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雄虫被迫养家[虫族]》作者:我怀   文案   顾遇,某虫族著名雄虫之耻,   毕生梦想是当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   他二十岁就娶了帝国最年轻的少将陆沉,   婚后五年实现理想,成了虫族第一大软饭雄虫。   雌君负责上战场养家,他就负责躺在家里该吃吃,该玩玩,啥也不干。   这样的生活平静而美好,直到某一天……   他的雌君从战场归来,却身负重伤,双腿瘫痪,被迫从军部退役。   换言之,他家的顶梁柱——失业啦!   雄虫保护协会敲响他家的门:“尊敬的雄虫,对您雌君的不幸我们深感抱歉。”   “但为了您下半生的幸福着想,我们建议您马上娶几个有钱有权的雌侍来照顾自己。”   “这一大摞是抢着来报名的雌虫名单……”   顾遇看了一眼他家穷得揭不开锅的厨房,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   他不得不出门工作,担起养家的重任了!   然后,软饭雄虫就一不小心进了军部,   一不小心成了帝国元帅,   顺便一不小心颠覆众虫认知,刷新了虫族历史。   众雌虫:日常眼红元帅家那只什么也不做,每天躺在家里吃软饭的雌虫!   .主攻,1V1,HE。   .一个软饭虫自强养家,最后不小心成为帝国元帅的故事。进度慢,互宠甜文日常流。   .受的腿最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攻受双洁,不生子。   内容标签: 种田文 星际 甜文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遇,陆沉 ┃ 配角: ┃ 其它:主攻,虫族,星际,机甲   一句话简介:软饭虫不小心成了帝国元帅   立意:责任与爱。 第1章 变故   克斯星之上,本该璀璨的星空此刻如黑云压境。   但这黑云并非天气变化,而是因头顶密密麻麻的黑铁舰队所笼罩。   舰队纪律严明,无声无息地行驶在宇宙,转瞬间杀得克斯星上的叛军们措不及,回神时星球已被团团包围。   “是帝国的舰队!是帝国的舰队!”   克斯星上的虫族居民们纷纷仰头。   “帝国的舰队来救我们了!”   虽然从夜晚的上空看去,克斯星上代表城市明的灯火点缀连片,但在星际这颗星球并不算工商业十分发达。然而半月前,克斯星上发生的事却一举让这颗籍籍无名的星球登上了《帝国星报》头头条。   ——没有征兆地,克斯星上的帝国驻军突然在半月前发起叛乱,一夜之间占领了这颗虫口密度极大的行星。   说来奇怪,帝国虽在边境时常有摩擦发生,内部却一向安稳和平。克斯星所在kb星系,便位于帝国领土内部。   帝国内部突然的叛乱,可以说让众虫都始料未及。一时间,星网上各种阴谋论,如敌国间谍、军部**等言论层出不穷。   然而,仅仅只是始料未及。   没有虫会觉得这颗小行星上的小小叛军,能在横跨无垠星系的帝国掀起多大水花。各大媒体、各个论坛,热烈争论的也只是叛乱的起源。   帝国也只容许叛军蹦跶了不到一周,处理完边境争端,终于腾出对付这只心里的小虫子。   现在,叛军迎来了迟到的死期。   克斯星体积巨大,但在浩瀚得望不清边际的“移动城市”——帝国第五军团舰队面前,显得只是如卵击石。   叛军们有胆子造反,现在真正见到舰队却都慌了,只懂得逮着键就按,动用克斯星上所有的舰炮飞弹,争先恐后向那几乎不可撼动的星舰群发射而去。   但克斯星上有虫民认出了那冲在最前方的银色甲,欢呼雀跃。   “是‘帝国之星”号!是陆沉少将,陆沉少将!”   “是第五军团长陆沉少将!”   “啊!帝国骑士!”   克斯星上的居民们都震惊了,连日来不敢开窗出门的他们,此刻纷纷探出脑袋,兴奋地指着头顶那台帅气至极的银色甲,刻在虫族血液里的尚武基因开始沸腾。   甲“帝国之星”号穿行在枪林弹雨之,如过无虫之境,众虫甚至只来得看清它在夜空留下的线条流利的银色残影。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众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叛军们惊恐地看着那道残影躲过无数炮弹、甲的袭击,他们只能看着那道银色残影越来越近而无能为力。   “靠!陆沉!他怎么会在这?!”   “他妈的,他不是该在边境吗?!”   “首领,别管了!我们只能动用最后的秘密武器了!”叛军朝为首的雌虫喊道。   他话音未落,“嘭”的一声,银色甲的炮弹咣当射来,叛军主舰控制室的玻璃墙顷刻间炸碎。   控制室内一片惊慌。叛军为首的雌虫站在控制室前,只来得及低头闪躲,再一抬头,不由下颌吓得跌落忘了收回——   那银色甲已经与他面对面,好似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器,外壳闪过冷血的银色。   “快把秘密武器拿出来!杀死这鬼东西!杀死它!”近距离直面有着杀虫器之称的“帝国之星”号,首领惊惧不已,厉声命令。   “太近了,射不到!”   “射他们的主舰,他们的主舰!陆沉一定会回去拦截的,快!”   “呼啦”一声流炮发射声,光亮刺眼若白昼,几近闪瞎了注视这个方向的所有虫的眼睛,强光刺激得他们泪水直在眼打转。   擦?什么鬼东西?叛军放大招了?   炮弹剧烈摩擦过空气,众虫耳畔嗡嗡作响。   第五军团主舰控制室内,副官柳真霍地从位子上站起,惊呼:   “什么玩意儿?朝这射过来了!”   控制室内其他军虫也同样睁大虫眼,有些艰涩地眨眨被光亮刺激到的双眸,一时惊惧得事务都忘了。这支军团刚从边境赶来,装备尚未得到补充,本以为区区小行星叛军武器不会先进到哪去,也从未设想过他们会拥有威力堪比限制型武器的炮弹。   通讯器那头,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激光炮,重型。我来拦截,把炮弹运行轨道发给我。”   太过冷淡的声音激得柳真头皮一阵疙瘩,脑子从震惊清醒不少。   “少将,”柳真骂道,“靠,这伙叛军哪来的这玩意?”   他嘴上这么骂着,上却飞速调出主脑分析。其他虫也回神,忍着一眼眶被强光刺激而出的眼泪,跟他一起飞速敲击控制台,协助分析。   “少将,轨道分析已经传给您了!”只在几秒间柳真已经完成,“少将,拦截时注意   闪躲!”   即使双眼酸涩,控制室内军虫们仍不由仰头,跟柳真一样,眼紧张而不免带着兴奋的血丝,紧紧盯着那台银色甲掠过流利的残影。   他们丝毫不怀疑陆沉少将能否完成任务。   对第五军团,乃至对整个帝国的虫民们来说,帝国骑士——陆沉少将,便是他们战场上无往不胜的信仰。   没有虫怀疑,帝国骑士会失败。   然而,变故却始料未及,在下一秒发生。   主脑路线分析的大屏上,陆少将驾驶的“帝国之星”号的运行轨迹逐渐将与激光炮重合。   换言之,陆少将要撞上去了!   甲“帝国之星”号抗揍,但也不是这么个抗揍法啊!   “少将!怎么回事?!”柳真急了,“您的分析图出问题了吗?少将前面不能开了!向左撤,向左!”   这种情况,陆沉的声音甚至还称得上冷静:“我在操纵,但……动……不了……”   甲突然失去了控制!   “嘶啦——”   通讯彻底切断,所有的变故只在转瞬之间,嘭的一声剧烈相撞。那一刻,目睹现场的众虫仿佛亲历了一场行星相撞。   “少将——!”控制室爆发出柳真的大喊。   亮光几乎将夜空染成白昼,克斯星上的虫民们也看呆了。   “陆少将——!”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军虫们吓傻了,朝着那团爆炸的光亮惊呼。   *   首都星,最繁华的心,蒂凡尼酒吧。   室外晴天白昼,酒吧内却灯红酒绿。黑暗与灯光不断交替,乐声喧闹了整个舞池。   这里是首都星最昂贵的酒吧,即使是白天,上流阶层们也仿佛有纵情声色的特权。如果有雌虫出现在这里,说句夸张的说法,指不定会先大呼声“我的天啊”,然后惊得窒息过去。   ——只因光这一个酒吧里,就坐了差不多十几只雄虫。   整个虫族雄雌比例严重失衡,一只雄虫就称得上帝国最稀少最珍贵的宝贝,何况这里一下坐了十几只珍稀宝贝。   每只雄虫周身都围绕了一群亚雌们嘘寒问暖。雄虫们左拥右抱,目光矜傲,怀里的亚雌也无一不是身材娇小、容貌姣好的极品。   如果细看,不难发现,这家顶级酒吧里除了十几只雄虫,其余无不是这样容貌身材皆属上乘的亚雌。   虫族的雌虫分为一般雌虫和亚雌。亚雌虽然数量较少,但因身材娇小、容貌精致,比起身材高大健壮的其他雌虫,更容易得雄虫们喜爱。   央的沙发上,坐了一只悠闲高傲的褐发雄虫,摇着里剔透如琥珀的美酒,另一只握在一只亚雌的细腰上。   沙发后有一只亚雌负责为他揉肩,沙发前还有一只亚雌,负责用纤纤玉剥下葡萄皮,将晶莹颗大的葡萄送进褐发雄虫嘴里。   褐发雄虫含了一颗,又戏谑地看向对面:“查尔斯,你说顾遇会来,他虫呢?我们连个虫影子都没看到。”   对面沙发上红发雄虫焦躁得直抖腿:“我说了顾遇会来的,他答应了我的!”   “得了吧。”褐发雄虫伊嗤道,“谁不知道顾遇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躺在家里吃他雌君的软饭?他如果真来了,那才是见鬼了。”   “顾遇他不是只知道吃软饭的雄虫!”查尔斯辩解,“他只是懒得出门而已,我这就通讯他,他一定会来的!”   伊勾着唇笑了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派头。   他嘴上又嘲讽:“顾遇连雄虫们的聚会都不参加,指不定是惧怕家那唯一一只雌虫,不是第一大软饭虫是什么……”   伊正说着,忽然不小心碰到那只替他送来葡萄的亚雌的。滚圆的葡萄被碰落,在雄虫的白色西装上流下紫色的水痕。   “你干什么?!”伊恼怒。   那只亚雌吓得赶忙跪下,请罪道:“雄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   因为久久等不来顾遇,伊早就积了一肚子火,听见这个亚雌居然胆敢辩解,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死死扯弄。   亚雌虽然比不上一般雌虫强壮力大,但挣开雄虫的力气还是有的,但此刻被伊扯住头皮,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能不能小声点?”查尔斯瞪了一眼伊,抱怨道,“我给顾遇打视频通讯呢——啊,通了通了!”   而伊一点也没顾忌,英俊的眉头紧皱,只顾着发泄脾气,扯着亚雌的头发便往后重重推去。亚雌的后脑碰的撞上玻璃茶几的一角,惨叫一声,瞬时从那豁口处血流如注。   在场的雌虫们见了,转头不忍再看,但也无虫上前为他说话。   “啊!顾遇,你总算接了!”查尔斯惊喜道。   视频通讯的那一头黑漆漆的,传来的声线沉而低,压制着不耐烦,如暴风雨宁静的前夜。   “查、尔、斯——”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黑漆漆视频里的这个雄虫说话很有特点。似乎是为了省力,发音都集在口腔前部,嘴唇开合翕动幅度极小,声线听上去便显得更为慵懒散漫。   查尔斯惊奇:“你今天吃枪药了,顾遇?”   伊冷嘲热讽:“听这声音,咱们雄虫之耻该不是还在睡午觉吧?”   查尔斯心道不好,这时间还真是顾遇例行午觉的时候。   只听对面顾遇“呵呵”一声,查尔斯就清楚这孙子,他说“有话快说”是真的只给你秒钟。   于是他赶忙道:“先别挂!我是真的找你有事,上周我不是和你打游戏时约好了吗?你答应今天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了的!”   视频那边默了默,镜头天旋地转,终于露出了顾遇那张刚睡醒的脸,白色长发乱糟糟地披着,表情活像这一屋子雄虫都欠了他钱。   “谁跟你约好了?”   顾遇正瘫在他家花园的躺椅上,午后阳光在他白发上折射出亮丽光泽,即使是那张死虫脸,也不可否认的确有将虫迷得神魂颠倒的资本。   “打游戏的时候?”顾遇皱眉,“早八百年的事了,谁还记得。”   打游戏时随口答应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哪会认账。   查尔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仿佛他雌君背着他偷了虫的语气:“什么——不记得了?!”   顾遇调低通讯的音量,淡淡道:“这么大声做什么?你们玩就好,我不去。”   查尔斯恨铁不成钢:“你雌君都上战场去了,你还成天宅在家里做什么?等着发霉吗?你知不知道现在雄虫圈子里都怎么说你……”   顾遇当然清楚他们一天到晚都怎么说。他是懒得知道,但耐不住查尔斯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像他雌父一样叨叨叨。   “大家不都是软饭虫,分个第一第二有意思吗?我家雌君老说我幼稚,你们他妈比我还幼稚。”顾遇还没睡醒,打了个哈欠张口就来。   伊冷笑了一声。   “什么声?”顾遇疑惑。   伊清清嗓子,以为顾遇终于注意到这边还有个虫了,却听顾遇接着问:“你那边,谁——在哭?”   查尔斯微讶,这才注意到耳边忽视已久的声音。抬头看去,那边角落的亚雌正捂着流着血的后脑,压抑着低声抽泣。   伊冷哼:“一个犯了错的亚雌罢了。还在哭?闭上你的嘴好不好?就那点伤装给谁看呢?没用的东西。”   顾遇低骂了一声:“吵得我心头烦,查尔斯你他妈打个通讯,身边总是嗡嗡嗡的。”   “能不能先把那个雌虫送下去包扎?还有,刚才又是哪条狗在叫?”   查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认真打量了一眼伊,正打算问顾遇耳朵是不是睡出毛病了,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骂虫。   查尔斯噗嗤一声笑了。   伊脸顿时黑得像锅底。   查尔斯招呼身边的亚雌:“行了行了,你快把这只虫送下去包扎,别真出什么毛病了。”   压抑着哭声的亚雌被虫扶着下去,又捂着伤口,抬头小心地觑了一眼视频画面里的雄虫。白色长发的雄虫,苍灰色的眼瞳如苍森里埋藏的耀眼宝石,阳光下俊美得像故事书里走出的人。   亚雌又赶忙埋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心底却将名叫顾遇的雄虫样貌给牢牢记住。   查尔斯还想接着劝顾遇出门:“你别在家里躺着了,懒得都能从身上抠出一斤虱子了……”   “咔——”   顾遇那孙子一骂完虫,爽了,马上就挂了。   查尔斯愤然:“靠!顾遇你好样的,下回别再找爷爷我一起打野!”   他越想愤慨,对上伊刚刚还是黑脸、现在已经转为嘲笑他的神情,又忍不住骂了一声。   “妈的,孙子!”   *   “尊敬的雄子,午安,现在是虫历015年4月12日下午点整。您的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是否现在开始游戏时间?”   光脑向顾遇报时。   顾遇尝试着从躺椅上支起身,撑不到两秒,又落回原处。他只尝试一次,便喜闻乐见,放弃坐起来打游戏的打算,干脆继续瘫着了。   “躺着打吧。”   顾遇还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瘫找了个借口:“都怪查尔斯那孙子,害得我午休都没睡好,脑袋还晕着呢。”   光脑:“……”   地板上传来“呵呵”的一声冷笑。   一只圆形小胖球正在地板上清理灰尘,不时被鹅卵石的花园小径给绊倒,又费劲地挣扎爬起,坚持不懈地从事打扫工作。   刚刚那个“呵呵”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如此敬业的器管家,和瘫在躺椅上的雄虫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光脑正在给主人打开全息游戏,顾遇在等候的间隙,有气无力地说:“胖乎乎,你能帮我给长头发扎起来吗?我好像压到了,头皮疼。”   地上胖乎乎的器管家表示爱莫能助:“亲爱的主人,如果我有您那么高,   我是很愿意帮助您的。”   但家里的另一个雌虫主人为了避免雄虫有一天懒死在家里,没有同意雄虫添置与虫等高的器管家。   “但我还有个建议,”胖乎乎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您压到了头发,那么稍稍移开就好。”   顾遇说:“我头晕,起不来。”   胖乎乎也早已熟悉它主人是个什么德性,很淡定地说:“哦,那您就疼着吧。”   说完,胖乎乎继续在地板上绊倒又爬起,尽职而费力地从事它的打扫工作。   顾遇说不动就真的不动,心里告诉自己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再说打游戏一入迷,谁还注意这些小细节。但游戏刚一登录进去,又一个通讯申请弹了出来。   顾遇彻底不耐烦了:“约好了和虫打野,谁又这时候找我?别又是查尔斯那孙子……”   光脑及时提醒他:“是您雌君的副官柳真。”   顾遇下意识觉得不对,刚一点开,柳真焦急的脸便凑进了大屏里,急吼吼地开始嚷嚷。   “顾雄子,不好了不好了!少将、少将他他……”   顾遇眼皮子一跳:“怎么了?”   柳真:“少将他、他出事了!战场上甲失控,少将出了意外,现在已经送进了后方的军医院……”   “您放心,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可能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少将他可能、可能……”   顾遇呼吸一滞:“可能什么?”   柳真“可能”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顾遇这个懒虫第一次这么嫌别虫说话这么慢吞吞,这么费劲:“你有话快说啊!少将他怎么了?!”   柳真终于喘匀了气:“少将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顾遇这下彻底霍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还不明所以的胖乎乎震惊抬头,看着被“医学奇迹”降临的他家主人。这年头,懒癌晚期还有的治?   柳真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医生说,陆沉少将的双腿可能……瘫痪了。” 第2章 S级   几日前,帝国第五军团长陆沉少将刚从边境凯旋,即刻又被调往克斯星平定叛乱。   在家的顾遇收到了陆沉的调令,除了不满自家雌君得晚几天才能到家,心里却是一点担忧也没有。   在明眼虫眼里,这场平叛的胜利毫无疑问。   在边境战无不胜的帝国骑士,怎么可能输在一场小小的行星叛乱?   顾遇也是这么坚信的,因而乍一听到这消息,他完全不敢置信。但柳真不可能跟他开这种玩笑……   可能是午真没睡好,乍听到这消息,顾遇觉得脑子有些缺氧,就跟贫血一样视野一黑,没站稳倒回了躺椅上。   柳真赶忙道:“顾雄子您不要激动!少将现在已经转危为安了,情况也已经稳定……”   圆滚滚也觉察了主人情绪的不对,移到了顾遇腿边,试探着轻轻碰了碰他的裤脚。   顾遇仰躺在椅子上,臂遮住眼睛,脑子还有些发懵和茫然。   视频那头柳真还在一个劲安慰,顾遇却忽然又支起身,眼神逐渐坚定:“我要去看他。”   柳真傻了:“您现在要来?等等!顾雄子您忘了雄虫不能上战场的?而且陆少将过不了几天也会转回首都星医院的,您到时候也可以……”   顾遇重复了一遍:“我要去看他。现在马上。”   “这,军部不会同意您过来的……”   “不,他们不能阻止我。”   顾遇的语气不容置喙:“我是陆沉少将的雄主,我有资格去见我的雌君。”   *   虫族社会跟大多数种族不太相同。   虫族性别分为雄虫、雌虫两种。雌虫又分为一般雌虫和亚雌,二者皆可孕育生子。只是比起娇小玲珑、数量较少的亚雌,一般雌虫身形更为高大健壮。   而比起亚雌,雄虫的数量更称得上少之又少,少得令虫发指。   每年虫族的新生婴儿,雄虫的孕育率都极低,长年累月,最终导致了虫族社会严重的雄雌失衡。   几乎每一只雄虫都是虫族社会的珍宝。社会给予他们无虫可比的尊敬与优待,而雌虫们也从生理心理上,本能地服从于雄虫。   因此自打虫族明诞生以来,虫族实行的便是一雄多雌制。雄虫除了娶一位雌君以外,还可以同时纳好几位雌侍,雌侍之下甚至还有无数雌奴。   数量庞大、身形高大的雌虫们几乎包揽了社会所有分工,而雄虫们则只负责躺在家里,享受雌虫们的照顾。   ——也简称为,吃软饭。   当然,雄虫们也不会乖乖待在家里,在常年累月的无聊,他们探索出了无穷无尽的找乐子方式。   而像顾遇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雄虫,才是正统雄虫们眼里真正的第一软饭虫……   但也幸亏,顾遇的软饭碗非常硬。   谈起他雌君陆沉的名头,在虫族可谓无虫不知,无虫不晓。   陆沉出身寒门,十五岁便考入帝国国立军校,二十二岁就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掌管五大军团之一,并授封帝**人的最高荣誉——“帝国骑士”勋章。   上一个获得“帝国骑士”称号的将军,还是几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德里克元帅。元帅早已去世,年轻的陆少将是帝国如今唯一的“骑士”。   全民偶像,虫族战神,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似乎毫不为过。   但也是在陆沉授封“帝国骑士”的同一年,他宣布嫁给顾遇为雌君,震惊了全帝国。   顾遇是谁?   陆沉宣布结婚那一天,帝国大街小巷的虫都在问这个问题。   顾遇,一个落魄贵族家的雄子,雄父雌父先后去世,家里只有一个雌虫哥哥相依为命。   或许顾遇在他们上层贵族的那个圈子里还曾算小有名气,但在娶陆沉前,广大虫族群众们对他一无所知。   在娶陆沉后,顾遇就一夜成名了。   不止八卦新闻,就连《帝国星报》头头条,都放着他和陆沉的结婚照。   各方记者们把顾遇小到几岁尿过床,大到多久交了第一个雌虫男朋友的事扒了个一干二净,底裤都没给他留一条。   然后,全虫族的雌虫们就发现——啊,这个雄虫不仅好帅,而且竟然是史无前例的s级!   要知道,帝国近百年来s级雌虫出过几个,s级雄虫却是一个也没有。   雌虫的基因等级可在后天与雄虫的结合进化,雄虫却不能。这也意味着一只高级雄虫,对帝国的重要性有多大。   一只s级雄虫?帝国捡到宝了好吗!   还把消息对民众捂得这么严实,若不是陆沉少将结婚,众虫都还不知道他们帝国竟然出了只s级雄虫。   若是在古代,国家早就压着s级雄虫娶了宫六院,为雌虫基因进化、虫族种群繁衍做贡献了。   但在现代,《雄虫虫权条约》为顾遇这种高级雄虫提供   了喘息之地——譬如,让他二十岁前成婚,履行繁衍义务,否则帝国才将执行强制婚配。   正因如此,网上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有虫猜,顾雄子是为了逃避强制婚配才和陆少将匆匆结婚。还有虫猜,陆少将是因为提前知晓雄虫的基因等级,才和这位雄虫结婚。   但就算不论顾遇让虫眼馋的基因等级,光拿那一张脸出来,也能迷得一干雌虫神魂颠倒:   一头光华皎洁、若月光倾洒的白色长发,懒懒地束成马尾,系捆在脑后——其实是顾遇懒得剪头发。   高挺迷人的鼻梁,形状好看而单薄浅淡的唇,恰到好处的轮廓与下颌线——感谢他雄父雌父的优秀基因。   还有那双苍灰色的眼瞳,如弥漫了层雾霭的幽潭,忧郁又带点深邃,看虫时无情又似有情——其实那是昨晚没睡好,困的。   总而言之,雌虫们纷纷表示——我可以,我能行!我疯狂馋这只雄虫当我的雄主!   但陆沉会用过虫的军功、一身沉甸甸的荣誉,把现实甩在他们眼前。   想成为我雄主的雌虫?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但还会有雌虫们想,你陆沉在外面再怎么厉害,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听你雄主的?只要你雄主想娶雌虫,难道你还敢反对不成?   抱着这样的打算,无数雌虫埋伏在顾遇平时出门的大街小巷,等待和年轻俊美的s级雄虫来一场浪漫的偶遇。   然而,顾遇没有出门。   一天,两天,天……整整一个月后,顾遇仍然没有出门。   该不会雄虫被他家的雌君非法囚禁,或者被威胁了吧?雌虫们为雄虫的待遇胆战心惊。   接到举报,一直对这位s级雄虫关爱有加的雄虫保护协会,第一时间严肃地上门敲门。   他们本做好准备,以为将会是什么震惊整个虫族的“雌君竟虐待雄主”逆天大案。结果门开后,顾遇正趿着拖鞋,口里含着牙刷,一脸懵地看着这伙神情严肃的虫。   他嘴里含着泡沫,话都说不清楚。   雄虫保护协会再问询,才从一脸懵的顾遇口得知原委。   原来,雄虫顾遇的虫生理想是做一名啥也不干、也能吃饱喝足的米虫。对于雄虫来说,这个理想实在不足为奇,再正常不过。   但硬要说哪里不对,就是这只s级雄虫实现理想的方式……有点极端。   和陆沉结婚后,确定自己抱紧了一个非常硬的软饭碗,顾遇便原形毕露,米虫行为毫不遮掩,往家里一躺就干脆一个月都不动。   是的,这一个月他没有被非法囚禁,也没有被威胁,而是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打打游戏看看书,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逍遥。   雄虫保护协会的众虫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委婉再委婉地建议:   “尊敬的雄子,其实您可以试着跟其他雄虫们一样,出去找点有的事做……”   顾遇一脸问号:“难道天底下还有比宅在家里更有的事吗?”   雄虫保护协会:“……”   他们只能说:“您高兴就好。”   *   距离顾遇与陆沉结婚已五年过去了,距离无数雌虫们对米虫顾遇彻底死心也五年过去了。   期间除了陆沉少将由a级成功进化成s级,馋死了全帝国眼红的雌虫外,这对夫夫五年来安静得啥动静也没有。   但现在,星网上突然弹出的一条新闻报道,却如平地惊雷般,将整个星网炸开了锅。   第五军团长陆沉少将,赫赫有名的帝国骑士,在前线受了重伤!   [贴吧热贴:据说陆少将双腿瘫痪了?]   [l1:据军医院知情人士消息,听说陆少将的甲被击后,他的双腿都被压伤,差点都要截肢了。]   [l2:呜呜呜呜呜,我不相信,就算军部官方都发言了,我还是不信少将他受伤了!]   [l:嗐,谁能想到事情这么突然?明明这次叛军也不是很难对付,谁能想到堂堂帝国骑士的腿都折进去了?]   [l4:陆少将一定会没事的,他可是帝国最厉害的军人,帝国最忠实的骑士!帝国还需要他来守护!]   [l5:祈祷陆少将一定会康复!]   [l6:祈祷陆少将一定会康复+1!]   [l:祈祷陆少将一定会康复+2!]   ……   [l42:祈祷陆少将一定会康复+10086!]   [l4:小声逼逼一句,就只有我关心陆少将他雄主会怎么样吗?]   [l44:楼上,我也想老早想问了,但总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l45:这有什么好不好问的?陆少将腿废了,难不成还想霸占他雄主?他家雄主可是s级雄虫,他都一只虫霸占了五年了。]   [l46:赞同楼上,陆沉养不起他家雄主了,雄虫保护协会第一个站出来不干!]   [l4:陆少将会退役吗?顶梁柱失业,嘤嘤   嘤,雄虫该怎么办啊……]   [l48:这么多雌虫,再娶几个雌侍不就得了?我先声明,如果少将家雄虫要找雌侍,我是第一个站出来报名的!]   [l49:前面的想得真美,少将家雄虫这么好的条件,找雌奴也轮不上你,呵呵。]   [l50:我有预感,排队上门的雌虫估计要绕整个首都星一圈了……]   [l51:真的可以报名吗?我我我!我可以,我亚雌,身娇体软易推倒!顾遇雄子快看我看我!]   [l52:最烦你们这些矫情的亚雌,看陆少将的模样,就知道顾雄子明明喜欢我们军雌这款的!顾雄子快看我看我!]   [l5:我有个问题,结婚五年了,陆少将还没生个小雌虫或者小雄虫?]   [l54:陆少将忙呗,你看他整天在外不着家的……有的虫啊,就喜欢占着茅坑不那啥。]   [l55:楼上什么破比喻!恶心谁呢?]   [l56:这贴子真他妈乌烟瘴气,全是眼红别人家雄虫的柠檬精。]   [l5:?我们不是在祈祷陆少将康复吗,怎么歪到这来了?]   [l58:56楼的你不眼红算你硬气,呵呵。]   [l59:陆沉少将粉丝出来赶虫了,各位,隔壁贴子“想嫁给帝国s级雄虫”见……] 第3章 生育   窗外的风吹进,一上一下地拂动雪白的窗帘。   面貌冷峻的男子在昏睡皱了皱眉,搁在床沿的指动了动。   床边椅子上打瞌睡的顾遇随即惊醒。   他的一直包裹着男子的五指,感受到指的颤动,脑海里的瞌睡虫立马被驱赶到九霄云外。   “陆……沉?”   顾遇打量着枕头上那张沉睡的脸,试探地唤了一声。   下一刻,男人单薄的眼皮随即掀开,眼神仅迷糊了一瞬,沉如黑潭的双眸便瞬时清醒,清明得仿佛不曾沉睡。   然后,顾遇就感到上一股力使来。   刚醒来的陆沉对周围一切还保有战场上的警惕,对靠近的所有虫充满敌意。   顾遇没有松开,而是轻轻捏了捏他心。   熟悉的动作,让陆沉的理智彻底落回脑袋里。他的眼神抬起,看清眼前虫真是自己的雄主,诧异不已。   “雄主?你怎么在这?”   顾遇见他要起身,赶忙替他垫起枕头:“你感觉怎么样?我马上叫医生来。”   陆沉扶着沉沉的脑袋,拽住要往外走的他,问:“我睡了几天?”   他的意识还记得造成自己躺在这儿的元凶——那场亮如白昼的相撞。也还记得自己醒来,医生对他下的诊断。   最后一场昏迷是术台上,医生要替他取走嵌入腿的甲残骸,打了麻药。   这场术后,他就应该被转入后方的军医院了。所以现在,他是在军医院?不对,为什么雄虫也在这儿?   顾遇见他脑袋昏,连忙扶住,又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他:“你睡的不久,我来时你刚刚做完术,现在睡了天了。”   “本来该睡两天麻药就过去了,”顾遇又说,“但你应该是太累了,所以一直没醒。”   顾遇有些心疼,伸理了理雌虫额上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脑后。   陆沉没有接下水杯,而是沉沉地盯着他:“这里还是军医院,你来战场了?”   顾遇讪讪地把水杯放回去,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应该是吧……但这里太靠后了,一点战场的感觉都没有,我都没觉得是。”   好巧不巧,突然头顶一阵轰鸣声呼啸而过。一架战斗军舰刚巧路过医院上空。   这就很尴尬了。   陆沉看着他,一只眉上挑,好像在问“这就是一点战场的感觉都没有”?   顾遇又把那只水杯攥在里,干笑了几声,求生欲超强:“我说它今天才路过,你信吗?”   陆沉的回答是又挑起了另一边的眉:“我记得跟你说过,战场很危险,就算是后方你也不该……”   顾遇现在心虚得不行,忽然急生智:“啊!我还得找医生来,医生说了你醒了就得叫他的,我这就去!你先喝口水,不急。”   顾遇把水杯又塞回了陆沉里,风一般地跑了。   查尔斯如果有生之年,能见到顾遇这懒到惊世骇俗的孙子用“跑”的姿势,估计惊得下巴都会掉地上。   窗帘仍被风吹得一上一下。   陆沉垂下了单薄的眼皮,静默一会儿,掀开了被子,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被裹着纱布的腿。   这种感觉近乎于自虐。陆沉自诩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常年待在战场的经验,使得他总能比常人更会逼自己适应不同的情况。   不过是瘫痪了而已,陆沉想,至少他命保住了。   明明在甲失控那一刻已经想到了后果,不过是瘫痪了,再也无法站起而已……   “哐当”一声,陆沉看着的水杯被自己扔了出去,玻璃渣同水花溅到雪白的墙面上。   而他沉着幽黑的眸,面色水一般的平静。被下的双拳,却紧阖着握紧。   *   “顾雄子,您慢点,等等我们!”身后呼啦啦跟着的医生护士唤着跑在前面的雄虫。   顾遇有些不耐烦,又压着脾气。   他竟然忘了这茬!陆沉肯定知道他双腿出事了,这时候他就该一直守在他身边,不给他会东想西想。   靠,顾遇你他妈真是没长脑子!   他正甩开身后一大堆虫,往前冲着,要到门口时,突然拐出一只身穿军装的雌虫,盯着里的一张白纸没看路。   顾遇差点和这只没长眼的虫撞上,幸好急急刹住,停在了病房门口。   拿着体检报告的柳真惊了一跳:“顾雄子?您跑这么急做什么?”   他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虚地把里的报告往身后一藏。   顾遇一看就知道他不对劲:“柳副官,你里拿着什么?”   “没、没什么……”柳真的反应更像坐实了有什么,但顾遇还来不及和他追究,就听里面“咚”的一声沉闷落地的响动。   “陆沉!”   顾遇一惊,推门而入,便发现原本坐在床上的陆沉掉到了地上,撑着床沿费力地想站起来。   可无论他怎么使力,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跌倒。   “怎么了怎么了?少将怎么了?”柳真的脑袋绕过站在门口的顾遇,想往里面瞧。   “哐啷”一下,顾遇直接向后将门阖上。幸好柳真及时把脑袋伸回来,否则就直接卡那了。   柳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捏着里这张纸,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   具体来说,就是如果顾遇不是只雄虫,也不是他们少将的家属,他早就一句“你个孙子”地破口大骂了。   后面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医生护士们也懵了:“这里面怎么了?怎么突然把门关上了?”   “你去问那孙……”柳真咽了下去,“顾雄子去。”   房间里,陆沉停下动作,任自己跌倒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走过来的顾遇,黑眸沉了沉。   “你不要过来。”陆沉有些抗拒地说,“这里有玻璃,你不用过来,我自己会站起……”   他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无法上下。   因为顾遇走过来蹲下,伸出双紧紧抱住了他。   白毛脑袋蹭在他脖颈上,顾遇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难过。   “我就要过来,我就要抱你……你不能让我不过来,不能让我不抱你……”   陆沉听着他难过的声音,素来镇静的样子也慌了慌,回抱他安抚:“没有不让你过来,是这边有玻璃,我怕你扎着。”   顾遇双扶着他肩,上上下下打量完他,确定虫没事,才偏头扫了一眼地上碎成渣的玻璃片和大滩水渍。   陆沉解释:“我只是想收拾一下,不让你看出,但现在你看到了……我收拾不了。”   “我来收拾。”顾遇二话不说。   他想把虫扶回床上,陆沉却按住了他的,沉沉的眸子看着他,冷静地把事实再复述给他一遍:“我说——我站不起来了,雄主。”   不是一时,是永永远远站不起来了。顾遇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怕单纯的雄虫还没能理解清楚这一点,又用行动证明给顾遇看。陆沉想撑着站起来,一瞬跌落,不过这次落进的却是雄虫的怀里。   顾遇从身后抱紧了他,脑袋深深埋进他颈项,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了。不用给我看。”   陆沉是自尊心多么强的虫,让他说一次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带来的痛苦不亚于那伤痕切肤的痛。   陆沉默了默,垂下眼帘,徒然动了动嘴皮。他无用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说出“那你还要我吗”的话。   顾遇却开口,从身后抱着他,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湿气拂过。   “没事的,没事的。”他喃喃,语气又逐渐郑重。   “陆沉,从今以后,就让我来当你的双腿。好吗?”   虫生际遇一向是很神奇的。换五年前,顾遇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只虫说这种话。   