觉吧。”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陈凯在心里大声喊着。然而望着好友凝重的神情,他最终选择了闭嘴。抱起轻若鸿毛的未婚妻,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陈凯柔声说了句“睡吧倩倩不要怕,我在门外”,接着他走向房门。   走到连奚身旁时,陈凯望着他,郑重道:“兄弟,交给你了。”   很快,陈凯和吴副队一起离开房间。   胖子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咔哒一声后,屋内只剩下三人,和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刘倩。   黑漆漆的环境里,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到微弱平稳的呼吸声。   刘倩似乎还没睡着,但是她的呼吸已经逐渐变得非常缓慢。毕竟一周了,几乎都不敢睡觉,只要让她闭上眼,她就能很快入睡。   片刻,连奚压低声音,道:“她的身上确实有阴气,但那不是可疑的阴气,那是正常孕妇都会有的阴气。”   不错,刘倩的身上并非没有一丝阴气缠绕,正相反,她的肚子附近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气。可是,这才是正常的。   因为每个怀孕的孕妇,都会有阴气缠身。   繁育生子,是生死间的大事。   一生一死,一阴一阳,万物不外乎其间。   都说阴阳相隔。捩臣从阴间来到阳间,就受到了重创,失了忆。胖子更夫跨越两界也并不容易,他看似没有受伤,但那是因为十殿阎王大战,他小鬼渔翁得利,正巧两界之间被打出一条缝隙,他借机钻过来。同时又有三十三市的鬼差举报,为他指引方向,再加上他运气极好,才没有在穿越两界的时候受伤。   否则,正常鬼差来阴间上任时,都经常会受伤。这还是从正规官方通道上来的。   由此可见,阴阳两界,生死悬殊,不可随意偷渡。   如果要说两界之间最常见的通道,其实不是鬼差们上任时的“官道”,也不是鬼差们帮鬼投胎时临时打通的地府之门。而是这些怀有身孕的妇人。   从她们怀孕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在无形之间与地府建立了联系。   等到十月怀胎,生下孩子的那一刹那,缠绕在她们周身的阴气便达到最盛。到那时,喝下孟婆汤、再无前尘的崭新灵魂便会彻彻底底地与母体融合,获得新生。   这些阴气其实就是那个等待转世投胎的魂魄,在出生前他们以阴气的方式存在,不会凝聚出人形。他们对孕妇是没有任何坏处的,一点也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健康。   连奚原本以为,陈凯家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很有可能是上周刘倩流产后,孩子又神奇地保了下来。保住的这个孩子其实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孤魂野鬼。   同样,胖子也是这么想的。他分析道:“如果孕妇流产,那缠在她身侧的阴气就会自行消散,那个即将投胎成为她孩子的鬼魂也会回到地府,等待下一个转世的机会。但凡事都有例外。在那个真正的孩子离开母体、回到地府时,有一定几率被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趁虚而入。来之前,我也以为是这种情况,没想到,大人,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   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胖子的双眼却放出微弱的光,他看着刘倩的肚子。   “现在缠绕在这个女人肚子上的阴气,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她的丈夫也有血缘之亲。这确确实实,是他们两的孩子,绝无错误。”   这话一落地,连奚也陷入茫然。   既然孩子是真的孩子,不是莫名其妙鸠占鹊巢的鬼胎,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奚沉思道:“刘倩身上的事,和这个孩子无关?”是其他地方引起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这个房子的其他地方看到任何阴气,更别提看到鬼。   “未必就不是这个孩子引起的。”   连奚心中一紧,他看不见站在自己身旁的捩臣,但是他莫名觉得,捩臣也在看着自己。   连奚:“怎么说?”   胖子更夫也无比好奇,他当了几百年鬼差,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讨好道:“大人真是英明神武,想来大人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缠在她身上的阴气确实没有可疑,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孩子。但这不意味着,这孩子就不会害她。或许,这是个上辈子和她有宿仇的恶鬼,今生投胎,来找她了。”   连奚蹙起眉头。   胖子更夫诧异道:“还能这样?”他仔细思索片刻,“这概率其实很低。地府投胎只会大致定下‘投个好胎’、‘投个恶胎’这种事,其他完全是随机的,从来不会有任何因果报应一说。”   所以那个段子,如果你非常恨一个人,你就咒他,死后下辈子投胎当他儿子,闹得他鸡犬不宁。   这事肯定不能实现。地府才懒得搭理你们这些凡间的恩怨情仇,想报仇自己搞定,别来烦地府。   捩臣本想解释,但想了想……也对,我也不懂为什么。但我只要不说,你们就不知道我不懂。   轻哼一声,捩臣淡淡道:“等她入睡吧。”   胖子更夫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这位苏城黑无常在地府可能真是个大人物,这种奇奇怪怪的事都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阳间的。   连奚看着自家同事,却有点怀疑:“如果按胖子说的,投胎是从来不管前世恩怨、完全随机的,那这个孩子和刘倩有仇,就概率很低了。真的和这个孩子本身有关?”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原因么?   同样的问题,胖子更夫问了,捩臣只当没听见。如今连奚问了。   静静地扫了青年一眼,捩臣声音平静:“直觉。”   连奚皱眉,望着他:“只是直觉?”   捩臣:“对。”   三人中,其实只有凡人连奚无法视物,捩臣和更夫都能看清房内的一切动静。捩臣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家同事,过了几秒,没忍住,伸手抚向连奚的脸庞。   冰凉的指腹忽然触碰到脸颊,连奚身体一顿,差点就要晃动铃铛攻击了。然而倏地,他放下了捏着铃铛的手。   捩臣轻轻掰着他的脸,把他的脸往右转了15度。   “看歪了。”   “……”   连奚:“哦。” 第五十九章   入夜。   空旷漆黑的房间里, 万物寂静,只有几道几不可察的呼吸声微微响起。   人在视觉被剥夺时,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是极为迟钝的。或许是过了十五分钟, 又或许是过了半个小时。忽然, 一道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从黑暗中的某处响起, 连奚心中一动,他握紧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捩臣也取出白玉印章。   窸窣声越来越响,这时,只听胖子更夫一声低喝。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 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滋——”   诡异奇怪的声音倏地在房间里响起。   这好像是肉类被烤焦发出的滋滋声。胖子使用自己的鬼差证, 发出数道光芒, 结成一张大网, 向三人不远处的一道黑影笼罩而去。这张光网勉强提供出一点亮光,也让连奚看清了它所笼罩的人——   是刘倩!   刘倩的双眼翻着眼白,她本只是睡着后起身, 如陈凯所说的“梦游”。但是被胖子用这张光网禁锢后,她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整个人也面容扭曲, 凄厉地惨叫起来。   屋外穿来陈凯和吴副队焦急的声音:“没事吧,这怎么了, 倩倩怎么了!”说着,两人就要推门进来。连奚迅速地把房门反锁,快速道:“不用担心, 没事。”   陈凯二人在屋外急得团团转。   屋内, 被光网制住后,缠绕在刘倩肚子上的一圈黑色阴气蒸腾起来。阴气越加浓烈, 刘倩狰狞的面容也越加凶狠。   胖子:“果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   如果和这个孩子没关系,那他使用无常证,胎儿的阴气就不会产生反应。   连奚:“现在该怎么办?”   胖子:“制服她。如果不在乎这胎儿的话,直接将阴气打散即可,只是这胎儿必然会流产。但小的贸然揣测,若是可以,两位大人还是想保住这孩子的,所幸这阴气并不强盛,咱们可以先把她制服了,再慢慢解决这阴气。大人,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阴气从她身上剥离下来吗?短暂的剥离不会使她流产,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还回去就行,但我们需要让阴气离开她的身体,才能再做打算。”   捩臣眯起双眼:“把阴气从她身上剥离?”   “是。”   更夫话音落下,只见捩臣手中金光一闪。下一刻,一枚莹润的白玉印章飞身而上,冲向了正在与光网撕扯的刘倩。白玉印章毫不客气地用力戳向刘倩的肚子,六个金色篆体大字立刻浮现半空,照亮了整个房间,很快又消散在空中。   但就是这极短的瞬间,更夫依旧看清了那六个字。他有一瞬的错愕。他并没有完全认出这六个字,可是他认识其中的两个字。   脸上表情变换,更夫开始思索这个苏城黑无常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白玉印章已经彻底在那一圈阴气上盖了戳。金光大盛,将黑色阴气遮住。可是,并没有将其从刘倩身上剥离。   这算是生灵?捩臣眉头一挑。   白玉印章只对已死之物有效,并不能控制还活着的东西。不过这也不用担心。   捩臣收回白玉印章,再取出金色册页。   风声呼啸而过,金色册页兴奋地冲上去,准备大显身手。它张开书页,散发出刺目金光。这一次,缠绕在刘倩肚子上的阴气被金光照射,不断变换暗淡。然而,数秒过后,竟然依旧无用!   更夫并不清楚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的不同作用。但是看着这一幕,连奚和捩臣齐齐怔住,两人互视一眼——   这阴气竟然不生不死,不人不鬼!   眼看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都不起作用,更夫大惊,急道:“我的鬼差法器是杀戮之物,并不能将阴气从母体身上分开。”   眼看刘倩咆哮着撕扯着那张罩住自己的光网,就要挣脱而出。连奚抬起手腕,袖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向下褪去,露出一颗由红线绑着的古朴铃铛。   连奚轻轻拨动。   “嗡!”   悠远沉静的钟声以青铜铃铛为圆心,向四周蔓延扩散。   钟声所到之处,万物倏地寂静,连空气都变得平和。   因为没能制服刘倩身上的阴气,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回到捩臣手上后,颇为急躁。但听了这钟声后,它们乖巧安静下来,悄悄地隐没在捩臣的掌中;胖子更夫一手持铜锣,一手拿无常证,他本已打算实在不行死马当活马医,使用铜锣试试看能不能剥离阴气。突然听到钟声,他的心灵骤然平静。   胖子扭过头,看向连奚和他手腕上的铃铛。   反应最大的,是被制服住的刘倩。   连奚再次拨动铃铛,一连拨动三下。   第一声钟响,压制住刘倩身上沸腾的阴气;第二声钟响,黑色阴气终于意识到钟声不是来帮自己的,它急躁地反抗起来;第三声钟响,阴气与女人的身体之间的连接点被咔嚓一下,彻底分割。   在阴气被彻底分开的下一刻,捩臣直接一掌抓向那团阴气。   更夫双目瞪大,他正想说“要用法器做为容器,不能徒手抓阴气”,却见捩臣已经稳稳地把这团阴气抓在了手里。   更夫:“……”   行吧,我的世界观已经被打碎过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其实捩臣想的很简单。既然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这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没法禁锢这团阴气,那他自己来呗。成为苏城黑无常的两个月时间里,捩总不是第一次对付孤魂野鬼的阴气了。虽然这次的阴气有些特殊,似乎非人非鬼。可阴气嘛,难道还能伤了他不成?   手里的阴气叫嚣着又沸腾起来。   捩臣眉头一皱,手指缩紧,掐住阴气。   阴气发出一道道尖锐的啸声,连奚一把按住捩臣准备再掐的手,捩臣抬头看他。   连奚摇摇头,神色凝重:“别伤了它,毕竟现在看来,它应该还是陈凯和刘倩的孩子。”   哦……捩臣微微松动了手指,但这团阴气已经不敢再反抗,老老实实地被黑无常抓在手中。   阴气从身体上剥离后,刘倩顿时浑身无力,向后摔倒。连奚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这个女人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她脸色惨白,双眼青黑。她昏迷一般地睡了过去。   连奚将人放到床上安置好后,他才回过头,看向捩臣和更夫。准确的说,他是在看更夫。   “怎么说?”   更夫不敢大意,立即收起自己的铜锣法器,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蜷缩在捩臣掌心的阴气。   “两位大人请看。”更夫指着那团阴气,“这团阴气,其实就是这个女子即将生出的婴孩的魂魄。两位大人并没有去过地府,恐怕并不知道,你们在阳间抓鬼送去投胎时,看到的那些孤魂野鬼,似乎还是个人形对吧?”   连奚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第二层意思:“你的意思是,难道那些被我们送去投胎的鬼魂,到了地府,就不是人形了?”   更夫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他们穿过阴阳之隔,来到地府时确实还是人形。但当他们离转世越来越近,迎来新生时,他们就会慢慢失去形态,变成这番最纯粹的阴气魂体的模样。孟婆汤,只是个仪式,是个慰藉,慰藉你了却前尘。大人应该得到过业绩排行榜奖励的孟婆汤的吧?”   连奚:“当然。”   更夫接着道:“那你们也应该发现了,孟婆汤十分神奇,但它的作用并不是洗去鬼魂记忆。真正让一个鬼魂忘记过去、成为新生命的,是那段走向轮回的路。踏出了第一步,开始遗忘曾经的父母;踏出了第二步,遗忘掉曾经的爱恨纠葛……   “当鬼魂走出轮回尽头,化为缠绕母体的这圈阴气时,便已经彻底忘记过去,等待新生。”   说完,更夫郑重地看向捩臣手里的那团阴气:“所以,这是一个完整的灵魂。而这个灵魂,确确实实是这个女人和门外那个男人的孩子。大人请看。”   更夫将自己的鬼差证翻开,动作轻柔地将它盖在这团阴气的上方。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莫问前尘,但知今生!”   黑色阴气被鬼差证笼罩住后,随着更夫的一声令下,鬼差证散发出白色光辉。同时,被鬼差证照耀的阴气应声而动,投射出两道黑线。一道射向躺在床上的刘倩,另一道射向门外的陈凯。   毫无疑问,他是在映射自己的父母。   “与母有缘,因为他本就借由母体脱身,这是不可磨灭的生身骨肉,养育大恩。任何一个鬼魂,哪怕是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在攀附上母体后,他们都不会伤害母体,因为他和母体已经结缘。而现在他与父有缘,就说明他并非鸠占鹊巢的恶鬼,而是真的属于这两人的孩子。”更夫收起鬼差证,他迟疑片刻,又道:“但是现在最奇怪的就是,就算是恶鬼夺舍,也不应该伤害母体,这可是生身骨肉,养育大恩,他怎会如此,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除非……”   声音顿住,胖子更夫一惊,没有说话。   连奚正听着,忽然没了下文,他看向更夫:“除非什么?”   胖子犹豫许久,道:“除非,这确实是个鸠占鹊巢的恶鬼。他与母结缘,这是必然,因为他已经入了母体。但同时,这道指向父亲的黑线并不是说他与父结缘,而是说他和他的父亲……结了大怨!”   说到这,胖子不再多说,他担忧地看着连奚。他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连奚的好友。   连奚倏地怔住。   ……这孩子的父亲,是陈凯。   ***   听到屋内传来未婚妻的惨叫,陈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的身旁,吴副队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奇幻诡谲的事件,他自诩出色的刑侦能力在此刻全无作用,只能和陈凯一起焦急等待。   终于,门开了。   陈凯和吴副队立刻冲上去。   但是连奚并没有开门,他只把门打开一道缝隙。   陈凯愣住:“连奚?”   狭窄的缝隙中,陈凯和吴副队看不见屋内的情景,只能看见青年那双冷静镇定的眼。   连奚看着自己的好友,道:“这件事我们大概已经有了一点头绪。陈凯,你进来吧。但是吴副队,里面的情况可能和你过去这几十年的认知不大一样,所以你要不还是在外面待着好了。”   陈凯心中一紧,就要进屋。   吴副队愣了片刻,下一秒,他眼神坚毅地看着连奚,伸手拦在陈凯身前,一字一句道:“小倩不肯告诉她的父母,是因为怕她爸妈不给一点机会,就直接打了孩子。她愿意和我说,她这是把我当作亲人了。既然如此,我一定要陪她。连奚,能让我也进去吗?” 第六十章   房门敞开, 屋外的灯照耀进内,陈凯和吴副队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刘倩,两人一起冲了上去。   “倩倩!”   “小倩这是怎么了?”   刘倩之前畏光, 是因为被阴气缠绕, 再加上多日不睡神经敏感。现在她已经睡着了, 连奚打开房间的灯。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亮房间,令众人都不由眯起眼睛。   连奚:“她睡着了, 没什么大事。陈凯,现在我们想问你的,是关于这个东西的问题。”   话音落下, 一旁的捩臣抬起手, 将那被他抓在掌心的一团阴气露了出来。   进屋至今, 陈凯和吴副队一心只关注刘倩, 并没有注意到捩臣手里那团躁动不安的黑色阴气。当他们扭头看到那团乱冲乱撞、却怎么也逃不出捩臣掌心的阴气后,两人皆是头皮发麻,惊骇地睁大双眼, 怔在原地。   看着他们两这番模样,连奚心中轻叹,道:“那我们就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众人一起下楼。   别墅一层的客厅里, 璀璨华丽的水晶灯悬吊在大厅顶部,照亮整个房间。   连奚、捩臣和更夫坐在一侧沙发上, 陈凯和吴副队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此时此刻,陈凯和吴副队都面色复杂地看着捩臣手里的那团阴气,两人面色变幻, 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毕竟换谁信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 突然说告诉他这世上真的有鬼,都会感觉世界观崩塌, 难以相信。   陈凯和吴副队的反应还算好的。   更夫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这团阴气,就是一个魂魄,也是你们夫妻即将诞生的孩子。但问题是,他很有可能是一个孤魂野鬼。之前你们流产的时候,其实已经失去了你们真正的孩子。然后正好让他抓住机会趁虚而入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吴副队是多年老刑警,办案经验丰富,逻辑缜密。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神色严肃:“你的意思是,就是这个鬼,让小倩这些天变成那样的?”   更夫:“我想你还是没懂。孤魂野鬼占据无主身体,这种事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占据这些刚失去孩子的孕妇的胎儿身体?”   吴副队不假思索:“想投胎转世?”   更夫点头道:“没错!既然是为了投胎新生,那他就不会伤害母体。这是一损俱损的事,母体出现问题,他又怎么能出生?”   听着这话,吴副队和陈凯顿时茫然起来。   是啊,如果这孩子仅仅是想要借胎出世,那干什么要伤害刘倩?刘倩死了,他岂不是不能出生了?   “陈凯,这个孤魂野鬼……和你有关。”   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陈凯和吴副队齐刷刷看向连奚。   “和我有关?”陈凯惊讶道。   连奚:“对。他不是个普通的孤魂野鬼,他和你有莫大的关联。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和谁结过怨,然后这人枉死的?”   陈凯拧紧眉头,仔细思索起来。众人都盯着他,过了几秒,他忽然道:“有了!去年我有个同事,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到公司,还是个实习生,他和我同期。实习期间他一直和我不对付,处处给我下绊子。但是最后我表现很好,被录用了,他却没留下来。我听说他前两个月出车祸,意外身亡了。”   连奚看向更夫。   更夫有些狐疑:“这……确实算是结怨,但如果这都能让这个孤魂野鬼游离世间,不肯投胎,最后还要占据别人孩子的身体,这人的心眼也太小了点。当然,不是不可能。”   “你的这个同事叫什么?”吴副队突然问。   陈凯回答:“李淼成。”   吴副队站起身,拨打了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下一个叫李淼成的人。”他低头看陈凯:“名字怎么写?”   陈凯赶忙道:“木子李,三水淼,成功的成。”   不过多时,吴副队就查清楚了这个李淼成的情况。   “三个月前死的,车祸去世,被一个酒驾的人撞死了。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死的时候也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据说还有了女朋友。”   这样的人,不像是怨气重到死都不放过陈凯的样子。   连奚看向自己的好友:“没有了吗?”   陈凯神色凝肃,仔细思索。许久后,他摇摇头:“没有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相处不好的人,但他们是不是死了,这我真不知道。”   “你再想想。”冷肃刻板的声音响起,吴副队双手抱臂,站在沙发旁,低头注视。   全场五个人,吴副队是唯一站着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目光平静却抱有审视。灯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在后,落在陈凯身上,阴影将他笼罩。仿佛是被鹰隼盯住的猎物,陈凯一下子身体绷紧。他从没想过,未婚妻子的这位世伯,会用审讯犯人的方式对待自己。   陈凯面色难看:“真没了,除非去查一查我过去接触过的那些人,有谁死了。”   吴副队:“你已经想到了。”   陈凯身体一僵。   一旁,连奚三人也略有惊讶。   捩臣淡淡道:“他的心跳、呼吸,都没变。”   言下之意,捩总并不觉得陈凯有什么不对。   然而,吴副队又重复了一遍:“有所隐瞒,就说明你心中有鬼。我不介意现在查查你过去这些年都做过什么。小倩是真心待你的,如果到这种时候你还有所隐瞒,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缩紧,良久,陈凯声音低哑,终于说道:“是,我确实想起来一件事。连奚,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个故事。”   连奚:“哪个?”   陈凯:“就是我初中时候,在学校撞鬼的故事。”   连奚愣住。   竟然是这个?   被逼到这种时候,陈凯露出苦笑,只得全盘托出:“我初一的时候,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我梦到我去了学校的小树林。同伴告诉我小树林里有鬼,倒数一百下就能见到它。但是无论它说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可我回头了。”   连奚:“你说这只是个梦。”   陈凯点点头:“真的只是梦,但是问题是,那天我醒来的时候,被人发现躺在小树林里!”   吴副队目光如炬:“你梦游了?”   陈凯:“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在小树林里被人发现的,穿着睡衣,躺在地上。”   这种简单的说法显然不能让人分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夫道:“你把那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再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陈凯微微颔首,仔细地叙述了一遍当年发生的事。   两个刚到新学校正在军训期的初一新生,半夜突然钻过破旧的铁网,离开宿舍楼,来到偏僻寂静的小树林。最后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他们两躺在小树林的地上。   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梦游,那真的说不过去。   陈凯当初在给连奚以及其他室友讲这个鬼故事时,隐瞒了他是在小树林里醒来的事实,只说了自己和同学做了同样的噩梦。现在听完真正的故事,连奚自然清楚,这件事不是一两个巧合就能解释得通的。   “就是这么多了。自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那个小树林,也没梦到过这个梦。”   更夫思忖片刻:“应该就和你的这个梦,以及梦里小树林里的鬼有关了。那其实不是梦,你和你的同学,确实撞见了鬼。游离在阳间的鬼,大多不是厉鬼,只是没能自动投胎的孤魂野鬼。阳间鬼差的力量是有限的,人间那么大,有些鬼还很聪明地会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不被鬼差发现,所以撞鬼这种事也很正常。”   吴副队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的世界观,他想到:“我有一个问题,既然孤魂野鬼游离人间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投胎,而且投胎还不会保有上一世的记忆。那他们为什么要躲避鬼差的追踪,不愿意直接去地府投胎呢?”   更夫看了他一眼,笑了:“为什么?那原因可就多了去了。厉鬼不提,厉鬼是怨气太重,想要害人,所以才不愿意投胎。而普通的孤魂野鬼,不想去地府走正规渠道投胎,原因也很多。比如地府要排队才能投胎,虽然人间一天,地下一年。但问题是,你排队时候所等待的时间那是切切实实的,可没有缩短360倍。又比如你去地府投胎,能投什么胎,就不由你决定了,说不定还不能立即投胎。好不容易排完队,判官大人一看,小东西罪孽深重,直接投下十八层地狱了也说不定。”   这么一解释,吴副队和陈凯终于明白了。   “还有些鬼,很有B数,心里清楚自己这辈子作恶多端,下辈子肯定投不到好胎,不如在阳间找机会,直接找个大富人家的胎儿身体占据了。”说到这,更夫点点头:“这么一说,和你们的情况很像啊。大别墅,有钱人。然后这个鬼还本来就和你有纠葛,你当初在小树林里转了头,等于和他签订了契约,答应了要让他还阳。但你一直没做到,所以他就找到了你的儿子。”   吴副队皱起眉:“这是个男鬼?”   更夫摇首道:“鬼是不分性别,也没有种族的。你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他就是什么性别。”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陈凯:“是个男孩。”   事情到这,基本上已经搞清楚了。   吴副队郑重地看着更夫,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更夫似乎懂的很多。反正肯定比连奚多。“那我们现在如果打了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没事了?”   更夫正要开口,一道淡漠的男声从一旁响起。   “不会。”   吴副队扭头看向坐在连奚身旁的男人。   他认识捩臣。   当初女大学生孙燕被分尸案,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也在现场,还去过警局,做过笔录。   此时,捩臣右手抓着那团漆黑的阴气,仿佛在盘球一般,他手指轻动,阴气在他削瘦的指间微微转动。察觉到吴副队的视线,捩臣抬眸扫了他一眼,眉头挑起。   更夫也十分疑惑,他讨好地笑,问道:“大人,小的不甚明白,为何打胎没用?按理说,这孩子是趁母体流产的时候,趁虚而入钻进来的。只要把这孩子打了,他区区一个孤魂野鬼,哪里能打得过人家从官方渠道过来的投胎魂魄。到时候我们再把这个孤魂野鬼送去地府,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捩臣看着掌中阴气:“他不是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连奚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捩臣:“这个孩子,本来就该是他。要打胎可以,他会负隅顽抗,孩子没了,母亲也未必保不住。”   吴副队神色紧张,急道:“这是什么意思?”   捩臣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坐在沙发上,慌张不安的陈凯,笑了:“意思是,你欠他的,无论你再换多少个孩子,哪怕现在我把他送去地府投胎,再帮你们打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只要你有孩子,你的第一个孩子,就一定是他。”   陈凯呼吸停滞,怔怔地看着捩臣。那双漆黑的眼仿佛洞察了他心中所有的鬼魅,让他无处逃生。   连奚听着这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   陈凯面色发白,一声不吭。   吴副队:“他们要是有孩子,就一定会是这个人吗?”   捩臣:“不是他们有孩子,是他有孩子。”他瞥了一言不发的陈凯一眼。接着,他语气寻常:“当然,只要把这个魂魄打得魂飞魄散,那就不会有这一说了。”   捩臣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阴气突然激烈地颤动起来。   仿若是用尽了灵魂中所有的气力,他在竭力嘶吼。他发不出声音,可是他用尽全力地表达自己不愿被魂飞魄散的结局。   生命总有让人不可思议的力量。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居然挣脱了捩臣的束缚。捩臣惊异地咦了一声,这团阴气超脱了他的控制,飞到空中,直直地冲陈凯而去,似乎要和他不死不休。陈凯面露惊惶,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就在这团阴气即将撞上陈凯,撞进他身体里的魂魄,与他死斗时,一道沉稳的钟声响起。   嗡!   连奚拨动铃铛,黑色阴气倏地停住,好像被无数双手抓住一般,就停在陈凯的命门前,与他大眼瞪小眼,却不能再前进半分。   捩臣手掌一动,直接将阴气抓了回来。他定定地看着掌心中小小的阴气魂魄,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漫长的岁月尽头,似乎在黑暗中,有人和他一声声地争辩——   『神庭已覆,这天地间,到底是否还需要鬼神!』   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鬼魂,居然能挣开他的束缚……   世间万物,种种生灵,自有祂令人震撼的奇妙力量。   连奚松开握着青铜铃铛的手指,他默了片刻,看向自己的好友:“投胎转世后,他就是一个新的生命,不再拥有前世的记忆,也没有任何恩怨牵扯,他就是你的孩子。当然,你们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   闻言,捩臣在一旁说风凉话:“但你生生世世,只要投胎为人,生的第一个孩子,都必然是他咳……”   你居然打我?!   捩臣抬起被人狠狠戳了一下的手臂,愕然地看着连奚。   连奚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连奚望着好友,继续道:“你和他有这样的牵扯,就必然会有个结果。毕竟是你当初在小树林里回了头,许他还阳的。他骗你是他不对,可你已经上了当,事情就无法挽回了。”除非,真的把他弄得魂飞魄散。顿了顿,连奚问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安静的客厅里,所有人都盯着陈凯,都在等他接下来的答案。   陈凯却低着头,始终没有吭声。   吴副队:“这件事,还要问问小倩。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   刘倩一直是想要这个孩子的。这个鬼魂只是好陈凯有纠葛牵扯,和刘倩毫无关系。他要是生下来,那刘倩就是他的母亲,天经地义。没了前世记忆,对刘倩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不用,吴叔,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吴副队看他。   陈凯抬起头,郑重沉默地望着大学室友:“这个孩子我们要了,只是连奚,你能不能让他不再继续折磨倩倩的身体?这毕竟是他的母亲,他这样,对他自己也不好吧。”   连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行。”他问更夫:“能解决阴气折磨母体的事吗?”   更夫想了想:“可以,只要用鬼差敕令,封许这个孩子为正规通道投胎的就行。这也是我的猜测,之所以他一直不能和母体适应,是因为他虽然被天地允许,得了契约,一定会成为这个男人的第一个孩子。但问题是,他毕竟是没走正规投胎通道,所以阴气溢散,影响到了父母。”   连奚点点头,问陈凯:“那就这样?”   陈凯轻轻点头:“就这样吧。”   更夫嘿嘿笑了声,他翻手取出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鬼差证,另一手取出铜锣。   更夫手持小锤,在铜锣上用力一敲。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下一刻,大厅里阴风四起,温度骤降,众人都觉脚底发寒。   捩臣手中原本躁动不安的阴气,在被这刮人脸刀的阴风冲刷后,却仿若鱼入水中,受到了滋润,自在起来。   更夫:“大人,请您松手。”   捩臣松开手。   更夫翻开无常证,神色一凛,如鬼如神——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阴阳相转,六道轮回,开!”   呵斥令下,一道金光从更夫的无常证中飞出,指向那飘在空中的黑色阴气。这金光化为一个个细碎的“敕”字,包裹住阴气。渐渐的,黑色阴气与金光“敕”字融为一体,只听嗖的一声,二者一同飞窜上楼,穿过重重墙体阻拦,消失不见。   “上楼!”   众人立刻上了二楼。   来到卧室,只见安静的房间内,刘倩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一团被金色文字包裹的阴气悬浮在她的小腹之上,它慢慢下沉,最终隐没在刘倩的肚子中,再无动静。   更夫双目亮起,朝连奚讨好道:“大人,成了,果真如此,和小的猜测的一样!”   看到这,众人都松了口气。   陈凯和吴副队还是不放心,决定再守着刘倩,观察两三天,确定真的没事才行。   刘倩还在沉睡,她太久没睡一个好觉了,好不容易不再做噩梦,她沉沉地睡着,再大的声响也无法将她吵醒。   陈凯和吴副队亲自将连奚三人送出门。   捩臣双手插着口袋,一脸淡漠地站在门口,余光时不时瞄着连奚,似乎还在气他刚才怎么就打了自己一下。   更夫凑在他的身边,各种讨好拍马屁:“大人您可真厉害,我可从没见过能徒手抓住阴气的鬼差。怕是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才能如此吧。”   连奚站定在门前,与自己的好友两两相望。   陈凯也看着他。许久,陈凯一拳锤在连奚的肩膀上,接着将他抱进怀里,声音沙哑:“好兄弟,谢谢了,大恩不言谢,我会记一辈子的。”   连奚默了默,也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这不是你说的么,我们都是室友,是朋友,认识这么多年了,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陈凯松开他,笑道:“真的谢谢了。”   不远处的捩臣扫了两人一眼,他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陈凯。更夫察觉到他的注视,噤了声不再多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陈凯。   吴副队:“连奚,谢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   陈凯:“对。”   连奚摇摇头:“你们先回去吧,嫂子还一个人待在楼上呢。”   “好。”   寒暄一番,双方道了别。   如今已是深夜,正是该抓鬼的时刻。三人也没再打车,而是顺着路往小区外面走,散散步。如果顺道碰上什么鬼,就给收了。   凉爽的夜风穿过茂密的绿化林,吹拂在三人脸上。   突然,连奚冷不丁地问:“你刚才看了他的魂魄了吗。”   更夫扭头看他。   连奚没有指明和谁说话,但是捩臣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然而捩总口袋一插,莫得感情,冷冷一笑。你刚才打我,还想我给你回话?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音,连奚转首去看自家同事,看到对方轻蔑不屑的表情后。   连奚:“……”   咳嗽了一声,青年又问:“你肯定看了吧。”   捩臣没开口,更夫却接了连奚的话,他诡异地笑了声,道:“嘿嘿,如果只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个‘不要回头’的游戏,这个羁绊也未免过深了点。生生世世,下一个孩子都必然是那个魂魄。当然,这也并非不可能。两位大人觉得呢?”   连奚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男人,神情严肃:“看了吗?”   这么认真?捩臣也停了脚步,挑起眉:“看了。”   连奚手指缩紧:“所以?”   三人中,连奚只是个能看见鬼的凡人,更夫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鬼差。   如果真有谁能穿透肉体凡胎,看见魂魄,找寻真相,那就只有捩臣了。   “就魂魄而言,那个男人身体里寄居的魂魄,确实长的是他的样子。”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连奚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仿佛是故意要看他大起大落的模样似的,捩臣报复性地停了几秒,接着又道:“但任何鬼魂,在一具身体里待了十几年,还是从尚未长成定型的少年时期就寄居进去了……那这个身体也会朝着魂魄本身的模样,慢慢成长变化。二者相辅相成,最终长得一样,也很正常。”   连奚怔住。   捩臣轻描淡写地看他:“所以,那个男人身体里的,未必就是他本身的魂魄。”   更夫:“大人真厉害,连魂体都能看见!想来,怕是那判官大人都比不上大人呢。”十殿阎王的名字不能乱说,可能会被冥冥之中感应到。但判官就没事了,更夫毫不顾忌地拉踩判官,吹嘘捩总:“小的从未见过大人这般强大的鬼神,远超那无用的判官,小的心悦诚服!”   捩臣被他吹嘘得十分受用,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嗯了声。   回首时,他发现连奚沉默地站在原地,依旧没动。   片刻后。   捩臣:“是不是原来的魂魄,对你很重要?倒也简单,直接把那男人现在的魂魄扯出来,把那女人肚子里的塞进去就行。”   更夫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踏马不是要比肩判官,是要脚踩阎罗王了啊!我就没听说过这么粗暴的对待魂魄的法子!   连奚却摇了摇头:“不,不重要。是与不是,都无所谓。而且如果那个魂魄现在要的不是当陈凯的儿子,而是一定要成为陈凯,我会选择送他回地府。”   捩臣:“哦,那万一现在陈凯身体里的魂魄是真的鸠占鹊巢,而那个肚子里的才是真正的陈凯,被顶替的呢?”   “很重要么?”连奚抬起眼眸:“我只知道大学四年一直照顾我,朝夕相处,对我好,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认识的那个人……是现在的陈凯。”他淡淡地望着自家同事:“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捩臣嘴唇翕动,没有再说。   更夫沙哑地嘿嘿一笑。   人都是自私的。   谁都不能站在真正上帝的角度,去审判一切。   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公平,因为是人,就会有私心。这是人的劣根性,也是人活在世,与众不同的原因。   连奚:“还是回去打游戏吧。”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一个鬼。   捩臣双眸一亮,却故作镇定:“哦。”   更夫:“那我……”   “你去抓鬼。”连奚和捩臣异口同声道。   更夫:“……”   连奚拿出手机,开始打车,一边嘀咕道:“今天说不定能上个王者……”   他的选择无比自私,也从未给予过另一个或许无辜的鬼魂任何公平。   但是,这就是他的选择。   另一边。   送走连奚三人后,陈凯和吴副队又回到卧室。仔细照看了半个小时后,刘倩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吴副队便打算先行回家。   “小倩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她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给他们一个准备的时间。现在小倩的身体太糟糕了,养两天,我再带她爸妈来。”吴副队想了想,道:“编个好点的理由。今天发生的事……就不要告诉她爸妈了。”   “好。”   陈凯送吴副队出门,还没走到楼梯口,吴副队便拦住了他。   吴副队目光没有起伏地看他:“你说,当初有个同学和你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噩梦?”   陈凯身体一顿,抬起头:“是。怎么了?”   吴副队没有吱声,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人。然而,他的注视便是最大的压力。好像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陈凯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拆开了、剥尽了,暴露在大庭广众下。   没有任何秘密。这个人,他什么都知道!   吴副队:“好好对小倩。”   陈凯后背发寒,轻轻道:“我知道,吴叔。”   “小倩是真心对你的,她没要你一分彩礼,这房子是她的,你的车子也是她的,但是她从来没说过你一个不字,她爸妈也不嫌弃你。我不知道你一开始是真的只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看上了她的家室。”吴副队一字一句,静静道:“她的外表没那么出众,配不上你。工作、情商,什么都不如你。但是,她是真心喜欢你。”   陈凯默不作声地盯着吴副队。   吴副队深深看了他一眼:“对她好点吧,小伙子!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你们小两口的未来,才是最关键的。”   房间里一片宁静,良久,才传来一声回应:“……嗯。”   送吴副队离开后,注视着这个男人的背影,陈凯双目深邃。直到吴副队上了车,他才转身上楼。   而吴副队离开别墅后,坐上车,他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拨打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   “师父。”   “帮我查一个人。陈凯,苏城大学毕业,现在在奥建风投工作……嗯,你去一趟盐城,查一下他初中有个同学……”   声音倏地顿住。   电话那头,小徒弟问道:“师父,查一下初中同学,然后呢?”   过了几秒,吴副队才道:“算了,不用查了。”   “师父?”   “没事,早点睡,挂了。”   “哦。”   真相到底是什么?   鬼神不知,凡人也不晓。   这世上真正知道的,只有陈凯。   还用去查吗?   已经没有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我就没打算说清陈凯到底是不是被鸠占鹊巢的,这是个自由发挥的问题,谁也不知道真相,包括我,除了陈凯他自己。是个开放性的问题。   其次,很多人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曾经我也特别理性,觉得任何时候,都要合乎大义大理,合乎法治,很多时候都有点算冷血了。但渐渐的,我年龄越来越大,老了,心态也不一样了。举个例子,如果是你妈,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你,在你出生前你妈就被鬼上身了,这个你以为的妈妈其实不是你妈,是个鬼。虽然她这些年活得像个人,一直好好生活,生了你照顾你,但是,她确实不是你真正的妈。这个时候你的选择是弄死你妈,让真正的妈回来吗?   你要这么选择也没错,完全理解,但别人要那么选择也有他的原因,没必要抨击。任何人都不要以为自己的世界观是绝对正确的,就连法律都是不断修改完善的。保持谦逊,尊重任何的想法和言论。   最后再说一句,就像这篇文一开始的设定,你们包括我都觉得是好事,却没得到金光而是红光(比如高总事件)。金光红光看似没有规律,却肯定有他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本文最后要探讨的问题。大家都不是很关注这个问题,而当这个答案出来的时候,很多矛盾也有了答案。 第六十一章   【陈凯:倩倩已经醒了, 昨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连奚。】   收到消息的时候,连奚正在带捩总、苏骄排位。   是的, 哑巴主播的带粉团又多了一个人, 正是苏骄。   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更夫不算, 房子里一共住着三个人,两个都玩游戏, 苏骄忽然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他二话不说,立刻下了王者荣耀。于是,连奚就从带一个坑货, 变成带两个坑货。要不是他实在太强, 有手就行, 肯定带不动这两个菜逼。   赢了游戏, 连奚打开微信界面。   【连奚:没事,好好休息。】   【陈凯:我把事情和倩倩说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连奚微微愣住。   【陈凯:她也决定要这个孩子。她稍微养养身子, 我们的婚礼换到下个月了,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连奚:好。】   又说了两句,互相道别。连奚静静地看着还在闪烁的手机屏幕。   “诶连奚, 赶快排啊,我下午还有课。”   连奚回过神, 瞄了菜逼二号室友一眼,面无表情道:“学习重要,你去上课吧, 拜拜。”   苏骄:“……”   你带黑鬼差的时候态度比对我好多了!   苏骄愤愤不平地又玩了一局游戏, 就收拾东西,去学校上课了。临走前他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两个室友, 心中正愤懑着,只见捩臣似乎不经意地抬了头,恰巧与他对视上。   两人都是一愣。   接着,捩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苏骄:“……”   你别得意!!!   苏骄下楼时,撞上了拎着一袋水果回来的更夫。更夫笑呵呵地看他,道:“大人出门办事么?”   呵,你这个只会舔黑鬼差的舔狗,tui!苏骄哼了声,扬长而去。   更夫摸着脑袋,奇怪道:“什么毛病?”摇摇头,更夫美滋滋地拿着水果上楼,开门便谄媚道:“大人,我给您买了您最爱吃的橘子,都是进口的,可贵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   去陈凯家的时候,已经是月末。又过了四五天,正式到了每月一度的业绩排行榜结榜日。   这段时间里,连奚和捩臣并非真的完完全全地赖在家里,不出门抓鬼干活。他们也抓过几次鬼。只不过更夫手持正儿八经的江南道白无常证,无论是找鬼的速度,还是抓鬼的麻利劲,都远超他们这两正宗的苏城黑白无常。   所以赚到的积分里,更夫赚的是大头,连奚和捩臣赚的只能算零头。   中午,连奚一睁眼,便翻开自己的白无常证,查看当月业绩。只见黑纸白字的鬼差证上,赫然显现着——   第一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245332点。   第二名,浙省温州鬼差,业绩182553点。   第三名,沪城鬼差,业绩72258点。   ……   连奚这才松了口气。   “超出六万点,这次不可能被再输了吧?”   与他想法一样的,是捩臣。一大早,捩总便唤来更夫。更夫十分狗腿地把捩总的黑无常证还了回去,同时特别贴心地帮他翻到业绩排行榜那一页。   “大人您看。”   捩臣低眸扫了眼:“嗯。”   更夫嘿嘿笑道:“大人放心,今日两位大人一定能登顶业绩排行榜首位。那温州的小相公算个什么,就他,定然抢不了两位大人的风头!”   捩臣十分满意:“不错不错。”   话虽如此,但连奚和捩臣都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是有心理阴影的。   上个月明明差点就能拿到第一,谁能想到,温州鬼差居然会在最后一秒暴增上万业绩,保住第一宝座。于是入了夜,两人都非常默契,谁也没玩游戏,而是勤勤恳恳地出门抓鬼。更夫心中诧异,暗道:你们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一个几百年的正牌老鬼差,真要拼业绩,能拼不过那个小相公?   有连奚和捩臣在,更夫其实心里还不大乐意。   这影响到他工作了!   捩臣是地府鬼神,虽然似乎失了忆,很多法术不会使用,但他毕竟是鬼神之躯,不必受凡间法则的限制。连奚就不同了,他只是个凡人,不会乱七八糟的法术。更夫往日里抓鬼,都是身形鬼魅,一旦指引金光定位到大客户,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遁地过去。   现在有了连奚在,更夫的工作效率大大降低。   连奚察觉到更夫别扭,思索片刻,道:“你一个人去抓鬼吧,我和捩臣一起好了。”   更夫如释重负:“多谢大人,那小的这就去了。”说完,更夫敲响手中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话音落下,只见一阵阴气升起,他立刻缩地成寸,身形消散,再出现时,已经在十米开外。   总算可以快快乐乐地抓鬼了!   看到他这番模样,连奚怔在原地,过了几秒,他错愕地回头看向自家同事:“他这是瞬移?你不会也会这样的法术吧?”   连奚见过的鬼差太少,玄修也太少。   鬼差总共就那么几个,捩臣、唐梓和狐小离。这三人中,捩臣不提;唐梓是个人类,狐小离是个半吊子狐狸精,无锡的两位鬼差真打起架来,恐怕连连奚都打不过。   而玄修的话,连奚一共就见过苏骄和黑牙老头两人。   苏骄的水平如何,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至于黑牙老头……   “当初我们追那个邋遢老头的时候,他也没瞬移啊,一直在跑。”连奚不可思议地想到,“难道因为邋遢老头虽然很强,但也是人,所以没法瞬移?”   捩臣虚着眼,望着更夫一声声远去的身影。他闭上眼回忆片刻,再抬眸看向连奚,声音平静:“会。”   连奚:“???”   黑夜中,捩臣伸出手,淡定自若地望着连奚。   “伸手。”   连奚茫然地伸出手,放在捩臣手上。   温热的手指触摸到那冰凉的掌心时,两人皆是一顿。细腻的触感和不同的温度,透过相触碰的皮肤,传到大脑。连奚下意识地抬首望着捩臣,捩臣也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良久。   捩臣:“试试。”   啊?连奚没反应过来:“什……”   么字被堵在嗓子眼里还没说出口,下一刻,连奚双目睁大,惊骇地张开了嘴。风驰电掣般的感觉从大脑前侧,轰的一下,传到大脑后侧。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强烈的失重感和内脏被挪移的恶心感,一起喷涌而上。   一切发生的极快,只有短短的半秒,两人便出现在百米外的空地上。   当双脚站稳地面后,那股恶心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但连奚却感觉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不再难受,他却依旧弯下腰,止不住干呕起来。   “呕……”   捩臣沉思道:“有点懂了,下一次应该能传得更远,更快。”说着,他伸出手,“试试。”   还在干呕的连奚:“……”   谁要跟你逝世!   眼见连奚没有抓住自己的手,而是一直弯腰干呕,还用复杂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捩臣心中奇怪,不是你自己问的么,现在又不要了?   人类真是不可理喻。   “呕……”   正在干呕着,连奚身体一僵,他缓缓转首,看向自家同事。   清凉的夜风中,面容冷峻的黑无常淡淡地垂眸看他,一只手却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连奚转过头后,捩臣神色淡定,理所当然道:“电视上,人类女子这么呕吐后,别人都会如此安抚……难道不对?”   那是对孕妇……心中这么想,连奚却没说出口。   恶心感好了许多,连奚站直身子,他悄悄地望了同事一眼,嘴角勾起:“抓鬼?”   捩臣双手插袋:“哦。”瞄到连奚微翘的嘴角,捩臣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也愉快起来。   “抓鬼吧。”   ……   自从有了更夫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这么齐心协力地一起抓鬼。   虽然一晚上只抓了六只鬼,但两人都心情愉悦。   前四只鬼都没什么执念,或者说,执念不深,随便就可以送去地府。而后面的两只鬼,第一只想再和自己的母亲通个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她是个加班过劳死的年轻女孩,被单亲母亲抚养长大,却不想突然走了,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这个愿望似乎很难,但其实也很简单。   连奚:“你妈妈的电话号码你还记得吗?”   女鬼点点头,报出了一串数字。   连奚把电话打了过去,很快,就有人接起:“喂?”   听到这声音,女鬼的双眼都亮了,她立刻喊了声:“妈!”   正常人类是看不见鬼的,也听不见鬼的声音。   电话那头,母亲等了一会儿,没人回话,奇怪地问道:“喂,没人么?打错电话了?”   女鬼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很快打湿苍白的脸庞。   看了她一眼,连奚拿起电话:“不好意思,好像是打错了。”   顿了顿,电话那边回应:“哦,没事。”   连奚笑道:“打扰您了。”他正要挂断电话,音孔里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我刚才好像在你电话里,听到了我家丫头的声音。诶,小伙子我没什么恶意,我看你的号码是苏城的,我家丫头也在苏城工作。”顿了顿,电话里传来中年妇女故作平静地笑道:“不过她上个月走了,可能是我幻听了。”   听到这话,女鬼睁大眼,又连连道:“妈,妈,我在这儿,你听到了吗?”   然而这一次,电话里的母亲却什么都没听到:“不好意思,小伙子,你挂了吧。”   连奚默不作声地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孩,女孩望着他手里的手机,过了许久,她擦干眼泪,笑着点了点头。   连奚:“打扰了,再见。”   电话挂断。   女孩的心愿得到了满足,虽然她不能亲眼见到母亲,因为她老家在数千里外的西北。但是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就很高兴了。   她自愿地走进了无常证形成的地府大门,离开阳间。   送完这只鬼后,最后一只鬼,是在园区医院附近发现的。   这只鬼也是个女鬼,但是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初中生模样。她的执念不算太深,没有前面那个女鬼深,但是比另外四个随便就去地府投胎的鬼要深一些。   小女鬼笑嘻嘻地扬起嘴角,绽出两个小酒窝。   “你们就是来抓我的地府鬼差吗?原来真的有阴曹地府啊。”   这种死后还非常高兴的鬼,其实并不多见。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望着小姑娘身上穿的病号服,连奚心中明悟:“你是病死的?”   小姑娘乖乖点头:“嗯,今天早晨刚死的。我得了白血病,四五年了,一直没匹配到合适的骨髓。不过我和爸妈早就接受了,我还有了新的妹妹。挺好的,他们应该会很快走出来吧。”   连奚蹲下身子:“不肯去投胎,你有什么遗愿么?”   小姑娘灿烂地笑道:“有啊。”   “什么?”   “我想再玩一局王者荣耀!”   连奚:“???”   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双手抱臂的捩总却双目一亮:“你的执念是想玩王者荣耀?”   小姑娘笑着点头:“对,很奇怪吧。我经常住院,好无聊的,以前玩过这个游戏,挺好玩的。但是后来病情重了,根本玩不了游戏。我应该已经半年多没玩过了吧。”她掰着指头算了下。   捩臣:“简单。”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高兴地伸手去拿,五指却从手机上穿透过去。“啊。”   捩臣眉头一蹙,他双指合拢,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只见一道微弱的金光从他的指尖蹿进手机里,下一刻,小姑娘就拿到了手机。   “咦,我能碰到了?”   捩臣神色淡定,看着这个小女鬼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认可和赞同。   和我玩同样的游戏,有品位,不错。   连奚终于回过神,他咳嗽两声,道:“那你就用他的帐号,我来带你打一局吧。开心点,想玩什么都行,一定带你赢。”   小姑娘笑了起来:“好,谢谢哥哥!”   连奚的游戏水平实在太高,这个小姑娘的技术甚至比捩臣还强了些。哪怕连奚再怎么拖时间,十五分钟后,他们也赢了这一局。   “谢谢哥哥,手机还你。”   连奚收起手机:“那你该去投胎了。”   小姑娘笑着点头:“好。”   金色的光圈在空中闪烁,这个留着一头短发的小女鬼一边朝连奚、捩臣挥手,一边走进光圈,离开人世。   等她走后,连奚清冷的声音响起:“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帮鬼实现执念?”   过去连奚和捩臣抓鬼的时候,从来没说过,必须帮鬼完成执念,再把他送进地府。一来是两人很忙,每天没去投胎的鬼很多,他们又急着赚业绩,那些奇奇怪怪的执念根本没空完成;二来是有的鬼的执念太莫名其妙,比如想当世界首富,想要世界和平。对于这种执念,连奚听都懒得听,直接送人投胎。   只有一些比较简单的愿望,比如打个电话、玩个游戏,他们才会满足。   然而两个月来,这是捩臣第一次主动帮鬼实现愿望。   今天晚上实现了这两个愿望后,两颗金光从两个女鬼的身上飞出,钻进连奚的手心。这么少的金光根本带不来什么改变,只让连奚觉得精神许多,身体也少了点疲惫。   但是,捩臣是从来收不到金光的。他全身上下都笼罩着数不胜数的金光,可是他并不能通过帮鬼完成执念,获得金光。所以,他从来没有主动帮忙过,也没必要帮忙。每次都是连奚帮鬼完成一些不大不小的执念,捩臣就在旁边看。有时候还会脸很臭,因为浪费时间。   只有这次,他帮忙了。   听着青年的话,捩臣反问:“是么?”   连奚看他:“是,这是你第一次帮鬼完成执念,之前你都只在旁边看。”   捩臣想了想:“因为那些愿望都很无聊。”   连奚:“无聊么。比如那个女孩,她想再听一次母亲的声音,这个无聊么?”明明知道帮鬼完成执念,可能没法得到好报,甚至可能会得到孽障,但连奚还是做了。因为那个女孩的愿望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觉得和所谓的“成为首富”相比,毫无分量,但又很重,重如泰山。   捩臣似乎很疑惑,定定地看他:“不无聊?”   听了难道就可以不去投胎?听了难道下辈子就能记住?听了难道能复活么?   “那刚才那个小女孩,她想玩游戏就不无聊么。”   捩臣倏地愣住。   连奚目光淡静:“玩游戏,不能改变任何事。她照样要去投胎,照样要离开这个世界。那为什么你会主动愿意帮想玩游戏的女孩,却不帮那个想听妈妈声音的女孩?”   捩臣皱起了眉,久久没有回答。   连奚长叹一声,他已经为自己的同事找到了答案:“因为你更能理解,想玩游戏这个执念。其实你可以这样想,对那个想听妈妈声音的女孩来说,她听母亲的声音,就像刚才那个女孩想玩游戏,都是一样的重要。”甚至,是不同的重要。   良久,捩臣问:“那想当世界首富的执念呢?”   连奚:“……”   你能不能别破坏气氛!   连奚干咳道:“这种另当别论!”   看着青年别扭的表情,捩臣轻挑一眉,笑了。他本来还想再说,都是鬼的执念,怎么分辨出有什么差别。反正他分辨不出来,这两个月来他只觉得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执念挺有意思,很有品位,值得一帮。   连奚仔细思考:“反正你以后就记得,一些微不足道、看上去非常容易完成的执念,一般都和那个小女孩想玩游戏的执念一样,非常重要。你想想,你有多想玩游戏,那些人就有多想完成这些执念。都是一样的,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反反复复地嚼着这四个字,捩臣突然道:“那个女鬼的执念不是想听妈妈的声音。”   连奚惊讶道:“什么?”   捩臣:“她心里想要的,是想再见妈妈一面。但是没说出来。”   连奚思考道:“她应该是心里清楚,这里是苏城,她老家太远了,不可能见到母亲,所以才没说,退而求其次。”   “也未必。”   连奚奇怪地抬头看向同事。   捩臣:“施个法术,就能见到了,和刚才给手机上施加的法术差不多,都很简单。”只是他刚才懒得帮忙而已。   差点忘了我同事是个鬼神,还是个很厉害的鬼神!连奚无奈地摇摇头:“但是她已经去投胎了,算了。”   捩臣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   下一秒,他手掌翻动,金色册页忽然浮现半空。   “金真玉光紫文,开!”   连奚:“???”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一道刺眼的金光从金色册页中射出,亮彻九霄,眨眼间又隐没无踪。   这不是凡人可以看到的金光,它几乎照亮了整个苏城。   此时此刻。   苏骄正在房间里打游戏,忽然余光一瞥,瞄到一抹金光。他奇怪的咦了声,转头去看窗外,却什么都没看到:“眼花啦?”   更夫正狞笑着抓住一只胖子贪官鬼,把人一脚踹进地府后,他骂道:“比我还胖?满脑子流油吧你!”忽然看到那道金光,他脸上笑意消失,一股恐怖而威严的压力如同大山,狠狠砸在他身上,砸得他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砰的一声,双膝砸地,匍匐而不敢抬首。   这、这是什么?!   另一边,连奚骇然地睁大眼,眼睁睁看着金色册页射出的光,在半空中照出了一个虚幻的昏暗景象——   昏黄世界中,浑浊长河汹涌流动,河畔是一条密密麻麻的长队,无数鬼魂排列其中,浓浓的黑暗充斥着整个幻境。   金色册页在空中尖啸一声,接着冲向那一幕幕的幻影,忽然就将其中排队的一个女鬼抓了回来。   这一刻,整个地府都在震动。   忘川旁,两个身披官服、巍峨庄严的鬼神正在勾心斗角地冷笑,警惕地盯着对方,只要谁先出手,另一个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反击。   然而当金光照亮忘川的那一刻,两人骤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肩膀齐齐向下塌了半寸,冷汗直下。所幸这股压力只持续了不到几秒,随着女鬼被抓回阳间,又消失不见。   但两个阎王却骇然地看着对方,满身是汗,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还没死?”   “他不是死了吗?!”   他怎么会还没死!!!   两个鬼神惊恐地望着对方,下一秒,两人无比默契地扭头就跑,直接跑回自己的阎王殿,抓起自己堆了很久没处理的政务折子,装作勤奋工作的模样,瑟瑟发抖,不敢再动。   太吓鬼神了好吧!   地府的事,苏城黑白无常自然不知道。   捩臣把女鬼抓回阳间后,直接扔到连奚面前:“喏,你问问她,她的执念是不是想见母亲一面。”   女鬼一脸懵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我不是投胎去了吗?”   连奚:“???”   不是,这送走的鬼原来还带抓回来的吗!!! 第六十二章   更夫说过, 孟婆汤只是个心理作用,一种仪式。真正使鬼魂忘却前任前尘,重新开始的, 是轮回之路。在鬼魂踏上轮回路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开始渐渐遗忘过去。   所谓人间一天, 地府一年。   连奚和捩臣是半个小时前将这女鬼送去轮回的,对他们而言, 时间只过去短短三十分钟。但对女鬼来说,她却已经浑浑噩噩地在地府排队七天了。   刚回到人间,女鬼还有些茫然。过了片刻, 她拾回自己丢失在轮回路上的记忆, 想起了自己在哪儿, 身旁的这两个年轻男人又到底是谁。   女鬼面露讪色, 忐忑而紧张:“两位鬼差,是我不能去投胎么?”   有的鬼正排着队,哼着曲, 兴高采烈地去投胎。突然眼睛一闭一睁,就回来了!   这到哪儿说理去?   完全一脸懵逼啊。   连奚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同事为了验证他刚才说的“那个女鬼真正的心愿是见自己母亲一面”, 居然会活生生把人家从地府拽回来!   连奚也十分尴尬,他看着那神色惊惶的女鬼, 道:“其实没什么事。”   女鬼茫然:“?”没事您把我喊上来干什么。   连奚轻咳一声,道:“就是,之前我帮你完成了你的执念, 你想听听母亲的声音。但是听我同事说, 你真正的愿望其实不是听母亲的声音,而是想见她一面?”   就这?就这?   女鬼更懵逼了。就这事, 您把我又给拽回阳间?   女鬼轻轻点头:“确实,我很想见妈妈一面。月初国庆节假期,我在公司加班,没回去。今年过年我也没回家,上次回家已经是去年春节的事了。我走得太突然,都没和妈妈好好道别,我很想再看她一眼,看她过得好不好。”   连奚了然地颔首。   捩臣朝他挑挑眉:我没说错吧。   连奚没理他。   思索片刻,连奚:“其实也不难,你妈妈微信是多少,视频通话就行了。”   很多人微信不会加陌生人,但这次不同。连奚只要说自己是女鬼的朋友,她的妈妈应该会通过。再一不小心点视频通话,就说点错了,也算是满足女鬼的愿望,让她见妈妈一面了。   然而女鬼神色无奈,叹气道:“我妈妈年龄大了,眼神不好。一直不喜欢弄这些电子产品,她的手机还是老人机。”   连奚这下彻底懂了,之前女鬼为什么明明是想见母亲一面,却只说想听母亲声音。因为她知道,这根本实现不了。她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妈妈又不玩手机。能听到母亲声音她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不敢奢求。   不过事情搞清楚了,连奚却没法解决。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将女鬼从地府拽上来后,捩臣便在旁边双手插袋,桀骜一站,满脸写着“莫得感情”四个大字。然而不知怎的,连奚总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捩臣看向他:“嗯?”   连奚:“她想见妈妈一面。”   捩臣目不转睛地望着连奚,目光渐渐悠长起来。   想见母亲一面,很简单的事。但是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忙去做?   见了面,并不能死而复生;见了面,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这是个极其无聊的事。   孤魂野鬼的愿望总是这么奇奇怪怪,又毫无意义。从某种角度,捩臣甚至觉得,“成为世界首富”都比“见妈妈一面”更有价值。至少,那满足了六欲之意欲,贪财名利,虽不算上乘,却也在情理之中。   心中不屑,也并无任何打算,然而望着连奚的眼,捩臣心中浮现一句话——   『你想想,你有多想玩游戏,那些人就有多想完成这些执念……将心比心。』   我有多想玩游戏……   眸色微动,捩臣淡淡道:“并不难。”   这一次,捩臣并没有使用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他直接伸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金色细边的圆圈如同一面铜镜,在空中缓缓浮现出清晰画面。镜中,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桌旁,擦拭着长方形相框。相框中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年轻女孩,隐约还能看出女鬼的身形模样。这是她上学时的照片。   看到母亲,女鬼立刻冲了上去,泪流满面:“妈,妈!”   这面镜子只是单向反馈,女鬼的声音并不能传到镜子对面。   连奚知道,捩臣一定有办法让活人见到鬼,甚至让这对母女直接交流。毕竟他家同事连从地府里抓鬼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更不用说让人鬼交谈这种小事。连奚莫名地就对自家厉鬼大佬同事很有信心。   然而凄清的秋色深夜中,黑无常声音平静地说:“人鬼殊途,阴阳相隔。”   连奚微微愣住。   趴在铜镜前嚎啕大哭的女鬼闻言,也僵住了身体。过了几秒,她擦干眼泪转过身,朝捩臣和连奚微微鞠躬。她露出一个苍白却和煦的笑容:“真的谢谢你们,我这次是真的是满足了,谢谢你们,你们是好鬼差。死之前我从没想过还有阴曹地府,也没想过会有鬼差,还是你们这样的。”   望着女鬼灿烂的笑脸,捩臣嘴唇翕动,却没有吭声。   苏城黑白无常目送这女鬼微笑着朝他们挥手,如同刚才玩过王者荣耀、兴高采烈去地府投胎的小女鬼一样,她很高兴,她没有一丝已死的悲哀。   有的鬼被送去投胎时,崩溃尖叫,负隅顽抗;有的鬼却心甘情愿,自己走进轮回。   女鬼第二次走入轮回后,她身上没有飞散出金光。看来帮她完成第二次愿望,不能再额外获得金光。   连奚倒也不觉得可惜。现在他获得金光的方式太简单了,陪捩总玩两局游戏,金光哗啦啦地就飞过来了。虽然这些金光似乎也没带来什么特别的好运,除了月入百万……嗯,不算月入百万。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   一颗金光?打发谁呢。连奚被自家同事养刁了,看不上!   正想着,忽然,几缕金光穿过漆黑夜幕,涌入连奚的掌中。连奚讶异地看向自家同事,只见捩臣正目光幽远地看着女鬼消失的地方,发现连奚在看自己后……   捩臣:嚯,有事?   连奚收回视线:没事。   我同事高兴的原因越来越奇怪了!   ……   连奚和捩臣帮女鬼第二次完成执念后,时间已经是深夜二十三点五十分。   只剩下十分钟。   之前两人和更夫分头去抓鬼时说过,等到十二点时,大家汇合,一起查阅当月业绩排行榜。   果不其然,时间快到了,更夫也出现了。   更夫从马路对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神色间还有些惶恐不安,见到连奚和捩臣,他这才松了口气。犹豫片刻,更夫还是硬着头皮道:“两位大人,你们可曾看到刚才横断天际的一束金光?”   金光?哦,那个。连奚点点头:“看到了。”   更夫倒吸一口凉气:“太吓人了!那一定是个极其强大的人类玄修,或者非常恐怖的恶鬼!两位大人要小心啊。那力量,强大到我都惊慌失措,感到极大压力。”狗腿子也是要面子的,更夫觉得自己被那股力量压得跪下的事,就不用说了,也不是很重要。   非常恐怖的恶鬼?心中一紧,连奚露出奇怪的神情,道:“那金光是捩臣弄的。”   更夫:“哦这样,原来是捩臣大人……”   嘶!   声音戛然而止,更夫瞪大双眼,骇然地看着黑无常。   捩臣语气散漫:“不可以?”   更夫汗如雨下,连连道:“可以可以,原来是大人使用了法术。小的便说呢,这苏城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鬼神,原来是大人您。大人真是法力无边,小的万般佩服。能在大人麾下办事,小的真是三生有幸啊!”一边说,更夫一边抬起袖子,擦拭起眼泪。   这演技实在烂透了,别说捩臣,连连奚都觉得假。   更夫往日马屁拍得极好,今天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发挥失常,简直过犹不及。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更夫这番做作的姿态,确实假得毫无艺术感,非常不符合他职业舔狗的形象。但更夫也是故意的。此刻,更夫用衣袖掩盖住自己震惊的面容,他心中有如惊涛骇浪,波澜不定。   卧槽,这到底是哪尊鬼神啊?没听说地府有这么强的啊!   更夫身为江南道白无常,虽然只是最下等的九道阴司、十八鬼差之一,但至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阴司官员。他往下,各种没官职的小喽啰一大堆,都还不如他呢。   更夫的顶头上司是八大阴律使,再往上是四大判官。   更夫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察查司的陆判官。那可是地府响当当的大人物,威名远扬,法力无边。可也没见陆判官有这么强啊。   这苏城黑无常难道真的比判官还厉害?   判官再往上,以更夫井底之蛙般的见识,就是十殿阎罗了。或者,是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府君崔判官。崔判官肯定比陆判官要强一些。   十殿阎罗,崔判官?   更夫脸色不断变换。这不能吧……   连奚曾经想过,捩臣可能是地府掏出来的绝世恶鬼。但更夫却没往这个方向猜过。因为十八层地狱里的那些恶鬼哪怕再强,那也是鬼,是阴邪之物。阴邪之物不可能使用的了鬼差证,鬼差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认主一只恶鬼,为其所用。   一时间,三人心中都各有想法,可谓各怀鬼胎。   正在这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到了最后一分钟。   连奚和捩臣神情严峻,翻开无常证,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   只见鬼差证上清晰地写着——   第一名,苏省苏城鬼差,业绩245487点。   第二名,浙省温州鬼差,业绩193215点。   ……   捩臣和连奚大气不喘,紧紧盯梢。   更夫却不甚在意,他笑道:“两位大人放心吧。那温州小相公的鬼差证可以收取江南道所有鬼差的一半积分,小的的鬼差证同样可以!在同等情况下,小的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   话虽如此,有过心理阴影的连奚和捩臣却一个都没理他。   更夫心中无语,暗自想到:说你们强吧,把我活生生从鬼差打成了舔狗,强如爸爸;说你们不强吧,一个小小的业绩排行榜,这么关注,何必?不就是一些孟婆汤、忘川水,还有垃圾一样的百两黄金么,重要么?   更夫掩盖住自己嫌弃的内心,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连奚:“还有三秒!”   被身旁两位关注点清奇的鬼差感染,更夫也莫名其妙地开始看起排行榜来。   倒数两秒。   没变化。   倒数一秒。   也没变化。   好了,定榜了,肯定第一,直接准备上全国总排行……   小眼睛刷的一下瞪得滚圆,更夫惊骇地张大嘴。   “他们作弊!”连奚惊道。   “呵,欺人太甚!”捩臣二话不说,黑发无风自动,双手一翻。左手掌心,金色册页呼啸飞舞;右手指上,白玉印章义愤填膺地到处乱窜。   就连更夫也被这股情绪感染,怒发冲冠:“一秒涨了五万多点业绩?无耻之徒,简直无耻至极!”   他辛辛苦苦赚了半个月的业绩!他好不容易攒了半个月的业绩!   每天勤勤恳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攒到24万的业绩!   这能忍?   苏城三位鬼差齐刷刷转首看向南方——   那里,是温州的方向。 第六十三章   结榜前, 聚精会神,盯着排行榜目不转睛的是连奚和捩臣。   然而结榜后,当看到温州鬼差的业绩一秒钟陡增六万, 一眨眼就弯道超车、成为第一后, 最为炸毛气结的却不再是连奚和捩臣, 而是更夫。   “无耻之徒!!!”   更夫两眼冒火,咬牙切齿, 额头上青筋毕露,一身肥肉气得如同筛糠,颤颤悠悠。   连奚看到更夫如此生气, 原本还有些奇怪。这是我们苏城鬼差的业绩排行榜, 跟你毫无关系, 我们都没这么激动,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但是随即,连奚就想到,更夫确实有资格比他和捩臣更生气。   过去的半个多月来, 正儿八经的两个苏城鬼差,屁事没做,十天有八天在家宅着打游戏。苏城的这二十四万业绩中, 有十二万是人家更夫夜以继日,通宵达旦, 勤勤恳恳,不眠不休辛苦挣来的。   更夫多不容易啊。   苏骄是个苦逼的研究生,三天两头被导师差遣去办事, 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可就连他都曾经感慨过:“这胖子也未免太敬业了!”   更夫已经整整半个月没闭过眼了。   每天脚不沾地, 走遍苏城的大街小巷,就是为了抓鬼。更夫也不是不回家, 他还是回去的。每次回去都是饭点,给连奚、捩臣带上早中晚饭,再吹吹彩虹屁,舔一舔。一舔完,更夫就有了动力,更精力旺盛地出门抓鬼。   所以说,这二十四万点业绩,很大一部分都可以说是更夫用汗水千辛万苦换来的。   现在,功败垂成,你说更夫气不气?   连奚都对他感到同情。   更夫紧咬着牙:“大人,咱们现在就杀去温州!”   捩臣冷笑:“呵,走!”   更夫应声:“是,走!”   被他们两抛在身后的连奚:“……”   等等,不是,你们就打算这么走去温州?!   连奚无语至极,赶紧把两个同事拦下。被拦下时,捩臣和更夫还满脸不情愿,捩臣虚着眼瞄连奚,就差把“你毫无上进之心”七个字写在脸上了。   连奚无奈道:“去温州,总得有个去法吧?温州离苏城还是挺远的,几乎隔了一整个浙省。从高铁走的话……胖子,你有身份证吗?”   更夫的名字据他自己说已经不可考究,连他自己都忘了。所以众人都叫他胖子。   更夫皱着眉,问道:“大人,身份证为何物?”   得,又是一个不和新时代接轨的黑户!   连奚:“没身份证,那高铁就坐不成了,长途车也不行。看来还是得租车。”   唉,干脆以后还是买个车算了。   叹了口气,连奚也不拖延,他立刻打开租车软件。多亏网络时代的便捷和发达,凌晨半夜,三人都很快租到了一辆车。事不宜迟,连奚直接载上捩臣和更夫,将手机地图调成导航模式,直接冲温州而去。   “坐稳了,系上安全带。”   双目微微眯起,连奚一脚踩下油门。   黑夜中,一辆轿车乘风而过,划破夜色,直直地驶向南方。   ***   三人抵达温州时,已是清晨。   天色微亮,东方的地平线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鱼肚白。城市渐渐苏醒,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拎着早餐赶地铁、赶公交的年轻白领。   连奚将车停在一座路边停车场,三人下了车。   从苏城到温州的一路上,三人已经商量过,该如何找出温州鬼差。   不同城市的鬼差之间,并没有任何互相感应、寻找的法子。之前无锡小鬼差也曾经跑到苏城地界,找到了连奚和捩臣。但那是因为他运气好,找了一晚,便找到了两人。   温州很大,想要在这座现代化都市里找到一个人,难度极高。所以连奚想了一个对策。   “你曾经说过,温州鬼差的无常证,不是劣质山寨版,而是江南道黑无常的无常证。”   更夫点头:“对,是我同事的无常证。那小相公上来的时候,软磨硬泡,哄得我同事借给他的。”   连奚笑了,接着道:“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很多。劣等无常证,一次只能发射出一道指引金光,还是随机的。正宗的江南道鬼差证却可以一次性发射一百道金光,在100这个还算庞大的基数下,哪怕再随机,都一定能指引出一道非常粗的金光。”顿了顿,连奚看向自家同事:“温州鬼差也算非常敬业了,他保持了很多年的排行榜第一。”   捩臣望着他,也笑了:“你要用一道特别粗的金光把他勾引过来?”   连奚笑道:“对。”   温州鬼差非常敬业,他的敬业程度甚至可能不比更夫低多少。   既然如此,那他每天一定会出门抓鬼。拥有正宗鬼差证的他,甚至可能不是晚上出门抓鬼,而是和更夫一样,24小时不休息地抓鬼。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一道非常粗的金光出现,温州鬼差会不会放过呢?   答案是必然的。   更夫这下也懂了连奚的意思,他嘿嘿一笑,露出猥琐的表情。   三人不再废话。   更夫拿出自己的无常证,将其翻开,用手指一点,怒喝道:“江南道白无常敕令,百鬼现身,无所遁形!”   更夫一声令下,只见那本薄薄的无常证飞舞空中,无风自动。下一秒,一百道绚烂的金光飞射而出,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到四面八方。   连奚找到其中一条粗如大腿的金光:“就是他了!”   更夫:“是,大人。”   三人开着车,顺着这条粗壮的金光,一路寻找。这一找,没想到竟然直接找到了温州郊区。   空旷无人的田野里,秋风吹拂,金黄的麦穗微微低首。   灿烂的日光下,这道极其粗壮的金光指向两排农庄之间的一处小山丘。三人走近后定睛一瞧,这竟然是一排坟冢。   几十年前,农村人都实行半土葬。将尸体烧成灰后,放入骨灰盒中,再埋入地下,立一个小土包。每到清明,后人便到这个小土包前祭祀先人,磕头烧纸。近些年农村进行改革,也和城里一样有自己的墓园,但是已经葬在土包里的先人,很多就不再重新开坟换墓了。   如今正是□□,萧瑟的秋风吹过那一排孤零零的小土包,莫名多了几分凄冷寒意。   还未彻底走近,捩臣忽然伸手,拦在连奚和更夫的身前。   连奚抬首望他:“捩臣?”   更夫也奇怪道:“大人?”   男人冰冷漆黑的眼眸在那三四座小土包上微微转动,下一刻,捩臣手掌翻动,金色册页倏地出现掌中。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金真玉光紫文!”   冷声呵斥下,金色册页呼啸一声,冲向小土包中央,被其他土包团团围住的那一个。   就在金色册页飞到这群土包周遭五米距离时,突然,一股强大恐怖的阴气拔地而起。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阴气充斥整个世界,连奚和更夫纷纷震慑。在他们的眼中,那无数黑色阴气在空中沸腾燃烧,慢慢化为一座磅礴的恐怖血池!   “这是什么!”更夫惊恐道。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江南道白无常,也从未在人间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浮沉在血池之中,尖啸嘶吼的,正是上百个惨叫不止的可悲灵魂!   这样的人间炼狱,更夫只在地狱见过。   连奚回过神,刷的扭头看向捩臣:“这竟然是一只恶鬼?”   捩臣没有回答,而是双目缩紧,他手指合拢,双指齐下,指向正中央的那座土包。   金色册页应声翻动起来,哗啦啦的翻页声在秋风中无比清晰。随着它的翻动,绚烂刺目的金光照耀在正中央的土包上。只听一道粗吼般的咆哮,冲天阴气轰然升起,冲出土包。   “是谁,竟敢来打老夫的主意!”   更夫立即拿出铜锣,连奚则直接拨动铃铛。   嗡!   青铜铃铛挣脱红绳,嗖的一下飞向那浑身被血光盈满的恶鬼。金色册页也不甘落后,同时冲了上去。   ……没过几秒。   更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那只恶鬼被金色册页、青铜铃铛一顿暴打,直接收服。   金色册页缓缓敞开,发出一道金光,照在恶鬼身上。恶鬼凄厉地嚎叫起来,化为青烟,被收入了金色册页中。   捩臣伸手抓住飞回来的金色册页,青铜铃铛也晃晃悠悠地飞到连奚掌中。   更夫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两样法器。   他当初就是被这两个东西打成舔狗的……   回忆往昔,更夫鼻头微微发酸。想当初,他出场也是很酷炫的,一看就是个酷炫狂霸拽的大人物。谁料还没拽上几分钟,就被一点也不科学的苏城黑白无常打成了舔狗。不过仔细想想,他的出场时间是按分钟计算,而这只恶鬼只出场了几秒,就被打服了……   更夫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的排面还是比这只不知名的恶鬼强上许多的!   更夫讨好地看着捩臣:“大人真是法力无边,您是用法器将这只恶鬼收起来啦?”   捩臣轻轻点头:“嗯。”   连奚:“等到了温州,再将这只鬼放出来。温州鬼差的无常证一次性能释放一百道指引金光,一定能很快发现指向这条恶鬼的金光。只要他看见了,就一定顺藤摸瓜地找过来。到时候,就可以找到他了。”   更夫:“大人英明,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连奚神色古怪地看了更夫一眼。他对这种太过浅显的马屁一点都没兴趣,这种马屁只有捩臣才受用。   说回正事,三人一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连奚一边说道:“不过有件事,很奇怪。这道指引金光确实是指向这个恶鬼的吧?”   更夫连连道:“大人说的对,自然是。”   连奚蹙起眉头:“指引金光的粗细,意味着抓鬼可获得积分的多少。而积分越多,意味着这只鬼投胎后,下辈子可以产生多大的价值。”这是无锡前前任白无常的“投胎理论”,连奚想了想,道:“所以意思是,这只吃了很多灵魂的恶鬼,下辈子反而会投个好胎?”   更夫微微愣住,过了会儿,他诧异道:“大人,您是说咱们获得的积分越多,意味着鬼下辈子就能过得越好?” 第六十四章   连奚听出了更夫话语中的讶异, 他敏锐地问道:“难道不对?”   “这……说对,也不能说不对。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其实别看小的当了几百年的江南道白无常,但小的也一直不懂, 这个积分到底是怎么算的。只知道, 如果抓到一只罄竹难书的恶鬼, 那获得的积分肯定多;另外,帮一个生前有大功德, 比如救死扶伤的神医投胎,也能获得不少积分。可有时候,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鬼魂, 投胎后给咱们的积分也很多。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 原来和这只鬼的下辈子也有关系。”   更夫恍然大悟:“若是投胎的鬼下辈子过得越好, 咱们获得的积分也就越多。这可以说得通。”   经过更夫这么一说, 连奚终于明白,原来抓住作恶多端的恶鬼,积分会多;帮有大功德的鬼投胎, 积分也会多。除此以外,就是无锡前前任白无常的“投胎理论”了。   不过没想到连正儿八经的地府鬼差都不知道业绩的具体算法。   连奚皱起眉,不由问道:“你们地府就没有什么规章制度, 仔细地把这些事项列为条例,按法遵守么?”   闻言, 更夫先是一愣,接着露出诡异而怪谲的笑:“地府的阴司律法啊……那确实是有的。但是大人,所谓法条, 都是鬼神制定的。人鬼殊途啊大人……”   更夫嘿嘿笑着:“今日十殿阎罗想起来一道阴律, 便给它加上;明日判官大人觉得犯此罪者当下阿鼻地狱,那边再添上去。小的位卑言轻, 不是能制定阴司律法的大人物。地府等级森严,不可逾越,判官以上,皆可司修律法。”   白日之下,更夫肥胖的脸上露出看似憨厚讨好的笑,连奚脸上的神色却慢慢敛去。   人鬼殊途。   人与鬼,所隔阴阳。   忽然,连奚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地府掌管六道轮回,专司阴条律法,让万界生灵投胎转世。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在为人类服务。   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掌控轮回,一日日地为生灵投胎?   连奚不知道。   但是,绝不是为了人类。   所有觉得地府必然就是昭昭日月,煌煌青天的,那都是人类对地府的美好幻想。你这样想地府……地府知道吗?   地底下的那一群鬼神,或许生前是人,或许生前是树,或许生前是虎……但当他们死了并拥有阴职后,他们便渐渐地不再是生灵,而是鬼神。   连奚抬首看向自家同事。   察觉到他的视线,捩臣也转眸看向他。   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连奚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就在他沉默无言的时候,捩臣看着他不断变换的神色,目光微动,忽然就悟了。   捩臣握住同事的手。   连奚一惊:“???”   捩臣眸色平静地看他,语气淡漠,却安抚道:“不用担心,他死定了。”   放心,温州鬼差一定没好果子吃。   连奚:“……”   我没在想这个好吧!   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抛到脑后,三人上了车。   发动车子后,连奚发现车子居然快没油了。他随口道:“我先找个加油站。”便继续开车。   连奚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黑无常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发现他神色正常后,捩臣才收回视线。他低下头,默默地掏出手机。车上是不好打游戏的,捩臣打开了某字母站。不过多时,手机音孔里便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声。   男人嘴角微微翘起,眼眸里流转晶亮的光色。   ***   回到温州时,才下午两点。   两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最晒,日光最烈。按理说,温州鬼差如果要选择一个时间休息,极有可能就在这个时候。不过三人没有浪费时间。   这是一片荒芜的建筑工地。   大概是栋烂尾楼,几十层高的摩天大楼才建了一半就搁在地上,没人再管,随处可见乱丢的水泥和钢架。不过工地旁围着的防护棚却没有拆掉,大概是想着以后还会继续回来建房子。   一人高的芦苇丛无人看管,自由生长,茂密得遮挡住周边的一切。   “就在这吧。”   连奚说完,捩臣取出金色册页。他手掌一拍,一缕浓黑的阴气便从金色册页中飘了出来。   这只恶鬼吃过不少鬼魂,道行高深。然而他之前被金色册页、青铜铃铛合起伙一顿胖揍,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他化为一个穿着褴褛、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形象后,便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放出来后,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   我居然被放出来了?   恶鬼心中一紧,他放眼看向四周。   没人!   恶鬼想都没想,撒腿就跑。可他才刚跑出一步,金色册页突然恶狠狠地从芦苇荡里冲了出来,一道金光打在他身上。恶鬼惨叫一声,凄凉倒地。   金色册页再次飞回芦苇荡。   恶鬼缓过神后,朝着金色册页消失的方向看去。密密麻麻的芦苇遮挡住他的视线。他身为一只法力高强的恶鬼,不畏惧烈日阳光,甚至能睁目对日。但是看着那片芦苇丛,他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发现蹲在其间,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连奚三人。   恶鬼:“……”   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给不给鬼一点尊严了啊!   恶鬼也看出来了,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把自己丢在了这儿,但是又不许自己走,还在一旁看着。他活了上百年,见识丰富,虽然不懂这三个鬼差在做什么,但是他心里门清,自己今天是栽在这三个鬼差手里了。   既然如此,恶鬼也不再挣扎,他盘腿直接坐下,原地吸纳一些游离在空气中的微弱阴气,恢复自身力量。   就算想反抗,也得先吃饱肚子才行。   如果恶鬼死得再晚点,看过一些战争电视剧,他恐怕就能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像被敌人抓住的主角同伴。反派抓住了他,把他丢到空旷的地方,自己则藏了起来。只要主角来救他,就会被伏击。   当然,温州鬼差肯定不是正派主角。苏城三个鬼差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能说是反派。   至于他这只恶鬼,更是十恶不赦,死一万次都没人嫌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恶鬼渐渐已经吃饱了阴气,感觉自身力量恢复了八成。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他隐约意识到,那三个鬼差并不是无聊才在一旁盯着自己,他们应该是在等另外的人。   既然如此,他不如趁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天色渐暗,连奚三人在芦苇荡中等了足足三个小时,都没见到温州鬼差的影子。   更夫施了个法术,将三人的身形隐去。只有用法力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们的所在。   眼看夕阳落下,辉月升起。更夫开始发愁起来:“按理说这虽然只是个小的障眼法,那个温州小相公应该也会,但是他一时间不空旷该想到有人在埋伏他,所以不会用法力罩住眼睛,也肯定看不到我们在这。”   那他为什么一直没出现?   连奚思忖道:“他有所察觉?”   更夫:“大人,这不应该啊,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不远千里地来找他麻烦。”   连奚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几不可查的窸窣声自远方响起。   连奚倏地闭嘴,抬目看向发声处。同时,捩臣和更夫也眯起眼睛,冷冷盯着那一片不断动荡的芦苇丛。   盘腿坐在工地正中央的恶鬼当然也发现了那个朝着自己快速靠近的东西,他紧张起来,浑身绷紧。一旦对方动手,他能在第一时间反击。   那东西窜得极快,被高高的芦苇掩盖,只能通过晃荡的枯草看出他的行动轨迹。   嗖嗖嗖——   到跟前了!   恶鬼屏住呼吸。   终于,那东西窜出芦苇丛,抬头与恶鬼相视。   恶鬼:“咦?”   只见一只小兔子睁着通红的眼,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看清恶鬼的下一刻,这只兔子扭头就跑。捩臣冷笑一声,站立起身。更夫也抄起铜锣,狞笑着站了起来,他敲响铜锣,阴气瞬间溢散周身,再见时他已经在十米开外,竟是直接施展法术,瞬移追了上去。   三人中,唯独连奚是凡人,虽然有青铜铃铛傍身,却不能瞬移。   连奚正在思索该怎么追踪,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连奚抬头。   捩臣:“距离不远。”   连奚:“???”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连奚双目睁大,还没来得及拒绝,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揽上了他的腰身。   “不,捩臣……”   嗖!   普通凡人连奚:“……”   你倒是给我一个拒绝的机会啊!   芦苇荡中,一人两鬼,三个鬼差一起瞬移离开。盘坐中央的恶鬼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很快他露出狂喜的神情:“我能走了?”   生怕那三个鬼差再回来,恶鬼立即起身,就要离开。然而他刚刚才走动一步,一道金色光芒自远方飞来,狠狠砸在恶鬼的身上。恶鬼惊惶惨叫,被这道金光打得踉跄几步。这时,他的面前浮现出金色的地府大门。   恶鬼惊恐地瞪大眼:“不,不,我不要去地府,我不想投胎!”他不想通过正规通道投胎,他吃了那么多鬼魂强大自身,一定会被判入地狱受罚,甚至永世不得超生的!   然而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金色册页闪烁金光,直接将他踹进了地府。   地府大门缓缓消散,金色册页却没有离开。   恶鬼被打入地府后,跌倒在忘川河畔,凄惨狼狈。他的身旁是一个个正在排队投胎的鬼魂,鬼魂们无知无觉,麻木地排着队,等待投胎。   恶鬼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慢慢被剥夺,意识也渐渐失去,他的心中莫名涌起一种渴望——   他要排队。   不知道为什么要排队,可是他要排队。   恶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他爬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等待投胎的鬼魂队列。可就在他快要走到那队列的时候。   阳间。   悬浮在空中的金色册页放射出万丈金光。   地府之下,恶鬼凄惨尖叫:“啊!”下一秒,他的魂魄恍若蒸发,化为白烟,消散不见。   竟是魂飞魄散了。   在恶鬼消失的那一刹那,整个地府微微晃动了一瞬。这微弱的摇晃并没有引起众鬼神的注意,阴司各大鬼神中,唯有十殿阎罗和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察觉到了这极其轻微的变动。   更夫并不知道,地府几位大人物打了数十年的仗,在前几日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此时此刻,十殿阎罗正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大殿中,认真批阅公务。   哦,有只鬼还没被审判就魂飞魄散了?没什么,都是小事。翻翻这只鬼过去犯下的斑斑劣迹,转轮王摇摇首,痛心道:“大人还是太仁慈了。这等无恶不作的恶鬼,应当先下十八层地狱,折磨数千年,接着再将其魂飞魄散!”   说完后,等了许久,悄悄地抬起头看向殿外那奔腾汹涌的忘川之河。   没反应。   是马屁没拍好,还是没听见?   搞不懂,算了,反正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另一边,金色册页当然不知道有阎罗王在悄悄地拍它马屁——毕竟是它将恶鬼打得魂飞魄散的。   先把恶鬼送去地府:这样可以得到积分。   再把恶鬼打得魂飞魄散:这是捩臣的命令。   金真玉光紫文并不懂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是主人的指令,它遵从便是。   嗖的一声,金色册页化为金光,飞向捩臣和连奚消失的方向。 第六十五章   茂密繁盛的芦苇丛中, 一只小白兔四处窜逃,身形敏捷。它的身影不断隐没在高耸的杂草堆里,时不时又钻入一个个洞孔中, 再出现已在不可测的另一处, 可谓狡兔三窟。   在看见这只兔子的第一眼起, 连奚三人便发现了,这并不是一只真兔子。   它是一只兔子鬼。   如今, 三人虽然速度比这兔子鬼快很多,但兔子鬼行踪难测,一时间也没能追上。双方形成了拉锯战, 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远远缀着。   与此同时, 离建筑工地一公里的某座小公园。   夜色降临, 华灯初上。许多夜跑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 在公园里慢跑散步。   草坪旁的一把白色长椅上,一个肤色白皙、眉眼艳丽的年轻男人突然睁了眼。这人长得极其阴柔,媚眼如丝, 细长的眼梢尾部缠着一缕柔柔媚媚的红。他的脸庞小巧精致,和当代社会很多长相秀气的男明星不同,他更带了一丝女气。眼波流转间, 是勾人的魅惑。   他正是温州鬼差。   夜跑的过路行人悄悄地瞄着这个男人,毕竟很少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因为太过柔美, 一下子还看不出是男是女。而他们并不能看到,在这男人睁眼的一刹那,一缕红光从他的眼瞳中闪过。   温州鬼差危险地眯起双眼。   “那只老鬼怎么来了城区?”   有件事连奚并没有想到, 温州鬼差是认识老鬼的。   温州虽然很大, 但温州鬼差在这里做了多年无常,像恶鬼那种独霸一方为非作歹的地头蛇, 他当然认识,甚至还打过交道。对连奚和捩臣来说,如果他们看到这么粗的一道金光,必然会追踪过来,并且把这为非作歹的恶鬼扭送去地府,一旦发现就不会留他活着。可对温州鬼差就不一样了。   恶鬼实力强大,虽然他被连奚、捩臣制服的时间,得用秒来计算,但是他真的很强。   所以哪怕知道这只鬼一直在温州地界上吞吃鬼魂,知道他犯下了滔天罪孽,温州鬼差也没想过收服对方。一来是双方打起来,他可能不是恶鬼的对手;二来,那只恶鬼只是占地为王,吃一些路过他地盘的孤魂野鬼。   这和他温州鬼差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不去管,那就和他毫无关系。   “那只老鬼曾经和我约法三章,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现在突然来了城区是什么意思?”温州鬼差心中不断盘算,他目光发冷:“难道他想毁约?”   没再多想,温州鬼差冷笑一声,他手掌一翻,一只小巧的白色招魂幡便被他收入袋中。   当他把招魂幡收走后,远处,正在四处逃窜的兔子鬼忽然停下脚步。   笼罩在兔子鬼身上似有似无的阴气渐渐消散,这只小兔子茫然地立了起来,环顾四周。它有些不懂,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追踪兔子鬼的三个苏城鬼差看到这情况,皆是愣住。   更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好,大人,原来那温州小相公是用了招魂幡,将自己的意识附在这兔子鬼身上。现在他收走招魂幡,便切断了和这兔子鬼的关联。”   捩臣不悦地蹙眉:“那就没办法找到他了?”   更夫:“这,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招魂幡的适用范围只有一公里,所以那小相公必然在咱们方圆两里之内。”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很快做出决断:“分头寻找!”   分头行动,这在恐怖片里几乎成了一个FLAG。只要主角团分头做事,就必然意味着有人死亡。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容得三人多想。   小公园里,温州鬼差收起招魂幡,他站起身,神色平静地往公园出口走去。除了一张过分艳丽惹眼的脸,他与其他普通人并没有两样。这时就得夸夸连奚选的这个地方好了。   连奚选了一片荒芜的建筑工地作为勾引温州鬼差上钩的陷阱之地,这恰恰导致了一件事:工地附近并不繁华。   工地方圆两里内,只有一座居住率不高的老小区,一条人流稀少的美食街,还有就是这座小公园。   温州鬼差走出公园大门时,迎面走来一个清俊秀郎的黑发年轻人。目光扫过黑发青年的面庞,温州鬼差微微愣了愣,和他一样,连奚也愣了片刻。   两人四目相对。   温州鬼差眯眼观察半晌:是人类。   这种一见面就看着他失神的人类,温州鬼差见过许多,早已不足为奇。如果不是皮相太好,他也不会深得江南道黑无常的喜欢。江南道黑无常拥有八个小妾,他是第九个,还是个男人,但黑无常依旧最宠爱他,甚至把自己的鬼差证借给了他。由此可见,温州鬼差到底有多么的面貌出众,床上功夫又有多好。   虽然这个黑发人类的相貌是温州鬼差所喜欢的类型,但他并不以为意。见对方愣愣地盯着自己过了两秒才回神,温州鬼差勾起嘴角,朝他抛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两人擦肩而过。   温州鬼差从自己身旁走过,过了片刻,连奚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这人的背影。他的视野中,一丝丝微弱的阴气缠绕着这个妖艳美丽的男人,紧紧环绕着他,却没有伤害他。   半晌,连奚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连奚:找到了。】   捩臣和更夫翻开手机。   找到了?   没等他们回复,连奚又发来一条消息,是一个微信定位。   连奚的注视,温州鬼差自然没有忽视。连奚并没有故意关注他,但温州鬼差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锐。他感觉到,连奚炽热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的后背上,仿佛要将他烧穿。   然而,温州鬼差并未放在心上,正相反,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真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他挺喜欢那小白脸的皮相,可他早已心有所属。   而且这个小白脸只是注视他而已,并没有其他举动,分明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至于拿手机发消息……这不很正常么,或许是在给朋友说,突然见到一个长得特别帅的人,想给大家分享分享。   难道还能是在叫兄弟来打他吗?   温州鬼差气定神闲地笑了。   没想太多,温州鬼差走到公园停车场,上了一辆华丽奢侈的红色法拉利。   在找到温州鬼差后,连奚便晃动铃铛,隐去了自己的身形,悄悄地跟在其后,追踪他的行踪。看到温州鬼差居然上了一辆价值数百万的豪车,连奚微微愣住,转念一想:温州鬼差已经连续蝉联很多年江浙沪地区鬼差业绩排行榜的第一,可不就应该家财万贯?   不过奇怪的是,温州鬼差上了车后,却没有发动车子离开,而是一直在车里待着。   连奚守在一旁,等待捩臣和更夫的到来,没有乱动。   五分钟后,捩臣和更夫一起抵达。   捩臣冷哼一声,翻手便取出金色册页:“在哪儿。”   金色册页针对鬼怪,白玉印章克制生灵。温州鬼差是从地府指派上来的鬼魂无常,金色册页可谓是他的天敌。   连奚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辆红色跑车:“在那里面。”   三人隐藏在停车场旁的灌木丛里,一起扭头看向那辆奢侈的超跑轿车。   “呵。”一道冰冷的笑声从喉咙里响起,捩臣二话不说,直接操作金色册页,就要打上去。连奚却忽然伸手将飞在半空的金色册页抓住,同时拦住捩臣。   捩臣不解地看他。   连奚神色凝肃地摇首:“等一等,有些奇怪。他十分钟前就进去了,却一直没出来。”顿了顿,连奚目光一转,想到:“难道说他发现了我们,那是个陷阱,他在等我们自己上钩?”   更夫:“那小相公诡计多端,将我同事哄得团团转,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这下,三人都仔细地盯着那看似平静的跑车,不敢大意。捩臣也跟着小心谨慎起来。   看来这温州鬼差十分厉害,不能轻举妄动。   更夫:“大人,我有一法术,可作偷听偷窥之用。不过这法术很消耗我的力量,需要大人帮小的一把。”   捩臣:“可。”   更夫神情严峻,他低喝一声,举起自己的法器铜锣。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千里追影!”   更夫两指合拢,目光凝聚,紧紧盯着手中铜锣。他的双指在那铜锣上轻轻画圈,随着他画圈的动作,铜锣忽然成了一面铜镜,慢慢的,一层层淡淡的水波浮现其上。很快,画面变化,幽暗的光线和不断动作的人影,出现在铜锣镜面上。   整个画面太过昏暗,清晰度也极低,根本看不清车中人在做什么。   声音倒是有,但也和画面一样,含糊不清。就像上世纪初坏了的老广播,刺啦刺啦地发出噪音。比起广播本身的内容,观众听的更多的,却是坏机器带来的杂音。   但就是这样,更夫都额头冒汗,感觉法力被透支。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法术,能做到现在的成果已经耗费更夫大量精力。更夫看向捩臣,快速道:“大人,小的要不行了,请大人助小的一臂之力!”   他话音刚落,没见捩臣出手帮忙,反而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更夫:“?”啥?   身体感觉被掏空,更夫急了:“大人,快帮帮小的呀!”   下一秒,捩臣突然伸手拿过更夫手中的铜锣。   更夫:“???”   捩臣双指合拢,在铜锣上轻轻一点。灿烂的金光凝聚成一点,从捩臣的指尖,传递到铜锣镜面。刹那间,铜锣上掀起惊涛骇浪!等这波浪停息,只见一幅4K超清画面出现在三人面前,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法拉利中两个男人的对话和喘息。   