这么认真,这么担心。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顾遇的头抵着他的后颈。   他是懒,对生活懒,对感情也懒,但对内对外一向两幅面孔,渭泾分明。   他和陆沉爱的方式不同,甚至完全是两类虫。顾遇从来不觉得内心和外表一样强大的陆沉,需要从他这获得安全感。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以为的偏了。   若没有今天砸了杯子又摔下床这一下,迟钝如他,也许已经被陆沉平静的表面骗了过去。   陆沉背对着他红了眼圈。雄虫今天突然直白的表白,把他打得个措不及——顾遇以前一向很少说这种话。   他恍惚觉得自己像个泡沫,所有情绪皆被雄虫的话一戳就瞬息破灭了。   陆沉骨节微凉的指顿了顿,缓缓移到顾遇环在他身前的背上。   顾遇顺其自然,展开与他十指相扣,又在他耳畔轻声问:“好吗,我的雌君?”   陆沉用后脑勺对着他,沉默了半晌,才轻而郑重地点了点。   顾遇将他的捧到自己面前,贵族风度地俯下头,吻了吻雌君的背:“那我的少将,现在小的我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床上,让医生进来替你看看吗?”   陆沉偏头,看着整个白毛脑袋都搁在自己肩上的雄虫,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别阴阳怪气,好好说话。”   说着,他轻轻扯了扯顾遇脑袋后面梳歪了的长马尾。   “遵命,我的雌君!”   顾遇也笑了,煞有介事地冲自家长官行了个毫不标准的军礼。将他扶上床,才又去开门,把门外一圈侧耳听墙角的虫放了进来。   柳真早将报告折好放进了军装上衣的口袋里。进来后,他看着顾遇沉着脸向医生询问,又看看上司陆沉,欲言又止。   陆沉注意到他的异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真立马挤眉弄眼,用悄悄指了指和医生站一起的顾遇。   陆沉懂了,他这是有话要背着雄虫说,于是拿起桌上的单眼镜片,置于眼前,连接光脑。   顾遇看是看见了,以为他是要忙军团的事,也就继续和医生探询康复的可能性了。   医生是只常年在军医院任职的雌虫,对这种残了双腿、没了胳膊的情况早见怪不怪。只是这次有所不同,他丝毫不敢马虎。   要知道现在这位残了双腿的,可是陆沉少将啊,军部五位大佬之一的第五军团长,赫赫有名的帝国骑士啊。   别说他是陆沉少将的粉丝,他全家都是陆沉少将的粉丝。   帝国议会和军部也对陆少将的病成天问东问西,保持高度关注,每出一份报告都得再核对才敢发上去。这几天下来,作为陆少将的主治医师,他压力大得差点头发都掉了几斤。   术前,他已经郑重地和当时一身血迹送来的陆少将说明后果,腿要么截掉,要么留下,不过后半生只能瘫着。   陆少将当时执着地要留着,现在想来……   医生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雄虫,心里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为了这只雄虫。   毕竟若是他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也得被眼前这雄虫迷得神魂颠倒,何况外面那些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雄虫的雌虫们?这么多情敌,陆少将若没了腿,光是外观上都得逊色那些雌虫许多。   雄虫问他有没有康复的可能,医生还是那个答案:   “可能性很小,若是坚持每天服用修复液,做些强度不大的复健活动,或许将来某一天还能站得起来。但像健康虫一样走路、生活,基本上就已经……”   医生言尽于此,当着陆沉少将的面,没有说完。   顾遇面色凝重,又不敢对着陆沉太过凝重,于是背对过去,对医生道:“您能把具体推荐的修复液牌子发给我吗?”   第一次见到这么关心雌君的雄虫,但想到陆少将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命运,医生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那我加您光脑?”   这边陆沉其实没怎么注意到顾遇凝重的脸色,他正戴着镜片,用光脑和柳真发消息。   [柳真:少将,电子的体检报告我已经发给您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难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吗?   陆沉点开件粗略看了一眼,知道身边雄虫还在,面色还称得上平静。   其实受伤时他已经有了感觉。陆沉低头,放在包扎了纱布的腹部上。   他昏迷时,隐约感受到甲残骸重重撞到了他腹部,那阵剧痛似乎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   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腹腔黏膜受损严重,日后孕育可能为零。   即使有预料,但真正看到底下最后的结论又是另一回事。这份最后的打击让陆沉眼前黑了黑。血流上涌,满腔情绪复杂,悲痛恼怒一起冲挤在脑子里,可又如何?   他无从发泄,发泄也无用。   雄虫还在身边,陆沉闭上眼,任眼前的黑暗渐渐过去,喉苦涩腥甜,说不出一个字。   他摸着腹部的紧紧蜷起,深吸了一口气。   柳真心惊胆战地一直小心观察着陆沉,但有虫在又不敢出声询问,毕竟这件事现在连少将雄主都不知道。   他一直小心瞒着,不敢走露消息。但又能瞒多久?   对于虫族来说,没有比无法繁衍更大的罪了。   哪怕顾雄子不娶其他雌虫进门,雄虫保护协会也会强压着他们,让无法生育的陆少将点头,送其他雌虫进门。   能和一个s级雄虫坚持一雄一雌五年,陆沉身上早背负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否则五年来的赫赫军功,他不会还停在少将一职上难以晋升。   现在,陆沉跌倒了。   各方无数的虫就等着他跌倒、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天,踩着他的头,爬到他顶上去。   毕竟s级的雄虫,谁不想要呢? 第4章 没钱   柳真越想越悲观,现在看着病房里这对夫夫,都不忍想这幅幸福的画面未来能持续多久。   但柳真毕竟向着自己少将,悲哀过后,还是忍不住为他早做筹谋。   [柳真:少将,以顾雄子对您的感情,他应该不至于与您离婚。]   [柳真:加上您的双腿……就算顾雄子对您无法生育的事毫不知情,他以后肯定也会纳其他的雌虫。]   [柳真: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您不如先扶持几个雌虫入门,趁早将雄子的心收住。就算他们以后怀了孩子,也会受您掌控。]   陆沉面色平静,看着光脑上一行一行弹出的字。他眸光淡而沉,仿佛看的只是本公务。   尽管陆沉一年大半日子消耗在军部和战场,但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虫。相反,他很早时便对雌虫内部的倾轧一清二楚。   陆沉的幼年,便是在这种典型的虫族大家庭里度过。   他的雌父不是他雄父的雌君,甚至雌侍也算不上,只谈得上一个雌奴——位于这条大家庭倾轧链的最底端。   陆沉在这个家艰难地生长到十岁,直到他雌父因惹怒雄父被赶出家门。   现在大了,记忆也淡了,再回头看,陆沉甚至还该感谢那个家庭给予他的磋磨,才让他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但释然只是因为陆沉爬起来了,现在过得比以前好。真要平心而论,如果有的选,没有虫会想再过一次那种日子。   [柳真:少将,原谅我说句实话。您自己也再清楚不过,这是虫族大多数雌君们的做法,他们即便自身有孩子,也会用其他雌虫来笼络雄主。]   [柳真:而您的情况从一开始就比他们好了太多,顾雄子对您……有感情。]   柳真相信,即使失去双腿又无法生育,守住雌君的位置,也对陆少将来说不难。   但毕竟谁也无法打赌,未来的雄虫会不会变心。   会不会觉得,双腿瘫痪的陆沉是个拖累,是个无底的腐烂沼泽。   而无法生育,便连当个拖累,都是个没用的拖累。   陆沉静静凝视着屏幕,光脑幽蓝的光印在他冷而深邃的五官上。   陆沉的脸算得上俊美,但比不了他雄主的相貌一眼便让人惊艳。而且这张脸上总是没有表情。就连顾遇的死人脸也好歹算个表情,有个“在座诸位都欠了我钱”的意思。   而陆沉不同。   他混迹军部上层多年,一言一行都带着久居上位的掌控感。加上无论何时何地都那张没有表情的表情,总是让虫猜不透他的心思,下意识不敢与之直视。   就连这场夺走他双腿的事故,离他最近的柳真都看不出陆少将具体是个什么情绪。   他也不敢问就是了。   旁边顾遇已经加了主治医生光脑号,又开始和医生聊具体怎么复健,每天做多少运动量合适,逐日逐周又该增加多少。   陆沉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顾遇,垂下眼皮,指敲了敲,给柳真打去一行字。   [陆少将:军事审查会查出来了吗?]   陆沉对刚刚的话题选择避而不谈,柳真自然也不会再多提。跟陆少将不得不谈这种事,也压得柳真喘不过气。   一提起审查会,他话就多了。   [柳真:少将,我刚刚就跟军事审查会的虫联系过,他们正在对您受损的甲“帝国之星”号进行检查。]   [柳真:但目前的情况来看,因为破损实在太过严重,很难找到具体是哪处被动过脚。]   [柳真:少将……您觉得在军部谁跟您结过怨?]   陆沉反问他。   [陆少将:你觉得呢?]   身为陆沉的贴身副官,柳真对上司的虫际关系也了解个十之八九。正因为如此,柳真才想不通。   [柳真:如果真是军部内部的虫,我真想不到,谁会跟您结下这么大的梁子?]   陆沉身居高位,说一不二,底下的虫就算有怨言,也不会胆子大到这地步。至于同级的其他几位军团长,陆沉就算与他们有些虫交流甚少,平时关系也算过得去。   柳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柳真:少将,您说……会不会是混在军部的间谍?]   如果真有间谍,那问题的严重就不仅仅只局限于陆沉受伤了。   [陆少将:暂无定论,先交给审查会。]   [柳真:是。]   陆沉关掉光脑,揉了揉眉头。   顾遇和医生谈完,过来把放到他肩头,又自然无比地替他揉了揉眉心:“要休息一会儿吗?”   陆沉摇头,将单片眼睛摘下放回柜子上:“医生说我还有多久可以出院?”   顾遇握握他的肩:“放心,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再住半个月就可以回家啦。”   说着,顾遇又转头问柳真:“柳副官,医生刚刚说你去取少将的体检单了?”   柳真整个背脊一凉,呵呵笑了笑:“这个嘛、这个……”   顾遇压根不等他“这个”完:“你拿到了就发给我一份,快,别拖拖拉拉的。”   素来干事简练的柳真副官有苦说不出,只能求救地瞅向他们少将。陆沉则很淡定,完全看不出这件事与他有关:“柳真,雄主让你把我双腿的体检报告发给他。”   双腿的体检报告。   不愧是少将!   柳真那叫一个佩服,雄虫眼皮子底下偷换概念,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火速将只有陆沉双腿状况的体检报告发了过去,顾遇收到后认真看了起来,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柳真想给他家少将竖个大拇指了。   陆沉则淡定地接过雄虫递来的水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   s级雄虫为探望雌君,亲赴战场的消息也迅速在星网上疯狂传播,刷屏无数帝国虫民的移动端光脑。   [贴吧热贴:顾雄子军医院照顾雌君]   [l1:又是眼红别人家雄主的一天,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l2:为什么我家雄主不这样对我,呜呜呜,哪怕比得上顾雄子十二分之一也好啊……]   [l:二楼什么凡尔赛言论?有雄主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让给我也行啊。]   [l4:呵呵,顾雄子肯定是去看他软饭碗还硬不硬的,听说陆少将双腿已经彻底瘫痪了,这回估计回来雄虫就该找其他雌虫了。]   [l5:啊啊啊啊,虽然这样对陆少将不公平,但我眼红啊!顾雄子不仅是s级,还又帅,对雌虫又好,我第一个报名啊!]   [l6:我就不一样了,我不求名分,但求一睡s级雄虫。ps,指不定睡着睡着我也能升到s级呢。]   [l:楼上梦呢,睡到s级这么容易?陆沉本身就是a级,还都睡了五年好吗。]   [l8:现在都这么喜欢做白日梦的吗?当s级雄虫的雌奴都不配,还想白嫖?]   [l9:我不白嫖!我愿意把我家族所有资产献给雄虫!ps,现居首都星,首都圈五行星环内都有房。]   [l10:楼上富虫啊!求包养!]   [l11:呵呵,就这?我雌父还是国会议员呢,然而我当s级雄虫的雌奴估计都还轮不上……]   [l12:当不当得上不说,想想和陆少将一个雄主,还真有点刺激呢!]   [l1:楼上的,陆少将只可能想打死你,不会和你雌虫情深的,不要想太多。]   [l:14:不是吧,陆少将腿都瘫痪了,在家里还能这么拽?]   [l15:呵呵,只要雄主喜欢我,分分钟教陆少将如何做个好雌君。]   [l16:你们可积点德吧,别忘了陆少将是为了谁才受这么重的伤,你们一个个坐享安稳,嘴上还不积德。]   [l1:我觉得陆少将就算双腿瘫痪,也比楼上那些阴阳怪气的雌虫好看!就看那张帅脸,你们这些雌虫都拍马不及!]   [l18:陆少将死忠粉又来洗地,腿都瘫了,还搁这儿洗呢?]   [l19:这还帝国骑士呢,打个叛军就直接两条腿折进去了?说出去都丢我们虫族的脸。]   [l20:陆少将的死忠粉不要歪楼好不好,没说你家陆少将不伟大,但伟大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路都走不了,还不得靠他家雄主?他家雄主不得娶其他雌虫?]   [l21:对!雄虫要娶其他雌虫,还不是因为得养活陆少将?陆少将再大的荣誉都是过去的了,他现在不就一残了腿的废虫?]   [l22:雄虫如果真不娶其他雌虫,你们就等着你家陆少将也饿死吧。]   [l2:这帖子真他妈乌烟瘴气,观不正,对着一个帝国英雄指指点点,全都是肖想别人家雄主的雌虫,酸死虫了!]   [l24:合着楼上就不肖想雄虫了呗,你不肖想算你有种。]   [l25:我真是迷惑,陆少将打了这么多年仗,总该有积蓄吧?合着楼上一群傻子都觉得,少将一受伤就没钱养活自己了呗?]   [l26:呵呵,你又不是陆少将肚子里的蛔虫,说不定就真没钱了呢……]   *   “什么?家里没钱了?!”   陆沉出院后,顾遇把自家雌君放轮椅上推回家,才把行李放下,就听陆沉开始和他分享家庭财政状况。   “是即将没钱了。”   陆沉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家里今晚没米了。上又给顾遇光脑发来详细的财政收支表。   顾遇看着上面的条条项项、多如麻的数字,就觉得脑壳疼。   陆沉坐在轮椅上,双腿被顾遇拿毯子裹得严严实实,骨节分明的指尖从光脑屏幕上一一划过。   他知道顾遇看不懂,还跟他一条条解释。   “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我作为少将时的工资,以及赚取军功后军部发放的奖金。虽然   这次军部给我发了抚恤金,但之后的工资大概率会停掉。”   “这里是支出项。我算了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每天要喝的修复液,以及雄主你的必要支出。加起来,显然最终入不敷出……”   “等等,”顾遇听得似懂非懂,“我的必要支出?这是什么?”   陆沉很严谨地又给他调出张表。   “包括雄主一个月的零食支出,玩网游氪金支出,投资其他雄虫朋友酒庄、慈善晚会之类的费用,买全息游戏头盔、甲办的费用……”   他还淡淡地添上:“哦,还有雄主你借给自己的雌虫哥哥打牌的钱。”   顾遇目瞪口呆,再看过那一页,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败家事实。   他有些懊恼,在陆沉面前半跪下来,满头白毛都耷拉了下去:“对不起,陆沉,我不知道我一个月这么能花。”   修复液本来就贵,他一个月的“必要支出”都远远超过陆沉修复液的花费了。   陆沉向他伸,微凉的指尖穿过雄虫的白色长发,轻轻梳理着。   “雄主你不必道歉。让你能够享受随性自在的生活,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陆沉……”顾遇蹭蹭他的指尖,更羞愧了。   天知道让一个软饭虫羞愧,得需要多大的本事。   “但,”陆沉话锋一转,黑曜石般的眼瞳沉了沉,“雄主你也看到了,以我现在的收入并不能偿还支出,所以我们得增加收入来源……”   关于这些顾遇是一点都不懂的,他只能眨眨眼,请教自己雌君:“怎么增加收入来源?”   陆沉替他轻轻梳理长发的紧了紧,攥住了雄虫的一缕白发。   但他面上的神色仍看起来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再娶一个雌侍。”陆沉淡淡地说。   顾遇睁大了眼睛,苍灰色的眼瞳露出惊讶。   “一个不行,就娶两个个。”陆沉接着说,“雄主如果不能接受雌侍,雌奴也是可以的。”   顾遇的眼瞳渐渐凝住,直盯着陆沉。   陆沉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半晌,顾遇蹭的一下从半跪的地板上站起。   陆沉的话像块石头似的,堵在顾遇心里浑身难受。他不想再听下去。   他气头上气得正要起身离开,头皮却被扯得一痛。   “嘶——”顾遇倒吸一口冷气。   陆沉后知后觉,仿佛惊醒般,即刻松开他攥得死紧的那一缕白发。   顾遇却一把攥住了他的腕。   他温热的落在陆沉冰凉的上,融化了那层冷硬的外壳,露出其的摇摇欲坠。   陆沉抿唇没吭声,也吭不了声。他怕自己一吭声就彻底垮了。   但没关系,顾遇替他吭声:“我不同意。”   他苍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陆沉,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不打算放过已经濒临溃塌的陆沉,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顾遇俯身,双撑在轮椅两侧把上,用身影将高大的雌虫笼罩住,让陆沉彻底无处遁形。   他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822:5:11~2021-0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ene、splendd-6瓶;只代表个人看法5瓶;妖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登门   二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彼此都能从对方眼看到自己。   陆沉的瞳孔颤动了一下,敛下眼皮,没什么威力地低声斥了一句:“不要闹。”   顾遇轻轻摇头:“不是闹,是真的。”   陆沉阖上了双眼。   “陆沉你听我说,”顾遇不等他逃避,把话全都说完,“不就是没钱了吗?我不用不就行了?那些我的什么一箩筐必要支出,以后你统统都可以停掉。”   陆沉也摇头。   他睁开了眼,虽然目光还是没有抬头与雄虫相对。陆沉垂着眼,语气仍尽量淡无波澜:“结婚时我便说过,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需要。”   “如果我不能做到,”陆沉顿了顿,“……你可以选择离开我。”   顾遇也想起来了他们结婚时那一茬。   他在轮椅前蹲下,牵过陆沉的凉凉的。随着他蹲下,脑后随意束捆的长发尖也耷拉在实木地板上。   陆沉的掌与他一般大,抚摸上去有层薄薄的老茧,有些痒。那是他的过往,也是他的荣耀。   顾遇开口,语气轻而郑重。   “我现在的需要,是和你在一起。”   “其他的东西都是其次。”   陆沉再度阖上眼。他似乎无法在直视顾遇的情况下,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雄主……你和我在一起五年,只是习惯了和我相处,厌恶改变,才会反感其他虫进入我们家。”   “但那些虫进门后,你会渐渐习惯的,就跟你习惯五年前我介入你的生活一样。”   “跟帝国其他雄虫一样,你会逐渐接受他们,并学会如何享受雄虫应有的生活。”   “有一天,他们和你的孩子,会围绕在你的膝下,笑着缠着你为他们讲故事。孩子们的雌父也会站在你身边,看着你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你们将会是幸福的一家。”   陆沉终于掀开了眼皮,注视着蹲在他身前的雄虫。   “你会成为一个好雄父的,雄主。”他静静说。   顾遇握着他的收紧,只是问:“你在哪,陆沉?”   陆沉的呼吸滞了滞,心口阵阵抽疼,疼到五脏六腑内呼吸都带着痛。   但他必须这么做,他不得不这么做。不要逼他放弃他的决心。   陆沉眼沉沉,含着深情,又含着顾遇看不懂的许多情绪:“雄主,相信我,我会站在不远处,一直陪着你。”   “我会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更幸福。”   “不!”顾遇摇头。   “这个未来的我一点都不幸福!”   陆沉顿了顿,淡薄的唇微启,嘴皮微微颤动着,忍耐着。   顾遇却不放过他,仍在接着说。   “这不是我们的家,里面全是别的虫,为什么我的身边会是他们?”   “我的身边明明只该有你,陆沉。”   陆沉的唇颤动了半晌,却没有发出一个音。   顾遇最终注视着他,说:“我们的家,只会有你,有我。”   沙发底下,胖乎乎钻了出来,身边带着另一个器管家圆滚滚。   它俩正在打扫卫生,一点也不知情识,朝顾遇的裤脚不停撞啊撞,想示意主人挪一挪脚。   圆滚滚还对着顾遇那绺垂在地上的发尖戳了戳,似乎还在确认这玩意儿算不算垃圾。   于是顾遇顿了顿:“当然,胖乎乎和圆滚滚也勉强可以算进来。”   “如果它们现在没有把我的头发当垃圾的话。”   刚说完,圆滚滚就赶忙把那绺发尖扔回了地上,转过圆圆的身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胖乎乎还公事公办地问他们:“主人今晚要吃哪一款双虫家庭套餐?”   特意着重了“双虫”、“家庭”两个词。   顾遇蹲在地上,正好方便弯腰,在胖乎乎的脑袋上划了划,对着几款套餐纠结了一下。   懒虫的高级形态,就是连选择都懒得做。   于是顾遇抬头,问还沉溺在被自己的想象悲伤到的陆沉:“少将,你吃啥?糖醋,麻辣,酱香,清淡还是酸甜口的?”   陆沉:“……”   他悲伤的情绪一下找不到放置的地方,默了默,道:“随便。”   又来了又来了,胖乎乎心里腹诽,他家两个主人每次吃饭都这样。一个不想选择,一个随便都可以,最后还得它来选。   但出乎意料,这次顾遇居然有了选择:“那就清淡的吧,正好我们少将刚刚出院,不能吃味道太重的。”   整顿饭吃得很沉默,顾遇似乎是白天搬了行李累着了,埋头只顾着吃饭。   陆沉则静静地一口接一口把饭喂到自己嘴里,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个啥。   吃完晚饭,按平日里的习惯,如果陆沉在家,就该他窝在沙发里给吃撑了、但懒得揉肚子的顾遇   揉肚子促消化。   但今天一吃完,顾遇放下筷子,很反常地没有主动去沙发上懒洋洋地躺下,而是绕过桌子,一把将轮椅上的陆沉打横抱起。   天啦噜!胖乎乎和它的小伙伴圆滚滚惊呆了。   他家懒虫主人居然现在就要饭后运动了吗?!   陆沉也有点懵。但他面部表情实在太过单一,那点懵只有他肚子里的蛔虫顾遇能看出来。   而他发懵的样子在顾遇眼里实在可爱,于是顾遇又在他额头亲了亲,才将虫放在了沙发上。   他先把自己窝在沙发里,再把陆沉窝进他怀里,伸出爪子,学着陆沉以前的样子给他揉肚子。   如果陆沉有表情,那一定是惊呆了。刚才食不下咽时的情绪,完全被顾遇眼下的行为震惊地暂时抛在了脑后。   顾遇又示意光脑把屏幕打开,放起了今日的帝国晚间新闻。他肯定不喜欢看这玩意儿,但陆沉喜欢啊。   只是眼下陆沉没空看新闻,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雄虫在他肚子上乱摸的上。   陆沉静了静,又静了静,静了又静,终于忍不住浑身的不舒服,侧仰着头看他家雄虫:“雄主,这件事应该我来。”   顾遇看了看他,沉思了一下。   如果他太关心陆沉,会不会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没用,再也做不了以前的事,只能受别虫照顾了?   再想想陆沉的性格,非常非常有这个可能。   于是顾遇道:“那这样,我替你揉一会儿,然后你再替我揉一会儿?”   一旁地板上的圆滚滚都惊呆了,他家雄虫主人什么时候都争着主动劳动了?   还好胖乎乎拉回了它的注意力,表示,很可能以后它们都得习惯。   顾遇却觉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刚认识陆沉那一会儿,他绝对是懒都懒得看一眼这只雌虫,但陆沉变成他媳妇以后,能和外面的虫一样吗?   虽然胖乎乎和圆滚滚还是觉得他在家里很懒,但当他真正和陆沉两只虫独处的时候,这俩器管家也看不到他的具体行为。   ——也就不知道顾遇在某些时候有多孜孜不倦了。   不然你当陆沉从a级进化成s级有这么容易,随随便便盖被子一睡就出来了吗?   陆沉大概知道可能是自己今天的话刺激到了雄虫。想想他家雄主习惯了平静的生活,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陆沉终于生出了点于心不忍的情绪。   所以他就没怎么拒绝。   所以揉着揉着,两只血气方刚的成年虫就滚到了一起。   所以他俩完美地错过了今晚帝国新闻关于陆沉受伤,即将退役的报道。顾遇抱起雌虫就一个冲刺,冲进了二楼他俩房间里,将门重重阖上。   这速度绝对是查尔斯见了要惊破眼球,顾遇小学班主任见了要骂孙子。   ——关于班主任这事,其其实有点渊源。   顾遇的懒算得上分天注定,自小便展现出了与其他幼虫与众不同的一面。   说来不过是顾遇小学被同桌坑去参加运动会百米冲刺,班主任特意问过他有没有问题,结果小时候就不做虫、只做懒虫的顾遇一声都懒得吭。   班主任见这只小雄虫这么镇静,以为高就在民间,顾遇说不定还会为他们班级争光添彩,于是当天拉了全班虫去操场给他加油。   其实当天参赛的小雌虫选们见他长得这么好看,都有意放水,让这只小雄虫得第一。   奈何顾遇实在太白给,被赶鸭子上架跑了两步半,就往地上一屁股一坐,开始长吁短叹。   是的,两步半。   班主任还满头雾水:“顾同学是不是扭着脚了啊,你们快派虫上去看看!”   还是顾遇的雌虫亲哥——顾奚在一旁凉凉道:“老师您放心,我弟他虫没事,只是跑累了歇歇而已。”   班主任:“……??”   他刚刚没看错,这孙子只跑了步不到吧?!   于是,经此一赛,顾遇赛出风采,赛出激情——被他班主任拉进了以后几年的小□□动会参赛黑名单。   *   第二天顾遇从被窝里懒洋洋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觉得今天阳光真不错。   实际上,光脑提醒他,现在已经日上竿正午时分了,能阳光不错吗。   顾遇挠挠乱蓬蓬的满头白发,习以为常。每次他和陆沉胡闹一夜,起不来的绝对是他,不会是陆沉。   身后长长的头发铺了雪白的床单一床,顾遇本来打算用指梳一梳将就过去,可底下一团全打成了结。   顾遇又开始纠结——剪长发和留长发到底是哪个更费力一点?从长期效益来看,剪头发累也只累一时,留长发则是遗祸万年。   但……陆沉好像挺喜欢他留长发的。别问从陆沉那张没表情的脸上,他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蛔虫的直觉。   对顾遇来说,纠结也挺累虫的。于是他快刀斩乱麻,还是决定不剪了。   梳不直顾遇就不梳了,直接拿起柜子边的头绳   一把全捆起来。捆着捆着,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   陆沉不应该比他先起来啊,他怎么下床的?而且轮椅也在楼下啊。   顾遇顿时后悔自己失算,昨天还暗暗发誓要照顾好陆沉,势必让他觉得受伤后和受伤前一个样。   但今天早上他就习惯性睡了懒觉,留下陆沉一个虫去收拾烂摊子。   轮椅胖乎乎它们可以送上来,但下床时他不会磕着碰着吧?   顾遇赶忙捆好头发,趿起拖鞋开门,往楼下边走边探脑袋去看陆沉在哪。结果陆沉没看到,布莱恩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脸先映入他眼帘。   顾遇:“……”   接着又是跟着布莱恩的个雌虫干事,站在布莱恩坐的沙发后,与对面沙发上的陆沉对峙。   轮椅就放在沙发旁,顾遇再看了看,确定陆沉身上没磕着碰着才放下心来。   尽管雄虫保护协会副会长——雄虫布莱恩都亲自到他家来慰问了,顾遇还是一点慌里慌张的情绪都没有。   说实话,他懒都懒得看布莱恩和那个雌虫干事一眼。转头、抬头它不累吗?看别虫,眼睛它不累吗?   所以他只看着他家赏心悦目的少将,懒洋洋地从楼梯上拖拖沓沓地下来。   陆沉因为面对他这一方,最先看到他。   “雄主,你醒了。”   他唤了一声,对面的四个虫也转过头来看他。   顾遇双插着兜走过来,行动之缓慢,可以从他身后晃都不晃一下的长马尾看出。   他“嗯”了一声,给陆沉一个反应,然后终于走到他身边坐下。   圆滚滚正在滚动圆圆的身体,看起来十分艰难,移到布莱恩脚边,给客虫递上一杯茶。   布莱恩没看它,还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亚雌干事过去弯腰,接起茶杯,再毕恭毕敬地递给布莱恩。   布莱恩这才矜傲地接过,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对面的顾遇看得直牙酸。   这边胖乎乎也过来,给顾遇递上清晨第一杯营养液。陆沉下意识弯腰,也想替顾遇接起来。   顾遇虽然平时懒惯了,但今早上才刚批评过自己不够照顾陆沉,现在怎么敢让虫替他弯腰。他按住陆沉,自己一弯腰,就将杯子捞了起来。   陆沉看见对面的布莱恩皱了皱眉,但没有在意。   说句实话,对陆沉而言,只要是他家雄虫想,无论是瘫着不动还是打算主动来,都没有两差。   布莱恩这只雄虫挺有意思的,陆沉和顾遇都这么觉得。   老贵族出身,自视甚高,头脑迂腐,非常的大雄虫主义。   顾遇也算是贵族出身,只是他家从顾遇雌父起便枝零叶散,只留有他雌父一脉,承袭了家族的爵位。   顾遇他祖父为了家族繁衍,招了个赘婿入门,也就是顾遇他雄父。把唯一的雌子安顿好,老祖父才安心闭眼离去。   顾遇对他雄父的印象其实很浅。记忆里他雄父老是不归家,在外和一干雄虫朋友成天混来混去,然后在他岁时死于一场车祸。   可以说,顾遇和他哥几乎是被雌父一拉扯长大的。但顾遇从小并不缺少和成年雄虫们打交道。   老贵族的那个圈子嘛,在现在的帝国,就跟尴尬的皇室一样,外面坚持着贵族的高傲和体面,钱包又的确一天比一天缩水,想装逼都装得心虚。   一句话形容,就是尴尬他雌父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于是,贵族们就跟喜欢和自己圈里那帮虫玩。说好听点是不屑于结交平民,说直接点就是抱团取暖,自己玩自己的。   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谁家有个珍稀的雄虫出生,那消息第二天便能传遍首都星大小贵族家庭。   顾遇出生的当天下午,就被贵族的成年雄虫们挨个抱了个遍。   除了雄虫,当然还有少数地位高的雌虫。   就连帝国皇后——整个帝国名义上最尊贵的雌虫,都抱着他夸道:“这个小雄虫模样长得真好看。”   “只可惜我家的那只雌子已经订了亲,不然这么好看的小雄虫,我可舍不得放啊!”皇后对顾遇他雌父半开玩笑道。   但也幸好皇太子订了亲,那时眼皮子都懒得睁开的小婴儿顾遇,幸运地逃过了被强征为“皇太子妃”——即所谓的太子亲王殿下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922:0:2~2021-01-100:09: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龟迹9瓶;予意瓶;脑阔秃秃、40229115瓶;妖落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打赌   想当年,争着抱顾遇的成年雄虫当,就有布莱恩的身影。   现在顾遇成年了,布莱恩也年过年,当起了雄虫保护协会副会长,少不了对这只打小抱过的s级雄虫“关爱有加”。   布莱恩这只老雄虫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他明明迂腐至极,满口大雄虫主义,但为虫又特别热心肠。   ——不热心肠,也不会好好的软饭不吃,跑出家来当个管东管西的雄虫保护协会副会长。   在顾遇眼里,雄虫保护协会就是帝国最大的事精。没有之一。   然而布莱恩就坚信,没有一件有关雄虫的事是小事。   这次雄虫保护协会来的目的很好猜,不过是知晓了陆沉双腿瘫痪,来他家考察目前的陆沉身为雌虫,是否还有赡养雄虫的能力。   毕竟他家是整个虫族绝无仅有的一雄一雌,从一开始就备受雄虫保护协会“重点关照”。   此前他们并未强制介入,不过是因为在一雄一雌之下,陆沉作为唯一的雌虫,完全具备赡养雄虫的能力。   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某种方面来说,陆沉一旦出事,他们来得比医生和记者都还要快。   这次来他家家访的,都是那几个老常客了。顾遇也依旧是那根老油条。   讲些让双方都僵持的话之前,布莱恩按惯例要先客套几句。在雄虫里,他算脾气很温和客气的了。   “顾雄子,对你雌君的不幸我们深感抱歉。”   布莱恩之前已经和陆沉不尴不尬地聊过一些,见雄虫来了,又重新表达了一下他们的慰问。   顾遇不置可否。   在场的虫谁不清楚,他们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遇喝完营养液扔给胖乎乎,脱下拖鞋,盘腿窝在陆沉身边,里玩着他家雌君的指,就躺着不动了。   布莱恩也是家访惯了的虫,已经对他这副样子习以为常。   果然布莱恩只是扫了一眼陆沉,目光就落在他双腿上:“但想必雄子和雌君都知道,事以自此,我们不得不向前看。”   顾遇赖在他雌君怀里,微一挑眉:“所以呢?”   布莱恩的目光落回顾遇身上,苦口婆心道:“顾雄子还很年轻,后半生还很长,我又作为你长辈,自然不忍心看你今后受苦。”   “如今雌君出了事,为了你下半生的幸福着想,我们协会一致建议你再娶几个有钱有权的雌侍或者雌奴来照顾自己。”   “这是我们一放出消息,就慕名前来报名的雌虫们。我们甄选了很多,这里面的雌虫相貌和条件都非常不错。”   布莱恩微一扬下巴,示意身后的干事们,便有一只雌虫过来,将几摞厚厚的册子双递到顾遇面前。   布莱恩根本没有考虑避开陆沉。在他眼里,在娶雌虫进门这事,身为雌君也理所应当该为雄主把关。   尽管陆沉是那种比一般虫更要强、更捉摸不透的雌虫,但布莱恩还是相信,如果陆沉真的爱他家雄主,就应该选择接受这一切。   陆沉仍没什么表情,耷着单薄的眼皮,敛着目光,静静用指梳理着靠过来的雄虫的长发。   其实布莱恩不愿意承认,身为一个大雄虫,有时候他都觉得陆沉冷着表情时怪瘆虫的。   尽管所有虫都知道他已经双腿瘫痪,即将退役,但就算他靠在沙发上静静坐着,双交握,都会时刻让虫想起——   他是一个军虫,是久居上位的帝国第五军团长。   也是帝国唯一的骑士,战场上无数军虫战无不胜的信仰。   所以布莱恩只和顾遇谈话,一面是觉得家里管事的应该是雄主,一面还是因为和陆沉谈话……他稍微有那么点,咳咳,不敢。   但决定和顾遇这孙子谈话,你就得时刻做好被他气昏的准备。   “我拒绝。”顾遇果然懒怠地往陆沉身上一仰,丝毫没有接过那一大摞册子的打算,一副就不乐意听他啰嗦的样子。   布莱恩倒是不惊讶。   毕竟自从五年前这位s级雄虫与陆沉少将震惊全虫族的婚礼之后,他就开始专门负责他家的家访工作,五年来这话不知听了多少遍。   倒是他身后有新来的雌虫干事,听了俊美的白发雄子这毫不犹豫的话,面露惊诧。   “顾雄子,你还是太年轻,没有明白现在你的处境啊。”布莱恩长叹了口气。   “我们雄虫保护协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单纯年轻的雄虫指明道路,不至于未来走上歧途。”   “你雌父去世后,你哥哥顾奚承袭了伯爵的爵位,家产又都随他出嫁,属于了他现在的雄主。”   “以前还好,毕竟陆少将还没出事。但现在,你不止为自己,也得为你们家好好想想……”   “不要意气用事,虫族的其他雄虫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对一只雄虫来说,多娶几个雌虫百利而无一害。”   顾   遇也瘫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布莱恩每次来他家都必说大段类似的“一切为了他好”的话,他都替他觉得累。为什么天底下还会有像布莱恩一样,出来工作的雄虫?   等等……出来工作?   顾遇愣了愣,脑瓜里突然窜出一个绝妙的想法。   工作?   对啊,既然布莱恩都可以出来工作,为什么他不可以?   这想法就跟寒冬后好不容易发芽的幼苗,一蹿出土就再也抑制不住,疯了般地生长。   布莱恩还在叹气:“并不是我们逼着你娶,只是你家里只有这一只雌虫,现在出了事自然该再娶几个保障……”   “我可以出去工作。”顾遇打断他的话,从陆沉身上坐直了身体。   布莱恩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什么?你说什么?”   他身后的个雌虫干事也睁大了眼睛,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陆沉狭长的眼角眯起,也凝着目光看着身前的雄虫。   而激起这场风浪的顾遇则四顾了一下,奇道:“我说我要出门工作,怎么你们都这个表情?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哦,养家。对,我要工作养家。”   他身后还贴着陆沉,背直起来一会儿就又跟有磁铁一样,被吸了回去。一副腰杆都坐不直的样子,还说着自己要出门养家。   这就不能怪布莱恩完全无法相信了:“就你?顾遇?”   顾遇见他一脸“你在讲笑话”、“你都能行我喊你雄父”的神情,脸也冷了下来:“你不是也在出来工作?为什么我不可以?”   如果说布莱恩刚刚还只是震惊而已,现在顾遇这话就彻底击了他的怒点。   “什么?——工作?!”   布雷恩保持在贵族风度范围内的音调,彻底提了好几度:“你竟然说我在工作?!”   这声音陡然吼出,他身后的雌虫们都吓了一跳。   “侮辱!你这是在侮辱我,顾遇!”   布莱恩霍地从沙发上站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脸红脖子粗:“你竟然认为我是在工作?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家里没雌虫了吗?!”   顾遇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有的虫生气就喜欢大声嚷嚷。   顾遇觉得他生气就不会这么大声吼吼,累不累啊。   不对,他压根就不会生气,光是生气这个情绪就有够累虫的。   布莱恩看着顾遇竟然还在走神,一脸死猪不开开水烫的模样,不顾几个干事来劝和,气得又朝他开始大声吼吼。   唾沫四溅了足足二十多分钟,他才停下来“吨吨吨”喝完了一杯茶。   他口干舌燥喝茶的样子,完全没了一开始的老贵族风度。   这二十分钟吼吼,大意是他不仅是个贵族,而且还是一个雄虫,他需要出来工作?   他来关心顾遇,完全是出于虫道主义关怀和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教导。顾遇说他是在工作,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他家里几个雌虫的侮辱。   在虫族,你说一个雄虫出来工作,其效力完全等同于在辱骂他家里所有的雌虫都不用,全是废物。   陆沉垂着眸静静听完了布莱恩的教训,顾遇则是懒得听他的废话,也懒得反驳他。   布莱恩训也训完了,喝也喝完了,稍稍冷静了下来,瞥了一眼正玩陆沉指的顾遇:   “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   顾遇的耳朵接收到了有用信息,这才转过头应道:“认真的啊。而且我们先说好,如果我找到工作了,你和雄虫保护协会都不能再逼我娶什么雌虫。”   布莱恩冷笑了一下:“你算盘打得倒挺好的嘛。”   顾遇微一挑眉:“所以你不敢咯?”   这话很好地激起了布莱恩身为雄虫的血性,谁说老雄虫不能有血性?   老的好处,还有比一般有血性的年轻雄虫多了点算计。   布莱恩答应是答应,还有条件:“一个月内,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必须乖乖听我们的建议娶雌虫。”   说着还怕他钻空子,又加了一条:“而且你不能找雄虫保护协会的工作,我们这儿不会收你的。”   顾遇一哂,毫不在意,还继续刺他:“这么说,你承认在雄虫保护协会任职也是工作了?”   布莱恩:“……”   果然,当你决定和顾遇这孙子谈话,你就得时刻做好被他气昏的准备。   布莱恩就气得捂住老年虫过于脆弱的心脏,被雌虫干事们扶着出了门,领走时还把那摞报名册重重摔在了茶几上。   终于应付完这批事精,顾遇舒服地叹了口气,正打算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躺在他家少将的大腿上。   陆沉却稍直起身,将那摞册子拿了过来。   顾遇脑登时警铃大作。   陆沉感受到他危险的射线,顿了顿,道:“我就看看。”   呵,我会信?   顾遇立时腰不酸,腿不疼,   心不累了,从陆沉上夺过那摞册子,穿起拖鞋就溜下沙发,“登登登”跑到客厅一角,将册子一大摞全丢进了垃圾分解箱。   他还回过头来,对着陆沉露出了个特冷酷无情的表情,声音也特冷酷:   “我这么做,你没意见吧?”   陆沉:“……”   陆沉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意见。今天午饭吃什么?”   顾遇表情一秒乖巧:“糖醋口的,如果我那份有点麻辣的更好。”   他昨天只陪陆沉吃了一顿清淡的,就淡的整个虫都不好了。 第7章 提琴   雄虫保护协会的虫走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雨水落在窗玻璃上,蜿蜒着水痕一道道滑下。   陆沉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淡淡道:“今天我做饭,好吗?”   顾遇愣了愣,走过来,有些迟疑:“是厨房烹饪做出来的味道不习惯吗?”   陆沉不置可否,而是仰头看着走到面前的他:“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辣香排骨吗?正好我在家,以前都没空给你做。”   说着,不等顾遇有何反应,自顾自用光脑操作轮椅移动到沙发前。坐垫面向他这一方,陆沉用双撑住身体,将下半身移往轮椅上。   顾遇赶忙道:“别动,我抱你上去。”   陆沉也说:“别动,我自己可以。”   顾遇顿住了。   陆沉只是瘫了双腿,双的肌肉力量仍远远保持在普通军虫的水平之上。用双支撑下半身的所有重量,除了头上一丝不苟的发丝散下来几缕,连大气也不喘一口,面色淡然,如双腿完好时般轻松。   顾遇心却揪着落不了地,不上不下。   他的脚也卡在那,不上前,也不退后,只紧张地看着他。   果然状况还是发生了,按理陆沉该把自己顺利移上去的,只是那轮椅在被碰到时向后微微滑去,陆沉越想靠近,它滑得越远。   顾遇欲上前扶住轮椅,却想了想,止住了动作。   陆沉抬头,黑沉沉的瞳孔看着他:“我可以。我自己可以,雄主。”   顾遇赶紧点头:“我相信你可以,我还等着你给我做饭呢。”   陆沉笑了。   很淡的笑容,一如他这个虫。情绪很少外露,悉数藏在心底,就连笑容也只会展露给极少数虫。   陆沉伸拉回轮椅,忽然醒悟道:“我是不是忘了关脚刹?”   顾遇也是啥也不懂,第一次接触轮椅:“轮椅还有脚刹?”   果然陆沉对着光脑操作了一通,轮椅彻底固定住,随着陆沉将自己移上去,也没有再动过分毫。   顾遇蹲下来,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轮子:“还真有脚刹呢!”   陆沉敲敲自己边的扶:“还有刹呢,这边也能直接控制。”   顾遇抬头,二人对视,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怎么这么逗呢,忙活了半天,竟然忘了有刹车这回事。   顾遇又问:“它除了能在地上跑,还可以像悬浮车一样飞吗?”   顾遇是个实打实的甲迷,家里甲办都买了整整一屋子,专门有个房间堆着。对于轮椅这种械造的东西,他也来了兴,拉着陆沉开始探讨。   陆沉沉吟道:“我买的这款不行,不过官网上好像有可以高空飞行的一款。”   顾遇刚想说咱们买一个来试试,忽然意识到:“可以飞的是不是很贵啊?”   以前他看到东西都是看都不看价格,想买就点。但自从陆沉跟他说家里没钱了,他现在看什么都下意识琢磨它的价格。   陆沉哑然片刻,想起自己整出来自己都差点忘记了的设定,稍稍点头:“应该……很贵。”   对普通虫来说,肯定很贵。就算他现在坐着的这款智能轮椅,也对普通虫来说属于天价。   顾遇焉头耷脑了,伸抱住面前虫的腰,将白毛脑袋蹭进他怀里:“是我太没用了……陆沉,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工作挣钱买回它的。”   陆沉默了默,没有出言打击雄虫,其实他并不想要什么会飞的轮椅。   不过这倒提醒陆沉了,他把雄虫的脑袋扒拉出来,双捧住,垂眼认真看着他:“你真的想要出门工作,雄主?”   虽然嫌苦怕累,但顾遇还是点头:“我已经和布莱恩他们约好了,而且我要养我们的家不是吗?”   陆沉望着他若有所思,斟酌了一会儿道:“如果一个月没找到工作,要娶其他雌虫进家里?”   顾遇眼含震惊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娶?陆沉,你再提这个我就生气了。”   陆沉一点也没被他唬住:“意思是,你在骗布莱恩?”   顾遇苍灰色的瞳孔里露出狡黠的光:“我没有骗他啊。”   “傻少将,如果我赢了,当然要当真的。如果我输了,我可以耍赖不认啊。”   陆沉一顿,看着顾遇的脸微微出神。   顾遇的情绪很少波动。与陆沉不喜外露情绪不同,顾遇完全是懒得做各种表情,懒得有各种情绪。   慵懒散漫,对什么都提不起兴,好像与周围的虫隔着一个世界,是陆沉对顾遇最开始的印象。   然而不知何时起,在他面前,顾遇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丰富,逐渐露出了他孩子性、甚至有些幼稚的一面。   但,挺可爱的。   陆沉以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   顾遇没注意到陆沉的异样,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怎么挣钱了。   工作啊   ,怎样的工作呢。   首先,不能太累。其次,不能太苦。再次,还要赚得足够多,让他能养活陆沉和自己。   听起来挺美,又不想劳累,又想赚得多,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陆沉见他苦恼,沉吟片刻,道:“雄主,你可以想想自己有什么擅长的事。”   陆沉再清楚自家雄虫不过,他指的擅长的事是指打游戏,顾遇却想到了另一件:“啊,对,小提琴!”   陆沉:“……”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顾遇小提琴的真实水平,一时间无法理解雄虫的理解能力究竟是哪出现了偏差。   顾遇大学因为怕累,考的是听说每天上课都很清闲的音乐学院,学的专业就是小提琴。   小提琴作为老贵族装逼,哦不,素养的最好体现,顾遇就算再懒,打小还是被雌父压着学了些的。当初凭实力考进音乐学院,其实并不难。   只是后来错就错在,顾遇学的是古典音乐,大学时却迷上了隔壁专业的摇滚乐。   陆沉猜测,按顾遇的性格,的确很容易对几百年发展下来已成定式、很难有新变化的小提琴腻得很快。   摇滚乐则潇洒不羁,多即兴发挥,很适合顾遇来玩。   于是大学四年,顾遇小提琴越学越差,甚至还喜欢把搞摇滚乐的习惯放进小提琴里,差点被他导师追着打。当然,因为他是雄虫,导师也不敢真的追着打就是了。   而他搞了四年的摇滚乐队,在毕业时还赢得了校园音乐大赛团队组一等奖。他的队员们因此以摇滚乐专业优等生身份毕业,顾遇则被拉入了古典乐学院百年毕业生黑名单。   不过是黑名单,还是优等生,顾遇也无所谓就是了。   学小提琴也好,玩摇滚乐也好,只是他待在大学里熬日子的那么一点点乐子。没看他毕业后,小提琴就再没碰过,摇滚乐也再没碰过了吗?   陆沉也是这么想的。   找工作很大可能也只是雄虫偶然想寻的一点乐子而已,过不了几天,他自己就会嫌累不干了。   于是陆沉就随他去了,任他在家里翻东翻西,找以前读书时用的小提琴。   结果好多年前的玩意儿,蒙了大把厚厚的灰,还真被顾遇翻到了,擦干净试拉时居然音还是准的。   也能看出当年顾遇用的次数有多少了。   顾遇从光脑里随便翻出一套乐谱,拿着小提琴搁在项下,垂眸静静扫过琴弦,熟悉了一下位置。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乍看起来,还是有那股贵族优雅从容的架势的。   他刚要拉起来,厨房里突然传出“咔嚓”的一声脆响。   顾遇惊了一下,小提琴都来不及放下,赶忙跑到厨房去看情况。   “陆沉,怎么了?!”   陆沉正坐在轮椅上,弯腰去捡地上的破碎的瓷片。见雄虫来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点慌乱:“雄主,没事,只是我打碎了一个盘子……”   顾遇直接蹲下来,将小提琴放在旁边的地上,抓起他的开始检查。看了几遍他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受伤。   陆沉垂下淡薄的眼皮,保证道:“下次不会了,这次只是意外,我以前不会这么不小心……”   “嘘——”   顾遇将一根食指抵在他唇上,打断他深究下去的碎碎念。   “我知道,只是碎了个盘子而已,没事。”   厨房的台子可升降,早就调整到了陆沉适合的高度。锅上的菜也已经做好,看来陆沉是最后装盘时不小心出了意外。   顾遇把地上的碎片扫进闻声赶来的胖乎乎带来的垃圾桶里,又卷起袖子洗了,起身从橱柜里拿出另一个瓷盘。   洗干净后,顾遇将菜装好盘,示意一直看着他的陆沉:“洗洗,少将,咱们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受伤以来,陆沉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矫情。明明这事没什么,放以前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但现在的他却开始忍不住在意。   雄虫对他忽视也好,无微不至地关心也好,陆沉都会忍不住在意,然后一遍遍放在脑海里回放,深究下去胡思乱想。   陆沉看着顾遇端着盘子出去,闭了闭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以前陆沉慰问过那些受伤退役的雌虫,他们有些跟陆沉一样双腿瘫痪,也有些比陆沉还惨,四肢只剩下一只左。   无论周围虫怎么宽慰,他们总是神色阴郁,面如死灰,无论怎样都提不出对生活的兴。   这些受了伤的退役军虫,他们虫还活着,心却已经与其他战友一起死在了战场。   他们与社会逐渐脱节,不相信周围虫,自我怀疑,自我厌弃。   陆沉其实很不喜这种活着的状态。他一辈子都在抗争,为挣脱出身的烂泥向上爬,所以哪怕现在轮到自己瘫痪,他也想努力过得和双腿完好时一样。   但到底,不一样了。   陆沉阖上双眼,待在厨房没有动作,半晌又睁开双眼,转头注视着玻璃窗上   倒映的自己。   雨滴沿着一道道水痕,滑过玻璃上映出的他的脸,他的胸膛,他的……腿。   映出的,是坐在轮椅上的,无法移动的,无法自理的自己。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退役的事。即使不愿承认,陆沉还是得认,他前半生为之拼命的东西,现在就因为一次受伤,永远地化作泡沫了。   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残酷。   一次失败,就能将过往无数次胜利统统抹掉。   顾遇在外面已经把饭舀好,久久没等到陆沉出来,暗道不好,赶紧跟了进去。   陆沉从玻璃上看见了雄虫的身影。他急急忙忙跑进来,见到陆沉的样子却顿住了,停在了厨房门口。   陆沉透着那块玻璃望着他。   细碎的黑发遮住他额头些许,黑沉沉的眸子显出点阴翳。   顾遇也透着那块玻璃,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他的心跟堵住了似的难受,室内温暖的灯光也似乎挡不住窗外阴沉的雨。镜面上的陆沉,同这天气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预感,任陆沉这样下去,要么有一日爆发。要么在沉默,将他们双方逐渐拉开,渐行渐远。   他为这样的陆沉难受。   也为无能为力的自己难受。   两个虫相处总是得先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但关键在于,一个虫愿不愿意暴露问题,另一个虫又愿不愿意解决问题。   顾遇一直觉得挽留一个虫是很累的。雌父病逝时,他不会挽留。顾奚离开时,他也不会挽留。   因为他知道,每个虫都是独立活着的,得为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选择的每一条路负责。即便他们与自己血浓于水,当他们离开他的生活时,顾遇也不会挽留。   但陆沉……   陆沉。   他花了五年,把这个名字牢记在心里。   他可以把这辈子所有的热情、主动、鲜活……全留给陆沉。   至于其他虫?累。   他的心很小很小,小的只装得下陆沉一个虫。   顾遇缓缓上前,从身后抱住坐着的他。   没有激动,也没有悲伤,只是看着玻璃的他静静道:“明天我来学做饭好吗?你做一天,我做一天,轮着来好吗,就跟饭后揉肚子一样?”   陆沉缓缓仰头,视线从玻璃上移到他身上。   他的眼瞳总是幽深而沉静。无论在外如何指挥旁虫,在面对顾遇时,他总是静静聆听的姿态。   在他面前,他的姿态总是低到尘埃里,又深情入骨子里。   顾遇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所以工作也是一样。”   “以前是你养家,现在换成我了。我们轮流养家好吗,陆沉?”   陆沉久久没有说话。   他下意识想思索他答应之后会带来的结果,对他们双方有益还是无益。但陆沉又知道,他不该把自己在外面的那一套拿到雄虫面前来。   他该遵循本心。   陆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渐渐被化开,看着顾遇,也温柔得不像话。   “真拿你没办法。”陆沉伸出。   顾遇立马低头把脑袋送到他跟前去,任他揉了揉那白色的柔软发丝。   在顾遇面前,陆沉退让了一步。但陆沉还是那个陆沉,在雄虫的甜言蜜语之下也不轻易上套,保留了一步。   “可以去找工作,但只是先试试,如果累了不要勉强,好吗?”   见他肯退让,顾遇已经很满意了,乖乖保证道:“不会勉强的。”   “至于做饭。”陆沉的眼噙了点笑意:“只要不炸了厨房,都可以。”   顾遇真稀罕他这模样,低头在虫额头上亲了亲,还不过瘾,又在两个脸颊各亲了一下,蹭着陆沉的鼻子道:“小看我的厨艺,嗯?到时候做给你看,肯定不会炸了厨房的。”   顶多烧了厨房。顾遇在心里默默添道。   他也清楚,这场事故,陆沉可能需要很久才能迈过这道坎。但无论多久,他都会陪着他。   顾遇也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所以,娶其他雌虫?   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00:15:48~2021-02-0100:58: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脑阔秃秃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演奏   顾遇懒的时候,能把这辈子该做的事留到下辈子;难得主动的时候,又能说干就干。   吃完午饭,顾遇就翻出了他毕业时学院发放的纪念册,上面还留了院长的光脑号。   顾遇直接联系了院长,自我介绍了一下身份,客气地询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招新老师的打算。   院长对历届毕业的几个雄虫都有印象,特别是对顾遇这个雄虫的奇葩格外有印象。听说他想来学院任教,吓得正喝茶的他呛了好几口。   说来也巧,帝国首都音乐学院这几天正在招聘新教师,在网上也有公告。   他想试图蒙混过去都不行。   但院长还是有点犹豫:“顾雄子,您以前在我们这儿读过书,您也知道,我们学院几百年来还没有招过雄虫当老师……”   顾遇也翻到了官网上的招聘公告:“上面也没说,不招雄虫啊?”   院长:“……”   那是因为哪个雄虫会跟你一样,突然找上门要报名啊!还想出来工作?举目全虫族也没有第二个了吧?   院长心里骂孙子,表面还是客客气气,挑不出一点对雄虫的怠慢:“可您也知道,对帝国来说一只雄虫有多宝贵……”   “我们学院如果录用了您,还要保证您在工作期间的安全。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顾遇歪头,想了想:“我觉得读书时,我们学院挺安全的啊。当学生时可以,为什么当老师时不行?”   院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下去,说不定他就要被安上“歧视雄虫”的名头了。他可更担待不起。   于是院长做出妥协:“我给您安排个时间来面试怎么样?但最终录用还是得看您的实力如何,我们也不好搞性别优待,您说是不是……”   顾遇明白。   自己对他们就是个棘的摊子。既担心真录用会出事,又担心拒绝录用被有心虫利用,安上“歧视雄虫”的罪名。   如果可以,顾遇也不想折磨他们。但没办法,他现在是要养家的虫了,双方都只有互相理解一下。   答应了院长后,顾遇又给小提琴试了试音,便喊在隔壁健身室复健的陆沉:“少将,快来听听我拉得如何!”   “胖乎乎,圆滚滚,你们也来听听。”顾遇指挥两个管家扭着圆圆的身子爬上沙发,在沙发上坐好。   陆沉也从健身室出来,额头上沾了点细汗,黏湿了发丝。   他刚刚用单杠支撑自己从轮椅上站起,只做了几组就累得不行。倒也不是真的站起,而是让腿适应站起时拉伸的动作,更多是锻炼了臂膀的力量。   陆沉的臂膀力量很不错,出汗也不是因为臂累。更多是腿上拉伸时疼的,撕心裂肺的疼。   但一上午的训练还是有成效,至少陆沉现在已经习惯双腿拉伸时的疼痛了。他惯会忍耐,疼也还好,至少说明他腿不是全瘫得没知觉了。   顾遇已经拿了打湿的毛巾递过来:“擦擦汗。”   看着陆沉累成这样,他也心疼:“医生说复健得慢慢来,下午不能再做了,留到明天再来。”   陆沉也明白这事得慢慢来,急也急不了。点点头,他将毛巾放到一旁的柜子上,打算等会儿放回去,顾遇却接过,先拿到卫生间洗洗挂上了。   回来还给陆沉递来一杯温好的茶:“刚运动后不能喝冷水。”   陆沉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睨着顾遇。   雄虫好像,真的变化挺大的。   是真刺激到了?   顾遇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是将陆沉推到沙发旁,也没抱他下来,而是说:“陆沉你快和胖乎乎他们坐好,我要表演了,大师级演奏。”   陆沉撑着自己,将下半身从轮椅上移到沙发,闻言嘴角勾起抹笑意:“大师级演奏,拭目以待。”   陆沉给自己的腿摆好坐正,和胖乎乎、圆滚滚他们排排坐,一起仰头看着他,姿势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顾遇心都软了。   他不由低头替少将拨开碎发,在额头上亲了亲,爱不释。   陆沉面无表情淡定得很。他身旁的胖乎乎和圆滚滚却都用小胖捂住了眼睛,但脑袋上的光屏还亮得不行,像睁着个大眼睛闪啊闪。   顾遇一个一巴掌糊在它们脑袋上:“都是成年人用的器人了,别在这装怪了好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它们脑子里的废料有时候比他还多。   胖乎乎稍稍挪开小胖,瞥了一眼两个主人,委屈地嘀咕:“可人家出厂时间才五年呢,还是个孩子呢……”   顾遇又在陆沉额头上亲了一口,胖乎乎就无话可说了。   亲完少将,顾遇感觉自己情绪已经酝酿得非常完美了,信心满满地走到茶几后,拿起小提琴。   对面排排坐的个都抬头,期待地看着他。   顾遇一认真,就懒得去管理表情   ,因此架起小提琴抵在项下时,显得格外面无表情,眼角下压,冷淡又优雅。   贵族的礼仪和风度,早在顾遇幼时就深深植入。即便他懒得讲礼仪,但无意识的几个动作,都能透露出无可挑剔的风度。   陆沉专注地看着。   月白色长发的雄虫站在那儿,垂下眼扫视过琴弦。同样微白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下一片阴影,面无表情,却又透着专注和认真。   然后,雄虫缓缓举起了琴弓,音乐从琴弦流淌而出……   陆沉更加面无表情了。   胖乎乎和圆滚滚已经在经过雷劈般的震惊后,回过神堵住了耳朵。   然而,还是逃不了这阵魔音贯耳。   顾遇闭着眼睛,拉得很享受。胖乎乎和圆滚滚头顶的光屏已经开始乱码了,两个器管家仿佛经受电刑抽搐。   这拉的什么、什么玩意儿……   简直一言难尽。   终于这场漫长的“大师级演奏”好歹结束,顾遇睁开眼睛,放下提琴,眼神发亮地看着他们。   “怎么样,怎么样?”   两个管家还没缓过来,沉浸在仍在程序里环绕的魔音之。   陆沉则啪啪啪地鼓起了掌:“非常好,很好听,实至名归的大师级演奏。”   胖乎乎、圆滚滚:“……?”   这您都能夸得出来?!   陆沉良心一点都不痛,淡定地继续夸奖:“听完了让我还想再听第二遍。”   顾遇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那我再拉几遍?”   别啊!   胖乎乎和圆滚滚简直要崩溃了,再来几下他们说不定真乱码了。陆少将的话一点参考含量也没有,这您都信?   顾遇还真信了。   他又激情演奏了几遍,拉着小提琴,越来越有当初玩摇滚的风范。   每首结束,陆沉必鼓掌,毫不夸张地夸他。   胖乎乎和圆滚滚都怀疑陆少将也是找不话说,只能一遍一遍重复“很好听”了。   但顾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看见每回自己拉完都只有陆沉鼓掌,胖乎乎和圆滚滚一直保持沉默,就觉得不对。结果真拉到最后,直接给两个器管家整乱码了。   顾遇只好停下,来给两个管家检修。   他是个甲迷,以前也没少拆开两个管家瞧瞧看看,修他们已经轻车熟路了。   但说出去有虫能信吗,他拉个小提琴,给他两个器管家整自闭乱码了?   顾遇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小提琴水平还停留在毕业时的状态。不,或者说,更凶残了。   但陆沉还是很认真地说:“我真的觉得还不错。”   顾遇给两个管家修好重启,渐渐听出味来了。少将以为他受打击了,在安慰他?   顾遇这个孙子当年毕业作品把全部评委拉得上吐下泻,脸都不羞愧一下的,哪会受打击。   不在意就不会受打击。顾遇懒得在意,也就从不觉得受打击。   但陆沉冷着个脸安慰起他了,顾遇就来劲了。他整个虫演技活灵活现地焉头耷脑下去,把白毛脑袋往陆沉怀里蹭,全身上下写满“我很受打击”。   胖乎乎和圆滚滚刚重启醒来,见到这一幕又差点吓得要乱码过去。   他家雄虫主人会受打击?!   陆沉垂眸,静静看着怀里的虫。   他当然也知道以顾遇的没心没肺铁定不会这样,但他还是接着继续安慰下去,一下一下地顺着雄虫的背。   “我是真的想再听几遍。”他说。   胖乎乎、圆滚滚:不,他们不想。   陆沉顿了顿:“每次你演奏得都不一样,一样的曲子,每次都有不同的情绪。我会想,你为什么突然想这样拉,每次的变化有什么不同。”   “即使稍微……”陆沉斟酌了一下措辞,“有点不那么好听,但我也想一直听下去。”   顾遇原本只是求个抱抱,现在陆沉这番话还真给他整感动了。   他真的就每次随一拉,但想不到陆沉会听出这么多。他知道陆沉不是故意说好话,陆少将可说不来好话,这些都是他再真诚不过的心里话。   因为真诚,所以动听。   顾遇的确讨厌一尘不变。当初讨厌学院里教的小提琴,想去玩摇滚就是因为这个。后来觉得摇滚玩久了,也是那么个老把式,就不想再碰了。   或许他打小就这么喜新厌旧。每次他雌父都愁得很,叹着气说:“遇遇长大以后,不会成为虫族第一大渣虫吧?”   他哥顾奚也这么说:“肯定是了!娶一个雌虫就很快厌烦了,再娶一个又厌烦一个。上天保佑,希望我长大以后千万别遇见我弟这种雄虫。”   顾遇则会不咸不淡地说:“放心好啦,像我这种有眼光的雄虫也不会娶你这种雌虫的。”   后来也的确是按着他雌父和他哥的预测一点点发展的。   顾遇大学交了第一个雌虫男朋友,大概半年吧,就牵了几次   ,顾遇就厌烦了。之后不久又交了第二个,这次更短,一个月不到就分了。   按说顾遇这么懒,应该也交不到什么男朋友。但他不主动,也有大把的雌虫排着队找他主动啊。   当时顾遇刚刚觉醒s级,帝国还将这事处理成保密状态。外界只以为他是个a级的雄虫,也不得了了,还这么帅,这么没脾气,可不上赶着来。   想当年,顾遇可是他们音乐学院的万虫迷校草。大学四年,除了和初恋交往了半年,剩下交的男朋友顶多一个月就分。   毕业之后,顾遇就对谈恋爱这事没兴了。尽管上大学期间,他也没见得多有兴就是了。   刚毕业那段时间,无论哪个雌虫来搭讪,顾遇统统不理。   那时他想,谈恋爱多累虫啊。他也快满帝国法律最后规定的二十岁期限了,还不如就坐等帝国给他分配婚姻对象。   多省事,多便利啊。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年,顾遇见到了陆沉。   上流阶层的宴会上,刚刚获得“帝国骑士”勋章的陆沉,是整个宴会毋庸置疑的心。   顾遇当时瘫在宴会大厅的沙发上,只看了一眼就懒得再把视线投过去了。他脑海里只散漫地想着,这位帝国骑士的甲“帝国之星”号还多帅的。   陆沉却远远注意到了他。   一眼终生。   一眼万年。   那个相遇的截点,后来各自改变了他们的虫生。   未来的他们彼此都无法想象,没有遇见对方的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第9章 组织   或许对许多虫来说,母校的空气往往都是清新的,回来一趟常常能激起万千感慨。   逝去的青春,曾经的初恋,谈天说地时的梦想,都往往和母校这个词牵连。   但当顾遇跨进帝国首都音乐学院的大门时,他的整个表情都透露着苦大仇深,仿佛全校的虫有一个是一个都欠了他钱。   还是拖欠八辈子不还的那种。   顾遇并不是那种念旧的虫,他苦大仇深的原因只是——他不想出门,不想工作。   昨晚因为临近面试的日子,顾遇猛然从那种不真实感醒悟过来,他竟然真的要出门工作了。   出门工作意味着什么?不能宅在家里,必须出来劳动,又苦又累,还要看别虫脸色。   但其实也没虫敢给雄虫脸色,主要是又苦又累。   顾遇懒病发作,非常不想去工作。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把“不想去”写到脸上,早晨仍一脸灿烂地和陆沉吻别。   关上门后,顾遇的脸才瞬间垮了下来。   他保持着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直到进校园,好歹找回了点当年的记忆——当年不想上学的记忆。   顾遇十六岁早早跳级读完高,考入音乐学院,又读了差不多四年就赶紧毕业。好不容易混完学生生涯,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还会跨进学校。   音乐学院来来往往背着乐器的学生,路过教学楼时,还能听见教室里悠悠扬扬的乐声。   一路上顾遇受到了众多雌虫的侧目。有虫被这只白发雄虫帅到,犹豫着又不敢上前来要光脑号。有虫则认出了他是帝国骑士的雄主,偷摸摸拍照片发到网上。   顾遇则无所谓地背着小提琴,双插着裤兜走过,任他们看,任他们拍。   应试的大楼在首都音乐学院著名的并蒂花大道尽头。   并蒂花因花开两朵,并蒂而生得名,春光里开得正好,大片丛生,粉如烟霞。   并蒂花是爱情的象征,这条大道也因此被称作情人大道。   顾遇走在满树繁花下,觉得挺神奇的。虫族法律认为一雄多雌的婚姻制度正常且合法,雌虫们却将并蒂花视□□情的象征。   以前顾遇觉得这条情人大道是个笑话,但现在用在自己和陆沉身上想想,顾遇又觉得正常了。   大概对每个虫来说,真正的爱,都是希望彼此是对方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面试大厅外正坐了一排等待的雌虫,顾遇一出现,就引起了所有虫的注意。   “这只雄虫是谁啊,他怎么会来这儿?”   “好帅啊!他该不会也是来面试的吧?”   “面试?你在开玩笑吗,雄虫怎么可能出来找工作?”   “说不定这只雄虫为生活所迫,家里也没娶雌虫呢……”   “开什么玩笑?你当帝国的雄虫福利制度是摆设吗?而且这么帅的雄虫怎么可能家里没雌虫?我猜家里肯定都娶了好几个有钱有势的了。”   “我觉得这只雄虫好眼熟啊……”   “白色的长发,苍灰色的眼瞳……这不是陆少将他雄主吗?!”   “还真是,顾遇雄子!”   “嘘,你们小声点,别像没见过雄虫一样……”   又有虫疑惑了:“顾雄子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真是来面试的吧?”   “等等……不是说陆少将双腿瘫了吗,养不起家了,难道雄虫因为这个出来工作?”   “你开什么玩笑?陆少将会没钱?”   “雄虫受虐待了吧……该不会是陆少将逼他出来工作养家的吧?”   “陆少将怎么这么心狠?肯定是不想他娶其他雌虫,所以逼他出来工作……”   “我们是不是得联系雄虫保护协会过来看看啊,万一真是受虐待了呢?”   “说实话,我觉得顾雄子那样子也不像受虐待了……”   “就是,陆少将怎么可能虐待雄虫?他现在腿没了,供着雄虫还来不及呢,怎么敢让他出来工作?”   顾遇在走廊对面挑了个位置坐下,双腿交叠,往后一仰靠在墙上。   雪白的墙面有些凉,但顾遇靠上了就懒得挪。   他正打算闭目养神,隐隐约约听见了雌虫们的讨论,本来不想管的。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每走到一个地方,就成为众虫瞩目和讨论的焦点。   但听见有虫竟然直接说陆沉“腿没了”,他终于掀起眼皮,苍灰色的眸子射出冷冷的光,睨了一眼那名说话的雌虫。   那雌虫感受到他的视线,浑身一凛,很快乖乖闭嘴了。周围的雌虫以为雄虫不乐意他们讨论他,也安静地闭上了嘴。   一时间走廊里静得针落可闻。   就连出来唤名字的工作虫员开门一看,都愣了愣。   但一眼看见对面独自坐着闭目养神的雄虫,他顿时了然于心,关门的动静都小了许多,害怕惊醒俊美的白发雄虫。   院长嘱托过,雄虫来了就先把他唤进去。   工作虫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唤醒他。但他一靠近,不用唤,雄虫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到我了?”顾遇揉揉眼。   工作虫员觉得雄虫揉眼的动作都好帅好好看,心里软得不得了,声音也小心翼翼的:“是的,顾雄子,到您了,快请进吧。”   