明明车内没有开灯,车外的户外停车场也一片昏暗,根本不该看得这么清楚。   可捩臣在铜锣上施加法力后,这画面不仅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甚至还主动打了光,如同开着100瓦大灯泡,将车内正在翻云覆雨的两个男人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   十分钟前,连奚见过的那个温州鬼差,此刻浑身未着寸缕,坐在一个男人身上。   两人咿咿呀呀,暧昧声不停。   “你刚才在公园门口,看了那个男的很久啊……”   温州鬼差满脸潮红,低哑笑道:“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嘛。”   连奚惊骇之余,定睛一瞧。   还真别说,那个被温州鬼差坐在身下的男人,确实和连奚长得有一点微妙的相似。不是说五官相像,而是两人都眉清目秀,容颜清冷,哪怕年岁不小,也依旧带着一股天生的少年气。他们是同样的长相类型。   “慢、慢点嗯……”   “让你去看别的男人。”   “不看了,不看了,相公慢点……”   三个苏城鬼差:“……”   “原来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是这样的……”捩臣轻轻颔首,目光默默地盯向画面中的某个使用比较频繁的部位。   连奚:“!”   刷的伸出手,盖住了同事的眼。   捩臣:“???”   连奚声音清冷:“你别看了!”还看得那么仔细!   捩臣倒是无所谓,他对那个温州鬼差和他身子下面的男人毫无兴趣。眼前一片漆黑,其实如果捩臣真的想看,连奚绝不可能拦住他。但是此时此刻,感受着那压在眼睑上、如同鹅毛般轻柔又炙热的温度,捩臣心中微微动了动,没有反抗。   不过……   捩臣突然伸手,也盖住了连奚的眼。   冰冷的掌心触摸着薄薄的眼睑,连奚身体一顿。   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那你也别看。”   我不看,你也不许看。   连奚:“……”   哦……   只剩下一个人看活春宫的更夫:“……”   敢情就我一个没人要没人管,随便看了呗。   当然,连奚和捩臣只是挡住了互相的眼睛,铜锣里传来的声音可没有被挡住,全部一丝不拉,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着那污秽不堪的淫言秽语,以及温州鬼差跌宕起伏的叫喊。   连奚忽然就有点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哄得江南道黑无常椒房独宠,对他宠爱有加,还送上自己的无常证了。   这是真的有一套。   连奚对更夫道:“难怪你同事被他吃得死死的。现在你同事居然也来阳间了,我记得你说过他比你厉害,你打不过他。那他有多厉害,我们打得过他么?”   更夫面色微变,他咳嗽一声:“我同事没来阳间。”   连奚:“?”   捩臣:“?”   更夫尴尬道:“车子里的那个……不是我同事。”   连奚、捩臣:“……”   哦豁。 第六十六章   江南道黑无常恐怕万万没想到, 他的小相公来到阳间后,居然给他送了一片大草原。   既然车子里的另一个男人不是江南道黑无常,连奚便松了口气。他双眼微眯, 仔细盯着那个和温州鬼差颠鸾倒凤的男人。这男人身上缠着一丝淡淡的阴气, 但看阴气浓度, 不像是鬼,很有可能是人。这丝阴气应该是和温州鬼差相处久了, 被纠缠上的。   是人的话,就更好办了。   “够了。”再看文都要被锁了!连奚将铜锣从捩臣手中夺走,还给更夫。   铜锣不再得到捩臣的法力传送, 立刻变回原本的模样。更夫收下铜锣, 放入怀中。可他刚放进去, 这铜锣居然自己主动跳了出来, 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更夫:“咦?”   铜锣如同脱水的鱼,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使劲挪着自己, 往捩臣的方向而去。   良禽择木而栖,换你被苏城黑无常大人用法力滋润过后,谁乐意回到干旱的大沙漠啊!   “干嘛呢。”更夫弯下腰, 无情地将铜锣捡了起来,粗暴地塞进怀中。   连奚:“虽然那是个人, 但也不可小觑。他能和鬼差混在一起,肯定不是普通凡人。”   连奚和捩臣对视一眼。   捩臣:“温州鬼差交给我。”   更夫在旁边应和道:“还有我。”   连奚点点头:“那那个人类就交给我吧。”   鬼神对鬼神,人对人, 十分合理的安排。   事不宜迟, 三人可没打算让车里的两个人做完再开打。打架这种事,从来不避讳偷袭。讲究光明正大, 那是君子才会做的事。三人中,连奚自认自己绝不是君子,捩臣和更夫甚至连人都不是。他们千里迢迢来温州,可不是来旅游散心的,他们是来套人麻袋,抢走温州鬼差的无常证的。   “上!”   一声令下,三人嗖的窜出草丛。   车内,温州鬼差和奸夫正巧到了最后关头。连奚三人从草丛中跳出的那一刻,温州鬼差扯着嗓子,到达顶点。奸夫也结束了这一发,餍足地将自己奉献给身上的爱人。   更夫怒喝一声,敲响铜锣。   刺耳的锣声响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阴气如同蚂蚁,从四面八方侵袭上了这辆豪华跑车。   车子里的温州鬼差和奸夫在第一时刻就发现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车子被阴气崩裂,轰的一声炸开,露出里面衣不蔽体的两人。   看到奸夫淫夫的那一刻,连奚和更夫都有点愣。   更夫直接脱口而出:“这么快?”   连奚也十分讶异。   从他跟踪温州鬼差上了车,再到他们现在发动攻击,总共加起来,最多十三分钟。这其中,你还得包括脱衣服、前戏,酝酿酝酿。他们看铜锣直播的时候,感觉这两人好像才刚刚开始。这才过去两三分钟,就……结束了?   太快了吧!   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车厢中,温州鬼差和奸夫面色难看,目光渐冷。   温州鬼差冷哼一声,拿起风衣,披在自己身上。奸夫也迅速地拿了外套,赶忙穿上。   小相公刚披上衣服,金色册页和铜锣就攻了上来。   温州鬼差媚眼嗔怒,翻手取出一把白色的小招魂幡:“你们是何人,简直是找死!”   招魂幡无风自动,幡铃摇晃,顿时,停车场中狂风大作。十几只动物鬼魂从招魂幡中窜出,它们双眼发红,怒喝着冲向更夫和铜锣和捩臣的金色册页。   另一边,连奚也对上了那奸夫。   这奸夫确实长得眉目清秀,若不是和温州鬼差站在一起,说他是江南道黑无常的小相公,连奚也不会怀疑。   姘头在那边一打二,这奸夫得了空闲后,居然没想过帮忙,而是转身就要跑。   这让连奚更坚定了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的猜测。   很明显,这奸夫和温州鬼差绝不是随便偷情的关系,两人刚才翻云覆雨时那暧昧的对话和鬼差娇羞的神情,明显,两人是真正有情的。现在姘头遇上大敌,奸夫扭头就跑,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敌,留在这只能当累赘。   但连奚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温州鬼差有没有送什么法器给这个奸夫傍身。   虽说杀鸡焉用牛刀,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连奚二话不说,直接拨动青铜铃铛。   嗡!   幽远深沉的钟声轰然响起,听到这声音,温州鬼差明明正在对抗捩臣和更夫二人,他的招魂幡被金色册页一巴掌拍碎,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但他仍旧回过头,目呲欲裂地看向连奚,嘶吼道:“不!!!”   无形钟声传荡到那正在逃跑的奸夫身上,只听轰的一声,奸夫被打得倒飞出去,吐出一口污血。   看到此情此景,连奚却是怔住。   就像金色册页只能针对鬼魂,不能克制生灵一样。其实连奚早就发现,他的青铜铃铛也是只能对鬼怪有用,对活着的生灵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恰恰相反,活人听了铃铛的钟声,还会感到心清神定。他使用青铜铃铛,是因为怕这奸夫身上会有什么法器傍身。连奚从未想过,这铃铛能伤害到奸夫。   除非……   连奚眼神一暗:除非,这奸夫根本就不是人!   既然如此,连奚再次拨动铃铛。   温州鬼差撕裂般的吼叫起来,他那张艳丽的容颜此刻崩塌溃败,属于鬼魂的寒气侵袭上脸庞,使他容貌崩裂,变得面目狰狞。他怒吼着想要挣开金色册页的攻击束缚,可一切只是徒劳。   温州鬼差眼睁睁地看着青铜铃铛再次响动,又是一声深远绵长的钟声。   嗡!   钟声撞击倒在地上的奸夫,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裂了,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连奚心中一动。   捩臣和更夫也惊讶地看向他这边。   一股覆在奸夫身上、无形的隔膜,被青铜铃铛撞得粉碎。下一刻,恐怖凶悍的阴气从奸夫身上溢出,如海啸般,奔腾而下!   奸夫站了起来,他双手握拳,刷的抬头,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向连奚。   连奚握住手腕上的铃铛。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奸夫怒吼出声,他一脚踏出,瞬间踩裂水泥地面!   阴气化无形为有形,一副十分熟悉的画面出现在连奚三人面前。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去温州郊外抓住一只恶鬼,那恶鬼吞吃了上百个鬼魂,所以阴气化为血池,被他吞吃掉的鬼魂在血池中浮沉。   而现在,这奸夫身上的阴气也化为了一座血池,不,是血海!   数以千计的鬼魂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挣扎嘶叫。   奸夫望向连奚,怒目相视:“你在找死!”   更夫惊骇道:“大人!”   然而奸夫双手挥动,那沉浸着无数鬼魂的血海已经从连奚头顶倾轧而下,狠狠砸向他的命门。   望着这一幕,捩臣双目缩紧,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脑海中,那因为穿梭阴阳而被封印住的记忆,忽然松动起来。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广袤无垠忘川之的都下方,一个身穿鎏金锦袍、头戴白玉长簪的男人负手而立。他屹立在北漠广寒之庭的无尽荒野中,头顶便是浩瀚奔腾的忘川。   他仰面望天,看向那在忘川之下、头顶之上,一片玄妙莫测的琉璃光色。   那是一场长达上百年的两两对峙。   『神庭已覆,鬼神何存?』   『鬼神为何不存,我之所在,便是鬼神所在!』   『六道轮回无需鬼神,苍茫命途,不因为鬼神之力所动摇。鬼神,当如神庭。鬼神,当灭。』   ……   再睁眼时,捩臣眼中金光流转。他手掌一伸,唤来金色册页。   无尽血海滔滔而下,金色册页化为金光,攻击而上。   在这汹涌可怖的攻势下,只听男人冰冷而无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   “金真玉光紫文,酆都敕令!”   捩臣双指合拢,两指指向那片无穷血海。金色册页听了他这句话,兴奋起来,它激动地呼啸一声,在空中闪烁万千金光,这金光闪烁到最后,慢慢变成紫色。   紫色为极,紫气为尊!   金色册页消失不见,化为一个巍峨庄严的紫色“敕”字!   金真玉光紫文,金光为表,紫文为真。而这,才是它真正的模样。   这小小的“敕”字飞向血海,正要攻击血海,一道钟声先它之前响起,将压向连奚的血海和万千鬼魂打散。紫色敕字有一秒的停顿,它愣了愣,接着不管不顾,继续攻击在背后操纵血海的罪魁祸首奸夫。   砰!   奸夫再次被打得倒飞出去。   温州鬼差嚎哭起来:“不!!!”   如果说看到奸夫被打出恶鬼原形时,温州鬼差心中惶恐仇恨,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人到底有多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鬼差,要不是拿了很多年业绩排行榜第一名,拥有众多法宝;再加上地底下的绿帽子黑无常借给他一本真正的鬼差证,他恐怕连很多小鬼都不如。   但是他的情人不同,那是一个真正十恶不赦的大鬼。   但现在,温州鬼差真的慌了。   这三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强?为什么?!   金真玉光紫文不断攻击奸夫,奸夫负隅顽抗,却不起作用。另一边,青铜铃铛也早就不爽了。它挣脱了连奚手腕上的红线,直接飞去,与金真玉光紫文一起,对奸夫两面夹击。   让你打我主人,让你想杀我主人!做梦吧你,呸!   奸夫被打得嗷嗷直叫,满地打滚。他身上伤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阴气从他的伤口泄露出去,散落在天地间。   漆黑深夜,人迹罕至的空旷停车场,就在青铜铃铛一脑袋把奸夫头上撞出一个血窟窿后,四散在空气里的阴气达到一个可怕的量数。   正在这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铅墨色的浓云压在众人心头。   更夫诧异地抬起头。   连奚和捩臣也惊讶地抬头望天。   奸夫还在被打,温州鬼差颤颤巍巍、惊惶不安地同样抬首望天,他目露绝望:“不,不……”   然而,雷云密集,已是无法抵挡。   这一刻,整个温州上空,数以千万的凡人都看到了这一大片笼罩在头顶的巨大乌云。   “这是什么?”   “好恐怖啊,刚刚不还大晴天么。”   “啊,红色的闪电?我刚才看到乌云里有红色的闪电,不是,闪电还能是红色的?”   血红色的雷蛇在乌云中飞窜游走。   更夫惊恐万分:“这是何物?我好像曾经听说过,有杀人无数的恶鬼被天地惩罚,因为他作恶多端,给他劈了道雷,直接劈死了。但那只是普通的雷,这、这怎么还是红色的?”   连见多识广的更夫都不知道,连奚和捩臣又怎么会知道。   然而,很快,一缕缕凡人看不见的金色光辉浮现在雷云中,随着那一道道电蛇般游走的雷霆一起游动。   看到这微弱的金色光辉,连奚和捩臣纷纷面色一变。   这个东西,他们见过,他们熟悉。   两人异口同声:“国运?”   下一刻,脑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连奚迅速低头,看向那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奸夫:“你不是华夏人?!” 第六十七章   夕阳西沉, 天色渐暗,一团漆黑的乌云在温州上空凝聚。   浓黑的颜色沉沉压在每个市民的心上,正是下班高峰期, 许多上班族见到这明显要下雨的天气, 纷纷加快脚步, 急匆匆地跑向最近的公交站台、地铁口。   人烟稀少的小公园停车场中,温州鬼差姣好的脸庞在看到那片恐怖的浓云后, 变得狰狞扭曲。   轰隆隆的声音,在云层中沉闷地响起。   市民们抬头看了眼天空。这是已经开始打闷雷了?   打闷雷,雷还没从乌云里落下来, 但是在看不见的云层里, 闪电已经劈了下来, 说明即将下雨。   这时, 天地间,忽然只见一道刺眼的红光闪过!   “轰——”   一道裹杂着点点金光的血红闪电骤然劈下,直直地劈向那站在血海中央的神秘男鬼!   “大人, 快让开,这不是普通的雷!”更夫疾声说道,不用他说, 捩臣已经来到连奚的身边。二话不说,他拉起连奚的手腕, 下一刻,两人已经瞬移到数十米开外。   闪电轰然而下,将那男鬼的天灵盖劈开, 他发出惨烈的嚎叫。   “啊啊啊!”   “不!”温州鬼差美丽的容颜如皲裂的大地, 他双目赤红,竟然迎着红色闪电而上, 奔向自己的爱人。   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让连奚、捩臣和更夫三人都不免诧异。这道雷有多么可怕,三人都清楚。连奚和更夫都不觉得自己能活下去,捩臣倒没想过这道雷能把自己劈死,可他也不会闲的没事去遭雷劈。   谁能想到,这对奸夫淫夫居然还是真爱。   第一道雷活生生地将男鬼的脑壳劈成两半,露出里面白花花、血淋淋的东西来。然而,他没有被劈到魂飞魄散。   温州鬼差冲上去,一把将人抱在自己怀里,眼泪滚滚而下。   “不,不要,不要!”   天空中,乌云没有消散,没给这对痴情男男一点喘息的机会,第二道闪电,再次劈下!   “快,你快躲开!”   “闲雅,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也不知男鬼从哪儿来的力量,他那张俊秀的脸庞因为被雷劈,此刻眼眶崩裂,恐怖无比。他用那张并不好看的脸抬头看向自己的爱人,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温州鬼差推了出去。   “闲雅!!!”   “轰——”   第二道雷劈下,男鬼整个人倒在地上,充斥在他身遭的血海被这道雷劈得几乎消散。   紧接而下的,是第三道雷。   这道雷劈下时,整个温州,深山老林中的老鬼、隐居市野的玄修,包括那些颇有些灵性的普通凡人,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破裂声。   “咔擦!”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当这道声音响起后,以男鬼为圆心,他身体周围的血海突然沸腾起来。   远处,更夫看到这一幕,惊骇道:“竟然是百鬼筏!”   连奚扭头看他:“百鬼筏是什么?”   更夫脸色一沉,快速解释道:“百鬼筏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器。大人只是凡人,并没有去过地府,所以并不知道,忘川之上,不渡鬼魂。任何鬼神,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十殿阎罗,只要沾上忘川的水,都会沉入河底。所以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法器,叫做百鬼筏。”   更夫接着道:“百鬼筏可隐匿魂魄气息,它本就是忘川的产物,以彼岸花的叶茎做舟,花瓣做帆。鬼魂乘上百鬼筏,就可以在忘川上自由游走。忘川黄泉横渡整个地府,用百鬼筏作为代步,穿行其间,可大大减短脚程。”   捩臣:“还有这东西?”   更夫点点头:“是,但是这东西,说很厉害,因为它可以隐匿一定程度的鬼魂气息,瞒过忘川的沉鬼之力;说它不厉害,因为它真的很鸡肋。那些能够横行地府的大人物,法力高强,哪里需要用这种小东西当作代步,他们一步一世界,眨眼间就能前往想去的地方;至于那些需要用百鬼筏的小喽啰,比如小的我,我们的工作范围就那么大,闲着没事跑到地府其他地方干嘛,根本没必要,所以这东西也被当作垃圾,塞进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奖励里了。”   连奚忽然察觉不对:“等等,你说这也是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奖励?”   更夫:“是啊。”   连奚:“我没在奖励栏里看到这个。”   更夫一拍脑袋:“诶对,难道我从来没和大人们说过,九大地区的鬼差,只要拿到自己地区的业绩排行榜第一,就能直接登上全国排行榜?全国鬼差业绩排行榜一共有九个名额,只要上榜,就能获得百鬼筏。百鬼筏是最鸡肋无用的垃圾奖励。我真的没说过吗?”   连奚:“……”   捩臣:“……”   你没有!   原本连奚以为,掺杂着国运的恐怖红雷是想直接劈死这男鬼,毕竟对方杀鬼无数,那无尽血海里沉浮的每一个魂魄,都是被男鬼吞吃的鬼魂。然而奇怪的是,只劈下三道雷后,天空中的雷云就慢慢散去了。   停车场的角落,温州鬼差满脸是泪地抱住那个被劈得浑身是血的爱人,痛哭流涕。   三人走了过去。   温州鬼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含恨,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是谁?”   更夫沙哑一笑:“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但是你很聪明,居然想到用百鬼筏来隐藏你这个奸夫的气息。”   奸夫?温州鬼差脸色一变:“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江浙沪三十五市的鬼差,至少有一大半不知道“江南道鬼差”的存在,不知道自己一直在为别人打工,比如无锡黑无常狐小离和白无常唐梓。但这个胖子居然脱口而出就知道自己在偷情,温州鬼差神情不断变换,难道他认识江南道黑无常?他知道自己是黑无常豢养的小相公?   更夫猥琐地搓手奸笑,像极了一个反派:“你给我同事戴绿帽子,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温州鬼差花容失色,惊道:“你是江南道白无常!”   不怪他没认出更夫。   不是每个黑白无常关系都很好,更夫和他同事关系真的很一般,两人几十年不见一面,见了面也未必打招呼,就是最纯粹的塑料同事情。   江南道黑无常很宠自己的小相公,可那完全是当个宠物养着。你会刻意把自己的玩物,介绍给自己并不熟、关系也不怎么样的同事么?   更夫:“你很聪明啊,想到用百鬼筏为这个外国鬼遮掩气息。百鬼筏是你能得到的最合适的法器了,它一来可以帮你遮掩住这个鬼生前不是华夏人的气息,把他伪装得和凡人一样;二来他吃了这么多鬼魂,十恶不赦、天理不容,鬼差证的指引金光一定会指向他。不仅是你的鬼差证,因为他实在作恶多端,温州周围的那几个城市,台州、丽水……这些地方的鬼差也一定会收到剿灭他的指引金光。但是百鬼筏一遮掩,他就完全被隐藏了,哪怕站在跟前,我都没发现他居然是个鬼,直到三道血红的雷把他身上的百鬼筏劈碎。”   温州鬼差脸色煞白,他死死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爱人。沉默良久,他忽然笑了:“您和黑无常那个狗东西关系并不融洽吧。”   这话一落地,更夫面露讶异。   一旁,连奚和捩臣也颇为好奇,看向那镇定起来的温州鬼差。   温州鬼差:“我不知您为什么大驾光临,来到我这小小的温州,但总之,我在阳间做什么事,并没有危害到您的利益。江南道黑无常是什么样的畜牲,您也是知道的吧。他的那些手段……”说到这,苦笑一声,没有再说。   连奚顿时了然。   捩臣挑眉问更夫:“什么手段?”   更夫一个头两个大,他同事手段残暴,风评也不怎么样。很多长相漂亮的女鬼、男鬼被他玩弄过后,都气息衰弱,只差一点就会魂飞魄散。而他同事直到对方要死了,才把人送去投胎。虽说投的都是好胎,可是那被黑无常玩弄的痛苦,没有一个鬼魂愿意承受。如果让他们选,他们或许可能宁愿魂飞魄散,都不要经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更夫尴尬道:“不是什么好的手段……”   温州鬼差露出凄凉的笑意,他直接把更夫认成三人中的主导者:“白无常大人,您在地府的风评可比那畜牲好许多,如果我说,我愿意把我这些年得到的所有东西,包括几十年业绩排行榜的奖励,以及那个畜牲的黑无常证给你,你愿意放我和他一条生路吗?你一直打不过那个畜牲,但只要你拿走他的黑无常证,说不定你就可以压他一头。”   他这么说,更夫目光闪烁,真有些心动了。   然而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他是日本人?”   温州鬼差身体一顿,他缓缓抬头,看向连奚。许久,他道:“是。他叫山田闲雅。”   连奚淡漠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温州鬼差看他这模样,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咬牙道:“对,你猜的没错,我生于民国二十二年,十六岁时遇见了闲雅。闲雅出身贵族,他是个军官,他在遇见我之前确实参与一些战争,做了一些侵略的事,但自从他和我相识相爱后,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没再杀过一个华夏人。他是个好人,他只是被误导了,认识我之后,他就醒悟了。”   连奚声音平静:“那片血海呢。”   温州鬼差手指缩紧,面不改色道:“闲雅在阳间等了我几十年,他不是华夏鬼,想要不被当地鬼差发现,只能靠吞噬鬼魂来掩盖自身气息。不过那些鬼也不算死了,只要把他们送去地府,他们就能投胎。”他抬头看向更夫,“白无常大人,普通鬼差做不到,您身为江南道鬼差,能做到的吧。”   更夫干笑着点点头:“确实可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的奸夫真的只是吞噬鬼魂,没有吸收他们的力量的话。”   听到“奸夫”两个字,温州鬼差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正要开口,捩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引得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捩臣终于理清楚了事情经过:“所以是,几十年前你们死了,你去了地府,被江南道黑无常看中;他留在人间,为了找你等你,就吞吃了很多鬼魂。后来你回来了,你又找到了他,又在一起了。”顿了顿,男人漆黑冷漠的眼没有感情地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温州鬼差,淡淡道:“那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每次都在最后一秒,突然暴涨几万业绩的?”   大脑迅速运转起来,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忽然闪过心头。温州鬼差:“你们也是鬼差?!”   连奚和捩臣都没有回答。   温州鬼差却猜到了:“苏城鬼差?”   没有回应,却是默认。   温州鬼差咬紧银牙,忽然后悔起来,但仔细想想,也是无可奈何。他早就知道,自己每次都在最后一秒超过苏城鬼差,肯定会引起怀疑。可他也是无奈之举。只有拿到第一,才能进入全国排行榜,获得百鬼筏奖励。   百鬼筏是消耗品,每月用一个都不够,至少得用三个,才能遮住山田闲雅身上的鬼魅气息。所以他每次都至少得排到全国前七,才能得到三个百鬼筏奖励。   以前他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其他八个地区排行第一的鬼差,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月前,苏城鬼差异军突起,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温州鬼差也是无奈至极,只能想方设法地稳住自己的第一宝座,否则他干嘛闲得无聊,一定要干那么明显的作弊行为?   温州鬼差:“如果我告诉你,你能放过我们吗。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坏事,一直安安稳稳,只想过我们的小日子。”   捩臣扫了他一眼:“哦。”   温州鬼差松了口气:“是江南道黑无常证上的存货。”   更夫:“存货?”   温州鬼差:“对,就是存货。白无常大人您不知道,我来到阳间后就发现,我的江南道黑无常证可以从别的城市的鬼差那儿抽取提成,获得他们抓鬼得来的业绩。”   “这个我知道啊。”   “但您不知道,其实这些业绩是可以存起来的!”   “啊?”三人都愣住了。   温州鬼差解释道:“首先,我在江浙沪三十五市里,是没有敌手的。所以过去这几十年我存了很多业绩在无常证里没有用。我不贪心,每次只抽取能排到全国第七的业绩就收手,一来是怕别人发现不对,二来是细水流长,防止突发意外。”   连奚恍然大悟:“所以你的黑无常证里有很多业绩,需要多少就抽出多少?”像银行卡那样。   “对!”   “那你现在有多少存款业绩?”   “九百二十多万。”   连奚、捩臣、更夫:“……”   温州鬼差诚恳地看着捩臣,他抱着自己不成人形的爱人,道:“苏城鬼差,我愿意把我的黑无常证送给你,都给你。只要你们别送他去投胎,我带他走,我们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绝对不会再出现。”   江南道黑无常证,里面有九百多万业绩存款?   三人都没有吭声。   然而看着他们沉默的模样,温州鬼差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他道:“我们只想活。”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掏出江南道黑无常证,就要递给捩臣。可是他的手停在半空许久,不见捩臣去取。   “……苏城鬼差?”   “我有说过放过你们?”   温州鬼差神情僵住,他睁大眼:“你答应了的!”   更夫咳嗽一声,好心提醒捩臣:“大人,您真的答应了。”   捩臣蹙眉:“有么。”   更夫认真道:“真有。”   捩臣:“哦,忘了。”   更夫:“……”   温州鬼差气得双眼通红:欺人太甚!   捩臣懒得搭理他,直接转首看向自家同事,他清淡冷漠的目光在连奚平静的脸庞上停留了几秒,问:“你想放他们走?”   连奚抬目望他,片刻后,摇摇头。   捩臣勾起唇角,笑了:没猜错嘛。   连奚抬步上前,目光淡静地看着这对十分悲惨的小情人,他问:“为什么不让他投胎。”   温州鬼差身体一僵:“投胎后,我还能找到他吗?我们只想长相厮守!”   连奚:“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既然死在华夏,就受华夏地府管辖。他下地府后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还会魂飞魄散。”   “你不要欺人太甚!”温州鬼差目呲欲裂,怒吼出声。   连奚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美艳的鬼差小心翼翼地打量连奚,目光又瞄向他身后一脸看热闹的更夫和满脸不在乎的捩臣。他这算是懂了,这三个人里,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是人类。而人类,才会真正的懂得感情。   鬼神无情,皆是异类。想要让这三个人松口,还得看眼前这个青年。   温州鬼差凄美地笑道:“我和您讲个故事吧。”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敬称,黄昏的光辉中,他声音低柔动听,令人不由听了入神,带着一丝美妙的腔调。想来几十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惊艳芳华的传奇戏子。   “那一年,是梨花刚开的时候,闲雅的军队开着卡车进了城。他其实没那么坏的,他是个读书人,是个文人,很儒雅文静,他喜欢听戏,所以……”   “等等。”   温州鬼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连奚。   这一刻,夕阳正式沉入大地,黑夜侵袭。昏暗的光亮自青年身后照耀过来,在连奚的身遭浮上一圈淡淡的灰金色。   连奚奇怪道:“你们每个鬼都喜欢给别人讲故事博同情么。”   温州鬼差僵在原地。   连奚:“有句话我以前对一个女鬼说过,现在我还想对你说……”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爱情有多么凄美,包括你改变了这个人,让他不再参与战争。”顿了顿,连奚淡然道:“看你的表情,我猜对了?或许你还想说,你还劝他救了几个华夏人。”   温州鬼差神情震裂,他想说的每句话都被连奚猜到了,这正是他要描述的那个故事!   连奚:“那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温州鬼差眼神晃动。   连奚:“还是半真半假?”   “苏城鬼差,你听我说……”   “那都不重要。”   温州鬼差愣住。   连奚淡漠地俯视他:“你只需要知道,他,必须去地府。至于去地府后有什么结局,那不归我们管。而你,也应该去地府。”连奚扭头去看更夫:“这情况是该送他回地府吧?”   更夫愣了愣,接着嘿嘿笑了:“大人说得对。”   捩臣淡定道:“现在开始送去地府么。”   这三人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给温州鬼差说话的机会,就已经决定了他和怀里奸夫的结局。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眼看更夫翻手取出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证,温州鬼差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三个的人的对手。他身体颤抖,面露恐惧,难以言喻的惊慌这时涌上心头。   他急切地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怀里虚弱的爱人被他扔在地上,但此刻也顾不上了:“等等,你们听我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对吧,我和你们唯一的恩怨是什么?抢了你们两次第一?我愿意把我所有得到的奖励都给你们,我都不要了!”他望着连奚,“你是华夏人,你是因为太仇恨闲雅,所以不管如何都要送他去投胎吗?”   连奚有些惊讶,他看着温州鬼差着急的模样,仿佛想起了什么:“算是吧。”   温州鬼差:“那你们可以只放了我吗?”   众人倏地愣住。   十一月冰冷的夜风吹拂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冰冷而无情。   温州鬼差有些尴尬,但他咬着牙,豁出去了,道:“你们苏城鬼差不知道那个畜牲有多恐怖,但江南道白无常,你是知道的吧。我在地府陪了他上万年啊,上万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我是十八岁那年死的,也就是1940年。我直到87年才从地府出来,他终于答应放我走。那些年的每一天,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如果这样回去,他会弄死我的,他一定会弄死我的!苏城鬼差,你说的没错,闲雅生前确实杀了不少华夏人。他是个日本军官,还是在前线的,肯定做过不少奸淫掳掠的事。我可以作证,但我是无辜的,我也真的劝过他,他也确实认识我之后,就没怎么杀人了。”   空气安静下来。   良久。   “这就是你们人类总说的爱情?”神明嘲弄地笑了,笑声清雅凉薄。   连奚回首看向捩臣,神色淡定地纠正自己的同事:“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个人都很不顺眼。不过,这不是人类总说的爱情,这是人类总说的虚伪。” 第六十八章   连奚和捩臣的话, 温州鬼差听在了心里,他抬首看了两人一眼,却没有吭声。   他愿意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同生共死, 与他一起遭受天雷劫难、甚至可能魂飞魄散, 但是, 他不想回地府,他不想见到江南道黑无常!   『我可以与你生死与共, 但我不能为你生不如死。』   想到那个男人,温州鬼差打了个寒颤,一股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寒意令他浑身发抖。那种恐惧已经深深地植入他的心里, 哪怕几十年过去, 他忘记了那个恐怖恶鬼的形容面貌, 却忘不了那个人带给自己的死一般的绝望。   他不要回去, 他不能回去!他一旦回去,江南道黑无常一定会弄死他的!   “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我没撒谎, 我说的都是真的。”温州鬼差声音沙哑,渴求般的望着连奚三人。   温州鬼差的异样都落入连奚眼中,他思索片刻, 问:“你就那么怕江南道黑无常?”   听到这个名字,温州鬼差吓得惊呼一声, 脸色惨白。   连奚看向更夫:“有这么恐怖?”   捩臣也好奇了,看着更夫。   更夫尴尬道:“这个……也算不上吧,我同事就是有些特殊癖好。但是他也不是个强抢民鬼的恶霸, 他的那八房小妾, 还有这个小相公,都是自愿跟他好的。我同事把他们收入房中前, 都有跟他们定下契约。多少年后,就送他们投胎去,还许诺他们,给他们投一个好胎。”   连奚问道:“黑白无常还有这种权利?”想让谁投好胎,谁就能投好胎?   更夫:“这种小事,还是有些特权的。每隔百年会给咱们分一定的名额,只要投胎的鬼生前不是犯下滔天大罪,比如屠杀千万,天理不容,我们鬼差都可以送一些鬼魂投好胎,判官、阎罗王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连奚:“这么随意?”   更夫猥琐的胖脸上是含蓄的笑,憨厚道:“大人,规则不就是鬼神定的么。”   连奚没再问。   听了这句话,捩臣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更夫得了两位大人的默许,立刻嚣张起来,趾高气扬地俯视那小相公。   有件事连奚不知道,更夫在地府其实算得上是最善良的鬼神之一了,他懒得欺男霸女,也没兴趣滥用自己的职权。更夫每天做的最多的事,除了抓鬼工作,就是勤奋修炼,早日超过自家同事。   华夏九道,十八鬼差,江南道黑无常的实力绝对在最顶层,不是第一,也是前二。   更夫有了追赶同事这个目标,每天也算过得有滋有味。可其他鬼神呢?   日复一日的工作,一成不变的黄泉地府。鬼魂排队投胎时,尚且是浑浑噩噩,不知生死;可鬼神,永远是清醒的。一日日,看着那一幕幕的阴阳相隔,六道轮回。   更夫也不觉得自家同事有多变态,难道那些小妾、小相公在签订契约前,没听其他小鬼说过江南道黑无常的恶名吗?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每个想走捷径的人,或者生前做过一些恶事、知道自己下辈子一定投不到好胎,想要投机取巧、凭借美色事人的人,他们永远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或许江南道黑无常也没那么恐怖呢?   或许江南道黑无常会对我很好呢?   能被江南道黑无常看上的人,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他们生前尝过了出众的色相带来的好处,觉得所有人都会因为他们的美貌,对他们千好万好。总认为自己会永远会是特殊的那一个,才会签下契约。而到最后,除了一个温州鬼差确实得到了黑无常的青睐,算是好处颇多,其他人都是被折磨到半死后,根本没机会到阳间做鬼差攒业绩,直接被送去投胎,也没见得到契约以外的任何优待。   更夫笑眯眯地看着温州鬼差,语气淡定,没有一丝同情:“你也别老说我同事多恐怖,他是手段残暴了点,有点畜牲,但他对你算好的了吧,还给了你鬼差证呢。你踏踏实实在阳间干活,再过几年下去投胎,不说投胎成姓马的,至少也能让你投胎成姓王的。我前两年碰见我同事,他一边搂着第六房小妾,一边还在怀念你,说等你投胎后,要给你去求求判官大人,让你下辈子不仅大富大贵,还让你一生康健,万事顺遂呢。”   温州鬼差冷冷地盯着他:“那送给你要不要?”   “哈哈哈哈。”更夫笑了,他嘲弄道:“是我生前做了汉奸,知道按着判官大人的规矩,下辈子得投胎当猪,所以去求着臭名昭著的江南道黑无常,求他收自己当小相公的?”   自己的短被人揭开,温州鬼差脸色不断变换,难看极了。   连奚扫了更夫一眼:“你之前没说这事。”   更夫立刻恭维道:“大人,是小的忘了。这种小人物,小的真的记不住。他来阳间几十年,底下都过去上千年了,也就是刚才小的才想起来。”   温州鬼差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当汉奸!我确实和闲雅在一起了,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还劝他不再参与战争!”   更夫:“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哦。”   温州鬼差怒道:“如果我说的话有一字是假,我愿意被那个畜牲再凌虐万年!”   更夫愣了愣,嘀咕道:“看来还真是真的……”   这下一来,连奚算是彻底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相爱是真,那个日本人杀了许多国人也是真,他们在一起后,戏子确实有劝爱人不再杀戮,日本军官也做到了。然而……   捩臣侧过头,语气淡定:“把他送去地府,能加多少业绩?”   温州鬼差哗然失色。   更夫讨好道:“大人放心,应当不少,这也是个大鬼了。”   温州鬼差惊慌道:“不,我什么都说了,我把我所有的奖励都给你们,只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见到那个畜牲!”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   这一次,连奚不再麻烦更夫,他取出了自己的苏城白无常证。   温州鬼差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苏城鬼差,你仔细想想。”他没有对两个鬼神抱希望,他死死盯着连奚,想打动这个人类,“我只是夺走了你两次的第一,我可以还给你,都还给你。我银行卡里还有很多存款,这些都是你的。那些奖励的法器,也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吧,给我一条生路!”   “说起来我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连奚忽然开口,温州鬼差止住了声音。连奚低首看向眼前一脸乞求的美艳青年,因为满脸的恐慌和哀求,这张脸已经没有那么的令人赞叹,而是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狭促。   温州鬼差小心翼翼地问:“什、什么事?”   连奚:“之前我们拿那个老鬼来引你上当,你也派了兔子鬼魂来查看情况,但你为什么选择转身就跑,没有上钩呢。”   更夫眼睛一瞪,舔道:“在大人面前别想撒谎!”   更夫的吹捧连奚没什么反应,捩臣却是十分满意,身上两点金光悄悄地飘了起来,飞到更夫身上。更夫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许多,多年不动的境界修为也提升了一丝,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令他惊讶不已。   真奇怪,难道在阳间修炼能更好地提升境界?   更夫心里顿时多了许多想法。   温州鬼差眼珠子乱转,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如实说了。   “那个老鬼其实我认识,二十多年前我就和他打过交道。但他实力极强,我不想和他交手,就双方立了约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他突然出现在温州市区,我以为他是想撕破协议,但是一时间也打不过他,所以转身就跑了。”   连奚:“我听无锡黑无常说过,遇到这种大鬼,可以选择和附近城市的鬼差联手。哪怕最后业绩平分,也是赚的。”   温州鬼差结结巴巴,没肯说话。更夫却一眼就瞧明白了,猥琐一笑,点明真相:“你是怕别的鬼差来到温州地界,发现你的老情人吧!”   温州鬼差无话可说。   连奚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过了几秒,一道轻飘飘的男声响起,语气十分不耐:“还不送他们投胎?”都是业绩。   连奚看了看自家同事:“嗯。”说着,他翻开自己的无常证。   温州鬼差见状,双目发冷。   “我已经委曲求全成这样,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是你们把我逼上死路的!”   他怒喝一声,不管不顾地忽然使用招魂幡,招出无数动物鬼魂,攻向连奚。   只见一只猛虎鬼魂发出震天咆哮,四蹄蹬地,冲向连奚。   另一边,温州鬼差也没闲着。除了招魂幡外,他还打开了江南道黑无常的无常证。   “百鬼皆是,如见阴神!”   更夫:“不好,这是我同事的法术,他竟然连这都教给这小相公了。”   更夫嘴上说着不妙,却并未慌张。温州鬼差哪怕用了江南道黑无常的法术,也不足为虑,因为同一个法术用的人不同,效果也截然不同。就像更夫使用铜锣呈像来偷窥,只能照出上世纪的黑白默片;捩臣使用他的法术和法器,效果却是4K视频杜比音效。   更夫这么提醒,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他早就看出来了,自己尊崇的两位大人实力强悍,今天哪怕是他同事亲自出手,都讨不了好。   温州鬼差似乎已经破釜沉舟,他的表情绝望疯狂,数不尽的鬼魂,夹杂着滔天的黑色阴气,冲向连奚。   经历过这么多事件,连奚也不慌张。他冷静镇定地按住青铜铃铛,轻轻拨动。   嗡!   一道沉稳的钟声响起。   青铜铃铛从连奚手腕上飞出,嗖的一下,攻向招魂幡和江南道黑无常证。双方相撞那一刻,熊熊阴气瞬间崩散。   连奚抬步上前,正要继续将温州鬼差和他的姘头送去地府,却见这温州鬼差咬紧嘴唇,转身就跑向身后躺在地上的情人。他的动作快极了,几乎是在把黑无常证和招魂幡抛出去的那一刻,就同时向后冲了过去。   连奚一愣,心道不对。   只见温州鬼差一把抱住躺在地上的爱人。   “你去地府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只会受尽折磨,然后魂飞魄散。闲雅,我便替你决定了!”   温州鬼差眼神坚定,他死死抱着奄奄一息的爱人。山田闲雅回答不了他的话,还在昏迷。他却已经手掌一翻,一只小巧精致的镶金簪子出现手中。温州鬼差二话不说,手持金簪,高举右手,刺向怀里的爱人。   这细长的金簪上卷携大量阴气,竟是温州鬼差的无常法器!   是的,温州鬼差之前使用的招魂幡是业绩排行榜的奖励;黑无常证是被借与的法宝。唯有这金簪,才是他被温州鬼差证认主后,获得的属于自己的法器。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眼看那金簪就要刺进山田闲雅的胸口,连奚和更夫都来不及阻拦。却听一道尖锐的啸声,一抹金光从空中闪过,击中温州鬼差手里的金簪。他惨叫一声,金簪直接被这道金光击穿断裂,变成两断,落在地上。   连奚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金色册页悬浮在捩臣的身侧,察觉到连奚的视线,捩臣同样看向他,淡淡挑眉:“你不要业绩了?”   如果山田闲雅被温州鬼差杀了,魂飞魄散,那当然算不上他们的业绩。   良久,连奚轻轻颔首:“当然要。”   下一刻,无情的苏城鬼差,眼也不眨地将一对有情人送下地府。顺便,还拿走了温州鬼差落在地上的江南道黑无常证,没一起送回去。   被扔进地府的时候,温州鬼差抱着爱人,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三人。仿佛在说千万不要给他回来的机会,只要他回来了,他一定会报仇。   捩总都懒得搭理这种人,也没看懂温州鬼差最后那眼神的意思。他只顾着捡起地上的黑无常证,接着随手翻了翻,眉头微蹙:“没几个名字?”   虽说无常证上的名字会实时更新,如果当了几十年鬼差,可能一开始抓的鬼的名字已经消失了——为了给新鬼的名字腾位置。毕竟无常证的厚度是不变的。但问题是,捩臣翻开这本无常证仔细看了看:“就这几个?”   “我看看。”连奚接过温州鬼差的无常证看了起来,他也皱起眉:“是很少。”   “大人,请让小的看看。”更夫结果无常证,看了后,他立刻懂了:“这小相公偷懒呢!整天就知道和他那姘头颠鸾倒凤,哪里愿意去抓鬼!他每天只要从我同事的无常证上剥一点‘存款’,到自己无常证上,就算他自己业绩了。啧,小东西阴险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读者说看的不舒服,正常,因为一点点揭开地府的设定,那就是个私心与恶的集合。这篇文不打算走伟光正全家欢路线,想走的是比较另类比较猎奇的。要是那种讨好所有人,迎合99%大众,包括我自己三观的灵异文,我写过了,不会再写了。   不过针对这一章我有点话要说,之前那章小受动私心,暂且不论薛定谔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个选择我个人一直没赞同,也在文里说是不对的。当然,很多人也这么觉得。然后,这一章,小受他们把这对小情人送去地府审判,你们又觉得不舒服。那这就矛盾了。   动私心,不赞同;秉公办事,也不赞同。   所以,只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而已。   这是我最不赞同的,当然很多人已经弃文了,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大家都是有缘相见,再见互相打声招呼也挺好。如果有第二批想在这里弃文或者养肥的,我也觉得能理解。不过既然自相矛盾出来了,我直接说一下我真正的想法好了,反正离完结也快了。我的想法是,我很烦凭自己喜好来决断对错,所以地府是错的,攻也是错的,受也不算对。地府律条也是错的,因为那都是鬼神决定。知道红光金光是什么吗,是小攻的判定,是他的喜好。鬼神视万物为刍狗,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真的是机器没感情,他们是有意识的。因为有感情,所以有偏颇。而一人的意见,永远不可能正确。或许很多时候都是对的,然而看上去总是是对的,他就永远会对吗。   这篇文要做的就是,废弃地府,不要鬼神。   每个个体都没资格用一个人的喜好情感审判他人,真正做判断依据的,是法律。法律或许不完善,但是他是不断改进完善的。如果今天a觉得这个人该死,b觉得这个人判20年就行,c觉得无罪释放。该听谁的?哪怕99%的人觉得应该选a,但是这都是私情。哪怕法律给出的答案也是a,但他不是因为99%的人觉得应该是a,才判定的是a。这是一个复杂的先来后到的问题。因为99%的人认为该是a,所以制定出选a的法律;可是法律制定出来后,就不再受“我觉得”影响。法律的存在,就是不让人动私情。   当然,情理情理,先情后理。法律是人制定的,改善也是人改善的,他本质是为人服务的。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事需要人来判断,人来做调整,法律也有他的不合理性,经常会让人觉得不公平,这就需要慢慢改进了。现实绝对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是这篇文就不用了,一句天道就可以解决的事。小说里是可以存在绝对公平的,只是这个绝对公正绝对不该由攻受,或者某个有感情的个体决定。这个一直是我的想法,在以前的修仙文里提过,受不愿意当天道,因为天道就该无情,而他不愿意被剥夺自我,所以他放弃了。   最后,看过我文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喜欢尝试不同的题材,最近几年几乎不写同题材的东西。灵异文也不可能一样。不能赞同本文设定的读者,咱们可以以后再见~小说是为了看得开心的,我下篇文应该会轻松点。最近也有反思这篇文是不是三观输出太多了(虽然很多人误解了我的三观,到结局就知道了)。小说不该如此,这件事我挺反思的,算是犯了个新人的错误,但是这篇文一开始的立意就已经太过分输出三观了,核心就是如此,所以写到这都过了一大半也不可能改变,既然如此,我就继续完善它了~   谢谢看到这,每篇文都是一个进步,给我很多感受。总的来说,写文是个很幸福的事。 第六十九章   温州鬼差和日本军官被送下地府, 江南道黑无常的无常证,却没送回去。   更夫白胖的脸上满是猥琐的笑,他嘿嘿地拿着温州鬼差遗落的那本无常证, 美滋滋地翻开:“只要有了这东西, 我同事的实力至少降低一成。”说着, 他眼珠子一转,又对捩臣、连奚道:“两位大人, 这可是个法宝,有了它,咱们以后赚业绩就更快了。”   连奚看了他一眼:“你有了它, 会更强么。”   更夫难掩欣喜:“那是自然, 小的若是有了它, 定能更好地为二位大人捉鬼!”   连奚一眼就发现了更夫的小心思。说实话, 这本黑无常证对他和捩臣来说并没什么用。从一开始,捩臣抓鬼是为了提升排行榜名次,捩总决不允许有人压在自己头上;而连奚则是为了得到捩臣好感, 获取金光,才当了白无常。至于后来……   每个月一百万人民币,换谁谁不心动!   然而对更夫这些鬼差来说, 黄金百两,全是垃圾, 招魂幡、江南道黑无常证才是真正的重宝。   苏城黑白无常没有开口索要无常证的意思,更夫小心翼翼地揣摩二人脸色,当确定两位大人的注意力已经从这本无常证上移开后, 他又观察片刻, 再小心谨慎地把黑无常证塞进自己的怀里。   嘿嘿,嘿嘿嘿……   一道不悦的哼声响起, 更夫吓得浑身一抖,赶忙从怀里掏出黑无常证,就差把这本薄薄的无常证双手捧起,高举头顶,送还给捩臣了。却听捩臣翻看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道:“他都不在阳间,不再是温州鬼差了,他还是第一?”   更夫一愣:“诶?”   连奚看着捩臣手里的无常证:“因为这个月的业绩排行榜已经定榜了?”   两人一起看向更夫。   更夫手忙脚乱地把黑无常证收起来,凑过去看了会儿,明白了捩臣的意思。原来不是要他把黑无常证交出来啊!更夫解释道:“就如大人所说,虽说这小相公善用职权,渎职枉法,他回地府后一定会被判官大人亲自审判,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十一月的业绩排行榜已经定格了,所以……”他为难道:“所以,那小相公上个月的业绩积分确实超过咱们的,这是事实。”   捩臣:“只能这样了?”   更夫绞尽脑汁思索许久,忽然道:“也并非如此!小的想起来一招。大人可还记得,那温州小相公整天不思进取,几十年来,根本没抓几个鬼,温州之所以能一直待在第一,是因为他存了不少业绩在我同事的鬼差证里,每次需要多少,划出来一些就行。可事实上,他真实的业绩是极少的。”   这事三人刚刚才讨论过,自然记得。   更夫又道:“所以,如果剔除两本‘江南道鬼差证’带来的额外业绩,我们的业绩必然就超过温州鬼差了。”   连奚明白更夫的意思:“你是说,有办法只算温州和苏城真正的业绩?”   更夫嘿嘿一笑:“大人,我可是江南道鬼差,这点权限还是有的。只需要打个报告,剔除当月额外业绩,计算真实业绩,就能做到这一点。”   连奚又想起另一件事:“只算真实业绩的话,我们超过沪城鬼差了么?”   算上江南道鬼差证附送的业绩,温州和苏城才排行前二,第三是沪城鬼差。如果把这部分额外的业绩去除了,会不会被沪城鬼差反超上来?   更夫哪能连这种小事都考虑不周全,他拍着胸脯说:“那是自然。小的这一个月来,可是做牛做马,忙得脚不沾地,哪怕把江南道白无常证收取的额外业绩剔除,咱们的业绩也是江浙沪第一!”   连奚对拿不拿第一其实兴趣,反正钱也没差多少,只相差十万,月入九十万已经令他很满足了。捩臣却十分在意。   “你试试。”   更夫:“是!”   只见茫茫黑夜中,更夫一手举着自己的白无常证,另一手伸出食指,老神在在地在上面曲指画符,口中还念念有词。   不过多时,微弱的金光从他的鬼差证上一闪而过。   更夫抬头道:“搞定。两位大人放心,这排行榜虽说是判官大人定下的规矩,可它是自主排榜的,定了排行榜的规矩后,判官大人就再不过问。真正和这排行榜接触颇多的,反而是我们九道鬼差。如今我已经向排行榜提出举报,抹除这个月江浙沪榜单的额外业绩现象,相信不用多久,咱们就可以登上第一!”   其实第一第二都差不多,也没必要这么在意……连奚心中这么想,身旁的黑衣无常却双目一亮,翻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精神奕奕地看了起来。   男人俊美深刻的脸上是难得的聚精会神,因为太过专注,那双漆黑的双眸中隐隐跃动着期待的光。   捩臣:“看看。”   更夫:“好嘞大人,一起看看!”   连奚在一旁望着他俩,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同事。   这种眼神他只在捩总打王者荣耀的时候见过,想赢,想拿第一,绝不认输……绝不称臣。   微微顿住,连奚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愣住了。   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绝不称臣……   片刻后,连奚想通了。大概是因为他前两天无意中搜索到“捩”这个字的含义,才会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吧。   更夫:“大人,变了变了,那小相公的名字快没了!”   思绪突然被打断,连奚也翻开了自己的无常证。此时此刻,更夫和捩臣看着同一本无常证,两人双目放光,期待不已;连奚则站在一旁,算不上期待,也算不上无聊,就这么低目看着。   只见那薄薄的本子上,排行第一,温州鬼差,这四个字慢慢黯淡下去。   捩臣勾起唇角。   更夫骄傲地挺起胸脯。   连奚淡定地看着,看着温州鬼差的名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似的,消失在第一行。更夫兴奋地低笑起来,然而,忽然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奚也一下子愣住。   三人一起瞪大眼,看着无常证。   却见温州鬼差的名字被抹去后,下一个……在他下方,排行第二的苏城鬼差,苏城鬼差的名字也被一同抹去了!   捩臣:“……”   连奚:“……”   更夫骇然不已,赶忙道:“或许是要先把名字抹掉,然后再弄到第一去。”   捩臣目光茫然,怀疑似的轻轻颔首:“嗯……”   接着,只见“沪城鬼差”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当月业绩排行榜的第一行!   捩臣:“……”   连奚:“……”   更夫:“……”   连奚双目一紧,道:“最底下出现字了。”   闻言,捩臣和更夫刷刷低头,看向当月业绩排行榜的最底端。   在三人的注视中,白色的纸页上,一行行血淋淋的小字,缓缓浮现——   『经核实,温州鬼差、苏城鬼差皆有作弊嫌疑,经由江南道白无常举报,本榜单审核完成,确认作弊。在此,剥夺两地作弊鬼差当月所有业绩,并处以严重警告处分。』   『本榜并非法外之地,奉劝各地鬼差谨慎执法,勤恳办公!』   『特此通报公开温州、苏城两地鬼差姓名,于九道663城鬼差间传阅,望众鬼差引以为戒——』   『温州鬼差:乔与月。』   『苏城鬼差:连奚,@#$@#$。』   『备注:此通报批评有效展示期为一个月。』   连奚:“???!!!”   捩臣:“我名字呢?”捩臣仔细看了半天,只见在那“苏城鬼差”四个字的后方,只有连奚的名字。而在连奚的名字后,排行榜似乎一直想显示捩臣的名字,可怎么显示都是一团乱码。   还好,也不是特别丢人。捩总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关上无常证。   丢人丢到全国的连奚:“……”   倏地扭头,俊秀冷静的青年此刻再也不能平静,连奚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怎、么、回、事?!”   更夫:“……”   肥胖的身躯颤抖起来,满身的肥肉都在发颤,更夫苦不堪言,给自己喊冤:“我冤枉啊,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排行榜智能成这样了啊!以前咱们九道鬼差经常跟它插科打诨,聊聊天,它都一副又呆又傻的样子,特别好糊弄。它只是崔判官设定的一套规则,这、这怎么会突然就智能成这样了!”他只是叫排行榜把温州、苏城两地的额外业绩抹除,没让它去抓作弊啊!   事已至此,连奚盯着无常证下方白纸红字写着的自己的名字,一咬牙问道:“你上次和这个排行榜交流是什么时候了。”   更夫回忆道:“十年前?”   连奚:“它十年就进化成这样了?”   更夫:“……是人间的十年,地府的话,大概三千多年?”   连奚:“……”   捩臣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哪怕是阳间其他地区所有鬼差都看到了,他们也并不认识你。只是知道个名字罢了。”   连奚刷的转头:“那把你名字写上去?”   捩臣轻描淡写地看了他连奚一眼,语气平静:“这无常证并无大用,它没有显示出我的名字,也不是我强迫的,似乎是出了BUG,”捩总现在已经是个游戏老玩家,BUG这种词说起来十分顺口,“若是它显现出来,也并无所谓。”   呵,连奚冷冷道:“你名字不在上面。”   言下之意: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察觉出青年冰冷眼神背后的含义,捩臣挑起一眉,状若随意。他翻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右手双指并拢,在上面轻轻描画:“不过便是被一群陌生鬼差知晓你的姓名,知晓你在作弊罢了,这是大事?便是写上又何妨。”   说着,捩臣神色镇静,气定神闲地以指为笔,在无常证的那团乱码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削瘦修长的手指划过白色的纸页,每勾勒一个笔画,金色的光便在指下浮现。   很快,金色的“捩臣”二字出现在排行榜下方。   捩臣笑了:“不过如此。”   连奚:“……”   更夫翻开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证,忽然惊悚道:“大、大人,您的名字也被写上去了!这竟然还是同步更新的!”   连奚一怔,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苏城白无常证。然后……   哦豁。微笑。   捩臣的笑容却瞬间僵在脸上。   手掌一翻,苏城黑无常冷笑一声,金色册页浮现掌中。捩臣眯起双眼,看着更夫,低声呵斥:“你先前说,并不会影响到我苏城鬼差的业绩,那当下情况,该如何解释?”   更夫:“???”你刚才都没问,一副压根不在乎的样子啊!   更夫头皮发麻,抖着求饶:“小人真的冤枉啊!!!”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想要遗忘一件很糟糕的事,就要找到一件更糟糕的事,吸引你的注意。   此时此刻,连奚、捩臣完全忘了这个月他们本来该是排行榜第二,突然之间,别说第二了,连倒数第一都没了,根本上不了排行榜!现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六个字——   全!国!通!报!批!评!   回苏城的一路上,连奚目不转睛地看着排行榜下自己的名字,止不住地叹气。再看一眼,再叹气。   唉……   捩臣更是气炸了。   黑无常坐在副驾驶座上,面色阴晴不定,时而翻开自己的无常证,时而又扔到一旁。   “这个崔判官是怎么弄的排行榜规矩,凭什么公开鬼差姓名?”捩臣皱起眉,不满地问道。   更夫讨好地回答:“崔、崔判官大抵也只是随便这么一设定,没想到会冒犯了大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人家那是判官,别说你们这种十八线不入流的兼职鬼差,就是他这样正儿八经的鬼差,判官大人连余光都不扫一眼的。公开你姓名怎么了,公开你性向你都没法说!   手指压着无常证纸页,发出啪嗒嗒的声音。   捩总轻哼一声,闭上双眼。   见状,连奚一边开车,一边望了他一眼。果然,他们选择的都是同一个法子……   只要我装死,你就不知道被通报批评的人是我!   然而,没过几分钟。   “滴滴——”   手机震动起来,正好刚下高速,遇到一个红灯。连奚停稳车子,打开手机。   【唐梓:???咋肥四啊,连奚,我在无常证上看到你名字了。】   【狐小离:诶,你名字怎么出现在无常证上了,通报批评,说你作弊?】   【唐梓:我看到下面了,作弊!我就知道哈哈哈哈,你们就是作弊,活该!天道好轮回!】   连奚:“……”   还没回复,微信又滴滴地响了,连奚打开一看。   【苏骄:我师叔说,他从朋友那儿听说,你和黑鬼差两个人被地府的鬼差证通报批评了?你俩作弊?】   连奚:“!!!”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才认识几个鬼差,几个玄修?他们都知道了!   连奚以手掩面,尴尬地咳嗽一声,他看都不看地直接关闭手机,扔到一旁。   没看见,这些消息他一条都没看见!   安静的车厢内,苏城黑白无常都心情奇差,没有说话的心情。更夫更是不敢吱声,生怕连奚和捩臣缓解尴尬、回过神后,拿他试问。   拐进一条安静的小道,不过多时,车子便开到了小区门口。   连奚神情平静地开着车,一手把着方向盘,转弯准备进小区。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凝视在小区门口,那个拎着两个大蛇皮袋,步伐蹒跚的老人身上。   双眸微微睁大,连奚喊住了对方:“李大叔。”   听到这声音,李大叔转过身,看到连奚后,他扛着两个蛇皮袋,笑着走过来:“小连,这么巧。我正好要回老家了,就想着还有点菜要不给你带去。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我都准备走了,你刚好回来。诶,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小连,怎么不说话呀?”   清晨微微亮起的曙光下,憨厚老实的中年大叔抬起手,摸了摸后脑。苍白发青的脸上,唯有嘴唇,红得滴血。   他淳朴地笑道:“小连,你老看我不说话干嘛。”   酸涩充斥鼻腔,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着,连奚紧紧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的身旁,捩臣和更夫也看了过来。   捩臣是见过李大叔的,现在忽然看见对方,他微微愣住,下意识地看向连奚,却只能看见青年如雕塑般没有波动的侧脸。   车后座,更夫“咦”了声:“刚死的鬼?好像才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李大叔仿佛听不见更夫的话,他笑呵呵地看着连奚,从口袋里掏出被砸得四分五裂的老年机,十分苦恼地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本来想着算啦,但居然这么巧你回来了。小连,大叔给你带了菜籽油和黏玉米,我记得你最喜欢了。” 第七十章   日光氤氲, 晨雾薄薄。朝阳渐渐升起,唤醒这座沉睡在黑夜中的城市。   连奚下了车,望着眼前憨厚笑着的老人。   十一月微凉的阳光照耀在李大叔身上, 他的身形越来越透明, 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仍旧以为自己是个活人,笑呵呵地看着连奚。他没想过为什么一大早天刚亮, 他就扛着蛇皮袋来找连奚;他也看不见,自己手里握着的老人机,已经摔得四分五裂。   更夫也推开车门, 下了车。他站在连奚身旁, 犹豫道:“天亮了, 他看上去只是个执念不是特别深的普通孤魂野鬼。大人, 生死有命,他的魂魄已经走过阴门八关,是真的死了。等日头再盛点, 他的魂魄会更加失去意识,应该就会自己去投胎了。”   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关门声,连奚转首, 看向同样下了车的黑衣男人。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不动声响, 但是捩臣却明白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薄唇翕动,片刻后,捩臣静静望他,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道:“生与死,只是一场灵魂的轮回。”   四目相对, 良久,连奚轻轻颔首:“知道了。”   捩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进口袋,没再回应。   『李大叔是真的走了吗?』   『嗯,真的走了。』   更夫说过,李大叔已经死了,无法挽救了。可是连奚不信,他还是想再问一问捩臣。没有任何缘由,他就是想从这个人口中听到那个答案,如此,他才能死心。   更夫虽然是个正儿八经的鬼差,可他放在偌大的地府,也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类。   捩臣或许是个恶贯满盈的恶鬼,但他实力强大,或许他就有办法,他能给李大叔找出一丝生机。   但是现在,捩臣也告诉他,李大叔是真的不在了。   更夫神色踌躇,无奈道:“生与死这事,是写在生死簿上的。生死簿虽说由崔判官掌管,可这东西根本不受崔判官管辖,也不受任何一个阎罗王大人掌控。崔判官执掌它,只是单纯的执掌罢了,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生灵宿命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写在生死簿上的。但若是大人愿意,小的可以使用特权,帮这个鬼魂投个好胎。”   连奚一愣,看向他。   这么做是为了讨好连奚,但更夫此时此刻,也莫名感到有些悲凉。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死掉的老鬼,应该是连奚很重要的人。   这样的场景是如此熟悉,更夫胖胖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然而这一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连奚沉默而怆然地望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悲哀,可是却让更夫慢慢收敛了笑容。   他的悲凉不是为了连奚,而是他忽然想起一些很遥远的事。   九道十八鬼差,都是死后才能成鬼神。其中有的生前是人类,有的生前是动物。   更夫生前是个人类,还是个打更的更夫。   很多年前,得有多久了?他早已忘了。只记得,应当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那一日江南道黑无常又娶了一房小妾,在府中大摆宴席,邀请九道鬼差共同赴宴。宴上吃到一半,更夫就觉得无趣,离了席。其余十六个鬼差,有六个也早早走了,还有十个鬼差实力不堪,处于鬼差中的末流,要巴结江南道黑无常,便留着没动。   更夫瞧不上这些家伙,离开黑无常的宅邸。他走在漫长蜿蜒的忘川旁,奔腾汹涌的黄泉之水呼啸而过,哗啦啦的水声吵得人耳朵烦躁。   几个不入流的小喽啰阴差远远看到更夫,赶忙过来行礼问好。   更夫摆摆手,准备离开忘川这么吵的地方。就在他要走时,忽然,他的余光中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更夫身形一颤,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站在排队队列中、浑浑噩噩的年轻身影。   从记忆深处,他想起了那个名字,声音颤抖,喊道:“慧娘!”   慧娘已经死了一百多年,更夫也是如此。他们当时一同死于倭寇之手,慧娘早早投胎了,更夫却得了一场造化,当了鬼差。可现在已经是阳间的一百多年过去,这竟然是慧娘投胎三次后,再次死了,来到地府!   这一世,慧娘年方二八就得了急病死去,所以到地府投胎时灵魂才那么年轻,也让更夫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一次,更夫产生了给予一个灵魂意识,把她收入房中的念头。   这事他同事做过不止一次,他为什么不能做?   只要鬼魂还没真正投胎,就能花费代价,让其获得这一世的一部分记忆,同时拥有自我意识。   更夫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然而,这个年轻的女鬼清醒了,醒来后的她唯唯诺诺,眼神躲闪,一口喊着一句大人,再也不是更夫记忆里那个和他一起不愿被倭寇侮辱,于是携手跳下海崖的妻子!   那是更夫第一次使用特权,也是唯一一次。他送这个女鬼轮回,许了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哪怕是同一个灵魂,只要转了世,投了胎,那她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吗?   再也不是了。   这世间从没有凡人能活得长长久久,因为在转世轮回的那一刻,你丢在轮回路上的那一世记忆,便已经真的再也寻不回来了。   ……   更夫悄悄地看了捩臣一眼。   相比于捩臣,更夫其实更不像鬼神一点。捩臣认为,世间生灵终有一别,死不过是另一场生命的开始。可更夫知道,死就是死了,这一世结束了,为什么还要眷念?你该去下一世了。   这便是六道轮回。   然而,更夫没有提醒连奚这一点。他不知道连奚懂不懂什么叫转世了,就不再是那个人。或许连奚心里清楚,也或许他不清楚。但是目送了这么多次的生离死别,更夫也并不觉得,任何人该去强求、阻止一场灵魂的轮回。   慧娘死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意外的相遇,更夫没再去找过她一次。他用特权只给了慧娘一世的好命,接下来慧娘或许会投胎成畜牲、或许会投胎成公主,可那些都和他无关了。   对更夫而言,他心里的妻子,早就死了。他爱着记忆里那个早已模糊的影子,而他绝不会把这份爱转嫁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她们拥有同一个灵魂,但他向来分得清,谁才是他真正爱过的女子。   更夫谄笑道:“大人,小的曾经和您说过,九道鬼差是有特权,可以走后门给鬼魂下辈子投一个好胎的。只要这个鬼魂生前没犯过大奸大恶、天理难容的事。如果您需要,小的可以使用一下这个特权。”   连奚没有拒绝,他认真地看着更夫:“那谢谢了。”   更夫愣了愣,胖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点:“嘿嘿,都是小事。”随即,更夫打开江南道白无常证,在上面写写画画。很快,只见一道极其微弱的金光从鬼差证上射出,钻进李大叔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更夫:“成了。大人,只要这鬼魂生前没犯过大罪,他去地府轮回时,判官大人必然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他会投个好胎。”低沉的男声响起。   连奚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同事。   捩臣垂目望他,语气轻淡:“不用担心。”   连奚默了默:“谢谢。”   尽可能地帮李大叔做好一切去投胎的准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送李大叔去地府轮回。   连奚望着眼前身形更加透明,明显已经意识渐渐削弱的老人,他压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笑了笑,问道:“李大叔,你有什么心愿现在特别想完成的吗?”   李大叔缓慢地“啊”了一声,看着连奚,声音迟钝:“心……愿?”   连奚:“对,心愿。你有什么想要做还没做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完成这个执念。   李大叔笑着抓了抓衣角:“也没什么,我本来要回老家去了。就是走之前想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看过你就没其他事啦,我要回乡下了。”   笑容倏地僵在脸上,良久,连奚伸出手,抱了抱这个已经快要完全透明、即将自动去投胎的老人。   “真的谢谢您,这些年看着我长大。”   ***   连奚哭了。   发现这一点后,更夫赶忙撇开视线,到处乱瞄。他当了几百年鬼差,当然知道上司窘迫的时候你得装没看见!就像陆判官每次被崔判官打成猪头,更夫都装自己是瞎子聋子,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捩总却不懂这种职场圣经。   没有让李大叔自己去投胎,连奚使用鬼差证,亲自送了他最后一程。   “你为什么哭了。”   连奚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手里拿着白无常证,回首看自家同事:“为什么?”   不通人情的鬼神微微颔首,又问了一遍:“因为他死了?”   “对,因为他不在了。”   “就……”就因为这个?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连奚泛红的眼中沉淀着一种令捩臣难以理解的悲痛,就这么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一声不吭。   莫名的,这句话就问不出口了,一个答案也浮现在心头。   为什么哭?   因为难过,所以会哭。   “别哭了。”   修长冰冷的手指抚上青年的脸颊,擦了擦冰凉的水渍。   连奚身体一顿,望着眼前的男人。   捩臣思考道“虽然不是特别能理解,但大概就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带我玩游戏了这种感觉?”   连奚:“???”   捩臣想了想:“那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顿了顿,他目光沉静地看着连奚,“我保证。”   连奚:“……”   你这比喻还不如不说!   破坏气氛,捩总独有一套。   被他这么一折腾,连奚的心情也好受了些。人终有一死,生者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在说出“我保证”三个字时,捩臣语气看似云淡风轻,却郑重而珍视。当这三个字落地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笼罩在连奚身上,又化为无形。   没再搭理自家脑子有问题的同事,连奚翻开无常证,低头看去,眼神倏地凝住:“等等……李大叔是病死的?”   『李国新,1961-2020,病故』   手指在无常证上轻轻敲打着,连奚眯起双眸,他思索片刻,直接打通了一个电话:“喂,王医生,嗯,是我,连奚。是这样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月我带了一个得肝癌的亲戚去你那看病?”   清晨七点,正是人刚刚睡醒的时候。   然而王子皓并没有睡觉,今天轮到他值夜班,他在科室里坐了一晚上,现在又得去实验室处理几个数据。听着连奚电话里说的话,他皱起眉思索半晌,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嗯?你说人已经没了?怎么会,我记得我还稍微关注了一下后续,这个患者上个月就做了手术,由我们主任亲自动刀,手术非常成功……”   “啊,你说他是病死的?”   电话里,连奚的话令王子皓越发奇怪起来。   连奚似乎不知道他这个亲戚真正的死因,还以为他死于肝癌。可是他又无比确定人是病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疲惫的大脑让王子皓并不能充分思考。他想了想,道:“按理说不应该,哪怕手术不成功,术后有后遗症,你这个亲戚的病情不严重,怎么说正常也能活好几年。”   连奚的声音冷了下去:“那如果说,手术成功后,子女不给好好赡养,不继续按时吃药呢?”   王子皓:“那也不至于。他的病情算是不严重的,再怎么不保养,也不至于说这才多久,突然就病死。这样,你也别急,我帮你去肿瘤科问问……嗯,没事,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挂了电话后,王子皓把手机丢进口袋,转了头,走向肿瘤大楼。   园区医院的肿瘤科在江浙沪地区非常出名,拥有一栋独属的大楼。王子皓双手插袋,还没走进肿瘤大楼,就听到一阵喧闹声。这才清晨,肿瘤大楼的门前就围了一堵人墙。   王子皓大步走过去,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回头看到是王子皓,郁闷地吐槽道:“王医生,是你啊。怎么回事,医闹呗!你看看,这家人连横幅都拉来了,说咱们主任给他做的肝癌手术失败了,害得他爸在大街上骑车骑得好好的,突发脑溢血,摔下大桥死了。你说这都什么事,他爸手术那么成功,出院那么久骑车出门,突然脑溢血,能怪咱们吗?老年人脑溢血的原因可多了去了……”   后面的话王子皓没怎么注意,他听到“肝癌”两个字,心中一紧,连忙向被人群围住的那家人看去。   只见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手里举着一张黑白遗照,哭不出眼泪,在那儿干嚎道:“怎么不怪你们了,怎么不怪了?就是你们手术没做好,我爸才会脑溢血,才会不小心摔下桥的!大家评评理啊,我爸的手术要是没问题,可能突然脑溢血,骑车骑得好好的,也没人撞,就这么直溜溜摔下桥吗?”   围观的病人家属中有人说道:“那也不一定吧,前年我一个亲戚就是走在路上好好的,突然脑溢血走了。这个病有很多原因导致的。”   这话一出口,坐在地上的孝子孝女们立刻对他怒目相视。   “死的不是你爸,你懂个屁,要你插嘴!”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眼见众人吵闹不停,一个医生满脸为难道:“那这样,你们也不要在这里闹了,我们走正规程序。我们医院是有处理医疗事故的医患办的,咱们可以法庭上见。到时候尸检了,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在这里光说也不行。”   李大叔的大儿子一听这话,瞪直了眼:“尸检?把我爸开膛破肚?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我们的手术是很成功的,病人所有的术后数据都能证明这一点。”   “反正不能尸检!”   “对,不能尸检!”   “不同意尸检!”   “就是你们医院害死我爸的,就是你们。没天理了啊呜呜,害死人都不用偿命了啊!” 第七十一章   接到王子皓的电话, 连奚立刻开车前往园区医院。   连奚住的小区离园区医院很近,哪怕正是交通拥挤的早高峰时期,他也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抵达医院。   有些事就是一回生, 二回熟。   连奚赶到医院时, 堵在肿瘤大楼下的李家人已经被医院领导请到专门负责处理医患关系的办公室, 在会议室里,有专门的医患办工作人员处理他们的诉求。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来医院看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很快不再有人关注之前的医闹事件——   处理这种事,他们真的太熟了。   王医生在门诊大厅等着连奚, 两人见了面, 连奚神色匆匆, 开口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子皓的脸色很不好看, 但他并不是对连奚摆脸色。两人早已算是朋友,比较熟稔,王子皓气的是刚才那几个医闹的病人家属。医院领导好说歹说, 花了多少工夫,才把人从众目睽睽的肿瘤大楼门口劝走,没使事态扩大。   园区医院的院长正在外地出差, 没能到场。但是两个副院长,以及帮李大叔做手术的肿瘤科赵主任都来了。赵主任昨天刚做了两台大手术, 好不容易今天轮班休息。他凌晨才从手术台上下来,还没睡一个安稳觉,就被电话叫醒, 急匆匆地赶到医院。   看着赵主任顶着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庞, 却还要好言好语地劝那一家子人冷静下来,去会议室解决问题, 王子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同科室的医生学长看到王子皓难掩气愤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论是非对错,不扩大事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人言可畏,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受害者。你还是年轻气盛。别太生气了,多干几年就习惯了。子皓,记住,永远别和病人家属对着干。骂几句是爽快了,命却只有一次,你晓得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看着连奚严肃郑重的神色,王子皓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依旧是那种脾气不好、总是懒得搭理人的新人医生。   王子皓:“你那个亲戚家属,来医院里闹,说是给你亲戚做的手术失败了。”   沉默良久,连奚道:“抱歉。”   王子皓不以为意道:“和你没关系。哪怕没你,你亲戚应该也会到咱们医院做手术,结果都一样。”   恩将仇报这个词从来不是形容事情本身,而是形容做这件事的人。   王子皓只是个小医生,李家人被带到医患办,他也没法带连奚过去。   连奚思索片刻,问道:“如果可以的话,王医生,可以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点了点头,王子皓:“行。”   接着,王子皓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告诉给了连奚。   上个月初,李国新,也就是李大叔在园区医院做了肝癌手术。   李大叔的病情并不算特别严重,按理说不该由肿瘤科的赵主任亲自操刀。但王子皓知道这是连奚亲戚,便和自己的导师说了说。他导师和赵主任关系很好,是老同学,于是赵主任便亲自动了这场手术。   这种难度的手术对园区医院的肿瘤专家赵主任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手术自然非常成功,李大叔术后恢复也特别好,没出现任何并发症。没过半个月,经过赵主任的确认,李大叔便出院回家休养了。   到此为止,都是一件好事,直到昨天下午,李国新骑自行车出门买菜,突然从桥上摔了下去,当场身亡。   一开始李家人只以为是父亲不小心,年纪大了,出了意外。可是送到附近医院抢救失败后,医生却告诉他们,李大叔真正的死因是突发脑溢血导致的坠桥身亡。   这下李家人立刻爆发了。   “我爸身子骨一向非常硬朗,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脑溢血就脑溢血,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是李家人坐在地上医闹时不停重复给围观路人听的话,这句话王子皓简直嗤之以鼻。   你爸身子骨硬朗?你爸刚得了肝癌,刚做完一场开膛破肚的大手术!   另外脑溢血这种病,如果真的能完全防治,病发前给你一个预兆,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死于突发脑溢血的人?   然而这些话李家人根本不听,他们不管什么医学理论、医学证明,只管:“我爸出门前还是好好的,这些年也没病没灾。要不是你们手术没做好,我爸能突然得这种病?”   “呵呵,都怪赵主任手术做得太好了,这才一个多月,人不光能下地走动,还能骑车了。”王子皓勾起薄唇,冷笑讽刺。说完忽然想起连奚还在,他快速说了句:“抱歉。”   “没事。”连奚摇摇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连奚:“所以,现在确定的是,李大叔是死于脑溢血?”   “准确的说,是脑溢血导致的突然晕厥,接着他摔下大桥,导致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大出血死亡。”顿了顿,王子皓补充道:“这是四院给出的死亡判断。老人家出事的地点离四院近,就近被救护车拉到四院抢救了。一般来说,死亡判断不会错。”   说到这,王医生声音停住。   两人四目相对。连奚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死因很明显,现在唯一要探寻的,便是为什么会突发脑溢血。   ***   园区医院,医患办会议室。   处理这种医患纠纷,园区医院早已十分熟练。这种事,当事医生是不能参与的。之前李家人不肯去会议室,非得先见到赵主任才肯解决事情。所以医院方才叫来赵主任,让赵主任把人劝过来,可人劝过来后,赵主任便被安排到一旁的办公室。   “那个赵主任呢?他把我爸害死了,我们要他偿命!”   “对,偿命!我爸才59岁,还不到60啊!他这么年轻就走了,爸,你不给儿子尽孝的机会啊!”   工作人员皱着眉,耐心劝道:“既然大家都坐在这里了,那病人家属,咱们都心平气和点……”   一听这话,李家老大瞪直了眼,怒道:“心平气和?你爸死了,你能心平气和吗?!”   又是一阵吵闹。   许久,工作人员才再能说上话。   “大家都是想解决事情的。李国新的病历记录,手术前和手术后的每一项数据,我们都是有记录在案的,现在还可以查到详细情况。就这些记录来说,手术没有任何问题。”眼看李家人又要发难,这工作人员立刻又道:“当然,确实,可能有人类无法预测到的突发状况发生。”   李家老二眼珠子一转:“你的意思是承认是你们手术做失败,把我爸害死的了?”   工作人员:“我并没有这么说。根据《医院投诉管理办法》规定,面对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医院是有权利提出尸检的。”   话音落下,李家两对儿子、儿媳异口同声道:“不行!”   李家老大:“我爸死都死了,你还要让他不得安宁,你们医院还有没有王法了。”   工作人员笑道:“不尸检也可以,但按照法律规定,医疗机构要求患者一方协助进行尸检,但患者一方拒绝尸检,导致无法查明死亡原因……那么就由患者一方承担不利的法律后果。”   李家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工作人员先行离开会议室,给了李家人一个商量对策的空间。   医院方的人一走,李家人立即炸开了锅。   李家二儿媳:“他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不肯尸检,他们就不负责了?”   李家老二瞥了眼自己的媳妇,看向大哥,语气不悦:“老大,现在你说怎么办。这些医院的医生都他妈是老油条,说句话,十个字八个字给咱们说法律法律,就仗着咱们不是律师,不懂法律了。”   二儿媳:“呵呵,我看就应该待在楼下不上来,让人家都看看。现在好,咱们上来了,医院这些人反而嚣张了,以为咱们好欺负。”   李家大儿媳眼睛一眯,尖锐地笑了:“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答应了上来是伐?我现在怀了老李家的孙子,现在是十一月,那么冷,你让我在冷风里坐着。敢情不是你怀孕是吧?”   二儿媳也笑了:“我儿子都上小学了,谁没怀过老李家的孙子啊。”   “你什么意思?”   “你又什么意思?”   李家老大:“行了!还没闹出一个说法,自己人先吵起来,你们有意思么?”一声怒吼把两个女人吓住后,李家老大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媳妇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仗着咱们不懂法,忽悠咱们呢!这样,咱们今天回去就找一个律师,好好咨询下该怎么弄。然后我回一趟老家。”   老二:“回老家干嘛?”   老大冷冷一笑,一脸的横肉轻轻抖动:“妈去世得早,老李家在苏城人少,就咱们四个。你儿子太小了,来了没用。我回老家,多找一些亲戚来。我们就往他们医院大门口一坐,看他们怎么办!还想尸检?尸检个屁!想尸检我爸,先从老子尸体上跨过去!”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点头。但是两人互相望着对方,心中却各有算计。   在来医院前,连奚曾经想过,是不是李大叔的儿子不给他做手术,导致他突然发病身亡。   然而,真的不是。   李大叔做了手术,手术非常顺利,术后也有按医嘱用药。   虽然花的是他自己的拆迁费,吃的是他自己买的药。   李家老大是跑长途运输的,夫妻俩把货车当家,一年十二个月,得有十个月不在苏城。这次李大叔动手术,夫妻二人才回来了。本来打算下周再去拉货,谁知道老头子突然死了。   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李家老大心里想着,老头子有多少遗产?   拆迁费130多万,老头子花了三十万在老家盖了个房子,那就还剩下一百万。除此以外,过去这几十年,老头子不可能没存钱!   他爸是什么人,李家老大当然清楚。他爸一直节俭,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老头子这辈子做过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在老家修了一栋大房子,弄得漂漂亮亮,还说给他们两兄弟都弄了房间,装修得比城里的房子还好。   这么说来,老头子的存款至少就得有一百来万,至少110万吧!   同样,李家老二也在心里琢磨。   老家的房子不算,李大叔存款至少100万。这些钱他可不乐意跟老大平分。凭什么啊,老大一年到头不在苏城,都是他照顾爸。就像这次李大叔做完手术出院休养,就去的他家,是他和媳妇照顾的。怎么说,都该他分大头,老大分小的。   两人正各自想着,二儿媳突然道:“把你爸尸体抬过来的话,医院那边就肯定不敢说什么了。”   李家两个儿子身体一顿,齐刷刷回头看向说出这话的二儿媳。   “看、看我干嘛。”   烫着黄卷发的年轻女人摸了摸手背,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这女人恶毒得让人恶心!李家老大一向对自己这个弟媳没有好感,现在更是厌恶。“把我爸抬过来?你他妈就想出这种馊主意?我告诉你,这种遭天谴的事我李有德做不出来!老二你家要是敢做,我跟你没完!”   这种事你李有德做不出来,我就做得处来了?李有义也怒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把爸的尸体抬过来了?”他恶狠狠地推了自己的妻子一把,语气不善:“把你这种小心思都收一收,那是我爸,你疯了,我爸都死了,你这么对他,你是想他在地下不安生啊?”   二儿媳小声道:“我就说说……”   大儿媳嘲弄地扫了她一眼,道:“行了,咱们赶紧商量商量对策,别浪费时间。”   ……   在医院等着也不是办法,连奚先回了家。王子皓在这边盯着,要是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等到傍晚,李家人才从医患办会议室出来。   他们离开会议室时,四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医患办的工作人员给他们科普了一些基础的法律知识,告诉他们,现在国家并不是没有法律制止这种医闹事件。根据相关法律,医闹行为已经违法,甚至有可能入刑。   但同时,医院方也愿意给出一点人道意义上的补偿。当初李大叔的手术费用,他们全部退还给李家人。   然而李大叔做手术时用了医保,就算把手术前后所有的费用都加进去,能退回来的前最多几千。几千块,李家四人没一个答应。   李家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医院。   医院大门口。   李有义:“我去找律师,我认识个律师朋友。”   李有德:“行,老二,那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回老家一趟。”   四人分工有序,正要分别,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是李国新李大叔的家人么?”   李家四人纷纷一愣,转首看去。   只见夕阳西下,黄昏朦胧的晖光下,一个年轻清秀的青年站在路边,神色凝重,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人是谁?   李家老大点了点头,先道:“嗯,我是李有德。你认识我爸?”   看着眼前这张粗犷魁梧的面孔,连奚很难将他和记忆中曾经玩耍过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轻轻颔首,道:“对,我认识李大叔。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连奚,住在你们家对门的。”   过了会儿,还是李家老二先想起来:“哦,连奚,我知道,我爸提过你。有什么事?”   连奚:“我想知道,李大叔真的是意外身亡吗?”   李家人没想太多,只以为连奚是自己人,听说他们爸爸死了,也想来给他们讨个公道。李有义愤愤道:“我爸在这家医院做了手术,结果手术失败,突发疾病,我爸摔死了。”   打量着面前这几人的神色,连奚心里的阴霾散了一半。   看上去李大叔的死,真的和他的儿子们无关,应该真只是个意外。   连奚:“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李有德:“怎么处理?血债血偿,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连奚皱了皱眉,没再开口。   连奚:“留个联系方式?”   李家两兄弟:“行。”   交换联系方式后,双方直接在医院门口分开。   李家两口人各有自己的去处,他们忙得很,根本没时间浪费在和连奚唠家常上。目送着这两家人的背影,连奚的神色被隐藏在渐渐晦暗的暮色中。他转过身,走进医院。   有些事,他还是想向王医生再次确认清楚。   ***   华夏大地,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每一秒,就有3.5个人死亡。   李家人的医闹事件在园区医院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可是他们既不懂用舆论手段加强自己的“攻势”,也不懂编出一些天花乱坠的故事吸引好事群众的注意。所以这件事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虽然有些讨论度,却只在极小的范围内。   园区医院的医生护士对这件事议论纷纷,苏城各大微信群里,也有人转发讨论这件事。   总的来说,有些热度,却算不上什么。   这只是无数医闹事件中微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这一周以来,李家人找了一个律师,又从老家拉了更多人到城里,要跟医院讨个说法。医院都好声好气地劝着,不想把事情闹大。   连奚心里愧疚,他认为是他带李大叔来园区医院看病,才会有接下来的事。所以每次李家带人来闹,他都会跟着,在一旁拦住。   清俊漂亮的青年一声不吭地站着,每当李家人叫嚣着一副要动手的样子,他就会拦下。   起初李家两兄弟还没看出什么,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你和医院是一头的?”   这下,李家人直接连着连奚一起骂。   王子皓无奈地把连奚拉到一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管了干嘛,你又不能直接打死这些不要脸的。别管了,我们医院对这种事有经验得很,这几个人都是愣头青,算不上大场面了。”   连奚默了默,嘴唇翕动,却没开口。   王子皓拿他没办法:“我去值班,有事电话我。”   连奚:“行。”   送走了王子皓,连奚回到医患办。走在走廊上,他还没进会议室,李有义正从卫生间出来,迎面与他碰上。   李家老二停下脚步,目光在连奚的脸上顿了许久,接着他勾起嘴角,讽刺道:“刚才那个医生是你朋友?难怪啊,我爸对你那么好,你他妈居然站在医院那边,帮他们说话!”   连奚正拿着手机回消息,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冷淡的双眼在李有义身上扫了扫,连奚懒得搭理他,抬步便要走。   “你等一下!”李有义伸手拦住连奚。   连奚眉头微蹙:“有事?”   李有义:“有事?”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夸张地嘲弄道:“对,有事。”正巧李家二儿媳也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李有义把自己媳妇喊来,指着连奚的鼻子,对妻子道:“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伐,我爸的死那就不是个意外,他是被人害死的!”   连奚双目一缩,手指微微缩紧。   李有义的妻子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对连奚也没什么好感,但是比自己的丈夫好些。毕竟是个长得好看的异性,李有义的妻子也很难多厌恶连奚。“你什么意思,你爸不是被这医院的无良大夫害死的么。”   李家人其实心里清楚,李大叔是因为医疗事故死亡的原因微乎其微,但这并不是没有。然而他们不敢赌。   医学是没有绝对的,人体的奇妙性永远超乎他们自己的想象。哪怕园区医院所有医生都觉得,李国新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他的脑溢血和那次手术没关系。但他们谁都不敢百分百保证。   因为确实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几率,真的就是手术不当,造成了不良后遗症,使李大叔突发脑溢血。   这也是一周前连奚向王医生求证过的。   『那个李国新的死99.9……9%和赵主任的手术没关系!』   连王子皓都不敢说百分百,因为只要不尸检,就没法证明真相。   “我爸确实是被这家医院害死的,但我爸也是被他害死的!”李有义目露凶光,瞪着连奚。   二儿媳“啊”了声:“你这什么意思?”   李有义冷笑地看着连奚:“我想起来了。连奚是吧,你就是那个一出生克死你妈,没过两年,把你爸、你爷爷全克死的那个扫把星是吧。我妈当初就说,让我爸离你远点,我爸非不听,老去孤儿院看你。现在好了吧,我爸还不到60,这么年轻就没了!肯定是你,是你把我爸克死的!”   二儿媳愣了愣,面色古怪:“克死人?”她打心里不大信这种封建迷信的说法。   李有义早就看连奚不爽了,指着连奚鼻子骂道:“你还有脸来?你把我爸害死了,你还敢来?”   “干嘛呢,吵什么。”听到吵闹声,李有德也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李有义抓住大哥的胳膊:“老大,你还记得不,这个连奚就是妈说的那个扫把星!”   李有德愣了半晌,想起来:“对,是有这么回事。”他上前一步,眯着眼看向连奚:“我现在是明白了,你个扫把星,害死我爸,还跟医院站在一边。这都什么世道!杀人凶手都站在一边呗!”   李有义:“我妈也是被你克死的吧!你爷爷死了没两年,我妈也走了。”眼见连奚不吭声,李有义又道:“喂,说句话啊,你这种克死人的小畜生,但凡你有点良心,就离我爸远点!”   “说够了?”   黑发年轻人淡定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幽邃深远,浸着冷冷的寒光。   这冰冷的眼神令李家老二的话噎在嗓子眼里。连奚双手插着口袋,抬步走向医患办办公室。有些事,他想做最后的确认。然而他刚走到一半,一只粗壮的手直接向他抓来:“你他妈有脸在这儿待着?”   连奚倏地一愣,接着反应迅速地伸手想要阻挡。但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连奚肩膀的前一刻,李家老二骤然惨叫起来。他面容扭曲,手臂抽搐,连连向后踉跄几步。   李有义的妻子拉住丈夫差点跌倒的身体,问道:“你干嘛!”   李有义捧着自己的右臂,凄惨地叫道:“我被烫伤了,好烫,好烫!”   李家人赶忙帮李有义落下衣袖,然而衣袖之下,李有义的皮肤好好的,根本没有被烫伤的迹象。   李有德瞪着自己的弟弟:“你有病吧。”   李有义只感觉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那种痛刺进了他的骨髓深处,他的手臂仿佛被人夹在火堆上烤,痛得肌肉抽搐。很快,李有义痛得瘫软在地,浑身冒冷汗,打起滚来:“救救我,救我!好烫,好烫……”   这一下,众人都愣在原地。李家亲戚也从会议室里跑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连奚怔了片刻,回过身。只见楼梯上,一身黑衣的捩臣双手插着口袋,散漫地抬起眼睑,轻蔑地扫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李有义。而他的身边,胖子更夫也跟了过来。看着连奚,他嘿嘿一笑,走了几步上了台阶,对连奚小声道:“大人,小的收到您的消息就过来了,来得还即时吧。”   连奚指了指李有义:“你弄的?”   更夫不敢居功:“哪能啊,这种神乎其神的手段,自然是捩臣大人的手笔。”   连奚看向自家同事,眼神示意:你做什么了?   捩总轻哼一声,淡淡道:“灼烧灵魂。”   李有义痛得实在夸张,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可他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周围的几个医生急忙赶了过来。   连奚声音平静:“别给医院添麻烦,算了吧。”   捩臣瞄了他一眼,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动,在那几个医生跑到李有义身旁前,一道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金光一闪而过,钻进李有义的手臂。   下一刻,李有义的嚎叫突然停住。   “咦,不痛了?”   医生们顿觉无语,心里暗骂自己真是蠢,忘了这家人多么的没脸没皮,居然下意识地就跑过来想救人,简直犯贱!   经历了这一出,李家人也没心思管连奚的事。他们扶着虚脱的李有义,回到会议室。仿佛只要回到那里,他们就回到了自己的壁垒。在那里,医院方绝对不可以赶他们走,除非双方达成协议。   这是李有义找的律师给他们的提议,医闹这种事,如果真想要钱就别闹得太大。真闹大了就得走法律途径,上法庭后是什么结果,李家两兄弟心里有数。   淡漠不悦的男声响起:“你就为了这些人,一直不回家?”   连奚抬目看向同事,轻声说:“嗯。”   这些人比我的游戏重要?捩臣撇了撇嘴,看着连奚沉重烦躁的表情,没说出口。   捩臣:“叫我来有事?”   更夫偷偷看了捩臣一眼,在一旁默默补充:大人还叫我了呢……   连奚:“是有点事。我对凡人没办法,”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青铜铃铛,“这个东西只对鬼魂有用,对活人用的话,只能让活人心平气和,神清气爽。所以,只能让你们来了。”   连奚快速地说了几句话,更夫立刻意会,猥琐笑道:“嘿嘿,我懂了。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小的可擅长这个了,大人放心。”   捩臣皱着眉:“为什么不七天前就这么做?”   顿了顿,连奚望向他:“他们毕竟是李大叔的儿子。”   捩臣:“所以?”   连奚:“我只是一直不大相信,一个好人,会养出这种无耻卑鄙的儿子,想再确认确认。”   “哦?”捩臣轻挑一眉,“确认的结果?”   连奚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直接对更夫道:“那个律师是李有义的朋友。”他透过窗户,指着会议室里一个贼眉鼠眼的眼镜男,冷笑道:“一肚子坏水。”   更夫多会揣摩上意,心领神会:“嘿嘿,小的明白!” 第七十二章   “行了别哭了。”   回到会议室, 李家老大李有德看着满座一堂、低声抽泣的三姑六婆,心中更是不耐。他辛辛苦苦地从乡下把这些往日里压根没来往的远房亲戚请过来,是为了人多给医院制造点压力。这些老头老太可不是省油的灯, 李有德包吃包住, 每天还得付给他们每人三十块钱, 他们才肯过来“帮忙”。   然而现在,眼看两边僵持, 久久没能从医院那儿拿到赔偿金,再看到这群三姑六婆,他烦躁极了。   一个五十岁模样的大婆止住了假哭, 身旁人撺掇她的胳膊, 她心领神会, 凑上去道:“三侄子, 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吧……”   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李有德。   李有德怎么不懂他们的意思,厌恶更盛,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扔过去:“你们先去吃饭吧。”   拿到钱, 远房亲戚们一哄而散,出去吃饭了。会议室里顿时只剩下李家兄弟二人、他们的媳妇,以及李有义请来的律师。   没了外人, 李家大儿媳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老二啊, 不是嫂子说,这群人可不便宜呢!就这几天,花了我们整整三千块!”   李有义正在转动手臂。刚才他的手臂仿佛被火烤般, 痛入骨髓。现在忽然不再痛了, 他还是觉得手臂麻得发痒。听了嫂子的话,他眉毛一皱, 还没说话,他媳妇就在一旁替他说了:“我和有义请了一周假,工资也扣了不少呢。”   李家大儿媳眼珠子一转:“要不你们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和你大哥看着呢。我们都是跑货车的,最近没接生意,不像你们,还得工作不是。”   李有义夫妻俩哪能听她的,两夫妻心有灵犀地想到:我们要是走了,万一老大家和医院偷偷定了什么协议,或者拿钱私吞了,怎么办?   李有义客气道:“大嫂的心意咱们心领了,都是爸的事,我们怎么能不管。”   双方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李有德低声喝道:“好了。现在情况好像对我们不妙,先问问徐律师怎么说。”   对,这才是重中之重。众人立刻看向徐律师。   徐律师是李有义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在苏城一家不知名的私人小律所工作。接的案子不多,在业内的名声也不好,但是他擅长歪门邪道的主意。医疗事故这种案子他接过不少,也有经验。   徐律师:“你们这个事其实蛮简单,首先你们自个儿先要清楚,你们父亲的死到底和这家医院有没有关系?”   这话一落地,李家四人面面相觑。   真的有关吗?   李有德咬牙道:“必须有关。”   徐律师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笑了:“我懂。但是做人嘛,不要太贪心,现在的法律对你们这些无辜的病人家属越来越不友好了。赔偿肯定能拿到手,就是要多要少的问题,这里面就有一个度的衡量了……”   安静宽敞的会议室里,徐律师有条不紊地说着,李家四人耐心聆听。   忽然,空气中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淡淡的柔香味。这味道极淡,像放了数日的白玉花,按理说香味应当被蹉跎消散,却因生前香得轰轰烈烈,所以还留下了一缕幽香。这香味顺着大门并不紧密的缝隙,钻进李家四人以及徐律师的鼻腔中。   房间里,徐律师还在低声说着,四人也认真听着。渐渐的,徐律师的声音越来越慢。他好像喝醉了般,说话散乱,断断续续。李家四人浑浑噩噩地摇头晃脑,眼神中瞳光涣散。   “我们要确定,上法庭……肯定……不、不行……”   突然。   “噗通——”   李有德猛地跪地,膝盖狠狠砸在会议室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他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徐律师的方向,嘴唇和牙齿吓得打颤,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爸,不,不是我不想照顾你,我太忙,是我太忙啊……”   另一边,李有义也倏地站起,椅子因为他忽然站立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砰的巨响。他望着大哥李有德头顶的那片空气,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边踉跄着后退,一边抖着嗓子沙哑道:“不,我没,不是我,爸,爸……我没想过你死,我真的没想啊……”   与此同时,李家大儿媳、二儿媳也纷纷着了相。   大儿媳本就胆子小,她的双眼没有焦距,害怕地盯着前方,一个不留神,便踩到了倒在地上的弟媳的手背。李家二儿媳早在看见公公鬼魂的那一刻,就吓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她的手背被大嫂的高跟鞋踩到,一下子便流了血,可她完全没察觉到,只是恐慌地一直摇头。   “我、我没想赶你走,是……是你自己说要走的,是你自己说要走的啊……啊啊啊!!!”   小小的会议室中,世间百态,万象纷呈。   李家老大跪着不断磕头,眼红如血,他在父亲死了的七天里第一次这么悲痛伤心,眼泪止不住地下流;李家老二倒是没跪,但他像着了魔似的,不断地对着空气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自己的父亲死,他从来没有!   李家两个儿媳就更加精彩了。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害怕,模样凄惨,吓得在会议室里乱爬乱砸。   会议室里的一切都被更夫用法术封在其中,所有声音都无法传出,外界有医生护士路过,也只能看到李家四人和律师低声密谈的场景。唯有能见到鬼魂的连奚、捩臣和更夫,能够看清这屋内发生的真相。   更夫收起手里一朵干瘪了的血红花朵,小心谨慎地放回口袋。见到捩臣好奇地看着这朵花,更夫又把血色花朵取出,讨好地递给捩臣看:“大人,这是长在忘川边上的彼岸花。花开百年,叶放百年,花叶终生不相见。上个一百年,小的就保存了这一朵。”   捩臣:“彼岸花?”   更夫嘿嘿笑道:“对,也叫曼珠沙华。这东西在阳间和一种名为石蒜的花长得相似,但其实并不相同。”   捩臣拿过彼岸花随便看了两眼,又没兴趣地还给更夫。   更夫小心翼翼地接过,宝贝地收了起来。   百般无聊,甚至有点想打游戏,至少玩会儿手机。刚想拿手机,捩臣的目光在身旁的青年身上停住。   连奚目不转睛地望着会议室里的五人,目光平静,就这么无声地看着。   李家四人狼狈不堪,如小丑般,演绎着一段段卑劣丑陋的话剧。那徐律师也没好到哪儿去,连奚说了这律师不是个好东西,更夫多会讨好领导,想都没想,直接给徐律师闻了更多一倍的彼岸花香味。   徐律师见到的幻境比李家四人还要恐怖,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了,只见他惊恐地瞪着眼,倒地向前爬动,一边爬还一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那事也不能怪我,我就拿了一点钱,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徐律师浅色的西装裤裆中央,一团水渍慢慢晕开。   更夫嫌弃地“噫”了声。   连奚冷冷地扫了徐律师一眼,接着便继续看向李家四人。   “爸,不是我不想照顾你,我忙,我忙啊!”   “不是我,爸,不是我……我没想你死,我没想过你死!”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那天早上是你自己想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有,我没有!”   ……   “他们见到的幻象,是看到了那个死掉的李……大叔?”捩臣奇怪地问道。   更夫:“对。大人,虽说彼岸花只能对心志不坚定的凡人奏效,但这个幻象是可以控制的。小的让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看到的是他心底最恐惧的东西,而那四个人,小的觉得,白无常大人是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父亲吧,便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捩臣眉头微蹙,他嘴唇翕动,话却没出口。   来阳间数月,捩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抓鬼的冷漠鬼神了。他跟着连奚抓过很多鬼,也看过连奚帮很多鬼魂完成过执念。可是……   人类看到自己死去的父亲,该是这样的反应么?   “因为心虚,不敢面对,所以恐惧。”   听到这话,捩臣转首看向自家同事。过了片刻:“这样啊。”   人类真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生物。   偌大的会议室里,李家四人一个个开始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冤枉。他们是真的不觉得,李大叔的死和自己有关系。在他们的叙述中,连奚渐渐看到了一个模糊而不清晰的真相。   一个刚得了肝癌的老父亲,千里迢迢从乡下过来,想要看病。   他得的病其实没那么严重,甚至还有自理能力。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儿子。从乡下进城前,他去田里割菜,去镇上打油,他对关心自己的邻居说:“我家有两个儿子呢,哪个都孝顺!”   好不容易到了城里,直接吃了个闭门羹。大儿在外跑货车,二儿家的灯开着,却没人给他开门。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不敢再待下去,好像有什么鬼魅在那扇开了灯的门后等着吃他,他逃也似的跑了,跑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邻居的孙子那儿住了一晚。   终于,他看了病。   不严重啊!   他松了口气。   不严重,花的钱就不多,就不会让两个儿子为难了吧?   等了几天,等到大儿子回来。他没有想过,一个医院说很安全的手术,两个儿子吵翻了天。从早晨吵到黄昏,第二天下了班又来吵。   “这个手术钱,我有医保,我也有钱,莫得事的。”他忍不住打断两个儿子的话。   两个儿子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爸,手术肯定是要做的,您放心,不是钱的事。”   “对,这不是钱的事。”   ……不是钱的事吗?   推进手术室前,他还在想,真的……不是钱的事吗?   出院后,大儿子要跑货车,只能住进二儿子家。他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摁着手术刀口的位置,蹒跚着终于又走进了那扇有着吃人的灯的大门。   儿子儿媳要上班,他躺在床上又要人照顾。儿媳嘟囔似的埋怨,一声声听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点不懂,他生了两个儿子,养的都那么大,可他为什么好像鸟雀住在别人家的篱笆里,躲躲藏藏,害怕地连眼泪滑下脸颊都不敢擦一下,生怕被儿媳妇发现他还没睡。   他明明有两个儿子啊,两个那么大的儿子。   “我这两天想了想,我还是回老家吧。”   正在吃早饭,一听这话,二儿子愣了愣,放下粥碗:“爸,你不是刚做完手术么,回老家谁照顾你啊。”   李大叔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小病,医生不都说了么,我自己可以生活的。”   二儿媳在一旁低着头,小声道:“好像是这么说过……”   二儿子剜了自己媳妇一眼,又去看父亲:“爸,你就住着呗,又没什么。”   二儿媳一听这话,瞪向丈夫:敢情不是你来照顾老头子是吧?   夫妻二人的表情落入李大叔的眼中,他哑然半晌,笑着摇摇头:“明天就回去,我买了汽车票了。”说完没给儿媳儿媳再说话的机会,他摸着孙子的头:“爷爷明天要回家啦,小军想吃什么,今天爷爷给你做。”   才七岁的孙子哪里懂那么多,听到能吃好吃的,高兴地放下小调羹,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什么都可以吗?”   “诶,都行!”   “那我要吃大虾,吃大鱼,还要吃肉,我要红烧肉!”   “好嘞,我孙子想吃什么,爷爷都给你做。”   ……   会议室里,浑身狼狈的二儿媳一边踉跄着往后爬,一边哭喊着:“跟我没关系,是你自个儿想给小军做饭才出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 第七十三章   “够了。”连奚闭上眼, 声音沙哑地说道。   捩臣和更夫纷纷看向他。   捩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 在空中轻轻一抹。   会议室中, 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渐渐变淡。同时, 遮挡着屋内情景的结界也随之消散。走廊里,一个女护士忽然瞥见屋内这一家人奇异狼狈的行为, 她惊讶地睁大眼,赶紧推开会议室的门:“诶你们这是怎么了?”   响亮清脆的开门声如同一道警铃,在李家四人和律师的心头作响。   五个人瞬间回过神, 他们齐齐发愣, 抬头看向那站在门口的女护士。   护士走进屋, 想要扶人, 还没走近,就听一道道凄惨尖锐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李家两个儿媳惨叫着爬了起来,跑出会议室,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李家两个男人也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屁滚尿流地跟着跑了出去。   在他们的身后, 贼眉鼠眼的律师还没从幻境中缓过神,他呆呆地看着女护士, 忽然好像看到什么恶鬼,一下子冲上去就要掐女护士的脖子。   “是你不放过我的,是你不放过我的!”   这时一个医生从走廊路过, 见到这情况赶忙进屋, 将徐律师扯开擒住:“你干嘛!”   女护士惊恐未定,躲到一边。   徐律师:“你的案子关我什么事, 他买凶杀人没被判是你证据不足,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啊啊!”   医生护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很快,越来越多的医生护士跑进会议室。   医患办的工作人员看到会议室里狼藉的场景,也是大惊,问:“李家那些人呢?”   小护士摇头:“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跟发了疯一样的跑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工作人员也摸不着头脑:“那这个呢?”   小护士惊魂不定地看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徐律师,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痛的脖子。这个矮瘦的律师刚才掐她时,用了很大力气,完全是往死里掐。要不是看他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小护士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对方。   小护士心里气愤,道:“他好像脑子出问题了,要不送去精神科看看?”   “唉,也只能这样了。”   说干就干,工作人员叫来了几个保安,将还在发疯的徐律师送往医院精神科。   走出会议室大门时,一个工作人员停下脚步,看向连奚。他思索片刻,想到:“你好像是李家那边的朋友吧。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能联系到李家人么。”   连奚没回答,而是问:“刚才我听医生说,今天是最后的解剖期限了?”   工作人员点头道:“对。一般来说,法医解剖都在48小时内进行,如果尸体保存完好,时间可以延长七天。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要是李家人再不同意解剖调查死因,以后就没机会了。这事也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我这边也会继续联系的。”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徐律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架着胳膊,送往精神科。他如同一只瘦小的鸡仔,胡乱地在空气中踢脚,嘴里念叨着各种胡话。   渐渐的,这些人走远了。   更夫:“大人,那个律师应该要过几个小时才能清醒,因为小的给他多用了点彼岸花香。”   “没事。”连奚轻轻摇首。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连奚的神色,更夫眼珠转动,在心里揣摩起连奚对那家人真正的看法。很明显,刚才那家人是那个死掉的李大叔的亲戚,而连奚对李大叔非常好。不过看上去,连奚似乎不喜欢那家人。   想来也是,要是喜欢,绝不会让他动用法术,坑李家人一把。   更夫放下心,嘿嘿笑道:“大人,小的有件事没说。那彼岸花用了后,其实是有副作用的。如果意志不坚定,在幻境中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么在往后的几年时光内,会经常做噩梦,梦到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当然,要是问心无愧,就不会有大碍。”   闻言,连奚讶异地看向更夫。更夫朝他咧开白牙,笑了起来。   天天做噩梦,梦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似乎并不是大事,只是做个梦而已。然而古人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当“鬼”已经真正敲门后,那这一场场的梦魇就不再是虚幻的梦,而会真正影响到人的精神状态。   李家四人可能还会好点,他们见到的“鬼”只是自己的父亲。那徐律师就危险了。从他竟然会把护士认成“鬼”,还想要掐死对方来看,他心中的恐惧早已深埋,很难剔除。   但总而言之,这五个人未来的几年都会很不好过,甚至会影响极大。   但是连奚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口应了更夫的话。   连奚:“嗯,知道了。”   李家人已经走了,医患办的工作人员也忙着去联系他们。连奚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离开会议室,刚走到电梯门口,便见到李有德联系的那些三姑六婆吃了晚饭,正用指甲剔着牙,大摇大摆地走向会议室。   “二叔公家的两个儿子真有钱啊。”   “那要不然呢。我跟你们说,那个李有义可是大学生,你们二叔花了多少钱让他考了大学。那个李有德也不错了,上了个职校,有文化着呢。”   “二婶子走得早,二叔可真不容易。就是福薄,两个孝顺儿子好不容易长大了,这刚要享福就走了哇。”   “唉!”   乌压压的人从连奚三人身旁走过。   李家亲戚来的都是大爷大妈,个头不高,捩臣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能看到头顶,没兴趣地直接移开。更夫则觉得有趣多了,他看着这一群老头老太从自己身旁走过,等他们全走远了,笑呵呵地对连奚说:“这里面肯定有人活不长了。”   捩臣挑眉道:“你能看出凡人生死?”   更夫挤眉弄眼:“哪能啊。大人您都看不出来,小的哪有这能耐。所谓生死有命,这些都归六道轮回管。不翻开生死簿,连阎王都不知道谁什么时候会死。但是这种上了年龄的人最好不要插手这种不干不净的丧事,这叫沾了死气。亡者走得开心,后人给他办得好,那死气便是喜气。要是亡者死后有怨,后人还要做一些无耻卑鄙的事冲撞死者,那这死气可就变成了晦气。”   电梯到了,更夫用一句话总结:“所以做凡人其实不容易啊,随随便便就可能招惹一堆麻烦。”   “难么。”   更夫看向连奚。   连奚伸手按向电梯按钮,双眸微微垂下,语气平静地说道:“做人很简单,不义之财不取,不仁之事不做。不愧天地,对得起良心,就能做得好人。”顿了顿,他抬起头,静静地看向更夫:“难么?”   更夫愣住,哑然无言。   电梯门缓缓关上,捩臣默不作声地看着连奚。明亮干净的灯光下,青年清瘦高挺的身躯如青竹般,灯光照耀其上,映出熠熠光辉。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连奚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连奚心想捩臣可能是觉得无聊了,便道:“就快回家了。”   捩臣双手插进口袋,低低地嗯了声,目光从青年清秀的眼眸上移开。   电梯一层层地向下移动。   连奚:“你有办法查出来,李大叔的死有没有问题么。”   捩臣倏地抬眸看他,更夫也愣了愣。   这一次,捩臣正要开口,却被更夫抢了先。更夫想都没想,这种相当职业性的事,往常连奚都是在和他说话,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更夫无奈道:“大人,这件事……小的倒真不好弄。”   更夫面露为难:“小的只是九道十八鬼差之一,放地府,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查询凡人生死,至少得到阴律使级别才能有这职权。”   更夫曾经说过,九道十八鬼差是地府最底层的官员。当然,地府还有很多衙役连官都算不上,但要是真正地说起地府的官职体系,他们这些黑白无常就是最低级的了。   往上,是孟婆、牛头马面这些阴律使;再往上,是四大判官。最后,便是十殿阎罗。   “未必没有办法。”   连奚和更夫齐刷刷看向捩臣。   高瓦数的亮灯下,一身黑衣的男人淡定地勾了唇,语气淡淡:“金真玉光紫文。”轻描淡写的六个字落下,只见捩臣右掌一翻,一本泛着紫光的金色册页浮现在他的手中,接着他双指并拢,在空中点下一笔,落在这本册页上,同时低声冷道:“……酆都敕令!”   下一秒,小小的电梯间里,阴风四起。   同一时刻,在捩臣喊出“金真玉光紫文”六个字时,电梯间的摄像头就出现了信号紊乱。医院保卫室里,一个监控视频出现雪花。负责查看监控的保安正在吃外卖,过了半分钟他才发现不对,给同事打电话:“老王,办公楼的电梯监控好像坏了,找人去修啊。”   他并不知道,被干扰了信号的电梯间里,此时此刻,黑色阴气奔腾而下,寒气逼人!   当电梯停到一楼时,金色册页也晃动结束,乖巧地回到捩臣手中。   黑色阴气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电梯门叮的一下开启,几个小护士走进电梯,奇怪道:“怎么有点冷,开空调了?”   这时,连奚三人已经走出电梯,离开了医院的办公大楼。   走出大楼,已是夜晚。月色皎皎,微冷的秋风吹动医院花园里的矮景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连奚无声地注视捩臣,他在等一个答案。   手指一动,捩臣将金色册页收起后,也抬目看向连奚。顿了顿,他道:“他的死确实有些蹊跷。”   更夫双目睁大,世界观被狠狠刷新:“啥?”不是,这真的能查出来?!   连奚抿紧嘴唇,嗯了声,道:“所以,是怎么回事。”   捩臣:“不知道。”   连奚:“……不知道?”   捩臣理直气壮:“不知道。不会用它,也可能它确实只能做到查出死因有些奇特。”捩臣脸不红气不喘,镇定从容地回应连奚的注视。他不会用这本金色册页很奇怪吗,他能想起这个东西的名字就很不错了。说起来他想起这东西的名字,连奚却没觉得惊讶,也没关心一句……   捩总不满地撇了撇嘴:算了,毕竟连奚最近有重要的人死了,原谅他。   捩臣:“那个李……大叔,他的死和命中注定的,应当有所变化。”   更夫立即明白,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人的死法和生死簿上有出入?这,这种情况我倒是听说过。”   更夫神色凝重:“我曾听闻,若是生前有了大功德,或是犯下滔天血祸的人,他们因为所做的事影响深远,已经上通六道,所以哪怕生死簿上早就注定了他们的死因,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事改变死亡!但是,这个李国新是个大善人还是个大恶人,这……他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改变生死簿上的死因?!”   这一次来到阳间后,见到的一切都超乎更夫的想象,不断刷新他对凡人的认知。   他见到了无比强大的苏城黑白无常,他也见识到有鬼神竟然能够在阳间直接查询生死簿。   可最让他震惊的,还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凡人,他记录在生死簿上的命运竟然会被改写?   更夫心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那个李国新表面上平凡普通,其实是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人狂?   但这话他不敢说。   更夫悄咪咪地瞄着连奚……   他怕被连奚打死!   然而看到连奚的神情后,更夫心里咦了一声。   只见冰凉如水的月光下,青年清冷秀雅的脸庞上升起一抹无言的悲戚。眼眶微微发红,嘴唇也小幅度地颤动,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的肉里,连奚感觉喉咙堵得慌,心口酸涩发痛。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良久,连奚:“……走吧,回家。”   更夫:“是。”   捩臣:“你知道怎么回事?”   更夫惊悚地看向捩臣:不是吧大人,你看不出白无常大人一点都不想提这事?   空气中是无声的沉默,过了许久,连奚回过头,看着捩臣,声音平静:“听说克死人么。”   ……   另一边,七天前。九幽黄泉,忘川河畔。   汹涌浑浊的忘川呼啸而过,两岸种着满山满片的曼珠沙华。今年是花败叶开的一百年,于是只见满眼看不尽的翠绿,铺满了整个阴曹地府。   河的一岸,密密麻麻的鬼魂低着头,失魂落魄地排着队,等待自己的轮回转生。   阳间很多总喜欢插队的人这辈子也没想到,人们生前总是要排队,死了后还是要排队!只是,这一次他们再也无法插队。地府有律,唯有善人才可插队。爱插队的人,必然不会是大善人,甚至因为一些奇妙的原因,他们还会经常不知缘由地被人插队。所以在阳间插了多少队,就等着在阴间被其他鬼魂插队还回来吧!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李大叔来到地府后,还没排队多久,忽然两个衙役找到了他。   “李国新?”   “看上去就是他了。”   “李国新,醒醒。莫要遗失自己,快想起你的前世,你还没投胎。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想起来,想起来……”   哗啦!   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脱水而出,李大叔骤然清醒,愕然地看向那两个手持刀叉,站在一旁扫视自己的青面恶鬼。   “啊!”李大叔惊骇地差点跌倒。   一个衙役把他扶住,奇怪地对同事道:“这人生前居然是个大善人?看不出来啊。”衣衫普通,也不似大睿智、大通透之人。完全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模样!   起疑归起疑,两个衙役也不糊弄。他们恭恭敬敬地朝李大叔拜了一拜,接着道:“李国新,我们的地府衙役。你得了六道轮回之赏,不必与这些鬼魂一同排队百年。如今由我兄弟二人带你去崔判官处,直接受崔判官赏罚,你可愿意?”   这能拒绝吗?李大叔颤抖着嗓子:“愿……愿意。”   差事办到,两个衙役立刻领着李大叔离开排队队伍,走向崔判官的阴律司。   大约走了几个小时,李大叔一路上看到各种地府景象,吓得胆战心惊,不敢乱看。终于,他来到了阴律司。只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宫殿坐落在忘川河畔,同样外型构造的宫殿一共有四座,每座的正门前面都有排队的鬼魂陆陆续续地走进其中。   李大叔跟前这座阴律司宫殿是四座宫殿里最后的一座,但它更加高大堂皇。不过奇怪的是,这座宫殿明显更大,在它面前排队的鬼魂却是最少的,可谓门可罗雀。   “李国新,进去吧。”   两个衙役只送到门口,李大叔颤颤巍巍地点点头,害怕地走了进去。   进入阴律司,李大叔不敢抬头,只敢望着地上那一块块有数米长宽的青石大砖。这砖头明亮华美,每一块都清晰得可照映出人的脸庞。时不时有鬼差从李大叔身旁路过,进出阴律司,森冷阴气骇然恐谲,李大叔更是把头低得死死的。   从大门到崔判官的桌案,便有百米距离。   好不容易走到跟前,李大叔还没开口,云南道黑无常正巧在阴律司中办事。见到有鬼魂来了,她清脆地笑了声,道:“判官大人,有插队的鬼魂来了。”   “嗯?”崔判官从案牍中抬起头,目光如剑,射向站在堂下的李大叔。   李大叔:“……!!!”   太吓人了吧!   李大叔差点被这鬼神之威压得跪下去。   人与神总是有差别的,鬼神虽说是鬼,却也是神,自带神威。更不用说崔判官还是地府有名的大佬之一:十殿阎罗之下便是崔判官。   崔判官实力卓越,同时也是地府难得的清官大老爷,所以由他来执掌阴律司,统领四大判官,十殿阎罗也无话可说,只能不把勾心斗角的那些事算计到崔判官这儿。   虽说崔判官执掌生死簿,但来他这儿转世投胎的鬼魂却不多,通常三五日才能见到一个。   崔判官最为正直,却也是个鬼神。他并没有兴趣与这些阳间的这些大善人交谈,公事公办便可。他冷淡地翻开生死簿,语气淡漠:“本判官向来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也不必担忧恐慌,只要你生前做了符合本判官认定的善事,本判官便会许给你一个好的来世。所以,你上世是做了……”   声音戛然而止,崔判官清眉皱起,久久不言。   云南道黑无常见状,奉承道:“判官大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崔判官仔细地看了许久生死簿,终究没看出异常,只得对手下道:“你也来看看。”   “是。”云南道黑无常毕恭毕敬地接过生死簿,看了片刻后,她惊讶道:“咦,这人不是大善人啊。他生前做的这些事只能说普普通通,与人为善,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符合大善人的行列。哪怕是按照蒋鬼那种行事标准,都绝对算不上善人。”   蒋鬼便是江南道黑无常的名字。   他到底叫什么,连他自己都忘了,只记得姓蒋,所以便叫蒋鬼。   地府所有鬼神都知道,蒋鬼是恶鬼中的恶鬼,只是他一直遵守规则,所以哪怕崔判官每次见了他,都只能让他收敛点,却没法治他的罪。   崔判官敛了冰冷的双眸,平淡道:“就是如此。但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如何能让生死簿为他改写命运?”   “让小的再看看。”云南道黑无常:“他原来的命运应该是,三年前发现得了肝癌,但已经回天乏术。于是一次次地遭受病痛的折磨,每日每夜生不如死。花了大笔钱财治疗,依旧药石无用。最后子孙不愿给他治疗,与他决裂,无人亲养,他只得回家等死。在受不了病魔的某一日,上吊自尽。可他现在,按照生死簿上记载的详细死因,竟然是晚了三年才得癌症,然后到了该死的时间,突发脑溢血……啊,就这么死了?”   本该是受尽折磨,身心疲惫,可现在,眼睛一闭就死了?   崔判官:“若他生前做了大善事,生死簿这样为他改写,本判官还能理解。但现在……”   崔判官与云南道黑无常面面相觑,一起看向堂下还在瑟瑟发抖的李大叔。   所以,平白无故的,生死簿干嘛突然给你改写死因? 第七十四章   “克死人?”捩臣皱着眉, 讶异地看着连奚。   走向医院大门口的路上,连奚语气平静道:“克死人,没听说过么。有的人天生八字硬, 一出生就克死母亲, 再克死身边的其他亲人。严重点, 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只要玩得好的, 都会受他影响,死于非命。天煞孤星,这个词知道么。”   捩臣默然地看着连奚, 没有吭声。   连奚静静地望了他一眼, 接着转首对更夫道:“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啊, 这个……”   更夫心中警铃大作, 他闪躲地看了眼连奚,又看向捩臣。   凡人命硬,克死身边人的故事, 更夫当然听说过不少。他当了几百年的江南道白无常,见过生离死别的凄美爱情故事,也抓过许多生前孤苦伶仃、残破一生的可悲亡魂。这其中, 就有许多人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克死了身边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然而, 地府向来没有克死这个说法。   每个鬼魂在刚投胎转世的那一刻,他的名字就写在了生死簿上。出生与死亡,一笔一划, 白纸黑字, 不容更改。   然而故事听多了,鬼魂见多了, 确实有许多鬼生前很像天煞孤星,和他有接触的人大多死于非命。   更夫还不到那个级别,他没资格看生死簿。甚至哪怕他看了,他也并不会知道这种克死人的事到底存在不存在。   『吾等非命,只有幸窥见苍生。』   这是更夫刚当上江南道白无常,崔判官大人给他授予官帽时,对他说过的话。   连执掌生死簿的崔判官都说,他并非命运的主宰,更不能插手世间轮回。他更像是生死簿的侍奉者,侍奉生死簿,冷眼旁观这世间无数的生生死死、阴晴圆缺。   所以,到底有没有克死人这个说法,更夫也不知道。但是他懂得揣摩人心,他是个生前为人、死后才当了白无常的鬼神,他看着连奚古井无波的双眼,嘿嘿笑了起来:“大人,小的可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地府鬼神都知道,阳间所有生灵的生死是写在生死簿上,命中注定的,怎么可能会因一个人而改变呢。”   连奚没想到更夫居然会是这个答案,但看着更夫那讨好的神情,他仿若明白了什么。   这时,出租车也到了医院大门口。   三人上了车。   系安全带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连奚面不改色:“你失忆了。”   捩臣怔住,回首看向身旁的青年。   良久,捩臣:“我已经想起来一些东西了。”说着,他翻手取出金色册页。捩臣坐在后座,加上是晚上光线暗淡,坐在前座的出租车司机并没有发现他是凭空变出这本金色册页的。但是看到他突然拿出金色册页,连奚还是心中咯噔一声,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斥道:“你干什么。”   男人低眸看他,神色淡定:“它叫金真玉光紫文。”接着抬头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更夫:“听说过么。”   更夫想了想:“没。”   捩臣:“你看,我想起来很多东西了。”   连奚:“……”   终于想起你的法器叫什么名字了吗!   捩臣:“总之,我没听过克死人这个说法。”   忽然听到这话,一直不吭声的司机师傅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捩臣和连奚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他大概在想,自己这一车拉的都是什么人,古里古怪的。   捩总从来不在乎这种凡人的注目,我行我素,语气镇定,轻哼一声:“哼,反正我没听说过的,那就是不存在的。”   连奚:“……”   更夫:“嘿嘿,大人说得对,小的也觉得这根本不合理。”   大人?小的?哗啦一个急转弯,司机对连奚三人频频侧目。   连奚无语相对。然而过了许久,他发现捩臣仍旧在注视他。黑无常淡定从容的目光始终凝视在他身上,明明这个男人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自信,可莫名的,看着他这番模样,连奚嘴唇翕动,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底缓缓融开。   片刻后。   连奚:“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   看着青年一副糊弄人的表情,捩臣却目光闪动。他收回视线,气定神闲:“本来就是对的。”   连奚都懒得搭理他。   你先把你失去的记忆都找回来好吧,地府恶鬼!   “大人,小的之前说的那话也是真的。”   连奚诧异地抬起头。   副驾驶座上,更夫嘿嘿笑着,上半身整个扭过来,凑近了说话。   更夫信誓旦旦:“十分真心。”   心中微动,连奚望了他一眼:“嗯。”   ***   三天后,连奚接到了王子皓的电话。   “嗯,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说起来连奚,你那个远房亲戚真奇怪。前天我们医院出于人道补偿,给你亲戚退了住院费用和手术费、医药费,但今天早上,他们居然给退回来了。”   说是出于人道补偿,但连奚知道,这是王子皓看在自己面子上说得好听点,其实就是医院怕这家人黏着不放,又来找麻烦,所以拿钱打发他们。不过……   连奚:“退回来?”   王子皓那边似乎在食堂吃饭,吵吵嚷嚷:“对,退回来了。真有意思,当初赖在我们医院不走、非要赔钱的是他们,现在退回来的还是他们。更有意思的是,李家四个人里有两个咨询了医患办的工作人员,问他们在我们医院能不能看精神方面的问题。还说自己不是精神病,就是经常会做噩梦。”   连奚开门取外卖,拿着电话说道:“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所以自己心里过不去吧。”   王子皓笑了:“或许吧。对了,周末陈凯结婚,你知道吧。”   “知道。”   “周末见。”   “好。”   挂断电话,连奚一言不发地看着渐渐黑暗的手机屏幕。   他倒是没想到李家人会把钱退回去,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有几千块。按照李家人的秉性,钱只能拿、不能还。但转念一想,他就想通了。   更夫说,中了彼岸花香味的凡人,会在心里见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他让李家人见到的是李大叔,那么李家人见到李大叔后,最害怕的是什么呢?一定是怕李大叔说自己不孝。   日日夜夜,不断重复这个噩梦,换谁都会被折磨得精神萎靡。   把钱退给医院,也是为了心安,想让自己睡一个好觉。只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咦,外卖来了,连奚,你也不说一声。”苏骄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连奚手里拎着的外卖,不由抱怨道。   连奚:“喊一下捩臣,吃饭了。”   “谁要喊那个黑鬼差啊。”嘴上这么说,矮子室友还是敲开捩总的门,“喂,吃饭了。”   连奚则是给更夫发消息,让他先回来吃饭。   发完消息,捩臣也走出房门。连奚看向同事:“等吃完饭出去抓鬼?”   同事正在刷某短视频APP,突然听了这话,面色微变,正要拒绝,只见连奚挑了挑眉:“不去就肯定争不过沪城鬼差,他们昨天积分暴增八千点。”   八千点?!捩总冷笑道:“等会儿去。”   见状,一旁的苏骄幸灾乐祸道:“让你们偷懒,这下倒霉了吧!”   连奚和捩总齐齐轻哼,懒得理他。   是的,连奚和捩臣万万没想到,当初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害得他们现在再也不能作弊了!   对,就是再也不能作弊了!   半个月前,更夫使用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证,举报温州鬼差作弊获取积分,结果害得连奚和捩臣的积分也被一撸到底,直接清零,名字还被全国公示,丢人丢到全国去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就是最严重的惩罚了,可慢慢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更夫惊恐地发现:“大人,不好了,我的无常证再也不能收取其他地区鬼差的额外收益了!”   更夫说过,江浙沪三十五市的鬼差都是给他们江南道黑白无常打工的打工仔。连奚每抓一个鬼,假设这个鬼实际价值100业绩,那连奚只能获得30点业绩,更夫15点,江南道黑无常15点。还有最后的40点,上交地府充公。   以前他们可以作弊,把更夫的那15点业绩也偷过来,算作苏城鬼差的公共业绩。温州鬼差也是这么作弊的。   可现在,没了!   全部都没了!   更夫:“呜呜呜,谁知道崔判官大人的这个业绩排行榜这么智能啊!这下好了,所有额外业绩都被它监视清除,一分多余的业绩都不肯给我们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捩总手指颤抖,直接掐碎了自己的手机。   连奚大惊:“这手机一万多!”   捩总从容不迫:“没事,我听说这个月正好出新手机……”   连奚:“???”   你怕不是故意借机弄坏手机想换新的!   此事暂且不提。   虽说没法堂而皇之地作弊,但是两本江南道鬼差证,此刻都在连奚三人手上。这也算极大的金手指了。使用江南道鬼差证,一次性可以放射出一百道指引金光,抓鬼速度远超其他鬼差。只是从此以后,光凭更夫一个人抓鬼就不行了,连奚和捩臣也必须投入到抓鬼大业中来。   周末,陈凯的婚礼。   连奚原本只想自己一个人去,然而陈凯特意发了三张请柬,同时邀请了捩臣和更夫。   捩总正在打游戏,听说这事,挑眉道:“邀请我?”   连奚思索片刻:“大概是想道谢,上次你们帮了他的忙。”   “哦,”捩总:“没兴趣。”   连奚:“……”   知道你没兴趣,有这时间不如多打几盘游戏是吧。   连奚也没强求,但是他没想到,更夫也不乐意去。   胖子更夫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痛心疾首道:“大人,那沪城鬼差和盐城鬼差简直不是人!他们的抓鬼速度为什么如此快?小的身为堂堂江南道白无常,岂能输给他们?”   连奚:“……”   他好心提醒:“咱们现在是第一,而且甩了排名第二的沪城鬼差整整一万多积分。”   更夫瞪大了眼:“才一万?!”   连奚:“……”   更夫:“多谢大人美意,小的没空去那什么婚宴。一万积分的差距实在太少!怎么说,小的也要超过他们三倍一倍才行!”   连奚还没来得及说话,更夫又风风火火地出门抓鬼去了。一句“其实我才是苏城白无常你不是”噎在嗓子里,没处说。连奚叹了口气,他琢磨半晌,给更夫发了条消息。   【连奚:沪城和盐城鬼差的业绩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的多。】   【更夫:是吧!!!】   【更夫:您也这么觉得!不如我们杀到他们的地盘,看看他们有没有作弊!】   连奚:“……”   你能不能往好处想想,咱们才是作弊的那个!   地府要是设立一个最佳员工奖,谁敢不投你,我第一个不服!   捩臣和更夫都不肯参加陈凯的婚礼,连奚只能自己一人去了。   陈凯在大学时期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人脉极广,人缘也很好。连奚到了婚礼酒店后,发现陈凯几乎邀请了大学时认识的所有朋友,整个宴会厅被桌子拼满,坐了足足80桌人!   见到这么多似乎有些印象、应该认识的“熟人”,连奚社恐发作,站在宴会厅门口踌躇无措,手里拿着的红包变得无比滚烫。   这时,一道冷冷淡淡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连奚?”   连奚回过头:“王医生?”   来人正是王子皓。他穿着一身干净简单的西装,走过来,把红包随便扔给前台,填写好自己的名字后,直起身对连奚道:“你不进去?”   连奚尴尬地笑了笑,也送了红包,写上自己名字。   两人一起走进宴会厅,还没走两步,陈凯远远看见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连奚,王子皓!”   连奚和王医生停下脚步。   陈凯朗声笑着,伸出双臂抱了抱两人,接着道:“给你们两安排到一桌去了。”接着,他一边带着连奚二人往安排的那一桌走,一边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好友道:“知道你不大会和人交流,你那一桌都是咱们的舍友,还有隔壁屋的四个,再加上王子皓。”   连奚惊讶道:“赵利他们?”   陈凯笑着点头:“对。”   社恐哑巴主播彻底松了口气。   你不早说!   ……   婚宴从晚上七点开始,到九点正式结束。   陈凯的好人缘正这场盛大的婚礼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许多兄弟看到他结婚,都非常捧场,新娘子的头纱被掀开后,司仪说一句什么,兄弟们在底下捧哏一句什么,整个婚礼现场的氛围热热闹闹,所有人都笑声不断。   “陈凯这个人是真的会做人。”   闻言,连奚转首看向王子皓。总是穿着白大衣、毒舌不断的王医生,此刻举着酒杯,远远望着舞台上的那对璧人。察觉到连奚的视线,他回过头:“你不觉得?”   过了几秒,连奚:“觉得。”   王子皓:“待人以诚,就会得到更多的回应。道理谁都懂,就是过不好这一生。我看你也和我差不多。”   连奚无语地喝了口红酒,瞥着王医生绯红的脸颊,心道:至少我酒量比你好,还不会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也要硬着头皮为了面子去喝!   一个小时后。   寒冷萧瑟的秋风并不会因为一场幸福美满的婚礼,就减少几分杀人的威力。   站在酒店门口,连奚面无表情地扶着王子皓的胳膊。每当王子皓要把自己的脑袋搭到连奚肩上,连奚就会极其无情地推到一边:不是因为情分不够,而是因为太、臭、了!   喝醉酒的人,嘴里呼出的气都是浑浊的臭味!   送完一波波的客人,陈凯终于走到连奚这边。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王医生,再看看连奚,陈凯露出尴尬的神情:“那个,我这边有些事,连奚,要是可以的话,你能送他回家么?”   连奚愣了愣:“我不知道他家住哪儿。”   陈凯干笑道:“我知道。”   连奚:“……”   “说实话,他朋友也很少,今天婚礼上来的,据我所知,他就只认识你一个。”   “……”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连奚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承担起送醉鬼回家的任务。所幸王医生喝醉酒后不吵不闹,就是呼噜大睡。连奚打了个车,把人送回家,扔上床。确定没有其他事后,他终于离开了王子皓租住的公寓。   下了楼,连奚站在楼下,深呼吸,再缓缓吐出。   以后他再也不要送醉鬼回家!   一边走向公寓小区的门口,连奚一边拿着手机,给自己打车。   说起来,苏骄好像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人。有次苏骄和同学聚会吃饭,回家后满身酒臭,倒头就睡。但是捩臣不会喝酒。   脚步微微顿了顿,连奚的眼前浮现起男人俊美冷淡的眉眼。明媚灿烂的阳光下,黑无常目光怀疑地盯着一杯红酒,稍稍尝了一口,便嫌恶地推开:“啧,什么味道,过期发酸的也能喝么。”   ……嗯,捩臣不会喝酒。   正想着,手机嗡嗡震动,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陈凯:好兄弟,送酒鬼到家了么。】   【连奚:送回去了,我在回家的路上。】   【陈凯:[双手合十]多谢啦,回头请你吃饭。】   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闪烁不断的荧幕文字,连奚将手指按在输入框上正要打字,一股微凉的冷风从他身后吹过,拂起他额边的一缕头发。   【没事,不用客……】   “气”字停在输入法的选择栏里还没打出去,连奚倏地停下脚步。   他刷的回头,看向身后。   寂静辽阔的月夜下,公寓小区里空荡荡的,不见住客行走。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被晚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一墙之隔的小区外人行道上,还可以听到晚上夜跑的人有规律的脚步声。然而,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如同隔了一层朦胧的水幕,浑浑浊浊,再也听不见了。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踩在小区的鹅卵石小道上,低着头,一步步地走着。他似乎也要去小区大门口,于是与连奚同路,慢慢的,走向了连奚。   “哒哒——”   “哒哒——”   连奚神色平静地握着手机,注视着这个黑衣男人越走越近。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手腕上的青铜铃铛。   男人低着头,细碎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一张极薄的唇,唇色淡而浅,唇形姣好,下颔线条流畅。高挺削瘦的鼻梁被光影笼罩,在脸颊的另一侧落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一步步的,他走到连奚的身边,绕开了连奚,又继续走向小区大门。   走过了几米后,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你认识我?”   男人微微抬首,额前的发缓缓滑开,露出一双细长高挑的桃花眼。   没想到这人竟然长得格外好看,连奚微微怔住,他垂了眼睑,淡漠道:“不认识。”   男人笑了,薄唇勾起,明亮的眼底满是冰冷的笑意:“我认识你。”   连奚目光缩紧。   “不过我很好奇,我又不是鬼,你为什么看我看那么久,既然你并不知道我是谁的话。”   听到“我又不是鬼”五个字,连奚身体顿住,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冷冷看着对方。   男人低哑地笑着:“至少在你看来,你分辨不清我到底是不是鬼吧?”   清俊秀雅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连奚冷静道:“是。”   “那你为什么看我。”   “有时候,人类比鬼还恐怖。”   “哦?怎么说。”   “你如果是鬼,我并不怕。但你看上去……像个变态杀人狂。”   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男人俊美的脸庞上全是愕然。过了几秒,他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骤然,笑声停止,尖锐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连奚。   “那不如认识一下好了。我姓蒋。”   连奚:“玄修?”   男人恶劣地扬起嘴角:“不是哦。” 第七十五章   浓云遮月, 已是深夜。   按理说,抓鬼的事应该是苏城鬼差的职务,也就是连奚和捩臣的工作。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却成了更夫的担子。然而更夫乐在其中, 每天抓鬼抓得不亦乐乎。   有种遗憾叫万年老二。   在地府的时候, 更夫身为江南道白无常,永远比自家同事低了一头, 看不见出头之日。等到了阳间,他寻思自己虽然打不过变态的苏城黑白无常,但他总能赢过江浙沪其他地区的低等鬼差吧?   结果, 好家伙, 他居然又万年老二了!   老二就算了, 到最后连老二都没了, 一撸到底,通报批评!   更夫气得直跳脚。他就不信了,他这辈子还不能当一次第一了?   于是更夫每天兢兢业业地抓鬼, 每看到无常证上的业绩多一分,心里就美滋滋的,能多吃一碗饭。   正好抓鬼抓到小区附近, 更夫想起离家前捩臣说过,要自己提醒他一起去抓鬼。他不敢怠慢, 直接回家。   开了门,胖子更夫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脑袋,嘿嘿笑道:“大人, 已是午夜时分, 是时候该出去抓鬼了。”   捩臣正好打完一局游戏,点头便道:“走。”   出门时, 已是晚上十点多。   出入小区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少,道路两旁行走的人也渐渐稀少。晕黄的路灯透过茂密的行道树叶照射地面,落下一个个小小的圆形黄色光斑。   更夫拿出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证,捩臣也不浪费时间,同样拿出江南道黑无常证。   就在二人抬起手指准备在无常证上画弄,施法使用指引金光时,忽然,捩臣双目眯紧,刷的转首看向西方。   更夫奇怪道:“大人?”   啪嗒一声,捩臣将江南道黑无常证合上。黑眸凝聚成深沉浓郁的墨色,捩臣冷冷笑道:“遇到对手了。”   更夫:“?”   捩臣:“走。”   嗖!   话音落下,下一秒,人已在数十米之外。   更夫瞪直了眼:“啊?去哪儿。诶不是,大人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   刚过月半,明月高悬。浩瀚广密的夜空中,只见一轮清澈皎洁的圆月孤零零地落在半空。月光周围氤氲,笼罩着一片如雾般淡淡的辉色。   王医生住的这栋公寓小区,都是高楼。   高高的大楼与繁茂的植物遮挡住昏黄的路灯光,只有明亮的月色映下,照亮了连奚,还有他面前的黑衣男人。   “不是玄修,”连奚静静地看着对方,他神色平静,似乎不为所动。然而他的手早已紧紧握住手腕上的青铜铃铛,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便会随时反击,他冷静地反问:“那是什么?鬼么?”   蒋鬼看着连奚镇定从容的模样,笑了:“算是鬼。”   一个答案忽然涌上心头,连奚:“你是鬼差?”   连奚第一个想到的其实不是地府里的正经鬼差,而是阳间的那些便宜鬼差,比如……沪城鬼差!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怪连奚没想到正主,而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点心虚。   温州过世鬼差暂且不提,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整个江浙沪地区,除了温州鬼差,实力最强的鬼差就是沪城鬼差和盐城鬼差。   在这两者中,和连奚、捩臣梁子最大的,就是沪城鬼差。   想当初,苏城鬼差第一次成功逆袭,靠送走黑牙老头得到一大笔业绩,从倒数第二直线飙升到正数第二,压的是谁?   是沪城鬼差。   再想前不久,他们靠抓住更夫当苦工,又作弊得了一大堆不该属于自己的业绩,这时候被他们压在底下的又是谁?   还是沪城鬼差。   综上,沪城鬼差,老倒霉蛋了。   所以在阳间突然碰到个不是玄修、又和阴间有关,似乎还实力强大的人,连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   夭寿啦,沪城鬼差跨城报仇啦!   心中快速闪过各种念头,然而表面上,连奚依旧没什么反应。   如果说沪城鬼差是活人,那他可能真打不过,只能赶紧想办法打电话给捩臣,让他和更夫过来帮忙。但如果沪城鬼差不是人的话,他的青铜铃铛应该能抵挡一二。   一切只发生在数秒内,连奚却已经想出三种法子,该怎么快速地叫队友。   这时,蒋鬼:“乔与月说你有点实力。”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电话了,要不现在就拿手机出来打电话吧……忽然,连奚心中一顿,抬头看向对方:“乔与月?”片刻后,他想起来,讶异地睁大眼:“你说温州鬼差?”   连奚脸上表情不断变化,见状,蒋鬼轻轻“哦”了声,露出玩味的笑容。   连奚:“你认识沪城鬼差?”   下一刻,不等对方回答,连奚自己否决了刚才的猜测:这绝不是沪城鬼差!   多年来,温州鬼差和他的奸夫一直在温州地界为非作歹,他为了藏住自己的鬼子奸夫不被别人发现,甚至放任温州存在吃人的恶鬼不去收服。他绝不会结识沪城鬼差。   所以……   俊秀的双眸诧异地望着对面的男人,打量着对方姣好出众的相貌,连奚思索良久,仍旧不得其解。   所以,这到底是谁?   蒋鬼:“猜到了么。”   连奚沉默不语。   蒋鬼低哑地笑了声,啧道:“打狗还得看主人。那胖子应该告诉过你,你打的是谁的狗,但你还是打了。”   打狗?胖子?连奚心中更加疑惑,一个答案已经浮出心头,但却被连奚潜意识的认知阻挡,迟迟无法看清真相。   连奚皱着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蒋鬼:“苏城白无常?”   连奚:“是。”   “呵呵,那就没错!”   下一刻,黑衣男人手掌翻动,只见阴风大作,乌云蔽月。   天地间骤然昏暗,只能看到一蓬蓬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阴气从男人身上溢散出来,很快,空气中温度陡降,连奚被这股强大的阴气震慑得倒退半步。他抬首向前,剧烈的阴冷罡风刮着他的脸颊,头发被吹拂向后,周围草木发出哗哗声响。   连奚心中一冷。   这绝对是他见过最强大的恶鬼!   “呜呼——”   一声声咆哮呼吼般的叫声从男人身遭传来,连奚定睛一看,只见那层层叠叠的黑色阴气中,竟然飘浮飞舞着无数鬼魂!   类似的场景连奚曾经见过。半个月前他在温州和温州鬼差争斗时,华夏国运打碎了那奸夫身上笼罩着的百鬼筏,刹那间,血光滔天,奸夫身边形成一片血红色的阴气血海。   这一幕似乎再次在连奚的眼前上演,只是这一次,这黑衣男人身边的阴气海洋里也浮沉中无法数清的鬼魂,但这些鬼魂不带什么怨气,似乎不是这男人吞吃,而是供他驱使的。这说明他的这种行为,是受允许,不违反地府法则的。   连奚心头发寒,这到底是什么人?!   蒋鬼:“到地府去问问乔与月吧!”   一道冷喝,万千厉鬼发出尖锐咆哮,吼叫着冲向连奚。   连奚立刻拨动青铜铃铛。   嗡!   沉稳深远的钟声似从远古而来,吹去尘埃,激荡在这无数厉鬼身上。   第一波冲向连奚的厉鬼被钟声冲开,惨叫着化为黑烟阴气。但是没给连奚一点反应的机会,第二波厉鬼大军又冲了过来。   连奚频频拨动铃铛,一道道钟声从不停息。   蒋鬼见状,颇为意外:“果真有点手段。那这样呢?”   话音落下,蒋鬼张开嘴唇。薄薄的嘴唇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如同深渊巨洞,他的喉咙里发出恐怖的低鸣,随着一道野兽嘶吼声,一张闪烁金光、印着许多密密麻麻小字的书页,从他的嘴里飞出。   这张纸页飞出后,蒋鬼闭上嘴,又变成那副俊美无俦的贵公子模样。   青铜铃铛早已挣开红绳,急促地颤抖起来,自己飞到空中,打落那一群群攻向连奚的厉鬼。厉鬼们被铃铛所迫,无法近连奚的身。蒋鬼亲自动手,铃铛也会冲在前面拦住他,不许他靠近连奚。眼看两边陷入僵局。   正在这时,蒋鬼阴沉的嗓音响起——   “崔判官敕令,魑魅魍魉,妖邪镇压!”   连奚扭头看向蒋鬼。   森冷阴气中,黑衣男人双手结印,接着张开嘴在空中轻轻一吹,那飘浮在他面前的金光纸页便立刻飞向连奚。   青铜铃铛见状,立即过来抵挡。可就在铃铛与金纸相触碰后,铃铛却有了一瞬的迟疑,它悬浮在半空中,望着那金光纸页冲向连奚。过了几秒,竟然转身再去攻击厉鬼,不抵挡这一页金光。   连奚双目圆睁,他不敢轻视,直接取出自己的苏城白无常证。   这是他最后有用的法器。   但苏城白无常证刚刚取出来,蒋鬼嘲讽地笑道:“你用这个对付我?”说着,他手掌朝空中一抓,连奚手里的苏城白无常立刻飞向他,落入他的手中。   看着这一幕,连奚突然明白过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远处的黑衣男人:“你居然是……”   连奚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捩臣抬起手,将那冲向连奚的金光纸页挡住。   金色的薄纸狠狠砸在捩臣裸露的手腕上,只听一道仿佛灼烧般的炙烤声,金光触碰皮肤的地方,发出撕拉撕拉的声响。捩臣一手拿着江南道黑无常证,另一手阻挡这金光纸页。   手腕上传来的微弱触感令他蹙起眉头,回首看向身后被自己护着的青年。   如墨般的眸色微微沉着,捩臣垂目望他,声音沉静:“没事吧。”   皎洁如华的月色从身后映耀而下,照映在男人的身遭,如同镀上一层淡淡的辉光。连奚怔怔地抬着头,望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有晚风吹起耳畔边的发丝,吹进耳腔。   良久。   连奚:“嗯……没事。”   过了几秒,更夫也气喘吁吁地瞬移过来:“大、大人,您跑得太快了,小的……小的跟不上。”   捩臣收回视线,看向那个不断攻击自己的金光纸页。他冷冷地眯起双眼,伸手就要去抓这张纸。然而他的手刚摸到纸张的边缘,便被烧灼,再次发出刺耳声响。   心中一动,连奚抓住他的手:“这东西会灼烧灵魂?”   捩臣摇首:“没事。”   连奚只当他是逞强。谁不知道苏城黑无常脸皮有多薄,拿个第二都能气半天不说话,非得打游戏五连胜才肯好。   连奚拧着眉:“疼得厉害吗?”   捩臣想了想:“像用指甲戳了一下。”   连奚:“???”这什么比喻?   两人还没开口,却听一旁传来更夫凄厉的惨叫。   捩臣低头看去,只见更夫瞪圆了眼看着前方,一屁股坐在地上,胖胖的脸上全是惊恐。   顺着更夫的视线,捩臣看向那个攻击连奚的敌人。   看清对方,苏城黑无常冷冷一笑,语气冰冷,不屑道:“恶鬼?”   月夜下,蒋鬼也笑了。   呵!捩总:“你该投胎了。”话毕,捩臣翻开手头的黑无常证,就要送恶鬼回地府。   然而他刚刚拿出无常证,这薄薄的本子突然嗖的一下从他手里飞出,窜到对面那给男人的手上。   捩臣茫然地睁大眼:“???”   蒋鬼抬手接过自己的江南道黑无常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阴森的嗓音里全是嘲弄和戏谑:“听说,有个低等鬼差要用我的无常证,送我去地府?”接着,他看向坐在地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更夫,嘲笑道:“蠢货,你就和这种东西在阳间厮混?”   连奚拉着捩臣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他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神色凝重,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江南道黑无常。”语气肯定,不是疑问句。   蒋鬼笑了,默认了这个答案。   捩臣一愣,片刻后,他看看蒋鬼,再回头看看在地上瘫坐着的更夫。   捩臣:“这是你同事?”   更夫满头是汗地点点头:“是……”   捩臣难得露出复杂的神色。   连奚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但他知道捩臣在想什么。   谁能想到,更夫口中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江南道黑无常……他能长这样? 第七十六章   在亲眼见到江南道黑无常前, 连奚和捩臣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绿!   除此以外,还能用三个词来形容:无恶不作、欺男霸女、阴间畜生。   最后那个词可不是连奚和捩臣想的,而是当初温州小相公和更夫交谈时,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用这个词形容过江南道黑无常——   “那就是个畜生!”   这是一个常识误区, 人们总觉得强抢民女的恶霸就应该长相丑陋, 否则他为什么要去强抢呢?   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下,再加上更夫自己的外貌长相, 连奚下意识地就觉得,江南道黑无常应该是个肥头大耳的恶霸,至少外貌要低于水平线以下。所以当他被对方堵住后, 他一直没猜出对方的身份, 直到所有提示都摆到了眼前, 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人居然就是江南道黑无常!   捩臣:“你们怎么长得这么不一样。”   更夫:“???”   捩臣是真有点好奇, 他问道:“你们不该长得差不多么。”   更夫:“……”   但凡我打得过你,你现在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每次看到自家同事,更夫都忍不住两腿发软, 不敢直视对方。他抖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很想硬气起来,但抬头目光与江南道黑无常对上后, 蒋鬼诡谲地盯着他,咯咯笑了。更夫吓得一个哆嗦, 顿时又软了下去,讪讪地讨好道:“你、你怎么来了……”   “就是你让他们打我的狗的?”   狗?更夫反应过来:“哪能啊,蒋鬼, 你说的是你那个小相公吧。”说到这, 更夫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为自家同事愤愤不平道:“那小畜生, 你对他多好,我能不知道么。结果他倒好,他到了阳间后,居然背着你偷偷摸摸地搞男人!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当面被人揭短,蒋鬼却没不高兴,他意味深长道:“知道啊。”   更夫:“啊?”知道你还护着那给你戴绿帽子的小相公?   漂亮细长的桃花眼里溢满了纯黑的情绪,那令人作呕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蒋鬼喉咙里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个日本鬼子我没法管,到了地府,崔判官就派人带走了,听说是要在十八层地狱待个上万年,再魂飞魄散。不过乔与月……”   众人纷纷看向蒋鬼。   蒋鬼舔了舔牙齿:“我真喜欢他。”   更夫:“不是吧,他给你戴绿帽子啊!”这你还能喜欢?   蒋鬼故作诧异地反问:“怎么不能喜欢,喜欢到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骨头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   一阵冰冷的阴风吹过,所有人对温州鬼差的命运都同情起来。   看着他们那副表情,蒋鬼自然知道,他们是误会了。不过他懒得纠正。   他说喜欢乔与月,那是真的。那细皮嫩肉的戏子床上功夫极好,长得也很对他胃口,嘴巴还很讨人喜欢——他的嘴巴是各种意义上的讨他喜欢。真要把乔与月碎尸万段、魂飞魄散,蒋鬼还真有些舍不得。至于说给自己戴绿帽子,这事就是蒋鬼那畸形扭曲的三观和正常人的不同之处了。   在蒋鬼看来,你养了一条狗,平时闲的没事就玩弄两下。有段时间没看好,这狗跑出去和别的野狗乱搞,现在又回来了……   你会很生气么?   蒋鬼咯咯地笑着。他犯得着生两条狗的气?   夜风中,清冷的眉眼冷冷地扫着对面的江南道黑无常,连奚声音平静:“所以你这次来,是想为他报仇?”   蒋鬼笑而不语,他的目光反而在连奚的脸上流连许久,又悄不做声地瞄向了捩臣。   苏城黑白无常的相貌,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苏城白无常清俊秀雅,穿着一身薄而宽松的休闲服。眉目是蒋鬼最喜欢的柔顺恬淡,目光澄净,只可惜他更爱富贵如画的牡丹,艳丽浓郁,白无常就稍稍清淡了些,更像坚韧安静的翠竹。   苏城黑无常的长相就更不是蒋鬼喜欢的那一挂了,只是苏城黑无常望向他时,那股潜意识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令他心头不喜,一股厌恶和被压迫轻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想杀人的话,总得挑一个先下手……那挑谁呢?   蒋鬼恶劣地笑了起来,下一刻,他目光冰冷,哗啦翻开自己的江南道黑无常证,一指点出。   “江南道黑无常敕令,百鬼随我,令行禁止!”   轰!   一股磅礴澎湃的阴气自大地之下,庞然升起。   更夫面色大变:“不好,大人,他真要对我们下死手!他拿回自己的黑无常证后,实力会飙升一倍,不可大意啊!”   连奚和捩臣自然不用他提醒,两人在第一时间就取出了自己的法器。   青铜铃铛嗡嗡作响,金色册页呼啸飞出。   江南道黑无常浓郁可怖的阴气比连奚过去见过的每一个都多!黑牙老鬼、日本奸夫的阴气海洋和他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数不清的阴气从地底轰然涌出,刹那间,整个苏城都被那无形的黑色阴气笼罩充斥。   “怎么突然更冷了。”   “刮风了么?”   凡人看不到阴气,可他们能感受到这从骨子深处爬出来的寒意。   与此同时,正在抓鬼的无锡黑白无常纷纷怔住。狐小离拎着唐梓的领子,带他跃上一座高楼。两人身处无锡,齐齐看向苏城方向,很快,唐梓惊骇道:“那是什么?”   狐小离:“阴气弥漫了整座城市,绝世恶鬼出世啦?”   除了无锡,离苏城最近的沪城鬼差也发现了异样。沪城鬼差遥遥观望那团虚浮在整个苏城上空的庞大阴气,两人都面露骇色。他们互视一眼,达成共识——若是今夜之后苏城鬼差还活着,他们以后绝不会去找对方麻烦,对方再怎么作弊那也认了!   唐梓扭头就走:“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这肯定得是超级大恶鬼啊。”   狐小离一把抓住小朋友的头发:“想什么呢,就我们这种蹩脚的水平,去送死添麻烦么。”   唐梓:“哎呦头发头发!”   狐小离和唐梓决定不来帮忙的决定是对的,当江南道黑无常拿回自己的黑无常证后,他实力陡增,令连奚和捩臣都不免凝了神色。   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对手。   双方警惕地盯着对方,几乎是一个瞬间,齐齐动手。   蒋鬼双手结印,施展法术,数以万计的厉鬼从他身旁奔腾呼啸,冲向连奚和捩臣。   青铜铃铛不断震颤,用钟声震开那一只只鬼魂;金色册页也放出万丈金光,金光所引之处,鬼魂惨叫着化为白烟,消失不见。   但这些鬼魂实在太多了!   青铜铃铛和金色册页的强大之处,令蒋鬼也不由震慑。他冷笑道:“有点意思。”话落,便召唤出滔天恶鬼冲向连奚二人。   法器再强大,不会用,便会大打折扣。   连奚对青铜铃铛是真的了解不多,他那边渐渐落了下风。   一团阴气冲来,捩臣伸手抓住被阴气撞倒的连奚,扯着他的胳膊将人带到自己身后藏住。接着,他目光一冷,抬首看向对面。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无地一抓,便见金色册页飞回捩臣掌中。   咆哮呼吼的猎猎阴风中,俊美无俦的黑衣男人厉眉如刀,发白的指尖抬起,在金色册页上轻轻一点。   “六道转轮,唯吾以命……酆都敕令!”   话音落下,金色册页上闪烁起刺眼明亮的金光。捩臣的脸色却微微发白,他的大脑仿佛有万千银针细细刺戳,密集的疼痛令他很快额上渗汗。   这是捩臣第一次在打架时表现出颓色,他一个踉跄,连奚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捩臣抿唇摇首:“……有声音。”   连奚:“什么声音?”   “在说话。”   “什么?”   脑海中的疼痛更加剧烈,捩臣已经说不出话来,但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我便为命!”这声音是他的!捩臣心里快速闪过这个年头,很快,疼痛感被这声音压住。   同一时刻,金色册页绽放出的万丈金光席卷着浩瀚力量,似洪水般冲向江南道黑无常招来的上万厉鬼。金光所到之处,厉鬼们纷纷惨叫消散。眨眼间,金光大作,整个苏城上空弥漫着的黑气被金光烧灼,倏地消失不见。   黑气消弭,金光大盛。   阴气被吞噬消磨,蒋鬼喉头一甜,吐出鲜血。他冷冷盯着捩臣,面上不显,心中却无比震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蒋鬼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狠厉,他张嘴尖啸,再次吐出那张差点重创连奚的金色纸页:“本想活捉你们,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那便都给我去死吧!”   下一秒,金色纸页上的文字化为无数金点,飞到空中。在黑夜中停留半瞬,它们化为无数金剑,剑头指下,刺向捩臣和连奚。   更夫惊恐地睁大眼:“不好,他用了崔判官大人的生死簿!”   根本没时间多想,更夫拔腿就要跑,他怎么可能是生死簿的对手。如果说刚才蒋鬼只是想抓住连奚和捩臣,根本没对他动手,那现在动用上生死簿,就是连更夫都不顾了。这东西是没有人性、不被人操控的。连崔判官都操控不了生死簿,生死簿是无差别攻击,不跑的话,更夫也会被它攻击。   可才跑了没几步,更夫扭头一看。生死簿的攻势太急,连奚和捩臣都没反应过来,尤其捩臣才刚刚解除头痛,并没有跑的迹象。   脑中闪过千般思绪,更夫一咬牙,回头了。   “江南道白无常敕令,非我独判,亦生亦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更夫咚的一声,敲响了自己的鬼差法器铜锣。铜锣发出刺耳声响,形成一道无形界限,挡在了三人与蒋鬼之间。敲完这下,更夫转身就跑,只是他这次逃跑的速度慢了两秒,注定不可能完全脱离生死簿的攻击范围。   此时此刻,九幽之下,忘川河畔。   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忘川之水奔腾而过,冲击两岸。密密麻麻的鬼魂低头排队,依次走进那坐落于河旁的三座宫殿。这三座宫殿门前鬼魂们熙熙攘攘,不断进出。而在最后一座属于崔判官的阴律司大殿,已是足足三日没有新的鬼魂进入了。   崔判官审理着阴间公务,云南道黑无常前来述职,抓着机会没走,在一旁讨乖卖好。   俏丽的短发鬼差眨了眨眼,道:“大人,业绩排行榜的奖励小的已经改好,请您过目。”   崔判官轻声冷哼:“不错。”   观察着崔判官大人的脸色,云南道黑无常道:“那些低等鬼差可真会钻空子,谁能想到百鬼筏这种东西,能被低等鬼差拿来遮蔽天机,保全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呢。凡人竟敢欺骗鬼神,以小的看,此次事故并非大人布置业绩排行榜时有漏洞,而是那温州鬼差太能投机取巧,简直令人厌恶!”   崔判官被她一通拍马屁,心情愉悦不少。书生模样的判官大人了然地扫了下属一眼,放下公务,问:“那温州鬼差还在蒋鬼府上?”   “自然是在的。”趁蒋鬼不在,云南道黑无常嘻嘻笑着,给他上眼药:“那温州鬼差本来早该下油锅炸个金黄酥脆,炸完整整十年后,再送入畜生道轮回三世,这是大人您的规矩。但那蒋鬼利用规则漏洞,把温州鬼差接到自己府上,做了小妾。小的看,这一切都是蒋鬼自讨苦吃,活该!现在那温州鬼差应该受尽百般折磨,又入了恶窟喽。”   崔判官不大了解蒋鬼那些折磨人的床上手段,也不屑去管。他淡淡道:“等蒋鬼回来,让他把那小鬼送回来。”   云南道黑无常眼珠子一转:“他要说,他与那小鬼已经签了生死契了呢?”   崔判官斥道:“区区生死契,你与他说,他若是不愿,叫他来问本判官。”   蒋鬼终于要倒霉了!云南道黑无常笑盈盈地领了旨:“是!”   手持判官笔,另一手拿起生死簿,崔判官淡定道:“算算日子,自阴间前往阳间,跨越两界,要耗费数年。如今,蒋鬼应该将那私自前往阳间的罗终给抓回来了吧。还有苏城黑白无常,本判官要细细问他们,那凡人李国新的生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崔判官发觉李国新的死因存在异样后,他立刻命令手下查出,这李国新是苏城人。想要搞清楚他的死因怎么会有这种奇异的变化,崔判官自然命人叫来江南道黑白无常。   然而不叫不知道,一叫吓一跳。   江南道黑无常蒋鬼是来了,可白无常罗终,居然消失了!   崔判官掐指一算,震怒:“那罗终竟敢私自偷去阳间!”   这下好了,崔判官一声令下,命蒋鬼前往阳间,抓罗终回来认罪,再把苏城黑白无常带回来,他要亲自盘问李国新的奇特死因。   云南道黑无常打趣道:“判官大人,那苏城黑白无常也是有点手段,居然能折服罗终,让罗终在他们手底下办事。”   从蒋鬼口中他们知道,罗终现在是苏城鬼差的狗腿子,不仅在阳间舔得不亦乐乎,乐不思蜀,还帮着苏城鬼差夺走了蒋鬼的江南道黑无常证,不肯归还。   闻言,崔判官威严的面庞上露出淡淡笑意。这并非是平易近人的笑,而是一种神灵蔑视苍生,于是不以为意的笑:“罗终的实力一向不尽人意,在你们十八鬼差中,排名末流。蒋鬼前去,自是无碍。他的实力位列十八鬼差之首,早已超过他的顶头上司阴律使孟婆,若是哪一日阎王大人下令再选出一位判官,蒋鬼倒是最有机会的那个。”   云南道黑无常露出愤愤神色,可她也无可奈何。蒋鬼是真的强,强得早就不属于鬼差层次,已经可以说是判官之下第一鬼神。   也就是蒋鬼品行恶劣,在地府人缘极差,否则他早就该升职了。现在仍旧做着江南道黑无常,未尝不有崔判官故意打压,想磨磨他性子的缘故。   云南道黑无常奉承道:“蒋鬼出手,大人就不用愁了。”   崔判官笑道:“本官还特意让他带了那写着李国新生平的一页生死簿去,如此一来,万无一失。哪怕罗终誓死要相助那两个阳间低等鬼差,也是手到擒来。”   两人微微一笑。   然而就在崔判官这句话说完的下一刻,忽然,他手中的生死簿剧烈震颤起来。   崔判官神色大变,用力抓住生死簿:“发生何事!”   同时,整个阴律司大殿也随着生死簿的颤抖,不断震动。   云南道黑无常惊骇道:“大人,大人,这……”   轰!   一股无形力量自大殿之外,冲击而来。崔判官低呼一声,手腕被这股从阳间而来的力量撞击,一个不慎,竟然松开了握着生死簿的手。眼看生死簿就要落到地上,崔判官怒喝一声,体内法力运转,一把抓住生死簿。   很快,大殿内的异动被崔判官镇压住。   云南道黑无常惶恐道:“大人?”   崔判官神色冰冷地翻开生死簿,翻到某个空白一页后,他骤然睁大眼,只想吐血:“本官的这一页生死簿,怎么被人偷走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竟然完全断了联系……不,这不可能啊!!!”   同一时间,阳间,苏城。   连奚操纵青铜铃铛,捩臣手持金色册页。金色光辉洒在那页生死簿上,随之响起的,是青铜铃铛古朴深远的钟声。当金光洒过,钟声响起,生死簿的剑光倏地停息,悄然暗淡。   下一刻,一页生死簿从蒋鬼手中飞出,飞到连奚面前,被他一把抓住。   逃到一半的更夫:“???”   瞠目结舌的蒋鬼:“???”   更夫回过神,跑回来:“不是大人,这、这是生死簿啊,就这么收服了?这怎么收服的?”   捩臣收起金色册页,气定神闲,理直气壮:“不知道。”   更夫:“啊?”什么叫不知道!   捩臣:“试了下,就收服了。”说着,他瞥了更夫一眼。   试试犯法么?   更夫:给大爷跪了!   不远处,蒋鬼的法器刚被捩臣和连奚重创,如今又失去了杀手锏重宝生死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城黑白无常,片刻后,整个人颓萎下去,无力地倒在地上。他早已受了伤,之前不过是用法力撑着罢了。   但是,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低等鬼差怎么能收服生死簿?!   捩臣脸色苍白,微垂了眸子,扫向倒在地上的江南道黑无常。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捩总轻飘飘地给了更夫一个眼神。更夫先是一愣,迅速得令。   诶嘿!   连奚没注意到他们两之间的眼神交流,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纸页上的字,就见更夫一个箭步冲上去。   “草,老子想打你很久了。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每次瞧不起老子,用脚踹老子屁股、用鞋底踩老子脸的时候,老子恨不得把你跟你那些小妾、小相公一起扒光了扔到忘川里去。你他妈自个儿也是个小白脸,还包养小白脸!蒋鬼,畜生,狗东西!你终于落在老子手上了吧,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崔判官:呵,本判官这次派去了最得力的手下,还带上了生死簿,必然是手到擒来,万无一失。   下一秒。   崔判官:……这b能多给我装一秒么? 第七十七章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踹人不踹脸你不知道吗?”   “你他妈脚又臭又脏, 你起来啊,踹我啊,再踩我脸啊!”   更夫毫不客气地对瘫倒在地的江南道黑无常疯狂踢踹, 好像在死敌身上跳舞似的, 一双大脚砰砰砰地直接对着脸踩。蒋鬼身为江南道黑无常, 虽说实力超绝,一直以来都是公认的判官以下第一人, 可他接连被重创,又被夺走生死簿遭到反噬,此刻毫无反击能力, 只能睁大阴冷狠毒的眼, 死死盯着更夫。   忽然瞄到同事怨毒的眼神, 更夫浑身一抖, 差点就下不了脚。但他回头看向捩臣和连奚,立刻又有了自信。   “老子打不死你!”   砰砰砰!   蒋鬼:“……”   虎落平阳被犬欺,说得就是他了。   更夫当然不解气, 这些年来江南道黑无常对他那叫一个居高临下、高高在上,连余光都懒得赏他一个。在蒋鬼眼中,只有打不过的强者和长得好看的美人。更夫肯定和美人搭不上边, 再说强者,他的实力在九道十八鬼差中一直是末流。多年受气, 被拳打脚踢,今日狐假虎威,全部奉还!   “老子弄不死你!”   “罗终……”阴森森的男声从喉咙缝里尖锐地响起, 因为被打得面目全非, 这声音也跟着走了形,蒋鬼咯咯冷笑:“你别等我有机会, 搞死你。”   更夫心道我怕你?我现在榜上大腿了,你有本事现在就起来打我啊。   但同事多年积压的余威还是令他讪讪地收起了脚。   ……他才不是怕了蒋鬼这个狗东西,纯粹是踢累了!   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李国新?”   黑夜清风,连奚拿着从蒋鬼那儿抢来的生死簿,细细看着。越看,他的神色越加凝重,倏地他抬起头,看向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江南道黑无常:“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李大叔的生死簿?”   捩臣眉梢轻挑,微微俯身凑到连奚耳旁,低头一看:“李国新,死于突发性脑血栓……哦?死因改变了?”   耳旁传来男人温热的呼气,不知怎的,连奚心头微动。他默不作声地转首望了捩臣一眼,嘴唇微抿,接着抬步上前,走到那江南道黑无常面前,问道:“你怎么会有李大叔的生死簿额……”   声音戛然而止。   连奚对着地上那张猪头脸看了半天,又抬头去看更夫。   更夫猥琐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大人,怎么样,还满意吗。可惜这蒋鬼依旧是个鬼神,恢复能力极强,不好杀他,但小的已经为大人出气了。呔,让这畜生敢骚扰大人,殴打大人,他不知好歹,该死!”   蒋鬼:“……”   到底是谁殴打谁啊!你们三个光鲜亮丽、完好无损,是我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吧!   连奚扫了更夫一眼,知道他这是公报私仇去了。不过没管这件事,连奚问道:“能站起来么。”   蒋鬼不吭声。   连奚又问了一遍,他终于还是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吓得更夫浑身肥肉一抖。   蒋鬼似笑非笑,讽刺道:“废物,你刚才都说了我恢复能力极强,现在看老子站起来,这么惊讶作甚。”如果说这个笑是由蒋鬼之前那张惊艳姣好的脸做出来,那必然夺人眼球。可现在他顶着一张伤口沟壑、止小儿啼的恐怖猪头脸,那就没有一丝美感,反而非常丑陋可笑。   虽说身体恢复了一部分,但蒋鬼仍旧不敢造次。能凭借这种下三滥的品行,混到九道第一鬼差的地位,蒋鬼不像更夫那样会吹彩虹屁,但他是个识时务的。   这次他是真认栽了,苏城黑白无常有种不可思议的强。   苏城白无常似乎只是凡人之躯,但苏城黑无常却是个鬼神。这到底是哪方鬼神?蒋鬼悄悄打量着捩臣,捩臣感知敏锐,嗖的冷眼睨他,一股上位者的压迫轰然砸下,令蒋鬼双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神明之灵,邪祟回避,不可直视!   蒋鬼心中百转回肠,面上却老实起来,他微微拱手,道:“回两位大人,这确实是生死簿。”   更夫站在捩臣和连奚身旁,装腔道:“呵,狗东西,你居然敢从崔判官大人那儿偷生死簿!”   蒋鬼觑了他一眼,更夫壮肥了胆子回视。   鼻青脸肿的江南道黑无常心里把这死胖子骂了千百回,却没法动手,只得吃了哑巴亏,咬牙道:“并非是我从崔判官那儿偷的,这东西其实是判官大人赐予我的宝物,我是奉旨来阳间办差的。”   闻言,连奚三人皆是一愣。   很快,蒋鬼解释清了自己这一次的来由。   按照凡间时间来算,数日前,有一个名叫李国新的鬼魂得了天道嘉奖,特许不用排队,直接被崔判官召见,得一个好的来生。然而崔判官翻开生死簿后却发现,这李国新明明不是大善人,却得了生死簿特许,改了他的生死缘由!   “这事十分罕见,但也是有先例的。生死簿偶尔就会突然给一个看不出名堂的生灵修改很好的命运,被修改命运的生灵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明明生前没做过什么特别的善事,就得了福报。但这种事往往千年才出一个。原本崔判官也只是想找我与罗终去问问,这给李国新到底是什么情况。”顿了顿,蒋鬼接着道:“但他召见我与罗终后,突然发现,罗终竟然早就偷渡阳间,所以才命我前来阳间,捉拿罗终归案。”   连奚看向更夫,有些惊讶:“你叫罗终?”   更夫:“是……”   这时,捩臣看着蒋鬼,突兀道:“所以,你是来抓他的。”   更夫后背寒毛竖起,惊悚地看向一脸淡定的捩臣。   蒋鬼:“是,崔判官命我来阳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私自离开地府的江南道白无常缉拿归案。”顺便再带你们俩下去问话。   后面的话,蒋鬼没说。他刻意隐瞒了不利于连奚和捩臣的信息,将矛头指向更夫。   阴恻恻的目光在更夫身上不断晃悠,猪头一样的脸极好地遮掩住江南道黑无常脸上恶劣的笑。   所以,罗终,你觉得你舔的这两个大腿,会为了你冒犯崔判官,冒犯地府么?   更夫二话不说,直接扑倒在地,抱住捩臣大腿,哭喊道:“大人,小的一心只为大人,小的一颗明心,苍天可鉴啊!”   捩臣面露嫌弃,正想甩开抱住自己大腿的更夫,就听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地府的战乱平定了?”   这话一落地,众人倏地愣住。   更夫终于想起来:“对啊,我之所以偷偷跑来阳间,是因为地府打起来了!”   蒋鬼眼眸转动,道:“是。”   连奚正要说话,捩臣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怎么平定的。”   你居然还挺关心地府的事?连奚悄悄瞄了捩臣一眼,闭上了嘴。   既然做了阶下囚,蒋鬼便老实道:“大约在人间历一个多月前,忽然有一天,十殿阎罗就不再打了,非常默契地休了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南道黑无常,位卑言轻,并不知晓其中经过,崔判官或许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淡淡地应了声,捩臣又问:“现在地府如何了。”   蒋鬼:“早就恢复了正常秩序,至少从我这种小鬼差看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了。”说完,蒋鬼心中迅速地闪过“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的念头,但他没说出口。   “这张生死簿上,写的是真的么?”   蒋鬼转首看向连奚,目光在对上青年认真深邃的目光时,微微凝住。   硬是要说的话,在场这几人中,他最喜欢的是连奚的皮相。只可惜连奚和温州鬼差的奸夫长得相似,蒋鬼也实在提不起好感。他虽说不至于被那两条狗恶心到,但不喜欢更是应该。   然而此刻,明亮皎洁的月光下,清风徐过,青年秀雅清朗的面容上,是铮然锋锐的尖利。明明该是一根发白单纯的小竹笋,却硬生生地坚韧挺拔,把自己装成了一根拔地而生的青竹。   蒋鬼不自禁地眯起眼睛。嘴唇翕动,一种熟悉的征服欲油然而生,腌臜色欲的心思被掩藏在这张猪头脸之下,就连最熟悉蒋鬼的更夫都没发现自家同事又有了那种想搞人的念头,却见一道身影破风上前,下一秒,蒋鬼瞪直了眼,如吊死鬼般吐出鲜红的舌头。   “呕……”   根根分明的手指直接掐住江南道黑无常的脖子,没有留一分力气,捩臣一出手,就直接掐断了蒋鬼的喉咙。蒋鬼的脖子此时正歪在肩膀上,若不是他是个鬼神,他早已尸体都凉了。   然而,金色的光辉隐隐从捩臣的指缝间溢出,蒋鬼的脸色越加苍白,他吐着舌头,四肢乱踹,求饶的意味十分明显。   男人淡漠冰冷的声音如极寒深处的恶灵,低沉道:“杀了他算了。”   这一幕发生得非常突然,连奚愣了片刻,接着拉住了捩臣的手:“他还有用。”   手腕上传来青年温热的体温,捩臣身体一顿,接着冷哼一声,松开了掐断蒋鬼脖子的手。   哼!   蒋鬼扶住自己的脑袋,心中巨浪滔天,把脑袋安了回去,不敢再造次。   但现场除了蒋鬼一人外,连捩臣都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突然就动了杀心。就是忽然好像很不高兴,看这个鬼差很烦想弄死他,于是他就动手了。   更夫心有余悸。真是伴君如伴虎,捩臣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蒋鬼这下更加老实了,他彻底收起了不安分的心思。当初更夫被打了一顿,就安安分分地当起了舔狗。蒋鬼比更夫强太多,不把他真的弄死一次,他可能永远不会认命。   事已至此,蒋鬼闭了闭眼,只得道:“生死簿上,白纸黑字,连阎王都无权改变,所以自然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李国新原本该病痛三年,饱受折磨自尽身亡?”连奚的声音急促起来。   蒋鬼颔首:“对。这是他一出生,生死簿就给他注定好的结局。”   “那现在?”   “现在不知为何,生死簿给他改了命运,还让他有了一个好的来生。”   闭了闭眼,一颗悬浮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黑夜中,只听晚风徐徐,吹耳而过。   连奚不说话,于是空旷的小区花园里,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连这个就,连奚的声音有些沙哑:“生死簿上已经写好的事,判官有权更改么?”   蒋鬼悄悄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懂了什么,道:“不能。事实上,这个鬼魂已经投胎去了。”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连奚放下了心中的担子,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坚定而镇静。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都能用装死来解决,那就最好不过了。   但事情到了无法装死解决的时候,他也从来不畏惧后退。   连奚冷静地看向捩臣,再看了看更夫,他道:“现在我们打了这个江南道黑无常,还拿走了判官的生死簿,事情算是比较严重了。一定得解决。你们看过玄幻小说吧。”   更夫摸了摸脑袋:“玄幻小说是什么?”   捩臣:“《秘密主人》?”   《秘密主人》?这次轮到连奚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捩臣惊讶地挑起一眉:“最近很火的玄幻小说。”说着,捩总一脸“不会吧不会吧你连这个都没看过?”地看着连奚。   “……”   连奚咳嗽一声,神色平静:“我说的是以前的那种,《斗破天空》那样的。”冷静下来,连奚接着道:“虽然只是小说,但也是很合理的逻辑。如今我们算是得罪了地府,至少得罪了那位崔判官。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把这两个地府鬼差送回去,生死簿也交还给对方,从此两断,或许那位崔判官不会再计较。否则,按照小说逻辑,他一定会继续找我们麻烦,也就是那种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来更老的,这样的思维方式。”   蒋鬼双目一亮,更夫惊恐万分。   更夫:“大人,不,小的心里只有大人!”   连奚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当然,还有另一个方法。按照江南道黑无常的品行来看……”   蒋鬼的猪头脸黑了下去:我什么品行?   连奚:“就算我们把两个鬼差送回去,再把生死簿也还回去,可能还是没用,崔判官依旧不会放过我们。更夫,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越是强大的鬼神,越难穿越两界,来到阳间。就算来了,被压制得也越严重。”   更夫生怕自己被送回去。他可不是蒋鬼这种俘虏,他明显已经投敌了,于是连忙道:“对。实力越强,遭受的反噬就越严重。就蒋狗这种,他来到阳间,实力至少锐减两成。而四大判官中最弱的陆判官要是来了阳间,削弱的会更多。或许他还没蒋狗强呢。”   捩臣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望向连奚:“你的意思是?”   连奚也同样抬起头,看向他:“既然做都做了,不如?”他指了指蒋鬼和更夫,用眼神询问捩臣。“两个免费脑动力。”   望着青年镇定从容的神色,捩臣勾起唇角。   “哦,好啊。”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捩总心里想的是:就这个江南道黑无常看来,地府好像也不强嘛。   连奚心里想的是:真想让崔判官放过此事,光送走蒋鬼和更夫还不够,大概得把绝世恶鬼捩臣也送回去,才有用。那么破罐子破摔得了!既然捩总绝世恶鬼的身份必然要曝光,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那个地府也不像个什么好东西,大不了来一个打一个。能撑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总不能放弃捩臣。   接着,两人同时想到:说不定还会多送几个打工仔过来。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远在九幽之下的阴律司大殿中,书生模样的崔判官站立起来,手持生死簿,目光复杂,神色阴晴不定。   云南道黑无常亲眼见证了刚才生死簿乱飞失控的样子,她心中惶恐,但她更相信崔判官的实力。她压制住内心的惊惧,声音颤抖地问:“判官大人,这是发生了何事。这,这生死簿怎么了?”   崔判官紧紧捏着缺了一页的生死簿,声音沉重:“本判官交给蒋鬼的那页生死簿,被剥离了,从这本生死簿上消失了!”   “啊!”   崔判官迅速做出反应,他冷静地沉思片刻,道:“阳间定然出了大乱。罗终绝没有这样的实力,一定和那奇怪的苏城鬼差有关。那两个鬼差中必有猫腻,难道说有恶鬼在阳间藏匿数千年,突然横空出世?”   没有一千年的道行,崔判官不信能打得过蒋鬼!哪怕蒋鬼穿越两界,实力被压制!   不,或许更严重。苏城鬼差不仅制服了蒋鬼,还夺走了生死簿。或许,这真是给不世出的绝世恶鬼。   随之,崔判官也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如果真是恶鬼,苏城鬼差证不该认主对方。不过他并没放心上。可能那不对劲的苏城鬼差不是恶鬼,而是一个强大的人类玄修、或者精怪妖物;也可能那恶鬼实力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能压迫鬼差证,认他为主。   云南道黑无常:“大人,那如今情况,该如何是好?连蒋鬼都败下阵来,难道说,要请陆判官亲自走一趟?”蒋鬼虽然只是江南道黑无常,但实力却超过孟婆、牛头马面等人。想在地府找给能稳压蒋鬼的,只能从判官里开始找了。   然而,崔判官冷目森然,摆手道:“不可。”   云南道黑无常惊骇道:“那请钟判官走一趟?”   崔判官继续摆手:“依旧不可。”   “啊这?”   沉思良久,崔判官下定决心:“本判官亲自去一趟阳间!”   云南道黑无常睁大双眼:不是吧,这么认真?   谁料事情还没完。下一刻,崔判官坐了下来,摇了摇头,又道:“还是不够谨慎。距离蒋鬼刚到阳间,应该只过了短短数分钟。这么短时间,他便被制服了,甚至没来得及给本判官报信求助。苏城黑白无常的实力不可小觑。”   沉吟良久,崔判官:“既然如此,本判官再去找一找转轮王,请他借给本判官转轮镜一用。”   云南道黑无常:“啊?”诶不是,大人您是不是太高看那区区苏城黑白无常了……   崔判官终于放下心,自语道:“去阳间一趟,本判官使用转轮镜的话,实力压制会小一点,应该只会被压制三四成左右。再带上生死簿、转轮镜两大法宝,应当无碍。哪怕是五千年道行、杀人无数的绝世恶鬼,也能手到擒来。”   云南道黑无常:“???”喵喵喵???   崔判官松了口气,看向她,冷冷道:“你再陪本判官走一趟,若是有意外,回来通风报信。”   云南道黑无常:“……”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您可是崔判官,手持生死簿,脚踢忘川,拳打恶鬼,连十殿阎罗都不敢招惹您的崔判官!   云南道黑无常心中腹诽,她却不知道,此时崔判官轻抚生死簿的封面,心中也在想:本判官这么强,再加上生死簿加转轮镜,还有一个云南道黑无常。嗯,云南道黑无常也算实力不错,他们去了阳间后先在一旁查看情况,不轻举妄动,如此,定然考虑周全,绝无错漏!   同样的错误,本判官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崔判官:嗯,本判官同一个错误还能犯两次?这次足够谨慎,放心了! 第七十八章   森天阴日, 幽冥沃石。   书生模样的崔判官左手持生死簿,右手拿判官笔,一脚踏去便是百米开外, 在浩荡地府悠然行走。   鬼神过道, 百鬼让行。   崔判官所到之处, 那些鬼差、阴律使纷纷颤颤巍巍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崔判官的威严法相。很快, 他便带着云南道黑无常来到奈何桥前。   奈何桥上,孟婆并不在,只留了两个小鬼在此看家。   崔判官:“你在这儿候着。”   云南道黑无常停下脚步, 没有踏上奈何桥:“是。”   自奈何桥一路往西而去, 再路过木板桥、玉桥、石桥、银桥和金桥等五座鬼桥之后, 便到了世界五浊之处。滔天浊气迎面而来, 侵蚀普通鬼神的身躯。这地方是由人间的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等五浊之气组成的,鬼魂可安然通过,但只要尚与生灵有一丝牵扯, 就不可安然行走。   然而,崔判官并不畏惧这区区五浊之气。   他一路向西,来到幽冥沃石之外, 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   转轮殿。   转轮殿庞大无比,阴气森森的金石雕砌成柱, 十根天柱如同转轮王的定海十指,撑起了这座浩瀚雄浑的宫殿。无数鬼魂绕着这十根柱子浑浑噩噩地走着,这就是鬼魂投胎后的最后一站。   投胎到人间道的鬼魂们最后要到转轮王面前走一遭, 过一遍转轮镜, 再被审视最后一段俗世因果,之后才可以转世投胎。   崔判官来的时候没通知转轮王, 但他一脚踏进转轮殿,便见到了屹立于御座之上的转轮王。   二人视线焦灼,于半空中对上。   片刻后。   崔判官拱手:“见过转轮王殿下。”   转轮王挥挥手:“崔判官不必客气。”   四目相对,互视对方,两人相视一笑。   ——姓崔的来找俺准没好事!   ——又在这儿消极值守整天磨洋工!   转轮王:“崔判官可是有事?”   崔判官也不浪费时间,开口便道:“确实有事,下官想借殿下的转轮镜一用。”   转轮王虎目一瞪,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事,你要转轮镜有何用。”   崔判官目光微动,心中沉思起来。   十殿阎罗中,崔判官最为熟知的就是这转轮王。这一届的转轮王生得虎背熊腰,身长十尺有余,生前是东北虎成精,得了造化,才被神庭钦点,轮到转轮王这样的官职。不得不说,这位转轮王的运气真是逆天,他刚当上转轮王没多久,神庭就覆灭了,地府鬼神因属六道,与神庭牵扯不深,所以没有颠覆,不受影响。   但自那以后,他就当稳了转轮王。   想起这件事,崔判官依旧深感痛心。   都说神庭覆灭,于地府无关,全都是扯淡!   想神庭没覆灭前,这十殿阎罗,哪个不是尽忠职守,好好干活,从来不偷懒打诨。可神庭覆灭后呢?第一百年,没什么不对。第二百年,地府也照常运转。第三百年……   就是这该死的老虎精转轮王,突然发现:“咦,神庭都没了,以后做错事也没人惩罚了?”   好家伙,第四百年,地府就变成这种冗杂污秽之地了!   十殿阎罗大多不干人事,工作都挤压到他们这些判官以及更低级别的鬼差身上,工作量日益提高,他的发际线都拔高了一倍!也正是因此,崔判官才创建了鬼差业绩排行榜,开始启用阳间的那些低等鬼差兼职,因为手头上的工作真的忙不过来了。   想到这,崔判官怒目相对,转轮王被他瞪得摸不着头脑,心道:俺没得罪你吧?   心中郁闷,但崔判官面上依旧冷冷清清,一副书生意气,道:“下官有些小事要办,需要借转轮镜一用。下官知道,投胎去人间道的鬼魂,在正式投胎前都需要走过一遭转轮镜。但如若殿下您可以亲自注视这些鬼魂,查看他们的俗世因果,就不需要转轮镜了。”   是的,转轮镜就是转轮王用来偷懒降低工作量的重要法宝!   转轮王:“……”俺的借口都被你说了。   崔判官又道:“下官记得,数百年前殿下刚就任转轮王,不小心犯了一点小错。在神庭纠察之前,是下官使用生死簿,帮大人修补错漏……”   转轮王:“俺借你还不成么。”   崔判官轻哼一声,拿起转轮镜就走。   转轮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吁短叹了一阵,摸着下巴上扎人的胡须,无奈道:“唉,崔判官真是颇有……主见。”   不就是仗着你执掌生死簿么?   哼!   转轮镜被拿走了,转轮王就不能再这么悠哉悠哉地坐在御座上批阅公务,而是需要一边批阅公务,一边走到前殿,去注视那些即将投胎的人类鬼魂,看一看他们的俗世因果。即将离开御座,转轮王圆溜溜的虎目一转,脚下转了方向,走到窗前。   转轮王抬掌一拍,推开那扇由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大窗牖。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真挚与诚恳,转轮王注视着大殿外那条滔滔不绝的忘川之水,诚心诚意道:“唉,长居这转轮殿中,多日不见生人。想来俺与崔判官也是有百年没见过了。”   接着,话锋一转,转轮王又叹气道:“唉,再想来,俺和大人也是近千年没见过了!真想大人啊!”   说完,转轮王闭嘴不言,盯着奔腾咆哮的黄泉,等了半天。   还是没反应!   所以酆都大帝到底还活着没?   神庭早已颠覆了数百年之久,这酆都大帝到底是跟着神庭一起归西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忘川底下待着呢?这要是没死,几百年了,怎么不出来见一见他们这些手下?这要是死了,那前段时间的那次地府动荡是怎么回事?   咦,等等,他任职转轮王是六百多年前的事,那这位酆都大帝是任职多久了?   转轮王用他那脑容量并不是很够的虎脑子想了想,顿时震惊不已。   扒扒手指,差不多该三千年了!   神庭授职,北阴酆都大帝每任任期三千年。当下的这位酆都大帝差不多正是任职三千年之际,该换人选了。但是神庭已覆,没有神明再来任职。所以意思是……或许前段时间的地府动荡只是神庭的余威,告诉大家该换酆都大帝了,而不是这位地府之主还活着?   转轮王被自己的神推理惊骇到了。   “一定是这样,俺真聪明!”   ……   转轮王的推理崔判官并不知道,事实上,崔判官虽然身为四大判官之首,在地府的地位可谓是十殿阎罗之下的第一人。但他并不是神庭任命的鬼神,他是真正从地府走出来的判官。   地府的鬼差任选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神庭直接任命;一种是靠自身努力,一步步晋升。   崔判官就属于后者。   当然,据崔判官所知,神庭也不会任命低阶鬼神,他们最低也是任命十殿阎罗。   说来也是可笑,神庭将地府当作垃圾桶,犯了大罪的神明、不受重视又偏该得到奖赏的神明,他们都通通丢到地府,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当鬼神。可神庭覆灭了,地府却存活了下来。   这便是最大的讽刺。   崔判官拿着转轮镜,很快穿过世界五浊之处,走过金银、玉石、木板、奈何六桥。   云南道黑无常见到他,立刻迎上来:“大人。”   崔判官微微颔首:“走吧。”   站在幽冥沃石之巅,崔判官双目凝聚,他一掌拍出转轮镜,将这六角铜镜拍到空中。转轮镜飞跃半空之中,立刻散发出微弱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崔判官和云南道黑无常的身上。二人都不假辞色,神情严峻。   只见崔判官手持判官笔,怒喝一声,握住笔杆在空中用力一划。   空间被他这一笔划裂一道黑色的口子,霎时间,滔天阴气从这小小的口子中溢散出来。   崔判官:“走!”   下一刻,二人迅速钻进这狭窄的豁口,前往阳间。   与此同时,华夏苏城。   天空微微泛亮,一抹掺杂深蓝的鱼肚白自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透出。   连奚四人回到家时,已经是清晨六点。   他们开门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仍旧吵醒了在房间里睡觉的苏骄。矮子室友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懒洋洋道:“今天回来得挺早啊,抓了多少鬼……啊!”一声尖叫,苏骄向后跳了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被打成猪头的江南道黑无常,恼怒地对连奚吼道:“不带这样的,连奚!有一个黑鬼差当室友就算了,你不经我同意又收留了一个鬼差我也当没看见,但、但你怎么现在直接把鬼都带回家了!你你你……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连奚愣了片刻,顺着苏骄手指的方向看去。   咳嗽一声,连奚:“其实他不是鬼……额,应该算不上鬼吧。”   苏骄怒道:“不是鬼是什么?”他彻底被吓醒了:“这是怎么死的,死状也太惨了点,都被打到面目全非了。这得是被人围殴致死吧!”   众人:“……”   蒋鬼狠狠剜了同事一眼:别给我逮到机会,弄死你!   经过连奚的解释,苏骄终于接受蒋鬼其实不是鬼,而是鬼神的事实。   苏骄看着连奚,幽幽道:“我过去二十年见过的鬼差,加起来也没这几个月见过的多……”   连奚默默看他:“我过去二十年就没见过鬼差。”   苏骄:“……”   无语许久,苏骄盘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盯着蒋鬼的猪头脸,一会儿看看更夫的胖脸,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两人的脸到底谁更大点。莫非这江南道选鬼差,靠的不是谁实力更强,而是谁的脸更肿?   苏骄:“这么多鬼差,额,他们两都算是被你们打服了,以后是你们的小弟了?那现在你和黑鬼差把他们都带回家,是打算做什么。”   连奚扫了低头不语的蒋鬼一眼,声音平静:“不算小弟。”   闻言,蒋鬼抬头看向连奚。   但是连奚已经收回了视线。   是的,连奚从来没打算把江南道黑无常收作“小弟”。蒋鬼其人,和更夫是不一样的。更夫本质贪生怕死,爱好舔狗,特长吹彩虹屁,但是无论如何,更夫并不是个坏人。至少和蒋鬼这样的鬼神相比,他对生灵并没有任何轻蔑的意思,甚至从某种方面而言,他对人类生灵还更有一种悲悯和优待。   更夫看似轻视凡人,却也没做过任何无情冷血的事。反而因为他生前是人,所以更善待人魂。   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态度偏好。比起花草精灵、精怪妖魂,更夫就是对人类好一点,哪怕这种好似乎好得不明显,但它确实存在。因为,他曾经是人。   而蒋鬼就不同了。   蒋鬼也曾经生而为人,他却早已完完全全地不再是人,只是鬼神。   当然,把蒋鬼带回来也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件事牵扯过多,连奚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避开苏骄,不让他知道太多。   装作不经意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连奚道:“七点了,我记得你八点有课。”   苏骄:“艹?!”打开手机看清时间,矮子室友惊道:“还真是七点多了,诶我得赶紧走了,这节课要去老校区上!”   立刻回房间洗漱换衣服,苏骄风风火火地走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类和三个鬼神。   空荡荡的客厅里,四人面面相觑。   朝阳早已升起,灿烂的阳光透过明亮整洁的窗户,照进屋内。在地府待了数百年,江南道黑白无常不由齐齐眯起眼睛,应对耀日光辉。   手背传来一点温暖的热度,连奚低头一看,日光照在了他的手背上。   早晨了。   连奚回过神,声音平静:“我先点个外卖。吃什么?”   蒋鬼狐疑地盯着连奚。外卖?他抿唇不语,故作深沉。   连奚也压根没问他。   更夫嘿嘿一笑,讨好道:“小的都听大人的。”   捩臣则是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外卖APP:“我自己点。”   连奚:“???”   捩臣:“老年人才早上喝粥。”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家粥铺的点餐页面,连奚面无表情地关闭这家店的外卖页面,淡定反问:“我有说过今天早上喝粥么。”   捩臣挑眉看他,望着那双冷浸浸的黑瞳,他顿了片刻,勾起嘴角,反问:“难道不是?”   呵!连奚:“今天早上吃肯德基。”   过了半晌,捩臣凑过来。黑发擦过青年白皙圆润的耳垂,他低首看着连奚的手机屏幕:“哦?真点肯德基?”   敏感的耳尖传来轻轻的痒意,连奚微微愣住:“……嗯,本来就是想点肯德基。”   “哦。”   金色的光点萦绕在捩臣的周围,如同萤火般,点点跃动。或许是早已习以为常,或许是一时的忽略,连奚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光点也如同从他身上溢出似的,慢慢的,不经意的,缠绕在了他的身遭。和煦的阳光映耀其上,散射而出的,是灿烂的光辉。   更夫和蒋鬼并不能看到这些如梦似幻的金光,但望着这一幕,他们总觉得有哪里怪别扭的。   良久。   蒋鬼忍不住,闷声问同事:“肯德基是什么。”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更夫睁大双眼,愣愣地扭头看着自家同事。蒋鬼垂手站在一旁,见更夫不回答自己,便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肯德基是什么。”   这一声终于让更夫清醒过来,他面露惊讶,接着狂喜,最后满是不屑与蔑视。用眼角余光斜了蒋鬼一眼,更夫傲慢道:“不会吧,你居然连肯德基都不知道?果然出身卑贱,下三滥人。”   蒋鬼两眼一瞪。   更夫哪里管他心里舒服不舒服,反正他爽得很。他将蒋鬼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一一还回去:“你这种见识短浅的小鬼,也配当我的同事?”   牙齿在口腔里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忽然,蒋鬼笑了:“再骂两句,我听听。”   更夫向连奚和捩臣的方向走了半步,嘲笑道:“狗东西,怕你?”   蒋鬼冷冷道:“骂得好。”   又骂了会儿,更夫彻底骂爽了,心情大悦,于是解释道:“一种吃的。”   肯德基是一种吃的?原来是写做啃的鸡?蒋鬼眼神飘忽不定,他望了望那边还在点餐的连奚和捩臣,忽然心思浮动,问道:“罗终,阳间的黑白无常,关系都很好?”   更夫:“不知道,我就见过苏城鬼差大人这两位阳间的鬼差。”说完,他还不忘挖苦同事:“嘿嘿,还有你那小相公,给你戴绿帽子那个。”   蒋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大人大人,你叫得很顺嘴啊。”   更夫闭上了嘴。他乐意当舔狗,而且他舔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舔得骄傲,舔得自豪。但是他很不乐意被自家同事这么鄙视。   蒋鬼嗤笑道:“废物,连舔都不会舔。”   更夫:“呵呵,那你就会舔?”   蒋鬼懒得搭理他。   看着捩臣和连奚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身形,蒋鬼双目幽然,不动声色地翘起嘴角。   舔道,不在乎其久,而在乎其深。   舔道,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条真正正确的舔法!   真要比舔,他能舔不过罗终那个废物东西?   ***   吃完早饭,连奚不再浪费时间。   这栋房子大概以前租给过带小孩的家庭,杂物间里有一面小黑板,还有一些用剩的粉笔。   连奚将小黑板取了出来,用挂钩挂在客厅的墙上。捩臣和更夫坐在沙发上,抬首望着黑板。蒋鬼没有坐下来的权利,只能蹲在一旁,仰头看着。   明媚温煦的清晨日光下,黑发青年面色平和,语气不快不慢,仿佛在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说:“打都打了,地府那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们要做好一个准备,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人从地府上来,而且,来者不善。”   更夫是不想回地府的,他在地府没有出路,虽说贵为十八鬼差,可是排名垫底,永无出头之日。但蒋鬼不同。   蒋鬼沉着嗓子,低声道:“两位大人。”   更夫扭头看他:嚯,你不也舔上了?   蒋鬼:“我虽然只是个九道鬼差,但是在地府还是颇有份量的。不信您们可以问问罗终,他知道,陆判官和崔判官都对我有几分赏识。”   连奚看向更夫。   更夫心里像吃了黄连,苦不堪言,嘴上还得道:“是,确实如此。”   蒋鬼接着道:“阴阳两道,本就相隔。两位大人的实力,有目共睹。我以我的性命担保,假若两位大人放我回地府,我必然劝说判官大人,请他不再追究,咱们就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纠缠。”   更夫立即道:“大人不能听他的!蒋鬼这狗东西,满嘴胡言,他的话能信?”   蒋鬼面色一变:“你不就是不想回地府,怕判官大人治你的罪么。我又没说让你一起回去,我也会劝判官大人,让你留在阳间,当个低等鬼差。”   更夫:“咦,不抓我回去?”   蒋鬼心里厌恶至极,却得委曲求全:“嗯,不抓你了。阴间鬼神来阳间,实力都得受到压制。两位大人实力超绝,真要打出一个结果,恐怕两败俱伤。所以大人……”他望向连奚。蒋鬼早就发现了,苏城黑无常法力高深,却总在一旁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默不作声地看同事。这两人里真正主导的,还是连奚!   蒋鬼笑道:“大人,您只要放了我,我答应您,劝判官大人就此罢休。我用性命担保!”   默了默,连奚:“你的性命?”   蒋鬼:“是,我的性命。”   更夫嘲笑道:“你的性命值几个钱?”   蒋鬼神色大变,怒目相对。   连奚扫了蒋鬼一眼,淡淡道:“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就算你被判官赏识又怎么样,你说的话,他未必会听。还是回归主题。”连奚回过身,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大字——   『弱者无外交』   简短的五个字,却让蒋鬼咦了一声,更夫也静静地盯着直瞧,没能移开视线。   捩臣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幽静的光,他勾起唇角,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念出了这五个字:“弱者无外交……有点意思。”   连奚看了他一眼:“是至理名言。想要让别人尊重你,你就先要有让别人不敢怠慢你的底气。”连奚望着蒋鬼,问道:“地府的那些鬼神,具体有多强,你知道么。”   更夫在地府实力末流,地位也不够,知道得并不多。但是蒋鬼却已经接触到了地府真正的核心。   蒋鬼还想隐瞒,他那张已经开始消肿的猪头脸渐渐显露出一丝阴冷俊秀。蒋鬼眸光乱转,忽然一道金色光辉从余光中闪过,他抬头一看。这一看,蒋鬼立刻吓得浑身冷汗,侧过身堪堪躲过捩臣的攻击。   金色册页回到捩臣手中,俊美冷漠的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淡漠道:“死,还是活。”