顾遇“唔”了一声,拒绝了来帮忙提小提琴的工作虫员,自己背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大厅。   他一走,走廊里剩下的雌虫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天啊,刚刚雄虫在,他们差点紧张死了!   与此同时,顾遇回母校面试的消息也开始在星网疯转。虫民们众说纷纭,论坛上针对陆沉的阴谋论,赞同与反对者彼此骂战不断,又是一场锣鼓齐鸣的好戏。   而与仿佛过年的星网截然不同,此时的面试大厅里相当安静。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有几个工作虫员和坐在前排的评审老师。   顾遇提着琴箱到了正前方的台子上,将小提琴取出,又往评审席随意地扫了一眼。   他看见了正冲他和蔼笑着的院长,两个有点眼熟的老师和……一只金发俊美的雌虫。   那金发雌虫正翻着的册子,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抬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明媚如今日温暖的阳光。   顾遇只看了一眼就撤回目光,低头专心调试琴弦。   院长见他不说话,只好先开口客气地问:“顾雄子啊,您要演奏哪首曲子?”   顾遇歪头想了想:“看缘分吧,我也不知道我拿起琴弓时想拉哪首。”   还有这种操作?   院长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这几天专门请了以前教过顾遇的老师来办公室喝茶,从他们那儿详细了解了顾遇的一系列名事迹,起初还有些不相信。   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院长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您开心就好。”   那名金发雌虫也跟着解围,笑道:“看来这些年,顾雄子的性格还是没变呢。”   顾遇也不知道他性格变没变,反正他现在只想专心拉首曲子,把这个面试混过去。   顾遇想的是,他拉得虽然差,但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再加上回到母校感受了一下以前学音乐时的氛围,今天说不定就能超常发挥呢。   如此想着,顾遇信心满满地架起小提琴,眼皮下压,垂眸凝神专注于琴弦。   大厅里正前方、正后方的两个显示器大屏上,近距离呈现出雄虫俊美的面孔。   只见白发雄虫又缓缓举起琴弓,动作优雅而从容。   在场虫见他要开始了,不由屏住呼吸,望着大屏,替雄虫紧张而期待。   院长还抱有希望,顾遇这么有信心找他谈工作的事,指不定毕业这些年勤学苦练过,已经今非昔比了。   然而,乐声真从琴弦下流淌而出时,所有虫的沉默显得愈发沉默了。   这……拉的啥玩意儿?   众虫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复杂,随着顾遇一拉一个**,表情一处一个抽搐。   魔音贯耳不过如此。   也还好这大厅比较隔音,无论外面的雌虫们如何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一个音。顾遇的脸面至少只丢在了这个大厅内。   好不容易折磨结束,众虫如感新生,由衷地松了口气。   从来没有虫能把一场演奏,表演得让听众如此迫不及待等他停下来。结束时,他们实打实地体验了一把上帝重新回到头顶,灵魂终于落回体内的感觉。   顾遇还格外优雅地鞠了个躬。   众虫:不不不,应该我们给您鞠躬,谢谢你琴下留命。   就在这沉默的端口,突然一阵突兀的掌声响了起来。   这都还有虫鼓掌?   众虫惊讶地寻声看去,正是评审席上那名俊美的金发雌虫。   爱尔维斯老师竟然在鼓掌?帝国国立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竟然觉得这个小提琴拉得不错?!   是他们耳朵出问题了,还是爱尔维斯老师耳朵出问题了?   “我听出来了,”爱尔维斯温和地笑道,“这次演奏的是《慕洛斯第奏鸣曲》,也叫《星光奏鸣曲》。”   “为什么刚才会突然想弹这首?”   顾遇正将小提琴放回琴箱,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   爱尔维斯正温和地看着他,笑意很柔和。   “献给我的星光。”   顾遇淡淡道。   爱尔维斯的笑滞了一瞬,抿了抿唇,嘴角勉强勾起弧度,却垂下眼不再接着问了。   顾遇又道:“爱尔维斯老师觉得我拉得不错?那院长,我是不是被录用了?”   爱尔维斯:“……”   他好像没说过他拉得不错?   院长也觉得,怎么能这么耍无赖呢。   他如果收了顾遇当老师,帝国第一音乐学院的招牌不   就砸了?还有顾遇这水平,当年究竟是怎么考进他们学校的,又是怎么毕业的?   但问题就麻烦在顾遇是个s级雄虫,他又不能太直白地拒绝,把话说得太过分。   顾遇见他不应答,微一挑眉:“这么说,院长是同意啦?”   院长赶忙以抵拳,连连咳了几声,正想要开口拒绝,斟酌着措辞。   大厅前后的大屏却突然闪了闪,上面顾遇的脸花了花,突然一瞬全部黑了。   工作虫员疑惑,赶紧联系楼上负责调控的虫:“怎么回事,大屏怎么黑了?”   通话那头的虫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啊,我这边什么情况也没有,突然就黑了,我还没找出问题在哪……”   另一个工作虫员咕哝了一声:“难不成因为顾雄子的演奏,大屏都听不下去黑屏了?”   负责联系的工作虫员一阵无语,正想拍醒这个胡说八道的虫,前面的评审们也注意到了情况。   院长道:“怎么回事,两个大屏怎么都坏了?后面还有面试呢。”   工作虫员连忙应道:“院长,已经在派虫维修了,现在还没查出故障的原因……”   话音刚落,大屏忽然闪了闪,又恢复了正常。工作虫员们还没来得及惊奇,就发现屏幕上的内容变了。   不再是台子央的画面,而变成另一个陌生的白墙背景,一个全身戴着黑色斗篷、黑色面具的虫出现了众虫面前。   院长奇怪:“这谁啊?哪个学生在恶作剧?”   工作虫员惊讶道:“院长,大屏我们控制不了了,不知道这个画面从哪里弹出来的!”   突然评审席上的爱尔维斯道:“你们快打开光脑,随便播放一个直播视频看看!”   顾遇闻言,也略带好奇地打开自己的光脑,点开了一个帝国央台的直播。   结果一点进去,又是这个背景,同样是这个全身戴着黑色斗篷、黑色面具的虫。   再点开一个直播,同样也是这样的画面。不断有新闻消息弹出,全帝国的虫民们似乎都发现了异样。   工作虫员震惊道:“难道帝国央台都被黑了?这是恶作剧吗?”   但哪个黑客会这么无聊,而且能这么厉害,一时间黑了帝国所有大屏?   走廊外准备面试的雌虫们也惊奇地发现,走廊上播放新闻的光屏变了,光脑上已经被这条奇异新闻刷屏。   此时全帝国都在讨论着这副静止的奇异画面。   忽然,那静止的画面终于动了起来,仿佛视频被点开了播放。   画面里那个黑色斗篷、黑色面具的虫终于缓缓开口。   低沉的械合成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说出来的话却震惊了所有注视着这副画面的虫。   “大家好。”   “我是雄虫国度的首领,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阿瑞斯。”   “这场直播没有其他的意义,只是想请大家见证一下——”   “我们雄虫国度组织从今天起正式成立,欢迎大家加入。”   “我们的宗旨是,建立真正属于雄虫的自由国度。”   “未来,属于热爱自由平等的雄虫。反对者,将招致我们正义的制裁。”   “以上,结束。”   视频又猛然被掐断。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主线已上线   日常求评论求收藏呀   感谢在2021-02-0100:59:02~2021-02-0202: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的卡努8瓶;北地有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资产   大厅内为沉默所笼罩,众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啪”的一声,琴箱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磕了一下。   众虫如梦惊醒,朝声响的方向望去。顾遇正低头放琴箱,眼皮子往上一抬,与众虫对上的苍灰色眼瞳淡而沉。   “院长。”顾遇的语调平静如水,水面下却隐藏着不耐。   “面试还继不继续?”   顾遇一点也不喜欢拖延时间,过不过给个准话,他还想早点回家躺着呢。   这个什么二组织,雄虫国度,随便他们搞什么名堂,他一点也不关心。   院长这才回神,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福至心灵般找到了拒绝的借口。   “顾雄子,您刚才也看到了,”院长脸上赔着笑,“现在外面不安全啊!这个什么组织都能黑进帝国央台,说不定以后还得搞些什么大名堂出来,您一个雄虫待在外面不安全啊。”   顾遇挑眉:“所以?”   院长道:“所以不是我们不让你过,是您来工作实在风险太大,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都算到我们头上,我们是在担待不起啊。”   “还希望顾雄子您能体谅一下,我们这儿也好歹是您的母校……”   顾遇“哦”了一声,对这样的结果说不上惊讶,也说不上生气。   他提起琴箱,回头看了评审席一眼,想了想还是道:“之前麻烦你了,院长。”   院长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看着顾遇不紧不慢地离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顾雄子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出来工作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客气,说话做事都不像个雄虫了。   院长再细想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难道是……因为陆少将出事了?   *   星网上舆论总是跟六月的天气一个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还在被“顾雄子去母校面试”的消息刷屏,下一秒论坛讨论的焦点就变成了“雄虫国度”。   [论坛热帖:雄虫国度是什么。]   [l1:刚才那一幕吓死我了,我正上班蹲在厕所开小差,突然光脑一黑吓得我以为闹鬼了。]   [l2:差点被吓死+1]   [l:这个雄虫国度组织是什么意思,黑了星网就为了宣布他们成立?]   [l4:无语,竟然还会有这种组织,为了建立真正属于雄虫的自由国度?难道帝国雄虫不自由吗?]   [l5:呵呵,都快自由死了,家暴都没虫制止的。我一个雌虫朋友上周就差点被他雄主打死了,还不准出来住院。]   [l6:+1,雌侍雌奴都没虫权的。]   [l:雌君只是稍微好一点而已……眼睁睁看着自家雄主玩更年轻的雌侍雌奴,能过得好吗。]   [l8:能嫁给雄虫的雌虫都是少数好吗?如果能赐给我一个雄主,被他打死我也愿意!]   [l9:楼上真是精虫上脑,命都不要。]   [l10:说得像如果你们有了雄主,会反抗雄主一样。一个二个嫁了雄虫后,还不全都成了舔狗?]   [l11:本能嘛,谁控制得了……]   [l12:这个雄虫国度是哪家的雄虫在搞恶作剧吗?简直像在过家家。]   [l1:+1,借口都没找好,雄虫哪里不自由了?雌虫才不自由好吗!还说什么追求自由平等?雌虫才最该说这话吧!]   [l14:关键是帝国网络安保措施做得太差了吧?雄虫一个过家家的组织,都能把星网黑掉?]   [l15:我担心雄虫这么胡闹,没有虫管,他们会不会伤到自己啊,心疼……]   [l16:??楼上没抓住重点吧?]   [l1:帝国网络安保不是一直都这么差吗?就跟某帝国骑士,某姓少将一样看不用。]   [l18:??靠!这都能扯到我偶像?楼上有病吧?!]   [l19:我哪里说错了吗?某少将当初吹得多厉害,说什么帝国唯一骑士,甲无虫能敌,吹得天花乱坠的。结果呢?只是去个小行星解决叛乱,两条腿都搭进去了,还不是看不用?]   [l20:靠!楼上真他么有病!眼睛瞎了建议出门左拐去医院,陆少将以前战无不胜的功勋,合着就因为这一次失利全抹掉了呗?]   [l21:我说句公道话,虽然骂少将的虫不对,但实际上现实就是这样。大家只会记住你的失败,不会记住你之前有多成功。]   [l22:靠!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虫!少将是为了谁在战场上受伤的?!他是帝国的英雄!你们也配骂他?!]   [l2:陆少将的粉丝急眼了急眼了,兄弟们快撤……]   *   “靠!”柳真戴着光脑镜片,重重地骂了一声,又实在气不过,把镜片摘下摔在了沙发上。   陆沉正专心注视自己的光脑,听见他的动静,纳罕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柳真气得喘了会儿气,才平复下情绪,但说话时仍咬牙切齿:“跟论坛那群垃圾对线呢,侮辱我偶像!”   陆沉淡淡地收回目光,投回光脑屏幕上:“管不了别虫说话就不要去管。看来是我平时交给你的事太少了,很闲?”   柳真仍气不过:“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张着嘴就乱说嘛!”   陆沉专心地看着光屏,指划了几下,点开了通讯,淡淡地说:“他们说他们的,你过你的。互不相干,何必在意。”   柳真想想也是,又深吸了几口气,决定再搭理那群垃圾他就是垃圾。   整理好表情,他又殷勤地凑过去:“少将,您喊我过来帮你整理资产做什么?难不成您看破红尘,要全部捐出去了?”   陆沉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食指轻轻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柳真好奇地往光屏上偷偷觑了一眼,白发雄虫的脸刚好出现在上面,他瞬间懂了,这是在夫夫视频呢。   啧啧,单身虫真受不了。   柳真缩回脑袋,任劳任怨接着整理资料。   “柳副官在我们家?”视频那头,顾遇注意到了刚才探头过来的柳真。   他正站在并蒂花盛放的走廊下,盛满繁花的枝桠在阳光下打落阴影,落在雄虫俊美无瑕的脸上。   陆沉点头:“他来帮我整理申请退役的资料。”   顾遇就不说话了。   这也算是军部的惯例了。让陆沉主动申请退役,也是留给一身荣耀的军虫最后的体面——说出去,总是比被迫退役好听点。   “面试怎么样?”   见顾遇沉默,陆沉主动问道。   顾遇朝走廊外走了几步,闻言,笑了笑:“唉,就我那水平,也就少将你听得下去了。”   他走了步就觉得累,顺道靠在小径旁粉如烟霞的树下,无所谓地摊:“吹了,没过。”   这个结果陆沉完全不惊讶,他甚至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安慰雄虫:“没事,过不了就算了,不必勉强。”   那个赌约陆沉一点也不在意。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顾遇也完全不虚那个赌约,大不了输了耍赖嘛,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又稍稍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该名正言顺地赢了布莱恩,免得他再拿那些破事来烦他。   “帝国能找的工作这么多,这个没过,还有其他的嘛。”顾遇想得挺开。   他随折了一枝并蒂花下来,看着觉得样子不错,于是展示给陆沉看:“少将,这花开得不错,我带给你?”   陆沉一愣,认真看了看雄虫里的那枝花,点点头道:“是不错。”   顾遇笑了笑,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所以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放心好了,天无绝虫之路,我一定可以找到工作的。”   陆沉被雄虫的笑感染,也勾起了唇角。   他忽然想起刚刚雄虫国度的事,又叮嘱道:“雄主,最近首都星上不□□稳,记得早点回家。要我来接你吗?”   顾遇哪舍得陆沉出门啊,忙摇头:“你别担心我了,我这么大的虫没事的。而且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懒得管,不会牵扯到我身上来的。”   陆沉这才稍稍放心,又嘱托了几句才挂断通讯。旁边的柳真已经被秀得满身鸡皮疙瘩了。   这俩虫才分开几小时吧?打个通讯就跟雄虫出了远门,好几个月都回不来了似的。   还带花回来?   咦——单身虫真受不了。   陆沉一挂断通讯,脸就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冷地睨了一眼还在腹诽的柳真:“有空发呆,整理完了?”   柳真立马表情正经,把资料发给他:“少将,您的所有资产已经整理好了……您是真的看破红尘,想全部捐了?”   陆沉淡淡道:“你看破红尘,我都不会看破红尘。”   柳真愁眉苦脸道:“别啊,少将,刚刚被迫给您整理资产,我已经再度认识了我有多贫穷,这会儿已经真的看破红尘了。”   陆沉“哦”了一声,一点也不搭理他在那儿哭穷,哭车贷,哭首都圈五行星的房价高得有多么离谱。   首都圈是帝国最为繁荣的地区,以首都星为心,囊括周围四颗相邻行星,因此被称作首都圈五行星。   首都圈五行星商业高度繁荣,新兴科技引领帝国,即使房价高得离谱,也仍吸引了无数虫民蜂拥而至。五行星定居虫口加上流动虫口,几乎占了帝国总虫口的四分之一。   帝国星际百大繁荣行星,首都圈五行星便垄断了前五位。   陆沉将整理好的资产表发给了雄虫保护协会,柳真看着他的一系列操作由衷疑惑:“少将,您发给雄虫保护协会做什么?”   光屏的蓝光幽幽映在陆沉冷峻的脸上,他平静地说:“向他们证明,顾遇家里有雌虫。”   柳真:“……”   柳真:“好吧,既然您要证明给他们看,为什么又不跟顾雄子讲清楚,而是同意他出门工作?”   这点其实柳真也不太认同:“虫族从来没有雄虫出去工作的,现在传出去,外面那些雌虫不知道又要怎么造谣您!”   陆沉垂下眼皮,语气冷淡:“我不在意。”   他目光重新落到光屏上,点开了柳真发来的军事审查会的报告,认真看了起来。   关于陆沉那天的事故,审查会费虫费力查了这么些天,总算稍微有了点进展。但结果仍是停留在原地打转。   柳真还在继续唠叨:“好吧好吧,这您不在意,但您放雄虫一个虫出去,多危险啊!别的不说,就顾雄子那条件,多少雌虫还不得直接扑上来,您就不怕顾雄子着了他们的套……”   柳真见陆少将不搭理他,直接认真看起报告了,叹了口气:“唉,您别不理我啊,我说真的,外面那么多虫虎视眈眈的……”   陆沉可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明道:“如果雄虫真的带回来了其他雌虫——”   柳真顿了顿,愣愣地看着他。   “我认了。”   陆沉一字一顿道。   *   “副会长,副会长!”光脑前工作的雌虫干事惊呼道,“您快来看啊,陆少将刚刚发来的资产表!”   布莱恩正在喝他的养生茶,闻言,拿着杯子不满地踱过去:“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让我看看,他发的什么?”   布莱恩刚喝了一口茶,看清上面的资产后,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陆沉抢银行了吧?!”   “不对!”布莱恩道,“他抢国会了吗?!他之前是打仗还是抢地?这他么抢了一个星系吗?!”   雌虫干事也被这惊虫的资产吓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喏喏道:“副会长,咱们之前跟顾雄子的赌约还算数吗……”   布莱恩好歹是个自诩矜持的贵族雄虫,好半晌把惊掉的下巴收回去,问道:“陆沉有说什么其他的吗?”   雌虫干事诚实摇头:“少将只发了资产表和证明,其他什么也没说。”   布莱恩冷哼一声:“这帝国骑士也是个记仇的嘛。”   他捧着保温茶杯想了想,打定主意。   “他不说,咱们也就不管了,还按之前和顾遇的赌约来。”   *   顾遇挂断通讯,拿起树下靠着的琴箱,往身后一背。上拿着那枝并蒂花,懒洋洋地正要转身离开。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粉如云霞的枝桠下站了个金发的俊美雌虫。   顾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懒得搭理,歇够了准备离去。   爱尔维斯却唤住了他:“等等!顾……遇!”   “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第11章 星河   顾遇心里叹了口气。   他真的很烦这种虫际交往,你应付我,我应付你,有什么意思。但爱尔维斯说到了这份上,他还是顿住脚步,没转身只是背对着他无声地提醒有话快说。   爱尔维斯的声音在他身后也顿了顿:“顾……遇,我可以还按以前的这个称呼唤你吗?”   喊他停下来就为这个?   “随你。”   顾遇倦怠至极,垂眸看着里转了一转的花枝,才不至于将疲惫得快具象化的怨气撒出来:“没其他事我走了。”   爱尔维斯也听出他的耐心告罄,想起过往,心里稍稍暗沉,但很快又唤住他。   “等等!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爱尔维斯见他脚步不停,赶忙把找他的主题抛了出来。   “顾遇,你在找工作吗?……如果你感兴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工作。”   顾遇的脚步再度停下。   他垂着眼皮,压着怠惰的倦意,稍稍回过头来,睨着他。   “什么工作?”他问。   爱尔维斯见终于留住了他,缓缓展露出微笑。他指了指顾遇身后背着的琴箱,笑道:“国立交响乐团的工作,如何?”   顾遇学着平时陆沉的模样,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   虽然顾遇是一个怠惰到极点的虫,平日里懒得维持虫际关系,但他还是懂得一点基本道理的。   譬如分后,不该再和前任拉拉扯扯。   顾遇在大学时代交往过无数个前任,基本隔一月一换,按理早该成为首都音乐学院著名渣虫。   但顾遇既不骗身,也没兴骗感情,与他交往的雌虫全然不清楚顾遇和他们交往图啥,即使被甩后这群前任们依旧对他死心塌地,没有一个觉得他是渣虫。   这大概就是渣虫的最高境界。   顾遇的脑子不爱记事,对好多曾经算得上交往过的雌虫都没了记忆,但他对爱尔维斯印象还挺深的。   原因无他,爱尔维斯是他第一个交往过的雌虫。   按常理也可称为初恋,那个牵了次就被顾遇厌倦了的初恋。   但据音乐学院当年的传说,爱尔维斯是他恋恋不忘的白月光,交往长达半年。这也导致顾遇以后无论与谁交往,都忘不了初恋,因而往往不到一月就告吹。   顾遇以前曾隐隐听说过这个传闻,但懒得出来澄清。   他觉得传这个消息的虫,和信这个消息的虫都挺蠢的。大学四年他俩都在同一个校园,还一个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恋恋不忘干嘛不复合?   不想处了就是不想处了。没有原因,顺其自然。   当年顾遇就是这么跟爱尔维斯提出分的。   彼时年轻俊美的金发雌虫是古典音乐学院最耀眼的天才,前途不可限量。有才华的虫值得高傲,爱尔维斯当年便很高傲。   听到雄虫想要分的话,爱尔维斯只是咬紧了下唇,含住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保持着尊严道:   “好。分就分。”   于是,他们谈了半年的恋爱从此告吹。   顾遇现在想来,都觉得当年的自己很幼稚,渣的让虫没眼看。所以他也没打算再在爱尔维斯面前瞎晃悠,他虽然不尴尬,但他怕别虫尴尬啊。   但现在爱尔维斯说他愿意帮他介绍工作?   顾遇歪了歪头,不太怎么想思考地思考了一下。   其实抛去前任这条关系,他们还算校友的吧?   安了,校友帮忙介绍工作,没毛病。   少将查岗他也不怕。嗯,他真的不虚。   真的,真的不虚。   *   顾遇搭了爱尔维斯的车,去往首都国立音乐厅。交响乐团的训练室就在那儿。   因为多种原因——主要是懒,顾遇虽然有帝国虫民驾照,但今天并没有开悬浮车出来。可以打车,他为什么要自己开?顾遇懒得理所当然。   但没开车出来,这也导致他无法拒绝爱尔维斯载他一起的请求。   嗯,校友嘛,载他一起很正常。   顾遇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心里想的却是——   既然他都要决定出来工作了,以后还是自己开车吧。能省去不少麻烦。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定义成“麻烦”的金发雌虫,此刻正双握住方向盘,注视着道路前方,笑道:   “我想起我们以前的情形了。那时你嫌学院食堂饭太难吃,我就带你溜出来吃饭,当时也是我开车,你坐在副驾驶座上。”   顾遇没什么反应。   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爱尔维斯趁前方没有障碍的空隙,转头看了白发雄虫一眼。   顾遇正一只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他那边的窗外。或者说,是借着窗外的光,散漫地看着另一只里拿着的并蒂花枝。   他上车时便一直没放地   拿着那东西,琴箱都放在了后面的位置上。   爱尔维斯只看清了雄虫的侧脸。鼻梁挺拔,轮廓分明而疏离,眼皮下垂着,永远带着几分散漫。   并蒂花枝在他里懒懒地转了几转,阳光下澈,粉色花瓣在金色的烟尘里晕染着,与雄虫被光线描摹金边的侧脸一起,成了场可望而不可即的迷幻的梦。   爱尔维斯有一瞬真以为自己在梦里。   顾遇再次坐到了他身边,像八年前一样。   彼时他们才十岁,溜出学校想在外面混一顿饭吃,雄虫也懒洋洋地坐在他身旁。   彼时的他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嫁给他做雌君。   “看路。”   顾遇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   他真的不想把命赌在这么不靠谱的司身上。   那一瞬,回忆悉数如梦醒般破碎散去,爱尔维斯愣了愣,视线重新移回前方道路。   “抱歉。”   爱尔维斯苦涩地笑笑:“我最近可能有些劳累过度,容易出神。”   关于“累”这件事,顾遇可太有话说了。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懂。”   他就经常容易出神,很少把注意力放在一个虫、一件事身上。   雄虫不经意的话却戳进了爱尔维斯的心坎里。他呼吸一滞,想问顾遇真的懂吗?但想了想,他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这么问他。   于是嘴里的话换了个调:“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出神……想起我们以前的事。”   顾遇随即噤声了。   他不是怕爱尔维斯突然来个什么回忆煽情,他是心虚啊,不敢接话。   要知道,他告诉自己爱尔维斯只是个校友。但这玩意儿这语气,是普通校友说的话吗?   陆沉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应该吧应该吧?   在他出神心虚地想陆沉的时候,爱尔维斯已经在他耳畔,念叨起了好些往事。   原本顾遇只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但后来爱尔维斯那深情的语调实在让他产生疑惑。   光听爱尔维斯这么说,他都觉得他们当年谈了场多么轰轰烈烈的恋爱。难道是他一个虫的记忆出现了什么偏差?那决计不可能。   顾遇懂当时的自己有多渣。   没有付出丝毫感情,也不希求得到任何感情。   他因此对爱尔维斯产生了那么丝丝同情。在金发雌虫眼里轰轰烈烈、一往情深的初恋,但在顾遇的眼里实在连点具体的什么印象都没有。   这种差别他不信爱尔维斯不清楚,但他仍拿着那些陈年旧事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仅有的回忆。   是挺让虫同情的。   但顾遇没有心。   他现在能稍稍同情一下爱尔维斯,还是因为将自己代入了成了爱尔维斯,把那个渣虫代入成了陆沉。   天啊,顾遇倒吸一口冷气,想想就太可怕了。   陆沉这么对他,他得哭死……哦不,气死。   因为陆沉,顾遇现在有了一点心,所以能稍稍同情被当年的自己辜负了的爱尔维斯。没有和陆沉交往,顾遇还不会懂当时的自己有多渣。   但顾遇的心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了。真要和爱尔维斯认真掰扯,顾遇也没那个心情。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在另一些不在意的方面上,完全没有心的雄虫。   喜欢上他,挺造孽的。   顾遇想转移一下话题,但想想还得费脑子编理由,就觉得算了。反正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虫。   车厢里被沉默所笼罩,爱尔维斯似乎想等他接话,但等了许久,悬浮车已经转了个弯下了区际高速,顾遇却依旧没任何话。   爱尔维斯也沉默了,抿了抿唇,俊美无瑕的脸庞有些许苍白。   国立音乐厅位于首都星心区,星河大道上。   这条街可谓帝国赫赫有名的艺心,不仅云集了国立音乐厅、国家博物馆、首都图书馆等大型艺设施在内,大街小巷还有众多小型书店、唱吧、咖啡馆。   街头熙熙攘攘,来往要么是戴着贝雷帽、背着画架的画家,要么是一架眼镜、捧着几本书的艺青年,再要么就是顾遇这种背着古典乐器的音乐虫。   摇滚乐非主流想进来?那绝对会被周围异样如实质的目光戳出去。   总而言之,星河大道就是无数艺青年的朝圣地。在这里,随便遇见一个虫都可能是某某画家、某某作家。当然知名的很少,不知名的居多。   星河大道虽然叫大道,但其实街道比起心区其他大道算窄的,原则上不允许悬浮车开进去。   爱尔维斯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地下停车场,带着顾遇从一条小道上楼。一钻出来,就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身置星河大道充满浪漫气息的河边。   傍着这条名为星河的小河道,古典风格的红砖建筑毗邻而建。咖啡馆露天的位子就依着这条河,间或插上几把遮阳的伞,熙熙攘攘坐满了讨论艺的虫们。   空气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桥上   站着吹萨克斯的乐。   顾遇稍稍一听,是莫德尔的欢乐调,伴着桥下淙淙的水声,节奏欢快而浪漫。   爱尔维斯又找到了点话说:“还记得吗?当初你也在这座桥上拉过小提琴。”   顾遇点头,他有印象。那是老师规定的课后作业,一天内讨得四百星币的打赏视为合格。   那时爱尔维斯找他合奏,顾遇也才刚读大一,小提琴的水平还没有越学越拉垮,他俩当天就超额完成,获得了那门课的优秀。   穿过桥上时,桥下正好有条船路过,船头坐着的虫正在拉小提琴。瞧见爱尔维斯时还热情挥,打招呼:“嘿,爱尔维斯老师!好久不见!”   爱尔维斯作为国立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在这个圈子里还挺出名的。光是一路上走来,就有不少玩乐器的艺青年向他问好。   刚下桥,迎面走过来个军虫,一身军装打扮,在这群古典风的青年尤为明显,顾遇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两个虫是军绿色的军装,上士职位。间那个是偏原野灰的军官制服,同色大檐帽,皮质绶带,黑色长筒皮靴,金色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肩章上的军衔像是少尉,将校尉级的最低官职。看起来像是身边两个上士的长官。   周围有不少虫对他们侧目,小声议论着。个军虫身边还跟了一个与周围打扮相同的艺虫,像是他们的同伴,领着第一次来的军虫们参观。   顾遇明显注意到了他们的胸徽和帽徽,皆是两条细长柳枝拱卫间的启明星。   顾遇苍灰的眼眸动了动。   是第五军团的徽章。   全帝**队横跨全境无垠星系,数量庞大浩渺,但总共只分为五个军团。   五位军团长也因此被戏称作军部五大佬,他们并行同级,其上只受元帅制衡。   军团长会议便是军部最高级别的会议,参与者只有元帅与五位军团长,也因此被称作五方会议。做出的决议,却可以制衡帝国全境无数星系的军队。   第五军团就是陆沉统辖的军队。   陆沉从少将之位上退役很简单,但从第五军团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很复杂了。先不说交接续之冗长,就说底下陆沉的直系将官们,只服陆沉一个虫,其他虫来想管也管不了。   谁都想从陆沉里接收第五军团这个大大的肉骨头,但谁都知道,这也是个绝对不好啃下的硬骨头。   陆沉不太常跟他说这些,顾遇只对军部内部的权力倾轧隐隐有所耳闻。   权力倾轧之下,必然有徇私、**萌生。前不久陆沉平复的克斯星叛乱,虫族论坛上还讨论过叛乱的根源,是否由军部内部的**所导致。   但军部的军事审查会效率素来低下,查了这么久,叛乱根源找不出来,陆沉出事的根源也找不出来。   整个就一废物。   顾遇正没头没脑地想着,那个军虫与他擦肩而过,忽然间的军官惊了惊:“雄虫?!”   他诧异地回头来看顾遇。这话一喊出,原本视线落在只军虫上的周围虫们,视线全部如有实质地落在了顾遇身上。   “雄虫?真的是雄虫!”   “哪?哪?哪里有雄虫?!”   “啊,天啊!好帅!”   “是真的雄虫!为什么我刚刚没闻出气息?!”   “竟然有雄虫来星河大道?!”   顾遇微挑起一边眉,有些惊讶那只军虫认出了他的性别。   吸取了刚刚在音乐学院的经验,太久没出门的顾遇终于想起了自己可以隐藏雄虫的气息。   虫族全靠气息分辨性别,对雄虫的气息,雌虫们往往鼻子灵敏得不像话。但气息是可以压制的,这需要高强度的精神力,顾遇就干啥啥不行,精神力强度却是天生的s级。   雄虫绝无仅有的s级。   顾遇以前都懒得压制气息,这次稍稍留意控制了一下,一路上果然没一个鼻子灵敏的雌虫认出来。   那个少尉军官的基因等级应该很高,至少是个b级。   d级是帝国从军的最低标准。   爱尔维斯一开始便跟在顾遇身边,从他下车时便注意到雄虫压制了自己的气息。听到这个军虫认出顾遇是雄虫,他也有些惊讶。   见到那只军虫突然回身跑到他们面前来,爱尔维斯更是警铃大作,跨出一步护在雄虫面前:“你想干什么?!”   那名少尉愣了愣,看了一眼爱尔维斯,又再看了看顾遇,似乎有些不断定,在确认什么。   顾遇耐心告罄前,那名少尉忽然立正并腿,军靴相撞发出响声,挺直身体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爱尔维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看傻了,周围旁观的虫也傻了。   “少将雄主好!我是第五军团下属第十八师第连队第甲分队副队长安格!”   “请您代我们分队向少将问好!”   后边的两个军虫也回过神,跑过来朝顾遇立正行礼:“少将雄主好!”   “请您代我们分   队向少将问好!”   顾遇眯了眯眼,苍灰色的眸子散漫地动了动,打量着眼前的个军虫。 第12章 乐团   星河旁的大小咖啡馆里,雌虫们探头探脑,对这边发生的事不住小声议论。   有离得近的虫不停拍照,边沉溺在雄虫的俊美之,还边不忘想好今天星网即将爆红的热点新闻标题——   震惊,第五军团军虫当街向顾雄子行军礼!究竟为哪般!   个军虫挺直着身体举着军礼,眼神认真而执着,似乎顾遇不同意他们就不让他走。   顾遇目光的散漫渐渐褪去,有了几分认真,带着郑重其事的味道点了点头。   “我会的。”他说。   爱尔维斯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这么认真的神色,一时不知是看愣了,还是意识到那是因为陆沉,心里恍惚而发愣。   个耿直的军虫终于笑了,一扫刚才的冷肃,笑起来甚至显得有些憨。   他们不敢再打扰顾遇,连忙说着感谢,退身闪道。看着顾遇走远了,他们才恍惚意识到刚才近距离直面的雄虫有多俊美,健壮的军虫们脸上也微微泛起红晕。   但那可是军团长的雄主,他们可不敢觊觎。   一个上士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诶,顾雄子身边那个长得还挺好看的金发雌虫是谁?”   “他跟顾雄子关系很好吗?刚刚我们靠近时,他护着顾雄子那样子,好像顾雄子是他雄主似的。”   少尉皱了皱眉:“顾雄子和少将一直是一雄一雌的,不要乱说。”   两个上士互相对视一眼,噤了声。但虫心底都浮现了一个可能——网上传的,顾雄子要娶其他雌虫进门,难道是真的?   那他们少将该怎么办。   *   将星河畔过于浪漫的气息抛在身后,就可以遥遥望见坐落在喷泉广场上的国立音乐厅。   并非刻意的复古建筑,通体线条简练,形状像个横置的竖琴。白黑色为主,白的部分在阳光下闪着偏冷色的光。   这是任何学习古典音乐的学生,都曾梦寐已久的最高殿堂。   能在这里表演一场独奏,意味着他们职业生涯的巅峰。   但这点对顾遇并不适用。大学时他是学古典音乐,但玩的是摇滚,可谓非常不走寻常路,十分叛逆。   爱尔维斯与顾遇同龄,在顾遇二十岁与陆沉结婚那年,他就站上了国立音乐厅的舞台,完成了自己虫生的第一场小提琴独奏。   从后台进去,有不少戴着牌子的工作虫员来来往往,为下一场音乐会布置准备。路过爱尔维斯身边时,都在招呼喊爱尔维斯老师。   然后视线落在顾遇身上,后知后觉惊了一惊。   雄虫?!   顾遇自从被那只军虫认出后,就懒得再隐藏气息,一路上几乎被路过的雌虫们行注目礼走进来。   出门这么久,顾遇还没遇到一个雄虫同伴。   他再度认识到雄虫之稀少,以及雄虫们不愿工作、宁做一辈子软饭虫的“吾辈楷模”精神。   音乐厅的虫们认出他是雄虫后,离他们认出这只白发雄虫是顾遇也就不远了。   不是顾遇吹他在星网上实在太出名,确实是帝国雄虫太少,而他又恰如其分在一堆矮子成了高个。   ——高得还挺明显的。   果然这堆雌虫们认出了他那张懒得做任何表情的死虫脸,开始停下头的工作,对着这个跟着爱尔维斯进来的白发雄虫小声议论。   “这不是陆少将的雄主吗?”   “顾雄子?他真的出来找工作了,网上新闻没骗虫?!”   “哇,雄虫是要来我们这儿工作吗?”   “s级的雄虫,活的!乖乖雌父啊,我第一次见!”   爱尔维斯侧过身,歉意地笑笑:“抱歉,音乐厅这些雌虫们见到你实在太激动了。”   顾遇很无所谓:“我习惯了。”   走过后台,走廊尽头传来隐隐的乐声,交响曲的合奏。   “已经在排练了。”爱尔维斯领着他往前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爱尔维斯在等着这一轮排练结束,在等的间隙对顾遇说:“我们乐团之前一位小提琴老师退休了,团里才空出了一个小提琴席位。”   “这碗饭不好吃,你知道的,古典音乐圈就这么小,学了音乐出来的年轻虫们前仆后继,前台上的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   顾遇懒散的苍灰色眸子看着他。   爱尔维斯纤细的喉结动了动,对着俊美的白发雄虫有些紧张,又有些意动:“……好不容易等来这位老师退休,底下无数等待会的年轻雌虫们翘首以盼,所以我也说不准能不能替你争取到这份工作。”   “但,”爱尔维斯顿了顿,目光脉脉地看着他,“我会尽力。”   顾遇被他怎么看都无所谓,但隐隐直觉这碗饭的确不好吃。   牺牲色相他以前是无所谓啦,但以前的他也压根不会吃多了出来工作啊。   工作会来之不易,为了养家   ,顾遇还是决定再苟一会儿,看看这工作到底该不该留。   里面的乐声停了下来,爱尔维斯推门而入,便有正放下乐器的雌虫们唤他。注意到他身后跟了个雄虫,又惊呼出声。   “雄虫?!”   刚排练完的乐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那个雄虫好帅……好眼熟啊!”   “是陆少将的雄主诶!顾遇雄子!”   “是真的s级雄虫!”   “他怎么来我们排练室了……”   乐团指挥也诧异至极,愣愣地看着爱尔维斯把雄虫带过来,介绍给他。   “吴维老师,这位是顾遇,顾雄子。”   因为是室内排练,吴维穿得很随便,一身半旧不新的衬衣,一副黑框厚底大眼镜,下颌上邋里邋遢、没剃干净的胡子。   见到顾遇后,他本能地为自己眼前这副模样羞愧,脸上浮现浅浅红晕,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才同顾遇伸来的相握。   “顾……雄子,”爱尔维斯顿了顿,在虫前没有直接唤他名字,“这位是吴维老师,我们乐团的指挥兼负责虫。”   顾遇明白这就是大老板了,少见地上道客套了一下:“你好,吴维老师。”   “您、您好,顾、顾雄子。”吴维有些紧张,搞得像来面试工作的虫是他。   但旁边偷摸摸围观的虫们已经快嫉妒疯了,吴指挥竟然和雄虫握了!好了,这不用洗了!他们也想不洗啊!   根本不用顾遇开口,爱尔维斯就开始向吴维解释来意。   吴维一开始在近距离直面顾遇后,脸红心跳得不像话。在听完爱尔维斯的话后,脸渐渐不红了,皱了皱眉,打量着眼前背着琴箱的白发雄虫,严肃起来。   “顾雄子能拉小提琴?”   他问的是能不能,而不是拉得好不好。可见关于顾遇会拉小提琴这件事,他都保持着怀疑。   这不是偏见,是雄虫这个群体自己带给他们的印象。   顾遇漫不经心地想,该不会还得他再拉一遍吧。他今天出门时间已经严重超过以往上限,现在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但爱尔维斯还是很给力的:“吴老师,顾雄子以前是跟我一起在首音学小提琴的。而且就算顾雄子不会,或者拉得不好,我们也应该把他留下来啊。”   吴维皱眉,不解道:“为什么?”   外面这么多拉得好、却苦苦等待会的雌虫,他为什么要把会留给一个会不会小提琴都存疑的虫?   “因为他是雄虫啊。”爱尔维斯干脆点明了说。   “现在古典音乐普遍不景气,吴老师你就说说我们上周办的音乐会,来了几个虫?”   吴维不吭声了。   爱尔维斯再接再厉:“但顾雄子加入我们后就不同了,有了他,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会有无数雌虫争先恐后来买票,这不是很明显的道理吗?”   吴维动了动嘴皮,想吭声。   爱尔维斯又打断他道:“你不要钻牛角尖,说他们目的不纯,是为了雄虫而来,不是为了音乐而来。”   “认清楚吧,吴老师,守死理是没用的,只有先把虫吸引过来,坐进音乐厅,我们才有会用音乐打动他们,不是吗?”   吴维不说话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已经被爱尔维斯说服了。   已经开始彻底放空自己、一点话也不想说的顾遇懒懒地想:爱尔维斯这嘴皮子溜啊。这校友真找对了。   吴维还是有些犹豫:“但做做样子,顾雄子您愿意吗?”   “唔。”顾遇勉强哼哼了一声,给了大老板一个反应,放下琴箱,直接把小提琴拿了出来。   周围偷摸摸看这边的雌虫们眼睛都直了,吴指挥是把雄虫留下来了吗?啊?他们真的要和顾雄子成为同事了?天啊!   这么梦幻的事,你敢想?   吴维也看出他要试试的意思,示意乐团的成员们跟着顾遇,重新排练一遍。   演奏的是维邦的《小月曲》,刚刚顾遇在门口听他们练过。吴维指挥,其他雌虫们跟着演奏,顾遇则……做做样子。   他是真的只做做样子,摆好架势,动动琴弓的位置,却没发出一个音。   他已经快到达极限,话都懒得说了,能坚持站那儿已经很顽强了。顾遇他哥见了,估计都得为他弟执着养家的精神落泪。   ——是包含气愤、震惊、骂孙子、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多种复杂情绪的泪。只有一点,绝对不会是被感动的。   但吴维很满意啊,顾遇做样子做得特别好,完全看不出他在做样子,完全能完美地唬过底下的观众。   算了,唬不唬得过也没关系。到时候估计底下也没多少虫,真冲着顾遇拉的小提琴而来。   不会真有吧?不会吧不会吧?   吴维满意了,顾遇这工作就妥了。二虫在爱尔维斯的协调下,谈好了下周一顾遇就可以来他们这儿再排练一次。   这份工作也清闲。顾遇又不用真拉,   只排几场走个过程,然后就可以直接在音乐会当天来了。   顾遇对这份工作也很满意。工资不低,事儿还少,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再想想音乐学院那份每天都得上课的苦逼工作,这份简直就是天堂。   顾遇装好琴箱,拿好放在箱子上的并蒂花枝。周围的虫仍在偷摸摸看他,爱尔维斯靠倚着桌沿,也瞧着他:“顾……雄子,我能邀请你今晚一起用顿晚饭吗?”   顾遇眼瞳动了动,背上琴箱,转头淡淡地看着他。   爱尔维斯知道他要拒绝,抢白道:“顾雄子,既然决定出来工作,虫情世故还是该通达一些才好。”   他善意地笑笑:“我邀请你共进晚餐,是为了庆祝你今天找到了工作,顺便叙叙我们的校友情。还希望你给我这个面子。”   顾遇懂了。爱尔维斯今天帮他找到了工作,他没请爱尔维斯吃饭就算了,爱尔维斯来请自己反倒不去。   似乎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想长久地把这份工作做下去,顾遇是得抽出点精力,应付这些虫□□故。   于是他点点头,没什么异议地跟着爱尔维斯走了。   上了车,顾遇系好安全带,点开光脑,联系陆沉。   爱尔维斯原本想跟他说话,见他戴上耳就止住了。   引擎发动时,他有意侧头,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屏幕。   高大冷峻的黑发雌虫,坐在轮椅上。   是陆沉。   爱尔维斯的眼眸暗了暗,视线回到道路前方。   顾遇特意戴了耳,将陆沉的声音隔绝在他一只虫的耳朵里。他有些高兴地说:“少将,我找到工作啦,仅仅花了一天!你能信?”   这语气太过喜悦,与顾遇平时懒洋洋、谁也不理的做派截然不同,使得爱尔维斯又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   白发雄虫懒得做任何表情的脸上……洋溢着真挚的欢喜。他从来没见过的欢喜。   他听不清陆沉的回答,只是有些发愣。   “看路。”   顾遇忽然再次冷冷地提醒他,声音已经有了些不耐。   他可不想应付个虫□□故把命搭进去。   这截然不同的语调,使爱尔维斯意识到对顾遇来说他和陆沉的差别。他一时有些酸涩,转回头去,说了一声“抱歉”。   视频那头陆沉正在磨咖啡,咖啡磨动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那声“抱歉”,陆沉却听得很清晰。   陆沉将杯子放上,接磨好的咖啡,问了一句:“你在哪?”   顾遇说:“遇见了校友,他帮我找到了工作,正要请我吃饭。”   他的语调带了点歉意:“今晚我估计得晚点回来,陆沉你不用做我的那份了。”   陆沉抿了一口苦咖啡,端起另一杯,调动轮椅缓缓走回客厅。   “嗯。”陆沉道,“今晚正好柳真要留下来吃饭,我省的多做一份了。”   柳真来接好咖啡,嘟囔道:“少将,怎么听,都觉得我是顺便被你留下来的。”   陆沉淡淡道:“你想多了。”   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眼瞳黑而沉地移回到顾遇身上。   顾遇在靠背上歪了歪头,也注视着陆沉。   果然陆沉还有话说:“记住别乱吃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有……”   他顿了顿,半晌,唇角微微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恭喜你找到第一份工作,我的雄主。” 第13章 斗殴   没有什么比陆沉的一句恭喜,更令顾遇开心的了。   这句恭喜使得他即将耗费的电力重新充回百分之十,勉强可以应付完接下来的晚饭。   爱尔维斯带他到了心区一家高档餐厅,坐在靠湖的落地窗旁。   这里的客虫很少,两两地坐着,即使认出了顾遇也不会贸然大惊小怪。   爱尔维斯说:“这里是我们大学时常来的餐厅,现在我也常来。”   顾遇没什么反应,将菜单递给他:“你来,我懒得点。”   爱尔维斯笑笑,一副早知道顾遇会这么说的样子。   天已经黑了下来,湖上的灯亮了起来,伴着夜风拂过湖面,潋滟起粼粼一湖的波光碎玉。   “这么多年,你的性格还是没变。”   等菜上来的间隙,爱尔维斯说。   顾遇不置可否:“我记不得我以前是什么性格了。而且那也不重要。”   爱尔维斯抬头,湖光映在他眸子里亮亮的:“我还记得,我还记得我们以前交往时任何一个场景。”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爱尔维斯的眸子又有些许黯淡,带着自嘲的意味,“当然,你也很少对我说话就是了。”   “但今天一天,你就真的让我很惊讶了。”   “顾遇,你变了,又没变。”爱尔维斯的视线下移,落在桌上泛着热气的咖啡上。   “和你交往过半年,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你会专情于陆沉少将一个虫。”   顾遇懒懒地“哦”了一声。   爱尔维斯抬头直视他,一字一板道:“因为他是你的雌君,对吗?”   这些话他本来不该现在就问的,但他已经等了太久,也忍了太久。雄虫轻描淡写的一声“哦”更令他难以忍受,迫不及待发问。   “因为婚姻,对吗?”   “因为陆少将已经成了你的所属品,所以你会去维护他,爱惜他,对吗?”   爱尔维斯又自己肯定道:“对的,这才是你的性格。顾遇,你厌恶改变,陆沉五年前强势与你结婚,强迫你习惯他,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现在厌恶另外的虫插入你们的生活,不就是因为习惯吗?”   “那如、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当年没有答应和你分,也成了你的雌君,你会不会也习惯我的存在,像对待现在的陆沉一样对我?”   爱尔维斯绷紧了唇,近乎孤注一掷地说出这番话。   顾遇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   他一只支起脑袋,歪着头懒散地看着他,真心疑惑道:“你很了解我?”   爱尔维斯一滞,抿了抿唇:“谈不上十分了解,但分还是有的。”   顾遇用另一只把着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看起来不想喝,只想玩。   “我都不了解我自己。”顾遇说,“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陆沉。”   “第一,陆少将不需要我来维护,我来爱惜。”顾遇懒懒地说,“他不是我的所属品。”   “第二,五年前不是他强势与我结婚,是我向他求的婚。不要随意造谣好吗。”   爱尔维斯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第,我们当年不是很顺其自然地分的吗。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和你走下去,甚至给你会去习惯你。”   爱尔维斯忽然攥住了他的一只:“顾遇,这些年我一直无法忘记你……我不奢求更多,反正你终究要纳其他雌虫,那个虫就不能是我吗?”   他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带着恳求的意味:“我不会奢求陆少将的待遇,我只求你分一点点给我就好……一点点就好。我会好好伺候陆少将,会安分听话……顾遇,可以是其他雌虫,难道不可以是我吗?”   顾遇直面这一系列眼泪加话语攻击,有些措不及。   他皱了皱眉,从金发雌虫里抽出自己的。这里离最近的客虫都还有些远,还没有虫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   爱尔维斯被他抽出,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呆愣愣坐在那儿,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这事可真的复杂。   顾遇可没想到好好的一顿饭,被吃出了这么多的事。   他索性冷着脸,一不做二不休:“爱尔维斯,我不认为你这么多年还一直想着我。”   “当初交往时我的冷淡你已经见识过了,你是一个骄傲的虫,分时多决绝,而后也不会多念着我。”   “只可能是其他雄虫不如你的意,而你又恰巧看到我只娶了陆沉一个虫,又听说我待他有多么的好,所以不禁代入你自己,想象起当年如果我没有和你分,现在该是什么样。”   爱尔维斯动了动嘴唇,脸色在湖光的映衬下格外苍白。   “可你想错了。”顾遇说。   “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就算当年我没有和你分   ,我也很大可能以后会和你闹掰。”   “好吧,就算不掰,”顾遇摊,“就算我真的和你结婚了,你成了我的雌君。”   爱尔维斯仰头,瞳仁颤颤地看着他。   顾遇真心道:“爱尔维斯,你会过得很难过的,我不是一个好虫。和其他雄虫比起来,我只是懒一些,也因此比他们更容易厌烦一些。”   顾遇想起了他哥小时候说的话。   “我哥曾说,我以后娶一个雌虫就会很快厌烦,再娶一个又厌烦一个,将来会是虫族第一大渣虫。爱尔维斯,你该希望千万别遇见我才是。”   “因为,我真的会这样。”   顾遇真心实意道。   爱尔维斯也想起了顾遇与他分后,隔一个月一换的男朋友。   如果真成为了顾遇的雌君,那也意味着该忍受他无休止、不停换地娶其他雌虫进门。   那样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但爱尔维斯还是不甘心,咬着下唇道:“可你现在不是这样的,你只娶了陆少将一个虫,就算他现在出了事,你也没打算娶其他虫进门,甚至还要出门工作养家。”   顾遇也很真诚:“所以我说,我也不了解我自己啊。”   爱尔维斯红着眼看他,一副你这么说是耍赖的模样。   “或许也很简单。”顾遇支着头想了想,简单道,“我无法忍受陆少将有除我以外的其他虫,同理,陆少将也不会想我有除他以外的虫。”   爱尔维斯还是忍不住杠一句:“他是你的雌君,本来就是你一个虫的雌虫。而你可以有无数的雌虫,这是合情合理的。”   顾遇挑眉,略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刚刚不是还在说,如果你是我雌君,不会希望我娶其他雌虫吗?”   爱尔维斯泪痕还没干,勉强地笑了笑道:“但现在的雌君不是我啊,我是想被你再娶进门的雌虫啊。”   顾遇无语了,觉得刚才对他说的话全是放屁,一点用也没有。   他耐心彻底告罄,直接起身,椅子呲啦一声响,他高挺的身形笼罩住了金发雌虫:“我也没有和你谈下去的必要了。”   爱尔维斯也慌慌张张跟着站起,两扶着桌子。   “我、我……”   顾遇打断他的话,最后定下结论道:“陆沉就是陆沉,他和任何一个雌虫都不一样。”   “这一辈子,我只会有他。”   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爱尔维斯,被这一槌定音的话直接重砸在原地,脸色苍白,徒劳地张张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在顾遇心里,他连跟陆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顾遇连门票都吝啬地不会给他。   可,为什么是陆沉?   凭什么是陆沉?   因为陆沉就是陆沉?   凭什么,他差在了哪儿?他连一个双腿瘫痪的退役军虫都比不过?   顾遇已经离开,提着琴箱和那一枝花朝门口走去。   他懒懒地想,白来一趟,饭也没吃。希望少将给他留了一碗吧。   啊,不对,有柳真那个超级大饭桶在,绝对锅底都不剩了。   正想着,迎门却听见一个讥诮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鼎鼎有名的帝国骑士他雄主吗?”   顾遇散漫地抬头扫了一眼,哟,还是熟虫。   褐发雄虫伊正挽着两个亚雌,身后还跟了一个高大的雌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听说你们家都穷得没钱买米下锅了,怎么顾雄子还有钱来这种地方呢?该不是被轰出来的吧?”伊刺他。   顾遇也懒懒地刺回去:“这地方的确是真不错,出来就有条看门狗汪汪叫。”   伊再度被他羞辱成狗,脸色铁青,似乎还想刺回去,但一时又找不到词,憋得脖子通红。   顾遇懒得搭理他,正要走过这堆晦气出门搭车,伊突然把他身后那只高大的雌虫唤了过来。   那雌虫是真的高大,身高差不多有陆沉那么高,比顾遇还高半个头。身形挺拔,气质冷峻,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样子像个军虫。   他走近顾遇和伊二虫,顾遇才注意到他的眉眼……和陆沉稍稍有些相似。   伊注意到他在打量那只雌虫的样貌,不禁满意道:“怎么样,我特意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军雌,今年刚刚退役下来。”   顾遇懒得搭理他的恶味。伊以前喜欢玩娇小的亚雌,现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玩起军雌来了。   那名军雌就走到伊面前,当着众虫的面半跪下来。伊抬起他的鞋,那名军雌就虔诚地俯身低头,吻在那鞋尖上。   伊还不满意,命令道:“舔一舔。”   夜色里那名军雌也涨红了脸,但不敢违背伊的命令,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顾遇直面这通暴击,真心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出趟门,这一天的经历也太魔幻了吧。自己关门玩就算了,这还光天化日之下呢。   但想想,这也不关顾遇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呵呵,管伊什么恶味   ,顾遇无语只想走。   伊却向他吹嘘道:“怎么样,这军雌不错吧?我好不容易找的长得像陆沉的,还是军虫,又听话又会玩……”   伊还没说完,就看见原本打算要走的顾遇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他妈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伊身边的两个亚雌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慌了,那名军雌也慌乱起来,不知所措,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彻底跪在了地上。   但顾遇也是雄虫,他们还不敢上前来阻止。   成功把虫挑衅,伊恶意地笑笑,勾起嘴角:“我说错了吗,你不也觉得他长得和陆沉有点像吗?玩玩怎么了,他又不是真的陆沉。”   “我看你平时碍着陆沉的面子,估计也不敢这么玩他。正主不敢,不如我把这赝品借给你?背着陆沉,他不会知道……”   伊没说完,顾遇已经一拳狠狠揍在了他脸上。   “操!你他妈有病啊?!”伊被一拳揍倒在地,没想到顾遇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还真来揍他,嘴里有牙齿打落,吐出了一口血。   其他雌虫见真打起来了,还出了血,惊叫出声,却又没敢上前阻止顾遇。   顾遇脸色沉得可怕,把趴在地上的伊再度就着衣领揪了起来。   “你他妈再敢这么侮辱陆少将,我打得你雌父都认不出来!”   伊明白了他的怒火,气极反笑:“我说错什么了吗?啊,对了,我忘了,现在陆少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陆少将了,你还何必顾他的面子?有正主不玩,干嘛还来玩赝品?”   “操!你他妈!”   顾遇又一拳狠狠揍在他肚子上,伊吃痛一声,再度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操,顾遇这孙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他妈,力气大得跟军雌一样!   伊被打得吐血还没吃到教训,也是不服输的,仍在强作支撑,刺顾遇:“顾遇你就是个怕雌君的软饭虫,雄虫之耻!你雌君腿都瘫了,是个残废了,你还不敢娶其他雌虫上门,你不是怕是什么?!”   顾遇整明白了,对付伊这猪狗不如的垃圾,就得朝他脸上招呼。   顾遇又是一拳,直接往伊脸上呼去。   伊吐出一口血:“操!顾遇你孙子打我脸!”   “打的就是你他妈的脸!”顾遇被他气狠了,挥又是一上勾拳,从伊下颌把拳挥到他脸上去。   霎时,伊哀嚎一声,鼻青脸肿。 第14章 警局   对于两个熊孩子来说,打架斗殴被请家长是常有的事。   打架一时爽,单方面一直殴打你的对更爽。   但对于两个已经成年的雄虫来说,这场单方面对殴的结果,是被请到警局喝口茶,坐等各自的雌君上门领虫,就显得有些丢虫了。   顾遇和伊被各自隔离在一个小房间,间墙壁是玻璃做的,彼此都能看见对方坐那儿的怂样。   伊怂,是因为他浑身全挂满了彩,尤以脸部最为精彩。此刻焉不拉几坐在椅子上,估计连他亲雌父来了都认不出来。   顾遇怂,是因为雄虫保护协会不干虫事,打了架竟然请雌君来接虫。   完了完了,陆沉来了怎么办。   顾遇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心里慌的一批。   布莱恩真的吃饱了没事做,哪哪儿都有他!   此刻吃饱了没事做的布莱恩,正铁青着一张脸,领着两个雌虫进警局。走廊上正挤满了警虫,搭肩膀凑脑袋地想往房间里瞧雄虫。   布莱恩看见这一幕,脸更黑了。   雄虫的脸都被那两个孙子丢完了!妈的,真该塞回他雌父肚子里回炉重造!   前面领路的局长见他脸都黑成锅底了,连忙替他先训道:“一个二个都吃饱了没事干吗?!这么多的案子等着你们去办!今天首都星又太平了吗?!”   “没太平就给我滚回去办事!”   警虫们不甘心地瘪着嘴,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不情不愿地滚回去为首都星的太平事业做斗争。   布莱恩冷冷地对身后的两个雌虫道:“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们也看到了,脸都丢成什么样了。”   伊的雌君季泽忙不迭点头,擦着额头的细汗:“真的给您添麻烦了,副会长,真的万分抱歉!”   年轻雌虫刚刚还在开会,指着季度报表对着公司的高层们大声痛骂,接到布莱恩的通讯后,就变成小心翼翼被他大声痛骂了。   季泽会议都还没来得及开完,不得不先赶来警局接斗殴的雄主回家——哦,还是单方面被殴打。   再看看身旁一直面无表情、淡定自若的陆沉少将。即使大半夜坐着轮椅来,矮了周围一大个儿,但只要把那双深若幽潭的眸子沉下来,气势丝毫仍然令虫无法直视。   天生的上位者。   季泽叹了口气。   如果是其他雄虫殴打了他雄主,他还可以替他雄主找别人闹个不休,但现在是这位……希望他家雄主能息事宁虫吧。   季泽是个聪明虫。   他本来是个富代,继承了庞大的家族企业后却还能继续发扬光大,生意遍布帝国诸星系,在商场上油滑老练像个老狐狸。   他虫生唯一的败,是嫁给了一个蠢如猪的雄主。虽然戴有雄主滤镜,但季泽还是得诚恳承认,他家雄主确实有时候蠢如猪。   作就算了,有时候还会作到不该作的虫身上。   比如说陆沉少将。   通讯联系他时,布莱恩已经暗示过他这场单方面斗殴发生的原因。季泽随即联系了今晚跟在他雄主身边、现在同样被请进警局的两个亚雌,再在派去调查的秘书那儿,看到了他家雄主新收的那个军雌的照片。   看完后,季泽也觉得他雄主真的活该被揍。   这干的真不是虫干事。   布莱恩应该没把具体原因告诉陆沉,但季泽现在跟陆少将走在一起,心都虚啊。   看来回去,他务必委婉提醒他那个蠢如猪的作精雄主:陆沉即使从军部退役,背后势力仍不可小觑。   先不谈他在军部多年积累的虫脉,就光论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积累的资产……季泽想继续把他生意搞得顺风顺水,就必须得卖陆少将面子。   而且还得看陆少将愿不愿意收他卖的这个面子。   看来回去,那个军雌就不能再留了。   布莱恩站在房间门口,背在身后,冷着脸又开始敲打两位雌君:“我也不指望你们回去能管得住你们雄主,但必要时我希望你们提醒他——”   “至少下次打架时给我换个地方,两个崽种!”   这突如其来的一骂,搞得季泽都懵了懵,连忙点头应是。   您是老大,您说得对!   “他俩可真会挑地方,”布莱恩冷笑道,“就在大门口给我打起来了!要不是我们协会的虫来得及时,把消息压下来了,现在全网都在传他俩打架的视频。”   “你们不害臊,我都替你们害臊!”   季泽又赶忙擦擦额头上的汗,不住点头哈腰应是。   陆沉则很淡定地坐在那儿,还接过身后柳真递来的保温瓶,极其老年虫养生姿态地喝了口茶。自从知道是他家雄主单方面殴打对面,他就啥事都没了。   多大点事。   陆沉表示,这不还没出虫命吗。   “行了行了。”布莱恩挥挥,也不耐烦看他两个。   一个只知道点头哈腰,谁都知道伸不打笑脸虫,训来训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另一个直接一看就知道,他压根就没在听。关键是对着两个虫一起训还好,单方面直视陆沉只对着他训,布莱恩也虚啊。   没办法,就这样吧。   布莱恩深深地叹了口气,今夜令他无比疲惫:“快把两个崽种领回去吧,在警局多待一秒也是丢虫。”   季泽赶忙应是。   这边警虫又领着几个今晚同样被请进局子里的雌虫过来,季泽看见他家雄主身边那两个亚雌就心焦。   特别是再看见那个高大的军雌焉头耷脑跟在后面,季泽顿时更心虚了,也不敢转头去看陆沉一眼。   也不知道陆沉看到没有,季泽先一步训道:“别在这儿杵着了,丢虫现眼的,还不快回去!”   两个亚雌急忙低着头应是,心知这下回去必要遭罪,拉着那个刚刚进门、还什么也不懂的军雌赶忙撤了,害怕撤晚一步回去更得遭罪。   个虫都走了,季泽再一看纳闷了,怎么还有一个?   俊美的金发雌虫跟在警虫后面,见他望来,还抬头微微笑了笑,即使身处警局仍不慌不忙、气质翩翩。   季泽直觉觉得,他像是个搞艺术的。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家雄主什么时候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看起来竞争力还挺强的?   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金发雌虫微笑着摇头解释:“我不是你们这边的。”   季泽更惊讶了,不是他们这边的,那不就是……   这下他都忘记之前的心虚了,不由诧异地去看不远处的陆沉。   陆沉正将保温杯的盖子慢条斯理地拧好,闻言一顿,仍不慌不忙,将杯子拧好扔给柳真后,才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边的金发雌虫。   布莱恩也在问,止不住诧异:“这是顾遇那边的雌虫?他什么时候想开了?!”   这一个月赌约都还没到,那孙子能自己想通了?!   柳真捧着陆沉甩来的保温杯,打量着那边的金发雌虫,一边是诧异,一边是又心虚又害怕,他家少将会不会突然炸了。   虽然少将才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认了,但……有时候有的虫说的好听,做的就往往不是一回事了。   季泽是在场唯一一个聪明虫。   他直觉这个修罗场不该有他的姓名,赶忙对着陆沉点点头,推开门进去看他那被揍得亲雌父都认不出来的雄主。   门阖上。   隔着一面玻璃,顾遇看见隔壁伊那崽种的雌君都来接他了,陆沉还没有来。   别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光脑在打架时摔在地上坏了,顾遇联系不了陆沉,只能坐那儿干着急,对外面的修罗场此刻一无所知。   门外,仅仅一墙之隔,便是令虫窒息的氛围。   陆沉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发雌虫,不说话,也不回答布莱恩的问题。但在这个修罗场,不止柳真不敢开腔,布莱恩也明智地选择了缄默。   陆沉即使坐在那儿,气势也太强了。   他面无任何表情,抬着淡薄的眼皮,黑沉沉的眼瞳睨着那只雌虫。浓黑的眼睑动了动,淡淡地扫了扫。   不说话却能让虫感受到走廊上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取殆尽,令在场的众虫无不感到窒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陆沉褪去了军装,却没有褪去久经战场的杀气。   他从来不是杀气外露的军虫,与他不泄露一滴的情绪相同,陆沉的杀气也更为内敛、理智。   好比一屋子空气,被无法想象的理性克制,往内压缩进一个封闭的罐子里。越向内收缩,密度越大,越令虫感到窒息。   ——是陆沉s级雌虫的精神力。   爱尔维斯更不好受。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罐子里的小虫子,被不断压缩的空气挤压。再咬牙的坚持,在陆沉眼里,都不过是只顶多会咬心一口的小虫子罢了。   他厌恶陆沉这种久居上位的掌控感,更厌恶他这种不慌不忙、胜券在握的淡然。   感觉过了几分钟,又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小时。爱尔维斯不得不先行放弃,向后退了一步,歉意地笑笑:   “我只是今天和顾雄子一起出来吃饭的校友,听到门口他和别的虫打起来了,担心雄虫所以才出来看一看。”   他无奈地摊:“但看起来,像是警察和刚刚那位雌君都误会了什么。”   布莱恩皱眉:“你和顾遇没关系,为什么刚刚不说?”   爱尔维斯无奈道:“我想要解释的,但看刚刚那气氛,我实在找不着地方说啊……”   陆沉已经回过了头,不再管那边的交涉了,对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柳真道:“今晚麻烦你了,先回去吧。”   “少将,您一个虫可以吗?”柳真见没发生什么,少将仍是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心算是落了下来。   陆沉淡淡道:“不必担心,你先回去。”   想想等会顾雄子也会跟少将一起回去,柳真也就放弃坚持了:“那好,我先回去了,少将。”   陆沉点点头,没再看那边一眼,轮椅移动到自动门前。感受到外面虫的信息,门自动向左右打开。   顾遇一见陆沉进来,黯淡已久的苍灰色眼眸即刻亮了起来。   他想要起身,但见到陆沉那张冷得很的脸,又意识到什么,焉头耷脑、无比犯怂地缩回了椅子上。   隔着一面玻璃,这头伊已经跟着他家雌君出了门。   自动门一闪,顾遇看清了门外面的布莱恩和……金发雌虫。   怎么爱尔维斯还没走?   顾遇瞬间明白了刚刚陆少将是在哪儿被绊住了脚步,顿时心里更加发虚,怂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他完了,他完了。   彻底玩完了。   顾遇现在脑子里只回旋着这一个想法。   陆沉睨了一眼白发雄虫那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神色淡淡,打量了他全身上上下下。   “受伤了吗?”陆沉语气不明地问。   顾遇连忙摇头,跟摇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好得很,不信你可以检查。”   有事的只有伊那孙子。   顶多他只是拳头打得太狠,有点疼,但顾遇可不敢说。   他在陆少将面前可乖巧了。   听见真的没什么事,陆沉表情略微松了松。   “那回家吧。”他说。   轮椅向后转了转,移动到门口,自动门随即又打开。   陆沉用后脑勺对着顾遇。   这就完了?顾遇看着陆沉的后脑勺,心虚地想。   那完了,看来是他真的完了。   