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蒋鬼身心俱颤,急忙回答:“我在地府已经算得上实力一流,这一点可以问罗终,我句句属实。在我之上,便是四大判官。其实我与四大判官最末的陆判官实力差距并不大,但他有判官敕令,所以比我强上一筹。而判官再往上,就是十殿阎罗。”   更夫:“大人,小的也知道这些,这些都是小的知道的。蒋鬼这个狗东西肯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辛,但他不说!”   “你不要趁机挑拨离间!”蒋鬼冷笑道,“对,我确实还知道一些秘辛,但我也不敢确认是否是真。这是陆判官在某次酒醉之后,不小心对我说漏嘴的。陆判官说,十殿阎罗之上,其实还有一位帝君,但是这帝君在神庭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地府后,也很少与他们这些阎王、判官之类的鬼神交谈。自神庭覆灭后,这位帝君大概也跟着神庭一起死了。”   “神庭覆灭?”捩臣目光如隼,尖锐犀利地看向蒋鬼。   剑一般锋利的目光刺得蒋鬼如芒在背,好像被什么恐怖的鬼神盯住了,他呼吸窒住,艰难地从嗓子缝里抠出一个字:“对……”   更夫也大惊失色:“神庭覆灭?!”   蒋鬼嘲弄地扫了他一眼:“神庭覆灭是在你担任江南道白无常之前,就发生的事了。你这种出身卑劣的小人物,怎么能知道这种大事。六百年前,神庭一夜之间,突然倾覆。无数神明纷纷坠落忘川,魂灵融入轮回,化为世间各种生灵。他们不再永生,他们从此以后也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员!”   这种惊天秘密不啻惊雷,砸在安静的房间里。   连奚也没想过,居然能从蒋鬼口中听出这种级别的地府秘辛,他不由再问:“你的意思是,六百年前,天庭……也就是神庭,突然被消灭了?这个六百年,是按照地府时间算?”   蒋鬼:“是按照人类时间算。”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大概公元1400年,一夜之间,忽然,神明坠落。   蒋鬼回忆道:“神庭倾覆之日,是我刚当上江南道黑无常的第九十六年。我亲眼见到,一颗颗巨大的星辰穿透阴阳界限,砸进忘川。整条忘川都沸腾了,好像被烧开的热水,每一颗星辰砸进去,都溅起滔天巨浪。”   “有的神明实在太强,他们真的太强了……”眼前浮现当日的情景,蒋鬼仍旧心有余悸,面露惧色,“有强大的神明,哪怕身陨道消,坠落忘川,他们还是没有死。他们的魂魄还不愿走进轮回,于是化为虚影,与那无形之物做抵抗。但是没有用!无一例外,最后他们全部都死了,成为了千千万万最普通的生灵!”   蒋鬼心中悲戚,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他现在很强,强到在地府为非作歹都没有人管,只要他守着规矩,就没人可以罚他。但六百年前那些坠落忘川的神明呢?   蒋鬼至今都记得那一个个浮沉黄泉之中,誓死不肯轮回的神灵。   这些神灵,随便哪一个都能把他捏死。但他们还是死了,全部,死了!   自此以后,神庭颠覆,阴阳两界,只剩地府。   蒋鬼:“从那以后,神庭就成了往事,渐渐的也没人再提。至于那些神明进入轮回后变成了谁,也没人再知道。不过有种说法,神明哪怕死了,他们的魂灵也是与众不同的。往后地府再出现的鬼神,极有可能是这些神明的转世。”   “嗯?”连奚察觉出蒋鬼话语中的意思,看向更夫。   捩臣也看向了更夫。   接着,连蒋鬼也默默地望向自家同事。   只剩下更夫:“……?”   “额,大人,你们都看小的做什么?”   蒋鬼收回视线,摇摇头:“不过这也只是一种说法。神明的魂魄比普通的更为强大,所以更有可能成为鬼神。但是据陆判官说,十殿阎罗也有做过实验,探究那些后成为鬼神的魂魄有没有谁是神明转世。然而这些实验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有一点是公认的,走过那条轮回路,步入往生,自此以后……便与前世再无瓜葛!”   讲出了一个惊天八卦后,蒋鬼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所以两位大人,整个地府实力比我强的鬼神,有,当然有,还有很多。四大判官,十殿阎罗,如果那位帝君没有死的话,那他也是。一共就是十五位。”   连奚蹙起眉头:“他们有多强?”   蒋鬼思索道:“四大判官中,崔判官独占一筹,实力远超其余三位判官。其余三位判官中,陆判官最弱,钟判官次之,然后是魏判官。但是他们要是来阳间,受到的实力压制会比我更大,所以也不会比我强到哪儿去。要小心的,就是崔判官。”   更夫连忙刷存在感:“这个小的知道。崔判官,生前便在阳间赫赫有名,是法力超绝的玄修。他死后成了判官,有两大法器。一为生死簿,二为勾魂笔,也叫判官笔。但是生死簿他只是代为掌管,并不真正属于他。真要在阳间打起来的话……”更夫想了想:“崔判官大概比蒋狗强十倍,有十个蒋狗这么强。”   嘶!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   连奚:“不能轻敌。”顿了顿,他又问:“那十殿阎罗还有那个帝君呢?”   蒋鬼:“帝君是传说中的人物,我从没见过,据陆判官中,他也只是听说,却没见过。至于十殿阎罗……”拉长了声调,蒋鬼打量着连奚和捩臣的神色,此时此刻,他已经觉得光凭崔判官一人,可能未必能轻易打败这苏城鬼差,大概得花点功夫,再浪费一些时间。但是这两人居然有脸觉得自己打得过十殿阎罗?   蒋鬼压住心中的不屑,继续道:“如果说崔判官与其余三位判官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么在十殿阎罗与崔判官之间,也有这样一条鸿沟!”   捩臣:“一个阎罗,抵得上几个崔判官?”   蒋鬼笑了,悠然道:“至少十个。”   捩臣一惊:“?”这么强?   崔判官有多强,他们不知道。可蒋鬼就在他们面前。   一个阎罗,抵一百个蒋鬼!   连奚转首看向捩臣,毫不犹豫:“送他们回地府吧。”   捩总微微颔首:“嗯。”   更夫:“???”   蒋鬼唇边笑意更盛。   其实这是蒋鬼想出的第二条法子。   在被连奚和捩臣抓回家前,一路上,蒋鬼想了很多方法,终于想出两招。   第一招,他愿意放过更夫,请连奚和捩臣只放自己回去。嘴上答应放过他们,并劝说崔判官不计较此事,但事实上一回到地府,他一定会告状,并大力建议崔判官立刻亲自捉拿这些大逆不道的凡人。至于以自己的性命发誓?   他蒋鬼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而第二招,就是故意吓唬连奚和捩臣,以此来达到第一招的效果。   崔判官有多强,蒋鬼和更夫都是知道的,这一点无法隐瞒。但是十殿阎罗有多强,这个更夫就不知道了。蒋鬼也不客气,直接往大了说。他不知道十殿阎罗有多强,他还没这个资格去面见十殿阎罗,但往大了说总没错。   现在效果也很好,苏城黑白无常果然被吓着了。   蒋鬼微微一笑,并不介意继续添油加醋:“陆判官说,他曾听转轮王殿下说过,地府之君能在弹指间让他们灰飞烟灭。”   更夫嘶了一声,怀疑地看他:“你怕不是在说谎吧,能这么强?”   然而这一次更夫却是误会蒋鬼了,他还真没说谎,陆判官喝醉了后确实是这么说的。至于陆判官有没有因为醉酒夸大事实,随口吹牛,他就不知道了。   眼看连奚和捩臣似乎真要送自己和蒋鬼回地府,更夫心急火燎,直接扑上去抱住捩臣大腿,哭喊道:“大人,小的不愿回去啊,小的只想为大人赚积分啊。没了小的,大人怎么赚积分啊。”   但是捩总这一次是真被十殿阎罗的实力震到了,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更夫的手,垂眸道:“以后我会好好赚积分的。”所以你安心去吧。   更夫:“……”   更夫再要去抱连奚大腿,被连奚闪身躲开。   更夫一愣,准备哭天抢地:“大人,小的不愿意啊,小的心里只有大人啊……”   连奚长叹一声,道:“行了,别装了,没真的要送你回去。”   更夫:“咦?”   双手插进口袋,连奚抬步走到蒋鬼面前。他垂着眸子,神色平静淡定,但是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却微微缩紧。他听到,他用镇定自若的语气,轻声问道:“地府之中,除了这十五个鬼神比你强外……有没有比你强的恶鬼?”   恶鬼?难道说,你怕崔判官派恶鬼上来对付你?   蒋鬼:“应当是有的。只是这些恶鬼都被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来:“对了,我曾经听陆判官说过,按理说六百年前那些坠落的神明应该都死了,都去轮回了。但是在那一日之后,十八层地狱中多了好几个罪孽滔天的恶鬼。陆判官推测,这些浑浑噩噩、一日日受罚的恶鬼,其实就是神明。他们生前作恶多端,可因为贵为神明,所以没受到惩罚。但陨落后,便受到了六道轮回的惩罚,哪怕没了记忆,也得继续为曾经犯下的罪孽受罚。”   连奚身体一震,他悄然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捩臣。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捩臣淡淡抬眸。   有事?   捩臣:“为什么不送他们走。”十殿阎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沉默不言地望着同事,下一刻,连奚忽然伸手,他一把抓住捩臣的手,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关上,客厅里只留下一脸懵逼的蒋鬼和更夫。   “你知道你是谁吗?”   捩臣被拉进房间,还没缓过神,一道冷静的声音自身前响起。   背后是冰冷的房门,面前是一言不发,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黑发青年。如果仔细听就能发现,连奚故作镇定的声音下,尾音微微颤着。他并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冷静,但是,他必须冷静。   捩臣抬首望他:“……我是谁?”   繁复的情绪在心头乱窜,连奚紧紧凝视眼前的人,终于,还是说道:“从小到大,其实我理科都很好。”   捩臣:“嗯?”   连奚:“我的数学、物理,非常好。但是文科方面,就很糟糕。理科,其实是锻炼人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的。”   “所以?”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连奚痛心疾首:“你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第七十九章   眉头微微皱起, 良久,捩臣:“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中充盈着浓浓的怀疑和不信,然而他看着连奚郑重端肃的神色, 原本心中十分笃定的想法, 也变得动摇起来。沉思片刻, 捩总语气认真:“……为什么?”   在连奚说出这个答案前,捩臣从未想过, 自己居然会是地府里的绝世恶鬼。   就像不会有正常人会突然觉得自己是在逃多年的通缉犯,捩臣也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是恶鬼。   恶鬼, 杀人夺命, 逆天道而行, 残害生灵而得众神诛之。   他哪里像恶鬼了?他一个奉公守法的鬼差, 最多就是经常偷懒打游戏,不好好抓鬼,也没干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而且……   比起他是不是恶鬼这件事, 捩臣不动声色地垂眸扫着青年俊秀的脸庞,轻挑一眉。   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连奚会有这种想法。   看着眼前男人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 连奚轻轻叹了声气,道:“这个世界是充满理性和逻辑思维的, 得看证据。首先,你是从地府出来的,对吧。”   还有依据?捩臣淡定道:“对。”   连奚:“你从地府出来后, 直接碰到了苏城黑无常, 他以为你是地府指派上来的新任黑无常,所以把自己都鬼差证交给了你。”   “对。”   “但是更夫说, 地府并没有来得及指派新的黑无常,他以为你是前任苏城黑无常自己找的接班人!”   嘴唇微微翕动,半晌后,捩臣:“继续。”   连奚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无奈地说出真相:“这第一点就证明了,你不是苏城黑无常。你是从地府私自出来的。”   捩臣:“或许我是个鬼神。”   连奚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但是,你来阳间的时机不对。”   “……?”来阳间还得挑个淡季旺季?   “就在你来的那段时间,更夫说,地府大乱,有阎罗王打起来了。十殿阎罗是地府的统治者,能让他们打起来,是因为有恶鬼罗刹逃脱地府,造成了忘川断流。”   捩臣渐渐不再那么坚定:“那个胖子这么说过?”   连奚面不改色:“你翻到前几章去看看。”   捩臣:“……”   连奚:“越是强大的鬼,穿过阴阳两界,实力就被压制得越严重。所以你失忆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法器叫什么……”   “等等。”捩臣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安静宽敞的房间内,只见黑衣男人翻手取出一本薄薄的金色册页,修长的手指举重若轻地在封页上静静一点。刹那间,璀璨绚烂的金光自封页中喷跃而出,一丝丝华贵典雅的紫气蕴含其中。   金光在空中汇聚,最终形成六个大字,赫然印射金色册页的封皮上——   『金真玉光紫文』   捩臣淡漠地收起金色册页,声音清冷,如玉石相撞:“它叫金真玉光紫文。”   壮阔震撼的一幕,在面前堂皇上演。细碎如金的光束依旧在房间中轻轻转动,而在这万千金光的中央,是俊美如神的黑无常。在这一刻,望着眼前肃穆巍峨的男人,连奚忽然产生了动摇,但这动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很快便消失殆尽。   连奚冷静下来:“你想起它叫什么了,还想起其他什么了吗?”   捩臣:“……”   连奚:“???”   捩臣理直气壮:“没了。”最多再加上一些半懂不懂的用法。   看着悬浮在男人身遭的无数金光,连奚无声沉默,不再吭声。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证据,他没有说。那就是缠绕在捩臣周围的这些金光。   金光与红光,从来都没有必然的分界。   有时帮助好鬼做了好事,得到的是红光;有时帮助恶鬼做了恶事,却得到金光。   然而,无论缠绕在捩臣周围的这些金光到底代表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它太多了!它实在太多,多到已经堂而皇之地在告诉连奚,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达到了某种极端——   要么是顶级恶鬼,要么是绝世善人。   连奚静静打量捩臣,心中不可避免地发问:你觉得你像大善人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去问,随便找一个人,问苏骄,他一定会否定;问无锡两个鬼差,他们也一定会否定;问更夫,更夫也会……哦,这倒不会,更夫应该会吹彩虹屁,睁着眼说瞎话。   但是,这就是联系最后的证据。   青年默然平缓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你比江南道黑无常强。”   捩臣抬眸望他:“对。”   “你是四大判官吗?”   “……不是。”连更夫都认识四大判官,捩总显然不是。   “你是十殿阎罗吗?”   “应该也不是。”   连奚:“那你觉得你还能是谁?”   捩臣:“……”   连奚条理清晰地论证,令捩臣无话可说,甚至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从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恶鬼。然而很快,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不自觉地加快:“等等,我恢复的一些碎片化的记忆里,我有和什么东西一直在争吵不断。”   连奚一愣:“你们在吵什么?”   捩臣:“好像是神庭覆灭,该不该存活的问题?”   连奚:“……”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的捩臣:“……”   四目相对,良久的缄默,连奚幽幽道:“据蒋鬼说神庭覆灭后,有神明因为犯了大错,变成恶鬼,被关着受罚……”   捩臣:“……”   “是我?”   连奚默不吭声,用眼神反问:你说呢?   捩总:“……”   彻底被忽悠瘸了!   原本淡定从容的心态,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十殿阎罗还是很厉害的,能打一百个蒋鬼!既然他是恶鬼,岂不是很危险?   事态有点严重。   捩臣看向青年,目光严峻起来:“不能把他们两送回去。”把蒋鬼和更夫送回去,只是治标不治本,说不定还能暴露了他逃到人间的事!   连奚:“所以,我们要赶紧变强。”说着,连奚抬手晃着手腕上的青铜铃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过去这二十多年我从来没弄清楚过,我这个铃铛到底怎么用。接下来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它真正都用法。而你……”声音顿了顿,捩臣默契地取出自己的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连奚接着道:“捩臣,你也要找到你的法器的真正用法。”   清俊秀雅的青年拧着眉毛,郑重道:“你既然是个能令忘川断流的恶鬼,那一定实力很强。这个印章和这个……金玉真光文的作用,肯定还没发挥出来。”   “金真玉光紫文。”   “哦。”不重要。连奚继续道:“不过还是希望,地府那边不要发现异样。”   打败一个更夫,还不算可怕。毕竟更夫实力一般,阳间强大的玄修精怪说不定都和他有一较之力。但是打败了蒋鬼,就极有可能已经吸引了强大的崔判官的注意。   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连奚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忽然,低沉平静的男声从面前响起,将他从思索中唤醒。   “为什么帮我。”   连奚微愣,抬起头。   眼也不眨地盯着身前的青年,许久,捩臣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帮我。”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缓慢地漾开,连奚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那不然,送你去地府吗。”   捩臣淡然道:“鬼差的职责?”   如果捩臣真的是恶鬼,他身为苏城白无常,确实不该徇私枉法,把人留在阳间。他这样做,和包庇情人的温州鬼差有什么区别。或许唯一的区别是,他和捩臣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忽然之间,连奚没有了答案。   “我打不过你。”   “嗯?”   连奚抬起头,语气肯定,仿佛在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字一句:“我打不过你。”顿了顿,他问:“这个理由够吗?”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捩臣双目微微睁大。   片刻后。   嘴角勾起,捩臣:“十殿阎罗来抓我前,我想上王者。”   连奚愣住:“嗯?”   “上个王者。”   注视着面前的人,慢慢的,两人都笑了。   连奚:“嗯,带你上王者。”   另一边,静悄悄的客厅里,蒋鬼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更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两人都伸长了脖子,悄咪咪地观察卧室里的情况。只可惜屋内一片安静,连奚和捩臣说话都声音并不高,蒋鬼和更夫又不敢用法力偷听,只能讪讪地收回视线。   更夫:“诶你说他们俩在干嘛。”   蒋鬼嗤笑一声,不屑道:“在干。”   更夫:“嘛玩意儿?”   蒋鬼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心道:亏你舔了这么久,就没发现你舔的两个大腿情况不对?   然而没等两分钟,房门突然开了。   更夫兴奋地凑过去:“大人!”   蒋鬼脸色一愣:这么快就完事了?   捩臣冷淡地扫了蒋鬼一眼,蒋鬼后背一凉,感觉自己心里龌龊的心思似乎被发现了,不敢再乱想。   连奚并不知道心思龌龊的人眼中,什么东西都是龌龊的。他走出房间,闭口不谈自己刚才在屋子里和捩臣说都那些话,而是拿出手机:“人越来越多了,苏骄说的也没错,确实该管一下租房子和室友的问题。”   很快,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铃声刚响了两秒,便被人接通。小小的音孔内,传来女性干练简洁的声音:“连先生?好久不见,您有什么事吗,给我打电话。”   连奚:“好久不见,刘小姐。是这样的,我这边有点意愿想买下这套房子……”   明亮整洁的房产中介门店中,小刘正囫囵吞枣地吃着早点。忽然接到连奚的电话,她的脸色由惊讶转为惊喜,最后是欣喜若狂:“诶,您是说,您决定买房子,然后还有打算直接买现在这一套是吗?诶诶,我知道的,如果不避讳凶宅的话,您现在住的这套真的很值……”   房产中介买卖房子,是要赚钱的。   顾客买房子,从顾客手里赚一笔中介费;房主卖房子,还能在赚一笔中介费。   现在连奚打算买下正在住的这套凶宅就意味着,小刘能赚两笔中介费!   早饭干脆不吃了,小刘积极地为连奚查找资料,并给他介绍这套房子的相关问题和优缺点。   “诶我忘了,您本来就是租客,什么都懂!”短发小姑娘高兴傻了,一边淳朴地笑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嗯好,我这就联系房东,马上给您电话!”   挂断电话,小刘马不停蹄地从资料夹里找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准备打过去。她刚拿到手机还没解锁,忽然,手机又响了,她立即接通电话:“诶连先生,还有什么不懂的么……啊,妈?哦不是,刚才和客户打电话。嗯,最近身体怎么样?”   “……你别想太多,我在城市里赚钱很多的。”   “我吃了,每天都有吃肉。”   “你最近能下床走了吗,多去花园里走走,不要老待在屋子里。”   “医药费够了吗,我再给你转五千块钱过去。等我再存点,带你来苏城看病。”   紧握着电话的五指完全看不出是个女孩子的事,它粗糙黑实,然而拿着手机的人却十分高兴。小刘幸福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都月牙形:“我都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我在大城市呢,什么都有,什么都好。我最近接了个大单子,不用着急,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八十章   蒋鬼和更夫是不同的。   来阳间前, 更夫与连奚、捩臣并无仇怨。更夫能穿越两界来到人间,从某种房间而言,还得感谢连奚和捩臣。要不是两人意外获得大量积分, 一下子排名暴增引起其他地区鬼差的愤慨举报, 更夫就不能找到前往阳间的路。   更夫是被打服的, 更重要的是被打服前,他和连奚二人并无纠葛。   蒋鬼就不同了。   首先, 连奚和捩臣抢了他的江南道黑无常证;其次,他们还暴打了蒋鬼的小相公。   变态的脑回路就是与众不同,按理说连奚二人应该是帮他抓奸, 还免费把人给他送去地府。蒋鬼却觉得, 打狗还得看主人!哪怕温州鬼差绿了他, 也由不得外人处置。   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 蹲在地上的蒋鬼和坐在沙发上的更夫齐齐抬头,看向连奚和捩臣。   更夫刷的站起身:“大人。”   蒋鬼蹲在地上,一张阴冷俊秀的脸庞已然恢复了往常颜色。冷浸的眼眸微微一转, 他也道:“大人。”   捩臣淡然地嗯了声,随即扫向蒋鬼:“你去不抓鬼?”   “抓鬼?”早已在心里提前排练过千百种情景,蒋鬼万万没想到, 苏城鬼差一出房门,居然会让自己去抓鬼?蒋鬼惊疑不定, 忍不住站起身,问道:“大人,刚才我也和你们说了, 地府里有四大判官、十殿阎罗, 各个都是令风云变色的大人物。小的愿意回地府为两位大人说话,请崔判官不计较这些小事, 两位大人何苦一定要和地府做对?”   更夫顿时怒了:“大人千万别听他的,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就没点好主意!”   连奚淡漠地看着蒋鬼,语气坚定:“你不用再劝了。”   蒋鬼急了,皱眉道:“大人……”   捩臣:“你去抓鬼吧。”   “啊?”   看着蒋鬼一脸懵逼的模样,捩臣上下扫了他一眼,诧异道:“你连抓鬼都不会?”说着,对更夫说:“你教他一下。”   蒋鬼被二人的话弄得晕头转向,还没搞明白,又被更夫拉着教了一通该怎么抓鬼。   听到一半,蒋鬼骤然醒悟。   不是,他堂堂江南道黑无常,当了几百年鬼差,你在教我做事?   蒋鬼冷了神色,嗤笑道:“你觉得我需要你来教?”   更夫一愣,接着道:“对啊,你当初也是从最低等的鬼差做上来的嘛。”   蒋鬼:“哼!”   老子抓过的鬼,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十分钟后,拿着自己的江南道黑无常证,蒋鬼下了楼,站定在小区门口。   抓鬼这种事,别说连奚、捩臣,就连更夫都是蒋鬼的手下败将。翻开自己的黑无常证,蒋鬼抬起手指轻轻点在纸面上,他刚要开口说出“江南道黑无常敕令”,使用指引金光指出鬼魂方向,突然,蒋鬼动作一顿,怔在原地。   等等,他为何要乖乖听话去抓鬼?   两个苏城低等鬼差让他抓鬼,他就去了?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蒋鬼缓缓抬首,双目直视刺眼的日光,不由眯起。忽然,他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啊!”   二话不说,蒋鬼也不浪费时间。他直接打开黑无常证,开始找寻回地府的路。   他可不打算在阳间再待下去,地府才是他的大本营!他是正儿八经被派到上面执行公务的,现在回地府完全可以找崔判官告状,而不用担心被崔判官责罚。   失策了吧!   苏城鬼差和罗终这些蠢货居然会放他一个人出来抓鬼?真是愚蠢至极!   冷冷一笑,狠厉阴戾的声音迅速响起:“江南道黑无常敕令,九幽黄泉,地府……啊!”   一道金色光芒倏地从远处的小区楼房中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打在蒋鬼的脸颊上。蒋鬼惨叫一声,摔落在地,那张阴秀的脸庞瞬间肿了起来。蒋鬼抬起头看清那抽了自己一巴掌的东西,震惊地睁大眼。眼看那东西即将再狠狠给自己一耳光,蒋鬼急忙道:“别别别,误会误会!我就是想找鬼魂,我要去抓鬼。对,我是去抓鬼的!”   说着,蒋鬼急忙翻开无常证:“江南道黑无常敕令,魑魅魍魉,速速现形!”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房子里,捩臣手指一动,一抹金色光芒倏地飞回他的掌中,化为一本金色册页。   捩臣将金色册页收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更夫还正在听连奚说话,突然就看见捩臣掏出金色册页。   嗖的一下,金色册页飞了出去;嗖的一下,它又飞了回来。   懵了片刻后,更夫脑瓜子一转,回过神,惊讶道:“大人,该不会是蒋狗那家伙想跑吧?”   捩臣神色讶异地看着更夫:“你还挺聪明。”   更夫立刻添油加醋道:“呵,大人,小的没说错吧。蒋鬼这狗东西,一肚子坏水,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为两位大人效力的。依小的看,放他一个人去抓鬼,他很有可能还会继续逃跑,不能掉以轻心啊!”   捩臣却道:“没事。”   更夫:“?”   捩臣淡定道:“他要是逃跑,我会知道。他法力高深,与阳间格格不入。他跨越两界来到苏城的那一刻,我就察觉了。”同样,要是蒋鬼的气息突然消失,他也能发现。   更夫恍然大悟:“所以大人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蒋鬼的踪迹,还及时赶到,救下白无常大人。”说到这,更夫突然明白了,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想过逃跑。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超凡的直觉告诉他,跑了绝对没好下场!   这很好理解,这就是强者之间的感应。   苏城突然多了一个强者,捩臣一瞬间就发现了。要是这个强者即将离开,他也能立刻发现。   更夫感慨道:“大人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这次不是吹彩虹屁,而是真情实意。   然而更夫话音落下,捩臣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他垂目扫着更夫的表情,莫名地就悟到了更夫此刻的想法。   更夫趁机赶紧表忠心:“两位大人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跑。”   难得地默了半晌,捩臣:“你跑也没事。”   “啊?”   “你太弱。”   “?”   “跑了我也不会发现。”   更夫了然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过了几秒。   ……艹?!   更夫脸上悲愤交加,恼羞成怒和从心所欲不断地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舔道胜过了恼怒,更夫干笑两声,道:“大人放心,小的绝不会跑……”   连奚咳嗽一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正了神色,认真地看向捩臣:“那个蒋鬼去抓鬼了?”   捩臣闭目感受了一番,再睁开眼,望着连奚,轻轻颔首:“嗯。”   蒋鬼的事暂时放在一边不提,当务之急,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捩臣是恶鬼的事,连奚没有告诉更夫。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清俊秀雅的脸上是淡然平静的神色,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连奚随口道:“你听说过金真玉光紫文么?”   闻言,捩臣挑起一眉,瞄了眼连奚。   “金真玉光紫文?”更夫愣住,仔细想了想:“大人,小的没听过。”   连奚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捩臣的法宝。更夫不知道还好,说明捩臣的恶名还没有那么显赫,不至于那么罪不可赦。要是知道了,说不定情况更糟。   连奚故作淡定:“你们鬼神都是怎么修炼,提升实力的?”   更夫顷刻间就明白了连奚的意思。他和捩臣这是想临时抱佛脚,揠苗助长,怕打不过崔判官和十殿阎罗呢!更夫一下子也有了危机感。如果说连奚和捩臣是临时抱佛脚,那他现在可抱得是这两人的大腿。要是连奚二人的佛脚断了,他的大腿也就没了!   更夫毫无保留,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修炼一道对鬼神来说,特别简单。一共分为两种,第一,熟悉自己的法器,提升法器的质量;第二,就是升官。”   捩臣一愣,微微蹙眉:“升官?”   更夫:“对,正是升官。在地府,每个鬼神只要升官,就会有机会到忘川之中走一趟。忘川之水便是六道轮回的大义之力,乘坐一叶扁舟、在忘川上被授予官职,是生灵接触黄泉水而不被侵蚀致死的唯一途径……”   经过更夫的解释,连奚二人终于明白,地府鬼神想要提升实力有两个途径。   第一,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每个人的法器都是天生注定的,无法改变,但提升法器的实力,就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其次,就是升官加爵。   升了官,就能多接触六道轮回的天道!升了官,就能更理解地府鬼神的力量!   然而,琢磨清楚后,连奚:“只有这两种方法么?”   更夫:“对,只有这两种。”   虽然不能通过第二种方法提升实力,但连奚有些好奇:“地府升官,是按什么算的。”   更夫之前说过,光看实力,蒋鬼已经达到了判官的层次。可是他当了几百年鬼差,甚至被实力远不如他的孟婆等人压在头上,迟迟没有升官。难道说,是因为判官的官职有限,名额满了,蒋鬼就不能升职?   似乎明白了连奚在想什么,更夫嘿嘿笑道:“一来当然是看实力。但是实力到了后,就看那些大人物的心思了。”   连奚愣住:“大人物的心思?”   更夫幸灾乐祸道:“对。授予官职一事,就拿蒋狗举例,他就算当不了判官,也该当个阴律使,怎么着也不能是江南道黑无常。可他被摁在江南道黑无常这个职位上数百年了,就是不能升官!”   想起同事过得不好,更夫就更开心了。   清晨和煦灿烂的阳光下,胖子更夫咧开牙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嬉皮笑脸道:“谁让他不会做鬼呢?” 第八十一章   连奚从未想过, 人活着的时候想升职加薪,需要努力赚钱、搞好人际关系,做个福报996的打工人。死了后, 居然还得继续讨好上司!   这就像上学时期老师总是说:“等高考结束你们就解放了。”   莘莘学子们抱着殷切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憧憬, 满怀希望地来到了大学校园。结果到了后发现——这还不如高中!   “谁规定的这种方式?”男人声音不悦。   更夫抬首望向捩臣, 他仔细回忆片刻,道:“应该是约定俗成的?”他解释道:“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大人, 小的当上江南道白无常才短短几百年,小的当上鬼差时,神庭就已经覆灭了, 这套加官进爵的方式也早已固定。或许蒋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大人需要小的问问蒋鬼么?”   “不用了。”连奚摇摇头, 他对这个地府早就没什么期待。   地府的法则大多是公正公平的, 比如坏人下地狱, 好人得好报。然而在很多细枝末节上,总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处置方式。比如温州鬼差,他本该在地狱受数年折磨、再投胎转世成猪, 可因为他长得貌美,讨好了江南道黑无常,便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偏偏, 江南道黑无常这样处置他,给自己的小相公开后门, 还是得到规矩默许的,没有人提出异议——   一点小事而已,为什么不能开后门?   除了像日本军官山田闲雅像那种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鬼魂, 没法开后门。温州小相公这种普通的小鬼, 公正如崔判官也懒得管,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连奚神色淡淡:“或许这种方式和神庭覆灭并无关系。”   更夫诧异道:“大人, 这话怎么说?”   连奚语气平静:“如果神庭能做到不同流合污,事事公平公正,那神庭覆灭后,为什么会有神明被送进地狱里受罚呢?”   更夫倏地愣住,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却无话可说。   不再聊这个话题。   地府怎样、神庭如何,这些都是现在的连奚和捩臣没法管的。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凡人和恶鬼而已。当务之急,还是增强自己的实力。   咸鱼的日子顿时一去不复返,哪怕是捩臣,此时此刻都收起手机,目光肃穆地看着身旁的青年:“我已经把游戏卸载了。”   连奚一时没反应过来:“?”   捩臣:“王者荣耀。”   连奚:“???”卧槽?这么快?!   灿烂如金的日光下,男人俊美深刻的面庞犹如刀削。捩臣垂着眼睑,语气坚定,眸光坚韧:“游戏,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连奚:“……”   更夫:“……”   这逼装的,真是清新脱俗!   事不宜迟,蒋鬼被赶出去抓鬼,连奚和捩臣也没闲着。   他们一共有四本无常证。蒋鬼拿走一个,更夫这儿还留了一本江南道白无常证。至于两本苏城鬼差证,目前连奚和捩臣已经看不上了。要用,就得用最好的。优秀的鬼差,必须拿最好的鬼差证,抓最强的鬼,如此才能变强。   连奚从更夫手里拿过江南道白无常证:“你拿这两本鬼差证,你的这本鬼差证上的鬼,就交给我和捩臣了。”   更夫显得有些犹豫:“啊这……”   他那本鬼差证一次性能放射出一百道指引金光,如果交给他使用,一天至少能涨几千点积分。交给连奚和捩臣这两个整天偷懒摸鱼的业余鬼差……   更夫悄咪咪地看向两人。   连奚和捩臣却丝毫没有自觉。   “今天先熟悉下我们的法器到底怎么用。”   “好。”   “这条金光比较粗。”   “跟这条金光走。”捩臣指着另一条不是很粗的金光。   连奚:“嗯?”   捩臣:“直觉,这只鬼更强。”   连奚忽然明悟:“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   捩臣不置可否。   一旁的更夫:“……”   你对我就没一点点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吗!   法器,是每个人天生就注定的兵器。   玄修精怪可以自己锻造法宝,但那是法宝,不是法器。他们使用各种天材地宝,熔断出一柄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未必就比法器弱,但法宝并非独一无二。锻造出来的法宝也不一定是自己使用,可以给出售给他人。   但法器不同。   阳间的鬼神一旦被无常证认主,就会从无常证中得到独属于自己的法器。   同样,阴间的鬼神们被授予官职后,也会得到自己的法器。   每个人的法器只有一样,绝无第二。它如同深深烙在灵魂中的印记,灵魂是唯一的,法器便也是唯一的。哪怕你加官进爵,升职成了判官、阎罗王,你的法器依旧不会变。只是你和法器,都变强了而已。   当然,捩臣为什么会有两个法器,这个暂且不提。   连奚一直觉得,第二个法器很有可能是他抢过来的!   被压在十八层地狱底下的绝世恶鬼,杀几个鬼差,抢夺几个法器,听上去多正常?   完全合情合理。   两人顺着一道大约手腕粗细的金光,快速来到景独湖旁。   景独湖是苏城市区最大的一片湖。   苏城向来有东方威尼斯之称,城中大小水系四千多条。景独湖位于苏城园区,风光秀美。正是秋高气爽的下午,许多游客乘坐观光船在湖泊上泛舟赏景,波光粼粼,秋风迎面吹拂,颇为惬意。   那道手腕粗的金光直直地指向湖泊中央的人工小岛,落在一座小巧精致的凉亭下方。   二人寻着金光,找到这座凉亭,已是傍晚。   岛上的游客渐渐稀少,他们乘上船、准备返回岸边。有工作人员提醒连奚二人早点乘船回去,连奚点点头,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   光线逐渐黯淡,温暖浅薄的夕阳晖光穿过茂密的树叶,落在斑驳的土壤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形光斑。   “咔嚓——”   苏城黑无常的鞋踩裂了一片枯黄的树叶,清脆微弱的声音此刻显得异样突兀,在空荡荡的小树林里回荡。   “怎么突然这么冷,刮风啦?”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回头对连奚二人道:“你们快点走啊,最后一班船是二十分钟后。”   连奚:“知道了,谢谢。”   工作人员又去其他地方寻找还没离开的游客,偌大的树林里,顿时只剩下连奚和捩臣两个人。   冰凉的风掠过湖面,掀起涟漪,吹动上岸。   古朴简素的凉亭被金黄的落叶包围着,安静屹立在树林深处,笼罩在一株株枫树之下。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捩臣手掌翻动,下一刻,一本金色册页出现在他的掌心:“金真玉光紫文,只对鬼魂有效。”话音刚落,捩臣倏地将薄薄的册页拍向空中。刹那间,千万道金光自册页中照射而下,将整个凉亭笼罩其中。   “啊啊啊……”   凄厉尖锐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一股浓烈的黑烟从凉亭底部慢慢渗出,很快,变化成一个身穿粉色嫁衣、面容惨白的年轻女鬼。无数的金光照在她的身遭,仿若一个金笼,将她囚禁其中。   连奚心中讶异:居然是个女鬼。   不怪连奚感到奇怪,就连捩臣都愣了一瞬。   这不是性别歧视,而是他们抓鬼抓了这么久,也快半年了,遇到的强大的厉鬼大多是男鬼,很少见到女鬼。   小说电影里总喜欢用女鬼去吓人,全世界著名的什么贞子、伽椰子也都是女鬼。好像女性阴气较重,就容易成为厉鬼。这其实是错误的。   鬼神或许有私心,并不公正。但成不成为厉鬼,和性别却没任何关系,只和人口基数有关。   自古以来,除了战乱时代,都是男性比女性要多。   强大的厉鬼往往都是死了很多年的,遇见男鬼的几率自然要比女鬼更高。   阴森寒冷的树林中,女鬼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两个年轻男人,尖啸一般地怒吼道:“你们是谁!”接着,不等二人回答,她便自己给出答案:“当地鬼差?”   一层层浩瀚磅礴的阴气自女鬼身上翻涌而出,她并没有小看这两个鬼差。显然,她也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随时准备反击。   然而,连奚仔细观察这个厉鬼身遭的阴气,却发现这片阴气海洋中血红色极少,也并无什么冤魂沉沦。   奇怪,这个女鬼的阴气海洋似乎和温州的那个恶鬼并不相同。   温州那个老恶鬼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死后吃了不少魂魄,壮大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形成的阴气海洋是恐怖的血红色,且有无数的鬼魂在其中沉沦起伏。可这个女鬼力量也很强大,却没有那种血腥戾气……   沉思片刻,连奚望着女鬼身上穿的那件粉色嫁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女鬼没有回答,而是冷笑一声:“苏城鬼差。”这次是肯定句。   连奚:“是,我们是苏城黑白无常。”   女鬼声音冰冷:“奴家已经死去三百多年,曾经见过许多苏城鬼差,但是并无一人能够收服奴家。看你们二人的年龄,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差罢了。奴家今日放你们一马,早些离去就是。”   话刚说完,女鬼挥舞大袖,便要钻回亭下。   捩臣目光一凛,声音淡漠:“定!”   一字落下,有如千斤重。女鬼原本已经要钻进土里,然而她的头刚迎上去,便哎呦一声,被弹了回来。好像撞到了坚硬的石铁,不能前进半分。   女鬼愤怒至极,回首怒吼:“区区鬼差,是想要奴家要你们的命吗!”   连奚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女鬼咬牙切齿,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冷哼回应。   连奚:“几年前,我曾经帮过一个死去多年的女鬼完成夙愿。她和你一样,都穿着这种粉色的嫁衣。据她所说,只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以穿大红色的嫁衣,穿粉色嫁衣的……是去当妾。”   “住口!!!”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字,女鬼咆哮出声,恐怖强大的阴气瞬间沸腾起来。整片景独湖上,阴风怒号,巨浪滔天。乘船离去的游客们原本在甲板上拍照,此刻每人都抓紧了栏杆,尖叫着不敢松手。   那可怕的阴气甚至穿过了金真玉光紫文布下的结界,如刀如剑,刺向连奚和捩臣。   这女鬼果然如捩臣所说,是个强者!   捩臣正要使用金色册页,却被连奚一把拦住。正好,他也要试试青铜铃铛的用法。   “去!”   迅速摘下铃铛,连奚将它抛到空中。   青铜铃铛愉快地叮当一响,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狠狠砸来的阴气海洋。二者相撞,青铜铃铛快速撤回,铺天盖地的阴气海洋也被撞回女鬼身边。   女鬼面不改色,这点攻击似乎对她无用。她愤怒地瞪着连奚和捩臣,好像要将二人剜肉嗜骨。   你不能要求一个恶鬼拥有理智。哪怕他曾经拥有理智,在数百年的起起伏伏中,他也早已丧失了一切。   捩臣并不想和这女鬼多纠缠,举起金真玉光紫文就要对付她。正好,他可以试试之前使用出来的敕令。谁料连奚拉住了他的手,同时将飞在空中、跃跃欲试的金色册页也抓住。   捩臣:“?”   金色册页:“?”   连奚没有多言,他摇了摇头,转首看向那已经暴怒不止的女鬼:“看你身上的血腥气,你好像不是个恶鬼。但如果不是恶鬼,就不应该这么强。”   女鬼阴冷地笑道:“什么样才叫恶鬼?”   这话可拦倒了连奚和捩臣。   两人都是偷懒摸鱼的业余鬼差,对恶鬼的定义不甚了解,这问题两人都回答不出来,只能去问更夫。   就在连奚打算场外求助时,女鬼替他们回答道:“死后杀人吃鬼,便成了恶鬼。”   原来是这么定义的!   女鬼自嘲地笑了声,蔑视地看向连奚:“你是想知道,为何奴家似乎并未沾染太多血腥气,却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连奚大方承认:“是。”   女鬼猖狂地大笑起来:“因为奴家怨气极重,在死的那一刻,便得了如今的实力!奴家死后并未杀人,也从不杀鬼,那些弱小的鬼怪奴家都懒得多看一眼。至于那些曾经找到过奴家的鬼差,他们太弱,也奈何不了奴家。为什么奴家这么强?”诡谲的笑意染上鲜红的嘴唇,女鬼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因为奴家投河自尽前,屠杀了那负心汉一家上下八十余口,连他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曾放过!”   这个答案令连奚和捩臣都纷纷怔住。   “夺我家财,骗我清白身子,临到头,恩人才是那杀父仇人,我竟夜夜认仇人做郎君,还感激他给予我一个安家立命之所,让我做了他的妾!”   “我不恨吗?我不该恨吗?”   “这世上吃人的从不是鬼,而是那比鬼更魅的人心!”   沉默半晌,捩臣垂眸看着那渐渐痴狂的女鬼:“你不投胎,是怕去地狱受罚?”   生前杀了八十多口人,只要去地府,就必然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女鬼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怕?”   捩臣:“你不怕?”   女鬼用隐晦复杂的眼神望着捩臣,那眼中含笑,却不达眼底,似乎在嘲弄捩臣的愚蠢。   “对,我怕,我怕喝下孟婆汤,忘了那血海深仇,忘了我的爹爹娘亲是怎么被债主逼到悬梁自尽,我的大姐是怎么把自己卖进勾栏,沦为娼妓,只为还清债款,不让我与小弟卖身为奴;而我那小弟又是怎么在冬日里活活饿死,临死前还对我说,少了一张吃饭的嘴,我或许能多活些日子!”   “我怕,我怕我忘了这一切,忘了这生死不解的恨!”   世间多有不平事,而这样的事在死去多年的恶鬼身上,屡屡出现。   或许有人会觉得已经悲惨到这样的人生,为何不干脆死了算了。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非家国大义之下,想活,怕死,这从来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   连奚和捩臣没再多说。   这一次,捩臣使用金色册页困住那女鬼,连奚则握住青铜铃铛,直接拨动。   庄严钟声响起,女鬼挣扎了许久,和青铜铃铛纠缠了一些时间。可是最终还是惨叫一声,被送入轮回。   按理说连奚这次是该好好地在女鬼身上试用一下青铜铃铛的各种用法,增强对自己法器的了解,但是他却选择了直接送人去地府。   捩臣不动声色地看着连奚,片刻后,淡淡道:“应该是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顿了顿,又问:“你同情她?”   连奚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有句话说错了。”   “嗯?”   “吃人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那个她所处的时代。”   动作微微顿住,捩臣双手插进口袋,目光似有似无地在青年清雅秀朗的眉眼上流连。   恶鬼已经被送去地府了,两人一边走,连奚一边说道:“不过有件事也算她得偿所愿了。”   捩臣挑眉:“什么事?”   连奚回头看他:“她最怕的不是忘了这段仇恨么。事实上孟婆汤并不能让人遗忘过去,真正让她遗忘的,是走向轮回的那条路。只是,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来生了。”所以,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深刻在骨子里的仇怨。   视线在连奚的身上停留许久,接着,捩臣抬步向前,语气淡定:“她有没有来生,归谁管。”   是在问我?连奚想了想:“判官?更夫好像说过,大善人和大恶人,死后都会交到崔判官那儿,由崔判官管。”   “那个胖子说过?”   “说过吧。”   城市的另一边,更夫突然打了个喷嚏:“阿秋!谁又在念叨我。”   ……   意识到大善人和大恶人都会交由崔判官审判后,连奚更加有了抓鬼的动力。   说实话,蒋鬼被他们制服后,地府肯定已经发现不对。地府来人是不可避免的,但他们就怕来的是崔判官。   一个崔判官等于十个蒋鬼!   如果他们多抓些罪孽滔天的恶鬼下去,崔判官是不是就会被绊住脚,不能来阳间?   连奚把想法和捩臣一说,捩总也双目一亮。   两人异口同声:“抓鬼!”   崔判官多恐怖啊,能不来阳间最好。   至于崔判官不来,十殿阎罗来……这事连奚和捩臣就没想过。   一百个蒋鬼,十殿阎罗真的太强了。捩总大概能理解,用游戏做比方,十殿阎罗就是连奚那个水平,崔判官是苏骄的水平,而蒋鬼就是他的水平。   真要十殿阎罗亲自来了,那他们束手就擒算了。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崔判官早已离开自己的阴律司,前往了阳间。   兴致勃勃地使用更夫的江南道白无常证,连奚和捩臣又顺着一条金光,打算寻找恶鬼。然而这一次他们还没走几步,连奚就接到了中介小刘的电话。   抓鬼的事暂时被耽搁了,两人又急匆匆地赶回家。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照拂在小区繁茂的绿色景观树上,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   身材瘦小的短发小姑娘拎着重重的大包,穿着干净简朴的黑西装,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远远瞧见连奚和捩臣,小刘赶紧招手,热情地跑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连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不在家。喝点水,麻烦你们赶回来了。”   小刘殷勤地从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给连奚和捩臣。   余光不小心扫到小姑娘重重的大包开口,连奚发现里面竟然放了五六瓶矿泉水。光是这些水就得有数斤重,但小刘似乎已经背习惯了,并不觉得沉重。   连奚:“没事,我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准备好资料了。”   三人一边上楼,小刘一边笑道:“其实这套房子的房东早就想卖房子了。但是您知道的,这是个凶宅。别说他这个房子,这整栋楼的房子都不好卖。当年那次煤气爆炸事故,这栋楼死过不少人,愿意买这的人不多。听说连先生你有意想买房子,房东那边也非常配合,下午就给了我资料。”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连奚开了门,和捩臣一起走进去。   小刘则非常熟练地从她那个大包里取出蓝色的鞋套,快速地套在脚上。   小刘:“我来给您详细地介绍一下这栋房子的情况吧……”   说话间,小刘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叠又一叠资料。   连奚几人虽然在这套房子里住了几个月,可真要说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他们也并不清楚。听小刘介绍,他们才知道这套房子在这之前已经转手过一次。苏城园区前两年实行了新政策,房子刚买两年内不能再售卖。   “现在是十一月,十二月底正好满两年整。所以如果您要买的话,房产证得十二月才能下来。”生怕连奚觉得麻烦,小刘急忙补充道:“当然,我觉得十二月再买也是一样的。房东那边完全配合,价钱什么的也可以现在就定下来。”   连奚仔细地翻看资料,捩臣坐在沙发上,闲着没事,也拿起一叠资料看了起来。   大致没什么问题,至于价格的话,还得明天见了房东后再当面聊。   连奚把资料递还给小刘,他看向捩臣。察觉到青年的视线,捩总抬起头:嗯?有事?   连奚:“资料。”   捩臣:“哦。”   把资料递了回去,连奚望着捩臣一脸淡定的模样,忍不住问:“你看得懂么?”   捩臣动作微顿,反问:“我又不是文盲。”   连奚:“你知道房价、公摊面积、物业费是什么意思?”   捩臣:“……”   “哼!”   只要我不问,那我就什么都知道!   看着捩总傲慢不屑的表情,连奚嘴角翘起,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小刘坐在对面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讶异。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和小刘商量好明天见房东的时间,连奚起身送小刘离开。   大门打开,望见对门的房子,连奚忽然想到:“对了,我看最近对面好像有人住了?”   小刘回头看了眼对面的房门,笑着点头:“对,已经租出去了。我之前和您说过,对门是一位高总买的房子,这些年一直空着。不过他前两个月突然决定把房子租出去,租金很低廉,但只对那些来城里务工的农民工开放。”   连奚闻言愣住:“只租给农民工?”   “对。这事还挺麻烦的,您知道的,现在苏城房价很高,租房子也不便宜。高总一个月要的租金是三百块,而且不是每个人,是一整个房子,只要三百块。但是一定是要租给真正需要的打工人。我花了半个月,才帮高总找到真正需要的租客。”   高总……连奚勾起嘴角,笑道:“你也辛苦了。”   小刘连忙摆手:“没没没,真正做好事的是高总。我找到租客后,高总居然还额外给了我一大笔中介费呢。”   连奚笑了笑,没再多说。   额外的中介费是在事成后补上的,但是在办成前小刘并不知道,高总还会给她贴钱。   “那我先走了,连先生,明天见。”   “好,明天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连奚转身回屋,一个抬头,目光倏地顿住。   顺着男人注视的方向看去,接着连奚回过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一直盯着小刘?”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捩总不知何时斜靠着玄关的墙面,看着连奚送小刘离开。听到连奚的话,捩臣收回视线,他的目光在连奚微蹙的眉头上停了一瞬,不知为何,莫名就觉得有些愉悦。   捩臣:“没啊。”尾音略微上扬。   这叫没有?连奚走进屋内,顺手带上门:“你看她做什么。”   不知怎的,连奚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当初小刘上门帮捩总做身份登记时,好像……喜欢的就是捩臣这一款!   嗯?连奚忽然心中一顿,仔细回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小刘看到捩臣后,顿时两眼放光,这事还令苏骄吃味了很久,直呼小刘审美不行,不懂得欣赏真正的帅哥。   手指微微缩紧,连奚神色平静,抬眸看向捩臣:“你找她有事?”   虽然不懂为什么心情不错,但捩臣并没有刻意追求原因,而是定定地注视眼前的青年。   清挺秀雅的眉毛皱得更紧了,眼前这个人只知道看自己,却不回答问题。半晌后,连奚忍不住再问:“捩臣?”   恍然回神,捩臣道:“没事。只不过她的命门上有点东西。”   这话一落地,所有的奇怪心思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奚神色严峻:“命门上有东西?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连奚想都没想,赶紧拿出手机,想打电话让小刘再回来一趟。   所谓命门,就是人的印堂,位于两眉与额堂之间。   小刘的命门上居然有东西?这可不是小事。连奚刚才和小刘对话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是捩臣这么说了,他自然不能轻视。   “不是什么大事。”   连奚抬头:“嗯?”   捩臣思索片刻:“像是香火气。凡人去庙宇拜祭神仙,就会沾染上香火的气息,算是得到了神明的庇佑?”   连奚并未松口气,他反而思考道:“神明庇佑?蒋鬼不是说,神庭早在几百年前就倾覆了?”   捩臣看了他一眼:“但凡人依旧在拜祭神明。”   放下手机,连奚懂了他的意思:“所以说,拜祭而已,并不一定和神明有关。”   捩臣点点头,算默认了他的意思。   仔细想想,也并无不妥。神庭已经颠覆六百年之久,所有神仙早已轮回的轮回,在地狱受罚的受罚。然而凡人并不知道。虽然现在国人大多是无神主义者,但阳间拜祭神佛的凡人还是数不胜数。小刘去庙中拜神,沾染上香火气,也并无不可。   但出于安全起见,连奚还是给小刘发了个微信消息。   发消息前,装死星人连奚想了半天,该怎么委婉地询问这件事。于是不擅交际的苏城黑白无常一起躲在沙发上,头抵头,眼巴巴地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半天没打出一个字。   社恐患者连奚:“怎么问她最近有没有去拜神。”   心无旁骛捩臣:“直接问。”   连奚犹犹豫豫:“……不好吧,她不会觉得奇怪么。”   捩臣理直气壮反问:“奇怪又怎么样。”   连奚:“???”   捩臣:“她怎么想,关我何事。”   连奚:“……”   你捩总还是你捩总!   左思右想,连奚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他咦了声,脑中灵光一闪。   五分钟后,徐浪回来消息。   【徐浪:[笑脸]你可以说自己最近挺倒霉的,想去拜佛求神,问问对方有没有推荐。】   连奚和捩臣恍然大悟。   【连奚:好的,谢谢。】   【徐浪:没事。对了,最近看你直播时间挺短,是比较忙么。】   连奚:“……”   早知道不问徐浪了!   但徐浪多精明的人啊,没等连奚尴尬完,他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徐浪:正好最近也没有推荐位给你,你少直播点还挺好的,多休息休息,养足精力。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cue我,我给你安排推荐位。】   和情商高的人交流就是愉快,连奚都没发现自己被徐浪牵着鼻子走,只觉得舒了口气。   【连奚:谢谢。】   按着徐浪的建议,连奚给小刘发了条消息。   没过多久,就得到小刘的回复。   【中介小刘:你最近水逆吗?正好,连先生,我有个推荐的庙,特别好,您可以去看看,很灵的。】   接着,小刘发来一个定位地址。   连奚按着这个地址到百度上搜了搜,发现是苏城挺早的一个小庙,供奉的是一个没听说过的神仙。虽然有些破败,地方也很偏僻,但一直都有人祭拜,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地方。   【连奚:好的,谢谢。这地方挺远的,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中介小刘:我正好住在这附近。】   哦,那看来确实没什么意外了,合情合理。   【连奚:明天见。】   【中介小刘:明天见[比心]】   关上手机,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小刘重重地舒了口气,露出疲惫却幸福的笑。   正巧到达一个公交站点,又有许多乘客上了车。远远看见一位老婆婆站在爱心专座旁却没人让座,小刘立刻站起身,背着沉重的大包,招呼老婆婆坐下:“诶,您来这儿坐,这儿有位子。”   坐在爱心专座上的白领回头瞄了小刘一眼,没吭声。   老婆婆走过来,坐了下去:“谢谢你啊,小姑娘。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有好有坏哟!”   小刘没说话,自己默默走到前面,拉住了扶手。她看了眼那个坐在爱心专座上没让座的年轻白领,看到对方劳累不堪的神色,心中颇有些无奈,只得叹了口气。   世界上不容易的人太多了,她自己好好努力就行,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你看最近这好运气不就来了,她接了一个大单子。只要连奚买下那套房,她至少能赚一万块!   想到这,身体的疲乏被心情的舒畅击溃。短发小姑娘又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气。   前两天都工作到半夜,今天这么早回家,本来是想休息休息的,好好睡一觉。明天连奚和房东要见面,她得打一场硬仗。但现在小刘突然又觉得自己还能工作一会儿。   公交车从一座小庙前飞快地开过,小刘咦了声。   对啊,她应该去庙里还愿!   兴奋的颜色溢于言表,小刘背着包,站到公交车门前。   “‘文帝庙’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在后门下车。”   哐的一声,公交车门在面前开启,小刘高兴地抬步,下车。   偏远荒僻的郊外公交站台,只有短发小姑娘一人下了车。天色渐渐昏暗,瘦小的女孩背着包,走向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瘦弱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空旷寂静的荒野里,只有野鸟的啼叫声,轻轻打破沉寂。   快到文帝庙的关门时间,小刘和小庙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保证自己五分钟后就出来,对方这才放她进门。   就在她走进文帝庙的下一刻,数百米外的一片小草丛中,忽然,一阵磅礴巍峨的阴风自地下升起。霎时间,地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这股阴气冰冷至极,竟已经冷到外现的程度!   雪白的冰霜噼里啪啦地向外蔓延,然而只蔓延了不足十米,便被人一脚踏碎。   崔判官站立在这片冰霜的中央,他一脚踩碎冰霜,同时收住了从自己身上溢散出去的可怖阴气。   数百年没有来过阳间,刚接触到阳间炽热的空气,崔判官秀气的脸庞上露出不喜的神色。他脸色惨白,嘴唇上还有一丝鲜红。   崔判官的实力太过强大,穿越两界,哪怕有转轮镜保护,他还是受了点伤。   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后,崔判官皱眉道:“阳间现在这么热了?”   “不应该啊,小的一百年前来过阳间一趟,没这么热的。”云南道黑无常左右看了看,忽然明白:“判官大人您看,咱们正好到了文帝庙附近。大概是文颂帝君的神庙令这周围阳气太重,侵蚀咱们身上的阴气。”   崔判官讶异道:“文颂帝君?”   鬼神一眼万米,崔判官立刻看见了五百米外的那座文帝庙,感慨道:“原来是文颂帝君的神庙。这些神明死都死了,都转世了,还留着神庙在阳间。那些凡人哪里知道,他们祭拜的神仙死得比他们还早,根本无法庇佑他们啊。”   云南道黑无常讨好地笑道:“我看这文颂帝君的余威大概再过数十年,也该彻底消散了。您瞧瞧他这神庙,早已荒败不堪,等过段时间凡人把它铲了,就彻底尘归尘,土归土喽。”   崔判官轻轻嗯了声:“转轮镜可遮掩我们二人的气息,除非苏城黑白无常比转轮王的实力都强,否则绝不可能发现我们的踪迹。本判官受了些伤,先处理一下,再去应对那苏城鬼差。”   “是!”   崔判官并不知道,就在他踏上阳间的那一刻,远在苏城园区的某高档小区里。   连奚拿着水从捩臣身后路过,眼尖地发现捩总手机屏幕上某个熟悉的APP图标,轻轻挑眉:“哦,游戏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只见捩总躲在墙角,悄咪咪地居然又下起了王者荣耀!   连奚这句话刚落地,忽然,捩臣手指一松,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连奚:“???”   不就是发现你偷偷摸摸又下游戏了么,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连奚拿起手机:“幸好没摔坏,额……你怎么了?”   捩臣面色大变,严肃道:“大敌来了!”   连奚:“?”   捩臣:“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顿了顿,自言自语:“嗯,来得及,我们去温州好了,那里远,东西还挺好吃的。我们还有温州的鬼差证。”   连奚一头雾水道:“不是,等等,是谁来了……”随即,他明白过来:“嗯?你是说有感应了?那个强者之间的互相感应?”   捩臣点着头:“至少有十个蒋鬼那么强。”   连奚也变了脸色。   地府的人来得这么快?这才几个小时,根本不给他们变强的机会啊!   而且还至少有十个蒋鬼这么强,难道说……   连奚惊骇道:“是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   苏骄放课回家,一打开门,见到的便是自己两个室友瑟瑟发抖的身影。   矮子室友大感新奇,兴奋地多看了好几眼。   苏骄:“我给你们拍个照,太逗了。” 第八十二章   大敌来袭, 此刻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抓鬼。连奚直接一个电话把更夫叫了回来,同时还喊回了蒋鬼。   到这个时候,连半吊子玄修苏骄都被拉来, 成了参谋团的一员。   苏骄心里很有逼数, 嘴里嘀咕道:“这事别拉我下水啊, 我肯定拖后腿。”   谁料下一秒,连奚便道:“没想拉你。”   苏骄:“???”那你把我喊过来开会?   连奚:“喊你来是想让你实时联系你师叔, 看看你师叔有没有什么主意,能帮帮我们。”   终极工具人苏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离家出走给你看!   更夫和蒋鬼是半路被叫回来的,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宽敞整洁的客厅里, 厚重的窗帘被严密地拉住, 半点月光和城市霓虹都无法照射进屋。连奚只开了一个昏黄色的小灯, 于是五个人围坐在沙发前时, 颇有种深夜怪谈的诡异氛围。   更夫嘿嘿一笑,谄媚道:“大人,小的刚抓了三只鬼, 正准备去抓第四只呢。”先邀功,再讨赏:“但接到大人的电话,小的立马就赶了回来。大人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么, 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连奚深吸一口气, 目光在更夫讨好卖乖的脸庞和蒋鬼晦涩不明的面容上一一扫过。最后,他的视线定在蒋鬼身上:“你从地府来阳间,花了多久?”   这个问题好像曾经问过?蒋鬼狐疑地看着连奚, 想揣摩对方问这话的意思, 但不得要领。他只得老实回答:“大约是阳间历,五六天的样子。”   五六天!   也就是说, 换算成地府时间,是五六年!   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从地府跨界来到阳间,按理说是要五六天的。那为什么,这才不到24小时,崔判官就来了?   忽然,连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那个“大敌”其实不是崔判官?   但他没暴露出来,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问更夫:“你是花了多久?”   更夫想了想:“也大约是五六天。”   时间没差,也就是说,穿越两界所用的时间,和个人实力是没有关联的。   很明显,捩臣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到24小时,崔判官就到了,这不应该啊。除非,那个大敌并不是崔判官。   两人互视一眼,肯定了这个答案。   此时他们并没有想到,堂堂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在地府可谓十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执掌生死簿、统帅众鬼神,来阳间缉拿两个低等鬼差,居然会谨慎到去向转轮王借用转轮镜!   转轮镜,乃是十殿阎罗之一的转轮王的法器,可通生死。   使用转轮镜跨越阴阳两界,不仅能规避一部分的大道惩罚,还能大大缩短跨界时间。   连奚和捩臣都没有吭声,蒋鬼却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虽说性子变态,手段残忍,可他很识时务。过去几百年一直没能升迁,只是没这个必要罢了,他觉得自己若是想,至少能混个判官当当。如今观察着连奚和捩臣的脸色,蒋鬼大脑迅速转动,忽然,他灵光一闪,惊诧道:“是地府来人了?”   更夫赫然大惊,连奚和捩臣也刷的抬首看向蒋鬼。   见到这样的反应,蒋鬼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大喜:“是崔判官来了……哎呦!”   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飞回捩臣掌中。   捩总轻哼一声,冷冷扫了眼蒋鬼——   让你得意!   蒋鬼被金色册页狠狠扇了一巴掌,心中怨怼却不敢声张,只能低下头,挖空心思地诅咒:等着吧,一群废物,崔判官来了,你们都死定了!   听到崔判官这三个字,更夫怕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他抖着嗓子,害怕地问连奚:“大、大人,这蒋鬼说的是真的吗,崔判官真来了?”   连奚叹了口气:“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确实有强敌来了。”说着,他望向苏骄:“如果是人类玄修或者鬼怪妖精,能强大到崔判官那个程度吗?”   苏骄面色变换:“你是说,阳间的生灵,达到地府判官那种实力?”   “对。”   “我问问我师叔。”   很快,苏骄用微信询问了他的师叔,得到了如下回答。   “玄冥鬼神自然是极强的,莫要说那崔判官,就是正儿八经的鬼神,普通玄修都难以匹敌。但也不是说,阳间就不能出现实力极强的玄修了。比如随山一派、清净一派都出现过极强的玄修,闻名于世,青史有名……”   师叔接着道:“至于崔判官的实力如何,我是不知晓的。”   捩臣:“十个蒋鬼的强度。”   师叔:“……敢问道友,蒋鬼是什么新的玄修法力计量单位吗?”   蒋鬼:“……”   连奚想了想:“一个蒋鬼,大概得有一千个苏骄的实力。”   苏骄:“喂连奚,你看清楚是谁在帮你用微信打电话!”   师叔根本没搭理自家师侄的话,反而倒吸一口凉气:“嘶,如此厉害!那崔判官,岂不是得有一万个阿骄这么强了?”   捩臣:“加上一点质变。”一万个苏骄联起手,大概也不够崔判官一巴掌扇的。   师叔顿时沉重起来,仔细分析道:“那这种实力,已然不是凡人之躯可以比拟的了。我们凡人玄修,虽说在修道修仙,但终究是人。这是我曲阜一派的心得,道友们听听就行,每个流派都有自己的理念,我曲阜一派向来认为,但凡是人,就绝不可能真正超越鬼神。因为大道无情,人食五谷杂粮,见世间百苦,一身沉沦红尘。只要有情,就绝不可能胜过那些无情的鬼神。你们说的那位‘大敌’,既然实力如此强,那就绝不可能是人类。至少,是个妖物!”   苏骄:“师叔,妖物能这么强?”   “为何不能?这么强的妖物我曾在经书上见过,只不过它们修行艰难,很少现世。不到‘飞升’之际,它们寻常不会现身。”   这下,众人终于得到了答案。   捩总感应到的那个“强敌”,要么是地府鬼神,要么是不世出的超级妖物!   这下众人犯了难,一时间,不知道该希望那是个妖物好,还是崔判官本人好。   连奚正在思考要不要请苏骄的师叔来一趟苏城,一起对付强敌。然而他还没开口,就听师叔非常顺畅地说道:“阿骄,你买个火车票,赶紧回曲阜啊。”   连奚:“?”   苏骄语气欢快:“师叔,我已经打开12306了!”   连奚:“??”   师叔长吁短叹:“唉,苏城这么危险,早知道你别考苏大啊,就在咱们山东随便混口饭吃也行啊!”   “可不是,师叔我买好啦,明天就回去!”   连奚:“……”   这叔侄俩就没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以苏骄的实力,他来那不叫帮忙,叫送菜。至于苏骄的师叔,虽说实力不菲,可也是个凡人玄修。只要是人,就肯定敌不过鬼神,喊人家过来也没有太多意义。   连奚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也没了主意,不过有件事倒是得赶紧去做。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偏僻荒凉的郊区文帝庙。   冰凉轻薄的月光徐徐洒在这座破败窄小的神庙砖瓦上,落了一层冷如霜色的苍白。小庙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门口等了多时了,他不断催促小刘,只希望这人赶紧走,他就可以下班了。   小刘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虽说现在还没到文帝庙关门的时间,但工作人员一直在门口盯着她,令她如芒在背,只拜了两分钟,就急匆匆地站起身。   “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下次早点来啊。”   “诶好的,谢谢您。”   小刘背着沉重的背包,迈出文帝庙高高的门槛。木制的大门在她身后吱呀呀地关上,透过那还没关紧的门缝,工作人员抱怨的嘟囔声轻轻传入她的耳中:“这破庙过两年都要拆了,怎么还有人来拜啊,烦死了。”   听到这话,小刘脚步一顿,今晚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了几分。   苏城是华夏著名的古城,自远古便被史料记载,有数千年历史。悠久浩瀚的历史令这座庞大的现代城市拥有许许多多的名胜古迹,江南园林、七里水乡这种游客众多的,是苏城的历史遗迹;但文帝庙这种街边看似不起眼的小庙,又何尝不是这座城市曾经留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   上个世纪,苏城的庙宇被拆了不少。前两年苏城政府花了一些钱,修缮庙宇,这座文帝庙也被重视起来,专门安排了公务员岗位,守着这座庙。   可文帝庙真的太不出名了,苏城本地人不来拜祭,住在周围的居民也渐渐觉得它碍眼。小刘听说文帝庙这片区域已经被划分到新的商业开发区,再过两年,文帝庙就会被彻底拆除。   心中有些怅然,短发小姑娘回过头,望着身后这座古朴老旧的小庙,笑着咧开牙齿:“在你被拆除前,我会多来看看你的。谢谢你带给我的好运!”   这样想着,小刘的心情又轻松起来。她背着包,高兴地走向公交车站。然而才刚走两步,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她身旁轻柔地刮过。这阵风阴冷至极,冻得小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么突然这么冷。”实在想不通,小刘摇摇头,继续走向公交站。   她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与云南道黑无常,一同从她身旁走过!   两个阴气森森的鬼神大步迈进文帝庙。   穿门而过、进入庙宇时,崔判官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看了眼小刘的背影。   云南道黑无常眼珠一转,顺着崔判官的目光看去,笑道:“大人,那小女孩可是有异样?”   崔判官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并无妨。这凡人身上的香火气有些浓厚,隐隐缠绕了一丝神明的气息。”   云南道黑无常讶异道:“神明的气息?”   崔判官:“大约是文颂帝君的气息。那凡人经常拜祭文颂帝君的神庙,虽说文颂帝君已经陨落多年,但这毕竟是他的庙,多多祭拜便缠上一些文颂帝君的气息,也有理可循。”   “原来如此。大人,我们今夜是要在这文颂帝君的庙中休养生息么?”   “今夜?”   “咦,不是吗,大人?”   崔判官一脸书生气,却气定神闲,笑道:“是前半夜。所谓兵者,诡之道也。到了后半夜,我们便去偷袭苏城鬼差,打他个措手不及!”   云南道黑无常双目一亮,连连道:“大人英明!”   随即,两个鬼神走入文帝庙。崔判官惊疑道:“奇怪,细细算来,这文颂帝君也陨落六百多年了,怎的本判官忽然觉得,他好像有了一丝生气?你瞧这庙宇之上,他的神像。”   云南道黑无常立即抬首看向庙堂上,那座由陶土彩绘而成的雕像。只见一个穿着帝袍、却手持经书的年轻男子赫然屹立,多年的风霜侵袭令神像的细节被岁月冲刷,模糊不清。但隐约看得出来,这应当是个以文耀世的青年帝君。   云南道黑无常从未见过文颂帝君,但崔判官却是见过的。他回忆道:“六百年前,神庭倾覆,这文颂帝君虽说名声不显,在神庭的实力却也算了得。属于他的那颗星辰砸入忘川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一手持着经书,出口成章,誓死不从,与天命相抗衡,怎样也不愿走进轮回,就此陨落。只可惜,连神帝都不敌命运,文颂帝君又如何能抵挡这大势所趋?”   想起当初那一幕,崔判官仍旧心神俱悸。   那么多的神明,坠入忘川,天地凄怆,如大日坠毁,如天崩地裂!   云南道黑无常好奇道:“这文颂帝君如今是在地狱受罚,还是到阳间转世轮回了?”   所谓马屁拍得好,领导内幕少不了。云南道黑无常虽说实力中游,但她嘴甜会说话啊,整天跟在崔判官的屁股后头,听了不少八卦,知道的比蒋鬼多得多。她早就知道有许多神明虽说死了,不再拥有记忆,可他们的灵魂一直被压在十八层地狱的最底端,承受灾祸惩罚。   崔判官思索片刻:“本判官记得,文颂帝君是走入轮回了。他做神明时,实在没太大名气,若不是最后在忘川之上以一己之力与命运大道纠缠七七四十九日,没有陨落,震惊众神,恐怕整个神庭都不知道这毫不起眼的文颂帝君还有这样的实力。”   “也就是说,他现在应该是个凡人了。”   崔判官没有多言,他抬目望了那庙宇之上供奉的文颂帝君的神像一眼,双手作揖。   “灵惠齐圣广祐王崔元靖,借贵宝地一用,疗养生息!”   下一刻,崔判官翻手取出生死簿,一掌拍到空中。   薄薄的生死簿悬浮半空,散发出温润的光辉,将崔判官和云南道黑无常笼罩其中。这光辉落下的那一刻,原本侵蚀崔判官二人的灼热之气刹那间烟消云散,空气不再炽热,两位鬼神也松了口气,盘腿坐下,开始调理伤势。   也在这一瞬间,数公里之外,捩臣轻轻地“咦”了一声,连奚回首看他。   双目闭上,仔细地感知片刻,捩臣再睁开眼,漆黑深邃的瞳孔静静注视连奚,他语气沉静:“突然不见了。”   连奚一愣:“不见了?”   捩臣颔首:“嗯,强敌突然消失了。可能是走了,也有可能是……隐藏住了?”   这话落地,蒋鬼目光一动,他心中对崔判官来到阳间这件事,更加确定三分。   生死簿是何等的宝物,崔判官执掌生死簿,遮掩气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人,我举报,这狗东西肯定发现了什么!”更夫嚷嚷着指向蒋鬼。   蒋鬼脸色大变,阴沉地瞪向更夫:“胡说八道!”   更夫:“呵,你要没发现什么,你干嘛这么急着反驳我?”说着,更夫又对捩臣进谗言:“大人,听我的,揍他!他要是知道什么,揍了他他肯定说;他要是不知道,揍他一顿也不亏!”   蒋鬼:“@#%@#%!@#!!!”   捩臣:“言之有理。”   话音落下,金色册页愉快地尖啸一声,砸向蒋鬼。   “啊!哎呦!诶……”   蒋鬼被砸得满头是包,鼻青脸肿,哎呦不断。眼看那张阴秀俊美的脸蛋又要被打成猪头,蒋鬼奄奄一息,终于松了口:“我说,我都说,别打了!”   更夫瞪大眼:“艹,你还真知道什么?”他只是想公报私仇,怕以后没机会打蒋鬼了而已!   蒋鬼:“……”   畜牲,别让我以后抓到你,弄死你!!!   蒋鬼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顶着一张猪头脸,把自己的推测全部说了出来。   居然真的是崔判官?   连奚和捩臣心中警铃大作。   捩臣拿起手机:“有去温州的高铁么?”   你连高铁都懂了?苏骄惊悚地看向他。   连奚也同样打开手机:“你买高铁票,我打个电话。”   捩臣买高铁票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连奚,轻挑一眉:“……嗯?”你要打给谁?   没过几秒,他就得到了答案。   连奚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阳台:“喂,嗯,小刘,我是连奚。是这样的,不好意思,房子的事可能要暂时先放着了……”   月上中天,秋风瑟瑟。   荒无人烟的郊区公交站台上,一根孤零零的铁杆高高耸起,周围肆意生长的杂草将这个小小的公交站围住,远远的除了草群,只能看见那一根长而直、却无比孤单的车辆信息杆。   拿着手机的小姑娘刚接起电话时,脸上笑容灿烂,然而慢慢的,她的笑意暗淡下去。   嘴唇张开,背上的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忽然,小刘开口,打断了连奚的话:“连先生,是有什么问题,你明天不方便和房东见面么?换到其他日子也是可以的,我这边没问题,随时可以配合。房东那边非常有诚意卖房,只要你这边OK,他随时可以抽空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连奚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是真有点事,暂时也不确定能不能买这套房。这样,如果我这边再买房,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真的抱歉。”   但是我已经和房东约好了,你真的不买了吗?声音噎在了嗓子里,良久,小刘艰难地笑着点头,明明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断鞠躬,道:“好的,如果有需要,您随时联系我。”   电话挂断,荒凉僻静的郊区公路上,短发小姑娘茫然地看着地面。   这时微信响了下,她打开手机,是店里的微信群。   【李哥:唉,又被跑单了,陪看了18次啊!最后还是不要。】   【赵强:这不正常嘛,咱们做中介的不被跑单,那才叫不正常。诶对了,我记得今天小刘带人去看房了吧,怎么样,小刘,单子怎么样了呀。】   【李哥:小刘要卖房啦?不错啊,这是你的第一单买卖房源,提成能有几万呢。】   【赵强:小刘跟我说,买家和卖家意愿都非常强。】   【李哥:好事啊!】   喉咙涩涩的,过了许久,小刘发去消息:【大概没成。】   群里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正常,咱们慢慢来。】   【你才来咱们店里多久啊,放心,以后就有单子了,很快的。】   看着同事们安慰的话语,小姑娘的心里舒坦许多。确实,买房这种事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辈子的事,出现意外、多考虑考虑很正常。她也没怪连奚,就是觉得失落。   很快振作起来,小刘打电话联系房东:“诶王先生,是这样的,买家那边有点事,明天您不用回苏城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已经买了高铁票。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是突然接到买家电话……对不起,您的高铁票能退吗,要赔多少钱,我补给您。”   过了几分钟,房东发来一个数字。   小刘愣愣地看了会儿,默默地微信转账300块。   【小刘:多出来的十几块钱您不用给我转啦,真的不好意思。】   冰冷的晚风中,等了许久,没等到房东的回话。   小刘关上了手机,她抬头看着天空,目光茫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她骤然清醒,立刻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已经九点了!   奇怪,这个公交路线最后一班车应该在十分钟前就到,怎么还没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公交车的影子。   短发小姑娘背着包,打开打车APP,输入自己的目的地,还没叫车,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22块钱打车费,她咬了咬牙,还是关上了手机。   “三公里外有个公交站台有趟夜班车,坐那辆车到终点站,再走两公里就到家了!”   拉紧背包的带子,年轻的短发女孩走下公交站台。她快速地走着,急切地想要回家。可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脚步。在马路边愣愣地站了几秒,小刘蹲下身子,抱住膝盖,看着地面上飞扬的碎草片和泥土,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一开始的哭是没有声音的,紧接着她哭出了声,将脸庞埋在手臂里,呜咽抽泣。   哭是属于富人的特权,穷苦的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她还要回家,她还要休息,她第二天还要上班。   深吸一口气,小刘抬起头,她擦干净眼泪,心里憋着一口气。   “22块钱,不就是打车么,我今天就要打车!”   然而这一次,她刚打开APP还没输入目的地,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小礼愣了愣,赶紧接听:“妈,怎么了……你又晕倒了?没事,别急,你别急!”嘴上劝人别急,可是小刘自己却急得满头是汗,她道:“我再给你转五千块钱,你别回家了,咱们住院好不好,你在医院我才能放心!我这周末就买票回去看你,我要亲自问问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说你骗我,但是我不放心啊……”   一片薄云自远处飘来,缓缓遮住了清朗的月色。   崔判官和云南道黑无常轻飘飘地从文帝庙中走出,两个鬼神身形鬼魅,一步便是数米开外。走到路边时,他们遇见了一边哭一边打电话的小刘。   云南道黑无常诧异道:“这凡人怎么还没离开,还哭得这样厉害。”   崔判官抬目扫了眼小刘,淡淡道:“命门上的香火气没少,神明的气息也越渐浓厚。她与文颂帝君的纠缠倒是挺深,不必管,凡人自有她的命数。”   云南道黑无常了然一笑:“小的愚钝,哪里如崔判官大人您一般,一眼就能看清这凡人的命数。”   崔判官笑了,一言断定:“所谓否极泰来,她就要好事临头!”   说完,两个鬼神飘然而去,空旷的荒野里,只留下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可怜凡人。   ……   苏城园区,某高档小区。   忽然,捩臣抬起眼眸,面色凛住:“来了!”   连奚:“?!”   更夫:“!!!”   哪儿呢?蒋鬼伸长脖子,喜出望外,下一刻:“哎呦!”   捩臣收回金色册页,冷哼一声。   苏骄则是大惊失色,矮子室友二话不说,直接收拾行李,连夜打车:“我去高铁站了,别想我。”顿了顿,苏骄犹豫片刻,还是将连奚悄悄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你们这事我刚才琢磨了半天,其实跟你关系不大啊。你最多就是犯了点小错,把那个江南道黑无常还回去不就好了,再解释解释清楚。干嘛非得和地府那些鬼神过不去。”   连奚哪里和他解释得清楚。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和捩臣知道,他们不能与崔判官谈妥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捩臣是个恶鬼!   连奚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捩臣。   不过苏骄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事其实和他关系不大,真正有关的是捩臣。如果他放弃捩臣,把捩臣送出去交给崔判官,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但是……   做不到。   苏骄察觉到他的视线,撇了撇嘴:“你干嘛啊,跟黑鬼差有关?搞不懂你们,反正我怕了先溜了,就我这三脚猫功夫也帮不上忙。如果你没事,微信联系啊。”嘴上这么说,苏骄却从自己房间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宝,塞进连奚怀里:“这些都是我师叔炼制的,对付崔判官肯定不行,但说不定能有其他作用呢。你都拿着。哦对,还有这个。”   从书桌角落里拽了半天,终于拽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   苏骄目光凛然,他低喝一声,忽然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指尖。霎时间,鲜血汩汩涌出。苏骄借着这流淌成线的血液,在褶皱的黄纸上迅速写下了一个大字——   怂!   连奚心中微动。   苏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他气喘吁吁地将这张黄纸也塞到连奚的怀中。   “我真的走啦!”   “好。”   送走了苏骄,一下子,房子里只剩下连奚、捩臣、更夫和蒋鬼四人。   看上去人数众多,可蒋鬼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一点作用。   将苏骄送的法宝全部收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里。连奚走到客厅,郑重地看向自己的同伴,认真道:“逃去温州,终究不是个好选择。这是被逼无奈,最后的出路。”崔判官到底有多大神通,逃到天涯海角会不会都能被他发现,这些众人都不知道。   虽然他和捩臣嘴上总是说赶紧跑,可事到临头,还是无法逃避。   叹了声气,连奚:“崔判官既然已经来了,那咱们也不能束手待毙。先离开这儿,找个地方。”   更夫不解道:“为什么要找其他地方?”这儿不行吗?   连奚反问:“这要打完了,还能住?”   更夫:“……”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连奚没再多说,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小区,人口密集度太大,真要打起来,就怕伤及无辜。   捩臣:“去今天下午我们去的那座岛。”   连奚看向他,讶异道:“你说桃花岛?”   “嗯。”   琢磨了片刻,连奚:“那确实是个好地方。那座岛位于景独湖的正中央,崔判官要是想攻上来,一定会被我们发现。除非他从水底攻上来。”   更夫:“那不能,崔判官是尊贵无比的判官,又不是水鬼,怎能从水底偷袭?”   商量过后,众人一致决定前往桃花岛。   浓云深夜,夜幕重重。   四人打车来到景独湖旁时,已快到零点时分。   景独湖是苏城知名的景区,每天都有很多游客来这里游玩观赏。但现在已经是大半夜,再好的湖景,此刻放眼望去,也只剩寥寥寒风,风高月黑。   连奚四人下车时,司机师傅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大概在想这几人大半夜闲着没事跑湖边干嘛,总不能是四人一起商量着跳河自杀吧。   站在湖边,迎着寒冷的湖风,连奚:“直接过去?”   话音落下,一只冰冷坚实的手臂倏地揽上连奚的腰身。连奚倏地愣住,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目光直直地落入捩臣淡漠镇定的眸子里。幽邃的眼眸中是没有起伏的深色,浓郁的色彩令连奚躁动不安的心忽然便平静下来。   四目相对。   连奚瞬间惊醒:“你别……”   捩臣勾起嘴角,眼中划过一抹戏色。   下一秒,一步百米!   嗖!   顷刻间,众人便跨越半个湖泊,来到中心桃花岛。   凡人连奚一把推开某个男人的手臂,俯下身子,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呕……”   如果现在崔判官立刻打过来,连奚绝对当场叛变,让崔判官把这个不打招呼直接带人坐超级过山车的苏城黑无常赶紧抓进地狱,炸他油锅,扔他刀山,让他死一万遍!   身体稍稍舒服点后,连奚站直身子,一脸冷色。   捩臣垂眸看他:“你该去锻炼了。”   连奚的眼刀嗖的扔过来,回以冷笑:“呵呵。”   捩臣也笑了,他戳了戳连奚的手臂。   连奚轻哼一声,缩回手臂,懒得搭理他。   捩臣眉梢轻挑,又伸出手。   连奚撇开视线。   如浓墨晕染开来,捩臣低沉地笑了一声,手指微微勾起,在青年细腻的手腕皮肤上轻轻擦过。   触感从手腕直达大脑,连奚手指一动,回首看向身旁的男人。   捩臣声音淡定,音色低而好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让连奚一个人听到的音量道:“若是不行,我回地府。”   嘴唇翕动,过了片刻,连奚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已渐渐西沉,临近午夜。   桃花岛上,树林阴翳,漆黑之中,四人坐在岛中央的小亭子里。连奚倚靠着凉亭垂柱,垂首玩着手机,可他的注意力却高度集中,时时刻刻观察周围的动静。捩臣则闭目坐在一旁,他与连奚倚着同一根柱子,平稳而微弱的呼吸声一下下地传进连奚耳中。   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奚轻声道:“如果打坏了这里的东西,能用法术复原么。”   捩臣:“能。”   连奚抬起头:“你想起能复原东西的法术了?”   “没有。”   “?”   “你不想让它受破坏?”   不假思索的,连奚道:“这算是一个公共景区。”他们本来就不该破坏景区环境。   捩臣:“那就一定可以。”   声音倏地滞住,连奚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良久,他轻声嗯了声:“哦。”   晚风轻拂,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黑夜中,鬼神轻巧地穿越空间,来到景独湖旁。   一手执着生死簿,另一手拿着转轮镜。书生模样的崔判官神色镇定地看向那位于湖中心的小岛,他目力万米,哪怕是岛上飞舞的小虫都清晰可见,也一眼便发现了藏在凉亭中的连奚四人。   云南道黑无常有些惊疑:“大人,为何他们会跑到这里。难道说,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崔判官笑了,淡淡道:“本判官拥有转轮镜,且身为判官,官职比蒋鬼、罗终都高,所以能定位到他们的所在。反之,却是不可。蒋鬼和罗终绝不可能察觉到本判官在此。所以这一次是我等先找到了他们,而他们却不知我们已经来了。”   云南道黑无常点点头,只道是自己想多了。区区阳间低等鬼差,怎么可能知道崔判官来了的事。   崔判官却也没有掉以轻心:“先观察片刻。”   “是。”   同一时刻,就在崔判官和云南道黑无常抵达景独湖时,捩臣睁开双眸,冷冷道:“来了。”   连奚皱起眉头:“他之前用生死簿隐匿过气息,为什么现在没再用了。”   捩臣:“……觉得我们太弱?”   连奚:“看来只能这么解释了。”   两人点了点头。   要是他们现在的话被崔判官听到,一定欲哭无泪。   他之前使用生死簿根本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气息,而是单纯地想在文颂帝君的庙里养伤!   凭什么有人能不靠法器就察觉到别人的气息啊,这不科学!   什么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都是狗屁!你去问问蒋鬼,捩臣能感应到他,他感应得到捩臣吗?   崔判官观察片刻,松了口气。虽然夜色深邃,岛上树木茂密,他并没有完全观察到连奚四人的模样,但他大致已经确定了四人的站位。隔着上千米再感受一下,好像苏城黑白无常也不是很强的样子。   崔判官:“转轮镜能探知危机,发出预警。如今转轮镜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苏城鬼差并不会对本判官造成威胁。”   云南道黑无常莫名想到:话是这么说,可还有一种情况,比如转轮王能打败您,转轮镜也不会提前预警,因为转轮王实力超绝,能驾驭转轮镜。转轮镜从心得很,从来不会对强者有所反应。   当然,这话在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云南道黑无常并没有说出口。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点。之前在地府,是崔判官谨慎到令人无语,现在到了阳间,她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谨慎起来。   笑了两声缓解紧张的情绪,云南道黑无常道:“大人英明,苏城黑白无常和罗终已经是大人的囊中之物了!我们现在就上?”   崔判官再次谨慎起来:“不急,这样,你先回地府报信,告知转轮王,本判官很快就带他的转轮镜回来。如此也放心些,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还能找转轮王前来救援。”   “啊,那大人您呢?”   崔判官笑道:“本判官亲自会一会他们!”   下一刻,崔判官划开阴阳两界,让云南道黑无常先回地府,算是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紧接着,他一手持着转轮镜,两眼放光,手指点向镜面——   “阴律司敕令,阴阳两道,生生不息!定!”   一声冷呵,崔判官的手指点在转轮镜上,顿时,镜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阵微弱的波动倏地从转轮镜上四散开去,很快将整个景独湖都笼罩其中。   当这股波动传到小岛凉亭,就要悄悄地攀爬上四人身体时,捩臣手指一动,眼底金光闪烁。金色册页在他的掌心悄悄散发出一缕缕金丝光线,缠绕上四人的身体。   转轮镜的波动正面遇上金真玉光紫文的金线。   转轮镜:“……”   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一个弯,转轮镜默默地继续向其他地方蔓延。   做完这一切,崔判官微微笑了。   此时此刻,云南道黑无常已经返回地府,而他更是使用转轮镜,将这片湖上的一切都遮掩住,与外界隔开。   他等于是重新复制了一整个景独湖,将连奚四人都拉到了这个新复制出来的景独湖上!   同时,他还用转轮镜遮蔽了连奚四人的感知,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哪怕他现在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走到连奚四人的眼前,他们也根本无法发觉。   崔判官彻底放了心。   于是下一刻,小道凉亭中,连奚四人只见皎皎月光下,一个清癯瘦削的年轻书生踏水而来。   他就这么毫无避讳,长驱直入地走向小岛,恍恍惚有闲庭散步之惬意。   众人:“……”   连奚:“他这是因为太强了,瞧不起我们,所以决定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过来抓人?”   捩臣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瞄了掌心里的金色册页一眼。   更夫惊恐万分:“真是崔判官大人!”   蒋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心里又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这可是崔判官,四大判官之首,手持生死簿,抓区区苏城黑白无常,简直是手到擒来!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崔判官身上的这股自信无比眼熟,眼熟到好像一天之前……他刚刚才经历过一回似的?! 第八十三章   平坦如镜的湖面上, 月色撩波,清清徐撒。   书生判官脚尖点水,气度闲朗地踏水而来。繁茂的树林湖心小岛上的情形遮掩在浓郁的黑暗中, 如同一头张嘴吃人的怪物, 正潜伏暗处等待猎物的上钩。   望着这一幕, 崔判官忽的停了脚步,露出疑色。   “莫非有诈?”   随即, 他笑着摇首。   正如云南道黑无常所说,他是堂堂崔判官,借转轮镜来对付阳间的两个低等鬼差, 已经是大材小用, 足够高看对方。谨慎并没有错, 譬如他特意让云南道黑无常回去报信, 留了后手;但过分谨慎就成了畏首畏尾,不是强者所为。他当有这个自信,无需关注蝼蚁的一举一动。   话是这么说, 谨慎过头的崔判官还是使用转轮镜,仔细盯着岛上四人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小岛凉亭上。   连奚:“他手上的是什么?”   更夫定睛一瞧, 惊恐万分:“转轮镜!竟然是转轮王殿下的转轮镜!”   蒋鬼也瞧见了崔判官手中的转轮镜,面露喜色。倘若说, 崔判官都不能奈何苏城鬼差,那再加上一个转轮镜,必定手到擒来。更何况, 地府至宝生死簿便由崔判官执掌, 当真是苍天有眼,他熬了24小时伏低做小, 终于熬出头了!   已经没心思关注蒋鬼的小心思,更夫急切地解释道:“两位大人,这转轮镜可不得了。它能沟通阴阳,连接生死,是十殿阎罗之一的转轮王的法器!这怎么会在崔判官手里,这……”   连奚一把按住他:“先别急,先看看这崔判官到底是什么意思。”   “咦?”   众人齐齐看向湖面上的崔判官。   只见崔判官淡定从容地踏上了小岛,他仰起头,望向岛中央土坡树林间的那片树林。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崔判官表现得实在太过镇定,连奚和捩臣都不敢轻举妄动,认定其中有诈。是的,两人从没想过崔判官误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只当崔判官自恃实力过高,不屑偷袭。这样的强敌,令两人都冷汗直下。   果然,这就是强大的地府鬼神吗?!   崔判官上岸后,也没有太过自大。既然转轮镜已经控制连奚四人,迷惑了他们的五感,崔判官冷笑一声,翻手取出自己的判官笔。   神明都有自己的法器,崔判官也不例外。   生死簿并非他的法器,他只是代为执掌罢了,他真正的法器,正是判官笔。   “阴律司敕令,勾魂夺魄,是死非生!”   冷声呵斥顷刻落下,接着,便见崔判官手持判官笔,在空中飞快地写出一个黑色的“敕”字。他畅快淋漓地写着这个龙飞凤舞的浓黑大字,月夜之下,竟不像个判官,而像个风度翩翩的书生。   然而,岛上四人看着这一幕,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不因为其他,只因为……此时此刻,崔判官露出的破绽有些多了!   想象一下,敌人正在暗处埋伏你,随时可能动手。你非但不抓紧时间赶紧行动,反而拿出笔,开始写字,嘴里还念出大招!这要么是太轻蔑对手,要么是脑子有病。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崔判官极有可能在扮猪吃老虎,可他们实在没时间多想了。   无论这破绽是真是假,以后他们或许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偷袭崔判官了。   “上!”   漆黑深邃的树林中间,只见一道金光破空而来,毫不客气地砸向正在写字的崔判官;同时,一声深远绵长的钟声也随之而到。   光速远超音速,所以金色册页先飞到崔判官面前。这时崔判官的“敕”字才写了一半。他大惊失色,急忙后退数步伐,手指一挥:“去!”   写到一半的黑色“敕”字应声而上,变为滔滔大网,想要笼罩住金色册页。   金色册页毫无惧色,它无需捩臣亲自动笔写字,便在空中化为一枚跃动紫光的金色“敕”字。这个“敕”字巍峨雄浑,大有高山磅礴举天压境的熊熊气势,崔判官那个又小又黑的“敕”字瞬间被压得支离破碎,咔嚓一声裂成碎片。   崔判官见状,惊恐地抬首看向岛上凉亭:“你们竟知道我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   怎么的,你刚才大摇大摆走过来,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见你来了吧。   崔判官暗道不妙,眼看金色册页击溃了“敕”字后便要向他攻来,他沉了脸色,迅速地持起判官笔,在空中用力一划。顿时,脚下的景独湖被划分成两片。如摩西分海般,崔判官悬空站立在这两边湖水中间。   湖水高高耸起,如同两座巨大的冰山。   “阴律司敕令!”   崔判官一声令下,湖水汹涌奔腾而下,变成洪水,就要吞噬这座人工小岛。然而下一刻,便听深沉悠远的钟声姗姗来迟。   “嗡!”   皎洁月光下,一颗小小的青铜铃铛悬浮半空。明亮的月光照耀其上,泛映出金属的冰冷光泽。钟声冲击上这海啸般的湖水,双双向后倒跌数步。湖水落回平面,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崔判官站立在湖面上方,黑暗中,连奚和捩臣也走了出来。   双方隔空对视。   崔判官勾起嘴角,严厉问道:“苏城黑白无常?”   捩臣眯起黑眸。   连奚反问:“崔判官?”   崔判官笑了,接着他怒喝一声,判官笔不断在空中滑动。笔力如刀,幻化做一条条黑色巨龙,卷携滔滔水波,冲向小岛;另一边,金色册页和青铜铃铛也不甘示弱。金光大盛时,钟声悠悠。   崔判官终究比蒋鬼强了太多,他只用一只判官笔,便能勉强与连奚、捩臣二人携手,不落下风。   连奚和捩臣都警惕起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崔判官更是震惊。   他判官笔自然不如转轮镜,更不如生死簿。可这是他崔判官的本命法器!在他使用判官笔的情况下,这两个低等鬼差竟然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还隐隐更强了一头。   必须速战速决!   “阴律司敕令,阴阳轮回,生生不息!”   崔判官抛出转轮镜,湖光潋滟之下,只见一面小巧古朴的铜镜被抛到空中。它在空中不断旋转,镜面上渐渐泛出涟漪。与此同时,崔判官竟然还取出了生死簿!   生死一书,记载六道轮回,生生世世,生灵生灭!   见到生死簿,众人顿时神色大变。   更夫曾经说过,生死簿并非属于崔判官,但是是交给他执掌的。就是因为拥有生死簿,崔判官才能在地府拥有卓越崇高的地位。也因为这本生死簿,哪怕他的实力不如十殿阎罗,十殿阎罗也不敢找他麻烦。   更夫焦急道:“大人,判官笔、转轮镜,还有生死簿!我等不可能是崔判官的敌手啊。”   更夫想过,如果只有判官笔和生死簿,那连奚和捩臣或许还有一敌之力。毕竟生死簿不属于崔判官,崔判官只能借用它的力量。可现在的局势,崔判官的自信一下子便有了解释。   三样顶级法器齐齐出手,对付两个阳间鬼差,真的万无一失!   选择已经做出,便无法更改。更夫此刻真是后悔万分,他没想到崔判官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想到崔判官准备得这么周全。但他已经选择了连奚、捩臣的阵营,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一咬牙,更夫道:“我助大人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更夫翻手取出自己的法器铜锣。   但随即,便听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从更夫的身后响起:“废物东西,这种场面,由得你来插手?崔判官大人,小的也来助您一臂之力!”   更夫惊骇地回头一看,只见蒋鬼身侧萦绕起恐怖骇人的阴气海洋。无数厉鬼在其中沉浮咆哮,蒋鬼双手一挥:“去!”万千厉鬼应声而下,更夫急忙敲响铜锣。急促的锣声不断响起,更夫被蒋鬼逼得连连后退,很快就落了下风。   “蒋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呵,你这废物,你才是真吃里扒外!”   更夫自然打不过蒋鬼,但是连奚和捩臣此刻根本顾不上他了。   一天前,蒋鬼也使用生死簿与连奚二人对抗过,战败。但是那时,他只用了一页生死簿。   如今,崔判官带来的是整本生死簿!   判官笔如剑,猎猎刺下,不断偷袭连奚和捩臣。生死簿则在空中展开,变幻出无数金色的文字。数千个篆体字在黑夜中徐徐张开,金光闪烁,映耀黑夜。   转轮镜原本在一旁划水,并没有太过参与战局。可看到崔判官竟然拿出了生死簿,一下子,转轮镜来了力气,镜面上涟漪起伏似惊涛骇浪,照射出刺眼光辉,笼罩住连奚和捩臣。   金色册页直接化作紫光金文的“敕”字,青铜铃铛也在空中不断震荡。   然而,两个法器在那铺天盖地、倾轧而下的生死簿前,仿若幼童,还未动手,便让人有无可挽回的劣势之感。   连奚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可敌的无力。   同样,这也是捩臣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强敌。   崔判官不可惧,可惧的是生死簿!   金色册页只对非生灵有效,白玉印章则用来对付还未死的生灵。但到了这时候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捩臣直接取出白玉印章,手指一弹,推向空中。   双方都用尽全力,法宝齐出。   浩瀚湖面上,一时间,云气蒸腾,金紫光现,映亮苍穹!   同一时刻,蒋鬼也大手一抓,将狼狈不堪、左右逃窜的更夫擒住。   蒋鬼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你这个蠢货不是一直说我是个畜牲么,那我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畜牲手段都有哪些!”   更夫惊慌失色,他的脑海中倏地闪过四个字——生不如死!   蒋鬼和更夫都没想过,在生死簿、转轮镜和判官笔的攻势下,连奚和捩臣能不落败。然而光芒暗去,更夫惊讶地睁大眼,蒋鬼也诧异地“咦”了一声。   只见捩臣居然还站在湖面上,就连凡人连奚都稳稳地站在小岛上,没有被打趴下。   不过看另一边,崔判官也没什么颓色。他的面前,生死簿形成的金光大网,依旧气势滔天。   双方都有忌惮之色。   但是很明显,崔判官更胜一筹,他越打越勇,用起生死簿来也更得心应手。崔判官挥动判官笔,随即,转轮镜和生死簿齐齐上阵。   捩臣黑眸冷冽,厉声道:“六道转轮,唯吾以命!”   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齐齐攻上,接下生死簿的这一击。   生死簿的攻势再次被瓦解,崔判官抬手从空中接下生死簿,他警惕地看着远处的黑衣男人,终于,开了口:“你很强,你到底是何人?”   生死簿是何物?这是地府至宝!   就算十殿阎罗的十个法器全都加在一起,也不是生死簿的对手!   所以哪怕崔判官根本不可能使出生死簿的真正作用,他就是只拿着这本书往别人身上砸,也能随手砸死十个蒋鬼。   但是,捩臣接住了。   这一次,他没用连奚出手,一个人就接住了生死簿的攻击!   忽然,崔判官心中有了个答案,他惊诧地瞪大眼。   神明?!   接着,他再看向一旁的连奚。   这个是转世成凡人的神明?   崔判官并没有听说过转世成凡人的神明还能拥有曾经的法力,但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但他转首看向捩臣。很明显,这个黑衣男人不是凡人,他是个鬼神!   鬼神,拥有这么可怖的法力,难道说……   崔判官冷声呵斥:“你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哪一个恶鬼罪神!”   这话一落地,远处,更夫和蒋鬼纷纷怔住。   捩臣淡漠地俯视一脸严峻的崔判官,仿若九天之上毫无怜悯的神明,因沧泊而漠然,因强大而无惧。   连奚闻言,手指却死死掐进掌心。   崔判官竟然察觉到了真相,那如今,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谁料崔判官忽然高声道:“苏城白无常,你是转世的神明,本判官与你无仇无怨,你已走过轮回,你还活着,便暂时不受地府管辖。但这恶鬼却是不同。六百年前神庭覆灭,有诸多神明犯了滔天罪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最底端,日夜受罚。他们不可来到阳间,他们是真正的罪神!本判官,不能容你!”   话音落下,崔判官使用转轮镜放射温润光辉,只笼罩住自己和捩臣,将连奚推到一旁,不让他再参战。   少一个敌人,他极有自信能更快地收服恶鬼。   因为,生死簿本就是恶鬼的克星!   漆黑夜幕中,法器在空中大放光彩,这是一场鬼神与鬼神的较量!   连奚被推开时立刻想再上前,可那一刻,捩臣回眸看了他一眼。   那双漆黑如死寂般的眼眸,静而悄默地凝视着他。一眼望去,便是无底深渊。没有穷尽的黑色缠绕在这极寒孤寂的尽头,无声无言,却让连奚的心倏地怔住,他停下了脚步,忽然便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意思——   『若是不行,我回地府。』   连奚沉默地停住,抬首望着湖面上,那场属于鬼神的战争。   绝世恶鬼果然极强,哪怕崔判官使用了生死簿加转轮镜,捩臣也依旧没有显现败势。   甚至,他的力量好像还不止这点。   金色册页、白玉印章,一个个急得只能埋头硬上。   如果捩臣还有身为神明时的记忆,他或许就能更轻松地击败崔判官,而不是像现在,根本不会使用自己的法器,每一次的攻击都是被动的。   再这样下去,生死簿天生克制恶鬼,捩臣真的能赢么?就算赢了又如何,打败了一个崔判官,地府之下,还有十殿阎罗!   能一一再打败吗?   恶鬼就该回地府,犯了罪的神明就应当去地狱受罚。   连奚闭上双眼,不再看眼前的争斗,不再去管这些和自己本就无关的事。   ……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年清雅却坚定的声音,倏地响起。   崔判官一愣,下意识地转首看向连奚。   小岛之上,凡人一步步走向湖边,眸色无惧,仰首望前,说道:“六百年前,神庭覆灭,捩臣做错了事,被罚在地狱中受罚。按照人间一天,地府一年来算,那他已经受罚了21万9千年!我想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受到这样的惩罚?”   崔判官回过神,冷冷道:“这是六道轮回给予的惩罚,本判官怎么知道!”   连奚:“就不能知道原因吗?”   崔判官:“为何要知道?”   连奚:“不知道,我怎么说服自己,抛弃他!”   蓦地,捩臣转过身,看向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目光坚定的青年。   凄清月色下,连奚扬起嘴角,握住了青铜铃铛。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良久,捩臣也勾起唇角,他伸出手,展向后方。   凡人之躯,不能屹立湖面,但是这一刻,连奚却也伸出手,隔着百米距离,捩臣突然瞬移到他的身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崔判官沉声道:“罪神受罚,是天理所在。本判官……不能姑息!”   大战再起!   这一侧,连奚、捩臣与崔判官打得火热;另一边,却是蒋鬼一个人对更夫的无情虐杀。   “呵,把老子打成猪头?”   “蒋狗你别嚣张!哎呦!”   “你当个舔狗都不会,还要老子教你。你舔的这两个主人,和我与那乔与月是一样的关系!”   更夫正被打得抱头鼠窜,闻言震惊地停下脚步:“你说啥?”   蒋鬼嗤笑:“蠢货!”   更夫眼珠子一转,接着义正言辞:“绝不可能。我从没见过他们行床事,甚至连亲嘴都没见过!”   蒋鬼:“老子玩过那么多鬼,能看错?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生死簿强悍无匹,你就等着回地府被问罪吧!”   蒋鬼说完,更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这次崔判官动了真格。他身为堂堂判官,动用了这么多地府至宝都没能拿下两个平平无奇的阳间鬼差,这令他不由动怒。于是他以笔为刀,划破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鲜血开启生死簿。   “生死两界,一书定命!”   判官之血,将生死簿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漫天金色的文字上,每一个都隐隐透露出血光。一时间,生死簿士气大涨,惊涛骇浪般,凶狠磅礴地压向捩臣和连奚。   “去!”   捩臣一掌拍向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然而这一次,两者只挡住了生死簿一半的气势。   捩臣神色一变,他极力地想要回想起记忆深处被封印的东西,想起自己两样法器的用法。然而,每当他竭力想要回忆起什么,便有一道道巍峨沧桑的声音,无情公正地压着他的记忆,令这尘封的记忆无法被动摇。   眼看二人就要落败,蒋鬼欣喜若狂,更夫面露惨色。   突然,连奚一把将青铜铃铛抛向空中。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那飞跃在空中的小巧铃铛,在他的注视下,月光映耀而上,青铜铃铛倏然变大,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口古朴沉重的青铜大钟,轰的一声,砸在地上。   青铜色的金属钟锤自空中飞下,落入连奚手中。   局势陡变。   看到这一幕,捩臣也不由惊住。一旁,更夫、蒋鬼也纷纷怔住。   “这是何物?”   就连崔判官,都不免发出疑问。   这个问题,连连奚也无法回答。但是他握着手里的钟锤,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这口大钟。   青铜铃铛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颗铃铛为什么会变成一口钟。   但是他知道,钟,就是拿来敲响的!   “嗡!”   钟锤撞向钟声,发出轰然巨响,一股雄伟威严的力量激荡开来,眨眼间,波及四面八方!   生死簿被击飞开去,转轮镜见状二话不说,直接吧唧掉落在地上,也不动了,就这么乖乖地落在连奚和捩臣不远处的脚边。   崔判官大惊,向后避开,可钟声余波敲在他的心头,令他吐出一口鲜血。   而这钟声还在蔓延,还在蔓延……   一直蔓延到苏城郊区的那座文帝庙。   崔判官被打得一下子忘了维持法力,他跌落进湖底,成了落汤鸡。他目光一动,赶忙就要使用转轮镜逃回地府,但定睛一看。   崔判官:“……”   你这该死的转轮镜,你就是落地,也该落我这边,落敌人那边算怎么回事!   没等崔判官细想,第二道钟声轰然而至。   崔判官赶忙拿起生死簿,手持判官笔:“阴律司敕令……噗……”   又被打飞出去,再吐一口老血!   崔判官瞪直了眼,可谓目眦欲裂。   以他的实力,哪怕捩臣和连奚真的无比强悍,他也不是不能跑,断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可他突然发现,生死簿不听他的了,根本不帮忙,就在那儿装一本普通书!没了生死簿,只拥有判官笔的崔判官,当然不是青铜古钟的对手。   不给崔判官喘息的机会,很快,金色册页也愉快地扑了上来。   崔判官:“……”   凉亭里,正压着更夫揍的蒋鬼:“……”   ……   五分钟后。   自从转轮镜装死以后,复制出来的景独湖就消失不见,众人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明月高悬中天,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远处的高架桥上不时闪烁车辆灯光,城市渐渐陷入夜的宁静。   这样的情况下,一座空旷寂静的湖心小岛,便成了与世隔绝之处。   岛中央的小亭中,崔判官脸色苍白,跪坐一边;蒋鬼顶着一张红肿的猪头脸,默默地跪坐在另一边。   更夫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可连奚、捩臣获胜后,他立即向捩臣进谗言,让捩臣把蒋鬼胖揍一顿,揍得妈来不认,比自己还凄惨。   看到同事过得不好,更夫咧开牙齿,愉快地笑了。   更夫继续煽风点火:“大人,这蒋狗刚才居然反水,还想杀了小的!请大人们为小的做主!”   蒋鬼怒目相对:“罗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你但凡落在我手上,我定要你求生不能求死……哎呦!”   捩臣淡然垂眸,收回金色册页:“聒噪。”   更夫眼珠子一转,赶忙吹彩虹屁:“大人英明,大人威武,小的祝两位大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蒋鬼刚才教他的舔法,他可都学会了。   捩臣闻言一愣。   连奚也不由怔住。   然而莫名的,两人没反驳更夫。   幽静的凉亭中,崔判官低着头,突然开口:“你们到底是何方神明。”   连奚蹙起眉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不知道我们是谁?”   崔判官此刻成了阶下囚,依旧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反攻的心思。毕竟,他还留了一手,来之前他把云南道黑无常送回了地府报信!一旦转轮王那边发现事态不对,必然会来帮忙。到时候,他自然能脱困。   崔判官淡淡道:“自然不知。神庭覆灭多年,就算它没覆灭,神庭与地府都不是一个体系。况且神庭有十万八千个神明,本判官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认得。”   十万八千个?!   这个八卦连蒋鬼都不知道,在场四人都被惊住。   崔判官先看向连奚:“你是个转世为人的神明吧。虽然没听说过有神明能在轮回之后,还拥有法力,甚至能找回自己的法器。但是,你法力这么强,也未必不可能。看样子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谁。”   连奚:“你知道我是谁?”   崔判官微微一笑:“本判官为何要告诉你。”   连奚不动声色地看他,片刻后,也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崔判官:“本判官为何要回答你。”   “因为你根本没认出我的法器!”   崔判官面色变换,许久后,他只能冷哼一声,避而不答。   连奚叹气道:“你果然不知道我是谁。”   崔判官愣住,他抬起头,恍然大悟:“你刚才竟然是在诈我?!”   连奚没回应。   崔判官:“……”   这些凡人的心,果然一个比一个脏!   这时,捩臣也道:“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崔判官:“……哼。”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不用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个判官真是没用!   捩臣思索片刻,翻手取出自己的法器。   金色册页悬浮空中,白玉印章四处乱飞。捩臣将两者推到崔判官面前,声音淡漠地问:“认出来了么。这个金色的,叫金真玉光紫文,听说过?”   崔判官皱起眉头,他很想说自己当然听过,然而……   “不知道。”   捩臣:“白色这个,知道?”   崔判官嘴角泛起冷笑:“无需知道。十八层地狱里,此刻还关押着十几个犯了罪的神明,你便是其中之一罢了!虽然六百年前我的官职不如你高,法力也没你深,但是你是罪神,我是鬼神,我与你天壤之别,区区罪神,也敢与本判官相提并论?!”   捩臣双目眯起,他还没说话,金色册页就愤怒地一巴掌拍向崔判官的脸。   崔判官是个有气节有风骨的读书人,他抬着脸,宁死不屈。   呵,笑话,哪怕他输了,哪怕他今天死在这,魂飞魄散,他也是地府堂堂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他输给了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罪神,可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判官,岂能向这种小人得势的阶下囚低头?   然而就在金色册页即将扇到崔判官的脸庞时,他眼角余光一瞥,忽然瞥到了乱飞的白玉印章底下的六个刻印大字。   这什么字?   北阴酆都……大帝。   哦,北阴酆都大帝,原来这个阶下囚是这个神明,他倒是知道的。   北阴酆都大帝是挺强的,难怪能在失忆的情况下打败他,还能压制住生死簿,还能……   脸上的从容不迫瞬间僵住,金色册页这时一巴掌扇在崔判官清瘦的脸上,将他扇的向一旁倒去。崔判官却根本顾及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痛,他瞪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向捩臣,嘴里忽然含含糊糊,颠三倒四,瑟瑟缩缩:“北、北、北阴……北阴酆都大帝?”   连奚倏地回神:“你知道他是谁了?”   捩臣轻挑一眉,也有些好奇:“我是谁,我犯了什么错,罚了二十一万年还不够?”   更夫笑呵呵提醒道:“大人,是二十一万九千年。”   崔判官脸色煞白:“北、北、北……北阴酆都大帝?!”   众人:“……”   捩臣心道:脑子有问题。   连奚则想:肯定有不对!   神色凝住,连奚正要询问崔判官到底是不是认出了捩臣是谁,忽然,一股森严巍峨的力量自遥远的东方传来。   桃花岛上,五人一齐怔住,齐刷刷回头看向东方。   这股浩然正气席卷了整个苏城大地,它所途径之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包括那些还未入睡、已经深眠的凡人,都是精神一震,身心舒爽。   连奚和捩臣都不知道这股力量是什么,蒋鬼和更夫也莫名其妙。   只有崔判官,在震慑之余,被这股力量拂过身体,他终于回过神,一下子想起了一个名字:“咦,是文颂帝君?!”   捩臣:“文颂帝君?”   崔判官回过头,连连点头:“回大人的话,这股力量正是来自文颂帝君。”   大人?!   众人:“……”   这次就连捩臣都:“……”   不是,你舔得比更夫还快!   崔判官那张文人清高的秀气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当舔狗的羞耻,他义正言辞地跪坐在地,正儿八经地给捩臣解释道:“文颂帝君是神庭的三十六帝君之一,神庭覆灭前他毫不起眼,众神都以为他是三十六帝君中的末流。然而在陨落之日,他撑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才消亡,这时我们才知道,他的实力在三十六帝君中,能排进前三。”   话音落下,崔判官神色大变,他惊诧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文颂帝君的气息越来越强盛了。”他看向捩臣:“大人,您有感觉吗?”   捩臣:“……”   我这是该有感觉还是没感觉。   思索半晌,捩臣故作冷淡道:“有很强么?”   崔判官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愧是大人,文颂帝君虽强,但和大人比起来,那就是萤火之光,也敢与日争辉!”   更夫惊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艹!   崔判官怎么这么会舔!   这都什么词,赶紧记下来,我得好好学学!   崔判官很快沉了神色,他感受了一番:“大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文颂帝君的气息越来越强,且恢复的速度极快。再这样下去,或许不出一个时辰,我甚至觉得他能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夫:一舔更有一舔高,我甘拜下风!   崔判官:???我这叫舔?这是我上司的上司,我这叫尊重领导!   蒋鬼:……一群舔狗!我不屑与你们为伍!!! 第八十四章   十分钟前, 苏城郊区,文帝庙。   浩荡巍峨的古朴钟声以景独湖为圆心,轰然震开, 波及整个苏城。这道凡人不可听闻的钟声穿过地理空间的阻隔, 震在苏城地界的一座座庙宇中, 引起了一丝丝奇妙的波动。然而,大部分庙宇的波动仅是一瞬, 便恢复平静。   唯独郊外的文帝庙。   沉稳悠远的钟声传到文帝庙后,只听钟鼓余音,嗡嗡作响。   空无一人的文帝庙中, 祭祀台上的蜡台祭品、房梁高悬的黄帷长带, 无一不以肉眼无法察觉的细小弧度, 微妙地抖动着。   漆黑深夜, 时间分秒过去,空旷荒芜的文帝庙中早已没有人气,哪怕是在庙外公路上, 都看不见一点车辆痕迹。   没有人知道文帝庙在震动,也没有人听得到那一声声在庙中不断回荡的钟声。   这声音不断响着,不断响着。   忽然, 庙外数百米的小路边上,一个背着大包、擦着眼泪的短发女孩茫然地抬起头, 望向远处被黑暗笼罩的小庙。   就在半个小时前,小刘接到了身患绝症的母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生活的压力、命运的坎坷,令她所有的坚强被一下击垮。她蹲在这荒凉无人的小路边嚎啕大哭, 感觉好像没了活下去的力量。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再站起来, 再决定麻木地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这个世界从来是不公平的。   小刘出生在偏远的山区农村,父亲早年就因病去世, 母亲在她上初中时查出来得了癌症。亲戚们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帮得了她们孤儿寡母,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十五岁女孩瘦弱的肩膀上。   有的人一出生就见过飞机,用英语流畅地与同学老师交谈;有的人二十岁顶着一身仆仆的风霜来到大城市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坐过牛车,煮饭得先生火。   但是,她没有气馁。   至少她还走出了大山,母亲一辈子都活在那座山里。她走了出来,她看见了山背后的世界,她有这个机会给妈妈挣钱治病,或许有一天她还能带妈妈一起走出大山,看看这个和她们格格不入的新世界。   可是,为什么生活总是这么难?   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想要真正活下去,就要攒一大笔钱,做手术。她真的来得及吗,她赶得上那一天吗?   杂草被冰冷的晚风吹拂,它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如今却依旧一根根地匍匐在地,被这狠烈的寒风吹倒。   小刘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一根被吹断的杂草。   不知道多久,她擦干净脸上冰凉的泪水,站起了身。   “走三公里到公交站,坐到终点站再走两公里到家…”   短发小姑娘嘴里喃喃地念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她倏地转身。   然后,看见了那座庙。   黑夜中,小小的文帝庙被夜色笼罩。一片乌云自远方飘来,遮住了明亮的月光。   光明消逝,黑暗降临。   凄冷空旷的郊外,一身朴素、满脸泪痕的短发女孩怔愣地看着那座小庙。   良久,她抬起脚,走向文帝庙。   ……   文颂帝君?   连奚在心中仔细琢磨这个名字,他总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众人一边往东方赶去,崔判官一边介绍道:“神庭有十万八千个神明,其中绝大多数是天兵天将,不起眼的小人物。就如同咱们地府,有名有姓的鬼神就那些个,很多不起眼的小差役,也算进去的话,地府也有上万个鬼神。而在神庭的十万八千个神明中,三十六帝君自然是赫赫有名的,但文颂帝君却不算有名。”   他看向捩臣:“大人,属下方才穿越两界,来到苏城地界时,恰巧,落在了文帝庙周围。”   属下?   众人只当他是直接代入角色,成了专属打手,没往其他方向想。   听着崔判官的话,连奚目光一顿,他骤然想起:“文帝庙?文颂帝君?”   捩臣转首望着连奚:“你知道?”   连奚蹙起眉头,轻轻颔首:“你记不记得,今天白天你跟我说,小刘的命门上缠绕了香火气,然后我就去问小刘,她是不是在哪个庙宇拜佛了。当时她向我推荐的,就是这个文帝庙。”话音落下,不知怎的,连奚心中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他问崔判官:“这个文颂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崔判官在地府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十殿阎罗都不敢怠慢的存在。连奚这么随意地与他说话,他第一时间不悦地蹙眉,可余光瞄到了连奚手腕上戴着的青铜铃铛。   差点忘了,这恐怕也是个大人物!   也对,能和地府之主搞到一起的,能是个小角色?   不过既然不是顶头上司,那尊敬就行了,没必要舔着。他堂堂崔判官,还是有自己的骨气的。于是,只见崔判官端着一副不卑不亢的书生气节,从容道:“回禀大人的话,文颂帝君算是个非常正常的神明。”   一旁的更夫和蒋鬼:“……”   呸,你个舔狗!   崔判官没理会下属对自己的鄙视,他的境界还不至于看得上江南道黑白无常,他继续道:“属下对文颂帝君了解不多,除了神庭覆灭时他惊人的表现,其他,就再没消息了。不过如果属下记得不错的话,他是掌管天下书籍的神明。”   捩臣:“就这?”   崔判官连忙作揖:“属下真的只记得这么多了。”   连奚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强忍着被鬼神们带着瞬移的不适反胃感,脸色难看地问道:“文帝庙就在这附近?”   崔判官四处观察片刻:“就快到了,穿过这片小树林,就能见到……”   声音戛然而止。   崔判官睁大双眼,惊骇地望着远处的那一幕。   与此同时,连奚、捩臣等人抬起头,也看见了那令人震慑的瑰丽画面。   只见漆黑浓郁的夜幕下,月光被乌云遮蔽,群山连绵,山石幢幢的黑影将一座小而不起眼的神庙包裹其中。山不高,天却大,苍穹倒盖在大地之上,那座荒凉破败的神庙散发着一股浩然磅礴的力量。   是的,在这样鬼魅的场景中,那座神庙竟然溢散着一股天地正气!   山月无色,大地深黑。   威严肃静的天地正气从小小的庙宇中,飘散而出。正气显形,幻化成绚烂至极的七彩颜色。   于是整个小庙的上空,祥云笼罩,仙气飘飘。   连奚看过很多玄幻小说,听说过很多仙人飞升的故事。他从没真正想过如果真有神仙会是什么样,但此时此刻,他被眼前这瑰丽唯美的画面深深震撼,心神震荡,脑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真有神明,那一定就是眼前这样!   连奚整个人被这幅奇异绝美的画面惊怔住,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手腕。连奚倏然清醒,看向身旁的男人。   捩臣墨色的双眸中倒映着文帝庙五彩斑斓的光影,他定定地看着连奚,声音平静:“听。”   听?连奚愣住。   捩臣:“仔细听。”   连奚回过神,他屏住呼吸,凝神听了片刻。下一秒,他诧异道:“钟声?”   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快,崔判官、蒋鬼和更夫也听到了那微弱却悠远的钟声。   更夫眼珠子一转,急道:“大人,这声音好像是你之前在湖面上敲响的钟声?”   连奚怎能听不出来,这确实是他之前敲响的钟声。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捩臣上前一步,双目缩紧,瞳孔深处映耀出灿烂的金色。随即,他翻手取出白玉印章,一指点出。   『北阴酆都大帝』   白玉印章轰然印下,在空中显现出六个形状奇异的金色篆体打字。   捩臣:“去!”   声音落下,六个金色大字迅速飞向流光溢彩的文帝庙。当这六个字飞到庙宇周边时,那一缕缕飘溢的五彩正气骤然停住,接着一起对准向外,似乎想要阻挡这六个金字。   然而金色大字缓缓变大,很快幻化做六座大山,直接压住了这些彩色的正气。   眼看五彩正气被压得不能匹及,落入下风。这时,神庙之中,传来一道清雅平和的叹息。   “神君既至,请进便是。”   “砰——”   小庙的大门忽然敞开。庙门大开,仿佛请君入瓮!   但是庙外的五人,却没有一个迈步进去。   如果说大半夜看到文帝庙被五彩霞光包围,令众人惊疑不定;那当他们听到那一道低雅好听的男声时,所有人都彻底惊住了。   捩臣和连奚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蒋鬼和更夫资历尚浅,也认不出这是谁。   唯独崔判官却如遭雷劈,他面露惊色,震撼道:“你、你……你是文颂帝君?!”   话音落下,神庙内外,一片死寂。   文颂帝君?!   震惊之后,蒋鬼第一个摇头,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崔判官,这怎么可能?众所周知,六百年前神庭覆灭,所有神明,连那高高在上的神帝都死了,陨落了,陷入轮回!这区区一个文颂帝君,怎么可能还活着?”   崔判官:“但这确是文颂帝君的声音,不信你们看那!”   众人顺着崔判官手指的方向看去。   文帝庙窄小破旧,前后加起来不过两间屋子。一间供人祭拜的正庙,一间堆放杂物的后屋。   庙门大敞,众人一眼便看见了那高高屹立于庙宇之上的神像。   那是一个清俊秀雅的青年书生,百年时光的侵洗令他的雕像破损发旧。手臂肘部缺了一块,帝君冠冕上都是坑洼小洞,连他手中执掌的书卷也全是断裂缝隙。但是不知怎的,所有人看见这座雕像,却觉得他栩栩如生!   这仿佛不是一个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神明。   他变得越来越真,越来越生动。无数五彩的浩然正气从雕像身上溢散出去,随着这些正气的蒸腾澎湃,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晰地观察到他身上愈加真实的气息。   这一刻,连奚、捩臣、崔判官、蒋鬼、更夫。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一个认知——   只需要一个时辰,不,最多半个时辰,他就可以真的摆脱泥塑之身,起死回生!   然而,连奚低下头,看向了那个跪坐在神龛前蒲团上的瘦弱身影。   连奚睁大眼,惊道:“小刘?!”   只见文帝庙中蒲团上跪坐祈祷的,正是连奚和捩臣都认识的房产中介小刘!   一丝丝五彩正气缠绕着文颂帝君的神像,同时,也萦绕在小刘的身上。连奚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高声又喊了一遍小刘的名字,可小刘依旧没有回应。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在蒲团前,双手合十,头颅地下,诚心诚意地祈祷。   “这是怎么回事?”   崔判官闻言,看向连奚。他其实也认出了小刘就是他之前碰到过两次的短发女孩,不过眼前的景象也令崔判官大感吃惊。他从没听说过有神明死了,还能复生的。这不合常理,文颂帝君都掉进忘川,被打进轮回了,怎么可能还复生?   崔判官沉思片刻,道:“大人不要急,属下之前看过这女孩的命门,她过去命途坎坷,主星被凶煞所扰。但是根据她的命相,她应该很快就能否极泰来。如此,让属下翻阅生死簿,查一查这女孩过去数十年的人生!”   事不宜迟,崔判官立刻取出生死簿。   书生判官双目凝聚,他低喝一声,手指间泛起黑色的光泽,然后一把翻开生死簿。   生死簿被翻动开来,但薄薄的纸页上,竟然没有一个字。只见崔判官用泛动黑光的手指轻轻抚上空白的纸页。渐渐的,一个个黑色文字浮现出来,崔判官凝神看着,神情严峻:“这女孩当真是少有的苦命!按照生死簿上所言,她出生贫寒,早年父亲病逝,母亲也得了绝症。   “上天不眷,生灵不喜。   “她天生命中带厄,所行之事,十之有八不易。   “倘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她一旦成婚,会怀三胎,每一胎都在最后关头难产夭折。而她最后的死因,应当是二十九岁,也就是七年后,感染重病,被……咦?”   崔判官忽然停住了声音,更夫奇怪道:“怎么不说了?”   更夫生前是个不识字的打更人,认不得生死簿上的字。可连奚、捩臣和蒋鬼都识字,他们看着生死簿上的文字记载,神色各异。连奚抿紧了嘴唇,他抬起头,望向崔判官:“她的死因怎么没记录,生死簿还会有这样的情况?”   崔判官也脸色复杂:“属下执掌生死簿上千年,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这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捩臣:“她叫什么?”   这话一落地,连奚微微怔住。   良久,连奚从记忆深处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炎热的盛夏午后,一个年轻稚嫩的短发姑娘背着沉重的大包,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她一边给自己递矿泉水,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   “您好连先生,我叫刘颂雯,您叫我小刘就行。”连奚喃喃自语。接着,他抬首看向捩臣,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叫,刘颂雯。”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说cc是这个帝君?   开玩笑,我能这么简单被你们猜到?(doge) 第八十五章   刷的抬头, 连奚的目光直直射向庙宇中央的神像。   “这是什么意思?”   庙宇中,五彩正气缠绕神像周身。那活灵活现的神明雕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慈悲地垂了神眸, 无悲无喜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 向自己虔诚祈祷的女孩。   连奚握紧手指, 他并不懂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然而眼前的这一切, 透露着一股奇异和诡谲。   嘴唇紧抿,连奚抬步,走向文帝庙, 他刚走一步, 手腕便被人拉住。   连奚回过头。   捩臣拉着连奚的手腕, 深邃的双眸紧紧凝视他, 低沉道:“这是他的道场,你要是走进去,就是不死不休。”   道场, 即神明法界。此时此刻,文颂帝君已经在文帝庙周围布下了自己的道场,闲杂人等休得入内。   沉默片刻, 连奚停下脚步,问:“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捩臣目光缩紧, 但是,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顶头上司似乎吵架了,有问题急需解决。崔判官二话不说, 心中有了主意。他手持生死簿, 道:“两位大人,无需着急。按照属下推测, 这女孩的命相确实是否极泰来,不应该有问题。生死簿之所以没记载她的死因,或许也并非坏事。既然她与文颂帝君有很深的渊源,甚至属下怀疑,她正是那文颂帝君的转世,不如我等一起看看这女孩的前世今生,看看她是否是文颂帝君的转世?”   这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连奚和捩臣纷纷默许,崔判官得令,再次翻开生死簿。   判官目中跃动阴气黑光,他低声呵斥,一指点在空白的生死簿上。很快,一行行文字浮现其上。   更夫不识字,蒋鬼念出了生死簿上的记录。   “赵文,男,生于1965年,家境凄苦,7岁被父母贱卖给乡中老头,百般凌辱致死,卒于1980年……”   “李秀颂,女,生于1931年,家境凄苦,被敌军虐待,卒于1937年。”   “钱思文,男,生于1874年,初时家境显赫,后家道中落,病痛缠身,卒于1911年。”   ……   “刘文秀,女,生于1653年,选召入宫,被陷害而打入宗人府,酷刑而亡,卒于1678年。”   越往下读,连蒋鬼这种畜生东西都面色难看,有些不忍起来。   如果说一个人这一生十分悲惨,那可以理解。这世界向来不是公平的,苦命的人从来太多,悲凉的人并不罕见,每个人都想过得更好,可总有人仿佛被命运戏弄,在悲怆惨淡的人生中苦苦挣扎。   但如果说一个人,整整六百年!   六百年啊,从她轮回的第一世开始,她就饱受折磨。   生生世世,哪怕投胎到畜牲也好,总归一生短暂,最多一死。可是每一生、每一世,小刘都投胎成了人。然后每一生、每一世……她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更夫皱紧眉头,不忍道:“这不该啊!任何一个魂魄,六百年,怎么都应该有几世不能投胎成人。可她不仅次次都投胎成人,还每一世都过成了这样!崔判官大人,哪有这样的,小的从没见过这种事!难道说,生死簿有错?”   生死簿,记载天下所有生灵的生生死死!   每个魂魄走过轮回路的那一刻,他的生与死就被记载在了生死簿上。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当然,凡事也有例外,比如生死簿就改了李大叔的死因。也正因为此,崔判官才派蒋鬼来人间,如此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事。   但是听到更夫的质疑,崔判官严厉呵斥:“区区江南道白无常,竟敢质疑生死簿?”   判官的赫赫官威轰然压下,更夫立即闭上嘴,抖索着不敢多言。   连奚:“如果不是生死簿出错,那怎么会这样?”   崔判官:“啊这……”   崔判官敢训斥更夫,但是他不敢训斥连奚。连奚手腕上的那颗青铜铃铛的威力他至今记忆犹新,不敢造次。   一直不吭声的蒋鬼此刻突然开口了:“生死簿确实会有一些问题。”   崔判官目光一凛,叱骂:“大胆蒋鬼!”   蒋鬼默不作声地看了崔判官一眼,继续道:“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崔判官忘了么,正是因为凡人李国新的命运被更改了,你才会派我来阳间。所以生死簿并非天生注定,是有后天更改的可能性的。如今很明显,这个魂魄六百年前到底是谁,我们已经知晓了。”   众人没有吭声,而是齐齐抬头,看向了庙宇上的文颂帝君神像。   小刘,就是文颂帝君!   更夫冥思苦想,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文颂帝君当年犯了大罪,所以他转生后,生死簿给他的魂魄每一世都安排的凄惨无比?”   崔判官否定了这个可能:“不能如此。若是文颂帝君真犯了滔天大罪,那他不应该去转世投胎,他应该被罚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蒋鬼也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神明转世,天生就与常人不同,会十分凄苦?”   你居然还挺关心这个凡人的。崔判官若有所思地瞧了蒋鬼一眼,思索片刻后,依旧否认:“六道轮回可比本判官还要公正。神明有罪,便让神明自己受罚。世间生灵只要走过轮回路,前世与今世就再无瓜葛。她第一世受罚一生凄苦也就算了,可能是被前世所累。但你看她第二世,上辈子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要交给本判官来判决,都会让她过个平平淡淡的一生,怎么会让她连着两辈子都这样可怜?”   更何况,小刘凄惨的不是两辈子,而是六百年来的每一世!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众人抬起头,望向神庙中央,那被浩然正气所包围的高贵神明。   连奚望着文颂帝君的神像,他嘴唇翕动,目光深邃,一字一句道:“是你,让她每一生都如此凄惨!”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如果说这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小刘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让她每一世都过得那样凄惨。那一定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而这个特殊之处就是——   连奚:“六百年前,她曾经是个神明。”   更夫疑惑道:“神明的转世,不应该过得更好吗?”   这是蒋鬼曾经说过的神明转世猜想。   地府有段时间猜测,那些在神庭覆灭后新晋升的鬼神,比如更夫这种,极有可能以前是个神明。神明陨落了,但他们的魂魄或许也和普通人不同,相比于其他普通魂魄,他们更有机会获得力量,成为鬼神。   这个猜测至今没能得到证实,但神明转世没有好处就罢了,怎么可能生生世世惨淡凄凉?   崔判官心中狐疑不定,眼前发生的事,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还是生灵么?”   “咦?”崔判官抬起头,意识到捩臣在问自己后,他看向庙宇中的文颂帝君,思忖道:“回大人的话,应该不是,文颂帝君早已陨落,但也并不算鬼魂。”   捩臣神色平静:“那她算是生灵吧。”   崔判官看向小刘:“这自然是的。”   忽然,连奚明白了捩臣的意思,惊讶道:“你是想?”   捩臣轻轻嗯了声,他手掌翻动,一颗晶莹温润的白玉印章顿时浮现掌中。   这时,所有人也知道了捩臣准备做什么。   金色册页只对鬼魂有用,而白玉印章是专门针对生灵的!   如今,文颂帝君的庙宇被重重彩光包围。虽然他说了“请进”,但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进去。因为这是一个神明,还是一个能泡在忘川七七四十九天不死、能与命运相抗衡的神明。盲目地进入他的道场,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处处受制于他。   既然进不去,捩臣淡漠抬眸:“将人拉出来便是。”   下一刻,捩臣手指弹起:“去!”小巧精致的白玉印章嗖的一声,飞到空中,轰然烙章,在空中印出六个金光灿烂的大字。   北阴酆都大帝!   六字金光不进入文帝庙,直接在那庙外,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辉。   一时间,黑夜如昼,金光的亮度超越文颂帝君的五彩正气,穿越庙宇道场,触碰向小刘的身体。   正是拍马屁的好时候,更夫眼睛一眨,赞叹道:“大人这可真是神仙手段,小的看得眼花缭乱!”   崔判官闻言,心生讶异,奇怪地看了更夫一眼。   神仙手段这词可用得不对,眼前这位大人本就是地府之主,是个鬼神,不是神仙手段还能是什么?这罗终果真是个文盲,唉,地府的基础教育推广之路还是前路艰辛啊。   不过接着,崔判官又悄悄地打量起捩臣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捩臣需要这么费事地从文帝庙中拉出一个凡人魂魄。   文颂帝君确实很厉害,但是和酆都大帝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随便打两巴掌就是了。   崔判官眼珠一转,突然就悟了:大人真是慈悲心肠,文颂帝君死都死了,他不想让文颂帝君难堪,给死人留点颜面,这才如此费事。   崔判官双手作揖,发自肺腑地恭维道:“大人之宽广心胸,令属下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捩臣:“……”   瑟瑟秋风中,俊美无俦的地府之主轻声冷哼,高贵冷漠:“在一旁看着吧。”   崔判官激动道:“是!”   更夫:“……”   我吹彩虹屁的时候大人都没搭理我!   一时间,更夫心中危机感暴增,警惕地盯住自己曾经要讨好的顶头上司崔判官。   一旁的蒋鬼:“……”   两个舔狗!   捩臣和连奚并没有注意到更夫等人的小心思,他们注视着那一缕缕金光穿进庙宇,触碰上小刘的身体。五彩正气似乎想阻止金光的前进,可一切只是徒然,它似乎天生不及金光,屡次碰撞却落入下风。   当金光接替五彩正气,缠绕在小刘的身上后,连奚清楚地看见小刘的身体动了动。她不再一味地低头祈祷,而是僵硬缓慢地抬起头。   连奚双目一亮:“能将她拉出来么?”   捩臣抬眸扫向白玉印章,白玉印章得令,狗腿地立刻飞到空中,散发出更多巍峨磅礴的金光。   连奚:“真的有用!”   金光萦绕小刘的身遭,只见小刘一点点地站起身,双膝已经快要离开发黄泛旧的蒲团。   正在此时,忽然,庙宇之上,青年神明轻声叹息,一缕流光溢彩的彩色正气恢弘而下,一击将落在小刘身上的金光击得粉碎。   捩臣眸色骤冷,漆黑双目无情地望向文颂帝君。   文颂帝君:“神君为何阻止本帝君复生。”   捩臣一言不发,只冷漠地盯着文颂帝君。   没有了金光的接引,小刘又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上,继续低头祈祷。越来越多的五彩正气从神像身上散出,缠上小刘的身体。但是这正气实在太多,渐渐的,几乎让人看不出它们到底是从神像中涌出落在小刘身上,还是从小刘的身上涌出,钻进了神像。   神像再次开口,如虺虺雷鸣,震耳欲聋:“神君还活着,本帝君却已死!仓皇之日,唯独地府鬼神不遭天谴陨落,天有不公,如今,神君亦要不公,阻拦本帝君复生吗!”   这声音落下,文帝庙方圆十里,突然乌云密布,雷蛇在云层中穿行。   神明有怒,天现异象!   文颂帝君虽然死了,可他仍旧是个神明。他这一声呵斥,更夫和蒋鬼都口鼻流血,面如金纸。崔判官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脸色苍白,露出难看的颜色。   连奚身为凡人,神明的一声怒斥,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被震飞开去。捩臣一把抓住他,强而有力的大手稳稳抓住了他的,捩臣直接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按在原地,同时金色册页凭空飞出,飞舞在两人身旁,抵挡住这突如其来的神明威压。   数秒后,神怒消散。   文帝庙中,神像和小刘之间的五彩光芒越加刺眼,文帝庙周围的道场也更加坚固。   此时此刻,崔判官等人都不敢再乱动。很明显,他们五人中,文颂帝君的眼中根本没有连奚等四人,他一直只对捩臣说话。这五人里,他觉得只有捩臣有资格和他对话。   然而,连奚却挣开了捩臣的手。   捩臣皱起眉,又想去拉住连奚。青年却朝他摇摇头:“我有了个猜测。”   捩臣微怔,不再阻止连奚。   只见黑夜之中,浓云之下,身形单薄的凡人青年站在文帝庙前,朗声问道:“文颂帝君,小刘这六百年来的磨难,是否都和你有关?”   庙中,神像微动,却没有回答。   连奚接着道:“你不敢承认,但事实就是,与你有关!”连奚神色冰冷,他迅速转头去问崔判官:“崔判官,你刚才说过,生死簿不可能出错。它记载世间所有生灵的生生死死,除了极其偶尔的意外,其他都是正生死簿允许范围内,绝对公正。”   崔判官不明白连奚的意思,但他点头道:“是,确实如此。”   连奚:“小刘一世凄惨,能够理解;两世悲凉,也未尝不可。可是整整六百年,她都过得生不如死。同时,还每一世都转世成了人。这不能算作意外了吧。”   崔判官面色复杂:“……确实不可能是意外。”   “那就是生死簿有错。”   “……”崔判官想要反驳,却想不出理由来。   捩臣垂着眼眸,定定地看着连奚,问道:“那生死簿是怎么出错的。”   生死簿必然有错,可文颂帝君是怎么在生死簿上动手脚的,这一点是众人始终没想通的。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连奚转首看着庙中的神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听说,文颂帝君以前是掌管天下书籍的神明。”   话音落地,五人中,只有更夫还有些茫然,崔判官和蒋鬼却瞬间明悟,赫然大惊。   崔判官惊骇道:“还能如此?!”   连奚神色平静:“只有这个解释了。”   崔判官手持生死簿,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手里的地府至宝,还是觉得荒唐、不可思议。他站在庙前,问道:“文颂帝君,你当真能改动生死簿?!不,这不可能。生死簿这样的至宝,只受六道轮回掌控,连酆都大帝都没法掌控它,我只是代为执掌罢了。你区区一个神庭三十六帝君之一,怎么可能改动的了生死簿?!”   蒋鬼嗤笑一声,道:“崔判官,你至今还不明白吗。”   崔判官都没心思纠正蒋鬼冒犯的语气:“明白什么?”   蒋鬼阴森地笑了起来:“文颂帝君当然不可能直接更改生死簿,如果他能,早在六百年前他就不会陨落。但是,他掌管天下书籍,所以他费尽心思,在生死簿上动了手脚!真是好手段啊。”蒋鬼舔了舔牙齿,他望着庙中光明磊落的神明,露出了寻找到同类的眼神:“他让自己的魂魄,每一世都无比凄惨。身为帝君,自然知道哪怕当前的这一生过得凄苦,可只要走过轮回,就会忘却红尘,前世不累今生,不再受苦难折磨。而您的高明之处正在这里。”   蒋鬼笑道:“连续的六百年,每一世都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哪怕有轮回之路帮助忘记过往,了却红尘,可那些非人的痛苦却太痛彻心扉,它们深深烙印进了灵魂。一世苦难就算了,十世折磨也可遗忘,但六百年呢?一辈子一辈子加在一起的苦痛,对灵魂已经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说到这,崔判官和更夫都恍然大悟。   更夫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望向神像:“你居然对自己那么狠?!”   “他这不是对自己狠。那个受苦受难的,不是文颂帝君。”青年没有起伏的声音淡淡响起,连奚静静地望着庙中无悲无喜、一身正气的神明:“六百年前,文颂帝君已经陨落了,之后的那些凡人,又怎么能算是神明呢。”   深夜冰冷的风,穿过五彩正气的阻挠,轻然地吹进神庙。   是的,那些受尽折磨、痛不欲生的凡人,哪有一个是文颂帝君。   文颂帝君早在六百年前就陨落了。哪怕他觉得天道不公,自己不该陨落,可他还是死了!   那些受苦的,只是凡人罢了。   一世世的折磨,让他们的灵魂千疮百孔。或许他们曾经在某个绝望的深夜,一次次地祈求苍天,结束自己这不公正的生命。然而,他们得到的终究是上天的忽视。   下一世,依旧悲痛凄凉。   相比而言,小刘的这一世已经算是平安康乐了。但是,也正是这一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走到了某种濒临崩溃的界限。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中注定,小刘走进了文帝庙,向自己祈祷美好的人生。   按照生死簿上所说,小刘应该能活到二十九岁,但是二十九岁以后,却没有记录她的死因。   生死簿从不出错。没有死因,不是因为生死簿有误,而是……   连奚:“她成为了神明。”   到这个时候,崔判官心神动荡之余,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小刘的命相是大富大贵,否极泰来。   崔判官:“这确实是否极泰来。如果她真能复生成文颂帝君,那可是全天下还活在阳间的最后一个神庭神明。”   闻言,蒋鬼和更夫也没有反驳。   是啊,凡人成神,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就像苏骄和他的师叔,两人身为玄修,但他们修炼是修心、修道,并没有想过飞升成仙。神庭都覆灭了,早在六百年前就没有凡人能飞升了。   收起生死簿,崔判官看向连奚,道:“大人,如此说来,那这件事对那个凡人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文颂帝君的灵魂受了这么多世的折磨,如今终于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更夫也不甘其后,赶忙拍马屁道:“对,大人,这小姑娘有福气啊,以后就是神明了,还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神明。”   鬼神不通人心,崔判官和更夫眼神真挚,并没有说谎,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蒋鬼也不例外。   连奚沉默良久,没有吭声。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你不喜欢这样。”   连奚转过头,看向捩臣。四目相接,片刻后,连奚轻轻点头,反问:“成神的是小刘么。”   崔判官想了想:“不算是吧,但也确实是。她与文颂帝君本就是一个灵魂,她不过是文颂帝君的一世罢了。”   “她是文颂帝君的一世?现在她才是这个灵魂真正的主人!”   崔判官喉间一滞,讶异道:“大人?”想了想,崔判官辩解道:“大人可以这么想,文颂帝君可是活了数千年,当了数千年的神明,而这小姑娘才活了多少年啊。”   “前世不累今生,走过轮回路,就不再是那个人。就因为他活得更久,他死后,他想复生,这个灵魂就得还给他?”   “这……”   这是何等的傲慢,才能说出小刘是文颂帝君的一世!   文颂帝君已死,他死了六百年了!   嘴唇翕动,连奚抬目看向庙宇上的神像,语气坚硬而不该改变:“所以,从来不是小刘成神,而是文颂帝君复生。”   崔判官还是不解,他皱眉道:“这有差别么?她不就是文颂帝君?”   连奚没有回应崔判官的话,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捩臣。   捩臣也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他勾起唇角,回答连奚:“她不是文颂帝君。”   更夫在一旁奇怪道:“这有不一样么。”   连奚正要回答,还没开口,捩臣却道:“怎么没有差别。”   连奚一愣,诧异地看着捩臣。   只见黑衣鬼神神色平静,目光漠然,说出来的话却令人瞠目结舌。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捩臣不悦地蹙眉,淡淡道:“就像你打了半天才把蓝BUFF打成一丝血,打野突然过来,一个惩击收走,还发了句‘谢谢你’。最后队伍赢了,但你气不气?”   更夫目瞪口呆:“啊?”   崔判官和蒋鬼:“???”   连奚:“……”   “而且这个蓝BUFF你打了整整六百年。”不满地哼了一声,捩臣继续道:“再比如,你作为一个中单,遭受了敌人的毒打。虽然你死了,可敌人技能全交你身上了,这时候打野走过来轻飘飘把人头收了。临了还要骂你一句‘法师别送’,最后队伍赢了,但这一样么?”   崔判官三人:“……”   连奚无语扶额。   更夫忍不住问:“大人,您在说什么?”   地府的鬼神,连游戏都不会玩,还能做什么?!捩臣看着自己的三个小弟,只觉这三人毫无作用,完全不可交流。   捩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万物,并无差别。”   神,从来不比凡人高贵!   这句话崔判官还是明白的,然而:“可是大人,成神不好吗?”   捩臣淡然抬眸,一言落下:“但是……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地,连奚却倏地怔住,他缓缓抬首,望着身旁的男人。   崔判官仔细琢磨起来:“将心比心……”   更夫是个文盲,他戳了戳蒋鬼:“蒋狗,将心比心是成语么,什么意思。”   蒋鬼:“呵。”   察觉到青年错愕的视线,捩臣低眸看向连奚。视线正空中交汇,捩臣眉梢轻挑,语气十分随便:“哦,不是你说的,将心比心。”   不知怎的,胸腔里的心脏忽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连奚望着眼前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你想想,你有多想玩游戏,那些人就有多想完成这些执念。』   『都是一样的……』   『捩臣,将心比心。』   鬼神无情,不能与万物生灵共情。   但是你教会了我,将心比心。   良久。   连奚笑了:“嗯,将心比心。”   ……   虽然崔判官三人都不觉得文颂帝君复生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们都认为,这对小刘来说是天大的福分。一个凡人可以让神明复生,这是凡人的荣幸。但是既然捩臣说了,将心比心,小刘成神和文颂帝君复生这是两回事,那它就是两回事。   其实我觉得一样,可大人说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   这一刻,崔判官和更夫达成了共识。   更夫嘿嘿一笑,谄媚道:“那两位大人,您们想怎么做,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崔判官就更实在了,他不仅文采卓绝,实力也远超更夫,比更夫有用得多。崔判官思索片刻,道:“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必然和文颂帝君站在了对立面。那也简单,大人直接出手击溃文颂帝君好了。”   捩臣一愣:原来我打得过他?   表面上,捩总不动声色:“用武力解决?”   这时,连奚问道:“只用武力解决的话,会对小刘产生什么影响么。”   “啊这……”又想了想,崔判官道:“这小姑娘正生死簿上是没有死因的,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最坏的情况,文颂帝君不能复生,他的魂魄又不入六道轮回,所以……魂飞魄散!”   崔判官心道:所以我说,让文颂帝君复生挺好的啊,那小姑娘是天上掉馅饼才能轮到这好事,被神明复生!   连奚:“有方法解决么?”   崔判官还没开口,文帝庙中,一声悠远绵长的叹气传出庙外,打断众人谈话。   文颂帝君:“神君非要阻我复生?”   捩臣冷笑:“谁让你抢我蓝BUFF。”   文颂帝君:“???”   不明其意,高高在上的神明冷声道:“那小小判官说的不错,本帝君的复生早已注定。她便是本帝君,本帝君便是她。阻止本帝君复生,她亦会魂飞魄散。”   “她不是你。”   神像第一次注意到站在捩臣身旁的青年,他清冷平静地问道:“为何不是。”   连奚仰起头,直视神明:“你已经死了,六百年前,死在了忘川里……自那以后,每一世,都不是你!”   六百年前,文颂帝君是掌管天下书籍的神明。他气度雍华,虽实力不显,但亦是风姿卓然。正如同现在,文帝庙中,神像渐渐幻化清晰,越发地显露出一个清俊无双的神明模样。与之相对的,跪坐在蒲团上的短发女孩普通寻常,她被五彩正气笼罩,身体剧烈颤抖,且越来越虚弱。   一者清朗明亮,一者风烛残年。   因为这世上,文颂帝君的魂魄有且只有一个!   在此情景下,神像叱问:“我等都是同一个灵魂,凡人,你告诉本帝君,她如何不是本帝君?”   连奚:“你曾经七岁就被卖给老头,十五岁就被人凌辱致死么?”   读书人怎能这样被羞辱,文颂帝君怒斥:“荒唐!”   “那你曾经刚满六岁,就在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城门大破。才六岁的小姑娘啊,被残忍的敌军虐待身亡吗?”   “凡人不可亵渎神明!”   “那你曾经被人陷害,打入大牢,被人拔断手脚指甲,用渔网兜住全身,利刃刮着你的肉,一片片,凌迟处死吗?”没等文颂帝君驳斥,连奚声音平静:“你没有,这些都不是你,你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痛苦。得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折磨,才能在走过轮回路时依旧不能忘怀,深深烙印在灵魂里,最终灵魂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才会被你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   四个字,令文颂帝君勃然大怒,神庙内外,巍峨的力量更加磅礴,如同沸腾啊。   黑夜中,连奚面不改色,高声道:“这些从来都不是你,因为,你已经死了!”   下一刻,文颂帝君低喝一声,汹涌澎湃的五彩正气滔天而起,冲向云霄。   “这就是本帝君的魂魄!”   恐怖的正气光辉冲刷着小刘的身体,她颤抖得更加厉害,抖如筛糠。   见状,崔判官急道:“不好,大人,文颂帝君这是加快了复生的速度。本来这小姑娘应该七年后才复生成神,可因为大人的钟声,不知为何,这件事提前了七年。如今,文颂帝君更是想再早一点复生,哪怕对灵魂有损,也在所不惜。”   事情的发展出乎众人预料。   连奚也没想到戳穿文颂帝君贪生怕死的真相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快速问道:“怎么才能保住小刘的魂魄,为她写上这一生的结局。”哪怕是只能再活七年也行啊,至少她不该就这么死去!   事态急转直下,崔判官也慌了神,但毕竟是堂堂四大判官之首,崔判官很快冷静下来,还真让他想出一个方法,对捩臣道:“有了,大人您使用生死簿试试!白玉丹章虽强,但在掌控生灵死灭上,还是不及生死簿。属下不能完全发挥生死簿的威力,但您或许可以!”   话音落下,崔判官取出生死簿,一掌拍给捩臣。   捩臣怔愣之余,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向自己抛来的生死簿。   崔判官神情严峻:“请大人施展生死簿!”   拍马屁的事更夫比谁都积极,他赶忙跟着道:“请大人施展生死簿!”   捩臣:“……”   知道捩臣失忆的连奚:“……”   文帝庙中,浩然正气越加清晰。   恍若讽刺一般,卑微瘦弱的凡人颤抖地跪坐在地,妄想复生的神明却一身凛然正气。   文颂帝君钻了空子,偷改生死簿,给自己创造了一线生机。这本该是违反命运天理的事,可他既然隐蔽天机,偷偷地做了,天地便不再拘束,生死簿竟然也默认了事情的发生。   六百多年,没有一个鬼神察觉到异常。而正是那一世世的轮转,令小刘的灵魂遍体鳞伤,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眼看文颂帝君的神像越来越鲜明,生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幻化成实体。   捩臣手持生死簿,眸光缩紧。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气,伸出了手。   连奚微愣,看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你想救她。”   沉默片刻,连奚颔首:“是,哪怕她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也想救她。”   因为,神明复生,她凭什么去死!   没有再言语,捩臣拉着连奚的手,一起放在生死簿上。   两人一起拿着生死簿,连奚一头雾水地抬头看他,却见捩臣微微垂首。男人的黑发擦过的脸颊,连奚忽然觉得有些痒,他瞳孔微动,不知怎的,世界都安静下来。   萧瑟的寒风中,捩臣贴进连奚的耳畔,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她。但是你想救她,那就一起。至少……这样,才不会后悔。”   嘴唇颤动起来,连奚缓缓抬眸,目光落入男人深邃的眸中。   短暂的注视,两人笑了。   群山环抱之中,苍茫大地上,只见一座破旧窄小的文帝庙绽放出绚烂光辉。神明巍峨高贵的气息从这座陈旧不堪的小庙中散发出来,这股气息传遍整个苏城,甚至传到了隔壁的沪城、无锡。   沪城、无锡两地的鬼差纷纷看向苏城的方向,四人都面色复杂,好像已经习惯了苏城的与众不同。   唐梓摸了摸脑袋,嘀咕道:“连奚他们怎么每天都闹那么大动静。”   狐小离是百年狐妖,想得更多,狐狸精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这是真大腿!小唐,我看咱们得找机会去拜访拜访他们。我当了一百年黑无常都没见过这阵仗,太牛了这。”   除了鬼差,许多隐藏在民间的玄修、隐居于深山老林的妖物精怪,也都感应到了这股神明的气息,他们一起看向那被神明气息笼罩地方,个个惊恐万分。   “这是神!”   “居然还有神,苏城有神!”   文颂帝君复生,他执掌天下书籍,他的气息涵盖苏城、沪城、无锡三地。此时此刻,正是凌晨深夜,可被他的气息感染到的凡人,哪怕在睡梦中,也忽然觉得神清气爽,梦魇消散。   因为他是神。   他想复生,有浩然正气护体!   一个神明想复生有错吗?   文颂帝君至今都不觉得,他有任何不对。   他生前是善良的神明,在凡间极有威望,福泽众生。神庭莫名覆灭,与他何干?   他复生,苏城三地的学子都会受到福报,神智清明,学习进步。   他想复生,有错吗?!   文帝庙外,连奚和捩臣一起捧着生死簿,轻轻翻开。   崔判官想要使用生死簿,需要以血书字。但是当连奚和捩臣翻开生死簿的那一刹那,忽然,金光大作。万千光辉幻化成一条璀璨的金色洪流,冲向那被五彩光泽充盈的文帝庙。   金色河流涌进了小刘的身体里,刹那间,只听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庙宇上,神像发出一声不再高高在上的怒吼:“捩臣,你为何阻我!!!”   连奚和捩臣齐齐一怔。   捩臣露出怪异的神色,眉头蹙起:这文颂帝君居然还认识他?   文帝庙中,短发女孩被金色洪流穿体而过。她沐浴在这灿烂的光辉中,忽然,更夫惊讶地“咦”了声。接着,蒋鬼、崔判官……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看着一个个虚幻的身影,从小刘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他们有男有女,年龄各不相同。   可是无一例外,每个都遍体鳞伤,浑身血污。   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其中,只有6个人看上去能算得上少年,其他每一个都不足十岁!   一缕缕五彩正气从文颂帝君的神像中冲出,想要将这些身影冲散,让他们回归小刘的身体。可是在生死簿的金光保护下,这些身影渐渐凝实,甚至慢慢地目光清明,有了神智。   终于,二十四人中,年龄最大、看上去有三十岁的一个青年动了。   他穿着马褂、留着金钱鼠尾辫,面颊削瘦,浑身薄得如同一张纸,风一吹就散了。可他努力颤颤巍巍地走到文帝庙的神像前,对那俯视众生的神像作揖祭拜,接着,他转身看向跪在蒲团上的短发女孩,露出了欣慰释怀的笑。   青年走上前,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刘的头顶,然后,他仰首看向一股冲向小刘的五彩正气,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   轰!   这青年以身撞向五彩正气,一起灰飞烟灭!   接着,是一个满身是伤的年轻女子。她是二十四人中年龄第二大的,她也是走向神像,先行礼祭拜。随即,她缓缓蹲下身子,轻柔地抱了抱小刘,然后抬首看向庙中缠绕的第二股五彩正气,再次冲了上去。   二十四个烙印在小刘灵魂上的伤口,一个个地浮现出来。从年长的,到最后才能蹒跚行步的婴孩。   他们一个个地走到小刘身边,为她挡住了那一股股冲散她魂魄的五彩正气。   “你们皆是本帝君的魂魄!”   然而,神像的怒斥没有任何得到任何回应。   二十四个早已过世的凡人,他们的一生太过痛苦,苦到在灵魂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口。如今,这些血淋淋的伤痕被唤醒,二十四个残留在灵魂上的执念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一股股攻击小刘的五彩正气。   他们彻底消散,可随着他们的消散,小刘灵魂上那些伤痕也一点点愈合。   庙宇外,望着这一幕,更夫慢慢张开嘴巴。忽然,一阵凉风吹过,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捩臣那句话的意思。   不一样,这不一样。   将心比心!   慧娘已死,三百年前他在忘川河畔看到的那个女人鬼魂不是慧娘。   文颂帝君已死,因你而受尽折磨的这二十四世,他们只想好好做人,尽此一生! 第八十六章   荒凉郊外, 黑夜小庙。   绚烂的五彩正气一股股冲向跪坐蒲团上的凡人女孩,二十四个执念魂魄决然地以身相撞。这是以卵击石,虚弱魂体与浩然正气相撞, 本该是一场实力悬殊、毫无悬念的结果, 然而, 那一道道看似薄弱的身躯,却直直地击溃了属于神明的力量!   五彩正气被击溃得越来越多, 庙中,神像也渐渐变得缺少生气,僵化不实。   与之相反, 小刘的腰背挺直了起来。她依旧是那样渺小, 却一点点的, 充满了力量。   文帝庙外, 众人看着小刘的灵魂越来越夯实。   曾经,这个魂魄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可是如今,她越来越完善, 越来越更像一个真正的魂魄。   但是小刘灵魂的美满,也就意味着文颂帝君趁虚而入、借机复生的机会变得渺茫。   眼看最后一世的魂体执念撞散了最后一缕五彩正气,小刘不再跪伏, 她抬起脚,想要站起身。见状, 庙堂上,文颂帝君的神像再也无法忍耐,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神明的雍闲气度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看着那逐渐强大坚定起来的女孩灵魂, 神像骤然崩裂,一阵冰冷的风吹过。   五人用肉眼都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从神像里飞出来了, 但毫无疑问,一定是文颂帝君动了什么手脚!   崔判官惊道:“不好,大人,文颂帝君这是最后一搏,他决定直接抢占灵魂!”   崔判官话音还没落下,捩臣翻手便取出了白玉印章。   “去!”   温润晶莹的白玉印章嗖的一声,飞入文帝庙。漫天金光自印章上散射而出,笼罩住小刘的身体。同时,捩臣再取出金色册页。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文颂帝君的!   只见金色册页在空中化为一个金色紫光的“敕”字,巨大的敕字不断变大,巍峨如山,轰然压向文颂帝君冲向小刘的意念。   然而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金色册页这一次竟然失手了。泛着紫光的金色“敕”字正面迎上文颂帝君的意念,可它却穿透过去,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金色册页化为原型,呆滞地悬浮半空,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失手。   正在这时,一道沉稳深远的钟声悠然响起。   “嗡!”   钟声响起,捩臣转过身,只见连奚一只手还拿着生死簿,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根青铜钟锤。   巨大的青铜古钟悬在空中,俊秀漂亮的青年沉着眸色,以坚定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钟,手持钟锤,接着……   嗡!   再次用力地敲了上去。   当钟声第一次响起,小刘灵魂上的24个伤口散发出莹莹白光。这时,白玉印章也配合地散发金光,24个血淋淋的伤口不停愈合。   当钟声第二次响起,那些灵魂上的伤口彻底消失不见。文颂帝君的意念撞上小刘的灵魂,如同撞上了一堵高墙,他沉闷地哼了一声,倒飞出去,落在地上,终于显露出了他的人形。   那是一个身穿帝袍、俊雅秀美的年轻神明。   此时此刻,他狼狈地倒在庙中的土地上。   庙外,众人依旧没有跨进大门,而是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随着第三道钟声响起,文颂帝君发出一声怒吼,秀雅的脸庞有了一丝崩裂:“不!!!”   然而,随着钟声敲响,小刘彻底站了起来。   这个被伤痕充斥的灵魂骤然放出灿然亮眼的光芒,她更加的凝实,更加的强大。而伴随着小刘灵魂的强大,文颂帝君的身形终于彻底崩碎,几乎快要稳定不住,消散在空中。   只听一道清脆的破裂声。   捩臣感受片刻:“他的道场消失了。”   道场消散,众人立刻抬步进庙。   众人走进文帝庙的时候,庙中流光溢彩的正气光辉完全消逝,小刘的灵魂也隐入身体里。在灵魂消失的那一刻,短发女孩倏地瘫软下去。更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姑娘的身体,把人放在了地上。   察觉到一道视线,捩臣抬起眼眸,看向那倒在地上,即将消亡的神明。   捩臣:“为什么看我。”   青年神明目光凝聚,他望着黑衣男人,一字一句仿若从心口抠出来,愤怒地质问:“我想复生,有错吗!”   捩臣轻挑一眉,没有回答。   文颂帝君:“既然无错……捩臣,你为何阻我!”   崔判官皱眉道:“文颂帝君,你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入了轮回!”   仿佛没听到一半,文颂帝君再次高声质问:“我想复生,有错吗!”   “没有错。”   所有人都倏地愣住,诧异地看向突然开口的更夫。   光线昏暗的小庙里,这个总是油嘴滑舌的光头胖子,忽然开了口。一双小眼睛看着倒在地上、即将彻底灭亡的文颂帝君,更夫回答道:“贪生怕死,是所有生灵的本性。谁不想活着,谁不想永生?但是文颂帝君……你已经死了!”   “不!我不想死!”   “你已经死了!”   “不!”   更夫用极其坚定的语气,并不厌倦地再次重复:“你已经死了。”   声音戛然而止,文颂帝君瘫在地上,他望着更夫的脸庞,良久,忽然笑了。他笑得极其难看,好像在哭。终于,他终究化为一丝湮没黑暗中的光,缓缓消散。这场迟来了六百年的结局,或许早就该到来。   神庭覆灭,六百年前,文颂帝君就已经死了。   望着文颂帝君消失的地方,小庙中,久久没有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蒋鬼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蠢货,胆子大了啊,居然敢和神明叫板。要是文颂帝君真的复生,你怕不是又要第一个舔上去了吧。”   按理说,这时候更夫应该反怼蒋鬼,至少该给捩臣进谗言,让捩臣胖揍蒋鬼一顿。   但奇怪的是,更夫这次居然只是瞥了蒋鬼一眼,冷哼一声,接着默默地站到了捩臣和连奚的身后。   更夫:“你懂什么,我这是真的有感而发。”   连奚看着更夫似有感悟的模样,不由问道:“有感而发?”   更夫面露凄凉,他长吁短叹了一阵,最终还是没说出自己和慧娘的往事。   那是他爱了一生的妻子,他们一起携手跳下悬崖。国破山河不在,他们只是芸芸百姓,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可他们在乱世中至少还有对方,还有珍贵的爱情。   三百年前在忘川河畔看到慧娘的转世鬼魂,他是有多么的欣喜。   可是,那不是慧娘。   慧娘已经死了。   更夫感慨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只是真的知道,走过那条轮回路,就不再是那个人了而已!”   这个道理,其实崔判官、蒋鬼又如何不明白。就连更夫都曾经不止一遍地和连奚说过,孟婆汤只是摆设,不会让你忘却前尘。真正让你遗忘的,是那条迈向轮回的路。   前世不累今生。   这就是六道轮回!   可是他们是鬼神,鬼神眼中,并无凡人。   更夫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有了质的拔高。他突然感觉自己和崔判官、蒋鬼这种鬼神不再相同,他拥有了崇高的灵魂。一时间,他看向崔判官和蒋鬼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怜悯。   唉,果然,没有共同语言!   崔判官和蒋鬼:“……”   蒋鬼给崔判官使了个眼色,崔判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示意他从长计议。   呵,这胖子,早就该打了!   “你好像不大一样了。”捩臣突然开口,众人纷纷诧异地看他。只见他望着更夫,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视线在捩臣和更夫的身上转了转,连奚疑惑道:“他有哪儿不一样么?”   捩臣思索片刻,问蒋鬼:“你说过,最近六百年新出现的鬼神,很有可能上辈子是个神明。”   蒋鬼一愣,闷声道:“确有此事。不过这是地府的猜测,一直没得到证实。”   捩臣轻挑一眉:“哦?为什么不能证实。”他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深深入睡的小刘,道:“她的前世今生不也查出来了么,查出她是这个文颂帝君。”   “这个属下知道。”崔判官叹了口气,道:“回禀大人,众所周知,属下只是代掌生死簿,而不是真的生死簿主人。生死簿无主,它属于六道轮回,是天生至宝。属下想动用生死簿查询一个魂魄的前世今生,其实并不容易。最多只能查凡人的前世今生。一旦这个魂魄成了鬼神,那属下的法力就不够了,没法查询。”   所有人都猜测新转化的鬼神是曾经的神明,可一旦他们转化成功,就没法用生死簿探查过去。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新的鬼神可能过去是神,但一旦他成了鬼神,就查不了过去!   不过,崔判官突然想到:“对了,大人,属下法力不够,但大人您或许可以啊。”   捩臣:“嗯?”   崔判官:“大人您可以试试,或许您能查出罗终的前世今生!”   说干就干,这件事捩臣和连奚都十分好奇。   之前崔判官将生死簿交给了捩臣,捩臣再和连奚一起打开生死簿,用它帮助小刘的灵魂,对抗文颂帝君。后来捩臣又使用了法器,便松开了拿着生死簿的手,所以此刻,生死簿一直在连奚手上。   连奚将生死簿递向捩臣,他余光一瞥,恍惚间似乎看见书页翻动,空白的生死簿上好像有字。他微微一愣,没想太多,把生死簿送了出去。   捩臣、崔判官等人都没注意到连奚一个人拿着生死簿时,这生死簿上竟然也有字。   捩臣接过生死簿,抬眸看了更夫一眼。   更夫顿时无比紧张,吞了口口水,讪讪道:“大人,这……”   捩臣:“怎么用?”   崔判官:“您直接翻开就行,同时在心里想着罗终的模样。”   月黑风高,五人围在小庙中,一起望着捩臣手里的生死簿。   冷峻淡漠的鬼神将手指轻轻按在生死簿的封页上,他垂下眼睑,刷的翻开。   起初生死簿上是空白的,但紧接着,一道微弱的金光从捩臣与书页相接触的指尖溢出,照耀在空白的生死簿上。下一刻,一行行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更夫紧张万分,他倒不是担忧自己曾经是否是个神明,而是在担心自己要是哪辈子做了什么特别丢人的事,会被蒋鬼等人嘲笑!   说好的前世不累今生,要是真干了丢人的事可别赖他啊,是他的灵魂干的,和他无关!   更夫不识字,连奚便为他念了出来。   “罗终,男,生于1620年,与妻一同跳崖身亡,卒于1644年……嗯,更夫,这就是你的这一世吧?”   更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回大人的话,这正是小的。”   连奚接着读:“朱轩,女,生于1592年……”   蒋鬼看着生死簿上的文字,惊讶道:“你还是个公主?”   更夫顿时双眼一亮:“公主?!”   连奚继续道:“早夭,只活了六年,卒于1598年。”   更夫:“……”   你还不如别告诉我!   知道自己竟然曾经还当过六年公主,更夫突然来了劲。虽说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他也没觉得那些人是自己,可当作故事听还是很有意思的,非常乐呵。   更夫搓搓手:“大人,还有吗?”   连奚继续往下看,越念越多。总的来说,更夫平均下来,每一世过得还算不错,好几世还封侯拜相,可谓无比威风。   终于,读到了六百年前的那一世。谁料连奚突然怔住,双目瞪大,满脸不可思议。   更夫等不及了:“大人,怎么了,难道小的曾经真是个神明?”   连奚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更夫一眼,接着,崔判官和蒋鬼也看见了生死簿上的文字,两人齐齐呆住。   更夫顿时一惊。   不是吧,怎么好像不对……   捩臣看着生死簿上的文字,眉梢轻挑,问:“广寒仙子是谁。哦?他是广寒仙子?”   崔判官和蒋鬼齐刷刷地看向更夫,连奚虽说没见过什么广寒仙子,真正的神庭也和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神明对不上号。但是他隐约能猜到,这个广寒仙子极有可能阳间的神话传说被传来传去,改了个名字,比如……嫦娥什么的。   嫦娥……   更夫。   嫦娥……   更夫。   连奚:“……”   曾经亲眼见过广寒仙子的崔判官:“……”   没能有幸见过广寒仙子可听说过广寒仙子美貌的蒋鬼:“……”   更夫愣愣地指着自己的胖脸:“啊,我?广寒仙子?啥玩意儿?”   众人:“……”   崔判官顾不得以下犯上,直接拿走连奚、捩臣手里的生死簿,啪嗒一声关上,神情严肃无比,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不,不可能,生死簿肯定错了。对,错的,它是错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的梦中情人,最爱的白月光,午夜梦回时常常留恋难忘的仙子……   怎么可能是罗终这个死胖子!   不!!!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夫:【抛个媚眼】崔判官~   崔判官:…………………………………………不!!!【此处应该有袁华和他的一剪梅BGM】 第八十七章   广寒仙子, 六百年前神庭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其肤若雪,其颜朝艳,一颦一笑, 惊神动魄。   神庭之上, 十万八千个神明, 至少有三万个为广寒仙子心神摇曳过。这还是剔除了所有女性神明的结果。   君不见,那月夜之下, 飘雪之间,白衣神明翩然落下。冷艳之抬眸,芳华之笑靥, 绝世无双, 倾尽三界!崔判官此生只见过广寒仙子一面, 唯有一面!可就是八百年前的那惊鸿一面, 成了他这千百年来做过的最好的美梦!   你如果没有见过广寒仙子,那你一定不知道,这世上至美至纯, 是为何物!   恍惚间想起那张梦中神女的面庞,崔判官俊秀的书生脸皮上不由显露红赧,眼神也变得游离痴迷。然后他低头一看……   更夫挠了挠耳朵:“广寒仙子是啥玩意儿啊, 蒋鬼,你认识?”   崔判官:“……”   这个肥头大耳、贼眉鼠眼的死胖子, 怎么可能是我的广寒仙子!!!   安宁寂静的文帝庙里,更夫一脸懵逼,不停地凑到同事面前, 询问他广寒仙子到底是谁。蒋鬼脸色难看, 一巴掌就把更夫的胖脸推到旁边,打算眼不见为净。   崔判官更是如丧考妣, 一张白净秀气的书生脸,比吃了屎还难看。   捩臣见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是生死簿有问题?”   连奚:“……”无话可说。   打量着身旁青年古怪的神色,捩臣淡定道:“觉得有问题,那就再看一遍好了。”说着,他伸手就要将崔判官手里的生死簿拿来,然而崔判官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想都没想,刷的把生死簿藏到了自己身后,让捩臣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捩总:“……?”   崔判官察觉不对,他知道捩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别说捩臣想拿个生死簿,就是想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都易如反掌。可是,崔判官竟然顶住了捩臣的威压,他嘴唇翕动,莫名就有些柔弱和悲怆,声音颤抖道:“大、大人,不用再看第二遍了!”   捩臣:“哦?但你刚才说生死簿不对。”   “它当然不对!”快速说完,崔判官倏地愣住,顿了顿后,悲痛道:“但是……不用再看了。”   捩臣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明明不对,还不让再看?捩总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手指微微一动,一道微弱的金光从捩臣的指尖一闪而过,似乎想要抢夺崔判官藏在身后的生死簿。然而下一刻,连奚一把按住了捩总暗中使坏的手。   捩臣:“???”   连奚回头看了满脸悲愤的崔判官一眼,叹了口气,同情道:“算了,就当它是错的吧。”   深深地凝视眼前的青年,终于,捩臣轻飘飘地嗯了声,不打算再追根究底。   连奚无奈摇首。   有些事,就别挑那么明了。   崔判官已经千疮百孔,再往人伤口上泼浓硫酸,就太没人性了。   心中悲痛了许久,崔判官深吸一口气,终于缓过神。他再次抬头,望向更夫那张胖胖的大脸。更夫一脸莫名其妙,崔判官自己却释怀了。   前世不累今生。   他的广寒仙子已死,死在六百年前的那场浩劫里,死透了,活不过来了!   “生死簿给我。”   崔判官正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捩臣的话,他惊恐地瞪圆了眼:“大、大人,这……”   捩臣扫了他一眼:“不看他的前世今生了,看看其他人的。”   崔判官如释重负,乖巧地把生死簿交了上去。   连奚心中闪过一道灵光,他警惕地看着捩臣:“你要看谁的?”   捩臣脱口而出:“你的。”   连奚:“……”   虽说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连奚对轮回转世这种事看得十分淡定。如果他前生做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那又不是他做的,他不需要在意。更何况,比起他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更夫是广寒仙子转世这件事,恐怕更值得人关注。   连奚神色坦荡,垂目看着捩臣翻开生死簿。只见一行行小字浮现纸上。   捩臣低声读了出来:“连奚,男,生于1998年……”声音倏地停住,捩臣微微一怔,抬首看向崔判官:“没了?”   连奚看着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的生死簿,也有些讶异:“就这么多?”   是的,只见薄薄的生死簿上,连奚的名字后,赫然只有“男,生于1998年”这短短半行字!   崔判官大惊:“咦,这怎么会。”说着,他接过生死簿,也施展法力,查看连奚的前世今生。   更夫是个鬼神,所以仅凭崔判官无法查看他的前世今生,必须得捩臣亲自施法才有效。可连奚不同,连奚只是个凡人,崔判官自己就能查看他的前世今生。然而崔判官再次施法后,得到的结果却和捩臣的一样。   崔判官抬起头,难掩错愕:“怎么会只能看到出生,没有死亡。甚至还没有前世?!”   更夫也应和道:“是啊是啊,还能有这种情况?”   听到更夫的声音,崔判官先是一愣,接着,突然狂喜。眼中涌起一股希望的亮光,崔判官激动地把生死簿再还给捩臣,难以自制道:“生死簿或许真的出错了!大人,要不您再试试,就看蒋鬼的前世今生好了,或许也看不到!”   蒋鬼万万没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诧异道:“诶不是,崔判官,我并不想被人查看自己的前世今生……”   捩臣:“嗯,就看他的。”   蒋鬼无人权,他话还没说完,捩臣就直接翻开生死簿,查看起他的前世今生,压根没人搭理他的意见。   蒋鬼:“……”   你们能不能给点隐私权了!   四人直接忽视了蒋鬼的意见,崔判官兴奋地两眼放光,看着生死簿上显露出蒋鬼的前世今生。他太迫不及待了,直接读了出来:“蒋澜之,生于1213年……”   更夫惊讶地咦了一声:“蒋狗的名字还挺好听啊。”   蒋鬼:“……”   你们做个人吧!   “……卒于1232年。嗯?是完整的。”崔判官瞪大了眼,“这还有前世?再往上一辈子,不是人,是只鸟。再上一辈子……”   越读,崔判官的神色越难看。   怎么可能这么完整?蒋鬼的每一生每一世,都写得无比详尽!   不!   生死簿肯定有错,生死簿肯定有错!   崔判官一咬牙,再次将生死簿递出去:“大人,请您再看看属下的前世今生。”他豁出去了,只要能证明生死簿有错,干什么都行。   捩臣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翻开生死簿。   “崔珏,男,生于585年……”   低沉好听的男声轻轻响起,可是听着这声音,崔判官的神情却越来越茫然。终于,他眼底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啪嗒一声,熄灭了。书生面孔上全是灰败和绝望,崔判官伸出手,明明长着一张年轻的脸,他的精气神却好似耄耋老人,悲凉道:“大人,生死簿无错。连奚大人之所以没能显示生平,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是位极其了不起的神明,比文颂帝君还强,所以生死簿都无法显露他的前世今生。也有可能是他今生会成为一个强大的鬼神,比属下还强,所以也不能将他的来历显示在生死簿上。”   要么是前世之因,要么是今生之果。总而言之,连奚的前世今生无法显示在生死簿上是他的个人原因,和生死簿无关。   生死簿无错!   这个原因也十分合理,连奚想了想,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青铜铃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他曾经是个神明?不过这并不重要,那是以前的事。现在他只是他自己,从不是其他人。六百年前的神庭覆灭,也和他无关。   事到如今,真相无法再更改,赤裸裸地摊在面前,让崔判官无法无视。心中的悲伤无法排解,崔判官垂着脑袋,凄惨道:“大人,不用再看了。”   一边说,崔判官一边伸手想去拿捩臣手里的生死簿。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每个都被查看过前世今生了,生死簿自然也该还给他了。然而崔判官的手刚伸到一半,他还没碰到生死簿,忽然眼睁睁地看着捩臣直接一个反手……把生死簿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崔判官豁然清醒:“大人???”   捩臣:“这东西不错。”   众人:“……”   捩臣:“现在它是我的了。”   双手插进口袋,捩总淡定抬眸,面不改色。   崔判官:“???”   “……”   “!!!”   您觉得这合适吗?!!!   作者有话要说:   捩总:This is fine,it's mine。 第八十八章   寒冷秋夜, 月色凄清。   冰凉刺骨的寒风刮进又小又旧的文帝庙,如同尖锐的冰刀,冻得在场唯一的凡人连奚微微一哆嗦。捩臣用余光敏锐地察觉到连奚瑟缩脖子的动作, 他未曾想太多, 直接伸出手, 轻轻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连奚微怔,抬头看他。   捩臣也俯首望他, 淡定挑眉:别客气。   连奚:“……”   推开这个男人的手,连奚神色镇定:“你冷。”离我远点。   捩臣:“……”   鬼神的身体如同死尸,极寒无温。此时此刻连奚已经冷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然不想和冰块靠近。   就在连奚想掏出手机赶紧打个车回家时, 忽然,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身体顿了顿, 连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男人静默地望着他, 明明手的温度是冰冷的,可是他的心却莫名地跳动起来。   ……刚才不是明明已经说了,你是冷的。   可是更为什么, 他居然有点不想挣开。   心灵上的犹豫和身体的拒绝在心中天人交战,短暂的几秒后, 后者大获全胜。连奚冷酷无情地就要再甩开这个冰渣子,谁料就在这时,皮肤交触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炽热的温度。   “???”什么情况?连奚错愕地看着捩臣。   呵!黑夜中, 俊美的男人轻哼一声:“区区法术, 不足挂齿。”   连奚:“……”   在一旁看着的崔判官:“……”   不是,你们先把我的生死簿还给我再玩啊!   西北风嗖嗖地吹进小庙, 嗖嗖地吹进崔判官哇凉哇凉的心里。   崔判官心里苦啊。   上一秒他刚给释怀,接受了梦中女神变成死胖子舔狗下属的事实,下一秒,宝物没了,还被一个他打也打不过、骂……这个真不敢骂的人手上!   谁还能有他惨?事业爱情两不顺,一时间,崔判官悲愤交加,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他怒气冲冲地看向捩臣,双目赤红,还未开口,捩臣发觉他的视线,抬头道:“有事?”   崔判官瞬间谄媚道:“当然没事!大人您如果想要生死簿,也合情合理,毕竟这东西本来就不属于属下,属下只是代为掌管罢了。”   看着崔判官一脸赔笑的样子,蒋鬼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   然而,崔判官毕竟当了上千年的地府大管家,生前又是个很有话术的文官,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大人,生死簿这个东西其实并无大用。”   捩臣:“什么?”   崔判官:“生死簿,记载世间所有生灵的出生与死亡,自然是少有的天生至宝。但是,大人,任何人都无法主动更改生死簿上的文字!您拥有了它,最多就是用它去查查谁上辈子什么样,这辈子什么时候死。可是大人,它若是在属下手中,是可以维系地府稳定的重要法器。”   书生判官神情端肃,义正言辞,看上去似乎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字字真心。   捩臣不由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崔判官郑重道:“属下身为四大判官之首,每日处理公务,极其需要生死簿!没了生死簿,属下不能通晓生灵过往,地府秩序会大乱的。大人,拥有生死簿,便是承担了一份天大的责任。这东西生而无用,除了偷窥他人前世今生,只剩下稳定地府秩序一个用途。”一咬牙,崔判官面露不舍,他取出了自己的法器判官笔,递给捩臣,道:“大人,属下实在离不了生死簿,不仅是属下需要它,地府更是需要它啊。您可否允许属下,用判官笔换它?”   崔判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委曲求全,就差声泪俱下。他说完,在场四人纷纷看向捩臣。目光之复杂,一时难以用言语描述。   被众人注视的捩臣:“……”   我看上去是那种抢人东西的强盗?   薄唇抿起,捩总淡定地从口袋里取出生死簿,扔给崔判官:“我只是开个玩笑。”   崔判官:“……”您猜我信不信。   心里将捩臣吐槽了一万遍,崔判官表面上却露出真诚的笑容:“大人英明神武,体恤下情,属下能有幸侍奉大人,真是属下修了三生修来的福气!”   捩总被吹捧得飘然,淡然地摆摆手,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其实崔判官刚才的那番话,半分真情,半分假意。   生死簿并不属于他,但交由他代为掌管,而不是给十殿阎罗,是因为生死簿对地府的日常运转能起到很大作用。十殿阎罗那帮饭桶能干什么事?真正每天辛苦工作996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中层公务员!   仔细地把生死簿收好,崔判官瞅着捩臣似乎没想再要回去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   拿回来就好。   经过这么一出,被广寒仙子一事刺激到的崔判官,这下真的不再胡思乱想。心情平复后,崔判官不由想起一件事,他感叹道:“两位大人,属下方才想起一件事。”   双手被捩臣用法术暖着,连奚闻言,看向崔判官,问道:“什么事?和文颂帝君有关?”   崔判官颔首道:“正是。大人是否还记得,这罗……”声音顿住,崔判官深呼吸,继续道:“这罗终刚才突然变了样,质问文颂帝君,告诉他,他已经死了。”   “记得。”   这事才过去没多久,更夫的反常也落在大家眼里。以往的更夫都油嘴滑舌,只会溜须拍马,有事都躲在连奚和捩臣的身后。但之前文颂帝君不服气,想要借小刘的灵魂重生时,更夫却突然强势地站了出来,毫不畏惧地指责一个神明,一遍遍地告诉他:你已经死了!   正是因为如此,捩臣才会说更夫变了样。   捩臣:“他的灵魂似乎在那一刻,有点闪烁光芒。”想了想,捩臣道:“像玄幻小说里的那种,悟道,得道。”   崔判官感叹道:“当罗终有了这些变化后,大人可还记得,文颂帝君突然被他说服了,接着一直盯着他看,直到死,都没将视线从罗终身上移开过?”   “记得。”   崔判官:“属下认为,或许在那一刻,文颂帝君就认出了罗终六百年前,是广寒仙子啊!”   众人皆是一愣。   这时,崔判官露出古怪的神色,幽幽道:“如果我没记错,六百年前,在追求广寒仙子最热烈的十几个神明中……文颂帝君正是写情书最多的那一个。”   众人:“……”   太惨了!   给死去的文颂帝君上柱香,可怜人,死都死得不安稳。   早知今日,你还不如六百年前就彻底死干净,这是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   夜色深邃,已是凌晨,郊外的气温越来越低。   解决了文颂帝君的事,众人决定直接回家。   临走之前,连奚看向躺在地上深深沉睡的小刘,问道:“把她一起带回去?”   崔判官摇首道:“不用,大人,她如果清醒了会忘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连奚皱起眉:“不会着凉么?”   崔判官笑道:“更加不会。大人您仔细看,看她的灵魂。”   连奚定睛看向小刘身体里似乎也一起陷入睡眠的浅色灵魂,只听崔判官微微笑道:“她的灵魂刚被修补完全。过去的整整二十四世,每一世都凄凉终生、不得善终,所有被文颂帝君用法术蒙蔽天机,从她那儿屏蔽的气运,现在算是全部回来了。方才那二十四世的执念都将自己那一世的气运送给了她,再加上这一世的气运,整整二十五世的气运,回归自身,从此以后,她算是真正的否极泰来,一生安康了。”   这下连奚彻底放了心。   将小刘独自一人留在文帝庙,众人回到苏城园区。   此时此刻,东方熹微,浅淡的鱼肚白自地平线下缓缓漾开,晕染了半边天空。   正常这个时候,更夫应该在外面抓鬼,蒋鬼也不能偷懒。哪怕是连奚和捩臣,都会勤勤恳恳地出门抓鬼,因为他们的作弊手段被业绩排行榜检测到了,直接取缔。可是现在,站在小区门口,捩总双眸微亮,转首看向崔判官:“业绩排行榜是你制定的?”   “?”崔判官一脸懵逼,诧异道:“业绩排行榜?”   更夫自从“顿悟”了一次后,脑筋转得更快。他两眼放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捩臣的意思,赶忙对崔判官道:“捩臣大人说的是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您几百年前制定的那个!”   崔判官恍然:“啊,这个,确实,回禀大人,这确实是属下制定的。”   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这东西对崔判官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五百多年前,不干人事的转轮王第一个发现,神庭覆灭后,没神庭监督地府努力干活,北阴酆都大帝,也就是捩臣也突然不出现了。转轮王豁然醒悟:“不干活也没惩罚啊!”于是他振臂一挥,其他九殿阎罗纷纷呼应,直接撂挑子不干,光明正大地偷起懒来。   他们还稍微收敛了点,因为谁也不知道捩臣到底死没死,于是只是整天摸鱼打诨,做半天事,休息两天。这样如果捩臣哪天回来,他们还能说自己有好好工作,没整日偷懒。   但十殿阎罗能这么吊儿郎当,崔判官却不行啊。   要是真像十殿阎罗那样,一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地府早就鬼满为患,天下大乱。   人手实在不够用,崔判官只能招聘阳间的兼职鬼差,让他们帮着处理点差事,抓抓鬼。至于业绩排行榜,就是崔判官随手捣鼓出来的一个破玩意儿。那些奖励在地府鬼神看来,不值一提,什么孟婆汤、忘川水,都是地府鬼神不要的东西,送给更夫更夫都看不上。但是用来吊着阳间的兼职鬼差,却已经十分足够。   一想起这件事,崔判官眼珠一转,满脸书生正气,说出来的话也义愤填膺:“属下有事要禀报大人!”   捩臣一愣:“什么事?”   崔判官怒道:“大人不知,那十殿阎罗,尤其是那该死的转轮王,简直不当人子!神庭覆灭后没多久,他就不好好工作,每日只用转轮镜监管生灵,自己则在后殿悠闲度日。大人可曾想过,地府虽说公务繁杂,鬼差众多,管理得不是很妥当,但也不至于让一个鬼魂连续投胎了六百年,每一世都投胎成人,还每一世都那么凄惨,却没被人发现。须知,世间所有生灵正式投胎前,都会去转轮王的转轮殿前走一趟,由转轮镜一看他的生平过往。二十四世,次次如此悲惨,转轮王怎么可能没发现?”   听了这话,捩臣和连奚也感到奇怪:是啊,按照崔判官这说法,地府对这种作弊蒙蔽生死簿的事,是有一套对应的处理办法的。那怎么会一直没被发现?   崔判官双目含泪,使劲地给转轮王上眼药,悲愤交加道:“大人,这都是那转轮王的错啊!文颂帝君的把戏瞒得过转轮镜,可怎么可能瞒得过转轮王?正是因为他一次次地偷懒不工作,才会造成这样的疏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都是转轮王的错!   连奚和捩臣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更夫却想得更多,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崔判官,心想:这崔判官也太能舔了!为了讨好两位大人,直接当面贬低前任上司。   蒋鬼在一旁却是真的听不下去了。脸上还有被金色册页殴打的青紫淤痕,蒋鬼抬起那双阴冷的眼,鄙夷地看着崔判官。他万万没想到,崔判官竟然是这样的鬼神!枉他还曾经将崔判官当作希望,以为崔判官能救他于水火中,真是错付了人!   “你这是何眼神,竟敢这样盯着本判官?”崔判官转过身,顿时官威森严,居高临下地俯视蒋鬼。面对捩臣,他毕恭毕敬。可蒋鬼算什么东西,崔判官冷声道:“江南道黑无常蒋鬼,今日你屡次冒犯,按地府律法,你可知该当何罪?”   讨好连奚和捩臣是不可能了,早就得罪死了。蒋鬼干脆破罐子破摔,他阴恻恻地冷嘲道:“呵呵,按地府律法?”   崔判官蹙眉道:“怎么?”   蒋鬼猖狂地大笑两声,讽刺道:“崔判官,你不是已经投敌了么,还按照地府律法?堂堂四大判官之首,统领地府九大阴律使、十八道黑白无常,连生死簿被敌人强占了去,还委曲求全,拍须溜马。崔判官,若是按照地府律法,你又可知你该当何罪!”   崔判官勃然大怒,脸色不断变换:“你……”   蒋鬼一声怒斥,打断道:“崔判官,枉我平日还多你多加敬重,你便是这样舔他们的吗!心甘情愿当绝世恶鬼的一条哈巴狗,这便是堂堂崔判官!”   蒋鬼伸出手,愤怒地指向捩臣和连奚。   今时今日,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这世上有句话说得好,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他蒋鬼在地府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号称判官之下第一人。他在地府有八房小妾,每日扬威作福,好不威风。今天落到如此田地,他认命了。   反正现在去舔苏城黑白无常已经晚了,那就一条路走到黑,他干脆最后向地府表一表忠心。或许等他死后去投胎,十殿阎罗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能给他一个好下场。   然而让蒋鬼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听着他的怒骂,崔判官一脸暴怒,似乎下一秒就要掏出判官笔,打得他满地找牙。可他说完后,崔判官的脸色却忽黑忽绿,诡异至极。   崔判官露着奇怪的神色,皱着眉,犹豫片刻,问蒋鬼道:“蒋鬼,你说谁是绝世恶鬼呢?”   “……”啥意思?   当了多年鬼神,蒋鬼也是有些闻风识味的能力的。看着崔判官古怪的脸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至于吧,不会吧,事到如今了,总不可能还有什么能打脸吧……   蒋鬼仰起仍旧微微肿着的脸,义正言辞:“还能有谁?这该死的苏城黑无常,正是那从十八层地狱底下爬上来的,绝世恶鬼!”   捩总面不改色,不以自己是绝世恶鬼为耻。   崔判官却久久不言。   蒋鬼顿时松了口气,有了底气道:“崔判官,可是说不出话了?”   下一秒,却见崔判官反手取出判官笔,再拿出生死簿。书生判官双目圆睁,如传说中的怒目金刚,严声斥责:“好你个江南道黑无常蒋鬼,竟敢以下犯上,冒犯地府之主,神庭亲封的北阴酆都大帝!”   这话落地,不啻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都齐齐怔住。   接着,只见生死簿悬浮半空,判官笔化为利剑,崔判官疾声道:“小小蒋鬼,胆敢放肆,你辱骂大人的每一字,都是在活生生地割本判官心头的肉啊!本判官心痛难忍,岂能任尔等小贼继续作怪?你且纳命来!”   蒋鬼呆若木鸡,耳边不断回放着那一句句“地府之主、北阴酆都大帝”,他忽然觉得更夫不是文盲,他才是!如果他不是文盲,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崔判官的这些话?   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生死簿绽放光辉,判官笔化剑鞭笞。   “哎呦!哎呦哎呦……”   蒋鬼被生死簿和判官笔打得抱头鼠窜、满地找牙,不过一会儿,那张脸又恢复成了猪头模样。   捩臣和连奚还呆怔着没回过神,就见崔判官双手作揖,愤慨道:“大人放心,属下决不允许这等以下犯上的小人气焰嚣张!”   世界变化太快,清晨冰凉的秋风中,更夫目瞪口呆地看着蒋鬼被打得满地打滚,忽然,他心中灵光一闪,这就悟了。   艹!   捩臣大人是地府之主重要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判官怎么这么会舔!   好一招骂在你身,痛在我心。   更夫顿时忧心忡忡,危机感暴增。   ……   与此同时,郊外,文帝庙。   日光氤氲,一轮滚圆的朝阳从东方升起,万千霞光照亮整座城市,也照亮了荒野之中那座小小的文帝庙。   短发女孩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声声清脆的鸟鸣从庙外叽喳地传入屋中,小刘恍恍惚惚地睁开双眼。她迷茫地望着光秃秃的小庙房梁,眼神迷离,带着一丝困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在哪儿。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小礼倏然惊醒。   “诶,文帝庙?”她看了看四周,摸着脑袋:“我怎么在这儿?”   仔细回忆昨晚的经历,小刘终于反应过来:“哦对,我昨晚本来要走路回家,但家里事太多,接了妈的电话,太难过了就偷偷翻墙进庙,想再来拜拜文帝大人,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   从悲痛欲绝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后,小刘自知翻墙进庙这种事是违法的,也不敢多待。她先是再拜了拜庙中的神像,接着迅速离开文帝庙。   “奇怪了,在地上睡了一整晚也没感冒,还挺暖和的。”   迎着清晨灿烂的阳光,短发女孩伸了个拦腰,活动活动筋骨。她并没有看到,绚烂的日光下,她身体之中、灵魂深处,仿若钻石一般,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无形的气运萦绕身体,一丝丝地温存蕴养。   那被法术蒙蔽了六百多年的运势,此时此刻,全部回归本身。   小刘刚走到公交站台,一辆公交车就开了过来。她一秒都没耽搁,就顺利上了车。   刚上车,司机师傅诧异地看她,问道:“这么大清早,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在这荒郊野外呢。”   小刘干笑两声:“正巧有点事。”   司机师傅没问太多,笑了笑:“吃早饭了么。”   “没。”   “那赶巧,今天早上公司不知道怎么回事多给了两包子,小姑娘要不要尝尝?”   “诶,谢谢谢谢,真谢谢您了,师傅。”   “哈哈哈,没事,你们年轻人要上班,多辛苦啊,也不容易喽。”   “您也辛苦了。”   坐在公交车前排,短发女孩咧开牙齿,露出明亮的笑容。她的身遭,凡人无法看见的点点金光环绕闪烁。这不是额外的气运,而是这六百年来,本就该属于这个灵魂的东西。本该每一世都寻常度过,却每一世都凄惨至极。累攒至今,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下车时,小刘只觉得心情舒畅。   这世上从来都是好人更多,她如何能气馁?比起很多更悲惨的人,她已经是个幸运儿了。至少她现在有饭吃,有房子住,还有一份工作。她非常知足。   望向那冉冉升起的朝阳,短发女孩灿烂地笑着。   命运弄人又如何?她绝不认输。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幸福!哪怕结果失败,但是她永远不会低头! 第八十九章   短暂的震惊之后, 连奚迅速冷静下来。   黑发青年定定地看着崔判官,大脑快速运转。他声音沉着:“神庭亲封,地府之主?”   崔判官回道:“正是。”   连奚回头看了眼捩臣。只见氤氲的晨曦中, 捩臣也因崔判官的话, 目露茫然。显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然而渐渐的,男人的眸色越加坚定, 他垂目望着崔判官,清冷的眉梢一挑,冷淡道:“我不是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   崔判官一惊, 惶然道:“谁敢说这话?大人您当然是地府之主, 堂堂北阴酆都大帝!”   捩臣:“你说的。”   崔判官:“……”   崔判官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他急忙为自己辩解:“大人, 属下一开始没认出大人,也是情有可原啊!众所周知,神庭和地府虽说是两条体系, 互不干涉,可哪能真不干涉!”   众所周知……我们可一个都不知道。众人幽幽地看着一脸焦急、满头是汗的崔判官。   崔判官接着道:“大人也知道,神庭一直插手地府的高级官职的任免。十殿阎罗, 有七个是被神庭直接任免、派下来的神明。而北阴酆都大帝更是每一任,都是神庭的神明!”   连奚抓住崔判官话语中的关键词:“每一任?”   崔判官:“正是。大人, 地府虽说好,可哪能和神庭比。神庭那是瑶池仙境,云阶月地;仙山楼阁, 神霄绛阙。可地府呢?”说到这, 崔判官不免露出无奈的神色。他向来不觉得地府不好,这是他一千多年来工作生活的地方, 已是他的家。可他曾经一次去过神庭,见过那等幻妙至极的地方,那他就绝对无法昧着良心,再夸一句地府好。崔判官凄然道:“唉,和神庭相比,地府算是穷山恶水,荒芜野蛮了!试问哪一个神明愿意屈尊降贵,来地府任职?”   很多事,崔判官心里清楚得很。   转轮王这种老虎修炼成精的,在神庭一直被其他神明瞧不起。转轮王实力超绝,真要打起来,在十万八千神明中,至少排得上前百。但神明还是不耻为伍——   因为他是畜牲成神。   前世不累今生,或许这些神明在成神前,某辈子也是妖物精怪。可神明之中,鄙视链森严。只要他们这一生是人类修道成神,便会自成一派,不屑与妖物精怪成神的一列。   然而转轮王实力太强,又立了功,非得要给他安排一个奖赏,于是,他就被扔到了地府,当了转轮王。   “十殿阎罗,每千年一换;北阴酆都大帝,每三千年一任。对于转轮王而言,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真要千年后,他十有八九会被召回神庭。到那时,他连转轮王都没得当,官职只降不升。因为神庭还有很多‘应该被册封奖赏却没得到奖励’的神明,需要用一个转轮王的位子,来安抚他们的心。”   崔判官感慨道:“所以转轮王是幸运的,他刚上任没多久,神庭就覆灭了。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地府鬼神,再也没人能动摇他转轮王的位子。”   连奚敏锐地问道:“那北阴酆都大帝呢?”   这个名字从崔判官口中说出来时,捩臣并无感觉,好像微风吹过,皱不出一丝涟漪。但忽然从青年的口中说出,捩臣不由神魂一震,他状若无意地望了连奚一眼,目光快速扫过青年俊秀清挺的眉眼。   崔判官苦笑道:“回大人的话,属下看似贵为四大判官之首,对神庭的事也只是了解一二。十殿阎罗属下还能有些接触,但捩臣大人……”顿了顿,崔判官悄悄地看向捩臣:“属下是真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个神明在地府坐镇,每三千年换一任,但从未见过一面。”   捩臣收了视线,看向崔判官:“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崔判官赶忙道:“还请大人拿出白玉丹章。”   白玉丹章?   捩臣眉头微蹙,翻手取出白玉印章:“你是说这个?”   崔判官:“是。请大人借属下一用。”   捩臣把白玉印章递过去,崔判官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到章面。“请大人看这里。”   连奚:“这六个字我很早就留意过了。问过更夫,他不知道是什么。”   崔判官笑了:“罗终是个文盲,他哪里识得字!”   更夫心里苦,却也只能嘀咕道:“小的真不识字。”   崔判官:“不过也算冤枉他,就算是识字的蒋鬼,也不能认全这六个字。因为这并非人间的文字,而是神庭神文!上书的是六个金色大字——   “北阴酆都大帝!”   至此,一直萦绕在连奚和捩臣心中的一个问题,算是得到了解决。   当初他们刚抓住崔判官,才刚打了一下,这崔判官就投诚了。连更夫都觉得,崔判官舔的速度太快了,还没蒋鬼坚持得久。如今他们才明白,崔判官这哪里是投诚,这是认出捩臣了。   望着白玉印章底下那六个陌生繁复的篆体文字,连奚轻抿嘴唇,不由恍惚起来。   捩臣。   北阴酆都大帝。   捩臣……   居然是北阴酆都大帝?   怎么感觉一点都不像啊。   连奚偷偷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捩臣双手插着口袋,神色淡淡。灿金的晨光照耀在男人深刻俊挺的面庞上,泛着一层薄而矜重的辉光。恍然间,似有神明高高在上的冷漠与俯视,但很快,男人察觉到连奚的视线,转首看他:“有事?”   连奚:“……”   同事突然从超级通缉犯变成顶级大佬,请问我该怎么办!   还有最后几个问题,连奚问向崔判官:“更夫说四个月前,地府大乱,十殿阎罗打起来,怀疑是有绝世恶鬼出逃?是更夫说错了?”   更夫委屈道:“大人,小的不过是个地府小喽啰,哪儿能知道这种大人物的事。”他不是故意瞎说,他只是真不知道!   崔判官:“确有此事。但这事也不能怪罗终,别说他,就连我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殿阎罗是有四五个打了起来,可他们也不说为什么而打,就突然开始打架。