门口那帮事精都已经撤了,只有警局局长还等在那儿,客客气气地把顾遇和陆沉送出门口。   局长热情和蔼,态度五星好评,还要了一张陆沉少将的亲签名,看着顾遇的眼神仿佛在欢迎他再来光临。   雄虫如果再二进宫的话,说不定他连和陆少将的合影都拿到了呢。   他全家可都是陆少将他粉丝!   顾遇现在一点腔也不敢开,抱着自己的琴箱和那束已经有些蔫了的花枝,低眉顺眼,看起来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伊如果看了,绝对不信就是这孙子把他按在地上,朝他俊美的脸蛋使劲□□,要多心狠辣有多心狠辣。   陆沉对自家雄主的认识非常清醒,清楚他只是因为心虚,现在老实一会儿。   回去就原形毕露。   果不其然,一回家里,刚关上门,把琴箱和花一放,胖乎乎还在两虫脚边转悠着,催促他俩换拖鞋,顾遇已经一把扑进了陆沉怀里,把坐在轮椅里的高大雌虫抵压在了靠背上。   他渐渐懒散地滑下,半跪在轮椅前,软乎乎的白毛脑袋埋进陆沉怀里。   陆沉被雄虫扑了个满怀,已经习以为常,双拥住雄虫上半身,神色十二分的淡定。   顾遇白毛脑袋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从陆沉怀里传来:   “我主动坦白!”   “今天那个金发雌虫就是帮我找到工作的校友,我和他清清白白,除了工作外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沉没有说话。   顾遇只感受到他微凉的修长指尖,轻柔地穿梭在他发丝间。   顾遇“唔”了很长一声。   他还是老实交代算了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唔,我刚刚想起来了,他好像还算是我的初恋?就是当年也没谈多久就吹了的那种。”   “刚巧我现在找工作遇见了他,他帮了我又请我吃饭,我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但我对他绝对清清白白,一点其他的想法也没有……”   “你也知道,我是那种不怎么记事的虫。当年的事如果不是他提起,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顾遇的求生欲达到了史上最高。鬼知道他就出门找个工作,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破事。   对一只懒到不想动弹的虫来说,应付今天这些破事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他现在只想静静赖在陆少将怀里,汲取他的温度,疲惫了一天的心情全然松懈。想到什么说什么,什么也不隐藏,什么也不逃避。   陆沉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他静静地说。   顾遇从他怀里仰头。门口的灯还未来得及打开,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外淡淡地照入。   陆沉垂眼看着他,一贯黑而沉的眸子在月光下也柔和下来,那温柔的眼神熨进了顾遇鼓动的心脏里。   “我知道他叫爱尔维斯。”   陆沉静静地说。   “是你的初恋。” 第15章 遇遇   顾遇愣了愣,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知道他叫爱尔维斯?”   陆沉笑了,骨节分明的指穿过他的长发。   “雄主,和你刚认识时,我对你的过去便不是一无所知。”   决定去喜欢一个虫时,陆沉希望做到万无一失。   他能从一个低到烂泥坑里的雌虫爬到现在这一步,全靠的是万无一失的理性。   在彻底摔下来之前,那场克斯星叛军之战,陆沉对战局的把控也是万无一失的。   但他没算到甲被虫动过脚。   他没做到万无一失,彻底摔了下来。   这算是陆沉万无一失的理智下出现的意外,是他没有算到的意外。除此以外,陆沉没有算错过一步,做出任何一个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选择。   顾遇是唯一一个例外。   这是他明知可能会失败,败得一塌涂地的可能性还非常之高,仍然选择背弃万无一失的理智,做出的选择。   *   刚认识顾遇那一会儿,陆沉就派虫将他的一切底子查了出来。   家世,亲属,感情经历。   其尤以雄虫在大学那段肆意风流、隔一月一换男友的经历格外光辉,引虫瞩目。   陆沉当时看完后,花了他有生以来最长的时间思考做出一个决定:是否和这只看上去就像渣虫、且按经历几乎可以断定为渣虫的白发雄虫,继续接触下去。   陆沉有阴影。   童年的经历几乎可以影响一个虫接下来的一生。   陆沉不想活在过去,但他的确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那个记忆里高大的雄虫,指挥雌虫举起长而粗的鞭子,朝他和他的雌父打来。   一鞭又一鞭。   鲜血淋漓。   年幼的他哀嚎着“父亲,父亲”,被打得没有生息的雌虫回应不了他,高高在上、坐在不远处的雄虫明明可以回应,却拒绝回应他。   一股带着咸味的凉水浇来,他被绑在冰冷的柱子上,腥甜味漫入嘴里,是他自己血的味道。有粗大的针管插入他纤细的臂,血液流失的感觉格外清醒。   “这个杂种还用验血吗?”雄虫的雌君声音尖利。   “肯定是这个贱奴不知勾搭了哪家的雄主,活活打死都算雄主您对他们心善!”   那是一场无理由的虚构。   仅仅因为他的雌父曾以雌奴之身,得了他雄父一段时间的宠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后来即便化验结果出来,证明一切都是构陷,这段丑闻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   雄虫的名誉,与一个低贱的雌奴和他低贱的雌虫儿子比起,谁更重要。   那只雄虫,理所当然选择了前者。   陆沉对那个家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雷电交加的暴雨里,雨砸在他身上脸上,混杂泥土的腥味。   他的雌父跪在大门前,求雄虫饶恕他的罪过。头不停地在泥土里磕着,陆沉至今印象深刻,他亲眼所见,一只雌虫可以对一只雄虫卑微到何种地步。   那只雌虫,还是他的雌父。   可即便如此,那扇大门仍死死紧锁,再未打开。   陆沉也再没有回过那个家。   在十五岁考入帝国国立军校后,他将屈辱、仇恨、肮脏的过往全抛在了脑后,眼里看见的只有军功、军功和晋升、晋升。   偶尔在军他也会听其他雌虫谈论起雄虫,谈论自己如何努力赚取军功,争取将来有资格嫁进一个雄虫家去。   比起亚雌,一般雌虫更难入雄虫眼。而比起那些工作稳定的一般雌虫,作为军虫想入雄虫眼,更难上加难。   但陆沉不理解,一个火坑为何还有这么多虫争着往下跳。   他对雄虫的印象已经深植在童年的阴影之上。   不过是生理上的需求罢了,陆沉想,理智克制不了,找个雌虫不也一样?   虫族雄雌比例严重失调,那么多雌虫找不到雄主,还不是一样有跟雌虫搭伙过日子的。   就算将来想要孩子,还不是可以去向帝国政府申请分配雄虫精子,再移植到雌虫生育器官里培养。不一样是怀胎十月?   对一个虫低声下气,乞求他的一点爱和怜惜,陆沉实在无法想象那会是自己。   但在他二十二岁升为少将,授封绝无仅有的“帝国骑士”勋章那年,上流阶层觥筹交错、虚伪应付的宴会上,陆沉遇见了顾遇。   后来调查清楚顾遇的底细后,陆沉花了一天时间与自己做斗争。   要不要和这个雄虫继续接触下去?   他很可能会爱上这个雄虫。也很可能在未来某一天被他厌弃,如同他过去隔一月一换的男友一样。   那一切犹豫,在得知顾遇即将满二十岁,被帝国强制婚配的消息,选择了孤注一掷。   在那个虫生的岔路口上,陆沉做   出了迄今为止唯一一场豪赌。   赌注的两个天平上,赢了他就是国王,输了他将是一无所有的乞丐。   *   顾遇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从陆沉没头没脑的话里悟出了点味道。   和他刚认识时,陆沉对他的过去便不是一无所知?   陆沉的指在他发间穿过,垂着幽深的眼睑,问他:“我是不是很可怕?”   顾遇与他对视着,顿了顿,起身,一把将陆沉拦腰抱起。   陆沉抱住了他脖颈,身体紧贴着顾遇滚烫的温度,一时有些意料不到。   胖乎乎还在顾遇脚边转悠,催促他快换拖鞋。顾遇直接脱掉鞋子,穿着袜子踩在木质地板上,穿过门厅,来到沙发上。   他脱掉了陆沉的鞋子,拿来枕头垫在他身后,将他放在沙发上。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周遭黑漆漆的,偌大的落地窗洒入皎洁清冷的月光。   “雄主?”陆沉唤了他一声。   顾遇没说话,站在沙发沿,一只腿半跪在沙发上。陆沉感受到沙发的陷入,雄虫的身影逐渐靠近。   顾遇的脑袋轻轻搁在了他一边肩上,脸紧贴着他脸庞的一侧,脖颈相贴,唇擦过他的耳廓。   陆沉有些发痒,软软的发丝蹭着他也有些痒意。   “遇遇?”陆沉又唤了他一声。   顾遇的身体同时贴了上来,亲密无间,彼此的温度滚烫了彼此的肌肤。   除了雄虫两到个月一次的特定发情期,顾遇平时的**其实并不强,很多时候都是陆沉主动提出。   所以现在,陆沉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发情期提前到了。   “遇遇?”陆沉又唤了一声。   他平时因为老干部做派,很少喊顾遇这种甜到掉牙的昵称,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声正经结婚虫士才能喊的“雄主”。   “遇遇”这种称呼,一般都是顾遇床上逼他喊的小情。   所以顾遇贴着陆沉耳廓的声音有些沙哑:“少将,快别喊了。”   再喊就遭不住了。   陆沉学着他的样子歪头,有些不解地看他。   顾遇要遭不住了,反击他:“陆沉,就这?简直可怕死了。”   陆沉后知后觉,他在回应刚刚自己问他的话。在这种情形下,这话就完全变了味道,陆沉面上八风不动,耳朵尖却红了起来。   顾遇轻轻咬在他耳朵尖上,厮磨着他耳廓悄声说道:   “就这?少将?”   “你可怕到我现在就想睡了你。”   说完后,顾遇也觉得这话忒有些老流氓,发丝下的耳垂也悄悄红了。   他一时有些束束脚,面对已经从他的攻势下缓了下来,渐渐恢复了从容淡定姿态的陆少将,更加束束脚,像个刚谈恋爱的傻小子。   陆沉忽视自己耳朵尖上的滚烫,揪住顾遇的衣领,把白发雄虫扯下来。   他启唇,牙齿轻轻咬在顾遇的喉结上,没咬下去,只是轻轻厮磨着。   这样简单的动作,顾遇也被他搞得面红心跳。   “遇遇,就这?”   陆沉厮磨着顾遇喉结的唇里带出话语,沙哑而低沉。   “想睡我?”   面对这样的陆沉,顾遇更加难以招架。在不干实事,只搞挑逗这一方面,有时候外表老干部的陆沉比他更像老流氓。   顾遇的喉结吞了吞。   突然他有些尴尬地道:“陆沉……我饿了。”   “……哪种饿?”   陆沉正在解顾遇的领带,没理解到他是哪种意义的饿了。雄虫在家一般穿得很随意,今天是因为出门面试,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西装件套。   陆沉正在解下的领带,还是今早他亲替顾遇系上去的。   顾遇稍稍动了动,埋着脑袋不说话了。   陆沉觉得奇怪,停下动作正要细问他,就听见了雄虫肚子里传来的那阵“咕咕”声。   陆沉:“……”   他哑然失笑,揉了揉不好意思的雄虫的脑袋:“原来是这个饿了。”   “我给你热热菜,今天还剩了一些,我煮多了。”   陆沉正要起身,被顾遇按了回去:“热热嘛!小事,我来。”   他领带被陆沉解了一半,也懒得搭理随它去了,穿上胖乎乎送过来的拖鞋,开灯去往厨房。   冰箱里果然还剩了一些菜。   “我最喜欢的辣香排骨!”厨房里传来顾遇的惊喜声,“还有粉丝丸子汤!”   “柳真今天来我们家吃饭,竟然都没有吃完!”   陆沉指挥光脑将轮椅移过来,又坐在沙发上看他忙里忙外,若有所思道:“你今天晚饭没有和爱尔维斯吃?”   顾遇正守在微波炉前,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道:“那饭吃不下去。”   说着,他语气还带了点委屈:“陆少将,他对我心怀不轨。”   那就是主动投怀送抱了。   陆沉   可太清楚这些雌虫为了勾搭雄虫,都能做出什么事。从某种方面来说,爱尔维斯都算是段比较光明磊落的了。   说起来他对这个爱尔维斯印象还挺深刻的。   当年调查顾遇时,陆沉就明显注意到了爱尔维斯这个名字。顾遇第一个交往的男朋友不说,交往时间还超过半年,是雄虫任期最长的交往对象。   当时陆沉还拿爱尔维斯比对过自己。   爱尔维斯不是亚雌,他也不是亚雌。爱尔维斯长得好看,他也算长得好看。爱尔维斯很温柔,喜欢微笑,他……   不温柔,也不喜欢笑。   怎么看他都不属于雄虫会长期交往的类型。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也高估当年顾遇与雌虫交往的标准了。他雄主明显是哪个上来告白,看得又顺眼就同意,然后看腻了又换掉了,完全没有标准而言。   现在想来,当时拿爱尔维斯来比对自己,的确是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傻子才会干的事。   微波炉“叮咚”一声响。   陆沉操控轮椅,从门口拿好琴箱和花枝回来。   这些天他已经完全熟练掌握了如何操控轮椅,早已从刚开始连脚刹都不知道关,变成了如今的得心应。   如果有操纵轮椅大赛,陆沉铁定能跟他在甲大赛上大获全胜一样,横扫轮椅操纵大赛。   他做任何事情,都会卯足劲做到最好,直到无可挑剔。   顾遇正把热好的菜放在餐桌上,回头看见陆沉拿了东西过来。他在餐桌前坐下,有些可惜道:“花好像有点蔫了。”   陆沉找了个花瓶将花枝放进去,仔细看了看,道:“还好,洒点水还可以开一会儿。”   他们家由于陆沉常年在外,顾遇在家但懒得动弹,几乎很少放花啊草啊之类的东西。不好打理,也懒得打理。   现在添了这么一株淡粉的花枝,放在雪白墙面前的高脚桌上,多了那么些生气。   顾遇看了也觉得好:“我随那么一折,少将你这么一打理,就好看了好多。”   陆沉望着那瓶花,沉吟道:“糙汉的审美?”   顾遇散漫地挑着盘子里的菜,挑眉道:“怎么,还不许糙汉有审美?”   陆沉失笑:“快吃你的吧。”   顾遇夹了一筷子肉丸塞进嘴里,忽然想到:“啊,对了!陆沉,我光脑落地上摔坏了,你帮我看看。”   陆沉接过他递来的光脑镜片,瞧了瞧:“问题不大,我修一修就好了。”   陆沉原本是开甲的,这年头开甲也还得会修甲,毕竟战场无眼,万一哪天流落荒星甲坏了,还没地方修,只能坐等完蛋。   陆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所以业余时间学的械修理,水平也远远够修个光脑了。   顾遇也爱掰扯甲,比起陆沉的考量,他就纯粹是因为兴爱好。   顾遇边看陆沉修他的光脑,边吃饭,忽然回忆道:“陆少将,你当年泡我,好像就用的教我学甲这招?”   陆沉修光脑的顿了顿。   他脸不红心不跳,十二分的淡然,继续修理,并承认道:“愿者上钩。”   顾遇也感慨道:“我也没想到,我对甲的那一点兴,竟然还能持续到我俩结婚后。”   他很少对一件事物抱有长期的兴,对小提琴如是,对摇滚也如是。但甲,的确是他从刚上小学开始就保持到现在的兴了。   冥冥还替他俩牵了红线,挺神奇的。   他吃完了这顿迟来的晚饭,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四肢懒散瘫在椅子上。   他一只在桌上支着脑袋,边看陆沉修光脑,边因为吃累了歇一会儿。   胖乎乎和圆滚滚伸出长长的械,将桌上的盘子收走。   半晌,陆沉道:“修好了,过来试试。”   顾遇终于动了动,懒洋洋地慢慢走过去,扑倒在陆沉怀里,又渐渐滑落在他双膝上,两只腿跪在了软绵绵的地毯上。   他整个脑袋窝进了陆沉怀里。   陆沉轻轻拍拍他的白毛脑袋:“雄主,试一试。”   顾遇一头白毛的脑袋稍稍动了动,就彻底没动静了。   陆沉见他实在累极,趴在他膝盖上就睡着了,又想起雄虫今天一天丰富的经历,也替他雄主觉得累。   真是奇怪,找个工作都这样了,居然还没说要放弃养家。   陆沉的轻轻抚摸过他的长发,细致地一寸一寸。   陆沉原本注视着雄虫一转不转的目光,渐渐落到了自己的腹部。   他渐渐目光幽深。   他不该松懈的。摆在他面前的,除了双腿瘫痪,还有另一个越不过去的坎。对生育繁衍至上的虫族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如果顾遇知道。   如果雄虫保护协会知道。   比起被强制婚配,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占有欲,他得为雄虫早做打算。 第16章 退役   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碧空如洗,无遮无拦的阳光从房间四面八方的落地窗照入,照得器管家们刚擦过的木质地板亮得几乎发光。   高脚桌上粉红的花枝映着雪白的瓷瓶,一粉一白,相映成。   加湿器喷出湿润的水汽,水雾弥漫,在瓷瓶和花瓣上凝结出一层水汽,又聚拢成水珠滚落下来。   陆沉给花瓶加完湿,轮椅自动行驶到一扇落地窗前。这里可以望见庭院的草坪和泳池,自动喷水器正在例行一早的工作,水雾在阳光下如发光的尘粒,泳池的水泛着熠熠光辉。   电视上放着早间天气预报,首都星野名区未来几周多晴天,微有小雨。   野名区是陆沉他们家所在的地方,当初买在这儿就是因为绿化植被多,空气清新,气候更加宜虫。   首都星已经迈入仲春,是暖季也是干季。   相比野名区有宜虫的小雨,心区在迈入盛夏雨季前,未来几月都不再有雨,除了温度,还是日益爬高的温度。   同一星球之上,气候便千差万别。首都星最南边的外路区已经暴雨连月,最北边的碧暮区还在冰雪连天。   帝国官方时间还是以首都星心区时间为准,因而无论帝国国土横跨多少个星系,只要是帝国虫民,仍称这个季节叫春季。   周末难得的好日子,顾遇睡够了觉,日上竿才起来。   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懒洋洋从楼梯上走下来。   陆沉正在沙发上看新闻,顾遇走过来,无比自然地挨着他在地毯上半跪下来,脑袋趴在陆沉腿上,懒怠无力地蹭了蹭。   他头发没捆起来,长长的白色发丝凌乱地披散着,由于太长,发尖都散落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   陆沉替他捋了捋脑袋上正顶着的发丝,抓起一把长的看了看,道:“我帮你捆?”   顾遇就等着他这话呢,趴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要说陆沉瘫痪后谁适应得最快,顾遇认第二,就没虫能认第一。看看他每次半跪着滑下来的姿势有多自然,就知道他适应得有多快了。   圆滚滚送来梳子、头绳和早上第一杯营养液,陆沉接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脑袋:“喝营养液了。”   顾遇“唔”了很长一声,起床气还没消,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转过身来,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轮椅,拿起了那瓶营养液。   陆沉则开始替他把好久都没梳直过的头发,从头到尾细心地梳了一遍。   “据悉,昨日首都星时间晚十点,军部军团长五方会议一致决定,正式批准陆沉少将的退役申请。”   电视上新闻播音员正在字正腔圆地念道。   顾遇最后的起床气也终于消散,扭头看了一眼陆沉,陆沉扯了扯他正要捆成一束的头发:“别乱动,小心歪了。”   顾遇转回头,慢拖拖地喝了一口营养液:“陆沉,今天我来做饭,庆祝你退役?”   陆沉替他捆好,又稍稍向后退,端详是否扎歪,问:“为什么庆祝?”   顾遇看着新闻,又喝了一口营养液,稍稍歪头道:“因为我们少将带着无数军虫羡慕的勋章和荣耀,光荣退役了啊——”   “从此颐享天年,和他雄主朝朝暮暮、逍遥自在!”   陆沉默了默,半晌道:“……这都什么成语?”   顾遇脑袋向后一仰,仰着下巴看他:“恩恩爱爱的好成语啊。”   陆沉黑沉沉的视线与他对上,沉默半晌,哑然失笑,在他额头上落了一记吻:“乖,去把睡衣换了,等会儿有客虫要来。”   顾遇好不容易喝完营养液,把空瓶子扔给旁边等得花儿都谢了的圆滚滚。   “谁啊?”他问。   新闻里正好播放:“陆沉少将十岁进入军部,二十岁光荣退役,为表彰陆沉少将在役十年为帝国和平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五方会议一致决定授封陆少将将职衔……”   顾遇愣了愣。   陆沉抬着眼皮看他:“来走个过场慰问,顺便嘉奖我为将的军虫。”   顾遇笑道:“那更得庆祝了,等着,今天我去翻菜谱做菜。”   陆沉揉了揉他的头:“这个不急,他们不会留下来吃饭,先去换衣服。”   “我也没那么多力气给他们做饭。”顾遇懒懒地从地毯上噌起,唉声叹气道,“不换成吗?”   昨天还夸他突然长进,不再那么犯懒了,陆沉心好笑,面上仍绝情寡义道:“不成,快去。”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军部那些没结婚的雌虫,一个比一个饥渴,能让他家雄主穿个睡衣就出来吗?陆沉自认他心还没有这么大。   顾遇愈发长吁短叹,不情不愿拖着仿佛被榨干的身体往楼上走,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沉昨晚怎么他了。   等到顾遇拖拖沓沓地换好衣服下来,楼梯上一低头,就能望见楼下客厅乌泱泱站了一片身穿军   装的雌虫。   顾遇一米八四,自诩就算在雌虫当也不算矮的。但从这些军部雌虫身边走过,顿觉自己仿佛是个小矮子。   顾遇仰视这群高大的雌虫,心想实在太离谱,一个二个吃什么长大的,看起来最矮的都有一米九,高的都有两米二了吧大哥?   啊,看太久,脖子酸。   顾遇面无表情地缩回脑袋,乖巧地坐到了他家一米八八的陆少将身旁。   好家伙,感情他家少将在这伙虫还算矮的了。   “陆少将雄主好!”   一声声振聋发聩的问好从那群虫高马大的健壮军虫发出,震得顾遇差点没绷住抖了抖。   与陆沉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雌虫。   两个为首的,是一名白色军装的雌虫,身姿挺拔,勋章耀眼,军官大檐帽压着头下淡金色的长发。   顾遇的眼眸动了动。这只淡金长发雌虫的气场,给他的感觉跟陆沉很像。   也是军部久居上位的雌虫。   那名雌虫正摘下军官帽,递给沙发后的副官,注意到顾遇的视线,善意地笑笑,起身伸来一只。   “顾雄子,久仰大名,初次见面。兰德尔。”   摘下军官帽后,军虫俊美的相貌得以不加掩饰地展露,英俊得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   他气场强大从容,举止却很优雅,仿佛一个贵族,在这一堆糙汉子的军虫显得格格不入。   “你好。”顾遇与他握了握,简短道,“顾遇。”   即使不爱看新闻,但每天在陆沉放新闻时他也多少耳濡目染,对这张脸可谓非常熟悉。   《帝国星报》政府官方主页上,头头条几乎每天都有他的姓名。   兰德尔切里克斯,帝国目前唯一一位上将,第一军团长,五方会议首脑,也是已经内定的下一届元帅继任者。   妥妥的一位大佬,跺跺脚,帝国全境无数星系都得震一震的那种。   兰德尔上将比陆沉只大五岁,天生的s级雌虫——帝国目前已知只有两名s级雌虫,一个是天生s级的兰德尔,一个是原本a级后来进化到s级的陆沉。   兰德尔自小优秀过虫,还是高干家庭出身,父母皆为国会议员,教养良好。按理本该走父母的老路子从政,十岁却选择考入帝国国立军校,后来进了军部,做了个武官。   陆沉刚入军部时,做的就先是时任校的兰德尔的副官。   因为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过,陆沉与兰德尔私交很好,二虫早已超过普通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顾遇之前没和兰德尔见过面,但按理他俩也该认识的。除去陆沉和他是好友的关系,还因为兰德尔的雄主好巧就是顾遇的高同学。   当年顾遇和兰德尔的雄主孟留,就是高天天混日子、睡觉逃课样样都干的难兄难弟。   但后来因为进了不同的大学,顾遇也懒得和以前的难兄难弟联络感情,除了逢年过节孟留给他群发个“节日快乐”,之后也没有太多交集。   想当初兰德尔与孟留宣布成婚,在星网上的轰动程度,不亚于后来陆沉和顾遇结婚的热度。   当年,顾遇高班群都被这消息给刷爆了,一群虫暗戳戳地想艾特孟留问个究竟,又不敢贸然行动。还是正主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天天刷消息,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是真的,我现在过得挺好”。   顾遇当年是把光脑里所有消息都屏蔽了的,偶尔瞄到也是懒洋洋地嗤了一下。   谈恋爱然后和虫结婚多费劲,不如坐等帝国分配。   懒虫便利。   当然距这场轰动仅两年后,顾遇就与陆沉结婚,消息同样刷爆了高班群,实打实自己重重打了自己的脸。   当然更巧的是,孟留除了是顾遇高同学外,还算得上顾遇他哥夫。   简而言之就是,顾奚嫁给了孟留,是他的雌侍。   而兰德尔是孟留的雌君。   尴尬不尴尬说不上,这样的关系在虫族挺常见的,有时两个家族都往往你联姻来我联姻去,共侍一夫的例子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他哥能跟未来元帅共侍一夫,在外虫眼里说起来都是荣幸。   跟兰德尔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军虫也起身,向顾遇伸出,身形高大到仿佛一座高山平地而起。   顾遇与这只雌虫握时,就能感受到他的掌有多宽厚,真的山一般的宽厚。   这高的,两米二说的就是他吧。   不不不,还没到两米二,刚刚两米一的样子,但顾遇面对他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小矮子了。   “嘿,顾雄子,早就听说了你了,第一次把真虫见到,比网上照片帅多了哈!难怪我们陆少将经常念叨你!”   那名两米一的雌虫很热情的样子,特别是露齿一笑,显得格外憨厚。   跟健壮高大、给虫压迫感的外表不同,看起来似乎格外好相处。   “你是?”顾遇问。   “哦,我巴德!”大个儿拍了拍   自己的胸膛,“陆少将他兄弟!我俩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铁,是钢铁般的铁!哦不不,钢铁也比不上的铁!”   顾遇还真对这名字有印象。   “我知道你,”他懒得抬头,就对着这虫的胸膛说话了,反正都是一样的,“陆少将提过你。”   “真的?哈哈哈,我就说嘛!”巴德拍了拍顾遇的肩膀,好险没把雄虫当场拍倒,“陆少将他就是不爱多说,什么都记在心里,嘿,顾雄子,他跟你怎么说我的?”   顾遇略微想了想,不怎么想思考地稍微思考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长得很高大……性格忠厚?”   不就是傻大个儿吗。   顾遇是不怕得罪虫,但想想这是陆沉他过去的同僚,怎么也得把话说委婉一点。   好在巴德也没觉得这评价哪里不对,很是开心地冲坐那儿神色淡淡的陆少将龇牙笑了笑。   不过别看陆沉给巴德的评价是个傻大个儿,这个“傻”,是在陆沉眼里的傻,标准不能和一般虫相提并论。   如果真傻,巴德也不会做到将的位置,成为帝国第军团长。   除了过硬的作战实力,巴德指挥能力也绝对在战场上指哪打哪,只是在虫际关系上,就显得如陆沉所言有些过于耿直了。   但好在耿直也有限度,也是要分个远近亲疏的。心眼留给外虫,耿直就留给信任的虫。   被打岔这么久,兰德尔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   他先是按陆沉之前所讲,把军部慰问、授封将、正式退役的过场都走了一遍,才长吁一口气,拍拍陆沉的肩,把程序外的真心话说出来:   “我会永远记得你为帝国所做的一切,陆沉,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军虫。”   “一个虫的一生是漫长的,况且你才二十岁。这只是你一段虫生阶段的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好好生活下去吧,将。”   巴德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退役流程时他一直低气压的表情稍稍松了松,道:“兄弟还等着以后放假,来你家蹭饭吃呢。你不知道,柳真那小子一直在我耳边吹他们少将饭做得有多好,快把我给馋死了。”   陆沉的按在他的上:“自带一袋米,我家穷。”   巴德愣了愣,嘿嘿一笑:“你放心,米管够,就我这饭量,估计还得自带两袋来!”   后面原本因为目睹陆少将退役、红了眼差点哭了的高大军虫们,闻言都破涕为笑,开始打起来。   “巴德将,您这饭量怎么还没给自己吃穷啊?亚尔弗里德将也能受得了你?”   亚尔弗里德也是帝国将,第二军团长。身为雌虫,却和同样是雌虫的巴德是交往同居的伴侣,这件事在军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去去去!”巴德才不搭理他们,“就算亚尔弗里德跟我一样能吃,我一个虫也养得起他!”   顾遇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着听着,苍灰色的眼瞳逐渐亮了起来。   当军虫这么赚钱?   养家特别够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02:2:42~2021-02-0800:8: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脑阔秃秃5瓶;朝俞^_^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心结   军虫们散去后,屋子里重归空旷。   一场热闹来了,一场热闹又散场了。陆沉坐在轮椅上,眼神悠远,注视着空空的房间。   他的军虫生涯,也彻底随着最后这场热闹散场了。   顾遇正在厨房挑袖子翻菜谱,在光脑上不满意地翻来翻去,最终光脑都看不下去,委婉建议以他现在的水平,做个入门的番茄炒鸡蛋都算好的了。   指在番茄炒蛋那一页上点了点,顾遇犹豫片刻,从厨房探头望向客厅。   “少将,晚上你想吃啥?随便点。”   胖乎乎幽幽从客厅地板上飘过去,打扫客虫走后留下的痕迹,心里腹诽:这玩意儿还随便点,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陆沉稍稍回神,回道:“番茄炒蛋。”   顾遇:“……”   好吧,这屋里谁都对他的厨艺心知肚明,除了他自己。   “那总还有其他的吧,不能光吃一个菜。”顾遇又问。   陆沉顿了顿,想了一个难度应该最低的:“菠菜蛋花汤。”   顾遇接着问:“还有呢?”   陆沉望了望落地窗外,如天气预报所言,稀稀疏疏下起了小雨。   “剩下的你看着办。”陆沉静静地说,“我都可以。”   不想思考的顾遇勉为其难答应:“那行吧。”   他挑了几道陆沉喜欢的淡口菜,水平应该在自己厨艺的承受范围,便又卷了趟滑下来的袖子,开始开干。   顾遇做一步,便抬头严肃地去看菜谱,仿佛不是在切番茄、洗葱蒜,而是在做一项步骤严密、令虫苦恼的科学实验。   陆沉有些担心,侧耳听着厨房里一会儿砰砰啪啪,一会儿稀里哗啦,再一会儿嘭咚嘭咚的声音,提心吊胆了半晌。   顾遇不准他过来看,硬要说庆祝宴要有惊喜。   可陆沉觉得,惊喜搁他那儿,喜全没了,就剩惊了。   好在除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顾遇折腾了一下午,打碎了个碗四个盘子,揪坏了一个水龙头后,终于赶在晚间新闻播放时把午饭端上了桌。   陆沉夹了一筷子炒蛋送入嘴里,顾遇坐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嚼了半晌,陆沉面无表情地咽下,评价道:“不错。”   顾遇眯了眯眼:“陆沉,你没唬我吧?”   陆沉微微挑眉,点了点盘里的菜:“你自己尝尝。”   顾遇见他这么从容,心想那的确应该不差,夹了一口放心地咽下。   陆沉静静地注视着他。   半秒后,顾遇表情瞬间复杂痛苦起来,朝一旁干呕出声,恨不得把喉咙眼里的那口炒蛋抠出来。   靠,绝了!   这味道,谁尝谁知道!   陆沉早有所料,淡定地给他递来一杯水:“清清口。”   顾遇拽住杯子一顿猛喝,第一次觉得白水味道如此清甜甘美。直到喝完,他才边缓边控诉,语带不忿:“你诈我,陆沉,没你这样的!”   陆沉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抹弧度:“能骗一个是一个,不能光我一个吃亏,你说是吧,雄主?”   顾遇坐那儿疲倦道:“我认输,你演技也太好了吧,陆少将。”   陆沉又夹了一筷子下肚,淡淡道:“其实我真的觉得还好。”   顾遇拦他:“快别吃了,等会儿闹肚子!”   陆沉又夹了一筷子,还刨了口饭,认真道:“味道是有点不那么合常理,但还挺下饭的。”   他在战场什么没经历过,断粮时草根都吃,比起草根他雄主这菜可好吃太多了。   顾遇无言片刻,又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满的菜:“该不会味道都是那样的吧?”   陆沉已替他尝了个遍,客观道:“就这汤还不错,你可以喝喝。”   顾遇将脑袋往前伸,用苍灰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透着分狐疑透着分不信:“你这回没诈我?”   陆沉好笑,双交握支在桌上,也将脑袋伸向前,与他苍灰色的眼眸相对,认真保证道:“没诈你。”   顾遇也看着他,舀了碗汤,又眼睛边盯着陆沉边喝了下去,“唔”了一声:“……我怎么感觉真的好了一点?”   陆沉静静评价:“因为水加多了。”   顾遇:“……好吧,我这还算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陆沉点头:“对了。”   顾遇低头不说话了,静静把汤给喝完,抬头看着陆沉雨露均沾地把桌上的菜都夹了一遍,把一碗饭刨完。   他忽然说:“陆沉,能不能打个商量?”   陆沉有些奇怪,抬头:“你说。”   顾遇顿了顿:“退役这事儿,咱们能不能也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原来他家雄主拿话在这儿等着他呢。陆沉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要看你说的哪种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顾遇的脸渐渐地沉了下来,他起身绕过桌子,在陆沉坐的轮椅前蹲下来,攥住了他放在扶上的一只。   陆沉垂眼看着他,似有所觉,没有说话。   顾遇将脸埋进了他里,沉默半晌,声音闷而沙哑:“陆沉,我一向懒得思考费脑子的事,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迈过去因祸得福,你告诉我……”   陆沉的心一丝一丝地揪疼,他用双抚摸着顾遇的脸,静静地说:“只有一件事,你要记得。”   “当你感到疲惫,无法忍受时就放,无论我怎样恳求,都不要回头。”   顾遇的脸埋在他掌里,使劲摇了摇,又起身搂紧了他,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执拗:“我不,你休想!”   他低头,认真地捧起陆沉的脸,如此细致地注视着他,使陆沉任何一个表情的闪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沉,你得一五一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把问题全部摆到桌面上来,然后我们一起解决它,好吗?”   陆沉眼眸动了动。   他怎么能把问题全部摆上来。最大的问题已经横亘在了他心头,一天一天积灰成重。   他几乎不敢面对顾遇的眼睛,只是默了默,没头没脑地问他:“你想要孩子吗,雄主?”   