属下当时也以为,是十八层地狱底下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回忆看,”对十殿阎罗的品性更加鄙夷,崔判官无语道:“他们应该是发现大人离开地府,以为大人也和神庭一样覆灭了。所以想打个架,争夺地府之主的位子。”   崔判官心道:果然是一群被神庭放养的神明,这点大局观眼力见都没有。   “四五个打起来了?”捩臣随口一问。   呵!崔判官立即打小报告:“回大人的话,具体打起来的是四殿阎罗,他们分别是楚江王、宋帝王、泰山王和平等王!”   四殿阎罗:“阿秋!”   捩臣意味深长地打量一脸正直的崔判官,轻轻哦了声:“这样啊。”   崔判官:“就是他们!”   这些年带头不好好干活的,就是他们!   可惜那该死的老虎精转轮王这次居然没带头打架,而是缩在一旁看戏。要是他也下场就好了,让大人全部一巴掌给拍死算了!   ……   捩臣不是从地府爬出来的绝世恶鬼,而是堂堂地府之主,北阴酆都大帝。   这下众人彻底松了口气:不需要再提防所谓的地府鬼神了。   更夫至今都觉得恍恍惚惚,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上,飘飘然。他跟在连奚、捩臣的身后踏进小区大门,嘴里还念叨着:“这次我不是背叛地府,而是巴结到了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四重上司,我的顶头上司?”   更夫又胖又肥的脸上露出傻笑,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激动地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忽然他发现同事没跟上,回头去看蒋鬼:“咦,蒋鬼,你干嘛,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   满脸苦大仇深的蒋鬼:“……”   你才死了老婆!我有八房小妾,死老婆算什么,得罪上司才是真啊!   为什么,这世间舔狗当道,他这种堂堂正正的好人,却要沦落至此……   蒋鬼悲戚至极:“天理不公啊!!!”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的捩臣忽然道:“我不是恶鬼,没人来抓我,那是不是就不用抓鬼提升实力,可以玩游戏了?”   连奚:“???”   你的脑回路不该是身为地府之主,你应该回地府主持大局,怎么就变成摸鱼偷懒玩游戏了?!   捩臣目光幽幽地看着同事:“赛季快结束了,你说好的带我上王者。”   连奚:“……”   “嗯,带你上王者,带你上带你上。”   嘴角微微勾起,漆黑的眸底都染上愉悦的颜色,捩臣轻哼一声:“嗯。”   刚走到一半,捩臣突然停下脚步。   连奚:“???”又怎么了?   捩臣刷的回头。   崔判官赶忙站直:“大人?”   捩臣:“鬼差业绩排行榜是你做的。”   崔判官:“对。”他们正是因为谈起这个,才解开误会,说出捩臣的真实身份。   捩臣:“我要当第一。”   崔判官:“……”   “不行?”   “当然可以。”崔判官心里默默想到,当那个没用的第一有什么意义!但嘴上还是得说:“大人自然是第一!不过,这鬼差业绩排行榜属下做出来几百年了,它也算有了灵性,不为属下的意愿主动更改。但也不是改不了,就是需要花一些时间。”   崔判官翻手取出自己的判官笔,他目光中跃动点点黑茫,接着持笔,在空中轻轻一划。   众人立刻心有所感,纷纷取出自己的无常证,翻开一看——   【当月鬼差业绩排行榜——   系统正在维护中,暂停更新。开放时间有待通知。   一切解释归地府所有。】   众人:“……”   全华夏鬼差:“……”   崔判官悠然一笑:“属下这就去改进这个不知好歹的鬼差业绩排行榜。”   你还能这么玩!   晕晕乎乎中,连奚莫名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忘了?”   捩臣同意地颔首:“你还没带我上王者。”   连奚:“……”   不都说了马上就带马上就带吗!   崔判官找到事情做,喜滋滋地着手修改鬼差业绩排行榜。更夫越走越昂首挺胸,大感自己前途一片光明。蒋鬼浑浑噩噩,惨淡不已,忽然觉得自己生而为鬼,十分抱歉,开始反思过去几百年一直没能升官到底是何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感到生活充实。   并没有人想起崔判官之前说过,他早已着人回地府报信,喊人回来帮忙的事。   此时此刻,云南道黑无常借助转轮镜和判官笔开辟的道路,只用了数个小时,就回到地府。她刚落地,心中陡然一怔,翻开自己的无常证。   “系统维护?什么玩意儿?!”   云南道黑无常心里警铃大作,赶忙找到转轮王。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越级的礼仪了,云南道黑无常一入殿,便焦急道:“转轮王大人,出事了!您可还能感应到您的转轮镜?”   转轮王愣了片刻:“别急,让本阎罗感应一下。”   几秒后。   转轮王虎目一瞪,怒道:“本王的转轮镜呢!!!”   云南道黑无常咯噔一声,知道不妙。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迅速演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不好啦,不好啦,转轮王大人不好啦。崔判官大人出事了!”   接着,云南道黑无常快速总结了一下事情经过。最后,她用一句话概括:“大人,崔判官定是被那绝世恶鬼抓住了!”   转轮王:“还有此事?那本王的转轮镜,看来也在那绝世恶鬼的手中了?”   “一定是!”   “岂有此理!”   有件事崔判官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认可的,他也承认,转轮王算是十殿阎罗里难得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责任心的阎王。如果六百年前不是他带头发现异常,开始罢工,那崔判官肯定会更喜欢他。正是因为转轮王还是比较靠谱的,所以崔判官才会来和他借转轮镜。   大多时候,转轮王都摸鱼打诨,得过且过。可真要到了紧急关头,他却是少有的可靠的神明。   事情严重,转轮王也没轻易做下判断,他先是尝试联系了一下崔判官。   坏了,果然联系不上!   浓眉大眼的脸庞上渐渐染上凝重的神色,转轮王官威森严,沉思片刻:“你也无需着急,本王会解决此事。真是荒唐,区区恶鬼,居然敢抓堂堂判官?真当神庭没了,我等地府鬼神就全死光了?”   云南道黑无常望着转轮王严肃的模样,突然心生暖意。转轮王殿下还是很靠谱的。感动之余,她提醒道:“大人,属下与判官大人还没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恶鬼。也可能是人间修炼有道的玄修。”   “管他是什么,敢这样挑衅地府威严,简直反了天了。”想了想,转轮王直接道:“事不宜迟,谁知道他们抓到崔判官,会对崔判官如何。这样,你立即随本王去一趟阳间,解决此事。”   云南道黑无常一愣:“现在?大人,不需要做一番准备么?”   转轮王闻言也是怔住:“准备?准备什么?”   额……云南道黑无常好心提醒:“大人,那恶鬼既然能抓住崔判官大人,自然实力不凡。”所以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谨慎一点?   转轮王笑了,他望着殿下惶惶恐恐的小鬼差,虎目中满是不屑的笑意:“崔判官执掌生死簿,本王一直敬重他。地府鬼神都说,他崔珏是四大判官之首,实力只与十殿阎罗有一线之差,可谓风光无限。但你可知,他这一线之差……是差了多少?”   “这……属下不知。”   转轮王悠然道:“神庭覆灭,这天底下能奈何本王的,不超过两指之数!知道为何四个月前,阎罗混战,本王没有参与吗?”   云南道黑无常两眼一亮,竖起耳朵:“属下不知。”   转轮王哈哈一笑:“因为本王知道,就算他们真的有人打赢了,也当不上那地府之主。因为本王的实力,在十殿阎罗中,不说第一,可列前二!”   云南道黑无常倒吸一口凉气。   她是真没想到,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虎精转轮王,实力居然恐怖如斯!   转轮王装逼结束,看到云南道黑无常一脸震惊的模样,心中不由叹气。   唉,神庭倾覆后,连个对手都找不到了。   他当初做转轮王前,实力在神庭可排前百,难道只是随便说说的?这小鬼差怎么可能知道,前百是什么概念!   要不是他是老虎成神,他早就该在神庭担任高职,而不是被派到地府,当个转轮王。   但这也是祸兮福之所倚了。如果不是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府,他又岂能躲过六百年的灭顶之灾。   整个地府,哪怕其他九殿阎罗联起手,也不可能制服他。因为他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想到这,转轮王不由又想起当初刚来到地府时,前往忘川之下,拜见这一任的北阴酆都大帝的场景。   心中瞬间一凛,哪怕隔了六百多年,想起那一幕,转轮王也浑身发寒,不敢怠慢。   在那片荒芜辽阔的大地上,黑衣神明傲然屹立。万千晶莹剔透的月髓自他脚底缓缓流淌,沟壑纵横。他便站在光辉的中央,双手负立,仰望长空,望着那片光彩琉璃的天空。   那里是北漠广寒之庭,那便是这一任的北阴酆都大帝!   转轮王不知道这位是神庭里的哪位神,但是他知道,他见过的那般多的神明里,几乎没有几个能给他这样的压制感。彻头彻尾的碾压,光是神威,便让他毫无反抗的念头!   这位神明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被贬下地府,当这三千年的北阴酆都大帝?   ……   云南道黑无常赔笑道:“转轮王大人,咱们这就去阳间吗?”她可真是因祸得福,给崔判官报个信,在转轮王这儿讨了个熟脸。多了条可抱的大腿,以后必然官运亨通。   转轮王冷声砸地:“嗯。”   临走时,转轮王忽然脚步一顿:“等等。”   “大人?”   身材魁梧的老虎精不吭声,大步走到窗边。他用力地推开那一千斤重的窗栏,霎时间,奔腾咆哮的忘川水声,传入殿内,哗哗作响。   云南道黑无常:“???”   望着汹涌湍急的忘川之水,转轮王目露敬色,感慨万分:“唉,世道昏沉,谁能想阳间竟出了那种恶鬼,胆敢冒犯地府,挟持判官!本王岂能姑息养奸,任由他嚣张?”   云南道黑无常:“……”干嘛呢这是?   转轮王看了眼澎湃浩瀚的黄泉,朗声再道:“铲除妖孽,维护地府安危,这是本王的职责,本王义不容辞!”说罢,他转首看向一脸懵逼的云南道黑无常:“走吧,本王这就把那恶鬼抓回来,打入十八层地狱。”   ……   与此同时,阳间,苏城。   连奚双眼瞪大:“你怎么选了马超???”你能玩得好马超?!   捩总:“……”   明明做错了事,捩总却面不改色,解释道:“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连奚:“……”   这理由你信?   捩臣知道他不信,看了他一眼,却道:“是真的。之前也有说,经常碎碎念,但听不清。这次似乎在骂我,所以听得稍微清楚了点。”所以他才不小心选错了英雄。   叹了口气,连奚:“算了,继续打吧。”反正这游戏,有捩臣在没捩臣在,都没差。没他说不定还好打些。   游戏还没开始,连奚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轻轻道:“对了,我想继续买下这间房子。”   捩臣抬眸看他,片刻后:“嗯?”   连奚也抬起头:“你不想继续住在这么。”   四目相对,许久后,捩臣不动声色地笑了:“嗯。”   面上一片淡色,仿若只是随口一说。但望着男人深邃的眼,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连奚却莫名松了口气。   一直在这,挺好的。 第九十章   从蒋鬼抓人不成反被打脸, 到崔判官亲自来阳间送快递,再到文颂帝君险些复生,这几天看似发生了许多事, 但满打满算, 才过去了三天。   整个苏城上空, 漆黑阴气缭绕,磅礴而强大的力量在这座古城的天空中慢慢凝聚。   这股阴气并不会影响到阳间生灵的正常生长。只是随着阴气的逐渐累积,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下午,便浓云密布。正巧最近华夏南方突起一股反常的高温天气, 已经入秋的十一月, 苏城周边的无锡、沪城等几座城市气温高达25℃, 唯独苏城依旧秋高气爽。   入夜, 阴气化雨,倾盆而下。   无锡。   两个半吊子鬼差紧张兮兮地盯着南边看了半天,终于, 那股缠绕在苏城上空的阴气消散。两人都松了口气,赶忙微信联系,询问情况。   连奚直播一结束, 就收到了无锡小鬼差的微信。   【唐梓:怎么肥四!】   连奚:【什么?】   【唐梓:从前两天开始,你们苏城就好像在搞大事情。你没事就好。苏城那么多的阴气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那有绝世恶鬼出来啦?需要帮忙吗?】   无锡小鬼差噼里啪啦打了一堆问题过来,要解释清楚的话实在太复杂,连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 最终只化为一个标点符号——   【连奚:……】   【唐梓:???】   【连奚:有空来苏城, 当面说吧……反正没什么事。】   【唐梓:哦。没事就行,反正就算有事, 以我和狐小离的三脚猫法术,估计也帮不上忙。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狐小离刚才还和我说,她暗搓搓地觉得,今天早上鬼差业绩排行榜突然更新,说不定就和你们苏城鬼差有关。哈哈哈哈,我说她想啥呢,那可是人家地府官方的业绩排行榜,能和你们有关?】   【连奚:……】   【唐梓:那肯定没关系对吧。】   【……】   【……确实没关系,吧。】   【连奚:当面说吧……】   【唐梓:!!!】   这还真的和你们有关系!   无锡黑白无常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互相从同事瞪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个不可阻挡的念头:真大腿啊,这特么是真大腿啊!必须去抱!以后说不定靠抱着苏城鬼差的大腿,他们俩就能平步青云,每个月拿江浙沪地区的前十了!   这要是让更夫知道无锡鬼差的想法,必然会嗤之以鼻。   江浙沪地区鬼差排行榜的前十?   目光短浅!   作为一个合格的舔狗,选择一个优秀的被舔对象,是舔狗最基础的基本功。舔的人站得有多高,你能走的路就有多远。打个比方,你要是舔他更夫,最多就舔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鬼差;你要是舔蒋鬼,那你就是温州鬼差;你要是舔崔判官,那就成了云南道黑无常。   但你要是舔捩臣和连奚……   这才是真正的扶摇直上,飞黄腾达!   和唐梓说了几句后,连奚终于想起早上说要买房子的事。   今天早上回到家,他先补了一觉。他可比不上捩总、更夫这些非人类,他是要睡觉的。睡醒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直播。   徐浪从来不催连奚直播,但这是他的工作。   网上经常有人说自己要是中了五百万,立刻就辞职,再也不工作了。中彩票头奖这种事,连奚当然也想过。甚至可以说,如今他遇到的这些事,比中五百万还离谱一万倍。但是,他并不想放弃直播。   一开始直播或许是为了远离人群,做个简单又不需要和人交流的工作。但渐渐的,哑巴直播间里总是会有那么十几个常驻观众。他们早已互相认识对方,成了朋友。有时他们会和连奚说说自己今天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有时会夸连奚游戏打得好,问他一些技巧,每次连奚都会十分别扭地解答。   每到这时,就有直播间观众笑着调侃:【别为难哑巴主播了,安静闭嘴看操作就行。】   过去的二十二年里,他从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   可是在这个小小的直播间里,他有了很多“朋友”。   关闭直播间,才晚上十点。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连奚找到小刘的微信。   不过三分钟,小刘立刻回复过来。   【房产中介小刘:连先生,您说您想继续买这套房子?!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连奚:可以的。】   下一秒,短发姑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连先生,您真的又想买这套房子了?”电话那头,年轻女孩的声音急促不已,尾音带着点颤意,似乎在压抑内心极度的激动和雀跃。   连奚轻轻颔首:“对,我和室友打算买下这套房子。”   小刘:“诶好,我这边完全可以的,也可以立即联系房东,就是……”迟疑了许久,小刘还是道:“不好意思连先生,房东在外地,因为他本来定的今天就回苏城,结果您昨天说不买了,所以房东那边有点生气。希望您别介意,我想再向您确认一下,您是真的要买这间房子?”   真的要买这间房子?   要一直住在这?   连奚握紧了手机,声音沉着:“对,我确定。”   “好嘞!我这就联系房东,谢谢您,连先生。”   挂断电话,短发女孩面色潮红,兴奋得双眼发亮。已是深夜十点,她却没有回家,还在门店里整理资料。正巧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把客户资料输入电脑,小刘望着闪烁荧光的电脑屏幕,过了几秒,才回过神。   “我真的要卖房了?”   小刘只感觉飘飘忽忽,一切都美好得不切实际。   难道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否极泰来?所有的坏运气都经历了,接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好运了。   还沉浸在即将卖房的喜悦中没缓过神,忽然,手机又滴滴响了,小刘低头一看,倏地双目睁大。很快,她又发了一句微信消息过去。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后,她再次拨打电话。   “喂高先生,您好您好,这么晚打给您真是不好意思。您是有什么事吗?”   “啊,我没事的,我现在就有空,您有什么事我都听着呢,您尽管说就行了。”   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小刘快速地记录下客户的需求。当听到那句“买几间商铺”时,她怔愣地看着空白的笔记本,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回应。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沉稳温和的声音:“没听清楚吗?”   小刘:“没没没,我听清楚了,您继续说。高先生,我确认一下,您想买几间商铺?!”   电话另一端传来轻快的笑声:“嗯,是。之前麻烦你帮我找房客,也辛苦了。我看你办事蛮踏实的,手脚也麻利,很快就给我找到了租客。所以这次这件事也麻烦你了,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有!谢谢您,高先生,我明天就给您回复,一定把资料整理好了都交给您。”   挂断电话,小刘这次真的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彻底砸晕了。恍惚间她莫名想到:“连先生和高先生好像是对门邻居吧……”   是的,这次打电话买商铺的人正是曾经住在连奚对门的高先生,高嘉寻。   三个月前,捩臣误以为高嘉寻的执念是鬼魂,硬是要送人家去投胎。两人花了一天时间终于搞清了事情的真相,帮高嘉寻完成执念,不再被回忆困锁住。   高嘉寻是个成功商人,他要买的商铺,要求在黄金地段,铺面还要大。一旦交易成功,绝对会得到一笔不小的中介费。   小刘连续被两个馅饼砸中,激动过后,赶紧拿起电话,给千里之外的母亲打电话。   与此同时,她并不知道挂断她的电话后,她的大金主高先生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城市斑驳陆离的霓虹灯光透过浅褐色的窗贴,照射进车内。放下手机,高嘉寻抬起手,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坐在前座的助理见状,关切地问:“高先生,直接送您回家休息吗。”   高嘉寻摇首道:“不用,去凯宾斯。”   助理皱眉道:“您今天早上刚从港城回来,又忙了一整天,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寻常助理或许不敢这么和老板说话,干扰老板的决定。但高嘉寻向来对手下十分优厚,平易近人,所以他们才敢“直言不逊”。   高嘉寻知道,助理也是为自己好,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高嘉寻笑了笑,道:“没事,王先生在凯宾斯,他难得回苏城一趟,两个月没见了,还是先去见见他。”   助理只得叹了口气,对司机道:“老李,去凯宾斯。”   司机老李问道:“凯宾斯会所?”   “对。”   车子稳稳地驶向苏城著名的高档休闲会所凯宾斯。   安静的车厢内,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过了不知道多久,高嘉寻又问:“我记得王家小少爷是上个月走的?”   助理:“是啊,上个月7号。”   高嘉寻:“也是可惜了,才十七岁。那孩子我见过,比他大哥王先生要更沉稳点。”   助理没忍住说道:“您说这亲弟弟刚死,做大哥的就整天花天酒地,这世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后面这句助理没说,高嘉寻却知道他的意思。   王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但为了生意,他必须去讨好对方。   高嘉寻:“行了,别说了。”   这时,司机老李好奇地问:“先生,什么病啊,那么有钱也治不好?”   助理笑道:“难道你以为有钱就能买的了命?王家小少爷那是脑癌晚期,王家送去美国,花了不知道多少美金都治不好,最后三个月干脆就放弃治疗,直接回苏城,听说王老爷子也同意了儿子的心愿,不再让他受治疗的痛苦,放他回来,度过最后的安稳时光。” 第九十一章   刺耳喧嚣的重金属摇滚乐, 五颜六色映耀的各色射灯。嘈杂热闹的舞池里,穿着鲜少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尽情摆动身体,蹦迪狂嗨。   苏城著名的凯宾斯会所, 其主要客源就是这些年轻的苏城富二代。   喝酒蹦迪, 带着漂亮的网红女友来聚会, 就是这些败家子二世祖的日常。和很多正常营业的夜店酒吧不同,会所的楼上就是一家豪华酒店。不对外订房, 只对会员开放。   到了凌晨深夜,舞池包厢里的客人愈渐稀少,反而是楼上酒店房间里, 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柔软奢侈的双人大床上, 一个身材发瘦、脸颊凹陷的年轻男人低吼一声, 瘫软下去。他长了一张普通平凡的脸, 每一个五官都挑不出问题,却也毫无特色。身材也是中规中矩,没有许多中年男人的啤酒肚, 但浑身烂肉软成一团,也见不到一块肌肉。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普通人,锥子脸的女网红却巧笑着凑到他身边, 娇声道:“王少……”   王毓昀喘着气,瞥了身边的小网红一眼, 嘿嘿一笑,下嘴亲了上去。   只可惜常年被掏空的身体容不得王大少再雄风振作一次,他有心无力, 在新女友的身上乱摸了一把, 就恼怒地开始穿衣服。   “王少……”   “闭嘴!”   小网红顿时不敢吭声。   真没意思!   王毓昀烦躁地看了她一眼,穿上衣服, 直接摔门就走。   为了照顾客人的隐私,凯宾斯会所楼上每个房间都拥有自己专门隐蔽的安全通道,不会和酒店里的其他客人碰面。王毓昀平时是败家奢靡了一点,但老爷子能把公司交给他,他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一个小时前他搂着女友上楼开房时,助理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嘉讯资本的老总高嘉寻亲自来了凯宾斯会所,等着见他一面。   王大少花了一分钟,终于从记忆里想起这个高嘉寻是谁。   嘉讯资本和王氏最近在城郊的一块地上有合作,这人亲自来凯宾斯见他,他也不好不见。不过,也不值得立刻去见。   王大少懒洋洋地吩咐助理随便敷衍一下高嘉寻,让人在会议室里等他,自己则搂着女友上去逍遥快活了。   穿上外套,王大少心中却颇有些不悦。   新找的网红女友长得是不错,但是他最近是不是快了点?难道说真的年纪大了,要开始注重身体了?   郁闷焦躁地啧了一声,一副肾虚模样的富二代满脸戾气,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走廊的两侧是一面面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墙壁,快步疾走的富二代每走一步,影子便倒映在两侧的大理石墙面上,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拐角,头顶的黄色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嗯?”   王大少抬起头,看向那头顶的灯泡。   小小的灯泡并无异常,放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刚才的闪烁只是他花了眼似的。   “什么垃圾东西,每个月交的会费都花到哪儿去了。”抱怨了一句,富二代继续向前走。他的身后,一盏盏黄色射灯安安静静地照耀在两面大理石墙壁上。   从未有人注意过,凯宾斯会所的大理石走廊,好像一条墓道。   上下左右,四面墙壁,全是冰冰冷冷的石头。   每一面墙壁都倒映出一个快步向前的王毓昀。   “喂,打什么电话,我不是说了么,就要到了,让那个高嘉寻再等等!”   不耐烦的声音在石头之间到处回荡,头顶墙壁上,那个正在打电话的“王毓昀”突然停住了。然而走廊中央,王毓昀仍旧接着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骂道:“什么玩意儿,让他等一个小时怎么了,要么滚,要么给老子等!”   脚下走廊地面上,那个“王毓昀”也慢慢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越走越远的自己。   “对了那女的好烦,叫床难听死了,给她五十万,让她滚……”   左边墙壁上,“王毓昀”拿着手机,漆黑的双目缓慢移动,望向自己。右边墙壁上,“王毓昀”放下了电话,他看着自己远去的背影,咧开牙齿,露出一个森冷阴晦的笑……   突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涌上头顶,王毓昀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手指颤抖地握着电话,脑袋嘎吱嘎吱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砰!砰!砰!   走廊尽头,黄色顶灯一盏盏爆灭。   四个黑色影子从黑暗的尽头,疯狂冲来。   王大少睁大双眼,哑着嗓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   “啊啊啊啊!救命啊!!!”   诡异的笑声和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淹没了男人的惨叫。   王大少的助理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望着那由大理石铺成的空荡荡的走廊,小声嘀咕:“奇怪,王总不是说马上就到了么……”   ***   “我觉得我很强。”   “……”连奚默默放下手机,他指着一旁正在和论文奋斗的苏骄,“你觉得他强吗。”   捩臣轻挑一眉:“打游戏?”   连奚:“法术,捉鬼什么的。”   捩臣轻呵一声,一切不言而喻。   可紧接着连奚学着他的模样,也轻呵一声,连尾音那不屑的落点,都学得分毫不差。   捩臣:“……”   酆都大帝微蹙眉头,语气淡淡:“你学我?”   连奚冷静地指了指苏骄:“他,法术。”再指了指捩臣,“你,打游戏。”   言下之意,你到底强不强,心里难道没有B数吗?   一旁躺着也中枪的苏骄恼羞成怒:“还是人吗!他打游戏菜你拿我举例子干嘛,直接喷他啊!再说了,我的法术就有那么菜吗?我怎么说也是曲阜全县排行前二的玄修好吧!”   捩臣和连奚纷纷转首,异口同声——   “呵。”   苏骄:“……”   杀伤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日子没法过了!   距离解决文颂帝君的复生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一周前连奚联系上了小刘,打算买下目前租的这套房子。小刘喜出望外,第二天就联系了房东。只可惜这次房东并没能即时回苏城。不是他不想卖掉这套凶宅,而是他恰巧被公司派去了国外出差,得等下个月才能回来。   连奚也不急。   这套房子是个凶宅,房东挂牌十几年都没人买,如今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而且下个月签合同更好,到时候能拿到新一个月鬼差业绩排行榜第一名的工资,再加上他的存款,直接全款买房。   玩了一上午游戏,好不容易将捩总带到王者段位,连奚彻底没了力气,只感觉比大学跑八百米还累。   “嘿嘿,大人,中午想吃什么?”   沙发上,捩总喜提王者段位,正爱不释手地摸着手机。听了这话,连奚抬起头,看向更夫:“随便吃外卖就可以了。”   更夫大手一挥:“哪儿能随便!大人想吃什么,直接说就行。”   连奚:“……想吃什么都行?”   更夫:“那是,整个苏省的特色美食,大人想吃什么吃什么。”   连奚不明所以,试探性地问:“无锡小笼包?”   下一刻,便见更夫一脚踢在同事腿上,嚣张跋扈:“蒋鬼,大人要吃无锡的小笼包,听到了吗?现在就去买,不正宗的不许要!”   蒋鬼顿时瞪直了眼:“罗终,你要是想死……”   “嗯?”却见更夫嚯的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黑白相间的簿子。   连奚略为诧异地多看了一眼,察觉到他的视线,正在埋头改进鬼差业绩排行榜的崔判官立即解释道:“大人,这是属下在改进鬼差业绩排行榜时,顺手改造的新任江南道鬼差证。属下将蒋鬼和罗终两个人的鬼差证合二为一,变为一本。从此以后,这本鬼差证就可掌握江浙沪三地,所有鬼差的一举一动。”   更夫:“蒋鬼,让你买点东西给大人吃,你还敢推三阻四?”说着,更夫狗腿地跑到捩臣身边,闭眼告状:“大人,我举报,他想造反!”   捩总正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王者段位标记,压根没注意连奚这边的动静。闻言,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向一脸憋屈的蒋鬼,眉头一挑:“嗯?”   蒋鬼:“……”   他买,他买还不行吗!   本以为自己是明珠暗投,好不容易盼来了崔判官主持公道,却没曾想,这是49年入国军,蒋鬼这一赌,赌得自己血本无归!   恨恨地出门买小笼包,蒋鬼使出法术,几下便消失在小区尽头。   苏骄好奇地问:“你不怕他跑掉?”   毫无疑问,房子里的每个人/鬼都知道,蒋鬼从来没服气过。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360°原地滑跪抱住捩总的大腿,舔下一层皮来。但问题是,从来没有如果。他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如今他就是再回来舔秃噜皮,也比不上高瞻远瞩的更夫和实力强大的崔判官。   那么,既然打不过,他跑还不行吗?   连奚声音平静:“不是有这本新的江南道鬼差证么。”   新的鬼差证,可以掌控江浙沪三地所有鬼差的去向。   苏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一旦那个蒋鬼跑出江浙沪地域,这个鬼差证就没法定位他了?”   连奚:“他要是逃跑就更好了。”   苏骄:“?”啥玩意儿?   更夫猥琐一笑:“是啊,大人说得对。要是蒋鬼不识好歹真的跑了……那咱们就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打他一顿,让他老实点了。”   崔判官抬起头,书卷气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你何时打得过蒋鬼了?”   更夫赶忙恭维道:“那还不是得靠崔判官您亲自出手嘛!”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从窗口闪过。   满脸冷气的蒋鬼将一袋小笼包扔到桌上,他恶狠狠地剜了更夫一眼,双手抱臂,默默地走到墙角,不再吭声。   来到阳间一周之久,崔判官也埋头改造鬼差业绩排行榜。如今,终于有了一点成效。   众人吃完蒋鬼千里迢迢跑去无锡买的小笼包后,只见崔判官双手捧着新的鬼差业绩排行榜,递到捩臣面前,笑道:“大人,请您检查检查,可还满意。如果没什么问题,属下再在这个排行榜上写下几道法咒,就算大功告成了。”   捩总:“……嗯。”   捩臣哪里懂什么法咒不法咒的事,时至今日,虽然搞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捩臣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随便糊弄了一下崔判官后,崔判官拿回排行榜,他低喝一声,手指在这张薄如蝉翼的透明榜单上轻轻写画。   一道道黑色咒文从他的手指间,迅速地飞上排行榜,最终隐没其中。   “好,明天排行榜就可以正式工作了!”   解决掉一个难题,崔判官忙活了这么久,终于能松口气。心里放松的同时,他皱着眉,摩挲下巴:“话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有忘了什么?   思索许久依旧不得其解,崔判官干脆摆摆手:“算了,记不起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事。”话落,他哒哒地跑到捩臣身边:“大人,可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属下的?”   与此同时,正为了穿梭阴阳两界而费尽周折的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   转轮王:“该死的,如果本王的转轮镜还在,穿越两界岂会这么艰难?”   云南道黑无常欣喜道:“殿下,属下已经感受到崔判官大人的气息了。他就在不远处,咱们就要来到阳间了!”   这场从地府到阳间的漫长旅途,连奚等人自然不知道。   吃完小笼包,众人又吃了份下午茶。这一次,蒋鬼领略到了西湖风光。   傍晚,连奚正要直播,忽然,小刘的电话打了过来。   接通电话,连奚声音平和:“嗯,怎么了,是房东提前回国了吗?”   电话那头,小刘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终于还是道:“不是的,连先生,是有个……其他事。就是,您对门的房东,姓高,我也不晓得您认识不认识他……”没等连奚回答,小刘便笑道:“害我这话说的,您和高先生从来没接触过,怎么可能认识他。就是您对门的房东高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找到我,想要您的联系方式。”   连奚双目一顿,他握着手机,冷静地问:“突然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好像并不认识他。”   半年前连奚和高嘉寻有过一面之缘。   但是那时他们不是在小区里见面的,双方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算之后连奚帮高嘉寻解决了留在房子里久久不散的执念,双方也没有在现实里见面。对高嘉寻来说,他只是做了一场很悲伤很感动的梦,他并不知道,连奚为他消散执念的事。   所以按理说,高嘉寻不该知道他就住在自己房子的对门,更不该莫名其妙来找他。   小刘语气古怪道:“额,其实是高先生给了我几张照片,我想应该是监控录像拍到的照片。他花重金聘请我,要我帮他在这个小区里为他找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就是连先生,以及您的朋友捩臣先生。”   连奚微微怔住,他下意识地转首看向一旁的捩总。   “高先生有说是什么事么?”   小刘:“这个没说,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这就推辞掉高先生那边的差事。不过连先生,高先生这个人很好的,他经常做慈善,做公益,我相信他不是坏人,这个我可以用人格担保的。而且我看他好像挺急的样子……”   沉默片刻,连奚道:“好,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吧。” 第九十二章   高嘉寻也不知道, 当王家大少爷出事后,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向那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寻求帮助。   半年前,高嘉寻在咖啡厅里遇见了两个年轻人。这本来只是人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萍水相逢, 可是当王毓昀撞鬼后, 他的脑海里竟然一下子就冒出了那两个年轻人的模样。   不知原因, 不问为何,就是觉得……   这件事或许那两个年轻人可以解决。   当时他给了其中一个年轻人自己的名片, 只可惜对方再也没联系过他。于是高嘉寻便都动用了一些手段,从监控录像里找到了这两人的照片。房产中介小刘是专门做这一片小区生意的,高嘉寻便把照片给了小刘, 想请她帮忙找人。没曾想事情就是这么巧, 小刘居然认识这两个年轻人, 几分钟便帮他把人找到了。   高档别墅区中, 萧瑟寒冷的夜风吹过宽阔的湖面,将道路两侧的景观树吹得沙沙作响。   月光澄澈,倒映在景独湖上, 泛着一层粼粼闪烁的波光。   等了二十分钟,一辆奔驰商务车从远处驶来。高嘉寻立刻走上前。   先下车的是他的助理,见他竟然在屋外等着, 助理惊讶道:“高先生,您怎么不进去, 外面多冷。”   高嘉寻摆摆手:“没事,连先生到了么。”   司机下车开了门,连奚等人很快下车。   见到这么多人, 高嘉寻倏地愣住。他没想到, 助理居然会接这么多人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来了五个人!   但高嘉寻纵横商场多年, 很快收敛讶异,他一眼便找到连奚和捩臣。神色沉稳地走到连奚面前,高嘉寻伸出手,语气稳重镇定:“连先生,电话里见过了,我是高嘉寻。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半年前,我们在一家咖啡厅见过。”   “记得。”半年不见,高嘉寻没有一丝变化,连奚当然认出了他。“高先生,电话里说得不太清楚……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您的一个朋友,撞鬼了?”   闻言,高嘉寻不由露出苦涩的笑,但不知怎的,他也悄悄地松了口气。目光再往旁边满脸写着“莫挨老子”的捩总身上瞧了眼,高嘉寻心里莫名充满了安全感。   有这两个年轻人在,一定能解决了吧……   定了定神,高嘉寻神情郑重起来,他一字一句地开始说起自己这一周来的遭遇:“是,确实算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撞鬼了。”   话说一周前,高嘉寻刚忙完一个饭局,听闻王家大少爷王毓昀回苏城的消息。自家公司和王家正有合作,那份合作对王家来说无关紧要,但对高嘉寻来说,却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所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亲自来到某娱乐会所,想见王家大少王毓昀一面。   在会所等了几个小时暂且不提,可王大少的助理明明说王毓昀已经来了,却迟迟没有露面。   助理也觉得事情不对,连续打了王毓昀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至此,助理和高嘉寻都变了脸色,立刻打电话通知会所负责人,同时出门寻找王大少。   听到这,连奚微微皱眉,问道:“人来晚了,可能是喝酒喝多了在哪睡着了。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去找,是早就觉得他会出事?”   正常来说在夜店酒吧这种娱乐场所,要是一个人突然找不到了,很有可能是喝醉了在哪晕了。肯定要去找,但就高嘉寻刚才语气的凝重,好像似乎太严肃了点。   高嘉寻面色古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那个会所出过事。这里也没外人,我就和连先生直接说了。我们不是预知到王少撞鬼了,而是怕他……受到一些侵害。”   这话一落地,在场所有人纷纷愣住。   高嘉寻咳嗽了一声:“那个会所安保很严格,想进去不容易,但是也确实出过事。就去年,一个富二代喝醉酒不知道怎么跑到另一个房间的VIP通道里。按理说不同房间的走廊都是不连通的,但为了消防安全,肯定有相连接的地方。结果他在那个走廊里,和另一个喝醉的二世祖发生了关系。双方都喝醉了,另一方家里也更有权有势,所以事情被压了下去,也没闹大……”   高嘉寻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当时我们是担心,王少喝醉了,被其他喝醉酒的客人不小心认错……”   众人:“……”   众所周知,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高嘉寻一直洁身自好,要不是为了见王大少,根本不会去那种声色场所。而在场的其他几人中,蒋鬼更是各种老手,身经百战,听了这事,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更夫和崔判官当了多年鬼神,两人什么猎奇故事没见过,也没太大反应。   连奚本来也没当回事,然而身旁,捩臣淡定平静的声音忽然传来:“哦,你们怕他被认错带上床。”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扫向他。   捩臣挑起一眉,略有鄙夷地看着这些望向自己的人:“哦?难道你们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有夫妻之实,行夫妻之举?”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不知道吧?   “……”   你是怎么觉得,在场这几个人里,你是经验最丰富、最懂的那一个?   正说着,几人已经走到王大少的私人别墅前。   按响门铃,等待开门时,连奚沉思片刻,整理了思路:“所以高先生,您的意思是,等你和助理去找人后,没过多久,就在走廊找到了你的朋友。而且,他疑似撞鬼,一直在说胡话?”   高嘉寻苦笑道:“是。我们立刻把他送到医院,打了一阵镇定剂,他睡了一觉后就好了。本来以为只是喝多了,醒来王少也记不得前一晚的事。谁知道,从那以后整整一周,每到晚上,王总就像发了疯似的,到处说有鬼,白天就又好好的。”   话音落下,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   众人转首看去。   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先看了眼高嘉寻,接着看向连奚几人:“我是王总的助理,我姓林,你们叫我小林就好了。大概情况高总已经和你们说过了吧,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去见王总吧。”   ……   宽敞奢华的别墅中,助理小林领着连奚等人,乘电梯来到三楼。   连奚也不是没去过别墅区,他的大学同学陈凯就住在这个小区,但是陈凯的别墅比这栋别墅小了不止一点。这栋豪华别墅如同一座小小的城堡,乘电梯来到三楼后,电梯门一开,便见到四个穿着西装的保镖和两个医生站在大厅里。   见到林助理,一个保镖走上前点点头:“林助理。”   林助理:“王总怎么样了。”   “医生刚打了镇定,现在睡下了。”   林助理点点头,望向一旁的医生。   医生面色凝重:“镇定剂是让王先生的身体强行入睡,但是他的精神依旧很不稳定。而且,镇定剂的效果越来越差。”   “好的,我知道了。”林助理:“这几位是高总请来的……医生,我先带他们进去看看王总。”   闻言,医生保镖都望向连奚几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   林助理嘴上说是医生,可他们都知道,这几个应该是所谓的高总找来的“大师”。   哪有这么年轻的医生!   如果王少的病是医生能治好的,他早就痊愈了,根本不可能受这一周的罪。   王毓昀出事后,王老爷子找了许多医生来看,连专家组的“国医”都请来了一位,没有一点作用。再说大师,王家也找来了几个,其中有几个都是真的有神通的。他们在这栋别墅里,亲眼见到了那些大师的神通,世界观被狠狠冲击。   可就是那些神乎其神的大师,都没法找到王少身上出的毛病。   要说王毓昀出事后,除了王家人外,谁最关心,那莫过于高嘉寻。   高嘉寻万万没想到,自己是想套套近乎,去拜访一下王大少。谁知道居然让他撞上这档子事。王毓昀是在去见他的路上出事的,无论如何,只要王毓昀不好,高嘉寻在城郊的那块地就别想动了。   所以高嘉寻愁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想到找连奚来帮忙。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办法了,王家比他神通广大的多,连王家都找不到大师抓鬼,他又怎么可能找到更厉害的大师?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   众人走到三楼最里侧的卧室门前。   站在门口,停下脚步,高嘉寻转身望向连奚。自己辛苦打拼半辈子的事业都系在这扇门后,高嘉寻却十分镇定,他认真地望着连奚,诚恳道:“连先生,很感谢你能来这里,无论今天的事情能不能解决,我都会有重谢。”   连奚顿了顿:“高先生,我们不是为钱来这的。”   高嘉寻笑了:“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连奚没再多说。他和捩臣确实不是为了钱才来的这,他们是苏城的黑白无常,无论捩臣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现在苏城的黑白无常是他们,在苏城地界出了事,他们就得去管。其次……   高嘉寻这个人,值得去帮。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事情让努力活着的好人寒心,不该再多一件。   开门前,连奚望向身旁的男人:“刚才说了这么多,听起来很像陈凯老婆的情况。”   陈凯的老婆之前也是遇见鬼,所以夜夜被鬼缠身,难以入睡。   捩臣淡淡道:“开门吧。”他伸出手,削瘦修长的手掌按在门上,轻轻一推。   是人是鬼,一见便有分晓。   “吱呀——”   房门慢慢开启,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张大床首先映入眼帘。   高嘉寻屏住呼吸,他已经做好准备,或许立刻就有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冲出房子。然而,一切无比平静。   许久后。   连奚:“……你们看到鬼了么?”   更夫愣了很久:“没,大人,小的没看见鬼。”   蒋鬼:“有点意思啊,别说没鬼,阴气都没什么,干干净净。”   崔判官:“这地方干净到不可思议了。”   听了这些话,连奚不由沉了脸色。最后的希望,便是他身旁的这个男人。   连奚转身,望向他:“捩臣,你找到鬼了么?”   下一刻,便见俊美冷淡的黑衣男人轻轻啧了声,他抬起手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嗖!   冰冷的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房间里无风自动。连奚双目一亮,只见四个白色光束从房间的四个角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进捩臣的掌心。他手指一掐,只听咔擦的玻璃断裂声。   崔判官惊讶道:“哦,阴气有了!原来是有玄修用法术,驱散了这房间里的阴气。本官就说,这世上绝对不会有地方,干净到连一丝阴气都没有。阴阳相生,有阳气就注定有阴气。”   高嘉寻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也看不见那飞到捩臣掌心的白光。但是听着崔判官的话,他心中涌现出希望:“怎么了,是找到异常了吗?”   连奚神色微凝,他抬步走进卧室内,四处张望。   崔判官等人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连奚都进去了,他们也只好跟着进去,故作认真地检查起来。   连奚回过头:“找到了吗?”   更夫:“大人,真的没有,虽然阴气回来了点,可这里真的连一只小鬼都找不到。”   连奚慢慢抿住嘴唇。   沉默地望了他一眼,捩臣手掌一翻,取出金色册页。   蒋鬼语气古怪:“这还用再找么,瞎子都知道这里没鬼。”   更夫一巴掌拍上去:“用你多嘴!”   捩臣懒得给他一眼,收回凝视在连奚身上的视线,他手指轻点,落在金色册页上。   “北阴酆都敕令……阴阳轮转,乾坤现令!” 第九十三章   冰冷淡漠的声音如水波, 嗡的一声,穿破空气,向四周迅速扩散。   万千金色光束随着捩臣的一道敕令, 从金色册页上绽放开来, 好似天女散花, 散落到苏城的每一个角落。阴暗潮湿的古城小巷、光怪陆离的摩登大厦,这金光拂过景独湖平静无波的水面, 照耀在苏城上万鬼魅的头顶,让他们无所遁形。   自从更夫来到阳间后,他天天外出捉鬼, 苏城的孤魂野鬼早已少了许多。但也绝非没有。   如今这些鬼怪都现了形, 一个个懵逼地睁大眼,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身上溢散出来的阴气, 对普通凡人来说只会感到一阵寒风吹过,并没太大感受。但对于崔判官这些鬼神而言,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想无比低调,却异常耀眼。   谁都没想到,仅仅是为了帮高嘉寻一个忙, 捩臣竟然随手就找出了整个苏城全部的孤魂野鬼。   ……可以,但真没必要!   崔判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模人样的书生判官满脸惭愧, 双手作揖,感叹道:“真不愧是大人,这样的神仙手段, 哪怕再给属下一千年修行, 属下也望尘莫及!”   更夫这才回过神,他顿时对这人模狗样的崔判官投以不屑眼神。好家伙, 就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最黑了,干啥啥不行,拍马屁第一名,脏活累活都扔给他这种老实人。然而这一次,更夫也很想拍马屁,可马屁还没拍,他心疼得忍不住道:“大人,您竟然能抓出苏城所有的孤魂野鬼?”   捩臣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手段,他取回那本飘浮在空中的金色册页,道:“第一次尝试,没想到居然可以。”   其实想来也是。   现在捩臣是地府之主的秘密,早已人尽皆知。如果说苏城鬼差的无常证能够在苏城范围内指引出一只鬼的方向,那地府之主的法器,能揪出苏城所有鬼怪的方位,听上去也相当合情合理。   更夫痛心疾首:“要是早知道您能开这外挂,我上个月捉鬼肯定能再多捉一倍,积分也能翻一番!”   连奚:“……”   崔判官:“……”   蒋鬼毫不留情地嘲讽:“你就这点出息。”   更夫怒不可遏:“你懂个屁!一个社畜勤勤恳恳工作,踏踏实实干活,忙了一整个月,好不容易眼看着要拿到月末业绩榜第一,结果最后一秒被人弯道超车。这种痛你懂?你懂?”   捩臣语气沉痛:“言之有理。”   众人:“……”   你们俩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   业绩排行榜的事暂且不谈。   捩臣使用金色册页,抓出全苏城所有鬼魅的事,房间里的高嘉寻和刘助理自然是不知道的。金色册页上四散出的光束,只有在场的四个鬼神和连奚能看到。他们只见连奚五人莫名其妙开始聊起公司业绩这类话题。   刘助理面露不耐,高嘉寻也焦急起来。   王家不是没找过真正的大师,可连那些大事都对王大少的情况束手无策,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骗子,能救得了王大少?   高嘉寻忍不住问道:“连先生,请问找到问题所在了吗?”   身体微顿,连奚:“高先生,我们再商量一下。”   已经拖延了很久,既然苏城所有鬼魅的行踪都被找出来了,如果真有哪个和王大少的异样有关,那必然就在其中。   连奚闭目感受了一下:“离这里最近的鬼,似乎是在那儿。”说完,他抬首看向东方。“离这里大概三公里距离……是时代广场。”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只是能看见鬼的普通人,连奚当然没有千里眼,不可能穿越钢筋混泥土,发现三公里外的鬼。但是,金色册页上,一道光束直直地连接向东,隐没在湖对面的时代广场中。那金光闪烁,想看不见都难。   崔判官立即翻开生死簿,他手持判官笔,信笔挥毫,在无字天书般的生死簿上写下一道道符箓。下一刻,便见微弱的红光闪烁,一行行文字显现在生死簿上。   崔判官:“回大人的话,三公里外的那只孤魂野鬼是前日新死的,死因是跳楼而亡。按时间算,这位王先生已经被‘鬼’纠缠七日之久,定然和这只鬼无关。”   更夫:“大人大人,离这儿第二近的鬼是四公里外的那只,小的看见了,就在那。”   连奚却蹙起眉头:“这样一个个的排除,肯定不行。”捩臣的金色册页上至少放射出上万道光束,他们真要一个个寻找与王大少撞鬼情况有关的鬼,哪怕找到明年都找不到。   既然如此……   连奚抬首,看向身旁的男人:“真的,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一丝不对劲的阴气?”   捩臣微微垂眸,望着神色凝重的青年。片刻后,他道:“你觉得呢。”   连奚沉默半晌,接着,他扭头对高嘉寻道:“高先生,王先生出事的时候,你也在那个会所里。甚至可以说,至少有很多活人在周围。”   活人?高嘉寻听着颇为别扭,他点头道:“是,那是肯定的。凯宾斯会所每天都有很多客人会留宿。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工作人员。”   连奚:“大海捞针肯定不行,这个鬼很明显是冲着王先生来的。所以我们就要搞清楚……”   “王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个鬼对他如此‘情有独钟’。”   ***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众人坐在沙发上,向王毓昀的私人助理询问他的相关情况。   刘助理早已不耐烦了,他一开始就没正眼待见过连奚几人,如今连奚几人又从楼上空手而归。   果然,这就是一群骗子吧。   哪怕真的会点法术,那也只是混口饭吃,根本不能和王家亲自从首都请的大师相提并论。   刘助理推了推眼镜,语气客套斯文:“王少没有仇人。”   连奚:“情仇?”   刘助理笑了:“这位先生,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先生对情人向来非常大方,哪怕是分手,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些都是我可以保证的。”   更夫好奇道:“什么叫妥妥当当?”   刘助理:“就是由我亲自去办的意思。”   “哦……”   连奚思索了一会儿,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事业上的问题?”   这一次刘助理倒是默了片刻,但随即又摇头道:“不可能。王家在生意上是有一些对手,但是哪怕是这些敌人使了手段想对抗王家,也不会选择对付王少。”   连奚:“怎么说?”   刘助理:“要对付的是王家,那对付王少根本毫无意义。”   连奚不由诧异起来。这个王毓昀不是王家大少爷么,报复王家的话,报复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正要提问,却听身旁响起一道淡定冷静的男声:“哦,我懂了。”   众人刷的回头。   捩臣眸色漆黑,语气沉着而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众人:“……”   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沙雕却又这么自信!   连奚终于忍不住扶额道:“你最近都看了什么电视剧,这都什么啊?”   “???”捩臣一脸问号,反而不满起来。他敛着深邃的眉眼,嘴唇也抿起,声音不悦:“要不然呢?”   砰!刘助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够了!小李,你来送这几位先生出门。我想,王少的事他们大概也帮不上忙了。”   高嘉寻愣了愣,急忙也站起身:“刘助理,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没有……”   “行了,高先生,我也不再瞒着你。王少再怎么样,也是王家唯一的少爷。实不相瞒,昨天集团会议上,董事长已经批准城郊那块地的事了。”   高嘉寻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刘助理客气地笑了:“抱歉,那块地和你们嘉讯资本肯定没有关系了。”   高嘉寻神色僵住,整个人呆呆地怔在原地。   刘助理没再看他一眼,转身便上了楼。   生意场上的事,连奚几人并不了解。他们也不知道,刚才刘助理的那番话对高嘉寻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然而望着高嘉寻突然佝偻下去的背影,连奚却隐隐觉得,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连奚出声道:“高先生,你没事吧。”   高嘉寻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他转过身,望着连奚几人。良久,他伸手抹了把脸,苦涩地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明白,有的人奋斗半辈子,在有些人的眼里,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连先生,这个世界至始至终,就没有公平过……一分一秒,都没有过。”   留下这些话,高嘉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瞬间又振作起来,仿佛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用坚强的外壳伪装起疲惫不堪的内心。   他费尽心思地找到连奚、捩臣,想请他们帮忙解决王大少的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昨天他就被王家踢出局了。那他今天这跑上跑下的,又算什么。刘助理那些人又是怎么看他的,当他是一个戏子,一个小丑吗?   高嘉寻笑道:“就是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真的要感谢你们,不好意思。”   看着高嘉寻故作镇定的笑容,连奚慢慢沉了眸色,沉默起来。   在场的四个鬼神中,捩总地位最高,崔判官其次,两人都没关注过高嘉寻这种小人物的世界,也不大懂他这复杂笑容背后的深意。更夫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但凡聪明点,也不至于当了几百年鬼差,还被同事天天压榨。   唯有蒋鬼,他打量着高嘉寻,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露出阴戾邪气的笑。   江南道黑无常满肚子坏水,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偏偏还极其擅长“遵守规则”,让上司崔判官都拿他没辙。他没升职,不是因为他法力不够,也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揣摩人心,只是他不屑于去做而已。   蒋鬼嘶哑地笑道:“崔判官,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你是不是忘了。”   蒋鬼居然敢对他不称呼敬语?崔判官不满地皱起眉,但他没工夫训斥蒋鬼,而是想了想,忽然讶异道:“生死簿是用来查看死者生平的。如果用生死簿来查看一个活人的生平,会折寿的。”   蒋鬼:“你在乎那个凡人是否折寿?”   崔判官一愣,心道:对啊,凡人折寿不折寿,关他屁事。更何况,如果真折寿了,那说不定就是那个凡人的命,他本就该如此!   崔判官:“生死一事,本就冥冥之中,六道注定,连大人都无法插手。”他拱手对捩臣道,“大人,可要属下使用生死簿,看看这凡人的生平过往?只需一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再无遮掩!”   连奚:“会折寿么?”   崔判官冷淡道:“折寿了就是他的命。”   捩臣轻挑一眉:“是这样么。”   崔判官犹豫片刻,还是道:“生死一事很难说,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是倘若今日我们就此离开,不再管他,那个凡人必然熬不过三天。”   连奚:“那就用生死簿吧。”   崔判官得了令,立即应声,翻手取出生死簿。   “喂你们干嘛呢,刘助理让你们走呢,没听到吗。”人高马大的保安见连奚几人依旧待着不走,大步走过来。然而他刚走到一半,便见到一个清秀斯文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本书,接着又变出一支笔,在这本书上写写画画。   保安愣住,心中嘀咕:又是个会法术的大师?   这些天来王家的保安医生没少见大师,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保安意识到连奚几人可能真有些歪门邪道的本事,但他也不怵,继续走上前:“让你们走,听到没?!”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拔地而起。   崔判官心中一愣,错愕道:“这是何物,胆敢阻碍生死簿书写那王家大少的生平?”   只见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在摊开的生死簿纸页上,不断飘荡徘徊,竟然想阻止崔判官下笔!   然而,生死簿和判官笔的威力,其实这小小的阴风可以阻拦的。这股没有来头的阴风刚刮上生死簿,就被直接压制,只需几分钟,大概就会化为灰烬。   “呵。”捩臣冷哼一声,直接手掌一按。   咔嚓!   阴风眨眼间破裂,消散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郊外。   连绵起伏的群山绿荫中,一座小小的道观藏匿其中。它长得普普通通,墙矮屋小,院中满地枯叶。此时夜深,观中只有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老道士早已入睡,唯有一个小道士盘腿坐在道观大堂,打坐调息。   忽然,一股强横霸道的力量从天空中落下,好像有人一巴掌按向这小小的道观。   小道士瞬间睁开眼,老道士也顷刻惊醒。   下一秒,老道士便瞬移到了道观大堂。   小道士吓得连滚带爬,跑到老道士身边,惊恐道:“师父!”   老道士冷静地看向大堂中央香案上供奉的一块玉牌,那股巍峨冷漠的力量一掌拍下,玉牌瞬间被砸得粉碎,整个道观也抖了三抖。   “师父,这、这……这玉牌碎了!”   老道士目光复杂地看着那被拍成粉末的玉牌,许久后,叹了口气:“算了,答应王家的事咱们早已做到,如今玉牌碎了,也和咱们无关。王家的恩情,已经还了,以后就别管了。”   见老道士并不慌张,小道士也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为师继续去睡觉啦,你好好守着,不许偷懒!”老道士伸了个懒腰,挠着背,回卧室。一句缥缈的话伴着晚风,散落在空气里:“怎么就连玉牌都碎了呢,那玉老贵了,好几千呢。留着不好嘛……”   小道士:“???”   一定是听错了,我的师父仙风道骨!   ……   另一边,玉牌破碎后,生死簿上,一行行文字瞬间显露出来。   然而这时,众人根本不再看生死簿,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层层楼板,看向那躺在三楼卧室里的王毓昀。   崔判官惊奇地瞪大眼:“奇!奇!当真是奇!这世上竟然有这么脆的命格?!” 第九十四章   天地生灵, 凡入六道轮回者,皆有命理。   命运二字,命主静, 运主动。当一个人转世投胎, 降生于世的那一刻, 他的“命”就注定,早早地写在生死簿上, 再也无法更改。至于他的“运”,生死簿并不能完全主宰,仍属于六道轮回的一部分, 沿着某个大方向, 以微小的幅度改变着。   崔判官左手执着生死簿, 右手则持判官笔。他施施然落笔于纸, 王毓昀的四柱八字便事无巨细,清晰地落在生死簿上。   崔判官:“当真是世间罕见!大人,您有所不知, 这阳间所有生灵的四柱八字,是由他出生的年月日时、阴阳乾坤共同决定的。属下担任阴律司判官数千载,还是第一次见到命格这么脆的生灵!”   连奚目光缩紧:“你是说, 那个王大少的命格有问题?”   崔判官用力点头:“正是。生灵命格一事,很难说清, 但总之,这王毓昀的四柱八字,脆到如一根早已绷紧的弦, 只要轻轻一碰, 就该折碎到粉身碎骨。按照生死簿上的记载,如果属下没有推断错的话, 这王毓昀应该在三岁,最多三岁,就因命格太脆,死于非命。”   连奚:“被鬼魂杀害?”   “倒也未必。”崔判官摇头道,“也可能和鬼魂无关,只是死于非命。反正,他怎样都不该活到四岁。”   这话一落地,有些事就很明显了。   地府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亲自说,王毓昀不可能活过三岁。可事实是,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多活了二十六年。   这二十六年,一定有什么东西为他续了命,或者说稳住了他极脆的命格。毫无疑问,那个东西就是刚才阻止生死簿书写的神奇力量。   想到这,连奚垂眸看向生死簿,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生死簿是地府至宝,按照崔判官的说法,这东西和捩臣的法器属于同一等级,甚至可能比金色册页、白玉印章还强。因为生死簿是天生至宝,它真正的主人不是崔判官,而是六道轮回本身。   能够阻拦生死簿书写,哪怕阻拦的时间不多,都足以说明这个施展法术的人,实力绝对深不可测。   更夫立刻会意:“难道说,就是这个施法的人,把楼上那个凡人弄得快死了?”   蒋鬼噗嗤笑了。   更夫恼怒道:“蒋狗,你笑什么?”   蒋鬼还没开口嘲讽,便听连奚道:“不是那个施法的人在作怪。”   闻言,更夫转头看向连奚,错愕道:“不是他?”   “是。”连奚神色郑重,他抬起头:“刚才崔判官说了,这个人施法的目的是保护王家大少。既然如此,那他就肯定不是凶手。如果他真想杀了王毓昀,根本不用麻烦,只需要撤除法术,王毓昀自然会死于非命。”   崔判官皱起眉头:“但是世间能够瞒过捩臣大人的双眼,去加害一个凡人的玄修,少之又少。这个施法的玄修定然是那极少数的几个凡人中的一个。如果不是玄修害人……厉鬼害人,更难毁灭证据,更容易残留阴气,不至于连大人都发现不了。”   思索片刻,连奚意味深长道:“这个玄修是谁,我们找不到,但是一定有人知道。”   崔判官:“嗯,大人的意思是?”   捩臣轻描淡写地扫了连奚一眼,嘴角勾起:“哦,想知道?”   连奚转首望去,目光倏地落入一双深邃的眼里。微微愣住,他沉默地点头:“嗯。”   捩臣淡定地笑了声,下一刻,只见他右手抬起,向空中猛地一抓。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其实从崔判官拿出判官笔想在生死簿上写字,到如今众人讨论出对策,计划好下一步行动,一切不过才发生了数秒。那想来赶人走的保安因为生死簿和判官笔的奇异行为,停下脚步在一旁看了许久,等到没有动静了才继续向前。   他挥舞手臂,呵斥这些神棍,凶狠道:“刘先生让你们总,没听到吗,嗯?!”   忽然,一阵阴冷至极的风从这保安的身后,嗖的一下,穿过他的身体。深入骨髓的冰冷冻得保安打了个哆嗦,他浑身打着寒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地大叫起来。   一旁,高嘉寻也不知道发生何事,他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但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连奚身旁那个一身黑的俊美男人一只手抬在空中,呈抓举的模样,似乎正拎着什么人。   当那股可怕力量从身后传来,拽着他一把穿过三层楼板,把刘助理抓到一层大厅时,他也和高嘉寻、保安一样,茫然地环顾四周,瞪大了眼睛,不知发生什么。   上一秒他还在三楼,下一秒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一楼……   就,还挺突然的。   三人正在懵逼,忽然,一道惊恐颤抖的尖叫声响彻别墅。   “啊啊啊,那是什么!”保安一屁股栽倒在地,眼睛瞪圆,害怕地不断后退:“救、救命啊!!!”   嗯?   高嘉寻和刘助理顺着保安的声音看去,看清楚保安手指的地方后,两人恐惧地双目圆睁,嘴巴张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只见红木制成的旋转楼梯上,刘助理的身体正以倒退的方式向下行走。“他”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再走向捩臣。捩臣轻挑一眉,松开手。   高嘉寻终于看见了那个被捩臣“拎”在手里的人——   竟然是刘助理!   鬼神抓凡人前来问话,速度太快,他的肉体没有反应过来,灵魂先被抓过来了。   于是,便有了高嘉寻和保安看到的情况:肉体跟随着灵魂的脚步,前来寻找主人了。   肉身与灵魂相契合的那一瞬间,刘助理本身没受到任何损伤,但是他却尖叫着瘫软在地,不敢置信地看向这群包围住自己的神棍……不,是大师!   “大、大师,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大师饶命啊!”   刘助理并不知道这些大师拥有多高深的法术,或许这些人还是不如王家之前请的那些。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玄修,想要弄死他一个小小的凡人,都是易如反掌。他真的怕了,这些人他得罪不起!   刘助理的配合令连奚也不由怔住。随即他便想到捩臣刚才那夸张的抓人方式。   轻轻咳嗽了一声,连奚声音平静:“你先站起来吧。我们就想有点事想问问。”   刘助理哪里敢站,他满头是汗,勉强着才站起身,双腿瑟缩,丝毫没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您说。”   连奚:“王毓昀小时候有遇见过什么玄修么?”   “嗯?”刘助理倏地愣住,过了半晌,他才面色古怪地点头道:“确实有这么回事……”   刘助理是王毓昀的贴身助理,可以说是王毓昀的半个心腹。然而哪怕做到他这样的位置,想要得知王家秘辛,也权限不够。直到,王大少出了事。   王毓昀出事后,王老爷子来看过几回,也通过关系找了不少玄修。   想要救王毓昀,就不能再藏着掖着,必须将所有情况都和盘托出。就像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西医也需要了解病人的过往病史。玄修抓鬼,也得知道王大少有没有结过仇,或者王家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少了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害死王毓昀。   于是这时,刘助理听说了一个秘密。   “王总小时候身体不好,王家老太爷,也就是王总的爷爷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个道士,送给王总一块玉佩,王总这才健康起来。听王老爷子说,这个道士是欠他们王家一个人情,所以才帮了忙。不过从那以后,这道士说自己已经还了恩,就消失不见了。这次王老爷子也派人去找道士了,可怎么也找不着。”   事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连奚摩挲着嘴唇,拼凑出真相:“所以说,王毓昀的命格脆是天生的,是靠一个道士报恩,才保住了他的命。而现在……”他望向刘助理,“道士给的玉佩还在吗?”   刘助理连连点头:“在的在的,王总出事的第一天,王老爷子就看过玉佩,玉佩完好无损,之后就一直和王总贴身放着。大师,需要我现在去看看吗?”   连奚尴尬地咳嗽一声:“……不用。”   不用看,连奚估计那块玉佩应该是碎了。神秘道士施加在王大少身上的法术,刚刚被捩臣一巴掌拍碎了。身为法术承载物的玉佩,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刘助理:“哦,好的好的。”   连奚将刘助理糊弄过去,掩盖了玉佩破碎的事实。然而罪魁祸首却没有一点自觉,口袋里的手机嗡的震动了一声,捩臣拿出手机看了眼。忽然察觉到连奚的视线,他抬首看去。四目相对,片刻后,捩臣:“游戏提示。”   连奚:“……”   谁问你这个了!   咦,不对。   连奚蹙眉道:“什么游戏提示?”   捩臣:“王者荣耀。过零点了,新的一周到了,每周一可以领取新的一周奖励……”顿了顿,他惊讶地扫视连奚:“你居然不知道?”   连奚:“……”   不是,你为什么连这种蚊子腿的奖励都要?而且还专门搞提示,你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上线领奖励!   无语至极,连奚看向在场唯1.5个靠谱鬼神。他望着崔判官和蒋鬼,崔判官算一个鬼神,蒋鬼算半个靠谱的。至于捩臣和更夫……   不看也罢。   连奚沉着神色:“应该没有什么隐瞒的了。这个王毓昀没得罪过什么人,报复王家也不像。那他现在身上的怪事,很有可能,就和他的命格有关。崔判官,命格脆的人,必会死于非命……是因为他的命格,他才会这样?”   崔判官果然靠谱,他思索半晌,分析道:“应该不是。大人,按属下来看,那个保住王毓昀的玉佩,在今晚之前并没有破碎,甚至还有力量对抗生死簿。这说明,法术没有失效。”   连奚:“不是因为他的命格,那能是因为什么?”   王毓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的命格。   一个连地府之主都看不出异常的灵异事件,如果不是因为那神乎其神、只受六道轮回所管的命格一说,还能因为什么?   一下子,众人又陷入难题。   正在这时,一道阴冷的笑声沙哑地响起:“只能是因为命格吧。”   连奚和崔判官刷的转头。   崔判官神色不悦:“蒋鬼,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本判官比你多修行上千年,连本判官都不了解的事,你能知晓?”   蒋鬼冷笑道:“崔判官,你坐镇阴律司多年,高高在上,你未必就比我蒋鬼见多识广。”   “你……!”闻言,崔判官心中恼怒,可身为读书人,他却也没法破口骂人。“行,那你倒是说说,可能是什么情况。”   蒋鬼笑了:“还不简单。那个传说中的凡人玄修,用什么玉佩法术挡住了这个凡人的命格对吧。”   崔判官:“确实如此。”   蒋鬼:“如果这事交给咱们地府来办,崔判官,请问地府会怎么做?或者,你会怎么做?”   “你说遮掩这凡人极脆的命格,保住他一条命?”   “是。”   “呵,他的命格是写在生死簿上的事,是他的命,本判官为何要帮他!”   迂腐的蠢货!蒋鬼阴柔刻薄的脸庞上满是不屑,语气也懒洋洋的:“崔判官,只是打个比方。更何况,如果你真的出手了,这也是他的命。他命中就该活过三岁,就如同现在这样,已经活到二十八了。”   崔判官奇怪地上下扫着蒋鬼。   我怀疑你在骂我,好像也快掌握了证据……   崔判官:“如果是本判官来做,简单,直接用判官笔,帮他在遮掩天机。”   蒋鬼:“你刚才说了吧,遮掩天机。”   崔判官奇怪道:“嗯?怎么,不对?”   蒋鬼笑了笑,还未开口,连奚突然道:“你是说,那个道士所用的法术,也不能完全扭转这王毓昀的命格,只是在遮掩天机?”   蒋鬼:“凡人玄修再强能有多强?只是废物一个,最多也就达到崔判官这水平。”   崔判官:“?!”   艹?你再骂?   蒋鬼:“连崔判官都只能做到遮掩天机,难道凡人玄修还想着改写命格?做梦更快点。事实也是,这凡人的命格并没有被修改,只是被遮掩住了而已。在这重重遮掩下,他的命格仍旧是世间罕见的脆。寻常自然不会有问题,甚至他身为一个富家子弟,身上可能还带着许多开了光、被玄修加注法力的宝物 ,普通鬼怪不能近身。但是……”   崔判官:“但是什么?”   蒋鬼呵呵笑道:“但是如果碰到那种极其强大的厉鬼呢?强大到,完全超过了那些普通鬼怪层面,甚至能越过那凡人玄修的法术,直接在人海茫茫中,一眼就发现他极脆命格的强大厉鬼呢?”说着,蒋鬼一边悄悄地瞥向捩臣。   说你呢,就是在说你,有点自觉!   他这话一落地,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思考他话语中的可行性。   连奚:“你说的……确实有可能。你的意思就是,哪怕命格被遮掩,实际上,这王毓昀也是整个苏城,甚至可能是全华夏命格最脆的那个人。就像一个洗水池,平时用塞子堵住了出水口,所有人都发现不了哪里是水位最低的地方。但是一旦有鬼强大到能忽略那个伪装成塞子的‘玉佩’,就会发现,王毓昀才是最低的地方,于是,来害他?”声音顿住,连奚又道:“那这个鬼得强大到什么程度,连捩臣一开始都没注意到王毓昀的奇异命格。”   听了这话,捩总嘴唇翕动,目光游移地望向身旁一脸沉思的青年。   ……其实他是注意到了的。   不过,失忆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这种异常是什么,只以为是凡人撞鬼后的正常反应。   连奚认真地看向他,眼神信任,不带一丝怀疑:“这个鬼,你有把握对付么?”   捩·刚准备解释·臣:“……”   “应该可以。”   真相好像显得我很蠢的样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也没事……吧。   连奚又想到,放松道:“没事,我还有铃铛。”   看着蒋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瞬间carry全场,更夫呆立半天,心中有了危机感。他灵光一动,道:“大人,小的觉得,那个‘鬼’可能也未必是刻意想害这个凡人。”   众人:“嗯?”   更夫挺起胸脯,作为全场第二个经验丰富的老鬼差,他开口道:“大人刚才的比喻简直活灵活现,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如沐春风……”   连奚无语道:“别舔了,说重点!”   更夫干笑两声:“嘿嘿,小的是想说,可能那个很强大的鬼,并没有刻意害这个姓王的,他甚至可能都没发现姓王的存在。就像大人,有的鬼神足够强大,强大到哪怕失忆,也令人心悦臣服,一眼便发现他的不同……”   “让你别舔!”   “咳咳,就是说,这王毓昀天生处于水池的最底端。寻常鬼怪的阴气能被他身上的宝物挡住,可是当这阴气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直接穿过那些宝物,攻击在了他的身上。因为他最弱,仅此而已!”   这种答案倒是连蒋鬼都没想过的,他想了许久,问道:“那为什么我们没感觉到所谓的‘强大的鬼物’的攻击?”   更夫理直气壮地反驳:“因为我们不弱啊!这‘鬼物’的无差别攻击,可能并不强,只是质量高。对我们而言,完全没感觉。对寻常凡人,也就是冷一下。可对这王毓昀,就是致命的呢?”   蒋鬼:“……”我总感觉你是为了争宠找存在感在这扯淡,但好像还有点道理。   更夫见蒋鬼不吭声,立即嘚瑟起来,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别以为就你当了几百年鬼差,见多识广,老子也是!”   崔判官冷哼一声,瞥了自己的两个属下一眼,道:“行,就当你们说得有道理。那说说,什么厉鬼能强大到这个地步?这厉鬼强大到,本判官和捩臣大人都察觉不到一丝蛛丝马迹。怎么着,真就当十八层地狱里的那些神明都越狱出来了?呵,你们以为所有神明都是文颂帝君呢。就算是文颂帝君,那也是因为他一来法力强大,二来掌管天下文字,正好钻了生死簿空子,这才有一丝机会。”   “啊这……”   顿时,蒋鬼和更夫都没了话说。   是的,他们这个假设的前提是,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厉鬼存在于世。这个厉鬼不一定能达到捩臣那个水平,但至少得比崔判官强。因为人类玄修再强也就是崔判官级别了,所以那个玉佩上的法术,也就相当于一个崔判官。   刚才连奚几人的激烈讨论,对高嘉寻、刘助理来说,无异于无字天书。他们其实隐隐听懂了,但什么判官、鬼差……这太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下意识地选择性忽略。   现在见几人都不吭声了,高嘉寻小心翼翼地问:“连先生,请问,是有了法子了吧?”   连奚嘴唇抿起,他犹豫片刻:“高先生,其实……”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手倏地捂住连奚的嘴唇。掌心紧紧贴着那正在开合的唇瓣,熟悉而微凉的气息令他微微睁大眼,然后缓慢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嘘。”   刚才还拿着手机、一脸“该打游戏了好无聊但是事件怎么还没解决”的男人,此刻长眸眯起,漆黑的眼中闪烁泠然的寒光。俊美深刻的脸庞上,是凝重沉肃的神色,他危险地啧了一声,接着勾起嘴角。   这一刻,蒋鬼和更夫都是茫然的。   连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判官看着捩臣的神情,自然知道有什么不对,可他迷迷糊糊的,似有感应,又似毫无察觉。   “捩臣。”冷静的声音从手掌遮住的后方,平稳传来。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掌心,捩臣手指微动,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青年。   他松开了手。   连奚沉着眸子:“什么事。”   捩臣:“要比他强,是么。”他指着崔判官。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纷纷变了脸色。   “你是说?”   视线看向东方,捩臣不由笑了:“那里,三公里,比他强。”顿了顿,大致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大概……是十个他的水平吧。”   ***   与此同时,苏城景独湖,桃花岛。   凌晨深夜,寒风凄凄。   皎洁如华的月光倒映着粼粼湖面,只见水中月,湖上人。   苏城是个适宜养老的宜居城市,虽说是二线大城市,但终究比不上那些一线大城市。在这里居住,你可以拥有丰富的夜生活,也可以选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尤其是在这种寒冷刺骨的冬夜,更多苏城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被窝,而不是夜生活。   于是,半夜的景独湖上突然飘着两个“人”,这种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他们仿佛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一人穿着黑色差役伏,头顶高帽;另一人则体型魁梧,双眼瞪得如铜铃,一副威严相貌。   来到阳间,云南道黑无常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发现周围没有敌人,她松了口气,扭头就变了脸,直接告状:“大人,这里就是崔判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崔判官把小的送回地府,一人去迎敌了。”   想到那一幕,想起那位儒雅疏朗的书生判官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地把自己送走的模样,云南道黑无常对上司生命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心头,她急切道:“殿下,您快看看判官大人现在正哪儿呀!”   转轮王瞪着那双圆溜溜的虎目,大臂一挥:“放心,本殿下这就感应一下崔判官的位置。”   话音落下,转轮王双鼻喷气,怒喝一声,一股磅礴雄浑的力量瞬间冲开湖水,四涌开来。   之前曾经说过,强者与强者之间,是存在感应的。   当实力强到一定境界后,哪怕有意掩藏,在同等级、或者更高级的存在面前,都如同没穿衣服当街果奔,醒目到令人发指。所以蒋鬼和崔判官来到阳间后,捩臣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可他们却丝毫察觉不到捩臣的存在。   花了半分钟,转轮王的法力就蔓延到了整个苏城。   然后。   转轮王:“……”   “本阎王再看看。”   叮!   又是半分钟过去。   云南道黑无常殷切地望着他:“殿下,判官大人和那些恶贼在哪儿呢?”   转轮王:“……”   老虎精从小就老实,除了喜欢偷懒摸鱼,也没别的缺点,是全天下最憨厚的鬼神了。他拍了拍云南道黑无常的肩膀,叹气道:“节哀顺变。本阎王并没有找到崔判官的气息,等回去后,本阎王会给他追悼一个谥号的。”   云南道黑无常:“……”   哇的一声哭出来,死了的判官才是可爱的判官,云南道黑无常突然悲痛难忍,原本对崔判官还有许多怨言,现在一下子记忆里只剩下崔判官的好。她红了眼眶:“这群贼人,简、简直目无王法!竟敢杀害地府鬼神,这根本不把咱们地府放在眼里。殿下,您一定要替崔判官做主啊!”   转轮王同仇敌忾:“呵,这群凡人杀的是崔判官吗?这是在打本阎王的脸!”   云南道黑无常:“……”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哭了会儿,云南道黑无常擦干眼泪:“殿下,那咱们怎么去找他们?”   转轮王:“不急,崔判官是死了,但本阎王的转轮镜还在。让本阎王找一找它的位置。”   转轮镜和崔判官不同,转轮镜是转轮王的法器。这东西根本不需要气息感应,只要转轮王呼喊它的名字,它自然会在冥冥之中,给予转轮王回应。   只见威武健壮的老虎精飘浮在湖水之上,气沉丹田,接着一声大喝:“转轮镜!”   这一刻,万籁俱寂。   转轮王的声音穿过千山万水的阻拦,以凡人无法听见的声音,眨眼间传遍九州五岳。   同一时刻,华夏九道所有兼职鬼差,蜗居在深山老林的玄修,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厉鬼冤魂,都齐齐听到了这声雷喝般的怒吼声。修为低的被震得头晕眼花,修为高的自然明白这是惹不起的对象,纷纷面色大变,找地方躲开。   于是,寂静的神州大地上,只听见这三个字,不断回荡——   转轮镜……   轮镜……   镜……   镜。   十秒后。   转轮王:“……”   云南道黑无常:“?”   转轮王尴尬地咳嗽一声:“本王再喊喊它。”   云南道黑无常:“哦,好。”   “转轮镜,转轮镜,转轮镜!!!”   一连喊了三声。   向景独湖方向赶来的连奚几人自然也听到了转轮王的声音。   连奚和捩臣都不知道这是谁在乱喊,但崔判官三人却一下子认出了转轮王。蒋鬼和更夫都是愣住,崔判官则停下脚步,想了半秒,突然:“……”   咳,终于想起之前忘了什么。   忘了他把云南道黑无常踢回地府搬救兵了。   崔判官干笑道:“大人,没事,这是转轮王。他可能以为属下遇险,所以来阳间看看。放心,只要他看到大人您,一切就明白了。现在他是在呼喊自己的法器呢。”   闻言,捩臣淡定地哦了声,从怀里掏出一面古朴悠远的青铜圆镜。这时,正好转轮王的三声呼喊传来,声声急切,仿若焦急寻找对象的情郎。转轮镜被这声音感染,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想要回应。   捩臣虽说有些不舍,但似乎这转轮王也是地府鬼神。地府鬼神……就是他的手下。   吞了手下法器好像不大好。   捩臣松开手。   转轮镜嗖的一下飞向东方,可是才飞了半米,在转轮王急切的呼喊声后,只见这面青铜镜默默地回过头。光滑的镜面先是看了看捩臣,再看了看连奚。   下一秒。   嗖!   青铜镜愉快地飞回捩臣怀里,蹭了蹭。   捩臣:“……”   连奚:“……”   崔判官:“……”   捩臣:“它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崔判官无法解答,看得瞠目结舌。   唯有更夫幽怨地小声道:“这题我会。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   ……   狗腿N号小弟转轮镜的情况,转轮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大老虎只知道,自己深情厚谊地连续呼唤了四遍,转轮镜不给回应,不给回应,不给回应!   转轮王站在湖面上,整个虎都傻了。   云南道黑无常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转轮镜飞回来的踪影,她茫然地问:“殿下,转轮镜呢?”   转轮王呆呆道:“感应不到……”   云南道黑无常:“啊,那岂不是和崔判官一样?”   转轮王僵硬地抬头看她。   云南道黑无常:“转轮镜也死了?”   转轮王:“……”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   云南道黑无常委屈极了。这都什么虎啊,感应不到崔判官,就是崔判官死了;感应不到你的镜子,你的镜子就活着了?有本事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回不回啊!崔判官还不如你的镜子嘛?   根本没有心情去管云南道黑无常,转轮王委屈巴巴地蹲了下来,粗壮的大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开始思考虎生。   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呢……   他的转轮镜,这就没了?   这崔判官死就死了,怎么还能带走他的转轮镜呢!   老虎委屈得哭出声来。   “咦,殿下,您看那是什么?”   转轮王脑袋嗡嗡的,听着云南道黑无常的声音都觉得隔着层水雾。他悲伤地抬起头,顺着云南道黑无常手指的方向看去。   如水月色,清冷夜空。   五道身影飘然迎风,迅速飞来。   如果转轮王此刻还有心情仔细观察,他或许就会发现,这五个身影里有三个是正常飞行,有一个是被另一个抱在怀里,拖着往前飞的。   距离隔着太远,又有重重夜幕,所以看得并不真切。   但是转轮王的虎眼顿时就亮了。   嗯?敢在这个时候来景独湖,还一副冲着他来的模样,难道说,这就是杀了崔判官的厉鬼玄修?!   转轮王霍然起身,神色骤变。属于十殿阎罗的磅礴气势轰然压下,他手掌一翻,一根泛耀泠泠月色的白玉骨刀出现在他的掌中。   云南道黑无常看到这一幕,惊道:“殿下,这是?”   转轮王冷冷道:“呵,这是本阎王化形时所变化的横骨,此骨化刀,乃是转轮镜之下,本阎王的第一法器。今日,便让这几个夺走转轮镜的恶徒,死在此刀下!”   云南道黑无常不由大骇。   横骨,是动物化为人形时最大的难关。传言所有动物喉间都有一根横骨,此骨是人畜相隔的天堑。此骨一化,动物可口出人言。   万万没想到,转轮王竟然会将自己的横骨炼化成武器!   这白玉骨刀上传来一阵阵嗜血森罗的气息,果然,这转轮王在神庭时就是一尊大凶神!   云南道黑无常顿时有了底气,她也低喝一声,取出自己的法器,跟着转轮王冲上去。   “杀!!!”   寒冷的夜风呼啸着吹,崔判官三人渐渐飞得慢了一些。他们毕竟比不上捩臣的速度,捩总一马当先,飞在最前面,很快只剩下一个小影子了。   蒋鬼从没觉得转轮王能是自己的队友,如果捩臣真是厉鬼就好了,偏偏他是地府,这世上谁都救不了他蒋鬼。有的鬼死了六百年,现在才埋。   更夫也心情轻松,乐呵呵地跟着往前飞。   崔判官以往位高权重,很少有机会和他们唠嗑。此时大家都是打工鬼,崔判官便闲着没事,给他们科普:“按照本判官往日里的观察,十殿阎罗里,最会拍马屁的,就是这转轮王。你们是不知道,这转轮王每天按着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地到忘川边上拍马屁。呵呵,当本判官不知道么,捩臣大人居住的北漠广寒之庭就在那忘川之下!他也有脸叫老虎精?我看他就是个马屁精!”   蒋鬼呵呵以对,对这种舔狗行为深恶痛绝。   更夫忧心忡忡,生怕新来的舔狗抢了自己的位置。   正在这时,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也杀到了捩臣和连奚面前。   被捩臣抱着一路飞来,连奚头晕眼花,强烈的呕吐感充斥胸口。他咬牙切齿:“你、你慢点……”   捩臣淡定地挑眉,嘴角微翘:“嗯?很慢了。”   连奚:“你敢不敢停……”   捩臣:“停下来干嘛?”   “打、死、你!”   “……”   正说着,察觉到两个鬼神近了身,捩臣抬头望去。时速太快,刹车便来得十分突然。   连奚:“呕!!!”   捩臣控制得极好,自然不会让他真吐。但看连奚似乎真的很难受的样子,心中有些沉闷,捩臣翻手取出白玉印章,一章印在连奚的额头上。   温润的白光顿时顺着青年的额头,暖洋洋地溢散到全身。   景独湖上,两个男人停了脚步,淡定地抱着摸额头。而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打架这种事,还挑日子,还挑场合?   云南道黑无常发现连奚状态似乎不好,当即便道:“殿下,我打这个!”   转轮王:“好,这个黑的交给本阎王!”   这个黑的?   捩臣一愣,抬起头。   等等,崔判官在路上好像说过,这个转轮王是误会了……   宽阔的湖面上,冷峻深沉的男人抬起头,明亮澄澈的月光映照进那双幽邃无底的眼,令持刀砍去的转轮王有了一瞬的愣神。心底最深处有个奇异的声音悄悄地嘀咕了声——   有点眼熟。   然而下一秒,转轮镜疑似碎了的愤怒便冲涌而上。   “孽畜,纳命来!!!”   捩·这个黑的·孽畜·臣:“……”   白色骨刀一击劈下,夜空中闷雷滚滚,恐怖雄浑的力量顺着这一刀,直直劈向捩臣的脸颊。这是何等璀璨的一刀,划破夜色,好似希望之黎明,将曾经神庭上那战功赫赫的老虎神明的魄力与坚毅,展现得淋漓尽致!   另一边,云南道黑无常的攻击就显得可有可无的。她的□□攻击夹杂在转轮王这惊艳的一刀中,化为零星点点,根本不引人注意。   望着这极有压力的一刀。   连奚双目缩紧,快速取出青铜铃铛,嗡的一声,钟声四震!   捩臣则静静地看着这劈向自己的一刀。   白色的刀光映入漆黑的眼,他手掌一翻,一本金色册页倏然出现掌中。   “北阴酆都敕令,乾坤有定,阴阳无极!”   当转轮王看到这本金色册页时,他心底深处那一抹极其微小的声音,好像被人按了放大键似的,不断加强。这声音慢慢成了回声,一遍遍,一声声,在他耳边回荡——   有点眼熟……   好眼熟啊……   眼熟……   眼熟……   熟……   化为最后,只变成了一个字,烙印在转轮王的头顶。   危!!!   虎目瞪得滚圆,转轮王望着捩臣那张淡漠冰冷的脸,眼前终于回放起那深深刻印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三千年前,北漠广寒之庭,金袍玄带的高贵神祇,哪怕是被贬斥到地府这等腌臜污垢之地,依旧超然而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自己即将劈上去的那一刀,转轮王急切收刀,刀锋却已经无法挽回。   “不!!!”老虎精声嘶力竭!   悠远钟声响起,冲淡了这看似毁天灭地的一刀。   紧接着,一枚泛着紫光的金色敕字挡在捩臣和连奚面前。这个敕字渺小得好似沧海一粟,在铺天盖地的刀光前,它似乎一戳即碎。但是当锐不可当的刀锋触碰到它时,刀意雄浑,悍然不可动,却也真的……   不再可动!   它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已经被钟声削弱,再被金色敕字挡住。   天地间,只听一道清脆的咔擦声。   转轮王的这一刀,轰然破碎。   寒冷幽黑的湖面上,捩臣一只手揽着连奚的腰身,一边垂目,看着眼前满脸懵逼的健壮男人。突发变故,连奚也忘了挣开捩臣的手,他收起铃铛,神情凝重地看向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   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玄修竟然强到如此离谱,云南道黑无常眼珠一转,一咬牙:“殿下,您先走!您快回地府搬救兵!”   闻言,连奚神色古怪:“……搬救兵?”   捩臣也蹙起眉头:“救兵?”   那边,崔判官三人看到这一幕,也加快脚步赶过来。他们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表情变换不断的转轮王突然虎吼一声,化为原形。   众人瞬间被吓了一跳。   只见一头高大魁梧的斑斓巨虎,乖巧地蹲坐在景独湖上。   “嗷呜!”   众人:“……”   老虎是这么叫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斑斓巨虎瞪着那双清澈干净的虎瞳,先是仔细看了看连奚。   确定,不认识。   再看向捩臣……   “嗷呜!呜呜呜!”前面还在正常地叫,后面突然变为哭声,众人纷纷怔住,唯有更夫再错愕了半晌后,突然明白过来。   等等,不是……   硕大的眼泪忽然就从大老虎的虎瞳里,扑簌扑簌落下:“呜呜呜,大人,竟然真的是您!属下找的您好苦啊!”   众人:“……”   捩臣:“你喊的是我?”   转轮王:“嗷呜呜呜呜,当然是大人您。呜呜呜,大人您不知道,属下对您日思夜想,您不在的这几千年,属下每天都去忘川河边,日日夜夜地呼唤您。终于,属下终于把您盼来了。三千年来,属下始终没能忘记曾经在北漠广寒之庭见您的那一眼,您的英姿,您的气度,您的潇洒,终、身、难、忘!”   捩臣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淡然地哦了声:“终身难忘,现在才认出来么。”   转轮王委屈自责道:“都怪属下,属下毕竟是个老虎精,化为人形后眼神不大好。现在化为原形,才看清了是大人。”   艹,好家伙,原来变身原形在这等着。   捩臣面不改色,淡淡道:“那她刚才砍我们?”   转轮王看都不看身旁的云南道黑无常一眼,眨巴圆溜溜的虎目:“属下身为转轮王,来阳间面见大人,给大人带点土特产也是很合理的嘛。”   土特产云南道黑无常:“???”   捩臣:“哦,那你刚才也砍我们?”   转轮王:“属下身为转轮王,光带一个土特产怎么够,可是寻常礼物没法穿越阴阳两界,带给大人。所以属下随身带个横骨刀送给大人,也很合情合理呀。”   众人:“……”   清风明月,碧波湖光。   巨型斑斓猛虎乖巧端坐,歪着虎头,眨巴虎目。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喵呜~ 第九十五章   连奚上一次见到老虎,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爷爷带他去苏城动物园看老虎,等了一个小时,那只养得膘肥的大老虎才懒洋洋地从石屋里溜达出来, 朝欣喜的围观群众怒吼一声, 打了个鼻息, 又撅着屁股高傲地走了。   如今,漆黑深邃的湖面上, 月光倒映清亮色泽,斑斓猛虎四爪乖巧地并拢缩紧,歪着大脑袋, 眨巴黑眼睛。   连奚:“……”   我老虎见得少, 你别骗我, 这家伙是老虎?!   大猫咪语气欢悦:“大人大人, 您怎么来阳间啦?”   恍惚间,众人似乎看到转轮王的屁股后有一根尾巴在欢快地晃动。   再定睛一看。   哦,不是恍惚, 转轮王真在晃他的老虎尾巴啊。   “……”   生而为虎,你还要脸吗!!!   一时间,众人心中百感交集, 各有感触。   崔判官咳嗽了一声,打破沉寂。这几百年来他与转轮王颇有交情, 虽说心里对这头偷懒摸鱼的臭老虎嗤之以鼻,可真要说起来,也算是朋友。而且, 转轮王此次来阳间, 也是为了救他而来。   崔判官:“大人也不知为何来到阳间,因为力量过于强大, 受到的反噬较重,失去了记忆。”   转轮王顿时恼怒道:“什么,大人竟失去了记忆?大人不必担忧,属下这就载您回地府,找回失去之记忆!”   捩臣:“地府有王者荣耀吗?”   转轮王:“喵?”   “有肯德基吗?”   “喵喵??”   “有橘子吗?”   “……”没等转轮王喵喵喵,连奚用手肘碰了碰某人的胳膊,小声道:“让你忘了橘子。”   “哦。”捩臣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嘴角微勾,接着看向转轮王,嫌弃道:“阳间的人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游戏还好玩,超喜欢的。地府什么都没有,我才不要回去。”   转轮王:“……”   事情变化太突然,转轮王凭借多年的舔虎本能,稳住一波。但一切和他想象的,似乎很不一样……   他懵了。   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云南道黑无常也一脸茫然。她看看崔判官,再看看站在崔判官身后的蒋鬼和更夫。   这情况,不对啊。   连奚无奈地叹了声气,对地府这些不靠谱的鬼神再也不抱希望,他花了几分钟,将大致现状解释了一遍。   地府之主无缘无故出现在阳间?小弟们一个接一个送?阳间太美好,捩总沉迷王者荣耀,乐不思蜀?   大量信息冲击着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的世界观。一人一虎面面相觑,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   转轮王:“哼,大人,马超是什么?属下为您去打他!”   连奚:“……”   不是,他说了这么多句,你怎么就记得捩臣想打马超但是因为太菜每天只能玩瑶瑶公主呢!!!   转轮王,一个将舔道刻进骨子里的成功老虎。   众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凌晨三点。   高嘉寻等人还在别墅里等待好消息,连奚:“看来真正的原因已经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事不宜迟,一行五人,再带上新加入的一人一虎,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景独湖,往湖旁别墅区而去。   到这个时候,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就像蒋鬼和更夫推测的那样,王家大少王毓昀是个命格奇脆的凡人,极为罕见。这些年来他用那块玉佩掩盖住自己诡异的命格,于是相安无事,度过多年。但那块玉佩只是遮掩了他的气息,并不能真正改变他的命格。他的命格之脆,可谓世间少有。   大胆点,他就是整个华夏命格最脆的那个人。   崔判官感慨地分析道:“这王毓昀也是倒霉透顶。那块玉佩是真正的大师为他施法佩戴的,如果没有意外,能保佑他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过完这辈子。顶多百年后到了地府,送到本判官的阴律司,本判官会惊讶地说一声‘世上竟有如此命格奇脆之男子’,便会送他转世轮回。到了下一世,这奇脆的命格便与他再无瓜葛。可是,捩臣大人来到了阳间。再机缘巧合……罗终,蒋鬼,本判官,以及转轮王和乔俏一起来到阳间。”   顿了顿,崔判官思索片刻,纠正道:“罗终来不来应该差别不大。”   更夫:“……”   什么叫他来不来差别不大?!   连奚也理清了思路:“所以也就是说,如果整个华夏是个大水池,王毓昀就是池底的那个出水口。他的那块玉佩就像个塞子,堵住了他的缺口。但是他依旧是地势最低洼的那一个。捩臣来到阳间,阳间阴气大盛,对他的命格来说,是个极大的冲击。但捩臣毕竟没有刻意针对他,所以,他还能正常生活。”   崔判官附和道:“大人说的没错。可是接下来,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来到阳间。普通人当然没有感觉,可王毓昀命格太脆,无法承受鬼神之力。他的命格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将他彻底压死。而这最后一根稻草……”   众人齐刷刷看向那头威风凛凛的斑斓猛虎。   转轮王:“喵呜?”   连奚:“看来就是转轮王了。”   七天前,转轮王得到云南道黑无常的消息,动身前往阳间。   他一步步地逼近阳间,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王毓昀承受不住,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不是说转轮王就比捩总强,能够以一己之力对王家大少造成如此可怕的影响。而是王毓昀的命格本身就到了濒临崩溃的临界点。这时候,来的是谁就不那么重要了。或许随便来哪个阎王,甚至再来一个判官,都能导致王毓昀命格崩碎,变成现在的结果。   几人回到王家别墅,捩臣命令转轮王变回人形,他喵呜一声扭了扭脑袋,变成了一个强壮憨厚的男人形象。   高嘉寻和刘助理早已等候多时了。   开了门,两人讶异地发现连奚身后又多了一男一女。   高嘉寻:“连先生,这是?”   连奚看了转轮王和云南道黑无常一眼:“他们是新找来的帮手,对王先生的情况比较拿手。”   “哦哦。”   刘助理殷勤道:“几位大师,现在要去三楼看看王总吗?”   连奚:“好。”   刘助理赶忙带路:“正好王总之前打的针差不多也到了时间,之前几位大师来得不巧,没亲眼见过王总的症状。大概十分钟后,药效就会过去,到时候我会和医生再给王总用药,几位大师也可以看看。”   捩臣:“不用打针了。”   刘助理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师?”   连奚:“他的意思是,王先生应该就快好了。”   刘助理愣了愣,接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并不觉得这几个年轻人能治好王毓昀,但他也没必要反驳。   乘电梯来到王毓昀的卧室门口,一切和之前见到的并没有两样。但是这一次,连奚让高嘉寻也留在门外,不一起进去。   看到高嘉寻焦急的神色,连奚正要进屋,还是停下脚步,转首对他说:“放心。”   高嘉寻微怔,笑道:“没事,辛苦了,连先生。”   关上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行七人抬起头,齐齐看向睡在床上的王家大少。   连奚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捩臣的脸庞,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又慢慢地扫向站在捩臣身后的那些人。   地府之主,十殿阎罗,判官,鬼差……   咦,怎么好像齐全了,整个地府所有阶层的鬼神,都集中在这个房间里了?   不对,之前听更夫说过,在判官之下、鬼差之上还有一个职位,叫阴律使。阴律使,是他们这些鬼差的顶头上司。   不过蒋鬼的实力远超那些阴律使,他早就可以升官,只是因为脾气差、行为出格,不会阿谀奉承,才迟迟没有升官。   所以,这个房间里真的聚集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地府。   回过神,连奚沉了神色,认真道:“解决王毓昀的方法,我已经想到了一个。”   捩臣看向他:“嗯?”   连奚:“转轮王回地府。”   既然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是转轮王,那他只要回地府,王毓昀自然会不治而愈。   大老虎立即瞪大了虎目:“我不回去,我要和大人同生共死!”   捩臣直接无情:“阳间安全得很。”谁要跟你同生共死!   大老虎呆了半秒,眼珠子一转,眼泪瞬间扑簌扑簌落下:“不要不要,就要和大人一起。属下想念大人三千年,整整三千年啊,才不要回去呜呜呜……”老虎精转溜眼珠,想到:“既然是阳间鬼神太多,压迫了这个凡人的命格,那就让崔判官回去嘛。”   崔判官:“我?”   转轮王:“不够的话,让这三个鬼差也一起回去好了。”老虎爪子指向愣在一旁的更夫三人。   更夫、蒋鬼、云南道黑无常乔俏:“啊?”   眼看老虎精一来就想当团宠,更夫忍无可忍,但又打不过转轮王,他满头大汗,不断思考。突然,灵光一闪。   蒋鬼那家伙说过,连奚大人和捩臣大人是那种上床的关系。很明显,捩臣大人六亲不认,地府来人爱谁谁,都没他的马超哥哥重要。而他玩王者荣耀的时候更夫也旁观过,捩臣就爱玩辅助瑶瑶公主,整天骑在马超头上。   至于他骑的这个马超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真不给国服马超主播连城一点面子。   总而言之,捩总的心里只有连奚,搞定连奚,就能搞定捩臣!   更夫一声尖锐凄厉地喊道:“大人!!!”   连奚被这急切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向他:“……???”   更夫头顶忠心耿耿四个大字,诚恳道:“大人,小的得提醒您,您这是堵不如疏啊!”   连奚愣住:“什么意思?”   更夫:“难道您忘了,那块遮掩这凡人命格的玉佩,已经碎了吗?!”   连奚:“……”   亲手掐碎玉佩的捩臣:“……”   老虎精拉着崔判官的袖子,探头探脑:“玉佩?什么玉佩,崔珏你说说。”   更夫虽然大多数时候并不靠谱,实力在在场众人中,也可以说是最低的。但他说的这个问题,其他人竟然还真都忘了。   是的,那块用来遮掩王毓昀命格的玉佩已经碎了。   玉佩都碎了,转轮王回去也就没用了。   至于打碎玉佩的事……   咳咳。   赔是不可能赔的,不说怎么给玉佩施法,就是那块玉温润莹白,玉髓中似有流光盈动,看上去没个几万也拿不下来。   崔判官:“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连奚:“嗯?”   崔判官手掌一翻,取出生死簿:“那块玉佩本就承压过多,估计再过几天就会崩裂。如今大人不小心弄坏了玉佩,也只是提前几天罢了。凡人玄修虽然有法力修行的上限,自神庭覆灭后,就无法再进一步。但他们的法术确实触类旁通,种类繁复,各有奇效。与之相比,鬼神只是法力高强,法术应用方面就显得僵硬死板了。不过,这件事,属下还真有法子。”   捩臣看着崔判官掌心里的生死簿,挑起一眉:“用生死簿?”   “正是。”崔判官笑道:“不愧是大人,一下子便想到这个主意。试问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比生死簿,更能遮掩一个凡人的命格呢?不过这件事,还需要连奚大人的青铜铃铛与捩臣大人的丹章一用。”   生死簿,地府至宝。   众所周知,崔判官只是代为掌管生死簿。有传言,这本统管天下生灵的簿子,它真正的主人,是地府本身。   是的,不是地府之主,也不是任何一殿阎罗。   能够掌管生死簿的,只有地府本身。   崔判官:“属下会将属于这凡人的那一页生死簿撕下来,贴在这凡人的命门上。生死有命,生死簿会遮掩住他奇脆的命格,但并不是他的护身符。他该死的时候,依旧会死。只是这种事超乎属下可以使用生死簿的权限,所以需要两位大人用法器给予加持。”   转轮王探出虎头:“要本殿的转轮镜帮忙吗?”   崔判官忽然想起转轮镜飞回捩臣怀里的情景,他奇怪道:“你有转轮镜吗?”   转轮王:“……”   艹!   就顾着舔了,居然忘了转轮镜失踪的事!   老虎精顿时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圆溜溜的虎目里流出,开始向捩臣告状:“呜呜呜,大人,属下的转轮镜没了。不知道怎么,就是不见了!这崔珏太欺负虎了,我把转轮镜借给他,他给我弄丢了,不赔礼道歉给我找回来就算了,现在还反问我有没有转轮镜,我……”   “你是说这个?”捩臣神色古怪,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   转轮王:“……”   捩臣面不改色,把镜子塞进转轮王的怀里:“嗯,给你。”   转轮王面色复杂,他拿着转轮镜刚准备说话,就见这倒霉镜子晃悠两下,用反光的一面看向转轮王,又默默地朝向捩臣。下一秒,转轮王没拿稳,镜子嗖的一下,又飞到捩臣手中。   蹭蹭。   捩臣:“……”   转轮王:“……”   捩总轻哼一声。   他是那种觊觎手下法宝的人?他连生死簿都没拿,会要这转轮镜?   捩臣淡淡道:“拿稳了。”又把转轮镜塞给转轮王。   “大人。”转轮王感动不已,再次伸手去拿镜子。然而他的手刚刚碰到镜子的边框,正要握紧,却见转轮镜嗖的一声,又飞向另一侧。   连奚微微愣住,他看着这面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古朴镜子,久久没有动作。   转轮镜晃晃悠悠地飞到他垂着的手边。   蹭蹭。   转轮王:“……”   你他妈这么狗腿,是和谁学的!!!   当然,最后转轮镜还是回到了转轮王手中。老虎精双爪捏着狗腿镜子,捏得嘎吱作响,恨不得将这镜子捏碎算了。然而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转轮王默不作声地抬起眼,悄悄打量着那个站在捩臣身旁,清瘦俊秀的年轻人。   转轮镜选择捩臣,不选他。他能理解,毕竟这转轮镜并非他的本命法宝,而是每一任转轮王的御用法器。在地府之主和十殿阎罗中,转轮镜选择前者,也是舔道之所然。   但在捩臣明确不想要转轮镜后,这倒霉镜子竟然没选他,而是选择了这个凡人……   他是谁?   他是凡人?   转轮镜觉得……他比我强?   安静宽敞的卧室内,崔判官双手结印,手指点在哗啦啦翻开的生死簿上。下一刻,一张金色纸页从书中飞越而出,崔判官低喝一声:“去!”他将指尖指向王毓昀的额头方向。   霎时间,阴风四起。   房间温度骤降。   将生死簿贴在一个凡人的命门上,为他遮掩命格,这不是崔判官可以使用的权限。极寒的罡风狠烈地刮向崔判官,风中如有咆哮,一声声斥责崔判官的行为。   这时,只听一道悠扬古朴的钟声响起。   嗡!   转轮王眯起眼睛,偷偷摸摸地看着连奚,以及他手中出现的那颗小小的青铜铃铛。   这钟声平稳温和,似柔绵无力,却凭借奇异的力量以柔克刚,将那刮向崔判官的罡风轻轻抹尽。再看捩臣,他翻掌取出一枚精致的白玉印章。   这是地府之主的法器之一:丹章!   捩臣抬起手指,轻描淡写地点在白玉印章上,倏然,白玉印章在空中轰然落下,烙印出六个金色大字——   『北阴酆都敕令!』   罡风被钟声温柔地抹平,六个金色大字飞向生死簿上,以不可抵抗之力,书写其上。   最终,写着“北阴酆都敕令”六个大字的生死簿纸页,迅速地飞向王毓昀的命门。倏地一下,贴在了他的脑门上,接着,隐匿无形。   这一切神乎其神的法术,施展得巧妙至极。这样层次的鬼神之力,已经超乎了更夫、蒋鬼这些九道鬼差的想象,令他们看得惊诧而艳羡。就连崔判官也从没接触过这种可怕的力量,那些阻止生死簿纸页的罡风刮向他时,上千年来,崔判官的神体竟第一次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滋味。   所幸!他猜的没错,连奚的青铜铃铛和捩臣的丹章,可以引诱生死簿,为一个凡人遮掩命格。   崔判官松了口气,朝连奚、捩臣道:“如此一来,生死簿挡在这凡人的命门上,已经为他遮掩命格。外界的鬼神阴气,都无法影响到他了。”   连奚点点头:“再过一会儿他应该就醒了。”   捩臣:“等他醒了才能走?”   望着男人淡漠的脸庞,连奚无奈道:“确定他没事了,就回家,让你打游戏,好不好?”   捩臣目光微动,视线在青年身上落了落:“……‘让’我打游戏?”他在“让”字上加重了语气。   连奚一顿,抬眸望向他。   四目相对,良久,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连奚勾起唇角:“嗯,是陪你打游戏。”   捩臣笑了:“嗯。”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之前一直舔个不停的转轮王,正微睁了眼,怔怔地看着连奚。   那个青铜铃铛是什么?   这凡人到底是谁?   难道没人发现,刚才加持在生死簿纸页上,使得生死簿乖乖贴到一个凡人命门上的,并不是捩臣的丹章,而是那钟声吗?   不,应该说,丹章的敕令也起到了作用,但是法术之中,更起作用的,是那沉稳绵长的钟声!   很快,转轮王明白过来。   这样境界的神力法术,蒋鬼这类鬼差无法理解,就连崔判官也怕是接触不到。至于捩臣,捩臣失忆了,对法术一道有所缺漏,也很正常。但是他转轮王,在曾经神庭的十万八千神明中,排行前一百!他岂能看不出来?   真当大猫咪没有坏心思吗?   转轮王悄悄地望着连奚,视线在连奚和捩臣身上打转。他不动声色地抿住嘴唇,心中自有心思。一个隐秘的念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转轮王阴沉一笑。   ——呵,不就是舔两个人吗,真当他的舌头不够长?   吸溜吸溜!   房间里,几人各怀鬼胎,安心等待床铺上,王毓昀的醒来。   五分钟后。   房门被人敲响,刘助理在门外道:“几位大师,药效时间差不多到了,要我开门进来给王总打针么?”   连奚抬高了声音:“不用,再稍微等一会儿。应该已经好了。”   刘助理犹豫道:“可是王总那边……”   “如果有事,我们会立刻开门。”   “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门外,高嘉寻和刘助理都忐忑不已。前者是担心连奚救不了王毓昀,这样他的事业会一蹶不振,就此破产也不无可能;后者则是担心王毓昀醒来后会再次撞邪,弄伤自己,还不如直接打镇定剂,让他一觉睡到天亮。   而房门内。   忽然,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捩臣眯着眼,看着房间正中央,随着这凡人的渐渐苏醒,他安静下来的命格再次显耀出光芒。   这是神智清明,命星跃动的光。   王毓昀的命格之光虽然暗淡无比,但是只要是人,就会有命星,就会闪烁光辉。而随着他的苏醒,命格之光不断闪烁,只见从房间窗户、大门的缝隙,许许多多微弱的阴气,轻飘飘地朝他涌来。   这些阴气实在微乎其微,微弱到肉眼难以发现。在场所有人中,连转轮王都看不出异常。   捩臣碰了碰连奚的手。   连奚抬首看他。   捩臣声音平静:“命格脆的凡人,确实和常人不同。有阴气,仅凭眼睛看不见的阴气。”   连奚蹙起眉头:“现在怎么样了?”   捩臣的目光顺着这些阴气移动到床腿、床单,再一点点移动到王毓昀跃动的命门之光上。只见这些极其微小的阴气飘到王毓昀的命门旁,正要悄悄的潜进他的身体,却见一张金色纸页突兀出现。   这下子,其他人也看见了王毓昀额头上的生死簿纸页。   捩臣:“挡住了。”   地府鬼神的压迫之力,天地间无孔不入的阴气,通通被这一张薄薄的纸页挡在其外!   这就是地府至宝,生死簿。   连奚舒了口气:“可以开门了。”   更夫立即跑到门边,勤快地开门:“嘿嘿,两位大人都出手了,管他什么命格脆不脆,那都是小事一桩。”   正在更夫打开门的那一刻,忽然,捩臣双目缩紧,他一把拉住连奚的手,将人猛地带进自己怀里。   下一秒,只见一道黑影从床上扑来,四肢落地,扑在连奚刚刚站立的地方。   众人齐齐怔住。   门外,刘助理的声音传来:“大师,怎么了,是已经好了吗?”   门内,刚给苏醒的年轻男人满脸青色,双眼是冷岑岑的漆黑。他两瞳战栗,忽然如无头苍蝇,一会儿看向地面,一会儿抬头看向天花板。四处张望,浑身发抖,视线在捩臣、转轮王、崔判官……所有人身上齐齐扫过,最后盯向连奚。   “鬼……”   王毓昀惊恐又仇恨地怒吼道:“鬼啊!!!” 第九十六章   明晃晃的灯光照在王毓昀惨白的脸上, 他双瞳抖动,口腔里的牙齿因恐惧而咯咯打颤,然后吼道——   “鬼啊!!!”   在场的六鬼一人:“……”   连奚往左边侧了侧头。   王大少看向左方。   连奚往右边歪了歪身子。   王大少再看向右方。   连奚:“……”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恐惧害怕到了一定程度, 心中的惊恐就会转化为一种无端由的愤怒。而众所周知,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王毓昀就曾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 看到“鬼”,不仅没跑,反而怒吼一声, 以凡人之躯, 就冲了上去。   “我和你拼了!!!”   然而, 这场“人鬼”大战还未开始, 就直接结束。   在场所有人都还没作反应,只眼睁睁看着王毓昀两眼通红地一头冲向连奚,却见下一秒, 一道黑色光束嗖的一声,飞向王毓昀。王大少嘴里给自己壮胆用的吼叫声仍旧在响,身体却被这道黑光捆了个结实。   转轮王:“呔, 哪来的俗物,喊谁鬼呢, 竟敢冒犯大人!”说完扭头就对连奚道:“大人放心,本阎罗已经将他捆住了。请大人放心,我这就收拾他去。”   连奚愣了片刻, 拦住卷袖子上前的转轮王:“等等, 收拾他?”   转轮王顿时红了眼:“他竟敢污蔑大人是鬼!大人被污蔑,如同狠狠打我的脸。骂在大人身, 痛在我的虎心……”顺势,做老虎捧心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这他妈出神入化的舔功,别人还在第一层,您已经去了大气层了。   卧室里嘈杂的动静让门外的刘助理等人焦急起来,刘助理敲着门,高声问道:“大师,出了什么事吗?能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么。”   眼下王毓昀暂时被转轮王用法术制服,但情况并不妙。连奚立即道:“暂时还没解决,但是不用担心,我们正在想办法。”   刘助理怎么说也是被王家聘用,领王家薪水的助理。虽说他不想得罪这几个大师,但屋里闹出那么大动静,王毓昀生死未卜,他怎能轻易听了连奚的话。   “大师,还是开门让我看看情况吧。”   连奚思索片刻,小声道:“能让他不说话么。”   捩臣挑眉:“打晕。”   连奚:“……让他保持清醒的状态?”   老虎精当仁不让:“这个属下会!”   十秒钟后,卧室房门缓缓打开。   刘助理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外,看清屋里情况后,他先是咦了一声,接着望着那捆在王大少身上、不让他乱动的黑色光束,双目剧震。   啊这……   刘助理面不改色:“辛苦诸位大师了,看上去王总情况还不错。”   被封了嘴、捆了身子的王毓昀,疯狂地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助理。   刘助理:“连大师,王总怎么一直在看您?”   连奚:“……他觉得我面善。”   刘助理:“……”重重点头:“嗯,言之有理。”   连奚:“……”   刘助理:“现在王总这情况似乎又撞鬼了,需要打镇定针么。”   连奚:“不用。”他含含糊糊道:“我们大概有了点头绪,再给我们一个小时,应该能解决。”   刘助理笑道:“好,一个小时吗?”   连奚:“额,应该可以。”   刘助理微笑点头,关上门:“我就在外面,大师们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   看着房门又吱呀一声关上,连奚蓦地松了口气。幸好这个刘助理似乎挺好糊弄,王毓昀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怪他们。不过……   转首看向那被捆住的王家大少,连奚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王毓昀的事,一定要解决。这是高嘉寻拜托的事,高总是个好人,他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天降横祸,葬送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的事业。顺便……   如果王毓昀恢复正常的话,玉佩碎了的事,王家人也一定不会追究了吧。   想到玉佩,连奚声音沉静,认真道:“崔判官,你确定生死簿真的掩盖住他的命格了?”   崔判官也无奈至极:“大人,虽然属下只是个小小判官,法力可能有差,但生死簿的力量毋庸置疑。这凡人的命格,真的已经被生死簿拦住了。世间诸多宵小邪祟,皆别想近这王毓昀的身。不信您看。”说着,崔判官双目一黑,他伸出右手,做出抓取空气的动作。   下一刻,一道微小的阴风刮起。   数秒后,一个泛着红光的中年男鬼被抓到崔判官的手中。鬼神冷声道:“大人请看,这是生死簿上新出现的一个厉鬼名字,死于一刻钟前,就死在一公里外。他先杀害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又畏罪自杀,如果不即时抓去地府,他就会化身恶鬼,滥杀无辜。”   话音落下,崔判官一掌将这厉鬼拍向王毓昀。   王大少无所畏惧,完全忽视那冲着自己而来的厉鬼,而是对着连奚的方向狠狠一呸。   恶鬼!   连奚:“……”   真正的恶鬼刚死就被崔判官抓过来,又被扔向王毓昀。他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只保留着残杀的本性,正懵逼着,忽然看到了面前手无寸铁的王毓昀。   恶鬼顿时流下口水,狞笑着冲向王毓昀。   接着,就被弹了出去。   恶鬼:“?”   王毓昀继续瞪着连奚。   崔判官这下终于自证清白:“大人您看,王毓昀额头上的生死簿纸页显露出来了。有这纸页在,所有阴邪之物都无法近身。除非他王毓昀就合该死在这只厉鬼手上,生死簿才会自动消失,让他受死。大人,你不相信属下,也不能不相信生死簿啊。”   连奚只能点头,但是:“那王毓昀为什么还没恢复正常?”   更夫正要开口:“或许……”   一道雄厚的声音一马当先:“或许是和命格没有关系?”   连奚看向转轮王:“他的特殊之处,不就在这全华夏最脆的命格?”   更夫:“小的觉得……”   转轮王:“可能他还有其他特殊之处,是咱们没发现的?”   连奚思考起来:“还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更夫:“……”   蒋鬼:“呵呵。”   “你笑什么?”   “呵,我爱笑不行?”   更夫:“……”   卧房里,众人一筹莫展。   而在卧房外,连奚并不知道,他以为好糊弄的刘助理在房门关上后,眼中讨好的神色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位年薪上百万的精英助理面不改色地对高嘉寻道:“高总,我去趟洗手间。”接着,他步伐稳健地走到卫生间,关上门。   刘助理快速掏出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   “喂,张管家,是我,我是小刘。我这边有要紧的事要告诉老爷子……是,是和王总有关……”   凡人不可触及之地,他不敢嚣张。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身为王毓昀的助理,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王总被高嘉寻带来的这几个玄修随意摆布。   通知王家人,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身为助理该尽的责任。   另一边。   众人还在思考一切可能性。   蒋鬼、更夫是基层鬼差,经验丰富;崔判官也见多识广,主意颇多。新加入的云南道黑无常根本插不上嘴,但她常年掌管云南地域,对巫蛊之道颇有研究,她提出可能:“这凡人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虽然很快证明她推测有误,但也给出了一点建议。   至于转轮王……   大老虎:“大人,我法力高,会的法术多,只要找出原因,我一定第一时间解决!”   在场最没用的两个人,突然,就只剩下连奚和捩臣。   连奚想着那块变成碎片的玉佩,根本没法放心。他压根没看捩臣一眼。   自家同事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捩总向来是只会武力镇压的那个。法术?不会。玄通?不需要。不服?打就完事了。实在不行,扔进地府,投个胎或者魂飞魄散,二选一,总有对的。   看着房间里的众人,连奚语气郑重:“五位,咱们也不能看他就这么被捆着,总得找出解决的办法……”   崔判官打断道:“等一下大人,不是六位么?”   连奚:“不算他。”说着,扭头对捩臣道:“你先去旁边打会儿游戏,好了喊你。”   捩臣:“……”   一道清冷的哼声从喉间传出:“怎么就不算我了?”   连奚微微一怔:“你恢复记忆了?”   捩臣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眨巴虎眼的转轮王一眼,收回视线,他看着连奚:“没全部。”   连奚无语道:“什么叫没全部。没恢复就没恢复,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难道还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嘴唇微微翕动,捩臣没有回声。   其实在转轮王穿越两界,离人间越来越近的时候,不仅仅是命格脆的人类可能会承受极大的压力,捩臣也仿佛听到脑海里有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块,但是记忆并没有顺着那条裂缝汩汩流出,只是,他触碰到了一些奇异的感觉。   一种森冷、端严、漠然、强大的熟悉感。   这种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维,心也渐渐冷了起来。然而就在他感觉不适,心中升起一股不悦时,游戏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这种感觉的蔓延——   十二点到了,刚上游戏领取奖励了。   连奚看向他,眼神无语至极,仿佛在说:有我在你要什么铭文,要什么金币,那些蚊子腿奖励要它何用,老老实实骑在我的头上当我的瑶瑶公主不好吗?   忽然,那股冷漠威严的情绪再蔓延时,就多了层水中看月的隔离感。   直到现在,记忆好像恢复了一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多。不过……   捩臣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青年,冷哼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他什么情况。他的情况,和鬼无关。”   连奚蹙起眉头,一旁的崔判官几人也讶异起来。   连奚:“什么叫和鬼无关?”   捩臣指着还在张牙舞爪,瞪着连奚的王毓昀:“他刚才说你是鬼。”   “是。”   “这间屋子里有六个鬼神。严格来说,我们算不上是鬼,但硬要说,也可以说是鬼。”捩臣淡淡道,“然而,他看也不看我们六个一眼,只说……”   “你是鬼。”   连奚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捩臣:“如果仅以此下定论,也颇为荒唐。但刚才崔珏将一只厉鬼送到他面前,他依旧视若无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捩臣勾起唇角:“意味着,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鬼!从一开始,他叫嚷着、判定为鬼的,其实是和你一样的……”定定地看着连奚,捩臣道:“是人。”   房间里寂静了几秒。   连奚抬首望着捩臣:“如果是人的话,是他的身边人?”   捩臣:“不知道,但是可以知道。”   “嗯?”   捩臣指了指转轮王:“查看一个人的生平?”   转轮王虎目一转,赶忙凑了上去:“转轮镜就是这么用的!大人,想看什么?这凡人的生平,每一分每一秒,都逃不过我转轮镜的注视!”   连奚默了片刻,声音沉稳而平静:“就从他撞鬼的那一天开始,往前看吧。”   ***   不幸的人有一百种不幸的方式,而幸运的人,都拥有着同样的幸福。   崔判官感叹道:“虽说命格奇脆,可他的一生,真是大富大贵,尽享荣华。”   云南道黑无常小声嘀咕道:“真让鬼羡慕啊。”   是的,王毓昀活了二十八年,过去的每一天,除了前三年还没得到玉佩,为自己遮掩命格,其他的每时每刻,他都过着寻常人想象不到的生活。   你以为有钱人都像你想象的一样快乐吗?   对不起,有钱人的快乐是你想象不到的。   转轮镜圆形的镜面上,飞速倒放着王毓昀短暂的一生。   每天都是花天酒地,每天都是挥金如土。   身为王家的长子,哪怕有个弟弟,王毓昀也注定了会继承家产。因为他很幸运,他的弟弟身患绝症。   他不学无术,可也算不上蠢笨无脑;他爱玩女人,可他从不胡乱瞎搞。   转轮镜上的画面,是王毓昀的第一视角。奇异的是它的播放速度极快,可在场所有人,哪怕是身为凡人的连奚,都没有觉得这快到恐怖的播放速度,令他无法接受。   因为这是十殿阎罗的法器之一,转轮镜。   连奚静静地观看王毓昀的一生。   说王毓昀是个坏人,那绝对不是;说他是个好人,那好人的标准也未免太低了。   众人从王毓昀的二十八岁开始,一直向前,看了二十多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首都郊外某座不知名的小山中。   夜空中乌云密布,雷声虺虺。小道士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跨出门槛,抬头看天。老道士走到他的身边,也抬头望向苍天。   “师父,这是什么雷,好恐怖。”   “这是有鬼神在巡视,小道士还不跟我进屋。”   ——这是转轮镜回放到二十五年前,老道士将玉佩赠予王毓昀,并亲自挂到他的脖子上。   画面还在飞速倒放。   最终,化为一片漆黑。   “收!”转轮王手掌抬起,青铜镜子飞入他的掌心,消失无形。转轮王:“大人,这就是这个凡人过去的人生了。最后,是他还在母亲肚中的样子。”   一下子看完了王毓昀的一生,过了许久,连奚回过神。他看向房间里的其他六个鬼神:“你们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老实老虎:“没有。”   崔判官遗憾道:“属下没有。”   众人一个个摇头。更夫张了张嘴,他很想说自己有,但是这次是真没有。   连奚最后看向捩臣。   捩臣默了默,看着他,半晌后:“哼。”   连奚:“你有?”   捩臣:“没有。”   连奚:“那你哼什么?”   “没有我就不能哼了?”   “……”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连奚语气平静:“我有。”   众人:“……”   你有那你还问什么问,你不早说!   连奚解释道:“我是想看看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既然没有,那我就先说说我发现的。”他看向转轮王:“转轮镜能定点回放王毓昀人生的某一个时间点么?”   转轮王:“当然可以,大人随便说。”   连奚想了想:“大概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也就是十五六岁?应该是夏天,我记得那个画面里他穿的是短袖。”   转轮王立即施法,青铜镜面泛起一圈圈水样涟漪。   连奚:“我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当时王毓昀好像在山里度假。然后,一只鸟飞到了他的身边,就停在他的不远处,停了很久。其他鸟我可能认不出来,但那只鸟大概所有华夏人都能认出来……”   连奚一字一句道:“那是一只丹顶鹤。”   作者有话要说:   CC:当我的瑶瑶公主,只吃buff,不吃苦。   捩总:[收到!] 第九十七章   白鸟朱冠, 红掌霜毛。   连奚从小在城市长大,不食五谷,不辨鸟禽, 是他这一代年轻人的常态。然而, 他或许无法分辨喜鹊斑鸠, 但是他一定认识丹顶鹤。   华夏人太喜欢丹顶鹤了。   颀长秀美的身姿,黑白干净的翅羽, 丹顶鹤高洁清丽,辨识度极高。所以当转轮镜里出现丹顶鹤的身影时,连奚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并且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常人一生中, 都不会见到一只丹顶鹤。这种鸟极其珍贵, 我没记错的话, 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连奚思索道,“当然,如果想见也不是不可以, 我记得苏省就有一个丹顶鹤自然保护区。”   地府六人组面面相觑。   ……自然、保护区?   那是什么?   连奚咳嗽一声,道:“反正不重要。就是说,这种鸟寻常很难见到, 想要见,可以去专门的地方。但是如果我没记错, 丹顶鹤的栖息地不是山林。”顿了顿,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应该是沼泽地。”   连奚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一只真的丹顶鹤, 对这种鸟更没什么了解。但是不妨碍他知道丹顶鹤的栖息地是在滩涂沼泽地带。因为他小时候有一首歌火遍了大江南北, 那首歌讲述的是一个女孩为了照顾丹顶鹤,陷在沼泽地里牺牲的故事。   而且……   遇事不决, 当场百度。   连奚快速地搜索完丹顶鹤的百科资料,递到捩臣面前:“喏,确实不该出现在山林里。”   纵观王毓昀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唯一让人感到离谱的,就是这只出现在大山里的丹顶鹤。   众人讨论起来。   崔判官:“属下曾与白鹤仙君有过一点交集,但是他已经在六百年前随着神庭一起覆灭了。这只白鹤定然和他没有关系。莫非,这白鹤修炼成精了,乃是妖物?”   白鹤,也就是丹顶鹤。   连奚摇了摇头:“如果是这只丹顶鹤想害王毓昀,不至于等到十几年后。”   更夫摸了摸脑袋:“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虎精眼珠子一转:“大人大人,要不咱们直接到这座山里,找一找这只白鹤?当面问一下它,不就清楚了嘛。白鹤一般都能活好几十年呢,说不定它还活着。”   崔判官无语道:“转轮王,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怎的知道这白鹤还留在那座山里?”这老虎精除了舔,真是一无是处!都说了白鹤不该出现在山里,他还要去山里找,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转轮王一瞧崔判官不屑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在心里挤兑自己。老虎精轻哼一声,根本不往心里去。这读书人就是迂腐,总以为大老虎就没有小心思,他心里想的事可多着呢。他能不知道,那白鹤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转轮王懒得搭理崔判官,直接对连奚道:“嘿嘿,大人如果想找到那白鹤,简单啊。不会真有人以为,转轮镜的作用只是能看过去生平吧?不会吧不会吧,这可是十殿阎罗的专属法器啊!”   得意地抬起下巴,老虎精邪魅一笑。   “两位大人,您可瞧好了!”   转轮王目光一暗,下一刻,手中结印,再迅速劈向转轮镜。   青铜镜面上,如同摩西分海般,涟漪汹涌,向两侧分开,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缝隙。转轮王冷声呵斥,一掌抓向那深邃的裂缝:“幽冥转轮敕令,世间生灵,皆入我镜!”   言出法随,这句冷喝落下,被分成两片的镜面中,迅速闪过刚才出现过的王毓昀的生平。   很快,画面定格到王毓昀十几年前去山里度假的那一幕。   转轮王微微一笑,自信地伸手,抓向那出现在镜面中的丹顶鹤。他伸手,一根若有若无的黑线自他的指尖飞出,射向那只丹顶鹤。两处连接稳当,转轮王脸上笑意大盛,然而他刚给才得意了一秒,只听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黑线,崩断!   转轮王:“……”   众人:“……”   连奚:“这黑线是什么意思,怎么断了?”   转轮王:“只要出现在转轮镜上的生灵,我都可以施法,找到他的气息。这根黑线就是连接他气息的索引,我抓出黑线,顺着方向,就能找到对方。”   但是现在黑线居然断了。   双眸微眯,捩臣声音低沉:“有人阻止你抓取这只鸟的气息?”   转轮王扭捏了半晌:“其实也没这么复杂。”   “???”   转轮王尴尬一笑:“它只是死了而已。”   众人:“……”   当事鹤是找不到了。   转轮镜无法抓取到气息的生灵,就意味着已经彻底死透,直接轮回转世了。   一下子,事情又陷入僵局。   就在连奚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捩臣指着被封住的王毓昀,道:“这个人类的一生,似乎见过很多鸟。”   话音落地,众人都是愣住。   所有人都开始回忆。   转轮王:“有吗,这个凡人见过很多鸟?”   连奚默了片刻,望向身旁的男人:“王毓昀好像经常国内外到处旅游,所以平时能见到很多鸟,也不稀奇?”   王家大少不像连奚,常年生活在现代都市。有钱人的生活,只有你想象不到的丰富多彩。   垂眸看了连奚一眼,捩臣闭上双眸,一秒后,他再睁开眼,认真道:“他一共见过3135只不同的鸟。”   转轮王眨巴着虎眼:“这很多吗?”   连奚:“……”   一声不吭,他开始搜起百度。当百度显示,全世界目前只有9000种鸟,且华夏国内一共就一千多种后,连奚长久地沉默起来。   连奚:“你确定,有3135种,这么多。而且,数字这么精准?”   捩臣淡定地指了指转轮镜:“刚才它不是放过两遍那个凡人的生平么。”   “嗯?”   “第一遍的时候没注意鸟的问题。你提起了,第二遍放的时候,就稍微注意了一下。”   连奚愣住:“所以你看了一遍,就记住了镜子上面出现过多少种鸟?”   捩臣抬眸望着连奚,一脸“什么原来你记不住吗”。   连奚:“……”   第一次意识到,我室友大概可能真的是地府之主。   连奚:“王毓昀到现在才活了二十八年,就见过3135种鸟。大致算一下,他每年会见到111种不同的鸟。也就是平均每三天,就会有一种从未见过的鸟,出现在他的面前。”   房间倏地安静下来。   到这个时候,哪怕是傻子也会发现,事情变得不寻常起来。   崔判官:“难道说,这王毓昀和鸟有什么特殊的渊源?”随即,他自己否定了这个可能,“不。一开始我们就用生死簿查过他的过去几世,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他过去几世,也没见过这么多鸟。”   更夫提出看法:“和往世无关,那只和这世有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道:“大人,小的懂了!会不会这王毓昀曾经是天上某位和鸟有关的神明?”   之前,中介小刘就因为是文颂帝君的转世,遭遇突变。现在王毓昀因为也是神明转世,所以遭遇了这些异变,非常合情合理。   但是下一秒,转轮王就打了个鼻息,懒洋洋道:“想什么呢。你还不如说他曾经是条虫,这辈子才会这么受鸟的喜欢。他要曾经是某个神明的转世,我看不出来,尊敬的大人还看不出来嘛?”说着,笑嘿嘿地对捩臣道:“是吧大人,您哪能看不出来啊。”   更夫:“……”   他非常想说你不知道捩臣大人失忆了吗!之前他就没认出小刘是文颂帝君转世,现在认不出王毓昀是神明转世,不是很正常么!   然而,捩臣却道:“他确实和神明无关。”   更夫顿时哑了嗓子。   连奚却蓦然怔住,他悄不做声地看向捩臣。   捩臣,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良久,连奚神色平静,状若无意地地问:“你恢复记忆了?”如果不是恢复记忆,捩臣会这么肯定?   捩臣顿了顿,望他:“一点。”又过了片刻,问:“我恢复记忆很重要?”   连奚:“不重要么?”   捩臣都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记忆什么的,他过去几千年如一日,每天每夜屹立在北漠广寒之庭,负首望天,与六道轮回争辩。现在仔细想想那些渐渐翻涌上来的记忆画面,就连衣角晃动的角度都没变过。   如果是其他人问这个问题,捩臣可能真就轻哼一声,表示回应。但是,这是连奚在问。   垂目看着眼前的青年,捩臣默了一瞬。   “不重要。”   四目相对,一种奇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回荡。   忽然,下一秒,更夫为了表现自我,非常积极且不识抬举地猜测道:“大人,小的又知道了!这王毓昀不是神明转世,上辈子也不是只虫,但是他这辈子命格脆啊!小的猜测,他是因为命格脆,才吸引了这么多鸟。至于为什么吸引的是鸟……”更夫讨好地嘿嘿一笑,看着连奚和捩臣:“大人知道吗?”   连奚和捩臣还没来得及回应,崔判官直接道:“这命格脆,和鸟有什么关系?而且说了,他的命格问题被高人用玉佩遮掩住了。连捩臣大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区区小鸟,能发现?”   更夫略有不满:“崔判官,小的只是合理推测。这王毓昀身上一共就两个异样之处。第一,他命格奇脆;第二,他天生吸引鸟。这两点,缺一不可,一定是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关键之处。难道小的说的有错?”   崔判官皱起眉头:“你这……”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崔判官立刻噤声,看向捩臣,惊讶道:“大人?”   轻轻啧了声,捩臣神色淡淡:“和鸟有关的神明,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他扫了转轮王一眼,“你还记得神庭掌管百鸟的神明是谁么。”   这轻描淡写的一眼,是神明冷漠高傲的轻蔑。恍然间,转轮王仿佛回到六百多年前他刚去地府上任,小心翼翼地深入忘川河底,拜见这位地府之主。那时,捩臣就如现在这样,只是随意地望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再抬首望天。   自己都没意识到,转轮王收起了讨好的舔狗神色,恭敬肃穆地分析道:“大人说的是毕方?”他再想了想,“属下记得,二十八星宿中,胃土星君、昴日星君……几位也都掌管一方鸟道。”   捩臣:“在他们之上,掌管百鸟的。”   转轮王迟疑道:“西王母座前的青鸟仙子?”   捩臣:“……”   感觉自己像被班主任抽查作业的转轮王:“……”   他真的不知道嘛!   神庭覆灭那么久了,他哪能记得那么多。而且就算神庭没倒,那一共也有十万八千神明呢,他哪能一一认识!   这转轮王果然如崔判官所说,不学无术,整天偷懒,没有大用!捩臣轻哼一声,语气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白招拒。”   『白招拒』   这简单平凡的三个字刚落下,连奚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一道清越的鸟鸣。   翅膀扑簌的声音一划而过,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一只喜鹊从树枝上腾飞而起,融入漆黑的夜幕。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三个低级鬼差并无反应。更夫在心理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可是他却不认识这是谁。   崔判官也只觉得耳熟:“这名字属下好像听过,但一时竟想不起来了。不知这是哪位神明?”   唯有转轮王在愣了片刻后,倏地惊醒:“五方上帝中的西方之神,白帝白招拒?”   放在神庭没覆灭的时候,转轮王万万不敢这样直呼白帝名讳。只怕他刚说出这个名字,下一刻就会有神雷天降,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神庭覆灭,白帝也没了,他想喊就喊。   哪怕,这是执掌神庭的五位神明之一的白帝。   不错,六百年前,神庭共有十万八千个神明。他们各司其职。   小刘的前世,也就是那位执掌天下文字的文颂帝君,听起来八面威风,可他只是三十六帝君中的一位罢了。在神庭真正雷霆万钧,掌控生杀大权的,唯有那五方上帝!   因为不可直呼其名,所以在捩臣说出“白招拒”这个名字时,转轮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崔判官也是如此。可当转轮王点明其身份后,崔判官立即如梦初醒,连连道:“是!因为众人皆知,五方上帝执掌神庭。所以属下没能想起来,白帝除了神庭之主的身份,他也是百鸟之王啊。”   这就像掌管一座城市的市长,所有人提起他都会想到:哦,他是市长。但是没人想起来,其实他小学时候曾经也是某所学校的大队长。   转轮王眼力见极好,见连奚还是一知半解的模样,他立刻准备解释。谁料捩臣淡定地轻呵一声,道:“白招拒算是五帝里比较仁慈的一个。”   转轮王愣了下,接着道:“嘿嘿,大人说的是。白帝生性洒脱,不喜欢被束缚在神庭,神庭的事务通常是由其他四位神明管理。所以神庭覆灭,六道轮回清算神明往日里为非作歹犯下的罪孽时,白帝是五方上帝里罪孽最少的一个。”   这种秘辛就不是崔判官、更夫这种级别能知晓的了。   神明接受的惩罚都被记录在生死簿里,可崔判官没有权限查阅这些记录。   崔判官好奇道:“我记得,有好几万神明没受到什么惩罚,就直接被允许转世轮回去了?白帝也在其一?”   转轮王想都没想:“哦那不可能。说白帝仁慈,也只是和其他四方上帝相比而已。”   崔判官:“……”   捩臣漫不经心道:“因为直呼白招拒的名字,被他弄死的神明,大概就有四五十个。”   转轮王道:“这事属下也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应该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吧,当时我还是只在山野间自由自在,快乐玩耍的小老虎,没修炼成精,更别提飞升神庭。每天就知道抓小鸟,玩小兔,还有烧烤小鸡……”   连奚:“……说重点。”   转轮王回过神:“哦哦是,大人。反正那个时候,属下还没在神庭,也是听旁人说的。传闻一开始的神庭远不止十万八千个神明,大家都是修炼成神的,各有各的体系,各也有各的小团体。虽然天道有给神庭分配职位体系,但没有神搭理天道。大家都是随便执掌一些职位,比如喜欢种花,就去管花道,非常随意。   “因为他们根本没心思管那些神庭职位,整天就是你打我,我打你。后来有天,神明们纷纷觉得该建立一个成熟的体系了。连阳间的凡人都从没有规矩的野蛮人变得遵守礼节,长幼有序,神明当然不能输给凡人。于是,往日里的乱战,就变成了夺位之战。”   说起曾经听到的八卦,转轮王立刻就不困了:“据说文颂帝君当时之所以能执掌天下文字,不是因为他真的擅长舞文弄墨,而是因为他实力强!当时神庭是这么分配职位的。首先,先打架。选最强的,排在第一位第二位,这样依次下去。   “等把所有神明的武力排行都安排好后,就开始分配职位了。   “五方上帝执掌神庭,所以属于最强的五位神明。东方青帝这个职位是神庭第一,于是属于当时法力最高的神明灵威仰。接着,是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然后,就是排在第四的西方白帝白招拒。”   连奚这下听明白了:“所以白招拒之所以是五帝中的西方白帝,只是因为他的法力在神庭排行第四?”   “哼。”   连奚奇怪地看向某个男人:你哼什么。   捩臣嘴角一撇,继续:“哼!”   懒得管他,连奚继续对转轮王道:“你的意思是,五方帝君是神庭实力前五的神明担任。那文颂帝君之所以是文颂帝君,不是因为他善于文字,而是他正好排到那个位置,轮到他当文颂帝君?”   转轮王笑道:“正是如此,大人可真是绝顶聪明。他不是因为擅长文字,才成为文颂帝君。而是成为文颂帝君后,得到天下文字的熏陶,才擅长起文字!这个因果关系,可不能搞错。”   连奚忽然道:“那其他没能排到前十万八千名的神明呢?”   转轮王一愣:“啊?”   连奚目光镇定,静静道:“你刚才说,在神庭形成体系前,神明并不止十万八千个。可神庭的职位一共却只有十万八千个。所以……那些没能排到前十万八千名的神明,都去哪儿了?   ”   转轮王结巴起来:“这个、这个……”   “魂飞魄散。”低沉淡漠的声音响起。   连奚怔愣道:“魂飞……魄散?”   捩臣:“不然呢。神明打架,不是幼童玩耍。出手,就是你死我活。”   连奚愣了很久,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神明打架算排名的时候……捩臣,你在神庭了没?”   眼眸微动,捩臣不动声色地看着连奚。   良久。   捩臣笑了:“你觉得呢。”   连奚:“你排名多少?”   捩臣呵了声,不回答。   连奚直接扭头问转轮王:“你知道他排名多少么?”   这话一出口,崔判官、蒋鬼、更夫几人纷纷竖起耳朵。   谁不想八卦一下,捩臣曾经有多强!这就像听上司的八卦,虽说和自己毫无关系,上司以前是年薪百万还是年薪千万,都影响不了自己年薪十万的事实。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转轮王却:“……”   他哭丧着脸,悄悄给捩臣使眼色:大人,我是该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捩臣:“你要知道,你就说。”   转轮王:“……”   好,这是你让我说的!   转轮王绞尽脑汁,开始回忆朋友给自己说过的那个神明排行榜。他毕竟是个神,记忆力极好。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上千年,他也依旧记忆犹新。   前五名毋庸置疑,往下是三十六帝君,每一个是谁他也都记得。再往下……   转轮王惊讶道:“咦,奇怪,我都排到一千多名了,怎么还没轮到大人?大人,难道数千年前,神庭排位,您还没有成神?您和属下一样,是之后成神的?”   捩臣绝不可能排在一千名往后!   别说一千名,转轮王觉得,捩臣绝对排在前十。   而捩臣的回答只有一个:“哼。”   转轮王:“……”   别说其他人,老虎精的好奇心都被捩臣勾了起来。   舔是一回事,可是舔道之上,还有八卦大道!   转轮王眼珠子一转,坏心思就涌上心头。他悄咪咪给连奚使眼色:大人,您快问问。要说在场有谁能问出真相,那一定只有您了。   连奚点点头。“你眼睛坏了?”   转轮王:“……”   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虎精迎风流泪。   然而转轮王不知道,八卦大道既然浩浩荡荡,是世间本质之道,那除了他以外,连奚的好奇心也自然被勾了起来。但就在他准备询问捩臣时,一道怯弱的女声轻轻地响了起来:“那、那个……大人们一开始好像是想搞清楚,这个凡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南道黑无常资历最浅,却如当头棒喝,喊醒了偏离主题的连奚几人。   对啊,都快忘了王毓昀是谁了。   连奚刷的看向王毓昀。发现连奚在看自己,刚刚消停了一会儿的王毓昀再次激动起来。哪怕被封住了嘴,不能说话,他也要在这禁锢自由的棺材里,用腐朽的声音呐喊出——   你这个恶鬼!!!   连奚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挺好,王家大少依旧精力充沛。   捩臣:“能号令百鸟到这种程度的,唯有白招拒。查看生死簿,看看白招拒还在不在地狱受罚。”   崔判官点头应是,随即就翻开生死簿:“神明具体的受罚情况,属下没资格查阅。但是只要他惩罚结束,转世投胎了,他就不再是神明,属于属下的职责范围。”   生死簿快速翻动,很快,崔判官双目一亮:“有了。”   他这一句落下,众人都知道,白帝白招拒是真的转世投胎了。   崔判官快速道:“白帝的罪孽是五方上帝中最轻的,但是他也在地狱深处受罚了六百多年。按照阳间历法来算,白帝是十七年前投胎的……诶?”   连奚蹙眉道:“怎么了?”   崔判官:“奇怪,大人,您看。按生死簿上所写,白帝转世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还刚死不久,他上个月才去世。”   望着生死簿上已经灰暗下去的文字,连奚轻声念出了白招拒转世后的名字。   “……王越清。”   同一时刻,忽然,卧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   众人齐刷刷转首,看向那被撞击得砰砰乱响的实木大门。   捩臣面露不悦,正要施法阻止那正在撞门的人,连奚却拦住了他。   连奚主动走到卧室房门前,算好对方撞门的间隙,一下子拉开房门。   房门大敞,明亮的光线立刻透过门缝,射进屋内。   撞门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西装保镖,门突然开了,两人齐齐愣住,差点因为惯性摔到地上。而在他们身后,则站着一个古板沉默的白发老者。王毓昀的助理小刘此刻毕恭毕敬地站在这位老人的身后,微微俯首,不敢造次。   老者目光威严地望了连奚一眼,接着,直接越过他,大步走进屋内。   原本老人是想直接看看王毓昀的情况,然而他一进屋,一股冰冷森严的气息,倏地锁住了他。他不受控制地,看向那六个站在房间里的人。目光最后停在捩臣身上,老人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他浓眉皱起,收回视线。   看着明显被人用法术封锁住的王毓昀,王老爷子朝老管家微微颔首。   老管家面色变了变,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嗯,是。请您现在过来一趟吧。”   没有询问自己的长孙为什么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也没有问连奚一行人的身份。王老爷子气定神闲地安排保镖把王毓昀抱到床上,又打了针镇定剂。   王老爷子坐在圈椅上,不吭声,似乎在安心等着管家电话里的那个人的到来。   房间里气氛僵硬,空气凝滞。   忽然,一个俊秀挺拔的年轻人抬步向前。在刘助理等人惊讶的目光中,连奚一步步走到王老爷子面前,平静地问:“请问,你是王毓昀的爷爷么?”   王老爷子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罩住连奚,这充满审视的目光令连奚不由一僵。这眼神给连奚带来极大的压力,他见过那么多鬼,也见过很多鬼神,可王老爷子的目光和那些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给予晚辈,无法回避的审度。   连奚眼瞳晃动,正要再开口,下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在身后。   连奚抬起头,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捩臣也回首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头,代替连奚,问:“你认识王越清么。” 第九十八章   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 身姿挺拔,明灯自头顶高悬而下,勾出一张深刻斧削般的面容。   捩臣单手拉住连奚的手腕, 将他挡在自己身后。他微微俯首, 与面前威严庄肃的老者对视。   不需要再多言语, 对视之间,一股强大而僵硬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人类微弱的呼吸声。   王老爷子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敢这么直面自己的人了。   还是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王家是解放时期发家的。传承至今,共有四代。王老爷子正是第二代。   父辈传到他手上的只是两间小小的酱油铺,他走南闯北, 大胆创新,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 见过滔天巨浪, 才将王家发展到如今地步。   捩臣的问话简单短促,然而话语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冰冷森严的压力狠狠地压在王老爷子的身上,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地下直窜而上。   “不认识。”   你认识王越清么?   不认识。   他在撒谎!   一瞬间, 在场看过生死簿的所有鬼神、鬼差都知道,这个老人在撒谎。   撒谎说明必有问题,看来王毓昀身上出现的异样, 一定和他的亲弟弟王毓昀有关。   听到王老爷子的回答,捩臣不由笑了。他低着眼眸正要再问, 连奚却拦住了他。捩臣略有惊讶,连奚却朝他摇了摇头。   我来问。   ……嚯,随便。   捩臣侧开半个身子, 连奚深吸一口气, 走到王老爷子面前:“王老先生,你一共有两个孙子吧。一个是床上的这位王大少, ”连奚指了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王毓昀,“另一位,就是你的小孙子,王越清。”   连奚这话落地,房间里的众人都面不改色,只有王毓昀的助理小刘和高嘉寻,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   刘助理当然知道王越清,那可是王家二少爷,他曾经跟在王大少的身后,见过几面。但是王越清早就死了啊,上个月刚死!   高嘉寻则是也想起王越清是谁了。因为王家二少自幼体弱多病,在国外疗养,后来还得了绝症。外人说起他,都是称呼王二少,很少提起王越清这个名字。所以,王家大少身上出现的这些鬼魅现象,竟然和他刚死的弟弟有关?   所有人的神情变化只在短短几秒间,但是连奚却敏锐地发现一个事实。   当他刻意再提起王越清这个名字时,无论是王老先生还是他的老管家,都没有任何反应。   连奚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不感到惊讶,说明早就知道,至少是早就猜过,王毓昀撞邪的事和王家二少有关。   连奚:“冒昧地问一句,王越清还活着么。”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连奚神色平静,他淡然道:“据我所知,王越清先生上个月应该过世了。”   “这位先生,”穿着西装的老管家忽然开口,他微微垂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道:“二少爷确实上个月已经过世了。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请您不必屡次三番,重提此事。”   连奚:“王老先生应该认识真正的大师。”   坐在圈椅上的老者缓缓抬头。   连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一块被施展法术的玉佩。”   目光镇定地与面前的老人对上,连奚道:“王老先生,您有想过王先生现在的情况,和他弟弟有关吗?”   良久,王老爷子:“这位小朋友想说什么。”   沉默片刻,连奚:“既然您认识真正的大师,那必然懂得一些玄学规矩。凡人若死,就该去转世投胎。无论这个凡人前世是谁,前世不累今生,他这一世只是个普通人,阳寿尽了,就该投胎新生。”   更夫狗腿地点头附和:“大人说得对,要是留恋红尘不肯转世,那早晚会化身厉鬼害人。到时候被咱们鬼差抓到,可就要打个魂飞魄散了。”   咱们鬼差?   听到这个关键词,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只有王老爷子似乎对鬼差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握着拐杖的手指微微缩紧,没去看更夫,反而望向连奚,突然问:“他的上一世是谁。”   连奚一愣。   王老爷子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   连奚立即反问:“你知道他在哪?他没死?”   老人定定地看着连奚,浑浊沧桑的眼中蕴含着深邃的情绪。他仿佛在思考什么,一切都很短暂,忽然,王老爷子站起身,他看向高嘉寻:“嘉讯资本的高总?”   高嘉寻怔住,很快回过神:“是我,王老先生。”   王老爷子:“你的那个合同明天我会安排人重新看一遍。”   高嘉寻惊讶地张开嘴,他明白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谢谢,王老先生,真的非常感谢。”   王老爷子再回过头,看向连奚和捩臣,他声如洪钟,镇定不迫:“几位大师是受高总所托,才来这里的吧。王家也是认识一些玄修大师的。今天的事就这样吧,劳烦几位大师跑一趟了,王家必有重谢。”   王老爷子话说完,老管家立刻心领神会:“几位大师请跟我来。”   事情变化极快。   原本连奚几人就是受了高嘉寻的请求,来帮着看看王家大少撞鬼的事。如今天色将明,王老爷子亲自出现,将他们送走,请他们不再插手这件事,并且暗示了一定报酬。   当了半年无常,这还是连奚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如今,高嘉寻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神情犹豫,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如果他再请连奚几人插手这件事,就得罪了王老爷子。可另一方面,这件事调查至今,更像是一场针对王家大少的阴谋。   难道说,王老爷子想要了亲孙子的命?   又或者说,小孙子变成厉鬼想要亲哥哥的命,爷爷居然还默许了?   高嘉寻左右为难,他当然不想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命。可是他的公司、他奋斗了半辈子的事业在天平的另一端放着。他无措地望向连奚。   然而连奚此刻也一脸懵逼。   正在连奚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凄厉惊恐的惨叫从身后响起。   “鬼啊!!!”   “救命,鬼、鬼啊!!!”   熟悉的声音令连奚刷的转首,只见刚刚打完镇定剂的王毓昀居然醒了,他惊骇地望着连奚,再次喊叫起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要再过来,我和你拼、拼了!!!”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里全是恐惧和害怕,床上的年轻男人两手抓紧身旁一切能抓的硬物,连一只闹钟都当作武器,挡在身前,以此威胁连奚,不允许他靠近。   他怕到了极致,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诉说他有多么恐惧连奚。   有多恐惧,就意味着……   这个人有多么的想活。   嘴唇微抿,连奚问道:“崔判官,如果不管他,他还能活多久。”   崔判官翻开生死簿,无字天书一般的纸页上,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这王毓昀的死期受到影响,如今没有定数。但是按照他如今的情况,大人,日出之时,便是他的殒命之际。”   连奚点点头,再看向更夫:“你刚才也说了,死了就该转世,如果化作厉鬼害人,鬼差就应该抓走他?”   更夫连连称是。   蒋鬼却阴阳怪气地笑道:“我的好大人,这可未必。所谓阳奉阴违,规矩是这么说,可咱们办事要的是灵活应变。这世界上每天死那么多人,厉鬼又那么多,这哪儿抓得过来。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也一样么。”   崔判官皱起眉头:“蒋鬼,不要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然而听着蒋鬼的话,更夫、云南道黑无常两人却眼神闪躲,没有反驳。甚至就连转轮王也转了转虎目,第一时间没吭声。直到揣摩着连奚的脸色,确定他是想救人后,老虎精立即一脚踹在蒋鬼大腿上,将他踹得神魂一震,跌倒在地。   老虎精:“好你个小小鬼差,本王在此,你居然也敢阳奉阴违?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等今日回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地府制度有多么腐败,根本不需要蒋鬼亲自提醒,光是他的那八房小妾,连奚就记忆犹新。   没有管这出阎王小鬼的闹剧,连奚直视面前的老者。   “王老先生,刚才您也听到了,最多再过几个小时,王先生就要死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形微顿,却没有开口。   连奚:“以您的身份,以及能认识那块制作玉佩的玄修,想必你对玄学界的这些事情也有所了解。或许您已经猜到了,我是苏城的鬼差之一。鬼差抓鬼,天经地义。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职责。”   顿了顿,连奚声音平静:“其实我从来不是个称职的鬼差,从小到大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插手鬼的事情。但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我面前被厉鬼害死,我却不伸手去拉他一把……对不起,我做不到。”   “因为,我是个正常的人。”   “您的孙子,他现在很想活,您听到了吗?”   宽敞明亮的房间倏地寂静下来。   只有王毓昀还在惊骇恐惧地一声声喊着:“别过来,鬼,你别、别过来……”   然而失去理智的王毓昀永远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里,鬼神不提,这么多人类,唯一一个坚定地想让他活过来的,正是被他喊作鬼的那个人。   双手握拳,片刻后,高嘉寻突然道:“王老先生,对不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总在我面前死去。我不知道王总和王二少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您为什么默许了这件事,但是小少爷上个月已经去世了,我是知道的。”   高嘉寻郑重地看向连奚:“连先生,是我请你们来抓鬼的。如果真是王二少化成鬼,要夺走王总的命,请您务必要抓住这只鬼。”   王老爷子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人。   半晌后。   “老钟,送客!”   老管家得到命令,给保镖使了眼色,想要强行请连奚几人离开。但是这些保镖刚靠近,就听转轮王一声冷哼。一阵阴风从地底盘旋而起,将保镖吹开,砰砰砰地撞在墙上,发出哎呦的哀嚎。   王老爷子目光闪烁,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连奚:“您是在找认识的玄修大师么。鬼差抓鬼,是地府法令。哪怕是玄修,也不可阻拦。”   打电话的动作微微顿住,老人抬首望着连奚:“如果说,不是鬼呢。”   连奚愣住:“不是鬼?”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男人忽然惊讶的咦了声。   “确实不是鬼。”   连奚转首看他。   捩臣轻轻啧了声:“有点意思。不是人,不是鬼,更不是神……”   连奚:“你在说王越清?你找到他了,发现他在哪儿了?”   捩臣伸手指向门外:“喏。”   话音刚落,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穿着丝绸衬衫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门外,他抬起那双幽黑无光的眼瞳,静静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人。他身形矮小且瘦弱,白如骨瓷的皮肤,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双唇,他与躲在床上的王毓昀几乎没有一点相似,硬要说的共同点,便是那都有些薄的嘴唇。   静可闻针的房间里,只听老虎精古里古怪地突然道:“白帝?不是吧。”   崔判官也面色奇怪:“不像啊……”   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看到捩臣时,少年停了几秒。看到连奚时,他也停了片刻,忽然又茫然地扫过。最后,他朝王老爷子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大床。   王越清出现的那一刻,王家大少就哑了火,没再指着连奚骂鬼。他傻傻地看着王越清走近,走到一半,他倏地将怀里的武器闹钟砸了过去,声嘶力竭。   “鬼!”   “鬼啊!!!”   少年脚步顿住,他嘴唇翕动,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最终还是没有再动。   “如果地府有主人,那该怎么称呼。我想,应该是地府之主?”王越清抬起头,淡然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人,道:“好久不见,地府之主。”   “……”   “我前世的记忆并不清晰,不是这么称呼吗?”   “……”连奚:“称呼应该没错,但你可以转个身。其实你后面那个,我同事……他是地府之主。”   王越清:“……”   转过身,抬头的幅度更大了些,王越清艰难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捩臣低眸看了王越清一眼,撇开视线,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抬起头,对连奚道:“这矮子有一米六么?”   连奚:“……”   是这样的,江湖规矩,骂人不揭短……   王越清:“……”   “捩臣,你才矮子,你全家都矮子!!!”   捩臣目光一闪。   “嚯。” 第九十九章   有的人十八岁死了, 八十岁才埋。   有的人十八岁就埋了,八十岁还没死。   还没死就埋了的王越清,讲了一个故事。   ……   苏城并非一线大城市, 可是放眼整个华夏也是名列前茅。王越清刚出生的时候, 王家还不是苏城首富。那一天, 数百只白鸽在苏城医院的上空盘旋成队,紧接而来的是各色各样五彩斑斓的飞鸟。   成千上百的鸟儿铺盖了整片天空, 天色骤暗,路人纷纷围观。   听到这,连奚陷入回忆:“确实, 我小时候, 苏城好像确实有过一次, 天上的鸟特别多。”   王越清看他:“那你记得那天除了鸟特别多以外, 还有什么特别的么。”   连奚摇了摇头。他那时候还小,也是长大后听人说的。   王越清提醒道:“那天还发生了地震。”   连奚双目睁大:“什么?”   王越清:“1.9级的地震。”   连奚震惊道:“居然有1.9级?!”   一旁的外地人高嘉寻忍不住问身边的人:“请问,刘助理, 是我地理学得不好么,1.9级……这是很大的地震吗?”   刘助理推了推眼镜,面不改色:“得看放在哪。放隔壁岛国, 是每天一两百次的程度。放苏城,就是可以当里程碑的时间记录点。比如几十年后大家街头巷尾的在大树下聊天, 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五十年前的某某事。你说哪一年?就非典那年。非典是哪一年?哎呀就1.9级地震那年。哦哦哦知道了你早说地震嘛’的程度。”   高嘉寻:“……”   百鸟盘旋有什么稀奇的,苏城发生地震了!这才是万人空巷的大事。   这下连奚也明白了, 自己为什么会记得百鸟盘旋的事。因为那天, 苏城还发生了1.9级的大地震。   地震或许是巧合,但无论如何, 地震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掩盖了王越清出生时的异象。   虽说震级是小了点,可怎么说也是地震。地震前,动物们有所预警……   非常河里。   然而短短一年后,王家人就发现了小儿子的异常。   如果说每天出现在王越清身边的鸟儿是麻雀、喜鹊这种常见鸟也就算了,可是逐渐的,百灵、白鹭、芙蓉……连海鸥这种一般只出现在海边的鸟类,也飞到了作为内陆城市的苏城!终于,王家人察觉到不对,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找大师。   王家也不是第一次找大师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王家老大王毓昀天生命格奇脆,为了保住他的命,王老爷子动用了王家早年的一个人情,请一位不出山的老道士出手,以玉佩遮掩了他的命格。如今,又轮到了王越清。   虽说人情已经还清,可王家真遇到困难,老道士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   老道士以奇门八甲为王越清卜算过后,只得出一个字——   “贵!贵不可言!”   “这……大师,是坏事吗?”   老道士抚摸胡须:“天机不可泄露。未必是好事,但绝不会是坏事。只是吸引一些鸟类罢了,无需多管。那些鸟有伤害他么?”   王父直摇头:“没有,只是时不时在周围转悠。”   老道士:“那便是了,这大抵就是百鸟朝凤吧!”   ……   “小时候我不懂,只以为天底下就该有那么多鸟。等长大后,我父亲临终前将老道士私下和他说的话,告诉了我,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俊秀白皙的少年微微垂目,神色淡漠而高贵,他云淡风轻道:“我的前世……”抬起眸,望向连奚、捩臣几人,“是一只凤凰吧。”   “……”   王越清自嘲地笑了:“呵,百鸟朝凤。前世就算是个神仙又有什么用,这一世依旧会得绝症。生病的这两年里,我逐渐开始梦到一些上辈子的事。一些零散、破碎的画面,在那琼楼玉宇里,很多鸟围在我的身边。那些记忆来得越来越多,可是,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我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梦里那个模糊的神仙,九天玄霄,逍遥自在。”   说到这,王越清沉默片刻,突然道:“后来我投资了一部电视剧。”   话题转得太突然,连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毕竟曾经是只凤凰,想纪念一下,所以我投资了一部电视剧,男主角也是只凤凰,叫什么《繁花采采爱如雪》,你们或许听过。”王越清苦笑道,“这部电视剧后来收视率很高,似乎也在告诉我,是啊,一只真凤凰投资一个电视剧里的凤凰,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一道冷淡平静的男声突然打断王越清的回忆:“你知道西王母座下的那只凤凰有多高么。”   王越清一愣,看向捩臣:“多高?”   捩臣笑了,他自己不回答,而是朝转轮王使了个眼色:“你还记得么。”   老虎精也是愣住,他思索半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转轮王咳嗽一声:“这个属下……还真记得。毕竟属下是个老虎成神,大家都知道的,猫科动物最爱扑小鸟了。猫扑小鸟,属下身为百兽之王,那也得扑个百鸟之王,所以我和那只凤凰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不过他……”   犹豫片刻,转轮王小心翼翼地瞅了一脸茫然的王越清一眼,小声到:“那只凤凰,身高1米88。”   捩臣抬起手,先用手比了下王越清的头顶,再抬高手,悬空二十多厘米,嘴角勾起:“你看,这才是1米88。”   王越清:“……”   眼看白帝转世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即将动手,连奚赶忙将人拦下来。   连奚:“王……呃,王先生,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你不是凤凰转世。”   王越清:“什么?”   连奚:“你并非凤凰转世,如果我们没搞错,你应该是白帝转世。”   王越清怔了怔,问:“朝辞白帝彩云间?”   连奚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幸好转轮王帮他解释起来:“真正的神明体系和凡人所知道的,还是颇有差别的。比如凡人以为的玉帝王母,那是没有的。但是有个西王母,还有五方大帝。百鸟朝凤确实没错,可那只凤凰就算转世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能耐,还能吸引百鸟。你其实是五方大帝中的,白帝转世。”   王越清:“……”   转轮王:“你前世是白帝,尊名白招拒,统率百鸟,凤凰也可以算是你所掌管。”   王越清:“你的意思是,我上辈子不是凤凰?”   转轮王一愣。不是,他解释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只听到这句呢。   “是,你是白帝转世,生死簿上有记载,绝对没错。”   王越清:“那为什么我投资那部电视剧,还火了呢?”   转轮王:“啊???”   王越清睁大眼,死死盯着他:“你说我不是凤凰,为什么我投资的凤凰电视剧火了?”   “……”   谁知道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为什么火了,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不行吗! 第一百章   看到王越清的时候, 连奚等人都以为,这位前世神明已经恢复了记忆。   一个身材瘦小,干瘪清癯的少年步履从容地走入大门, 他身上拥有的不仅是从小出生富贵的自信, 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独属于神明的缥缈气息。   然而……   捩臣挑眉:“你恢复了多少记忆?”   白帝没有恢复全部记忆, 他要是记起上辈子的事,绝对不会说自己是那只花枝招展、最爱求小仙女撸毛的蠢鸟!   王越清面色变了变, 最后还是闷哼一声,老实道:“只是一些片段而已。”   说到这时,脸色苍白的少年若有若无地望了自己的祖父一眼。   这位曾经叱咤商场、如今却满头白发的老人, 不知何时已经坐回圈椅上。他的目光没有往床上昏睡的长孙身上落去, 也没有看向本该早已死去的小孙子。他沉默地垂目, 神色肃穆平静。   他仿佛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   但是,又好像已经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决定。   王越清静静地收回视线。   连奚望着少年没有变化的神情,突然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我生病以后, 我就时不时会梦到一些精美绝伦的琼楼玉宇,一些很模糊的人脸。梦里还有声音在对我呼唤。”   王越清闭上眼,耳边似乎又传来那千言万语的低声呢喃——   “白招拒……”   “白招拒。”   “他们喊的就是这个。”   连奚默了片刻, 道:“虽然你猜错了你上辈子的身份,但是你早就知道, 你或许是神明转世。”   “是。”   “你上个月死了?”   王越清仰起头:“嗯,心脏不再动算是死的话,那我已经死了。”   连奚:“现在也没在动?”   王越清笑了, 他没有回答, 而是伸出自己的手,展开在连奚面前。连奚本以为他要让自己触碰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谁料他刚刚抬起手,两人的手指倏地接触。冰冷刺骨的温度令连奚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立刻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眼前这个惨白而无血色的少年,不是鬼,更不是神明。   他是一具尸体。   收回手,连奚并没有太多触动。从小能看见鬼,令他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刚去世的老奶奶,坐在自己的灵牌上想再看子孙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儿女们抢夺自己老嫁妆盒子的场景;凶狠暴戾的恶鬼,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却止不住厉鬼的本性,依旧袭击女儿,令她重伤。   人一旦成了恶鬼,就会有无尽的恶意从内心深处翻涌出来,最终滥杀无辜,危害一方。   和死后杀尽全家的恶鬼比起来,王越清不过是吞食自己亲哥哥的生命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硬是要说,他唯一特殊、能让连奚感到惊讶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现在竟然不是鬼魂,而是一具尸体。   除此以外,不过是靠吞食兄弟的生命活下去而已,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连奚神色淡然:“按照生死簿所写,你已经死了。而你现在之所以活着,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前世是神明。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你的存活,就是造成王毓昀现在这个样子的根本原因。”说着,他看向在场唯一靠谱点的鬼神:“崔判官,你觉得是哪个原因?”   崔判官刚想翻开生死簿,可是还没动手,他便停住了动作。   已经没必要翻生死簿了,无论是王毓昀还是王越清,他们两人的生平已经被众人阅读无数遍了。   哪怕面对的是曾经的五帝之一,崔判官也只是犹豫半晌,便公正不阿道:“属下认为,是第二种原因。转世投胎的神明,咱们见过不止一个。不说那文颂帝君,当下就有一个。”五官扭曲起来,崔判官咬牙切齿道:“罗钟不也曾经是神明转世,可他转世就转世了,也没见得上辈子的神明身份对他下辈子有任何影响。”   一旁,转轮王好奇地小声问更夫:“你居然还是个神明转世?嘿,和本阎王说说,你是什么神明转世?”   更夫猥琐一笑,正要开口,崔判官突然恼羞成怒,呵斥道:“住口!您胆敢说出她的神名,本判官今日必要和你不死不休!”   转轮王这下来了劲:“怕什么,难道你当神明的时候曾经揍过崔珏?说,本阎王给你撑腰!”   更夫当然不在乎崔判官的心情,他张开厚厚的嘴唇,喉咙里发出音气:“回转轮王殿下的话,嘿嘿,据说小的曾经是……”   崔判官目眦欲裂:“不……!”   “广寒仙子!”   转轮王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然是广寒仙子,哈哈哈,难怪崔珏如此动怒,原来因为你是广寒仙……子……”声音戛然而止,老虎精瞪圆虎眼:“你、你说你是谁的转世?!”   更夫龇牙咧嘴,顺带挤眉弄眼:“广寒仙子。”   转轮王:“……”   下一刻,老虎精突然捋起袖子,火冒三丈:“小小鬼差,竟敢冒充我广寒仙子,你给我纳命来!”   “……”   更夫哪里能想到连转轮王都是广寒仙子的舔狗,他本来只想恶心下崔判官,这下真的是威胁到小命,他赶忙找连奚:“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连奚眉头蹙起,当下这么正经的时候,这几个鬼差却如此不靠谱!他正要呵斥,余光里突然瞄见王越清。   连奚:“???”   只见本就病白脸色的矮个少年,此刻忽然更是形销骨立。他的身体以微小的幅度不断战栗,良久,他嘎吱嘎吱般的转过头,看着连奚。想了想,最后还是看向捩臣。   “你是地府之主,你一定什么都知道。快告诉我……他不是广寒仙子!”   捩臣似乎也没想到得知更夫是广寒仙子后,王越清会有这样的反应。旋即,他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郑重道:“他就是,广、寒、仙、子。”   王越清:“……”   刷的,王越清愤恨的目光也射向了更夫。   一时间,在场曾经当过神明、见过广寒仙子的四人中,除了捩臣,其余三个纷纷对更夫怒目相向,齿关战战,似要饮其血,食其肉!   更夫:“……”   “大人救命啊!!!”   王越清记不清自己是谁,也记不清自己为何会转世投胎。但是广寒仙子是脸那是绝对忘不了的!这是他模糊梦境中,唯一一个哪怕高斯模糊一百倍,也能看出铺天盖地仙气的绝世女神!   你以为每天晚上做梦都会听到一万个人在你耳边喊“白招拒白招拒”很有意思吗?要不是为了看一眼广寒仙子那模糊的脸,听广寒仙子喊一声“白招拒”,他早就找玄学界的大师,压住这个莫名其妙的前世梦境了!   “行了!”   连奚一声令下。   捩臣淡定抬手。   一道金光如同屏障,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三人,以及瑟瑟发抖、直喊饶命的更夫分开。   懒得看张牙舞爪的转轮王和书生一怒的崔判官一眼,连奚径直走到王越清面前。   “无论是什么原因,人死了,就该进入轮回。”   闻言,王越清身体一震,他缓慢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青年。   “你说得对,然后呢?”   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大对,但是连奚还是继续说道:“我是苏城鬼差,不管你上辈子是谁……王越清,你这辈子已经死了,你应该去地府报道了。”   俊秀漂亮的青年微微垂首,以坚定平静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眼前的少年。   曾经,连奚从不插手鬼神之事。一旦牵扯进鬼魂的事件,就必然会获得红光、金光。然而,做好事未必得金光,办坏事也未必是红光。   连奚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舍身喂鹰的大善人。他愿意救一个濒死的人,前提是,不影响自己。   谁愿意每天外卖吃虫子,谁愿意24小时走路摔跤踩狗屎?   他很自私,他当然不愿意。   今天他如果帮了某个鬼,下一秒见到的可能就是漫山遍野的红光。更何况……   连奚眸色微暗。   那些红光,真的不会影响到他最重要的人吗。   “嗯,白招拒,你该下地狱了。”   一道淡漠深沉的男声突然响起,连奚微微一怔,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和数年前的记忆画面也随之蓦然消散。他抬首看向说话的男人,谁料不知为何,捩臣也转眸望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很快,连奚转过头,先冷冷道:“王越清,每个人都想活,但是你已经死了。曾经也有个神明像你一样,他让他转世后的每一世都受尽万般折磨,只为让自己复活。但是……他已经死了。所以……”   “所以,”捩臣接着连奚的话,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小个子:“白招拒,该去地府了。”   “先等一下。”   连奚皱起眉:“嗯?”   安静宽敞的房间内,听到这道清脆年轻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向王越清。唯有王老爷子,他身体一震,却迟迟没有抬头,依旧低首望向地面。良久,老爷子闭上双眼,手指微微颤抖。   王越清的视线在连奚和捩臣的身上扫过,他被金色屏障挡着不能移动,但是他并不生气,而是双手插进口袋,先是嘀咕了一句“插口袋手也是冷”,接着扬起嘴角,笑着问连奚:“你刚才说,每个人都想活?”   连奚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话:“……是这样。”   “你说的是人。人,当然想活。但是我已经不是人了。苏城鬼差,我有说过,我想活吗?”   连奚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王越清笑了,他拉起白衬衫袖口,下一刻,一道道深紫色的伤口出现在那只干瘦白皙的手臂上。   在活人的身上下刀,自然是血流成注。但是在一具尸体的身上下刀,只会出现这一条条深刻刺眼的黑紫色伤痕!   一直以来的怪异感和格格不入感突然有了答案,连奚讶异地看向王越清。   “你这是?”   王越清:“我从未想过继续活下去,更没想过,要靠杀了自己的哥哥,才能活下去。哦对,还有你。”   一米六的未成年仰起头,看向身后的黑衣男人。   “呵,地府之主是吧。神明就了不起么,你也说过,白招拒已经死了。他是你们说的神明五帝之一,很厉害的神明,他都死了。神明也没这么了不起吧。”   捩臣望着眼前这张并不熟悉的脸庞,眼眸微微眯起:“哦?你想说什么。”   王越清:“白招拒已经死了……”   “捩臣,我叫王越清。” 第一百零一章   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罩住了少年单薄瘦弱的身体, 若隐若现的,露出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深紫色伤痕。   王越清十分瘦,但或许说他瘦并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 他只是一具尸体。   王越清抬起步子, 走向卧室里唯一的那张大床。不由自主的, 连奚、捩臣纷纷侧开身子,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当这具尸体从自己身旁走过时, 连奚转过头,视线顺着王越清的背影看去,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他的亲生大哥——   王毓昀。   “曾经我以为我是凤凰转世, 所以从小到大每天都能见到各种各样的鸟, 围在我的身边。它们都对我非常友好。”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低着头, 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富二代, 道:“现在你们告诉我,原来我是什么白帝的转世。当然,这不重要。”   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连奚的心里快速地闪过这句话, 但他没有说出口。   然而王越清却像是听到了一般,说道:“重要的是,我是王越清, 不是白招拒。”   回过头,王越清看着连奚和捩臣。他先是看向了捩臣。同为神明, 甚至在他那每一日模糊的遥远回忆里,他曾经看到过捩臣的身影,甚至刚才激动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捩臣的名字。但是, 看着这尊神明古井无波的眼神, 王越清还是缓缓转首,望向了连奚。   苍白的少年微微笑道:“我们都是人。”   连奚微怔。   王越清:“怎么会有人类, 想着靠牺牲别人的命,换自己活下去?更何况……”   “连先生,这个人,他是我的亲哥哥。”   一言落地,不啻惊雷,顿时鸦雀无声。   宽敞安静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响。连与此事最无关的旁观者高嘉寻,都愣愣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   当连奚等人发现王大少有个弟弟,而这个弟弟居然还是个神明后,连高嘉寻都猜到了,发生在王大少身上这一系列诡异撞鬼事件的真正源头,或许就是他这个本该已经死去的弟弟。   已死之人,通过某种莫名的手段,吞噬亲哥哥的生命,让自己活下去。   这个真相十分符合逻辑。   但是他们却从没想过,王越清本人竟然从未有过伤害王毓昀的念头。那横亘在他手臂上一条条狰狞的疤痕,每一条都在无声地证明他干净坦荡的真心!   莫名的,众人都有了些怔愣。   是啊,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有杀害他人,只为给自己续命这种恶毒的念头?   连奚曾经见过太多凶残至极的恶鬼。不要说手足相残,就是母食子肉、夫剜妻心这样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他都亲眼目睹过。然而存在并不意味他们就是正确,这些更从来都不是对的。   这世上有文颂帝君那样坑害二十五世无辜之人,只为让自己复生的神明;也有白招拒这样,哪怕身患绝症、年纪轻轻就早早死去,却仍旧没有一点害人之心,一个让人费解却又理所当然的,善良正直的普通人。   下一秒,连奚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是白招拒……   连奚:“你是王越清。”   闻言,少年不由笑了。   王越清:“王家也是认识不少玄学大师的,但是他们每一个都无法解决我和大哥身上发生的怪事。现在既然连地府之主都来了,我想,这一次应该能解决了吧?再不解决,大哥恐怕真的活不过今晚了。”说着,他看向捩臣。   仿佛有什么和自己的认知并不相同,过了半晌,捩臣才问:“你不怕死?”   王越清反问:“我不是早就死了?”   捩臣轻挑一眉:“白招拒是怕死的。”他问转轮王:“你还记不记得六百年前白招拒被打入地狱,经受折磨惩罚的时候,干了什么。”   “啊?”老虎精一愣,转悠着虎目回忆起来。忽然,他脸色一变,尴尬地咳嗽两声:“大人,真要说?”   捩臣勾起唇角:“说。”   转轮王嘿嘿笑道:“白帝大人和大多数在地狱火海里沉沦的神明一样,哭……”   转轮王还在张嘴,突然却发现自己没声了。老虎精瞬间呆住,张大嘴巴嘶吼起来,可依旧没有声音,像极了上世纪的滑稽默片。   转轮王惊慌极了,朝自己最熟悉的手下崔判官挤眉弄眼。   本阎王的声音呢?   哇唬哇唬,听得见吗?   崔判官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不是傻的。神庭颠覆多年,世上最强的鬼神莫过于地府之主。捩臣就在这站着呢,谁能当着他的面,让堂堂十殿阎罗变成搞笑哑巴?   连奚也迅速反应过来,他讶异地望着身旁的男人:“怎么不让他继续说了?”   捩臣气定神闲道:“我是那样的人?”   连奚用力点头。   捩臣:“……”   地府之主轻哼一声,淡淡道:“相识一场,就不揭他短了。”   连奚笑了,懒得揭穿他。要不是王越清刚才用“你敢揭我短信不信我也想起来你的糗事”的眼神来威胁自家同事,捩臣能这么好心?   不过他还真的有点好奇,捩臣真的有黑历史?王越清真的想起他的黑历史了?顺便……   什么黑历史能让捩臣想都不想,直接封了转轮王的嘴?   好奇心顿时汹涌澎湃起来,连奚不由心生遗憾。如果是白帝白招拒亲自在场,或许他能当面说出捩臣的黑历史。但王越清只是个凡人,他就是想说,捩臣也有一万种方式让他张不了口。   无奈地摇摇头,回归正题。连奚看向在场最靠谱的崔判官,问道:“崔判官,按理说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又不去地府排队投胎……这种情况,你曾经见过么?”   书生判官也颇为头疼,但他思索片刻,便道:“要说没见过,其实也算是见过。属下曾经见过那种以人为方式,将鬼魂留在阳间的,还能隐蔽鬼差们的探查。但是正常情况下,只要被鬼差发现,鬼差就能随随便便将他们送去地府。这样,蒋鬼罗钟,你们是江南道黑白无常,你们试试,能不能将这王越清送去地府。”   更夫一听,翻手便取出自己的锣鼓:“是,大人请放心,小的这就试试。”   蒋鬼轻哼一声,小声道:“有罗钟一人不就够了。”   崔判官威严瞪目:“嗯?蒋鬼,送鬼转世本就是你等鬼差的任务,你还不愿?”   被欺负惯了,蒋鬼也无可奈何。在场这些鬼神中他唯一打得过的就是罗钟这个狗东西、,可罗钟太会拍马屁了,他都不怀疑,他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对罗钟下手,下一秒罗钟就会死死抱住连奚和捩臣的大腿,大喊大人救命。   江南道黑白无常各自取出自己的无常证,两人虽说面不和心更不和,但终归是同事。   互视一眼,二人同时收回视线,哗啦啦翻开自己的无常证。   “咚——”   一道凄冷幽深的钟锣声突然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无常探路,百鬼绕行!”   蒋鬼一声呵斥,凌厉双目瞪向王越清:“不可留恋人间,速速前去地府。”话落,他一指点在自己的无常证上。同一时刻,更夫也以指代笔,在自己的鬼差证上画了一道符箓。   两个无常证上同时闪烁出诡异黑光,光芒自书页上倏地射出,在空中融为一体,再射向王越清。   王越清也不躲避,他早已做好准备,望着那射向自己的黑光。他纹丝不动,只在最后时刻忍不住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老爷子。爷孙俩短暂的一眼中,包含着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可是千言万语,终须一别。   黑光照耀在王越清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渐渐的,黑色光芒越加深邃,王越清整个身影都被黑色覆盖,无法瞧见。   蒋鬼面色骤变,低声惊呼:“不好。”   崔判官等人也变了脸色。   连奚立即问道:“怎么?”   崔判官急忙解释道:“大人,九道鬼差和你们这些兼职鬼差不同,他们送鬼魂去地府投胎,都是以法力束缚对方,再将其投入地府。可现在,这王越清是被束缚住了没错,但地府之门没有出现啊!而且您再看那王毓昀……”   这下不用崔判官再说,当连奚的视线落在王毓昀身上时,无须鬼神,任何一个凡人都能看见,昏迷中的王毓昀脸色瞬间煞白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变得无比消瘦。   蒋鬼:“蠢货,赶紧收回法力。”   更夫被他这么一冲,这才回过神,收回自己的法力。   黑白无常将法力收回后,王越清再次露出身形。他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在他身后床上躺着的王毓昀,却是奄奄一息。   王越清急忙看向连奚:“就是这样,爷爷找来的那几个玄修大师也有想将我送去投胎的。可是他们的法术对我毫无作用,每次受伤的都是大哥。”   连奚蹙起眉头。   他从没见过不能送去投胎的鬼。难道说,因为王越清是白帝转世,所以才这么特殊?   “也不是没有办法。”   连奚转首,目光与身旁的男人对上。   捩臣垂眸与他对视,片刻后,他转开视线,声音低沉:“白招……王越清,我亲自送你一程。”   安静的房间内。   捩臣右手一翻,一枚白玉印章凭空出现在掌中。他再左掌朝上,崔判官十分识趣地立刻将属于王越清的那一页生死簿取了下来,恭敬地送入他的手中。   捩臣垂首,望着这一页薄薄的生死簿。   王越清的这页生死簿和旁人的生死簿并无不同。不因他曾是神明,而携卷金光;也不因他离奇不死,而透露诡谲。它就是一页普普通通的生死簿,记载了一个凡人短暂的十八年人生。   王越清……   不是白招拒。   捩臣在“王越清”三个字上注视片刻,接着,他手腕一动,白玉印章轰然落下,在这页生死簿上盖下金色大印。   『北阴酆都大帝!』   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落在王越清的生死簿上,刹那间,金光大盛。   无数灿烂的金光蜂拥向王越清,将他包裹其中。与此同时,一道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   崔判官惊喜道:“成了!”   地狱之门已开,王越清也终于露出喜悦的神色。然而在这短暂的欣喜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又胆怯起来。   他从没想过害人,可是这世上,谁又真的想死?   然而只是短暂的迟疑和畏惧,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先是回首看了自己虚弱的大哥一眼,再望向身旁两眼含泪的爷爷。最后,王越清收回视线,他大步向前,迈进了这黑漆漆的大门。   众人注视着他走进大门,可是不过一秒,连奚便发现不对。   “他为什么不动了?”   很快,王越清也发现了不对。他无论往哪儿走,都在那漆黑的门后原地踏步!最终,他选择转身回去,可是大门就在他的身后,他却永远触碰不到!   连奚倏地看向身旁的男人:“捩臣?!”   捩臣缓缓眯起双眸。   “不应该……”   连奚:“这是怎么回事?”   捩臣嘴唇微抿,接着抬头问:“发生了何事?”   被他询问的崔判官:“……”   您是哪来的信心觉得我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眼前的这一幕极其诡谲。一扇浩荡森严的青铜大门在房间里大敞而开,门后黑幽幽的空间里,一个单薄的少年不断想要逃离,可他永远在原地停留。   王老爷子刷的起身,焦急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可所有人都没法给出答案。   江南道黑白无常没法送走王越清就算了,现在连地府之主都亲自出手了,怎么可能还是没法送他去转世投胎?   忽然,连奚望着王越清惊慌失措的脸庞,他灵光一闪:“他感觉好像是找不到路了。”   捩臣:“找不到路?”   连奚:“对。那片黑漆漆的空间里,好像没有路吧。甚至连一点方向都没有。按照之前我们送鬼投胎的情况,这扇门开启后,他应该会顺着路走下去。但是现在,那条路没了。或许跟发生在他身上的异常有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指引出一条路。”   这个说法虽说有些奇怪,没有合理的缘由,但是捩臣却没有反驳连奚的话。   捩臣:“怎么找那条路?”   连奚望着他,慢慢的,他抿起了嘴唇。   有件事他一直没说。其实,在看到那扇青铜大门后一片漆黑的世界后,他的心中就莫名多了个念头:他觉得,青铜铃铛能为王越清指引方向。   这个念头没有任何理由。   但就像过去每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状,就拨动铃铛一样。   有困难无法解决吗?快问问神奇铃铛吧。   仿佛在回应连奚的话,手腕上,小巧精致的青铜铃铛微微晃动。连奚低头看它,半晌后,他两指摸着铃铛,倏地,拨弄!   “嗡——”   悠扬祥和的钟声穿破空间,向四周蔓延开去。   一道青铜大门将王越清和身处阳间的众人隔开。他无法离开这里,他不断说话,也和转轮王一样像在表演默片,声音没法被连奚等人听见。但是他看见连奚拨弄了手腕上的那颗铃铛,接着,他就听到了那道钟声。   忐忑彷徨的心瞬间宁静下来。   心中有所感应,王越清转首看向身后。只见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随着钟声的远扬,一道闪烁金光的小路缓缓展开。王越清终于放下心来,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   他正要转首再与身后的人道别,但还未回头,他停住了动作。   道别再多,终究是要分开的。   背对着众人,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释怀地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向由钟声指引的金色道路。   随着他一步步的远去,青铜大门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门后的世界里,地上的金光小路渐渐模糊,但一片光华五匹的绚烂天空,却从遥远的天边铺来,很快,蔓延了整片黑色空间。   这是一幅极其奇异的画面。   连奚的整个视野里,金色小路、王越清、青铜大门,所有的一切都在黯淡。唯有这一片天空,越加璀璨。   然而当青铜大门彻底消散后,五彩斑斓的天空也戛然而止,倏地不见。   那是什么?   巨大的疑惑瞬间涌上心头,连奚转首望向捩臣,视线突然与对方对上。他还没说话,捩臣便缓缓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平静镇定地说道:“神庭有天道为矩,地府也自有规则。”顿了顿,他道:“那便是六道轮回。”   凡人是看不见那片天空的。   在场的鬼神中,转轮王和崔判官都曾经有幸在拜见捩臣的时候见过祂,而蒋鬼、更夫、云南道黑无常,都在看见那片绚丽苍穹的一刹那,身心皆入其中,不受控制地沉醉。   良久,更夫终于回神。他沙哑着嗓子,喃喃道:“这便是六道轮回吗……”   捩臣冷笑一声:“不重要。”   众人:“……”   连奚看着转轮王等鬼神的脸色,道:“……这个应该还蛮重要的?”   捩臣哼道:“这个可以不重要。”   众鬼神在心中无能狂怒:这个必须重要!   连奚上下打量自家同事。看来,捩臣不是很喜欢六道轮回?不过想想也是,如果说六道轮回是地府的规则,而他家同事是地府之主……那这个六道轮回,就像是束缚捩臣的法律?那他能喜欢才不正常。   事情终于解决,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这次连连奚都觉得可以回去打游戏了,谁料捩臣竟然道:“王越清投胎了,那现在可以说查查为什么白招拒的转世,会不能投胎。”话落,他看向崔判官,淡淡道:“凡人生死由你督查,生死簿也归你掌管。所以……”   “缘由为何?”   崔判官:“……”   危!!! 第一百零二章   凡有生死, 皆入六道;红尘过往,录生死簿。   黄泉地府当之无愧的第一法器生死簿,就是这样一个记载世间所有生灵的至高法宝。   正如捩臣所说, 崔判官是四大判官之首, 且执掌生死簿。任何生灵只要走入轮回, 都可以说是由他掌管。管他上辈子是五方帝君,还是一根藉藉无名的荒野小草,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生死簿的监视。   现在,却出事了。   崔判官顶着一张白净的书生面庞,左手拿着生死簿, 右手执着判官笔。在地府之主冷淡无情的注视下, 他忽然有了一个冲动:好想查查生死簿, 看看自己是不是现在该去投胎了……   但是崔判官也是无比委屈, 他满头大汗,正直道:“大人……大人说的没错,王越清这件事出现这么大纰漏, 是属下的错。可是,属下觉得冤枉啊!”   不等捩臣开口,崔判官立即取出王越清的那页生死簿, 展示在众人面前。他刚要说话,只见捩臣扫了房间里的其他人一眼。崔判官一愣, 尚未反应过来,转轮王便拉住了他。   老虎精多会察言观色,他嘿嘿笑道:“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 先离开才是正事。”   说着, 转轮王挥舞粗壮的手臂,房间里的王老爷子、高嘉寻等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再睁眼时, 连奚几人已经消失不见。   转轮王自觉洞察上意,得意道:“崔判官,你现在可以说了。地府的大事怎能让那些凡人知晓,你竟犯了这样的错,该罚才是。对吧大人,属下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嘿嘿。”   捩臣微微点头,目露赞许。   转轮王得了令,更是嘚瑟,可他转首看向连奚,然后……   转轮王:“……”   连奚幽幽地盯着他。   转轮王瞪大了虎眼。   只见连奚叹了口气:“没事,继续吧。”   高嘉寻许诺的报酬,明天再要也一样。只是他们这样突然消失,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一些无端的非议。不过他转念一想,今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每一样说出去,都足以颠覆正常人的世界观。王老爷子为了他的孙子着想,也定然不会让今晚的事泄露出去半分。   崔判官:“如各位大人所见,白帝转世在凡间滞留一个月还不投胎,确实算是鬼差失职。”说着,书生判官悄咪咪地瞄了瞄连奚和捩臣。硬是要说的话,是您二位大人的失职……咳,崔判官一笔带过这件事,接着道:“可这也是因为,王越清的生死簿没有一丝异常!”   连奚眯起眼睛,低头看向崔判官手里的这张生死簿。   其实这张生死簿,方才他们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确实和崔判官说的一样,这张生死簿自生到死,全无半点差错。王越清除了上一世是白帝,其他都和普通魂魄一样,没有特殊之处。   神明转世……   连奚忽然想起一个人:“文颂帝君的转世,小刘,她的转世也出现了问题。他们的异常,是因为,他们曾经是神明?”   崔判官犹豫道:“或许有此可能。”   连奚:“能找到其他神明的转世,看看他们有没有异常么。”   崔判官顿时一个头变得两个大。   好家伙,十万八千神明,有许多还在地狱受罚,但是更多的早已投胎转世去了。真要查清其他神明的转世出没出问题,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大海是那些已经转世的神明,针是出了问题的转世!   崔判官斟酌再三:“这个工作量似乎有点……”   连奚:“找那么几个就行,不需要每个都找出来。”   崔判官:“可是突然说要找一个,属下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我啊。”   刷!   众人齐齐回头。   更夫挠着脑袋,迷茫道:“大人,我不就是广寒仙子的转世么。”   转轮王、崔判官,甚至是已经开始渐渐恢复记忆的捩臣:“……”   转轮王和崔判官异口同声地怒喝:“你给我闭嘴!”   转轮王红着眼睛:“崔判官,找几个神明转世不难吧。”   崔判官打了鸡血:“不难,我这就去!”   更夫小声嘀咕:“现成的例子不要,真搞不懂当官的都是怎么想的。”   转轮王、崔判官:“……”   少说一个字你不会死!   有了广寒仙子(?)的激励,崔判官的工作效率瞬间飙升。浩如烟海的生死簿页中,他很快挑出十个具有代表性的神明转世。   “这位是地灵神,他在神庭名声不显,也没干太多坏事,就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当自己的石头。神庭覆灭,他没受惩罚直接投胎去了。如今已经投胎十三世,两年前刚车祸离世,现在正在地府排队投胎。”   “这位是司命星君,他倒是在地狱受了一百二十三年的火刑。不过他转世后也一切正常,当前这一世是棵梨树。”   “这位是天河军里的一个天将……”   ……   崔判官看上去书生迂腐,办事却还算牢靠。他挑的十个转世神明,有曾经身居高位的,也有默默无闻的;有作恶多端受罚数百年的,也有毫不起眼根本没被判罚的。   然而无一例外,这些神明的转世都无比正常。   六百年前身为神明的荣耀没给他们的转世带来一丝一毫的特殊,他们与万千生灵一样,只是六道黄泉中,最普通的一抹灵魂。   听着崔判官一个个地讲述这些神明的转世,连奚恍然间觉得,所谓神明,也不过是某一世罢了。   万物生来平等,从无贵贱之说。   灵魂都是平等的,差异的只是为人的优劣。   说完第十位神明转世的情况,崔判官抬起头:“大人,便是如此了。或许是十个太少,要不属下再找十位神明转世看看?”   连奚:“或许和神明这个身份,并没有必然关系吧。”   崔判官疑惑地望向他:“大人?”   连奚闭了闭眼,回忆起一个月前的郊外神庙中,那位缥缈的神明虚影。接着,他睁开眼,冷静地分析:“文颂帝君的转世出现异常,是因为他当年掌管天下文字,所以他能影响到生死簿。而王越清,他不是白帝。他转世后就真的转世了,或许他转世后的异常并非是白帝刻意所为。”   众鬼神困惑不解:“那是为何?”   捩臣意味深长地望着连奚紧锁眉头的沉思模样,接着,他手掌翻开,声音如从虚空中而来般的缥缈:“将生死簿给我。”   哪怕是地府之主,也没有资格强抢生死簿。   崔判官将生死簿恭敬地递过去。   捩臣徐徐翻开:“白招拒是哪一年转世的。”   连奚心中一紧,看着身旁的男人:“十八年前。”   王越清,白帝转世,卒于十八岁。   “十八年前……”捩臣手指微挑,两页生死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十八年前,除了白招拒,还有一个神明也罚期结束,转世投胎了。”   闻言,连奚微微凑近。他低下头,松软的发丝扫过捩臣的下颚。捩臣嘴唇翕动,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   连奚:“是谁?”   捩臣:“能在地府受罚六百年的神明共有两种。一种是作恶多端的普通神明,他们虽说为非作歹,但为神时人微言轻,再如何作恶,影响也有限,所以只用受罚六百年;还有一种便是白招拒这类上神,他并不刻意作恶,但因身居要职,稍稍一个不悦的念头,便会遗祸万年。”   连奚:“是身居要位的上神?”   捩臣挑眉:“哪来那么多善良的上神?二十八星君往上,大多肆意妄为,如那东方青帝灵威仰,”不屑地啧了声,捩臣冷笑道:“他被六道所罚,在地狱受难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年。”   突然听到东方青帝的名讳,知道一些内幕的转轮王不由抖了抖身子,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捩臣一眼。   捩臣恍若未察,他没兴趣在神明受罚的话题上多做停留,继续道:“十八年前,济水河神转世。”   济水河神?   这是个连奚没听说过的神明。   连奚:“他转世后如何了?”   捩臣目光微动,下一秒,一张金光闪闪的生死簿飞到连奚面前。   连奚低头,看清了上面的字。   “纪与橙,生于2003年,卒于2087年……”   生死簿上只会记载一个人大致的生死,对凡人生平记载十分模糊。因为人定胜天,生死早已注定,但这一生活得如何精彩,只看个人。   济水河神转世后,是个女孩。生死簿上粗糙的一生,没显示出这女孩的任何特殊之处。然而……   连奚沉了眸色,转首问身旁的人:“她也是苏城人?” 第一百零三章   铅云低垂, 天气阴沉。   江南冬日,冰凉的细雨如同刺入人体的小针,密密麻麻地刮在街道行人的脸上, 连空气都冷得散发出一丝丝白色的寒气。天刚亮没多久,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辆公交车哗啦一声驶过水塘, 溅起水花。   没过多久,公交到站的提示声响起, 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诶怎么就下雨了,刚上车的时候还没下。”   “你带伞了没。”   “你看我像伞不?”   雨下得不大,可淋在头上还是冷丝丝的。众人都有些狼狈, 除了那个走在人群最后的女学生。   扎着高马尾, 背着小书包, 纪与橙走到公交车门口时, 抬头看了眼天。   “雨停了?”   “运气真好啊!”   仿佛没有听到身旁人的聊天,女学生默默地走下车,向学校而去。   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过, 世界就如同一辆奔向时间尽头的火车,无数人被塞在那狭窄的车厢里,透过车窗露出脑袋的, 只是七十亿人口的极少数。   很小的时候纪与橙就知道了,她就是那探出脑袋的极少数之一。   下雨了?抬头看天, 雨停了。   生理期不想上体育课,还没出教室门,又下雨了。   “按照晋江的规矩, 我不是女主角, 也肯定是个重要配角。”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马尾女生默默地看向窗外, 不由自主地想到:“……女主角还是配角,就看我的男主角什么时候出场了。”   叮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   纪与橙背起书包,默不吭声地走向学校大门。她还在思考最后一堂数学课老师讲的那道习题,忽然,一道清冷透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刷的回过头。   “纪与橙?”   阴沉了一整个上午的天气在这一刻,骤然放晴。   温暖的冬日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射下万道金光。金色的日光从身后笼罩在青年的身上,整个人逆光而行,一时间竟让人看不清楚。等到他走到明亮的地方后,纪与橙才看清了这个人。   青年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上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俯首,目光清澈而平静地看着她。秀雅冷淡的眉眼,清俊如松的气质,纪与橙愣愣地张开嘴,然后,便听到这青年又问了一句。   “你是纪与橙吗?”   瞬间回过神,纪与橙:“好像是?诶不是,我是纪与橙,请问你是?”   “我叫连奚。”   ……连奚?   连奚。   难道,他就是我的男主角吗?   正想着,突然,一道阴影也落在纪与橙的面前,她一愣再抬起头。   只见一个俊美到难以形容,简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的男人先是上下扫了她一眼,然后神色淡漠地转首对身旁一个健壮男人说道:“她就是济水?长相截然不同。”   纪与橙:“?”   桥豆麻袋,这男人看上去也相当晋江男主!   还没等纪与橙反应过来,又听到一声轻哼,一个面相阴柔的男人故意嘲讽道:“转世未必和前世长得像,比如广寒仙子也可以变成罗钟。”   众人:“……”   下一秒。   蒋鬼:“哎哟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纪与橙:“??”   看着小姑娘一脸懵逼的模样,连奚咳嗽了一声,叫停恨不得把蒋鬼打死的转轮王、崔判官等人。他走到马尾辫小姑娘面前,低下头:“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生活里出现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纪与橙猛地反应过来,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这几个陌生人。   众所周知,晋江小说里不仅有男女主角,还有反派。而且不知道谁规定的,近几年来,反派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   “你说的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连奚想了想:“比如能看到鬼?”   小姑娘瞪大眼:危!!!   但是随即,她便明白了对方指的是什么。不过,眼前这几个人实在可疑……   就在纪与橙犹豫要不要告诉连奚自己从小到大的异常时,连奚声音镇定:“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   连奚:“我们不是坏人,这样,旁边有个咖啡店。就在那里聊一聊?”   ***   十分钟后。   咖啡厅,角落的卡座。   “所以说,我之所以能想下雨就下雨,想停雨就停雨,因为我上辈子是个什么河神?”   连奚点点头:“准确的说,是济水河神。”   纪与橙:“……名字还挺像。”   对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上辈子是河神的设定,连奚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今天我们来找你,其实也只是想确认,你身边有没有出现过异常。现在得到答案了,就没其他事了。”   小姑娘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像我这样神仙转世,有很多么?”   连奚一愣,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想问什么?”   “呃,就是想问问,这情况多么。”   闻言,捩臣轻挑一眉:“神庭共有十万八千个神明。”   纪与橙:“啊?”   “现在还在地府受罚的,大概不到一万个。”   “?”   “所以你说,多不多。”   “……”   曾经我以为我是个主角,后来我想我大概是个配角。最后我终于发现,我可能是个炮灰。   连奚几人找济水河神的转世,只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发生异常。所有的地府鬼神都说过,前世不累今生。哪怕你前世是个神仙,转世了,就该和任何凡人一样。可是现在……   连奚渐渐沉了神色。   白帝转世,死而不僵;河神转世,天生控雨。   而这两个神明,都十分巧合地在十八年前,降生在了苏城。   那么这一切和苏城,和十八年前,到底有没有关系?   在心中思索片刻后,连奚已经做好决定。既然怀疑和苏城、十八年前有关,那不如进行控制变量的对照实验。   稍微喝了点咖啡,几人起身,送河神转世离开。   站在咖啡厅的门前,纪与橙仍旧还处于懵逼状态,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连奚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忽然,捩臣仿佛想起什么,微微俯身走到连奚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她清晰地看见那个从见面开始就一脸冷淡、气定神闲的青年突然笑了,虽然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但眉眼却舒展许多。   