顾遇愣了愣:“孩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陆沉眼眸黯了黯,伸去解顾遇衬衫的纽扣,语焉不明地道:“因为我想你了。”   顾遇的眸子懵了懵,看着陆沉解下了他一半的纽扣。   陆沉的眼眸是黯而深的,带着无声的渴求:“我想念你的温度,想你触碰我。”   顾遇抓住他解他扣子不老实的,有些慌慌张张:“陆沉你不要想蒙混过关!睡一觉解决不了问题,你瞒着我想做什么?又是想给我找雌侍或者雌奴?”   “因为你的腿,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你想把我推出去?”   陆沉顿住了,垂下了单薄的眼睑,被质问打得无法回答。   顾遇想,他以前就觉得陆沉哪儿都好,就是太过喜欢将情绪藏在心底。这下可好,出了这场意外后,这一点更加明显了。   他越这样,顾遇越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心疼,一根一根像针似的扎着他。   陆少将以前是多么骄傲的虫,就因为这场意外,这场该死的意外……夺走了一切,留下了待发酵的伤痛,沉淀在只知道自我封闭、自我舔舐伤口的陆沉心底。   顾遇俯身再次搂住他,越来越紧。   “陆沉,我昨天心区的星河边遇见了个军虫……他们认出了我,还在大街上向我敬军礼,让我替他们给你问好。”   陆沉顿了顿。   顾遇的呼吸紧贴着他的呼吸,接着说:“他们只是你底下最底层的士兵,平时和你几乎没有接触,可他们仍真诚地关心着你,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他们的英雄好好的。”   陆沉的语气有些沙哑,有些钻牛角尖地说:“可是、可是……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像是被打开了话头,在顾遇面前像个失措的孩子般:“我今天早上去复健……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真的一点效果也没有。”   “医生没有说错,无论我服不服气,甘不甘心,认不认输……”   “一点效果都没有,一点效果都没有,它在把我压在地上,逼我认输……”   “雄主,我真的只是一个残废了……永永远远地残废了……”   “以后我会一天比一天沮丧,一天比一天消沉,折磨我也折磨你……我会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牢牢抓住你,你会对我无法忍受,却又因为同情不能离开我……”   顾遇心里疼得几乎窒息,捧起陆沉的脸,那张素来冷峻理性的脸上,两行泪水正无声地顺着滑下。   陆沉说,他最无法忍受的是:   “你将不会再爱我……我无法想象……”   顾遇笨拙地擦拭,又深情地亲吻。吻过他眼角的泪,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陆沉,不会的不会的,”他跟着他重复,似乎重复便能消减陆沉的悲伤和他的悲伤,“我会爱你,我会一辈子爱你,我爱你,这世上没有虫比我更爱你……”   他紧紧搂住陆沉,越搂越紧,勒得两个虫都生疼,他仍试图将悲伤的陆沉嵌入他的骨子里,从此再也割舍不去。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来逼迫,都割舍不去。   “你会站起来的,我会一直等你站起来。就算真的站不起来了,就是残废了吗?”   “陆沉,那只是外界加在你头上的,他们嫉妒你是个英雄,因为你有双腿时,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他们就算有四条腿都做不到的事。”   “现在哪怕你没了双腿,你仍然还是你,还是陆沉,没有虫可以打倒你,你仍然可以做到那些有两条腿的虫都无法做到的事。”   “你是帝国的骑士,你是帝国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顾遇的唇紧贴着他的额头,细细触碰亲吻。   “你的勋章已经被那块战场永久铭记,陆少将,现在他们说,放你去更广阔的天地,去征服更明亮的星辰。”   “而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将来成为谁或者谁也不是。”   陆沉若有所感,接着他的话愣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顾遇微微一笑,俯下头亲吻在他嘴角:“因为我爱你,我的少将。”   “无论你过去是谁,未来是谁,是伟大的谁,显要的谁,平凡的谁,或者谁也不是。”   “我只爱你,陆沉。”   “仅此而已。”   *   睡觉不如来话疗。   顾遇如此觉得。   而陆沉觉得,话疗完了还是得睡一觉。   顾遇以前不谈恋爱还好,一谈起恋爱,就格外信奉精神恋爱那一套。   他曾再会跟陆沉强调:他是个脱离了低级味的雄虫,他们是精神上完美纯洁的爱情。   陆沉也会说:是的,他们精神恋爱十分完美,但他也馋顾遇身子。   顾遇有时候也觉得陆少将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诱虫极了,但他懒啊。   他得存蓄力气,为下次雄虫的发情期做准备,才不会耽于这一时的欢愉。   但陆沉总有办法治他。   不管二十一,先找个借口把雄虫骗上床,然后一通操作,自然水到渠成。   到时候睡他睡得最厉害的,就是一开始因为犯懒、以精神恋爱为借口死活不来、床上又狠狠被打脸的顾遇了。   刚结婚时,陆沉的借口是:履行夫夫间义务,为虫族繁衍做贡献。   后来陆沉打完仗回来,顾遇心疼他身上的伤口,陆沉把虫往床上一摁,借口是:多多深度接触,促进陆沉等级进化,增强战场自保能力。   一套一套,冠冕堂皇得很。   后来他俩彻底定情,你爱我我爱你爱得不要不要的,顾遇也成功认清陆沉借口的本质,因此也拉出精神恋爱那一套出来,反过来把被他一口完美爱情震住的陆沉,唬得不要不要的。   可惜雄虫保护协会那群事精又来了,开始催他们快点生子,不要浪费一个s级一个a级的宝贵基因,为帝国多多繁衍优质后代。   什么,生一个哪行?   帝国唯一一个s级雄虫,怎么也得生一堆才说得过去吧?   陆沉的借口就彻底有了官方盖印,不是听上去冠冕堂皇,而是彻底明目张胆地冠冕堂皇起来。   经此之后,顾遇深刻理解了那句: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   要叹只叹他一旦上床,就拒绝不了诱虫的陆少将,每每把自己白天好不容易省下的全部力气,悉数挥霍在了晚间。   顾遇的懒虫生涯,第一次遭受如此剧烈的滑铁卢。   后来滑着滑着,顾遇也就习惯了。   但滑铁卢滑了五年,孩子没被雄虫保护协会催出来一个,倒把陆少将从a级睡成了s级。   气得布莱恩破口大骂不是,咬牙忍着也不是。   布莱恩撮合、鼓捣、揉捏、掺和这么多雄雌家庭,也是第一次在顾遇和陆沉这儿遭遇了如此剧烈的滑铁卢。   但后来滑着滑着,他也都习惯了。   事实证明,做虫总不能把一切话说得太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800:8:4~2021-02-0900:1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萌尽江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地有瓜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袭击   那场话疗加睡觉后,陆沉似乎没那么钻牛角尖了,看上去如此,但顾遇也拿不准。   他知道陆沉心里铁定有事,但总不能将虫逼得太紧,只有将自己的决心通过行动表现给陆沉看。   话说得再多,效果往往不如实际做一步来得显著。   下周一第一次正式上班,顾遇就展现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激情与活力,以证明自己对于养家这件事的乐意程度。背上琴箱,满面春风,热情洋溢地与陆沉吻别。   然后门一阖上,顾遇的脸便成了一缕春风都度不过的玉门关,余下全是干沙枯石,十里荒漠。   老阴阳虫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提了提背着的琴箱带子,一步吁,五步一叹地拖拖沓沓,来到停在院子里的银色悬浮车前。   由树丛灌木遮挡的视野恢复,顾遇立刻变脸,回头热情洋溢地朝坐在落地窗前望来的陆沉招。   作口型“我上班去了,不要太想我”。   陆沉失笑,无奈地轻摇头,也冲他挥挥。   因为陆沉的笑,顾遇勉强感觉出个门、还没上车就消耗了百分之十的电量稍稍回血。   坐上悬浮车,他熟悉了一下感——是真的就试了一下,然后五年都没自己开过车的老司顾遇,“嗖”的一下就东拐西歪把车冲上天,一溜烟飞了。   幸好他们住的野名区虫烟稀少,几里才见一户,不至于出门就撞出个车祸现场。   顾遇也真的艺高虫胆大,五年没开过车,也不怕自己还会不会开,一个劲就莽上去了。   等到正式上区际高速,顾遇以前开车的感也就找回来了,疾而稳的驾驶技巧,不负他一次考过的那本帝国虫民驾照。   一路无事,顾遇却老觉得自己右眼皮子在跳。   老话怎么说,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来着?   顾遇正搁那儿琢磨,果不其然,正要下区际高速,突然听见前方“嘭”的一声巨响,浓烟滚滚从下方的心区燃起。   前方的车都整懵了,一个二个吓得继续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前面车一停,后面也跟着塞,有暴脾气的司从车窗里探出头,骂骂咧咧:“前面的干什么呢,会不会开车?!不会开就别上高速!”   接着那名大骂的司也呆住了,底下心区何止是燃起一处浓烟,接二连的“嘭嘭”爆炸声响起,仿佛过节的烟花爆竹一样热闹。   喧嚣的惊呼声、求救声同时弥漫在繁华街道上空,飘到高速上,把一众司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顾遇也愣住了,抬头看着前挡风窗外街区上燃起的浓烟与火光,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直至把整个高速车道与天交接之际染为沉沉浓黑。   天上黑雾沉沉,阳光被点点吞噬,仿佛一场世界末日。   悬浮车内广播开始播放紧急新闻:“请广大首都星虫民注意,请广大首都星虫民注意,心区星河大道遭受不明组织恐怖袭击,街区紧急封锁,请广大虫民迅速远离,迅速远离……”   顾遇愣了愣。   擦,星河大道?不就是国立音乐厅所在的地方吗?   完蛋,他还要工作呢,搞什么?!   顾遇使劲摁了摁喇叭,前面的车也狠狠回应了喇叭,不耐烦地示意:兄弟你往前看,要是能走他们也不会堵在这儿!   高速上全摁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喇叭,有司在瞎指挥:“前面封了过不去,你们后面的车能不能往后退?!不然咱们都得困这儿!”   后面的车又骂:“你大爷说得容易!我想往后动,我后面的车还不能动呢!”   你一言我一语,高速上大声嚷嚷吵做了一团,喇叭声此起彼伏,要多乱有多乱,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傻逼。   要不是这车是悬浮的,外面除了车道限制条,压根没有路,估计都得发展成下车打起群架来了。   顾遇也堵得心烦,看着前方不断冒起浓烟的方向有些焦躁。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就发生在星河大道的,他这工作估计又得戳脱。即使没有雄虫保护协会警告,那群乐团的雌虫们也大概率不敢再用他。   顾遇越想越烦,狠狠砸了砸方向盘,长眉紧紧皱成一团。   怎么就这么巧?恐怖袭击怎么就逮着他要上班的地方来?!   不管二十一,顾遇突然超出车道,向下悬浮冲出了车道限制条,向前在众车下面疾速驶去。   区际高速都是按规定高度划定车道的。限制条的存在就是为了规范城市上空飞来飞去的悬浮车,不至于你飞这么高,我飞那么高,全是乱在来。   因此顾遇刚一下去就引发道路警告,限制条变为黄色,警铃滴滴滴大作:   “警告警告,车牌号sdy20222越过道路限制条行驶,严重违反《帝国道路交通法》,请立即停车,请立即停车!”   上面的司们纷纷丛车窗探下脑袋,被这惊虫的一幕看呆   了。   这谁啊?这么明目张胆违反交通法,真正的勇士啊!   但大哥你是不是走反了?!   前面不是封锁区吗?有恐怖袭击啊喂!   事实证明,真正的勇士敢于背道而行,明知前方不可去还能顶着去。   顾遇是不是勇士不知道,反正现在在他眼里,什么交通法什么恐怖袭击通通不重要。   如果现在不去,不做点什么挽回,回家他就等着乐团把他辞退吧!   顾遇感觉自己脑子里那么一冲动,什么也来不及细想了。只记得自己得证明即使恐怖袭击他也能准时来上班,也能完好无损完成通勤,哪怕以后再出现什么状况,乐团也不能辞退他!   一个要养家的虫,命都是可以不要的!   限制条不断发出警告,顾遇一路在警报声行驶,身后“呜呜呜”有道路器警察掠着风声而来,不断发出逮捕警告,追着顾遇跑。   上面堵成一团吵来吵去,喇叭摁得漫天飞的众虫们,低头看见这一追一逃的一幕,都呆得忘记骂对面傻逼了。   这……他妈拍动作片呢?!   勇士啊大哥!   “嚓嚓嚓”,一路闪光灯响起,司们都忘记了吵架,忘记了捍卫自己最聪明、对面都是傻逼的原则问题,注意力全集到了拍照片录视频上。   顾遇一路火花带闪电,车速迅疾得完全不像五年没摸过方向盘的虫,到了高速口,一个疾拐便往下俯冲而去。   “车牌号sdy20222请暂停,暂停!”拦路封锁的器警察围过来,“前方是紧急封锁区,请绕道远离,请绕道远离……”   顾遇再一个突然俯冲,从这群半空和路面上围截的器警察间窜了过去。   角度之刁钻,让这群器虫们完全没料到,再一抬头,他们就和跟着冲过来的道路器警察“嘭”的一声,“稀里哗啦”全撞在了一起。   顾遇解决了这堆器虫,还顺便嗤了一下帝国永远更新换代跟不上、还是那堆老一代、老子的器警察。   他顺滑地驾着自己市面最新一代悬浮车,低浮着街道上空向前驶去。   首都星警力也就这样,平日抓个小偷、诈骗犯什么的还行,在恐怖袭击面前就远远不够看。   广播上说,帝**部正在从最近的军事基地调遣军队过来,估计也就这一会儿的事了。   大概是自家雌君是军虫的缘故吧,顾遇对帝国的军虫倒是挺信任的,所以他这么冲进来,还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底下昔日艺青年的胜地已经乱做了一团,没有虫还顾忌着自己青的架子,跑起命来大家都是一个样。   顾遇没在大街上遇到一个恐怖/分/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军队要来全都撤了。   大街上只留下来浓烟、火光,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几个大洞,没有了莫德尔的欢乐调,也没了维邦的小月曲,只有警笛声回荡在黑烟沉沉的空。   昔日的浪漫之都已成为黑暗笼罩之地。   有救护虫员往担架上抬受伤的虫。这些无辜的可怜虫原本都是在大街上跟平时一样走着,哪能想到突然一个炸弹落下来,波及到了无冤无仇的他们?   顾遇再一听广播,原来不是那群恐怖/分/子撤了,而是他们炸完星河大道,没有停留,已经转战到了其他街区。   看来,纯粹是来搞破坏,宣示他们的存在的。   顾遇这样没追求没理想的懒虫,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极端分子的极端思想,也实在想不通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银色的悬浮车停在了国立音乐厅的喷泉广场上。   远远便能看到恐怖/分/子没有放过这个帝国的标志建筑,直接在广场上炸了个醒目的大坑,喷泉池已夷为平地,到现在都还冒着滚滚黑烟。   爆炸波及到了音乐厅,竖琴状的黑白建筑在顾遇之前来时还是那样瑰丽完美,现在玻璃已经碎了一地。曾经反射光亮的白的部分,已经被浓烟熏上了层黯淡的灰。   顾遇再进来时,后台的虫都已经跑光了,扔了一地形形色色的杂物。   再往里面走廊走,排练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我的乐器——啊!我的表演大厅!天杀的恐怖/分/子!”   顾遇认出那好像是指挥吴维的声音,在门口停住脚步。   他还没开门,门先一步开了,金发雌虫脸色疲惫地抱着琴箱出来,视线与顾遇正对上,瞬时讶然。   “顾、雄子!你怎么来了?!”   按理现在二虫见面,爱尔维斯本该尴尬。但现在外面正在发生这种事,顾遇竟然还出现在这儿,这点尴尬就被惊讶与担心给稀释了。   顾遇淡淡地提了提背着的琴箱:“我来上班。”   吴维犹在里面哀嚎:“上什么班!上个屁的班!——天杀的恐怖/分/子!全没了,全没了!乐器没了!音乐会没了!”   “全没了!全没了!”   “我的音乐会啊!我筹备了一年多的音乐会啊!”   爱尔维斯   难看地对顾遇笑笑:“顾雄子你别介意,吴老师他是真气着了,现在谁也不分。”   顾遇往里面大致扫了一眼,排练厅一面玻璃正对着喷泉广场,爆炸发生时那面玻璃全部毁掉,里面放的乐器也全被波及,惨不忍睹。   顾遇顿了顿,半晌道:“音乐会……办不成了?”   爱尔维斯想勾起唇角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只能放弃那难看的笑容:“乐器毁了还是其次,表演大厅也毁了,维修也得时间和费用……”   “你知道古典音乐这行业不景气,吴老师好不容易从那些有钱的大老板里拉来赞助,还等着音乐会把票卖出去回本,现在本没回来就算了……还有哪个冤大头愿意来赞助……”   “况且,星河大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未来几个月估计也没虫敢来这儿听音乐会了,音乐会……只能无限期延后了吧。”   吴维犹在里面兀自对天哭嚎,从大骂着恐怖/分/子,首都星吃了屎的警力,到有眼无珠、品味粗俗的资本家,有品味却没钱、成天发空头支票的老贵族。最后甚至骂到了他喂了狗的青春和梦想。   一路又哭又骂,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爱尔维斯还是歉意地笑:“给他一个会发泄发泄吧,他的压力太大了,毕竟全乐团都指望着他吃饭。”   “顾雄子,我们去那边谈谈吧。”   顾遇没有多话,只点点头跟上他。   爱尔维斯沿着扔了一地杂物的走廊,边走边说:“他们都跟着避难去了,我原本以为你也应该被隔离在外面,不会进来的了。”   “听说恐怖/分/子暂时去其他街区了?”爱尔维斯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停下,转头看向顾遇,“想你现在到我们这儿来,也应该暂时没事。”   顾遇大概明白他想找他聊什么。   顾遇其实不是那么坚持的虫。只要能挣到钱,任何工作都对他来说没差别,去哪儿他根本无所谓。   目睹吴维那副痛哭流涕的样子,顾遇更加觉得自己没心没肺。   于他而言,这只是份无所谓、做做样子的工作。于吴维而言,却是赌上一切心血和半生梦想,到头却因场意外付之东流。   顾遇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积极配合他们裁掉自己,毕竟地主家现在也没余粮了。   因此爱尔维斯稍稍犹豫,表现出了想要解雇顾遇的意图,顾遇便顺水推舟地点头:“我没意见。”   爱尔维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那点羞愧便更加强烈了:“是我把你拉来这儿工作的……但是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你的安危实在都成了问题……实在抱歉,我们不敢留你。”   顾遇表示理解:“就算你们不裁我,雄虫保护协会也会上门来警告的。”   爱尔维斯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顾遇已经摆摆,背起琴箱转身走了。   爱尔维斯看着白发雄虫离去,那点无望弥漫上心头,使得他鼻子一酸。   走廊上是碎了一地的玻璃,踩上去悉悉索索咯吱作响,外面回荡着阵阵警笛声。   “顾遇!”他喊住他。   这一切仿佛世界末日。   顾遇脚步一顿。   爱尔维斯望着他的背影,问:“我真的一点会都没有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雄虫这一走,可能以后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交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虫。   他的心意无望、无果、无解。   半晌,顾遇懒而缓的拖长声传来,结果不出意外:“你知道答案——”   没有就是没有。   开始就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再找一个雄虫试试吧,实在看不上,雌虫也行啊爱尔维斯……”   顾遇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远去,咯吱咯吱的声响也渐渐消弭,直至那抹身影最后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爱尔维斯咬着唇,抱紧里的琴箱,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光鲜亮丽,泪珠却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一滴滴滚下。   但他知道,哭是没用的。   哭是为了求得怜惜。而那个转身离去的白发雄虫,不会怜惜他。   如果是陆沉呢……   爱尔维斯控制不住钻牛角尖地想,如果是陆沉的眼泪,雄虫一定会怜惜的吧。   如果顾遇没有只娶陆沉一个雌虫,爱尔维斯还不会如此难以放下心的结。但顾遇偏偏只娶了那一个,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偏偏只娶了那一个……   于是,谁都想成为那一个。   那些论坛上羡慕的、讽刺的、站队的雌虫们,谁不是隐隐含着这样阴暗的想法?   虫族自古以来一雄多雌,已成定制。   但虫族的雌虫,谁不想成为那唯一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900:10:45~2021-02-0922:2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弦音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顾奚   上班不到半小时,顾遇再度失业了。   怎么说现在的心情呢……   顾遇背着琴箱走出国立音乐厅,门外消防车赶到后正围着干涸的喷泉池灭火,空气弥漫着硝烟味与蒸腾的水汽。   他堪称心平气和地坐上悬浮车,系好安全带,却没有急着离开,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一点,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潜意识的脑皮层里还有那么一丝不用工作的喜悦……但很快就被愁苦给压得丧失殆尽。   家里没钱了啊,陆沉还得喝修复液,每月去医院复诊。   还有雄虫保护协会的一月之期悬在头顶……   从小到大顾遇被养得极好,雌父去世后,刚一脱离家庭就娶了陆沉,压根不用操心生活起居。雄虫的便利也让他少了很多虫际关系上的麻烦应付,他几乎没有契遇到过压力这么大的时候。   说不心累是假的。   顾遇天生怕麻烦,也逃避麻烦。一旦有什么东西被他盖上“是个麻烦”的戳,顾遇就不会再去搭理。   譬如给他留下了光脑号的爱尔维斯。顾遇不会添加,以后也不会再联系。   倒不是真避讳什么,如果爱尔维斯安静一点事少一点,顾遇对加不加他也挺无所谓的。现在嘛,都这样了他当然嫌麻烦。   顾遇正要开车离开,通讯突然传了过来,是特殊提示音。   光脑特别提示:“尊敬的雄虫,您的雌君。”   “陆沉。”顾遇没怎么多想地点开,看了一眼屏幕那头的陆沉,点开了自动驾驶,问,“怎么了?”   悬浮车平稳地点点阶梯式升高,驶上高空,汇入星河大道上空限定的道路限制条。   有自动驾驶,这回顾遇的车就稳多了,完全自觉和谐地走在《帝国道路交通法》内。   陆沉在那边跟顾遇对眼看了半天,看得顾遇都有些纳闷,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陆沉才开口:“我看了新闻,星河大道遭受了袭击。你没事就好。”   车辆在高空,顾遇往车窗外一扫,就俯瞰到整个星河大道已被军队入驻。恐怖/分/子逃亡的方向那儿倒是浓烟滚滚,听得到阵阵枪声与炮弹声,但已经离星河大道很远了,具体什么样也看不清。   陆沉语气这会儿听上去已经没事了,但眉头仍微微蹙着,看得出来在压制,表情还有些低气压。   顾遇反省自己确实没考虑到这点,刚刚听说发生了袭击,想也没想就往星河大道这边冲了,一心只想到保全工作,却没考虑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陆沉该怎么办。   他半开玩笑地宽慰:“少将你放心,我这性格肯定是哪儿有事哪儿避着,绝不上赶着去,出事哪儿轮得上我?”   他不提还好,一提陆沉就克制不下去了,浅蹙的眉头深深皱起:“军部那边的消息说,这起事件是一周前名叫雄虫国度的组织干的。这个组织很神秘,此前军部关于他们一无所知,却能在宣布成立后,短短一周内谋划这么大起事件。”   “他们从哪儿来的组织成员,从哪儿混进首都星的武器,军部都一无所知。”   陆沉正坐在健身室内,刚刚做完今日的复健,擦完额头的细汗,还有些发丝黏湿在额头上。   顾遇看得心痒,特想去拨几下。   他在这儿走神,陆沉却很严肃:“这个组织的真正目的谁也不清楚。雄虫国度——到底冲着雌虫还是雄虫而来?”   顾遇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雄虫,这个组织搞的名字就叫“雄虫国度”,指不定会不会找到他头上来。   陆沉也觉得他待在外面很危险。   别虫让他待哪儿其实顾遇都很无所谓,但可能有点矫情吧,如果这个虫是陆沉,明知他是担心自己,顾遇仍觉得有些不舒服。   别虫相不相信我无所谓,但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陆沉。”   顾遇有些故作失落地低下脑袋,捋到脑后的白色碎发随着动作落在额前,有些长了,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可怜,陆沉一顿,以为出事了忙问:“怎么了?”   顾遇听见他着急的询问,装委屈装得更起劲了:“我工作丢了……因为你说的那个该死的什么国度的组织。”   陆沉叹口气:“丢了没事,还可以再找。”   顾遇诧异抬头:“我还可以出门工作?”   陆沉对上他带着光的瞳仁,目光凝了凝,道:“雄主,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顾遇眼睛彻底亮了,什么不舒服全都烟消云散雨阔天晴,话张口就来:“宝贝,我爱死你了!”   还沉着表情的陆沉险些没被呛到,但想想这通讯就他俩看得到……等等,就他俩能看到,陆沉耳朵尖红了。   明明分隔两地,却通过通讯隐而蔽之、只有双方的私密空间,让陆沉想起了以往他因上战场长期不能回家的时候,他俩通过通讯干的那些   荒唐事……   顾遇不愧为陆沉肚子里的蛔虫,五年夫夫,一眼就看出陆沉想到什么了。   看着陆沉泛红的耳朵尖,他一时恶味上头,不怀好意地笑笑:“少将,要不你现在换个地方……”   换个更隐蔽的地方好干坏事啊。   “咱们去卧室?”顾遇提议。   陆沉从耳朵尖变到整只耳朵通红,表情却绷住了,冷冷的:“别闹,说正事呢。”   顾遇哼哼了一声,也就不说到底是谁先想起以前干的荒唐事了。   陆沉继续说正事:“我不对你工作的事情做干涉,只是因为现在还没出什么大事。如果后面有什么事牵扯到你的安全,我就无法做保证了。”   顾遇又哼哼了一声。   陆沉就这性格,掌控欲妥妥的,顾遇自己也享受就懒得说他。   但掌控欲是一方面,陆沉怪就怪在他要掌控你之前,得先跟你摆个一二四说清楚。明明是没得商量的关于底线的事,他还得摆出沟通的姿态来通知你一下。   这性格搁其他虫那儿得憋死,特别是对雄虫来说,有个雌君这么管着自己多憋屈啊。   但偏偏在顾遇眼里,这是陆沉的优点。   瞧瞧他家陆少将多么可爱温柔,掌控你之前还得通知你呢,别的虫学都学不来。   哦不对,这能叫掌控吗?这是爱啊。   很典型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陆沉把底线摆在他面前,顾遇也就懂了,他不会去踩他家亲亲雌君的底线,于是点头保证,并举起誓:   “少将放心,出事了我肯定第一个跑!”   *   挂掉通讯,顾遇神清气爽,捋了捋掉到额前的碎发,心想他家少将怎么就这么有用呢?   刚刚顾遇还在那儿心烦气躁,一个通讯的功夫,电量妥妥充回了百分之九十。   陆沉牌充电宝,随时随地即充管够。   可惜好事刚过,坏事就上门。刚上区际高速,之前来追顾遇的道路器警察早已守株待兔,把他车围了个团团转,顾遇被扣了好几分才从他们魔爪里逃脱。   好在他五年没开,念在顾遇自称已经不熟悉交通法了、确实也是初犯的份上,没有直接吊销他驾照。   顾遇叹着气,一路长吁短叹往野名区开,路上通讯又响了。   没有特殊提示音,顾遇就很不给面子,不耐地啧了一声。   光脑提醒:“尊敬的雄虫,是您的哥哥顾奚。”   顾遇又啧了一声。好家伙,他还没找他还钱呢,这就先撞上来了。   刚一点开,顾奚直接往枪口上撞:“快快!我亲爱的弟弟,有没有钱快转给老哥,我去赌个大的回来赚够本!”   顾遇冷着脸,一字一顿:“快、还、钱。”   顾奚那边闹哄哄的,黑暗不时有灯光闪过,看起来又是大白天就在哪个酒吧鬼混。   他扶了扶光脑的单片镜片,纳闷道:“没打错虫啊,是你吗顾遇?”   听见他老弟第一次叫他还钱,顾奚凑近屏幕,纳罕地认真认了认他:“顾二傻你还是你吗?学聪明了啊,竟然叫我还钱了?”   顾奚长相分近似顾遇,脸蛋俊秀精致,衬上那头如出一辙的月白色短发,如果不说话还是挺有唬虫的高冷范的。   顾遇冷哼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别跟我嬉皮笑脸,快还钱,没得商量。”   就跟顾奚有多了解顾遇这只懒虫一样,顾遇也很清楚他哥是个什么德行。   顾奚麻烦地啧了一声:“别介啊,你家少将,哦不现在都将了,破产了还是全部身家都捐了?别催我还钱哈,现在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顾遇一眼就看出他的把戏:“没钱你混什么酒吧?你杯里那酒都几百星币了吧?”   顾奚张口就编:“你都几年没出来混了,物价早变样了,现在我杯里这酒可便宜着呢,几百星币可以买十几杯了!”   顾遇毫不上当,甚至还有点想笑:“这么说你几年前借我那钱是不是也得升值?现在得按十几倍来算?”   顾奚脸顿时黑了,横看竖看顾遇,觉得他像变了个虫:“行啊,顾二傻你精明了啊!过去几年书没白读啊,你以前买啥可都不看价格的,难道最近受啥刺激了?说出来给哥乐乐啊。”   顾遇冷冷道:“别打岔,快还钱。”   顾奚已经后悔自己干嘛给顾遇打这么道通讯,但他脸皮还是厚,为状声势一拍桌子,还吓到了邻桌喝酒的虫:“还是那句话,别逼你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顾遇很顺其自然地接道:“那这样,你帮我办件事,我就再通融你几天,如何?”   顾奚顿生警惕:“办什么事?你小子找我办事,绝对没安好心!”   顾遇“哦”了一声:“那你现在还吧,我问问我家少将你这些年一共欠了多少……”   顾奚顿时变脸,笑脸盈盈道:“顾大爷您说,找小的办什么事?”   顾遇早   已习惯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也懒得接着和他掰扯,直接说正事道:“你能不能帮我跟你家雄主搭条线?他不是名下经营了家公司吗,我想在他那儿找份工作。”   “什么!”   顾奚表情彻底震惊了,听到天塌下来都比不过的震惊:“你刚刚说什么?你要工作?!”   那一嗓子在喧嚣的酒吧里都格外明显,之前邻桌被他一拍桌子吓到的虫还没缓过来,现在又被这一惊一乍吓了个正着。   而顾奚已经彻底怀疑他弟弟是不是被虫冒充了:“你最近是不是吃啥东西把脑子吃坏了?还是在家里睡太久不清醒了?你竟然要找工作?你顾遇竟然要找工作?!”   顾遇淡淡反问:“我顾遇为什么就不能找工作?”   顾奚喘了几口气,再闷完里那杯酒,仍不可思议吸了口气道:“就算全虫族的雄虫都要找工作,也不该是你啊!我亲爱的弟弟,你那德行有多懒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顾遇这几天已经被其他虫诧异得够多了,也不差顾奚这一个:“你就说吧,帮不帮?”   顾奚还是纳闷:“你究竟出于哪种心理想出门工作?吃撑了?受刺激了?陆少将终于认清你本质,不想要你了?”   顾遇一忍再忍:“我不介意现在就联系我家少将算算你欠我的账,让你看看他还要没要我。”   顾奚赶忙道:“别介啊!我帮我帮!我帮还不行吗?奇了怪了,你也认识我家雄主,你干嘛不自己联系他?”   顾遇简短道:“没你熟。”   其实是顾奚先给他打来通讯,否则顾遇都还没想起这事。现在好了,一次性办妥,他回头也不用再联系孟留,多省事。   顾奚被顺充当了工具虫,还一无所知,自得道:“那也是,我跟他多么好的哥们,你和他那点交情也就高时够看了。”   顾遇道:“行了,快别废话了,联系好了就跟我说。”   顾奚说:“得得得,你个没良心的孙子快滚吧,打扰我喝酒的心情。哦对了,你还没说你干嘛要出来工作呢……”   顾遇“啧”了一声,直接切断通讯。也不管顾奚正絮絮叨叨着,突然被挂后如何骂他用完就扔、孙子行径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先祝追的小可爱们新年好呀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好运来呀好运来   感谢在2021-02-0922:20:29~2021-02-1101: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2个;吴子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雨、四季奶青5瓶;亓冬4瓶;天空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有钱   事实证明,顾奚虽然平日不着调,在债务的压力下,做事效率还是挺高的。   翌日顾遇就收到了孟留主动发来的消息。他很爽快地答应帮忙,约顾遇在蒂凡尼酒吧见面详谈。   顾遇指往上随意划了划,发现若不是孟留发来这条消息,他们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次跨年时,孟留群发过来的“新年快乐”上。   对比之下,顾遇甚至一次都没祝过他节日快乐,群发的都没有。   顾遇散漫地想,果然他就是那种有事才联系、没事绝不搭理的无情寡义之虫,彻底没跑了。   他稍稍为自己的行为愧疚一秒,就即刻调整好了心态,第二日和陆沉吻别后,便没心没肺地按约去蒂凡尼酒吧寻孟留去了。   陆沉也并不细问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去见什么虫。在陆沉底线的范围内,他一向给予顾遇最大的自由。   倒是顾遇总觉得他家少将最近像在背着他做些什么,老是盯着光脑专注地翻阅着什么。晚饭时窝在沙发里揉他肚子都还在看,一点也不专心。   因为不放心——他老觉得陆沉还没放弃给他纳其他雌虫入门的想法,顾遇偷瞄过屏幕几眼,隐隐瞥见好像是什么资料或专著,密密麻麻全是字,顾遇一看脑壳就晕。   知道不是给他找雌虫,顾遇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忙点好忙点好,学点什么东西更好,顾遇宽心极了。毕竟他总是担心自己不在家时,陆沉没事做就老爱瞎想。   最近军团交接工作也渐渐结束,顾遇很少再看见陆沉和柳真通讯聊军部的事。   对于陆沉真的退役了这件事,即便顾遇每天都见得到双腿瘫痪的陆沉坐在轮椅上行动,但他仍一直没有实感。   