纪与橙双眼睁大。   她怎么忘了……   “晋江不仅有言情小说,晋江还有纯爱小说啊。”   小姑娘嘤嘤櫻地跑开了。   天空下起了雨,连奚惊讶地伸出手,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只见到马尾辫小姑娘远去的背影。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奚收回注意力。他定睛沉思道:“十八年前,和苏城。这两个点或许都有问题。所以,应该再多找一些样本。”恍惚间他莫名开始回忆,十八年前,也就是他四五岁的时候,苏城发生过什么么……   突然,连奚嘴唇翕动。   他想起了一件事。   垂着眼睑,连奚道:“既然有那么多神明已经转世了。那可以再找几个十八年前转世到其他城市的神明,以及转世到苏城、但是不是十八年前转世的神明。我相信,找到他们,应该就能弄清楚,白帝和河神身上的特殊性,到底是什么原因。崔判官,能找到这样的例子吗?”   崔判官立即取出生死簿:“会费点功夫,但不是问题。请大人放心。”   “嗯,那就麻烦你了。”   众人继续向前走。   “怎么了。”   低沉冷感的声音自身旁响起,连奚转过头,视线倏地落入一双幽邃的眼中。   心微微一动。   片刻后。   连奚:“没什么。”   捩臣垂目看他,半晌后:“哦?”   默了默,连奚:“只是想到,那一年,我爷爷不在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连奚回过头,看着那个停住脚步的男人:“捩臣?”   朦胧的细雨中,地府之主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他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戳连奚的额头。   “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你是哪个神明的转世,我不知晓。但是,你知道你的家人因何而死么。”   连奚怔在原地。   捩臣右手一抬,一道金光自他掌中飞起,落在崔判官手中的生死簿上。   众人纷纷惊讶地回头看他。   崔判官:“大人?”   捩臣:“……”   捩臣:“把它拿给我。”   崔判官:“哦……”   生死簿不归地府任何一个鬼神所有,它只是由崔判官代六道轮回执掌。所以哪怕是捩臣亲自动手想拿走生死簿,生死簿也压根不听他的。   捩臣单指抬起,面色冷淡地一指点在这本薄薄的书上。   “连佳诚,生于1969年,卒于1998年。死因,意外坠楼,抢救三个月,无效而亡。”   “林晓娟,生于1973年,卒于1997年。死因,产后抑郁,服药自尽。”   “连谨,生于1949年,卒于2003年。死因,肝癌晚期,跳楼而亡。”   ……   望着眼前瞳孔颤抖的青年,捩臣凝着眸色,一字一句道:“他们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以及你的爷爷。每个都应该受尽折磨,绝望而死,这是生死簿上原本写着的。而现在,他们全部都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猝然离世。”   听到这,一旁的转轮王惊骇地看着连奚:“你到底是谁?!”   捩臣合起生死簿,手掌一动,送至连奚面前。   “连奚,他们都因为你……善始善终。” 第一百零四章   一个月前, 李大叔去世。明明李大叔生前没做太多善事,却被地府认定为大贵人得到优待。崔判官因此发现江南道白无常更夫偷偷离开了地府,便派遣了蒋鬼前来抓他回去问案。   蒋鬼踏入阳间时, 随身携带了李大叔的一页生死簿。   那时连奚便知道了, 李大叔并不是他害死的, 恰恰相反,李大叔不知为何算是得到了安息。   然而他从未想过, 他不仅没有克死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对他好的李大叔,原来他的爸妈,他的爷爷, 每一个都不是被他克死的!   他从来不是个克星。   原来……他从来不是。   转轮王等人惊疑不定地盯着连奚, 他们自然想知道连奚的身份。   这得上辈子是谁, 转世后才能庇佑身边的人, 到如此地步!   手指微微缩紧,连奚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微微舒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问道:“我曾经,是哪位神明?”   都说前世不累今生,该偿还的债在地府受罚时就已然尘归尘, 土归土,再无他物。可如果真让你知道自己上辈子是谁, 总归心里还是会有点芥蒂。   比如告诉连奚,他上辈子其实是个猪精成神。好家伙,他当场就能把生死簿劈了, 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深呼吸, 再缓缓吐出。连奚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郑重其事地望着捩臣。   然后。   “不知道。”   “……”   连奚:“这个可以知道。”   捩臣:“这个真不知道。”   连奚:“……”   连奚目光一冷, 直接将手伸到捩臣面前。地府之主挑了挑眉,把手里的生死簿递给他,动作淡定从容,嘴上还十分随意地说着:“之前我偷偷查过,你没有前世,至少生死簿上没写。”   连奚一愣:“你查过?”   “嗯。”捩总全然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用青铜钟的神明我倒是记得几个,但没一个能对的上。所以前两天刚查过一次。”   连奚的语气顿时古怪起来:“你查我干什么?”   捩臣理所当然道:“好奇。”   青年微微一笑,姣好的眉眼便弯了起来:“哦?”   捩总活到这么大就没听说过看人脸色这四个字!“万一曾经是个和我不死不休的呢?”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连奚的预料,他心中奇怪,下意识道:“你干什么事了,还有神明和你不死不休?”   目光倏地游离到一旁,捩臣面不改色:“没干什么事。”   这反应就差把“我绝对有问题”刻在脸上了。   联想到刚才白帝转世临走前似乎要揭捩臣的短,连奚不由抿了抿嘴唇,他低声问转轮王:“你是十殿阎罗,你知道捩臣当地府之主前,到底是哪位神明么。”   刚刚还美滋滋吃瓜、坐山观虎斗的转轮王:“……”   老虎精哭丧了脸:“属下不知道啊。”没等连奚开口,他赶忙又补充:“这是真不知道!大人您忘了吗,方才和白帝转世交谈时属下就曾经回忆过,可怎么盘算都没法把捩臣大人与十万八千神明里的哪一位对上号。只有白帝,才知道捩臣大人的身份。”   连奚:“……”   他还真忘了。   萧瑟寒风中,苏城黑白无常面面相觑,一旁站着的是地府名头响亮的几位鬼神。谁能想到,手下们都一水门清,反而是他们这两个领队的,一个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   连奚不动声色地偷望了自家同事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捩臣也抬眸回看他:有事?   连奚摇摇头:没事。   说有事也没事,说没事也算有事。捩臣从未隐瞒,他正在缓慢地恢复记忆。但既然他不想说自己曾经是哪位神明,连奚也不会逼着。可是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天生手握铃铛,这青铜铃铛到底是何物。而他身边的人,为何会收到“庇护”!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连捩臣都琢磨不透他的身份,那只能从长计议。   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连奚镇定道:“现在,我们先找五个十八年前转世的神明,看看他们如今的情况;再找五个转世到苏城的神明,看看他们现在如何。”   捩臣:“我来更快。”说着,他手掌翻动,金色册页瞬间飞出。   “阴阳轮回,九道有序,酆都敕令!”   话音落下,金色册页在空中化为一枚泛着紫光的金色敕字。万丈金光急速落下,笼罩着薄薄的生死簿。下一秒,数张纸页飞出生死簿,落在众人面前。   连奚几人一人拿了两张。   崔判官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张生死簿纸页,念道:“茉莉仙子十八年前转世投胎,如今在广州,并无什么异常,一切顺遂。还有这个神明本判官甚至未曾听说过,行道神?转轮王大人,你听说过么?”   老虎精也摇摇头:“神庭有十万八千神明呢,本阎王岂能每个都认识,每个都记住?”   众人都把自己手里的神明转世信息看了一遍,并无任何奇特的地方。   十八年前转世的神明,和在苏城转世的神明。只要这两个条件分开,就不会出现异样。   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   连奚思索良久:“十八年前在苏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众人并不知道,跨越阴阳两界。   此时此刻,地府深处。   幽暗深邃的角落里,是一片死寂般的宁静。地府常年昏暗无光,可这里仿佛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一点颜色。   没有生灵,没有鬼神,没有气息,没有万物。   只有汹涌浑浊的忘川之水奔腾而去,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然而奇异的是,这个角落似乎位于忘川的尽头。放眼望去,黄泉之水戛然而止,没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黄泉到底流向与哪儿,没人知道。可是只有来过这里的人就一定会明白,它在地府的终点,必然就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虚渺的影子飘了过来。很快,又飘过来一个影子。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许许多多的影子,汇聚于此!   “他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它呢?”   “还有祂呢?”   “好像在,又好像不在。”   “好快,好快。就快了,就快了……”   一道浪花打来,轰鸣的水流声淹没了一切。   再去细听,已经没有声响。而那一簇簇的黑影也在骤然间,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五章   阴阳两道, 各不相干。   想查清楚十八年前在苏城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不能只查阴间的事,也得查一查阳间发生的大事。那时候连奚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只记得03年正值非典疫情, 全民抗疫。除此以外, 就是那一年的八月,傍晚爷爷出了门说去买西瓜很快回来, 然后,就再没回来过。   连奚查不了阳间大事,但是他认识一个朋友, 勉强也算是苏城的小地头蛇。   “嗯好, 麻烦你了高总……不用, 就是看看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对, 如果和阴阳鬼怪有关的,那就更好了。”   没错,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法托关系查资料, 但高嘉寻那样的企业家在政府里还是有些门路的,请他帮忙查查十八年前发生在苏城的灵异事件并不难。   至于阴间那边,自然由转轮王、崔判官等人负责。   安静宽敞的客厅里, 只见膀大腰圆的老虎精早早化为人形,端坐于餐椅上, 郑重地瞪圆虎眼,盯着眼前的巨大镜子。在他的身后,崔判官、云南道黑无常、蒋鬼更夫等人站成一圈, 也直勾勾地盯着转轮镜。   光滑平整的镜面上, 光彩流转,无数画面争相变换。   俗话说, 阳间一天,阴间一年!   十八年前对苏城来说,只过去了365天。可在地府,那是整整过去了365年。如今转轮王等众鬼神所寻找的,就是这三百六十五年里,地府有没有发生异常。   这一看,就看到夕阳西陲。   苏骄上完课回到家,一开门,一股逼人的寒意迎面而来。苏骄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自己踏入了冰雪大世界,他嚯的一声往后退了半步,过了几秒才哆嗦着身子走进屋内。   他一进屋,鬼神们齐刷刷回头。   苏骄:“……”   看到是个人类,鬼神们再继续扭头看镜子。   苏骄更加:“……”   没过几秒,连奚正在房间里陪捩总打游戏,就见自家室友哭唧唧地跑过来,委屈道:“连奚,买卖不破租赁,买卖不破租赁!就算你把这房子买了,你也不能把这搞成微型地府啊!你怎么又搞了几个鬼差进来!”   连奚讶异反问:“哪来几个,不就一个么?”他指的是云南道黑无常。   苏骄还不服气了:“明明有两个新的,一个是那个女的,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我双眼5.0,你别想骗我。”   连奚:“哦,那个是转轮王,也不算鬼差吧。”   “转轮王怎么了,转轮王怎么就不算……呃……”声音戛然而止,苏骄的脑袋在脖子上嘎吱嘎吱响了半天,转过头看了虎头虎脑的老虎精一眼,又嘎吱嘎吱地转回来,“你、刚才……说,他……是谁?”   “转轮王啊。”   苏骄:“……”   呜呜呜,师叔他不要来苏城上学了,这里就是个魔窟啊!   安抚好室友的情绪后,连奚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师叔不是认识很多人么,你师叔知道十八年前苏城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苏骄奇怪道:“十八年前,苏城?干什么,有什么事么。”   “嗯,是有点特殊情况。”   接着,连奚大致把过去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讲给了苏骄。   听完整个故事,苏骄目瞪狗呆了半天,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发出一道中气十足的感慨——   “操!”   接着,苏骄:“你等着,我把这事告诉我师叔。”   很快,苏骄打通微信语音,他叽里呱啦地把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后,只听电话另一头同样传来两道中气十足的感慨——   “操!”   “操!”   苏骄:“诶师叔,你旁边还有人么?”   师叔:“你二嘎爷爷在,我俩一起下棋呢。你等着,我和你二嘎爷爷商量下。他当了很多年曲阜鬼差,经验丰富,马上给你回复。”   师叔挂语音时,捩总的一局游戏正好结束。作为一个骑在连奚这个国服马超头上的瑶瑶公主,捩总赢了一局,神清气爽,深感自己付出颇多,带领团队赢得胜利十分不易。但总归是胜利了,心情愉悦。   捩总心情好,望着依旧傻乎乎站着的苏骄,问连奚:“他怎么了。”   连奚也皱起眉:“有必要这么惊讶么?”不仅是苏骄,就连他那似乎神通广大的师叔听了昨晚的故事,也表现得很震惊的模样。   苏骄呆了半天,嘴唇张开,又闭上。最后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连奚,语气古怪道:“你可以代入下。如果你上了一天课,累成狗地回到家,结果你室友告诉你,在你苦逼上课的时候,他和秦始皇喝了酒,看嫦娥跳了舞……你是什么心情。”   连奚微怔,还没开口,客厅那头传来更夫一声粗犷的大吼:“诶大人,您想看小的跳舞?”   连奚和捩臣:“……”   转轮王、崔判官:“你他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苏骄:喵喵喵???   半个小时后,苏骄的师叔再次发来微信语音。   “各位地府鬼神,贫道与山东的几位鬼差联络商议了一番,我们一致认为,这件事你们去询问当时的苏城鬼差,或许能更快得到答案。毫无疑问,最了解十八年前苏城灵异事件的,除了国家,只能是当地鬼差。而且,鬼差是最了解的,远胜他人。”   这个法子连奚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无奈道:“谢谢师叔,不过当年的苏城黑白无常早就投胎去了。”   “啊这……”沉吟了片刻,师叔又道:“那或许,可以问问周边的其他鬼差?比如无锡鬼差,沪城鬼差?鬼差之间如果上任多年,只要不是有仇,或许也会有联络。”   闻言,连奚双目一亮。   还可以这样!   事不宜迟,很快,连奚就找到了无锡小鬼差唐梓的微信,他刚发去一个语音,那一边,唐梓瑟瑟发抖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连……连奚,你们苏城到底在干嘛啊。一晚上的,阴风刮来刮去,刮来刮去,好吓人呜呜呜。”   连奚:“……”   昨天晚上确实刮了好几次阴风。不过……   “这不重要。”   唐梓:“???”   这哪里不重要,这最重要了!!!   连奚:“你年龄小,没什么用。”   “等等,你怎么还骂人啊。”   “无锡黑无常在你那边吗?”   下一秒,一道清脆尖锐的女声从音孔里传出:“诶我在呢,苏城鬼差,什么事呀。我和小唐正好今晚一起出来抓鬼呢,快要月底了,业绩急啊。”   “你在就好。”连奚松了口气,道:“是这样的,我们这出了一些事,事情比较复杂我等以后和你们解释。我想先问下,十八年前,狐小离你已经是无锡黑无常了。那一年苏城鬼差有没有和你说过,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无锡万达广场的地下停车场,狐小离一只手正抓着一只傻乎乎不知道投胎的鬼魂,听了这话,她的狐狸尾巴翘了翘:“奇怪的事?”   “对,十八年前。”   “唔……我和苏城那两个鬼差也不熟啊。你知道的,他俩是一对,老抱团了,根本不让我们其他鬼差进苏城地界。”   连奚不由失望起来。   这时,狐小离忽然道:“不过要说特别的事,苏城的我不知道,无锡十八年前好像确实有出现一点异常。不是出现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厉鬼那种事啦,那种事虽然少见,但每隔个十几年还是能见到一回的。你让我仔细想想……”   “哦对,应该就是十八年,非典那一年嘛。大家都说不能吃野生动物,我们狐狸可开心了,少了很多吃狐狸肉的人类……”   “你说重点!”无锡小鬼差在旁边提醒。   狐小离:“这不就说了吗,小唐你真凶!就是非典那年,我有那么几天抓鬼的时候,想开地府大门送鬼魂去阴间投胎,结果老是召唤不出地府之路。说到这事,我记得我当时还写报告上交给地府,告诉他们鬼差证出错不能用了。可根本没人理!你说气人不气人。”   “嗯?”崔判官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对:“无锡属于江南道。无锡黑无常上交的故障报告……”   更夫急忙摆手:“是蒋鬼,都是给蒋鬼的!”   蒋鬼:“……”   呵,怎么了,就是不回消息!   债多不压身,反正哪怕没这事,你们也每天揍我,随、便!   狠狠瞪了蒋鬼一眼后,崔判官分析道:“大人,无锡黑无常说的事或许和我们所要查询的并不相关。”   光听声音,狐小离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小狐狸精不满道:“干什么干什么,鬼差没法打开地府之门,这还不是大事?”   崔判官:“敢问阁下是人类么?”   狐小离得意道:“百年道行的狐狸精!”   崔判官:“哦,法力低微。”   狐小离:“???”   “这就很合理了。法力低微的小妖精,一时间无法使用鬼差证,也不是不可能。”   “唐梓,你别拦着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瞧不起我堂堂百年狐狸精!!!”   “也未必与此无关。”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众人低首看去,只见捩总放下手机,俊眉微挑。他从连奚手中接过手机,微微俯首,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具体时间。”   狐小离回忆半晌:“夏天!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反正很热。”   捩臣:“十八年前的夏天。”他抬眸扫向崔判官,“查一查白招拒和济水河神转世的生日。”   崔判官目光一紧,立即得令。顷刻后,他震撼道:“白帝转世是在七月十九,济水河神转世是在七月廿一!”   狐小离在微信语音的另一头好奇道:“你们说的是阴历吗?那换算成阳历是哪天,八月?”   苏骄:“我来查查。”   “不用查了。”   清冷却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捩臣缓慢回首,看向身旁的青年。   落日彻底没入地平线,最后一缕光辉淹没在漆黑的天际。冰冷的人造灯光落在青年姣好的脸庞上,连奚并没有特别的表情,他静静地伸出手。不知怎的,捩臣就是知道,他想要拿回手机。于是他递了过去。   拿起自己的手机,连奚很快调到2003年的日历。可是他并没有看日历,便直接说出了日期。   “一个是2003年的8月16日,一个是2003年的8月18日。”   狐小离和唐梓通过语音,没有察觉到电话这头略显僵硬的氛围。   无锡小鬼差十分随意感慨道:“你记得好熟,你生日啊?”   “不是。”   “嗯?”   片刻的沉默。   “一个是我爷爷去世的第二天,一个是我爷爷去世的第四天。” 第一百零六章   “按生死簿上所写, 连谨……也就是大人的爷爷,生于1949年,卒于2003年。他的生平和生死簿上记载得没有什么出入, 只是死因上, 由原先的跳楼去世变为意外身亡。”崔判官一边翻阅生死簿, 一边道:“属下也查阅了他的过去三世,没有发现特殊的地方。”   连奚慢慢眯起眸子。   不用崔判官说, 其实他也明白,如果真是爷爷的死造成了白帝、济水河神两位神明转世苏城,发生异常。那这件事和爷爷并没有关联, 真正的关键所在……还是在他。   所以……   “我到底是谁?”   话音落地, 屋子内的鬼神们面面相觑, 谁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换做十天前, 崔判官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一个凡人会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问自己是谁这种离谱的话。然而连奚不仅问出来了,他还觉得非常值得深思。   连生死簿上都没记载的人,能是谁呢?   突然, 崔判官惊疑出声。   对于这个全地府稀有的靠谱人,连奚投以目光,讶异道:“崔判官, 你是想到什么了?”   “啊这……”崔判官犹豫半晌,悄悄望向捩臣。   捩总察觉到他的视线, 眉头一挑:嚯?   崔判官:“大人,属下该说么。”   捩臣淡定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吧。”   “是!”崔判官得令,立刻不再瞻前顾后, “属下是想到, 这生死簿连白帝这样的顶尖神明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可是却记录不了连奚大人的往世, 说明连奚大人注定是个非同凡响的大人物,远超白帝。”舔道,在于点到为止,似舔又非舔。崔判官面不改色,义正言辞地接着说:“虽然属下不能查阅到连奚大人的真实身份,但属下想到,除了连奚大人,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被生死簿所记录啊。”   连奚一愣,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刷的扭头。   连奚:盯。   捩臣:“……”   连奚:“你以前到底是什么神明?”   捩臣:“……”   “嗯?”   “这不重要。”   连奚定定地看他:“是你说要查一下生死簿出了什么事,让白帝转世无法投胎?”   “……”   沉默一秒,明晃晃的灯光下,只见冷峻的地府之主缓慢地睁大眼,十分诧异地问:“我有说过这话?”   众人:“……”   你就当个人吧!!!   ***   幽冥彼岸,忘川黄泉。   黑红色的天空如同渐渐化灰的岩浆,沉重粘稠,横跨在整个地府的上空。河水湍流,撞击两岸。哗啦啦的水声是此间唯一的声响,无法数清的虚影排成一条条长龙,浑浑噩噩地行走在地府之路上,等待着自己的转生。   距离王越清被送进地府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在这里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晨昏定省。他虚虚妄妄不知时间流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没精打采地向前又走了一步。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身旁所有排队的鬼友们一开始还能说会道,排队排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身形就变得缥缈,神志不清,没法再和他聊天!   只有他!只有他依旧无比清醒,然后漫无天日地继续排队!   让你干站着排队排一年,你试试会不会疯!   再次叹了口气,王越清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正气凛然,千方百计地想投胎,而不想害了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大哥。   “诶,往这边排队,你这个小鬼怎么还走歪了。”   一个青面獠牙的差役走到跟前,将王越清推回队伍。   毕竟只是个凡人,王越清没敢吭声,赶忙站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清楚,身旁这些鬼魂变得浑浑噩噩,而自己却依旧清醒,只能因为他那个无比牛逼的前世。可问题是,既然前世牛逼给他开了后门,怎么就不能再开点后门,让他不用排队,直接插队投胎呢?   正想着,终于排到了!   差役推推搡搡地把王越清推进门内,他抬头一看,只看见两个白色的光团。   “苏城死的,似乎有点来头,不能随便投胎,要审一审。”   “那就是江南道的,该交给蒋鬼和罗终。”   “哈哈哈还蒋鬼罗终呢,他俩早去阳间好几年了,你这都不知道?”   “啊,还有这事?那我想想,那就交给崔判官吧。我看这鬼魂来头挺大的,不能随便审判。让崔判官大人亲自审一审,咱们都放心。”   “崔判官也去阳间好几年喽!”   “……”   “再往上,哼,我不信转轮王大人也不在!”   “好家伙,十殿阎罗,十分之一的概率,这你都能猜到正确答案。”   “……”   光团小心翼翼地问:“转轮王大人也去阳间啦?”   另一个光团幸灾乐祸:“答对喽。”   “……”   这些当官的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王越清一脸懵逼,什么都没看清呢,就被差役粗鲁地推去了下一个宫殿。他迷茫地环顾四周,下一刻,只听雷声震耳。强烈的轰鸣令王越清整个人浑身一震,送他去新宫殿的差役并没有发现,他的魂魄微微散了散,但随即又凝固成形。   王越清心中肃穆,不知怎的,他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和信任感令他不由放慢脚步。   “干嘛呢,走快点,大家都赶着投胎呢。”   王越清愣了愣,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往前走。   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   那苍茫深远的音色用虚弱的声音,呢喃般的说着一个字。   阴风阵阵,刮过奔腾咆哮的忘川。   他还在说那个字,可是王越清听不清,怎么都听不清。   他在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苍白的脸色变得迷茫懵懂,当他一步踏进下一座宫殿的大门时,那道沉稳厚重的男声狠狠地撞击在他的灵魂深处,于心口烙下一道斑驳的血印。   “白……”   “……白……”   “白招拒……”   王越清脚步一顿。   差役回身看他:“你小子又怎么了?”   良久,少年歪着头,露出姣好的笑容:“鬼差大人,我叫王越清。”   差役一头雾水。虽然王越清这种走完轮回路还能如此清醒的魂魄,十年都难得见一回。可他每天送走那么多魂魄,他干嘛要记得这个鬼魂的名字?真是奇怪。   没搭理他,鬼差吵嚷道:“赶紧进去吧,平等王大人等着你呢。”   王越清点点头,抬步迈入平等殿。   与此同时,阳间,苏城。   场面实在太凶残,正常人都不敢出场。转轮王、崔判官等鬼神纷纷躲进厨房,苏骄倒是对捩臣所谓的“真实身份”挺有兴趣的,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黑鬼差除了是地府之主,曾经还是哪位神明。可是实力不允许他留下来,他也灰溜溜地跑进自己的卧室,关门,反锁。   空荡荡的客厅里,连奚坐在茶几一侧,捩臣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为什么不说?”   捩总:“……”   “哼,不想说。”   就这么重要?肯定有古怪。连奚沉思片刻,声音平静:“你说的话,我今晚就拿马可带你。”   马可加瑶,谁用谁知道!   捩臣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他淡定地勾起唇角,轻飘飘的:“哦。”然后,“不说。”   “……”   连奚:“那我以后不和你一起玩了。”   捩臣:“你会么。”   这个回答太快,连奚一下子竟没有反应过来。他微怔,抬起头。   “……我怎么不会。”   男人深邃的目光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就在连奚快要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注视时,捩臣低声笑了,斩钉截铁:“你不会。”   手指不由地缩紧。   他怎么不会了,他就是会。就算真不会……也是因为你是地府之主,畏惧你的淫威!   连奚下定决心,他抬眸,认真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捩臣,我很想知道我是谁,也很想知道,我爷爷的死到底和这些奇怪的事有什么联系。”   少年真诚炙热的目光令捩臣嘴唇翕动。   片刻后,他张开嘴唇,就在他即将开口时,忽然,捩臣猛地起身。同一时刻,连奚手腕上的青铜铃铛也剧烈地震颤起来。   捩臣眼神暗冷,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冷笑道:“有点意思。”   过了几秒,躲在厨房里偷听的转轮王也愣了一下,接着惊骇道:“这是怎么了,又有阎王打起来了吗?!”   崔判官“啊”了一声,没等他开口,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他的袖中飞出。刷的一下,就飞到捩臣和连奚的面前。   连奚惊讶地问道:“阎王打架?”   捩臣嗤笑道:“他可比阎王厉害多了。” 第一百零七章   黑云欲摧, 浑浊凶悍的力量如乱流,冲击十方阎罗殿,十八层地狱。   顷刻间,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降临, 整个地府震颤不已, 又在刹那后回复平静。这一刻,数以亿计正在黄泉道旁排队的鬼魂们听到巨响, 浑浑噩噩地仰起头;许多上一秒还在当差的鬼差们惊恐地睁大眼,紧张地望向离自己最近的同事。   不知是谁先看向了忘川。   忽然,一鬼差惊骇沙哑地吼道:“断流了!忘川, 又断流了!!!”   只见那条贯穿整个阴曹地府的忘川之河,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事物从中间狠狠截断!此时此刻, 以转轮王的转轮殿为起点, 到秦广王的鬼判殿,划出一条直线。一只无形的手将这条线上的黄泉彻底截断,如同摩西分海, 一条狭窄的分割线出现河面上。   它十分狭窄,可不容忽视。   顺着这条细细的缝线,一道道璀璨炫目的五彩辉光隐隐泄露, 自忘川河底,向上放射光芒!   平等殿前, 牛头惊慌地大步跑进殿门,道:“平等王殿下,这是发生了何事?忘川再次断流, 难道说地府又出事了?”   雄伟森严的大殿中, 牛头只顾着急忙向平等王汇报黄泉的异样,并没有在意那个站在殿中, 唯一受罚的凡人魂魄。   那位列第九殿的平等王端坐于高台上,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之中。听了牛头的话,他巨大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动,并不作声。   牛头急了:“殿下?”   阎王终于开口,如同呢喃:“忘川断流,上一次……似乎也不久。”   牛头转溜着圆滚滚的眼珠:“殿下,莫非和上次一样?小的记得,上次大约过了片刻,忘川便恢复正常。”如果是这样就不用去管了。   “一样?”隐藏在暗影中的另外半张脸露了出来,一张法相庄严的慈悲面孔上,平等王微微垂目望着殿下的牛头,良久,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接着,他转目望着大殿中唯一的凡人魂魄。   “白帝,你该站队了。”   牛头愣住:“殿下?”   平等王广袖挥动,憨牛头瞬间被击飞出大殿,撞在长柱上,昏死过去。   见状,王越清向后倒退半步,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强大的鬼神。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平等王不为所动,他站起身,如巨山般的身躯倾轧而下,一声询问,大殿震颤。   “白帝……”   “你该站队了!”   王越清:“……”   这日子没法过了!现在回阳间还来得及么在线等急!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另外四座阎王殿里。   还在慌乱迷茫的地府鬼神们并不知道,地府一共十殿阎罗,除了早早跑去阳间的转轮王,这一刻,竟有五位阎罗王在听到这声巨响、望见忘川断流后,露出了诡异莫测的笑容。   不约而同的,他们同时飞起,向那条深邃的裂缝飞去。   众所周知,地府有九道黑白无常,八大阴律使,四大判官和十殿阎罗。   然而在此之上,真的再无更强大的鬼神了吗?   不,自然是有的,那便是北阴酆都大帝!   然而这件事只有十殿阎罗和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知晓。崔判官从未见过捩臣,他认出捩臣,是因为看到了白玉印章上所刻印的“北阴酆都大帝”六个大字。转轮王却曾经见过捩臣一面,因为所有阎罗上任就职时,都要先前往北漠广寒之庭,面见酆都大帝!   任谁都想象不到,那传说之地,鬼帝的居所北漠广寒之庭,就在忘川河底!   这是一片被死寂包围的领域。   碧树玉宫,雕梁画栋,一座华美至极、璀璨夺目的琉璃宫殿屹立在焦土之上!   这里是忘川河底,却不见丝毫黄泉之水。因为一片闪烁五彩光辉的绚丽天空,挡住了奔腾不息的忘川之水。   过去的无数年间,曾有鬼神常立于此,与这五彩天空对峙争辩。可现在,争辩之神不在,五彩天空也渐渐失去了曾有的颜色。祂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冲击着,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黯淡……   直至,一条细微的裂缝突兀地横亘其上!   轰!!!   忘川河边,陆判官、魏判官等鬼神正聚集黄泉边,查看那条断流的缝隙。一声震耳轰鸣后,众鬼神惊恐地面面相觑。   宋帝王是第一位赶到的十殿阎罗:“到底发生何事,那位还能再死一回?”   很快,楚江王也奔赴至此:“那位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很明显,知道捩臣存在的两殿阎罗是将上一次忘川断流,当成捩臣身陨!   宋帝王和楚江王一脸茫然地看向对方,还未搞清头绪,就见忘川裂缝放射出的五彩光芒中,有一抹颜色越加刺眼,越加明亮。很快,远超其他所有颜色。   宋帝王惊道:“青色?”   楚江王:“青色有何深意?”到这时他也顾不上地府隐秘被陆判官等人知晓,赶忙和同事商量对策:“你我都知道,这六道轮回其实就是真正的天道循环,正是当年女娲补天所补出来的那片天空!五彩石,万般色泽,包囊万物,怎的如今青色这般显眼?”   一听这话,陆判官等鬼神瞪着两眼,纷纷屏住呼吸。   而此时,宋帝王也一个头两个大,他晃悠脑袋,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这不是水,而是他的算珠,正在拼命计算!   其实,宋帝王生前是算盘成神(。)   别问一个算盘是怎么成的神,他就是当了神仙,然后在神庭兢兢业业六千年,才得了宋帝王这个职位。   “青色,主东。东方,幽冥沃石之外,正对世界五浊之处。咦,是那头老虎精管理的地方。他正好这段时间不知道去阳间干嘛,难道是他的转轮殿出事了?”   “不对!不是如此。再算算……”   “青色,如无穷苍冥。苍天之上……和神庭有关?!”   听到老同事这么说,楚江王骇然不已:“疯啦,神庭复辟?”   宋帝王:“不是,但好像有点关联。这青色,青色青色……”   “是青帝,灵威仰。”   宋帝王瞪大眼:“对啊,青帝灵威仰,我怎么忘了!曾经的神庭之主,青帝灵威仰!”声音戛然而止,宋帝王和楚江王齐齐转首。   只见停止流淌的忘川河边,一位身穿黑袍,威武森严的强壮男人板着脸庞,从空中缓缓落下。   两殿阎罗一起行礼:“秦广王。”   来人正是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   算盘精宋帝王皱起眉头:“青帝灵威仰,是,按时间算,他如今应该还在地府服刑,还有六万六千年左右的刑期。”虽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可服刑这件事可不是按地府时间算是,都是人间的时间。“忘川断流……和青帝能有何关系?”   秦广王没有开口,而是忽然冷着脸,坚毅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嫌恶,看向远方。   宋帝王和楚江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过了片刻,五道人影一齐从天边飞来。   楚江王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宋帝王已经目光一紧,在心里拨起了算盘。   等着五人一起落地。   宋帝王笑道:“五官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你们五位怎么一起来了?”   秦广王冷冷道:“听闻白帝转世正要投胎。”   平等王顿了顿,笑道:“他已经投胎去了。”   “投什么胎。”   “畜生胎。”   楚江王愣住:“白帝乃是神庭中难得的还不错的神明,生死簿竟然这样安排他的转世。为何如此,真令人想不通!”   平等王语气平静:“因为大人说,既然世上再无白招拒,那你便做个畜生去吧。”   楚江王:“大人?”   平等王阴冷地笑了起来:“是,正是五方上帝,东方青帝大人!”   下一刻,青色光芒彻底充斥整条横贯忘川的裂缝。这颜色拔地而起,夺走了六道轮回的其他所有色彩。他直冲而上,一道冷厉低沉的声音顺着这道光,响彻整个地府,同时,贯穿两界,直达阳间!   “捩臣,今日,换你在地狱受罚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年!”   阴冷的风,自地下刮起,让苏城九百多万百姓纷纷忍不住裹紧衣服。   “降温了?”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随着气温的骤降,路边的桃花、杏花、樱花、梨花……通通开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百花开!   气温以恐怖的速度骤降,百花却齐齐绽放。   这诡异的一幕让道路两旁的人都不知所措,阴气灌进骨子里,冻得他们直哆嗦。但这些花,为什么全都开了,这还没到春天啊!   一切只因,青帝主东,司掌四季之春,为百花之神。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树开。”听到那道从地府传上来、满含冤气的怒吼后,连奚等人便立刻走出房门,看见了小区里开了满园的桃花。连奚下意识地念出了这句诗,接着,他反应过来:“……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年,这是那位青帝?”   连奚按住手腕上不停震动的青铜铃铛:“他这是要做什么,这么大怨气,而且苏城温度下降得这么快,人类受不了!”   捩臣目光缩紧,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戾气。他翻手取出白玉印章,拍向空中。   『北阴酆都大帝!』   六个金色大字,闪烁天空。   刹那间,苏城上空金光大作。人们正瑟瑟发抖地裹紧衣服,一道温暖的金色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驱散了寒意。他们愣愣地抬起头,然后停住了动作。   九百万人口,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仿佛听到了连奚心中的疑问,捩臣:“芥子须弥,时间定格。凡人不会被留在这个空间里,只有神明、鬼神、玄修和妖精,所有的非人,能被芥子须弥收纳进来。”   话音刚落,青色光辉冲乱天空中的六个金色大字。   捩臣轻轻地啧了声,抬起眸子。   无尽的青色天空中,一道苍茫缥缈的声音愤怒道——   “捩臣,你可曾想过今日,被本帝困死于此!”   空荡荡的苏城中,没有一个人影。几个大隐于市的玄修惊疑不定地走出房门,疑惑地望着天空中游荡的青冥色。   这是啥玩意儿?   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苏城的人呢,人怎么都不见了?   捩臣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连奚突然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先不用说。我先确定下,现在的情况是,这个青帝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阳间,然后,他打算在阳间杀死你?但他为什么要对普通人动手,让全国降温?”   转轮王害怕地躲在捩臣身后,听了这话,他赶忙道:“大人你搞错了,不是整个华夏九道,青帝独独封锁了苏城。捩臣大人也独独将苏城复刻出了另外一个空间,做成芥子须弥。”   连奚讶异道:“只有苏城?”   捩臣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嗤笑一声,抬首道:“灵威仰,你的力量只够封锁一城了。”   “呵,还不够么。”   捩臣穿梭两界来阳间后,受了重伤,力量始终被压制着。   “将我困于此地。”捩臣扫了眼一旁一脸茫然的崔判官,“哦,再加上一个生死簿。你觉得如此,便能让你在地府横行。”闭了闭眼,地府之主淡漠地问:“六道轮回呢。”   青色天空轻轻地笑了声。   “祂死了。” 第一百零八章   幽静漆黑的黄泉彼岸, 一处焦土沃石之上。   十殿阎罗大多曾是神明,少有鬼神证道。所谓鬼神证道,便是如更夫一样, 曾经是个凡人, 后来当了鬼, 因故成了地府的低级鬼差,再通过一步步的升职, 成就鬼神。   如今地府鬼神证道的大官里,比较广为人知的是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而在他之外,很少有鬼神知道, 其实秦广王也是鬼神证道。   平等王等五位阎罗王突然出现, 算盘宋帝王和楚江王纷纷变了脸色。此时已经无关智商高低, 二人不约而同地站到了秦广王的身后。   如果说地府还有哪位阎罗王是值得信任的, 那必然是秦广王。   反之,如果连秦广王都成了叛徒,那干脆束手就擒得了。他宋帝王和楚江王联起手, 都不是秦广王的对手。   不错,秦广王,正是当之无愧的十殿阎罗之首!   “从何时开始的。”粗重沉稳的声音从秦广王宽厚的嘴唇中缓缓吐出, 他用一双坚毅不二的眼,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五个显然已经背叛地府的阎罗。   平等王微微一笑。他长了张斯文的脸, 算不上多么俊秀,但是有对比才有美,在十殿阎罗里绝对拿得出手。寻常老虎精转轮王就不喜欢和平等王玩。按理说他的转轮殿和平等王的平等殿一个排在第十, 一个排在第九, 是最接近的,串个门也方便。可平等王这家伙一笑起来, 就让大老虎觉得娘们唧唧的。   反正,不够爷们。   如今,这样的笑更显得阴沉算计,他道:“秦广王觉得是何时。”   秦广王冷静扫视:“自一百多年前,地府之主失踪开始。”   算盘王噼里啪啦一拨算珠,确实,时间过得真快,酆都大帝已经消失一百多年了,也就是人间历的四五个月。   平等王闻言笑了:“不是。”   此话一出,秦广王三人都愣住。   竟然不是?   平等王:“秦广王殿下不若再猜猜?”   秦广王眯起双眼,他一手扶上自己腰间的双头锏。他这动作令敌人自然警觉,不到最后关头,平等王也不想和秦广王动手。虽然平日里那老虎精总觉得自己是十殿阎罗中法力最强的,但是谁不知道,秦广王若是敢论第二,绝没有阎王敢称第一。   平等王:“难道秦广王就甘愿被六道轮回所驱使?宋帝王,楚江王,你们也想看到地府成为曾经的神庭吗!”   听了这话,宋帝王立刻变了脸色。   “你这是何意?”   见这位最精算计的阎王终于有了意向,平等王深黑的眸中闪过一道幽光,他悠悠地说道:“自然,是别有深意!你们就从来没想过,六百年前,为何神庭突然覆灭?”   与此同时,人间,苏城。   “六道轮回死了?!!!”   除了捩总和连奚,在场所有鬼神都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望着头顶那片隐隐泛耀青色的天空。就连一向爱说风凉话的蒋鬼也惊骇地睁大眼,难以掩饰神色中的震惊:“死了?什么叫死了?六道轮回难道也是鬼神,祂也能死?”   这句话对地府鬼神的冲击,不亚于人类正在外太空度假旅游,突然有人告诉你:地球炸了!   在所有鬼神的认知里,整个阴曹地府就是由六道轮回运转的,他们都是给六道轮回打工的打工人。哪怕是捩臣,也只是借住在地府。等三千年任期一过,他就会回神庭,担任其他神职。   现在,六道轮回死了。   所以……   更夫一边崩溃,一边好奇地问:“大人,什么叫死了。六道轮回原来竟是个活物吗,祂死了……有尸体么?”   崔判官:“……”   “你特么给我闭嘴!”   更夫:“我又没问你!”   崔判官:“你问谁都不行!”崔判官一巴掌扇在更夫脸上,把他扇得哎呦惨叫。平常这时候更夫一定会借题发挥,嚷嚷着“崔判官欺负小的”,让连奚、捩臣帮他讨个公道。可现在世界观冲击太大,他老老实实挨了一巴掌,都没想到喘第二声。   然而刚教训完更夫,崔判官自己一扭头,二话不说:“大人,这六道轮回怎么会死?青帝是在蒙骗咱们吗?”   捩臣目光微动,过了片刻,他淡定抬眸,嗤笑道:“灵威仰说死了,就是死了?”   连奚定定地看他,忽然心中一动:“你想起来什么了?”   捩臣倏地默住,他转首看向身旁的青年。   四目相对,捩臣微蹙眉头,他在竭力回忆连奚到底能是谁,难道是五方上帝中的某一位?可是并没有得到答案。   捩臣:“那些不重要。”   连奚微怔:“什么?”   捩臣:“我的过去,都不是很重要。”   连奚愣愣地看着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忽然有点不明白了,什么叫……过去都不重要?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觉得过去不重要,难道,捩臣的过去……很悲惨很不堪?   “想什么呢?”   思绪突然被打断,连奚:“没什么。”   打量着青年若有所思的表情,捩臣眉骨微挑,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你想歪了。”   “嗯?”   “不重要,只是因为无聊,无趣,毫无意义。”说到这,捩臣忽然停住了声音。   连奚抬首看他。   可是捩臣却不再说了。   连奚总觉得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但是捩臣却不再开口。   无聊、无趣……毫无意义?   连奚仔细思索这三个词,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悄悄地打量他。   不重要。   是因为每一天都平静而无起伏,是因为三千年来如同一日。   是闭目所思,睁眼所望,诸多世间,只有无边的孤独!   我过去活过的那些年,我所经历的一切,所看到听到尝到感受到的万物。   皆为尘土。   皆是虚无。   捩臣闭了闭眼,记忆彻底填满了大脑里所有的空白,他的脑海里稍稍闪过了一片五彩斑斓的绚烂天空。   六道轮回能死?   捩臣轻轻啧了声,几千年了,灵威仰依旧蠢得无可救药。   “捩臣,你以为祂便死不了么。”   地府之主懒洋洋地抬起头:“你觉得你能撑多久。”虽然离开地府后,他的力量被压制,但是打一个同样失去大半法力的灵威仰,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身体里的法力在一点点地复苏,那些遗忘的法术,也源源不断地活跃脑中。   然而,捩臣还没动手,灵威仰却畅快地笑了:“你就真以为六道轮回不会崩溃吗,捩臣!”   手指微动,捩臣淡漠道:“你死了,祂都不会崩。”   “那你以为我是如何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   听到这,捩臣面色骤变。   天地间响起青帝狂傲的大笑声,霎时间,一道红色的光芒闪烁在天空上。接着,是一道蓝色的光辉。然后是绿色、紫色、白色、金色……那片本来只有青芒的天空,忽然间闪耀起斑驳陆离的光彩。   无边无际的天空倏然变幻,连奚众人惊讶地望着这一幕,看它光彩流离。   最终,化为一片仿佛由宝石铺成的瑰丽天空!   灵威仰哈哈笑道:“不熟悉吗,捩臣?本尊被这六道轮回和你一起镇压在忘川之下六百多年!如今,六道轮回已经被我一举击破,所以我才能从地狱的深处爬出来,将所有的仇怨,都和你一一算清!”   屹立在这漫天的绚丽光束中,捩臣嘴唇翕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崔判官等鬼神从没资格见到六道轮回,也是震撼非常。   转轮王倒是有幸在六百年前见过一眼,因为见过,所以他知道……这真是六道轮回!那片矗立在北漠广寒之庭千万年不动的天空,真的被击碎、被抓住了!   等等。   老虎精莫名开始想,青帝要和捩臣大人算仇?他们能有什么仇?捩臣大人自从当了地府之主后,那可是宅得很,几乎从来不出门。这样也能惹到远在神庭的青帝?   突然,老虎精脸色大变。   卧槽,他想起来了啊!六百年前神庭覆灭,本来六道轮回给青帝判定的刑期是人间历四万多年。不知道捩臣大人偷偷做了什么,忽然这刑期就变成了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年!   这他妈真是血、海、深、仇!   众人都心有所想。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连奚倏地皱起眉头,他低首看向自己的手腕。   只见那白皙瘦削的手腕上,一颗小小的铃铛正在疯狂晃动。一开始青帝降临人间,青铜铃铛就摇了起来。当青帝把六道轮回的残骸展现出来后,铃铛就晃得更厉害了。   连奚一把摁住它,他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你也和地府有关?你……是地府鬼神的法器?”   至今连奚都不清楚,这青铜铃铛到底算是地府的法器,还是神庭的法宝。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眉目。   青铜铃铛用力摇晃,仿佛在赞同连奚说的话。   垂着眸子,连奚神色平静地取下了手腕上的铃铛。   “这个铃铛好像也是地府的法器。你有想起它到底该怎么用吗?”   捩臣转首,看向连奚。望着青年手里古朴安静的铃铛,片刻后,他摇头道:“它不是我的法器。”   听到这话,转轮王讶异道:“大人,您竟然不知道怎么用这颗铃铛?那您之前是怎么用它把属下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找牙的?”   更夫顿时警铃大作:等等,这关键时候你还记得拍马屁?!   连奚淡定地看了一眼掌心里的铃铛,接着,他伸出手指,按在其上。   “我从来不知道怎么用它,但是每次它都会顺应你最想要的,做最正确的事。”   比如现在!   无条件地相信,信任这颗一出生就与自己相伴的铃铛。   连奚一指拨动。   “嗡!”   深远浩瀚的悠长钟声倏然蔓延,伸向远方。   这一声泛起阵阵涟漪,青铜色的光辉也在连奚的掌上不断闪烁。忽然,连奚瞪大眼,赶忙向后倒退一步。下一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座青铜大钟出现在众人面前!   过去这二十三年来,连奚不是没见过铃铛化钟的模样。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庄严肃穆的巨大铜钟缓缓落地,暗青色的钟棰悬浮一旁。一个从未见过的青铜大字落在这威严的钟身上,连奚知道自己明明不该认识这个字,可是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脱口而出——   “……晨?”   苍穹之上,游离在绚丽天空中的一缕青光蓦地停住。   青帝灵威仰惊恐道:“晨钟?!”   连奚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那只钟棰,捩臣迅速地按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连奚倏地抬头。   “捩臣?”   “你知道晨钟是什么吗?”   男人掌心冰冷的温度透过彼此相接触的皮肤,传到身上。连奚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捩臣死死握住他的手,不愿让他动半分。他抿紧嘴唇,一字一句道:“传言中世上有两个相伴相生的法器,一为晨钟,一为暮鼓。暮鼓矗立在忘川尽头,鼓声一响,就是魂灵的一生走到尽头,开始新的人生。而晨钟,千万年来,没有一个神庭神明、地府鬼神发现它的踪迹。直到六百年前。”   连奚:“六百年前?”   捩臣轻轻颔首:“是,六百年前。六百年前,晨钟突然出现在神庭中央,瑶池上空。一声钟响,下一刻……”   “神庭覆灭,诸神陨落!”天空中,灵威仰怒吼起来。那是他这一生最不堪的回忆,从高贵的神庭之主,睥睨万物,被一朝打入地狱!   灵威仰:“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零九章   连奚, 你到底是谁?   过去的半年里,无数人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谁都没有得到答案。   上到地府之主, 下到管理江南道的黑白无常, 谁都无法查出连奚的真实身份。就连执掌万物生灵死灭的生死簿, 属于他的那一页也空空如也!没有前世,不见来生, 仿佛凭空出现般,孤寂的只有此生。   如今,曾经的神庭之主, 青帝灵威仰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连奚仰首望向那片湛青的天空, 微微地抿起嘴唇。   ……他, 会是谁?   是神庭那十万八千名神明的转世之一, 还是某位地府鬼神,只是和捩臣一样来到阳间后,被两界规则压制失去了记忆?可就算是捩臣, 他的姓名也写在了生死簿上。又比如那身为白帝转世的王越清,他的前世也清清楚楚地被生死簿所记载。   只有他,一切都是空白。   一瞬间, 连奚的心中涌起极大的迷茫。每个人都来问他这个问题,可是谁又来告诉他这个答案?   “他叫连奚。”   低沉冷淡的声音骤然响起, 打破长久的宁静。   众人倏地愣住。连奚刷的转首,看向身旁的男人。   天空之中,化为青色流云的青帝也没反应过来, 诧异地又重复了一遍:“连奚?”顿了顿, “等等,连奚是谁。”   捩臣轻轻啧了声, 懒得搭理曾经的神庭之主,然而这一道短暂的啧声,已经将他的不屑和嘲弄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是你自己问他是谁的么,告诉你了,还问?   蠢货。   青帝:“……”   “捩臣!!!”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在一旁围观大佬吵架。   要知道现在吵架的两个人,一个是神庭之主,一个是地府之主。按理说神庭之主是肯定比地府之主强的,但是看架势,两人一副势均力敌的样子,捩总全然没在怕的。甚至就算放到六百年前,两人都在巅峰期,到底孰强孰弱,也犹未可知。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大佬对阵,却没有人注意到,捩臣的手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连奚的手腕。   连奚缓缓地低下头,望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他再抬头时,视线立刻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中。   我是谁?   你不是连奚么。   没有一声言语,忽然,连奚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意思。清澈的瞳孔微微睁大,半晌,他收回视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青年的目光坚定而不会改变。   是的,他是连奚。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从小因为能看见鬼,总给身边人带来霉运,所以不敢和旁人有过多接触。不敢正常的上学工作,不敢认识什么朋友,一毕业就做了个无人问津的游戏小主播,直到现在,也默默无闻。   但是,他是连奚。   王越清曾经不止一次地重复:“我是王越清。”   神明转世又如何?为什么总要在他们的名字前加上一个神的名讳?   他们就是他们自己。   不需要任何的质问和怀疑,这二十多年来,他每一天都脚踏实地、踏踏实实地过着,哪怕再渺小微茫,那也是属于一个叫连奚的凡人的人生。   这一刻,连奚的心稳稳地沉了下去。他不再迷茫,也不会再去好奇。他不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只要知道——   他是连奚。   表面上看,俊美高大的男人毫无动容、淡定不迫地仰头看天。捩臣看青帝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队友已经拿了张飞,反手再选一个牛魔的脑瘫队友:没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这事。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把握。   青帝终究是青帝,哪怕被关在地狱深处受罚六百多年,他依旧是曾经的神庭之主。更何况……   他现在居然还手握六道轮回!   捩臣悄悄地眯起眼睛。忽然,他愣了愣,回首看向身后的青年。   连奚向前走了半步,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站。同时,他的手微微一动,反手便握住了捩臣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连奚:握手是这么握的,你握个手腕干嘛。   捩臣嘴唇翕动,良久:……嗯。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连奚冷冷地看着这片五彩绚丽的天空,一字一句道:“既然你已经认出了这只钟,那你就应该知道,这一次,又是你败了。”话音刚落,连奚抬手便再去拿青铜古钟旁的那只钟棰。   仿佛有所期待,连奚刚伸出手,那幽黑的钟棰便雀跃地晃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他拿在手中。   连奚的手越来越近,一旁,捩臣却暗了暗眸色。   天空中,青帝也怒吼道:“捩臣,你当真敢让晨钟响起?!”   即将拿住钟棰的手猛地顿住,连奚讶异地问:“什么意思?”   青帝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居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哈哈,原来你这个凡人竟然不懂?晨钟第一次响起,神庭覆灭。第二次响起……你觉得,这阴阳两界,还有哪一处会因此送葬!”   ***   与此同时,黄泉之下,忘川河旁。   五殿阎罗屹立在滚滚流淌的忘川之畔,为首的平等王露出笑容,斯斯文文道:“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以及刚刚抵达此地的卞城王,四位既然都到了,那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聊一聊!四位可曾想过……六百年前,神庭到底因何覆灭?”   楚江王直肠子,毫不犹豫道:“晨钟敲响,神庭颠覆。十万八千神明如同流星,轰隆隆地坠入黄泉。当时我们都在,怎么,你还有不懂的?”   宋帝王沉着脸思索片刻,道:“神庭为何覆灭,是因为凡人不再信仰神明。”   “对,也不对。”平等王卖了个关子。   宋帝王不悦道:“既然是想聊聊,那你直说便是。”   平等王笑了:“过去在地狱深处受罚的二十多万年里,青帝陛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索,为何,到底是何物,让神庭覆灭!真的只是凡人不信仰神明了吗?”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神明刚出现时,凡人可不曾信仰过他们,是先有了神明,见识过神明的神通广大,这才有了凡人的信仰!这个因果关系不可错乱。”平等王语速加快,“神庭必然不是因为没有了凡人的信仰,才灭亡的。但他们的灭亡,却也和凡人脱不了关系。被压在淤泥中受尽屈辱,青帝陛下终于明白,神庭覆灭,是因为这天地间真正的主人不再是神,而是那世间万物!”   平等王露出悲悯同情的神色:“世间再也不需要河神,因为生灵终于明白,万物滔滔不绝,有始有终,无需外力影响,皆为闭合;世间也不再需要送子观音,因为生灵也终于清楚,繁衍生息是天性所致,该有皆有,若无则无。   “神庭看似在一夜之间,骤然灭亡。可事实上,那是世间生灵花了上千年、上万年,才‘顿悟’其中!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神庭覆灭了,但地府依旧存在。可如果真像青帝所推算的一样,神庭覆灭是因为这天这地,这六道轮回觉得世间无需神明。那么,下一个会是谁,被六道轮回所摒弃,所颠覆!”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滔滔不绝的忘川河水拍打两岸,曼珠沙华红花艳艳,刺得楚江王等人触目惊心。   平等王的目光环顾一周,在四个阎王的脸上一一扫过。他满意地看到宋帝王震惊的神情,以及楚江王和卞城王惊骇的模样,最后他望向十殿阎罗之首,也是最棘手的秦广王。   平等王:“秦广王殿下,如今,您明白了吗?”   神庭覆灭后,下一个,会是谁?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或许你要说,地府看上去没有任何动荡,一切都一成不变,和过去的千万年没有差别。可是难道当初神庭覆灭的前一秒,那琼楼玉宇的神仙城池,就有表露出一丝衰败的迹象?   平等王苦口婆心道:“秦广王,神庭覆灭,来得毫无征兆。你以为地府灭亡,就会给我们一点反应的机会吗?!”   良久,秦广王坚毅的声音响起:“所以,这就是你们决定帮助青帝越狱,重建神庭的原因。”   算盘精宋帝王突然意识到:“等等,重建神庭?可神庭已经没了,怎么重建。”   平等王微笑道:“地府依旧存在。”   宋帝王惊道:“你的意思是?”   平等王:“到时,诸位都是新神庭的肱股之臣。”   众阎罗:“……”   平等王:“怎么,诸位殿下考虑得如何?”   秦广王二话不说,宽厚的大掌按住腰间双头锏:“不如何。”   平等王一愣:“秦广王?”   “本阎王身为十殿阎罗之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府纪律由我来维护。”秦广王绷着一张国字脸,刚正不阿地看向眼前这五个已经背叛地府的阎王:“本阎王何须成为一个阶下之囚的股肱之臣。”   平等王不解道:“可如果地府覆灭,你我都会灭亡!”   “那便灭亡好了。当日神庭覆灭,六道轮回也不曾说赶尽杀绝。十万八千神明里,有一半直接便转了世,其中有一些转世死亡后还成了鬼神,譬如那广寒仙子。”   这话一落地,众人齐刷刷睁大眼睛,瞪着正直顽固的秦广王。   算盘精宋帝王:“广寒仙子居然也成了地府鬼神,是谁?”   楚江王和卞城王:“广寒仙子转世成谁了!”   五个背叛地府的阎王也呼吸急促:“哦呼,是谁,你快说!”   秦广王:“……”   很重要么?   钢铁直男秦广王:“我忘了,几百年前有次借崔判官的生死簿一用,一不小心翻到那页,顺便看了眼就忘了。”   众阎王:“……”   恨不得现在就去阳间把崔判官抓回来,拿他的生死簿一用!   秦广王:“倘若地府也覆灭,便让它覆灭吧。本阎王问心无愧,不过是投胎转世罢了。”他看着平等王等五殿阎罗,问:“除非,你们是觉得自己作恶多端,也会像那青帝一样,被扔进地府受罚上万年。”   平等王咬紧后槽牙,过了片刻,他舒展笑容:“我等是怎样的鬼神,秦广王也是清楚的。自然,我等一定会被判受罚,可也无需像青帝那样,受罚六万六千六百年。只是,秦广王真想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法术傍身,生死看天,富贵看命,这样的凡人?!”   听了这话,秦广王第一次笑了:“本阎王原先就是凡人成神,谁说鬼神便比凡人高贵,做一个凡人,也有诸多鬼神难以感受体会之事。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六道轮回不容下你们,为何你们会畏惧地府覆灭。   “因为你们害怕的从来不是地狱受罚,而是失去那高高在上的鬼神特权!”   平等王脸色一冷,他冷冷地盯着秦广王以及他身后的宋帝王等人。片刻后,他阴恻恻地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他转首看向自己的同僚,“诸位,动手吧!”   话音刚落,只见五殿阎罗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   刹那间,黄泉之畔阴风四起。一把尺、一把剑、一张弓、一只玉盘和一朵碧玉琉璃花,五样顶级阎王法器飞到半空中。五殿阎罗怒喝一声,双手结印,指向自己的法器。   “阴司有律,阎王号令,急急如律令!”   见状,秦广王也豁然拔出腰间双头锏。这把双头锏是他身为凡人领兵作战时,便使用的武器。在他死后也跟着他一起来到地府,成了他的阎王法器。有些阎王的法器是与职位相捆绑,比如转轮王的转轮镜,如今是属于老虎精的,但如果老虎精死了,转轮王的位子换人,转轮镜就会属于下一个转轮王。   但是秦广王的双头锏不同。   哪怕捩臣和连奚在此,这把双头锏也不会叛主。   武器有灵,择良木而栖。可武器更有魂,忠心护主,绝无二心。   平等王冷笑道:“看来今日,是必有一战。”   秦广王手持双头锏:“来战!”   下一秒,六位阎罗一拥而上,法器相撞,震出滔天巨响。   宋帝王等三殿阎罗看到这一幕,都露出复杂表情。秦广王再强也不可能一挑五,这世上得有多蠢的神明,才会去一挑五,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可是秦广王就是上了。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知道,他不得不上。倘若今日他不上,地府便再无他人出马。   秦广王的身后,空无一人。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哗啦啦地响着,宋帝王的大脑飞速运转。无论他怎么算他都觉得,站在平等王那边是最好的方案。再差也不能和秦广王一头,这要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就算赢了,地府覆灭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   “老宋我听你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楚江王可怜巴巴地看他。   卞城王也道:“老宋,咱们里头就你脑子最好使,你说,我们听着就是。”   望着秦广王一往无前的背影,耳边又响起那句“谁说鬼神便比凡人高贵”。鬼使神差的,宋帝王翻手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大算盘,他眯起双眼:“誓死护卫地府!”   楚江王、卞城王:“平等王,你给老子纳命来!!!”   忘川河边,九殿阎罗分成两方阵营打得不可开交。法力碰撞交织,震得彼岸巨响连天。许多在河边排队投胎的鬼魂迷迷糊糊地被震飞落地,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换个地方继续排队。   这一仗打得声势浩大。   虽说平等王这边多了一位阎王,可一个秦广王可顶三个!眼看他们就要落入下风,忽然,宋帝王转头看向身后奔腾不息的忘川河水。   他露出惊骇的神色,赶忙道:“秦广王,你快看!”   “看什么,没空,忙着呢!”秦广王一锏打飞平等王的塑料花,“几百年没动手了,正好拿你们练练手。”   宋帝王一把拉住秦广王的双头锏,急道:“你快看忘川!”   秦广王这才停下动作,皱眉看向汹涌澎湃的忘川之水。视线在触及那深不见底的浑浊长河时,他倏地愣住,接着瞳孔睁大。   同一时刻,阳间,苏城。   青帝灵威仰一句话落,连奚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去接那只钟棰。   苍穹之上,青色神明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六百年前,这一声钟响,神庭覆灭。六百年后……捩臣,该轮到你了!”   到这个时候,谁还不明白灵威仰的意思。   转轮王直接瞪直了滚圆的老虎眼,赶忙跑过来。他很想把这只钟棰扔远点,可他不敢动,只敢对连奚晃悠尾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青帝说这只钟要是敲响了,地府就会灭亡?这也太可怕了,这怎么可能!”对,就是太可怕了,晨钟这么恐怖的东西还是拿远点好。   崔判官也走过来:“这……虽然有点耸人听闻,可六百年前确实是这只钟一响,神庭就颠覆了。”   更夫:“就是就是!”   蒋鬼早已两手一摊生死看淡,如今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拆台:“你就是个什么。六百年前你还没出生,你是广寒仙子。”   众鬼神:“你给我闭嘴!”这都什么紧要关头了,你还杠!糟心玩意儿!   望着地府鬼神们胆怯担忧、又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模样,连奚手指微微缩紧。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   “地府真会覆灭吗?”   “不知道。”   简洁快速的回答让连奚不由愣住:“你是地府之主,你不知道?”   捩臣静静地看着他:“神庭覆灭的前一秒,你问问灵威仰,他也不知道。”   “……”   连奚:“那如果不敲这个钟,你有可能打败他,把他送回地府么。”   沉默良久,捩臣语气平静:“不知道。”   如果只是一个灵威仰,哪怕是六百年前他也无所畏惧。可如今,灵威仰竟然擒住了六道轮回。倘若他真的掌控了六道轮回,那么……   连奚嘴唇抿紧:“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捩臣道:“我们被他困死在这里,他手握六道轮回、生死簿和金真玉光紫文、丹章。我们死后,他掌控地府……把地府变成下一个神庭?”   犹豫了几秒,连奚深深地看了青铜古钟一眼,收回视线。“好,那我先不敲它,我们试一试,能不能直接打败他。”   似乎没想到连奚会给出这样的答案,铃铛化为的古钟微微颤了颤,好像在无声地呜咽。   可是连奚没有再看它一眼。   地府覆灭,所有鬼神按律受罚,事后转世投胎。   地府不覆灭,他们被困死在这座芥子须弥创造的城市里,也是灭亡。   前者,鬼神必然会转世投胎,说是新生,更是迎来死亡。后者,也是死亡。既然如此,不如拼一拼!   然而就在连奚下定决心,与捩臣一起不使用晨钟,击败灵威仰时。忽然,一股无形微冷的风自大地深处向上吹拂而来。   捩臣眸色一顿。   转轮王惊骇道:“什么东西,这可是捩臣大人用芥子须弥封住的空间。不可能有任何外物进入,也不会有活物外出。哪怕是法力,也无法从外界渗透进来。这是什么?!”   那股无形的风越来越盛,将众人的衣物吹得猎猎起声。   捩臣不自觉地握紧了连奚的手,他猛地低首,看向马路中央的一个白色小点。   连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怎么了?”   捩臣:“嘘。”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许久,众人齐齐惊住。   只见城市干净整洁的土地上,一个西瓜大小的白色光团凭空从地下探出,一点点的,升向空中!紧接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白色光球。   数以千计、万计的白色光球从地面上汩汩冒出,它们飞到半空中,一点点地逼近那片由青色主导的五彩天空!   一个白色光球正好从更夫身旁的地里飞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还没碰到那光球,便被强大炽热的法力烧伤手掌,惨叫出声。   更夫:“这是什么啊!”   众人都无声惊然地望着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连奚:“这是什么?”   捩臣从鼻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青空上,灵威仰却疯狂地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这些是被关押在忘川之下,地狱之中,被六道轮回和你捩臣联手镇压的神庭神明!他们将所有的法力都灌输于此,交予本尊。如今的地狱之中,他们没有法力傍身,被烈火炙烤痛苦不已。但他们的法力从忘川河底飞出,跨越阴阳两界,来到了这里,与本尊并肩而战!”   数不胜数的白色光球纷纷飞到空中,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最后一颗光球也从大地之下飞跃出来。   灵威仰忽然咦了声:“怎么少了一两成。难道说地府那几个废物阎王没能挡住,让其他鬼神拦下了一部分神明法力?不过,这就足够了。”   灵威仰哈哈笑道:“捩臣,现在,你拿什么和我拼!”   无尽的仇恨化为话语,青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针对捩臣,他是真的恨透了这个害自己在地府受罚数万年的仇敌。虽然他并没有想过,他至今才服刑六百年,离捩臣好心帮他多争取的三万年还差得远。   青帝压抑到癫狂的笑声中,地府之主淡淡开口,声音漠然:“今日在此地,灵威仰,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笑声停住:“哦?”   捩臣抬起握着青年的那只手,面色平静:“还有他,还有晨钟。”   连奚愣住:“捩臣?”   捩臣转首看他,目光幽邃,一字一句道:“灵威仰今日已经下了绝手,本来以为他只是想拖时间困死我,但是他耗得起,地狱里的那些神明耗不起。所以,他要下死手。”   连奚冷静反问:“什么是死手。”   “想快速地灭杀我并夺走生死簿,有个简单的方法。强行破阵,虽会受伤,但是有这些神明的法力护身,他依旧能活着。但是强行破阵会造成阵法里的其他人和本该属于这座城市的所有生灵,全部灭绝。”   听到这话,青帝怒极反笑:“捩臣,你敢敲响晨钟么?”   “嚯,你是在说我不敢?”   仿佛想起什么往事,青帝被噎了一下,随后语气古怪道:“呵,是,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但是你说的没错,本尊决定强行破阵。可是强行破阵后,如果说有谁不会死,你和本尊都有机会。甚至你身旁那个凡人,有晨钟护身,他或许也能活着。”   一旁的转轮王、崔判官、更夫等人:“……”   危!!!   那我们呢!!!   青帝:“既然能活着,你还要敲响晨钟?”   “总有人会死。”捩臣面不改色,淡然道:“很多人会死。”   青帝:“嗯?”   老虎精忽然明白,有点感动:“大人……”   捩臣:“如果连奚刚给我剥了橘子我还没来得及吃,突然就死了,我会很不高兴。”   老虎精的眼泪卡在了眼眶里:“???”   捩臣:“如果我骑在连奚头上抢了他四个人头,很快就要又抢他第五个人头拿五杀,突然就死了。我也会很不高兴。”   连奚:“……”你这都什么比喻!还有你个辅助抢我五杀你还骄傲了!   冬日寒冷的风中,捩臣转首望着身旁的青年,他垂着眸子,低声道:“你说的。”   不知怎的,连奚心中微微一动。   连奚:“我说的,什么?”   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捩臣:“你说过……”   “将心比心。”   连奚双眸睁大。   『我不懂这世间爱恨,也不懂凡人为何有那般多的烦恼忧愁。』   『但我永远记得你的话。』   『将心比心。』 第一百一十章   辽阔空旷的城市中, 湛青绚烂的天空笼罩而下,寒风萧瑟,吹起地面焦黄的枯叶。   连奚微微仰首, 望着身旁的男人。   如初见时, 这个人从黑夜深处缓缓走来, 他的身遭缠绕着萤火般密集的金光。那时,他们隔着一条马路, 连奚迫不及待地穿越道路走到这人身旁,然后透过闪烁的金光,看见了那双写满荒芜的眼。   而如今, 捩臣站在漫天青辉下。仍旧是那张冷峻优雅的面容, 气度淡漠, 垂眸望人的姿势都没有一丝变化。可是, 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   良久。   连奚:“会有很多人死么。”   捩臣静静地看他:“灵威仰很弱,但是很少说谎。”   “你不希望他们死?”   默了默,捩臣笑了:“你希望?”   连奚没有回答。   捩臣一字一句:“我不希望。”   话音落下, 地府之主张开一直紧攥着连奚手腕的手。捩臣向后倒退一步,他深深地看了连奚一眼,接着视线挪移, 看向那口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大钟。   捩臣的态度不言而喻,现在, 所有的选择权交在了连奚手上。   手腕上冰凉的温度依旧刺人,可是不知为何,连奚却觉得这人刚刚握住自己的时候, 一股炙热的力量让他喉咙干涩, 心中涌起一丝柔软下去的感觉。   他顺着捩臣的目光,一起望着青铜铃铛幻化成的大钟。   这是晨钟。   青帝从地狱深处爬上人间, 他封锁整座苏城,想将捩臣和生死簿困死在这里。捩臣却幻化空间,芥子须弥,创造出了另一个没有凡人的苏城。   结局其实很简单,要么青帝携卷诸神的法力,成功困杀捩臣。失去了酆都大帝和六道轮回的地府,只会被本该陨落的诸神掌控,成为下一个神庭;要么捩臣反杀成功,一举击溃青帝。   而能够左右战局的,就是这口晨钟。   晨钟化铃,他握铃而生。   心中莫名就有了个答案,关于自己是谁,关于为什么会遇到这一切。可是现在,答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连奚坚定了决心,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晨钟,和它旁边飘浮半空的钟棰。   连奚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钟棰。   “捩臣,晨钟一响,你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青帝怒吼出声,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整个大地轰隆作响。   可是没人理会他。   连奚握紧钟棰,他回过头望向捩臣。两人四目相对,轻轻颔首。   捩臣手掌翻动,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纷纷出现掌中。   青帝:“捩臣!!!”   敲响晨钟会如何,捩臣和连奚敢赌,灵威仰却从来不敢!   黄泉之下,虽然秦广王、宋帝王等阎罗一直在努力地抵挡那些从忘川河底飞涌上来的神明力量,可他们的能力终究有限,绝大多数的神明法力还是穿越两界,融入了青帝的身躯之中。   眼看连奚手握钟棰、准备敲响,青帝发出愤怒一吼,他狂暴地呼啸起来。   轰!   “尔等岂敢!!!”   刹那间,青色天空中乌云密布,无数闪电银蛇在这厚重的云层间穿行。下一秒,青雷从空中劈下,直直劈向连奚。捩臣目光一紧,他厉声冷笑:“灵威仰,当年诸神之战你是怎么赢的,都忘了么!”   说着,金色册页不断颤动,最终化为一枚泛着紫光的金色“敕”字,飞向天空。   金真玉光紫文与青色雷霆相撞,天地轰然震动。   然而,诸神的力量却并未彻底消散。青帝嘶哑的怒吼下,那些或大或小的神明法力光团好似流星,从天而降,哗啦啦地冲向连奚。   捩臣手中,白玉印章转身迎上,挡下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白光流星。   可是,谁都没想到,许多神明竟然拼尽全力,硬生生冲破了捩臣的阻拦!捩臣的脸色倏地沉下,他望着那一团团奋不顾身的神明力量,眸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那些光团中,隐隐地出现了一个个在火海、刀山、冰狱、雷窟中挣扎的身影。   卷帘神,齐鸣山神,天河神将……   还有更多捩臣根本不记得名字的神明。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以少胜多,蚂蚁吞象吗?是,当然有。可是一万多个普通神明,绝对不可能能越过捩臣施展白玉印章的力量,继续攻击。哪怕捩臣如今实力被压制,也绝无可能!   因为这才一万多个低级神明而已!   可是,他们竟然真的抵挡住了白玉印章的法力。   因为,他们也在拼尽一切地想要活下去。   要么继续在地狱深处受罚,等到看不到尽头的刑期结束,转世投胎,神明真正坠落,成为一个新的生命。要么,就殊死一搏,跟在青帝灵威仰的身后,给自己博得一个机会。   正是如此,他们才做到了跨越两界,才做到了一边忍受地狱折磨,一边还能攻击连奚、捩臣。   可是……   捩臣轻叹一声气,发出神明漠然众生的悲悯:“早知今日,当初作为神明蔑视万物时,为何没有如今一丝的竭尽全力。”   这话落地,那些冲向连奚、阻拦他敲响晨钟的白光流星有一瞬间的停顿。但随即,他们更是义无反顾地俯冲而下!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连奚的手却死死握紧钟棰,他仰首望着那些扑向自己的流星,沉着从容道:“你们是神明。”   “曾经作恶多端,才会过了六百年,依旧在地狱受罚。   “不想受罚,不想投胎,不想失去作为神的特权,谁都能理解。   “但是。   “当你们穿梭阴阳,来到人间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   “直到今日,你们仍旧没有一丝悔意!你们依旧想做那个高高在上、超然众生的神明!”   流星咆哮着落下,与此同时,连奚也挥起钟棰,用力地敲向青铜大钟。   强烈的光束让整个世界有一瞬的失明。捩臣脸色冰冷,双手快速结印,金色册页和白玉印章也不断飞舞,护住连奚的安全。连奚则负责敲响晨钟,打破青帝的禁锢,结束这场时隔六百年的神明反击。   可是,一秒过去。   强烈的光束逐渐暗淡,连奚惊疑地“咦”了一声。当世界恢复平静时,他低下头,看向钟棰和青铜大钟的交界处。   钟棰确确实实已经敲到了晨钟上,可是这口钟居然没响?   难道说,他根本没办法敲响晨钟?   不对!   连奚神色一变:“这是什么?”   捩臣也看清了那格挡在钟棰和晨钟之间,薄如蝉翼的白色光膜。他心中复杂,眯起双眼。   “这是神明。”   只见古朴庄严的晨钟与钟棰之间,竟横亘着一张肉眼难以察觉的白色薄膜。   神明们将自己的法力变成极薄的光膜,挡住连奚敲响晨钟的动作。这些光团以极快的速度在不停消耗,每一个光团的消失,都意味着一个神明的彻底陨落,转世投胎。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甚至是天空中的青帝,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他咬牙切齿道:“只要本尊还活着,你们就别想敲响那座钟!”   望着这一幕,连奚心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缓慢地抬起头,终于忍不住问:“就真的这么想当神吗。”   苍穹之上,青帝狂暴怒吼:“小小凡人,竟敢质问本尊!”   连奚声音平静:“我第一次见捩臣,捩臣就对我说,世间万物,皆是平等。人从不比牲畜高贵。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是神。在他的眼中,万物和刍狗从无差别。可是同样,他也没觉得神明就高贵了。神明、凡人、草芥牲畜,都应当一视同仁。”   “作为神明受到了数千年的优待和特权,已经这样了,还不够么?”连奚问道:“青帝,如果让你在地府受罚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年,但之后仍旧让你当你的神庭之主。你还会像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反杀出地狱么。”   空中的风好像凝滞了一晌,青帝没有回答。   连奚:“这世上,从不需要神明……   “同样,这世上也从不需要鬼神。”   话音落地,捩臣双眸缩紧,他蓦地转首,看着身旁的青年。   连奚目光沉静,他右手紧握钟棰,左手向后,道:“崔判官,生死簿。”   被点到名的崔判官愣了愣:“啊?”   “生死簿。”   这一次崔判官听清了连奚说的话,但是他刚取出生死簿想递过去,就面色复杂地停住了动作。   连奚又催了一次。   更夫一脸茫然地戳了戳崔判官:“大人让你把生死簿送过去呢,崔判官。”   然而,崔判官依旧没有动。   不仅是他,众鬼神中除了更夫还摸不清状况,老虎精、蒋鬼、云南道黑无常纷纷和崔判官露出一样的神情。   生死簿……到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连奚回过头:“崔判官。”   白面书生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大人,我曾经也是一个凡人,我是凡人修炼成的鬼神。但是……活了这么多年,我害怕了。青帝说,晨钟一响,或许您和捩臣大人都不会死,但是毫无疑问,我们这些普通鬼神都很难再活下去。甚至,地府也可能和神庭一样覆灭。我……”   捩臣淡淡道:“你不想给。”   崔判官顿时红了脸:“我……”   云南道黑无常看到这一幕,心道不想给不是很正常的么,谁想给!晨钟一响,就是死期!   同样,老虎精、蒋鬼等人也心情极其复杂。   崔判官不给生死簿的原因,合情合理,谁也没法指责。毕竟比起那些被六道轮回判定在地府受罚的神明,他崔判官绝对算得上难得的清官。哪怕地府真的倾覆,他也最多投胎转世,却不会受太多惩罚。   可是,他也怕啊。   老虎精叹了口气。他眨巴硕大的虎眼,回忆起了自己身为普通老虎的那几十年山间岁月。又想起接下来当老虎妖精的数百年,再到后来进入神庭,勤勤恳恳上班,最终当上转轮王……   他刚去神庭的时候,多少神明想将他驯成坐骑。   这个世界到底该是怎样的?   老虎精摸了摸脑袋。   他就是只老虎,什么都不懂,在神庭唯一学会的就是当舔狗。可是现在,他好像该说些什么,也轮到他该说些什么了。   转轮王:“崔判官啊……”   崔判官:“大人,拿去吧!”   转轮王:“???”   老虎精瞪直了眼,看着一旁的书生判官。   只见崔判官一脸视死如归,他闭紧双眼,颤抖着嘴唇,把生死簿递了出去:“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迟疑,真是有愧于我崔珏一世的英名。想这过去的一千多年来,我崔珏一直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如果要我用这座城池近千万凡人和其他生灵的姓名来换我自己活下去,那我就是真的丧良心了。这样的事,我崔珏万万做不出来……   “生死簿您请拿着!”   蒋鬼、更夫都怔怔地看着崔判官大公无私的身影。   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更重要的是,真正做到众生平等……这样的崔判官,难怪被称为十殿阎罗下第一鬼神!不仅仅是他高超的实力,更是他始终坚持的原则。无论再舔狗,他依旧是崔判官。放眼整个地府,除秦广王外最靠谱的鬼神!   一瞬间,崔判官伟岸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高大。   一旁的老虎精:“……”   不是,你个做手下的抢什么领导的高光?你还会不会当手下了!   眼看戏份都被崔判官一个人抢光了,老虎精眼珠子一转。他心中也赤诚起来,一把抢过崔判官手里的生死簿,打算亲自送到连奚手中。老虎精义正言辞道:“倘若为了一己私利就不管不顾,那我们地府和当初的神庭又有何区别。大人,您请……呃……”   老虎精的生死簿刚递了一半还没送到连奚手上,却见这薄薄的册子嗖的飞起,一下子就落进连奚的掌心。   这一幕让众鬼神齐齐愣住。   唯有捩臣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   天空中,青帝看到连奚拿起了生死簿,立刻暴动起来。   “不,我不信!为何今日晨钟会突然出现!你绝不可能敲响晨钟,本尊绝不可能让你敲响它!”   他料想到了一切。   他预料到捩臣会有生死簿助力,他预料到捩臣可能会恢复全部实力,他甚至想过秦广王他们能拦住五成的神明法力,让他失去帮助。但是他从未想过!今日会遇见晨钟,会遇见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普通凡人。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连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单手翻开生死簿。他先是抬眸望了捩臣一眼。   捩臣嘴角勾起,喉咙里发出一道低沉的轻笑,以只有连奚和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你好无聊。”   连奚却抿了抿嘴唇,也压低声音,认真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捩臣。”   慢慢的,捩臣收敛唇边的笑意。他郑重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凝视许久,他伸出手,握住了连奚翻动生死簿的那只手。   “……连奚。”   短短的两个字,俊美无俦的男人在舌尖绕了几个圈,绻绻念出。   连奚。   你是连奚。   我知道的,从始至终,你是连奚……   也只是连奚。   手指慢慢地交叠。   身后,转轮王、崔判官等人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根本没心情观察连奚和捩臣的情况。天空之上,青帝也用尽一切力量,绝对殊死一搏,阻挡连奚敲响晨钟。   并没有人注意到,青铜大钟之前,地府之主握紧了身旁人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贴。   捩臣拉着连奚的手指,一起点在那飞舞半空的生死簿上。   刹那间,金光大作,伴随着斑驳陆离的绚烂光芒,一起从生死簿上飞涌而出,冲向四面八方。   这光芒以不可抵挡之势熔断了那些妄想阻拦晨钟响起的神明。   这光芒也冲上天空,原本被青色彻底侵占的苍穹,倏地又恢复成五彩斑斓的模样。   连奚握住身旁人的手,挥舞钟棰,用力敲下。   在这几乎没有停顿的霎那间,捩臣忽然听到身旁传来青年微弱而迟疑的声音。   “你还想做国服马超的瑶瑶公主么……”   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捩臣刷的转首看向连奚。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晨钟的钟声响起。   “嗡——”   安宁寂静的钟声席卷一切,冲破捩臣芥子须弥的阻拦,打破青帝对苏城的封印。   连奚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平静,耳边也是一片寂静。   看不到任何事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五感所闻,都是虚无。   第一个恢复的,是视觉。   眼前开始浮现出一点点的金光,还有相对而言较少的红光。连奚感觉自己好像升空了,他的视角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他看见了许多人。   苏骄,他站在路边,一脸懵逼地摸着脑袋。   徐浪,那个非常精明的经纪人,他坐在一辆豪车后座,上一秒还冻得打哆嗦,下一秒又恢复正常。   还有王医生、陈凯、高嘉寻……   咦,连奚惊讶地看见几粒红色光点从高嘉寻的身上涌出。但是很快,这些红色光点便消失不见。   不仅仅是高嘉寻身上的红色光点,苏骄、徐浪、陈凯……苏城的大街小巷再次出现许许多多的凡人和生灵。他们的身上原本或多或少地都缠绕着一些光点,可是现在,它们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了。   曾经,这些光点只有在人死后才能被连奚看到。可是现在,它们全部浮现出来,一点点的消散在空气里。   这些光点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分为金光红光,为什么出现得看似有规律,又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毫无规则?   为什么它们现在又都不见了?   连奚愣愣地看着,他倏地想到一个答案,接着他猛然回过神,急忙去拉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可是他什么都没拉到。   连奚看向身侧……   入目之处,只有空白。   ***   “嘛意思?你是说,你以前能看到什么莫名其妙的红光金光?那是什么东西?”   宽敞整洁的客厅里,刚直播完游戏的连奚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走到餐厅拉了张椅子,一边喝水一边道:“算是一种地府审判。”   苏骄:“???”   连奚神色平静:“身上出现金光,说明死后会有好下场,可能不会受到太多处罚,甚至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身上出现红光,说明死后必定被投入地狱。红光越多,受折磨越多。”   苏骄长长地“哦”了声:“我这下明白了,等于是金光算功德,红光算孽障?这和道家的那套说法很像嘛。不过你说那个什么高总身上是红光?看不出来啊,他不是个好人么,地府的那些法例我也听曲阜的老鬼差说过一些,不至于好人还得下地狱吧。”苏骄嘿嘿一笑:“是不是那个高总表面上是个大善人,私底下干了很多偷鸡摸狗的坏事?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我懂。”   连奚:“……”   连奚无语道:“你觉得高总像那种人?”   苏骄:“那能是什么原因嘛!”   “谁和你说,这种金光、红光的审判,是由地府的法律来决定的了?”   苏骄:“???”   连奚喝了口热水,垂下眸子:“这一切,只是地府之主的个人喜好。”   “啊?”   “他喜欢谁,认可了一点,就是金光。他不喜欢谁,觉得不顺眼,就是红光。之所以大多情况和地府法律没有差别,是因为他本身一视同仁,很少有私心私情,所以寻常时候,他的判断和认知和六道轮回规定的地府法律并没有出入。”   苏骄:“他?你直说黑鬼差的名字不就好了。原来这种东西就全凭他心情啊。看来那个高总肯定什么时候得罪黑鬼差了。我懂,黑鬼差那家伙别看他整天冷冷淡淡,老小心眼了。啧……诶,连奚你不吃早饭了么。”   挥了挥手,没有回头。连奚端着热水,径直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将水杯搁在桌上。连奚抬起左手掩住脸庞,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距离青帝封印苏城、晨钟敲响,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   那一日,晨钟响起。在悠扬长远的钟声中,被双重封印的城市缓缓苏醒。   对于苏城人来说,他们只是突然看见路边的花开了,接着又突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睁眼,枝头的花没了,骤降几十度的诡异温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国家总是有办法对付这种超灵异现象,苏城的异样事件没能引起大范围的骚动就被平息。   只有连奚、苏骄……以及那些隐居苏城的玄修和精怪知道,这座城市差点就此湮灭。   苏城回来了。   可是鬼神们却不见了。   转轮王、崔判官、蒋鬼、更夫、云南道黑无常……   还有捩臣。   仿佛从没出现在阳间一样,这座城市苏醒的那一刻,他们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至于晨钟。   连奚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铃铛。似乎察觉到了连奚的注视,小铃铛轻轻地晃了晃,依旧充满灵性。可是连奚知道,它只是个普通的法宝,再也不是晨钟了。   那天青帝灵威仰愤怒地质问这只导致神庭颠覆的钟的主人到底是谁。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可是现在,连奚知道了。   它属于这世间最无情又最公平的规则,属于天道,也属于六道轮回。   曾经它也属于连奚,可是现在,它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它回到了那个无法捉摸的地方。如何找到它?大概只有六道轮回才能再次找回它。   从始至终,它想陪伴、要陪伴的只有六道轮回。   不是连奚。   属于连奚的是这颗小铃铛,不是晨钟。   正如属于六道轮回的是晨钟,不是这颗小铃铛。   十八年前,最后一个亲人意外死亡离他而去。那一刻,六道轮回幻化成的人类就真正有了灵魂。他不是个傀儡,他有自己的爱,自己的恨。他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朋友。他被人歧视,被人孤立,可也有人在默默地帮助他,会在深夜拥抱他,告诉他:“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青帝已死。按照凡人尊崇的死者为大的心理,应该让他死得瞑目。但是如果再给连奚一次机会让他回答青帝的问题,他大概也只能回答出那一个答案——   我是连奚。   他不是六道轮回,他就是连奚。   就像王越清被逼到绝境,哪怕被投到畜生道他也不肯松口承认自己是白帝。因为他就是王越清。宁愿被扔进畜生道,也不肯抹杀王越清这个人的存在。   人类总在一些十分微小的地方,拥有着无法动摇的执拗。   “咚咚咚——”   苏骄敲了敲门:“我去上课了。你这是要睡了?”   拨弄手腕上的小铃铛,连奚抬起头看向窗外。   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屋内。世界美好得让连奚有了种被温暖的幻觉,他伸手挡住这刺眼的光线。过了几秒,忽然就有了一个冲动,他转身开门:“我和你一起下楼。”   苏骄拎着书包,愣住:“啊?好家伙,你宅在家里多久不出门了,还知道下楼?你下楼干嘛。”   连奚径直走向玄关,穿上外套:“吃个早饭。”   苏骄:“哈???”   他跑到窗边,夸张道:“也没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啊。”   连奚:“……”   “呵,给你涨租。”   苏骄:“!!!”   危!!!   “别啊,连奚,我的好兄弟,我就瞎说两句,你别和我这个小人计较啊。”   “……倒也不必自认小人。”   “那还是认了吧,房租更重要,嘿嘿。”   “……”   两人一起下了楼。走出小区,不远处的小吃街上早餐摊子已经一个个支了起来。   苏骄急匆匆地随便找个摊子,买了个蛋饼:“我上课要迟到了,先走啦。你自己在外面多逛逛,我看你们这些主播一个个就是营养不良。哪有人通宵打游戏还能精神好的,你还是多锻炼吧。”快速地说完,正好公交车到了。苏骄急得瞪直眼,撒腿跑向公交站台。   连奚无语至极,身后传来蛋饼摊阿姨的笑声:“你是小苏的朋友啊?哈哈他老来我这买蛋饼。你要吃什么呀,阿姨给你多加个鸡蛋。”   连奚愣了愣,看向这个憨厚可亲的中年妇女。   “一个蛋饼,加火腿肠就行。”   “好嘞!”   阿姨一边做蛋饼,一边唠嗑:“诶,你也是苏大的学生么?你看上去不大啊,有女朋友了么……”   连奚沉寂已久的心渐渐有了些温度,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我已经从苏大毕业了。”   “有女朋友啦?别害羞,阿姨认识好几个小姑娘呢,都是苏大的,老在我这买蛋饼,给你介绍介绍。”   “女朋友是娘子的意思么。”   连奚皱了眉:“比起娘子,更像有婚约的对象?也不准确。就是女朋友的意思。”   男人淡淡道:“哦,那你有女朋友么。”   连奚:“没啊……”   声音戛然而止。   连奚嘴唇张开,他缓慢地转身,看向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灿烂耀眼的阳光从他的身后投射而下,映出一圈细细的金边。那张冷峻优雅的脸庞因为逆着光无法看清,可是深邃幽黑的眼瞳此刻微微垂着,眼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青年。薄唇微勾,这个男人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他自高山极寒处走来,浑身皆是冰雪。   可是现在,他融入阳光下,身边还缠绕着……   蛋饼的香味?!   蛋饼阿姨笑道:“小伙子,这也是你朋友啊。他要吃蛋饼么?”   连奚唇瓣翕动,他死死望着这个男人,说不出一个字。   捩臣却哼笑一声,他淡定地拉住连奚的手,看向蛋饼阿姨:“不吃。”   阿姨:“?”   “你刚才说,你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么?   捩总理所当然地从鼻梁里发出一道高冷傲娇的气音:“谁让你给他介绍女朋友,就不吃。我喜欢吃橘子。”说完,拉着连奚就走。   蛋饼阿姨:“???”   过了好一会儿,目送两人走远消失不见,阿姨才想起来:“不是,小伙子你的蛋饼还没拿啊,加了根火腿肠的!而且你钱还没给啊!”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路人走过,非常高兴地拿走了连奚落下的蛋饼。阿姨嘀咕着抱怨了两句,打定主意明天小苏来,一定得和他好好说说他这个朋友。   被捩臣拉了一路,连奚终于回过神。他的第一反应:“等会儿,我的蛋饼!”   捩臣:“……”   “你的蛋饼已经被人买走了!”   连奚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地府之主。”捩臣气定神闲,“这种小事我能不知道?”   连奚:“……”   知道个买卖蛋饼的事还给你嘚瑟起来了!你一个地府之主就管这买蛋饼的事啊?!   不对……   连奚惊讶道:“地府还在?”   含糊了几句,捩臣:“算在,也不算在了。”   “嗯?”   两人一边走回家,捩臣一边说道:“很多鬼神投胎了。现在地府完全由六道轮回掌控,所有的生灵审判皆有六道轮回制定的法律决定。不过神庭那种只是个彰显特权的花架子,地府还是不同的,六道轮回毕竟只是一种天地间的规则,无法真的抓那些游离在外的鬼魂回来。所以地府的鬼神还有一些留下了。转轮王、崔判官和更夫就留下了。”   连奚想到:“蒋鬼?”   捩臣“哦”了声:“好像在寒冰地狱受罚,人间历三年后可以投胎转世。”   连奚好奇道:“你们这个谁留下,谁投胎都是怎么选的,看你心情?”   捩臣轻挑一眉:“我是这种鬼神?”   连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满眼写着:你是不是你心里还没点数么。   捩臣咳嗽了一声:“抽签。”   “哈?”   “现在的地府是纯流水线作业,需要大概一半的鬼神留下来看管这条流水线能不能顺利运行,至于剩下来一半的鬼神,就投胎去了。至于谁投胎,谁留下,六道轮回突然有一天就把一半鬼神强行投胎,另一半自然而然就剩下了。”顿了顿,捩臣语气随意地说道:“祂现在更符合祂的身份了。”   连奚停下脚步,看向他:“嗯?”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楼下,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就这么随意自然地牵了一路的手。   捩臣想了想:“六道轮回,一直只想做天地间的规则。”说着,他望向连奚,“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沉默片刻,连奚道:“我能想起的关于六道轮回的记忆并不多。绝大多数的画面就是和你对峙,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你还一直不肯认输。明明我更有理,你都会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样子瞪着我”   捩臣:“那倒也不错。基本上我当了地府之主后,每天都是如此。千万年,没有变化。你真正成人后,六道轮回的力量受到了极大幅度的削弱,所以才能被灵威仰趁虚而入,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毁灭了六道轮回。”   过去的七天里,连奚通过支离破碎的记忆已经大致复盘了情况。他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有些好奇,王越清,也就是白帝转世。他正好在我爷爷去世、也就是我摆脱六道轮回真正存在的那几天投胎转世,是恰好碰上了时机,还是也是白帝算计好的?”   白帝提前转世,留在阳间,可以和青帝里应外合。如果王越清没有放弃吸取他亲哥哥的生命,他或许真能以凡人的身躯觉醒神明的力量。到时候他成为青帝的帮手,两位上帝联手,连奚和捩臣真有落败的可能。   然而捩臣思索片刻,便道:“应当只是凑巧。白招拒其人是那五个蠢货里,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好人的。他满脑子只有琴棋书画,整天画画鸟,逗逗鸟。”   这下连奚明白了。   白帝转世的时间是早已定好的,也定好了要转世在王家小儿子身上。但是记载生灵生死的生死簿并没有想到,白帝转世时他的爷爷正好去世。连奚受了极大的打击,真正脱离六道轮回,拥有了灵魂。   那几天苏城的地府之门都极难开启,白帝和济水河神转世也受到了影响。二人在不同程度上保留了一些神明特质。   “哦对了。”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捩臣道:“前几天老虎精找到了那个王越清。”   连奚一惊:“嗯?我记得,王越清是被青帝扔进了畜生道,投胎成了动物?”   捩臣:“是只布偶猫。”   连奚:“哦,布偶猫啊……”声音猛地顿住,连奚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布偶猫?这个……算是惩罚么?”   怎么就不算惩罚了?捩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虎精找到他,恢复了他身为王越清的记忆,问他要不要重新投胎。按生死簿上所写,他这一世应该投胎成一个女孩。他给拒绝了,选择抹除王越清的记忆,继续当只猫。至于投胎,等下一世再说。”   连奚莫名想到:当一只布偶猫,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比当人还幸福……   不过……   “这样的话,王越清这个人算是彻底不在了么。”   捩臣轻轻颔首:“嗯。”他反问,“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连奚微微愣住,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走到家门口,连奚正准备拿钥匙开门。他的手刚提起来,忽然停住动作。   连奚低首看着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脸上迅速地一热,连奚立即松开这个男人的手,拿出钥匙开门。他故作镇定,扯开话题:“对了,还没吃早饭。你要吃什么,我点个外卖……”   “连奚。”   回过身,连奚下意识地嗯了声:“怎么了?”   门外,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接着,他迈步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   捩臣嘴角微翘:“我想吃橘子。”   “……”   “大清早的你吃橘子?”   捩臣:“你给我剥的。”   连奚:“……”   给你惯的!   “不给吃橘子,那我要玩瑶。”   话题还停留在早餐上,连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玩瑶”是个什么食物。突然,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仰首,望着眼前的人。   良久。   连奚:“……哦。”   捩臣垂眸望他,“哦是什么意思。”   连奚手指紧了紧:“你还要不要当国服马超的瑶瑶公主了!”   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捩臣也淡淡地回了句:“哦。”   一声清脆的“TIMI”提示音后,还没有吃早饭,两人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局游戏。   很快,手机音孔里传来一声声“双杀”、“三杀”、“大杀特杀”!   一边打游戏,连奚一边随口问道:“除了蒋鬼受罚投胎去了,我知道的鬼神里,还有谁也被六道轮回抽中投胎了。”   “我。”   “原来你也被抽中了么。”连奚轻轻点头,下一秒,他怔住,忘记了操作游戏,抬头看向捩臣。   捩臣也抬眸望着他,声音平静:“六道轮回要我死。”   手指猛地握紧。   “但我打赢了祂。”   连奚:“嗯?”   捩臣:“以后我就回不去地府了。”   久久没人开口。   温暖的阳光射进屋内,青年的声音显得和煦又有些缥缈。   “……那你以后去哪里。”   捩臣静静地看着他,反问:“我不和你在一起么。”   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连奚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和我一起离开地府。   双向奔赴。   只为这一刻。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由于三次元的各种意外,拖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明天睡醒抽个奖,谢谢看到这里。我们下篇文见【实不相瞒,我打算全文存稿,至少存个五万字吧!因为下篇文估计会比较短咳咳……】   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