渐渐直到早餐时,陆沉每天让胖乎乎必念的军部早报,不再念了;陆沉一柜子的军服军装也忽然消失,收进了不常用的收纳柜里;书桌上那些曾堆积如山的件也渐渐不见,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顾遇才恍然醒悟,甚至不用他等待陆沉迈过这个难坎,他最好的帝国骑士,已经开始强迫自己逐渐适应退出军部、不再是一名军虫的生活了。   不需要他忧心,不需要任何虫催促,他已经开始以最高的效率主动适应,把伤痛悉数咬牙吞下,呈现出最平静理性的自己。   顾遇什么也不说,当什么也未曾变化的旧有日子和陆沉生活。只是夜里,他比以往更热烈地与陆沉做爱,在他身上遍布地留下自己的痕迹,最后总会缩在被窝里,紧紧拥着身上微冷的陆沉,温暖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才肯睡去。   陆沉对雄虫的担心从始至终心知肚明。他将脆弱展示给他,也将坚强与不可击倒展示给他。他回应着顾遇的热情,夜里回拥着他时,在他身上落满克制的、又饱含占有欲的吻。   他们不必多言,他们如此天生一对。   再艰难悲伤绝望的时刻,他们有彼此便足矣。   没有虫可以在他们之间插入,也没有任何虫、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   顾遇一直对奢侈品这个东西没有概念。直到他把车停在蒂凡尼这所高档酒吧的停车场,环视一周,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款悬浮车在市面上有多么珍贵稀少。   虫的逼格靠衬托,车的逼格也靠衬托。顾遇懂甲,所以看车的眼力也有一点。不是他自吹,是真的全停车场里就他这辆车是其最靓的仔。   顾遇以前压根不会察觉这些细节,但现在他穷啊,穷还要养家。   穷得顾遇都想卖车了。   顾遇起了心思说干就干,在星网上马上一查,即刻知道了这款名叫“un010”的银色系悬浮车,在名流权贵云集的首都圈五行星,也仅仅只有五个虫拥有。   而这只是陆沉去年,随送给他的结婚周年纪念日礼物之一。   原因仅仅因为虫历010年,是顾遇和陆沉领证结婚那一年。   土豪啊!爸爸!   顾遇差点因为论坛网友们估算的价格无数多个零,激动地去抱他家雌君的大腿,求他施舍他这个穷鬼一点养家钱了。   但一想不对啊,他养家不就是去养陆沉吗?   顾遇那对金钱丝毫没有观念的大脑忽然灵窍一通,终于时隔多日,后知后觉了其的不对劲。他在光脑上调出了陆沉之前跟他说家里没钱时,发给他的那张收支分析表。   上面列了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陆沉作为少将时的工资,以及赚取军功后军部发放的奖金。最后加起来的数字确实挺大。   ——但绝对连这一辆车都买不起。岂止是买不起,把陆沉列的一年收入乘以他进入军部的年份,陆沉迄今为止所有收入都买不起这辆车。   更何况他家车这种车还有许多。陆沉送的这种礼物多得不胜枚举,都还关在他们家地下车里吃土。   顾遇深深皱着眉。他哥还真没说错,他脑子是真的在家里躺太久躺坏了,他竟然相   信了陆沉说他没钱了?   这能信?   这都能信!?   随便卖掉他家车里吃土的一辆车,都够普通家庭生活开支用一辈子了。   ……陆沉为什么骗他?   顾遇的按在流线型设计的车门上,不重不轻地一点一点。   骗他出来工作?不对,工作这件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陆沉压根没料到他会有这反应。   陆沉以家里没钱为借口,想让他做什么来着?——娶其他雌虫,对,陆沉想让他纳其他雌虫进门,弥补家里的财神状况。   可为什么要让他纳其他雌虫?如果不是为了他的物质生活条件着想,为什么必须得纳其他雌虫?   顾遇刚才还能皱着眉苦苦思索,想到这儿,再抬头时苍灰色的眼瞳里只剩下迷茫,有些无措,有些难以接受。   总不能是,陆沉……不爱他了吧?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陆沉平日的眼神和行为绝不会骗他。   顾遇一边恍恍惚惚地想着,一边脚步如踩云端,有些飘忽地向蒂凡尼酒吧为特定vip用户通行的入口走去。即刻有穿着得体西服的服务生来迎他,恭敬地半躬身问:“顾雄子,孟雄子已经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顾遇没结婚以前常混这儿,老常客了,在这儿待了有些年头的服务生基本都认得这名俊美的s级白发雄虫。即便是新来的,也多半能从网上传的照片认出顾遇。   顾遇没什么反应,尤自沉浸在恍惚之,随着那名服务生走了。   他向来这副散漫得无精打采、神思不瞩的模样,倒一点不让其他虫觉得他哪有什么不对。   蒂凡尼最高层级的vip大包厢里,孟留正坐在正的沙发上,独自一个虫,神色淡漠,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度数不高的酒。   包厢里灯光昏暗暧昧,周围还有其他雄虫陪坐,皆左拥右抱着纤细精致的亚雌。边喝着酒,边或掷骰子或抓纸牌,玩着酒桌上的游戏,闹闹哄哄。   顾遇一进门,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微蹙起眉。   红发雄虫查尔斯一眼便认出了顾遇,热情地在位子上挥了挥:“顾遇!顾遇!这儿,这儿!”   他这一喊,全包厢都静了那么一瞬,目光皆投向了站立在门口白色长发的雄虫。   包厢昏暗的灯光,不时流转过白发雄虫俊美无俦的面庞。细碎的冷光一寸一寸——流转过他鸦羽般的睫毛,苍白得甚至有些脆弱的面颊,挺立的鼻梁,形状好看却略显淡薄的唇,打磨出象牙冷玉般的光泽。   谁都知道顾遇俊美,但真正见到真人,连雄虫同类们都被这张甚能唬虫的脸给看定住了。   顾遇垂着眼睫,眸色散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   本来眼前这一幕是他五年前的常态,却仅仅是时隔五年再来,顾遇却觉得恍若隔世。他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还觉得这一幕令虫厌烦,他来到这儿被迫审视过去的常态生活,尤其觉得以往自己那日子过得操蛋极了。   他和他们一站一坐,彼此却像隔着银汉。   连查尔斯这种迟钝的虫都察觉出,许久没和他们出来玩的顾遇,虽然平时还在网游里一起打野,但真正再见时已经气质截然不同了。   明明还是那么懒懒散散的欠揍模样,但查尔斯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查尔斯百思不得其解。   双方沉默几乎静止的画面,伴随孟留的一声招呼打破。   “你来了。”原本冷漠地靠在正沙发靠垫上,与周围所有虫都隔着无形距离的孟留,稍稍坐直身体,淡淡地注视着顾遇。   “嗯。”顾遇点头,长腿穿过乱八糟地坐着的雄虫亚雌们,在孟留身边的空沙发坐下。   他一坐下,查尔斯原本为顾遇的变化所震撼,没敢再和他打招呼,现在却又敢跟着开玩笑了:“顾遇,你可终于出门了,这回可算把你这尊大佛请出山了!”   静默的雄虫们也开始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孟留也说:“确实很久没见到你出门了。”   顾遇随意地往沙发上一靠:“懒嘛,这不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诶,兄弟你最近在网上可火了!”查尔斯还是那咋咋呼呼的脾气,“我可听星网上说你在出来找工作?哈哈哈哈,造谣的吧?打死我都不信,你怎么可能出来工作?”   顾遇打了哈欠,这里灯光太暗,气氛太好,搞得他忍不住发困。他有些精神不济地懒懒回他:“真的。”   不管查尔斯瞬间惊得张大的嘴巴,其他雄虫也突然停下议论,齐刷刷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顾遇接着道:“我来找孟留就为这事——他名下那公司ml不是开得挺大的吗,我想请他给我介绍工作。”   孟留还很淡定地接他话:“我给你安排了个室内的书工作,活少简单,还安全,雄虫保护协会找不了茬。下周一就可以去上班。”   这效率比他哥还快啊,不愧是一家虫,顾遇即刻谢道:“真的谢啦,兄弟。”   过节都不回对方一条节日快乐的“兄弟”,顾遇倒没脸没皮,认得格外快。   “不是……”查尔斯都被他们一回一答自然顺滑的操作整傻了。   “是我傻了,还是你们傻了?顾遇要出去工作诶!他这么个举世闻名的大懒虫竟然要出去工作诶!懒就算了,还是作为雄虫出去工作,虫族史上绝无仅有的第一虫诶!”   “而且孟留你也不对劲!你就这么一点都不惊讶,这么自然地同意了?!”   孟留挑眉:“不然呢。”   顾遇也挑眉:“不然嘞。”   查尔斯抓狂地挠挠头发,都有些认知混乱了:“不对啊不对啊!难道只有我一个虫觉得不正常?不对劲啊!”   他转头忙向其他雄虫寻求认可:“你们也觉得不正常吧?天底下哪有雄虫出去工作的道理?何况还是顾遇这么懒的雄虫?孟留竟然还帮他?!”   其他雄虫们忙做点头状:岂止是不正常,简直是不正常极了!   顾遇也懒得搭理他们,倒是孟留接着沉吟道:“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好“兄弟”有疑惑,顾遇立马作洗耳恭听状。   孟留默了默,道:“其实不用我同意,你和陆将本来就是ml仅次于我和我家雌君的最大股东,虫事任免根本不需要我点头。”   顾遇愣了愣,这次换他懵了,有些没听懂:“什么?”   查尔斯他们也傻了。ml是普通公司吗?这家由兰德尔上将以他雄主孟留名义开创的公司,可是整个帝国星际五百强企业,排名轮得上前十的超量级企业集团啊!   更遑论星际诸多行业的商品贸易都垄断在这家公司!   孟留倒是衷心疑惑道:“而且你出来工作难道是为了赚钱?姑且不谈你和陆将在ml所占的股份,陆将自己难道不就够有钱了吗?”   “——整个yc星系不都是属于他的吗?”   突然脑子像断了一根弦,顾遇感觉自己今天脑容量都不够用了,说话都有些卡壳:“你、你说什么?”   孟留奇怪地看他一眼,发现他竟然是真的一无所知,善解虫意地替他解释道:“yc星系虽然在帝国并不算大星系,属于双恒星小星系,但每个恒星系都有八颗大行星,近两百颗小行星。”   “光是工商业发达排在帝国前列,进入帝国星际百大繁荣行星的超大星球就有八个。谁没钱,也不该你俩没钱啊。”   难不成对这对夫夫来说,一个双恒星小星系都满足不了他们了?   这下不止查尔斯等雄虫为陆沉具体的财富数额所震憾,一时半会儿还跟土包子一样惊得下巴都没合拢。顾遇也彻底傻那儿了。   他刚刚才在停车场猜到他家雌君肯定很有钱。   ——但他没猜到啊,他家雌君的有钱程度岂止是以亿万为单位,好家伙,他直接都以星系为单位了!   此时顾遇的想法,竟与当初直面陆沉财富清单暴击的布莱恩奇妙吻合。   ——陆沉该不会是去抢国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陆沉:我不是,我没有,我很穷。   顾遇:我家没钱了……我家又有钱了?   感谢在2021-02-1101:4:48~2021-02-1200:4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魂归喝茶0瓶;杉闰瓶;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元帅   碧暮区坐落于首都星极北之地,常年冰雪连天,为严寒所笼罩。   得知弟弟谈得顺利,找到工作,顾奚主动约顾遇来见一次面,见面地点就在碧暮区。   这对都不怎么着调的亲兄弟,除了偶尔视频通讯时看一眼,差不多已经近两年多没真正见上一面了。   顾遇定好自动驾驶往北驶去,一路望着窗外,神色仍有些恍惚。   由心区到碧暮区,超高速行驶几乎只在空留下一道银色残影的“un010”,仿佛亲历了一场四季的变化。   由心区的春,经沿途漫漫红叶染就的秋色,至雪覆大地,白色一望无际延伸至暮色尽头的碧暮区。超高速行驶仅需一小时左右。   但可惜,这些景色都没能入此时神思不瞩的顾遇的眼。   碧暮区,得名于此处常年难有阳光直射,坐落于黑夜与白昼的交接线上。由碧暮区再往北望,便是彻头彻尾漫无天际的寒冷极夜,那儿几乎没虫居住。   鹅毛般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刮下,不一会儿铺满了前挡风玻璃。   自动驾驶的un010很快刷走了玻璃上的积雪。车内暖气已开了起来,温暖如春,与车外形同两个季节。   顾遇散漫地靠躺在驾驶座上,一支着脑袋偏着头,出神地望玻璃上“咯吱咯吱”被扫下的雪。   陆沉骗他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他为何要如此曲折地让自己娶其他雌虫入门?   甚至……顾遇闭上眼。   如果他没有主动提出出门工作,那陆沉不就站在雄虫保护协会一边,成为劝他娶其他雌虫的一份子了吗?   更甚至,如果他妥协了……   顾遇无法想象他和陆沉之间的关系,现在将会变成什么样。   而这一切或多或少会归因于陆沉的谎言——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骗他?   顾遇再睁眼时,看着窗上被扫落下的雪,苍灰色的眼眸里满是迷茫。   他决定出门工作的举动,在陆沉眼里又是如何看的?如果家里有钱,根本不需要他来养家,那顾遇出门工作的意义又何在?   他下周一……还需要去上班吗?   悬浮车按预定的目的地从区际高速上拐下去,俯冲汇入碧暮区主干道的车流。拐过大街小巷,便来到一条几乎街面上全是各式各样酒吧的路。   碧暮区常年严寒,酒是一个很好的驱寒品。且这里昼夜不分,居住在这儿的虫多追求灯红酒绿、放纵自我、醉生梦死的生活。   所以没有比在碧暮区开酒吧更适合的地方了。顾奚就常年混迹于此,沉溺流转于各路酒吧,朝生暮死死而后已。   见到顾遇进来,顾奚靠坐在混杂的吧台上,即刻举起高脚酒杯朝他挥挥:“老弟,哥在这儿!在这儿呢!”   说实话,顾遇并不太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么高调招呼。但虽然他不是很想认,但明眼虫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对亲兄弟。   ——因为他俩实在太像了。最醒目的是彼此那头白发,区别不过在于一个长一个短。在头发的加持下,那张分相似的脸也就衬得更加相似了。   顾遇这回吸取教训,花了点精神力压制自己的雄虫气息,因此酒吧里那些醉生梦死的酒客们倒还一个也没发觉他是雄虫。   他在顾奚身旁留的位置坐下,吧台里西装衬衫的调酒师笑着问他要什么酒,顾遇回答:“一杯无心果果汁,谢谢。”   那调酒师还是第一次见来他们酒吧点果汁的,一时愣了愣,但还是职业素养良好地去做了。现榨现做,幸好酒吧里还是有无心果的。   顾奚调侃:“果然顾二傻你转性了啊,酒吧不混了,现在酒也不喝了?”说着还伸扯了扯顾遇脑后捆好的长马尾:“哟,现在都还会自己扎头发了?扎的不错呢!”   顾遇懒得把自己的头发扯出来,也就任由他摆弄了,淡淡解释:“等会儿开车,不喝酒。”   顾奚更纳闷了:“你现在都不用自动驾驶了?可以啊,顾懒虫你现在突然不懒了,搞得我都不适应了。”   要说嘲讽他次数最多的,最厉害、最阴阳怪气的,除了他亲哥顾奚就不做他想了。   顾遇懒懒道:“你管我。”   自动驾驶因为要忠实遵守《帝国道路交通法》,速度再快也就那样。顾遇不想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他想早点回家就得自己来开。说到底,还是得怪顾奚约在这么远的鬼地方和他见面。   顾奚痛心疾首地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唉,弟弟已经大了,再也不待见唠叨烦人的哥哥来管他了,唉!”   要不是懒得翻白眼,顾遇已经翻了无数个了:“得了吧,你什么时候管过我,我又什么时候听过你的管。”   顾奚的唠叨几乎全都用到了损他、占他便宜上。念在顾奚这次帮了他忙,顾遇可以适当延缓找他还钱的期限。   无心果果汁上来了,顾遇不是怎么很想喝地喝了   一口——但很正常,他干什么都是这样一副提不起劲的派头,何况他现在心里还装了事。   像挤牙膏一样,顾奚问了他几句找了什么工作,一点点从顾遇嘴里挤出话来,问了老半天才可算明白他弟弟找了份什么工作。   ml本部的一个公关部的工作,平时就负责审阅案,改改错别字病句之类的,活少闲的很,工资还高。   搞得顾奚都心痒痒,想找一份这样的工作了。现在他的钱都是花的雌父留下的遗产,还有他雌父以前投资的股份分红,以及占收入最大比例的土地收租等等——简而言之,顾奚现在就是个收租虫,老地主。   谁叫老贵族啥都没有,就地最多呢?   顾奚虽然老不着调,但好歹从他雌父那儿继承了个伯爵的好看名头。   本来雌父是将遗产留作两半,公平地留给他两个孩子的。但顾遇在他雌父死后很快就娶了陆沉,顾遇觉得自己有虫养,而他哥还要倒贴嫁给其他雄虫,便无所谓地把自己那份遗产悉数转给了他哥,净身出户。   他这副八百年难得一遇的亲情举动,激动得顾奚当晚抱着他喊了一声:“你是我哥!”当然,顾奚第二天就不认了:弟弟还是弟弟,哥哥还是你哥哥。   顾遇经此深刻意识到了:亲情的残酷,大抵如此。   他一边慢吞吞吸着果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顾奚的问话,视线忽然被酒吧上方的电视显示屏吸引过去。   电视上正在直播兰德尔上将的元帅就职典礼。   顾遇才恍惚想起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兰德尔已经正式就任帝国元帅,而他和布莱恩的一月之期也将至。   一月之期……顾遇又想起了陆沉故意瞒他的行为,有些苦闷地咬了一下吸管。但他向来烦恼苦闷不积在心底,总是过得快,看得开。   他不由想到,或许是陆沉在考验自己呢。   也许是他以前在家里懒得太过分,也许是陆沉出了事故后缺乏安全感,也许是雄虫保护协会给的压力太大……总之,顾遇不认为陆沉会故意把他推到别的雌虫身边去。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陆沉把选择权交到了他里。他在考验他。   如此一想,顾遇顿时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这样就完全讲得通了啊!   陆沉默许了自己和布莱恩的一月之约,果然就是在考验他。   他这么信任自己,把他们的未来、和决定他们未来的唯一选择权孤注一掷交到自己上,顾遇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顾遇想通了,下定决心。顿时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即刻上班,还能熬夜加班,大干百个来回也不喘气。   顾奚见他望着电视屏幕出神,表情又突然显出股振奋,奇道:“兰德尔上将今天就职元帅,全帝国都知道,不会就你忘了吧?”   但想了想,顾奚理所当然地抿了口酒,淡定道:“对哦,你忘了才是最正常的。”那你突然兴奋个什么劲?   他完全不知道顾遇的脑回路在刚刚发生了怎样清奇的联想。   顾遇振奋过后,又淡定下来吸了口果汁。嗯,下周才开始工作,还不急,他要存蓄力气以待下周。   电视上的兰德尔身着一袭标准的白色军礼服。上身是一件双排扣的白色短夹克,下穿直的黑长裤,勾勒出宽肩细腰的好身材,令电视前的雌虫们都心动不已。   他领口戴有一只黑色领结,外罩一件白色军披风,身姿潇洒却举止优雅。帽徽与肩徽在媒体采访的闪光亮得几乎反光。   他帽檐下压着的淡金色长发,在大堂金色灯光的映衬下,也几乎亮得反光。   他的徽章已由第一军团的猎豹徽章变为了象征整个帝**部的徽章——五星联合徽章。   这无疑是兰德尔军旅生涯最辉煌的时刻——就任帝国元帅,军部的最高领导人。   顾奚也一时看得出神,和顾遇相似的灰色眸子流转着复杂的光。   几乎无法想象,这样的兰德尔上将,哦不,现在该是兰德尔元帅了,与他共侍一夫。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略微自嘲地勾起唇角,将杯度数甚高的酒一饮而尽。   想了想,他又长叹口气,再一口闷下一杯酒。前一杯为自己,后一杯为他雄主。   两个都他妈混得不好啊。   他一口气闷了两杯,顾遇知道那酒的度数,偏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每天不着家在外鬼混,还喝这么多,孟留都不管你的吗?”   “什么叫鬼混!”顾奚舌头都捋不直了,思维还算清醒,“我这叫醉生梦死、一醉方休!”   顾遇:“不就是鬼混咯。”   “啪——”顾奚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周围虫一跳,但正在擦杯子的调酒师早就习惯了这个一惊一乍的酒客,只往这儿淡定地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擦杯子。   顾奚自己拍了一下,看着他弟那纹丝不动的废虫样,觉得没劲,又自己乖乖坐好了,叹口气,深沉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顾遇觉得他家就没有……   好吧,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但那是陆少将在考验他,这一点点不能算。   顾奚又抬头看向屏幕里温和笑着,回答记者提问的兰德尔元帅。他一言一笑皆谈吐从容,举止优雅,仿佛一切皆在他掌控之。   “我家情况特殊,”顾奚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年虫般感慨道,“雌君忙于工作整日不着家,雄主又不管底下个雌侍,我整天乐得逍遥自在。”   孟留除了兰德尔这一个雌君,底下还有包括顾奚在内的个雌侍。在一雄多雌的虫族社会,这样的配置都算少的了。   顾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家少将没退役以前也是这样,天两头上战场,有时甚至长达半年他都是在通讯上和陆沉见的面。   顾奚却骂:“你个没心没肺的虫懂个屁咧,你家雌君那是忙于工作,但每次赶上你发情期,他是不是都会想法设法请假赶回来?”   顾遇点头,是这个道理。陆沉也有实在赶不回来的时候,但都是少数,顾遇自己死憋一憋也就过去了。   但其实雄虫的发情期远没有顾遇说的那么轻松。若没有雌虫作解,也不用抑制剂加以控制,将是如堕地狱般的极大痛苦。有时就连用了抑制剂都还是觉得痛苦。   但抑制剂不能常用,否则除了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也将会对抑制剂产生抗体,越用效果越差。   陆沉不准顾遇用抑制剂,所以每次几乎都提前调整好时间,遇到不规律的时期也会请假——军部一般都会批,毕竟事关雄虫,也毕竟陆沉就是军团长,军团休假就他说了算。   其实这是每个雄虫家庭都会遇到的问题。但解决方法压根不需要陆沉和顾遇这么麻烦。   ——多娶几个不就好了?即便发情期突然来临,雄虫身边也保证会有雌虫陪伴。   这个自古以来就有的解决办法天衣无缝,堪称完美。所以现在帝国几乎没有几个雄虫体验过那传闻发情期的痛苦,抑制剂也几乎没几个雄虫用过。   但顾遇他们家是一雄一雌,就必须解决这个坎。也意味着,陆沉必须做出牺牲。   当初陆沉给雄虫保护协会的保证,就是每次顾遇发情期他一定会陪在顾遇身边。   他的确这样做到了。但有时边境实在打得火热,正处在决战的关键时刻,陆沉身为军团长与前线主力根本不可能走开。   顾遇就会忍着痛苦,在通讯上勉强笑着对他说:“我不用抑制剂,也能熬过去。”   至于顾遇究竟怎么熬过去的,他从未把细节告诉过陆沉,只是说逼着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也的确是睡一觉。顾遇平时干啥都懒,躺着不动硬憋着,他最在行。   也幸亏他的发情期一般只持续四天,比起其他雄虫算少的。每次顾遇就把房间帘子全拉下,在一片黑暗里缩在床上,让胖乎乎他们把他四肢都捆上,然后让他们出去锁上房间不准再进来。   然后就躺那儿有时发狂发疯,有时咬牙死憋,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痛绞成一团。等彻底熬过这漫长的天,床上被子枕头都被自己撕成碎得不能再碎的模样了。   然后他再心虚地让胖乎乎他们赶快拿去丢掉,换上新的,绝对不能让陆沉看到。   但陆沉又怎么会猜不到。   顾遇,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靠抑制剂、全靠意志力(外加铐脚铐)熬过发情期的雄虫。也是有史以来对自己最狠的孙子。   所以顾遇就奇怪了:“就算兰德尔元帅不回来,孟留发情期不是还有你们几个雌侍吗?”   顾奚说:“屁咧,哪次不都是他用抑制剂熬过去的?去年一年兰德尔元帅都没在他发情期期间回来过,说什么让我们照顾他,结果孟留那个死脾气的不还是全用的抑制剂?”   顾遇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都觉得有些在意:“那他岂不是……早就该对抑制剂免疫了?”   顾奚叹口气:“剂量加多也还是有用的,不过只是会越来越难熬就是了。”   顾遇以为自己已经够狠了,想不到孟留比他还狠。他好歹是只熬过几次,陆沉大多数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回来,但孟留……   好家伙,他发情期全靠抑制剂和意志力死撑啊。何况抑制剂对身体还有损害。   顾遇不禁道:“兰德尔元帅不知道这件事吗?”   顾奚无奈摊,像个老妈子般叹气:“去年雄主让瞒着,元帅是一年都不知道。今年没瞒过,元帅也就会在他发情期时想法子赶回来了。”   有福有祸。也意味着,兰德尔只会在他发情期时回来。   活脱脱像尽了义务就走。   顾遇抬头也看向电视上风度从容优雅的兰德尔元帅。他今年才十二岁,正意气风发,刷新了帝国史上年纪最年轻就任元帅的纪录。   兰德尔正以官方辞令,回答记者关于心区星河大道受袭的提问。   “关于星河大道的恐怖袭击,军事审查会已将被逮捕的作案分子严加审问。”   “这次袭击的确由前几周宣布成立的雄虫国度策   划,我们军部正在尽全力搜捕该组织本部及幕后主使。”   又有记者问:“元帅阁下,雄虫国度的幕后主使是否就是他们黑入星网那日,在视频里出现的那个黑衣虫?他自称名叫阿瑞斯,是雄虫国度的首领?”   兰德尔点头,微微俯身凑近话筒道:“对于阿瑞斯的真实身份,以及目前身在何处,军事审查会正在全力调查。”   一个问题结束,在场记者纷纷再度争着举提问。   兰德尔的副官点了其一个,那名记者忙站起问道:“元帅阁下,请问阿瑞斯是否就是雄虫?雄虫国度的成员也是否就是雄虫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全场都寂静了一瞬。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沸腾了。   这个问题可以说问出了全帝国虫民最在意、最关心的地方。   帝国雄虫本就稀少,这个组织的成员如果全是雄虫,那不就太令虫震惊了吗?   而且为什么会是雄虫建立这个组织,发起如此恐怖的袭击?   在他们眼里,雄虫和“危险”这个词几乎毫不相关,更不可能产生关联。   一谈起要抓捕雄虫,雌虫们都还下意识胆战心惊,为雄虫心生担忧。   那名记者又接着问完这个问题:“如果真是雄虫,那么元帅阁下,《雄虫虫权条约》与《帝国雄虫保护法》对他们来说,是否还适用呢?”   全场几乎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200:40:54~2021-02-100: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地有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地有瓜5瓶;朝俞^_^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有你   兰德尔对着无数个角度直播他的镜头,默了半晌,却很淡然地笑了。   他淡淡启唇,话语从容而坚定:“帝国会保护每一只雄虫不受侵害,但对每一只虫民的生命也都会平等对待。”   “凡是触犯了帝国法律、危害了他虫生命的虫,无论是雄是雌,帝国都会依照法律做出最公正的裁决。”   全场都被他从容坚定的话语震住了,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一时发怔,良久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元帅说了什么。   在这沉默,一阵掌声突兀地响起。   “啪啪啪——”   众虫讶然望去,是兰德尔元帅身边的副官——埃维尔。他正面无表情、却眼含崇敬地仰望着白衣军服的元帅,一板一眼地鼓掌。   随即,在场众虫也反应过来,爆发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当天,#兰德尔元帅公平裁决雄虫#便登上了星网热搜榜第一。   [论坛热贴:兰德尔元帅发言,公平裁决雄虫!]   [l1:元帅简直帅呆了!我宣布,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仅次于陆将的偶像了!]   [l2:我没有听错吧?元帅说的的凡是触犯了帝国法律、危害了他虫生命的虫,那以前那些家暴雌虫,在家里动用私刑的雄虫是不是也得关进监狱?]   [l:元帅真刚!我好爱!]   [l4:我看一点也不现实,也就嘴上说说而已,那些家暴害死雌虫的雄主还不是一样活得挺好?]   [l5:呵呵,就算元帅说的算数,雄虫家里那些雌虫即使被打死,也不会舍得去告他们雄主的。]   [l6:楼上太真实了……]   [l:但元帅的意思是,如果有雌虫敢去告,帝国会按法律公平审判的吧?]   [l8:元帅又不是法院法官,司法权独立的好不好?你没看到现在,好多虫艾特了帝国最高法的官号,他们都还没给回应的吗?]   [l9:前线最新战报!最高法官号给回应了!]   [l10:复制一下官号原话:如元帅阁下所言,帝国法律面前雄雌平等。@兰德尔切里克斯]   [l11:啊啊啊啊!不愧是元帅发言,就是这么有分量!]   [l12:呵呵,那按这么来说,《帝国雄虫保护法》和《雄虫虫权条约》早就不该被废止了吗?]   [l1:说到底,雄虫还不是有一大堆特权?而且你们这些舔狗敢去告吗?一个二个见到真虫都巴不得上去倒贴呢!]   [l14:楼上好偏激,我们舔狗也是有底线有尊严的好吗?!]   [l15:小声bb一句,如果真有雄虫愿意娶我,舔狗如我可以没底线没尊严……]   [l16:楼上有病?!舔雄虫麻烦出门左拐去其他贴子好吗?!]   [l1:15楼有病吧?居然在这个贴子舔雄虫,你丫快滚粗吧!]   [l18:话说……就没虫关心一下那个雄虫国度吗?元帅的意思难道是那个组织真的全是雄虫?]   [l19:不是吧?!雄虫为什么要搞个这么危险的组织出来?我当时就在星河大道,真的一个炸弹飞来,差点把我魂都吓掉了!]   [l20:难不成雄虫还觉得他们没虫权?莫名其妙,难道我们雌虫还虐待他们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他们还不乐意?]   [l21:+1,我举双双脚赞成楼上!]   [l22:希望军部早点抓到他们,把一切早点了结吧。免得他们真闹出了大事故,到时候帝国法律就真的饶不了他们了……]   *   陆沉说,他小时候便见过顾遇一面。萍水相逢的陌生虫之间的一面,陆沉便再也忘不了。之后在宴会上的那一面,只算得上久别重逢。   但顾遇已对幼时的相遇没有什么记忆,也不会料到陆沉能记这么久。他长大后第一次见到陆沉,也不是在那场宴会上。   ——而是在电视直播上。   顾遇看着电视上风度翩翩的兰德尔元帅,依稀想起了他第一次在直播上见到的陆沉。   那一年,十五岁的顾遇还在过着苦逼的高生活。那一年,也正值五年一届的“启明星杯”帝国星际甲大赛召开。   这项享誉星际的甲竞技比赛,由帝**部第五军团主办。“启明星杯”得名的由来,正是源于第五军团的徽章图案:两条细长柳枝拱卫间的启明星。   而之所以招来全民热议的盛况,更源于这项比赛的冠军奖品令虫瞠目结舌——一座启明星奖杯,和进入军部直封少校的特权。   直封少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压根不需要在军部从头做起,起点便已是少校军衔。   而少校军衔意味着什么?   一个连队的连队长啊!可以统辖整整十个甲分队,十艘帝**舰,一百甲,一千名军虫啊!   有了权力   ,随之滚滚而来的便是地位、权势、财富。   自古以来似乎便是这样的道理。   因此在这五年一届的启明星杯上,获得冠军,几乎成了一步登天的代名词。   即便之后进了军部再不努力,一生止步于少校军衔上,也是大多数虫拼命几辈子也爬不到的位置。   而当年苦逼的高党顾遇,怀揣着对甲的那么几分热爱,上课时开小差。在数学老师滔滔不绝的背景声,他埋首于书本的掩护下,在光脑上偷看了那年启明星杯总决赛的直播。   直播,黑发黑眸的高大雌虫,驾驶着甚至称得上破破烂烂的甲,利落干练又姿态华丽地在半小时内干翻了对。   已经为这场总决赛,准备好摸几节课鱼的顾遇,在光脑前震惊了。   他甚至一节数学课都没上完,这场全帝国瞩目的决赛便结束了。   向来没什么记性的顾遇,记住了“陆沉”这个名字。   而颁奖礼上,主持人询问冠军想要选择哪一样奖品——顾遇才知道,原来今年冠军奖品有所不同,除了百年不变的启明星奖杯和少校军衔外,还添加了一台由帝国甲研究所最新研发的新式战斗甲。   那台名为“帝国之星”号的甲第一次在现场出现,展现在全帝国观众前时,所有虫都震撼了。   ——与出色的战斗数据和配置不同,它的外表设计极为简练,身为银色流线型,沉默而高大地坐落在全场瞩目的灯光和视线。   好似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器,外壳闪过冷血的银色。   顾遇难得眼有了些热切的光,作为一个佛系甲迷,他看着都有些馋了。   但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这台名为“帝国之星”号的银色甲,和镜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高大雌虫有些相似……看上去竟十分相配。   与万众迷醉的热烈与疯狂格格不入,聚光灯下,他和它都显得冷静、沉默、疏离……   主持人接着说:“但很遗憾,我们都知道,这次冠军奖品除了启明星奖杯外,在直封少校军衔和‘帝国之星’号甲,只能选择一个。”   “不知道我们的冠军,想好了选择哪一个吗?”   顾遇一愣,忽然又觉得有些可惜。   在大多数虫眼里,甲固然再好,也只是个无法附赠其他价值的外物。而少校军衔,则是实打实的权力与地位。   一旦得到这个奖品,压根不用再努力,下一秒权势与财富便立刻滚滚而来。   但顾遇觉得有些可惜。   他不知道是为那台甲可惜,还是为那个雌虫可惜。他还觉得他们挺相配的。   但只要脑子没坏,是个虫都会选少校军衔的吧。这个所谓的奖品选择,一看就是节目拿来做噱头的。   然而那个沉默已久的黑发雌虫开口了,声线沉而冷:“我选择‘帝国之星’号。”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主持人不可思议:“您、您说什么?!”   顾遇也一时不可思议。   那雌虫的冷沉声线丝毫没变,如刚才般毫无起伏,静静重复了一遍:“我选择‘帝国之星’号。”   这下彻底听明白,全场哗然。   而那名为陆沉的高大雌虫则抬头,看向那台沉默高大的银色甲,疏冷幽深的眼眸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我喜欢它。”他如此简单地解释。   继记得陆沉的名字后,向来记性不好的顾遇,又记住了那张脸。   和那双幽深如潭,又隐隐透着执着的热切的眼眸。   ——顾遇有种直觉,那幽静潭水下隐藏的暗流涌动,是一种热切,一种倘若不得、便甘愿为之疯狂的偏执。   而那种偏执,是顾遇这种没志向、没梦想、没大喜大悲、没热烈喜怒的虫,所理解不了的情感。   以至于五年后,他二十岁时,在那场宴会上遇见从军部底层一点点爬起、却在二十二岁便授封少将的帝国骑士时,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陆沉。   是“帝国之星”号的主人。   也是五年前那双眼眸的主人。   *   夜幕时分,un010缓慢下沉,通过自动打开的车口,落入了地下车。   顾遇乘电梯上楼,本以为按这个时间,陆沉应该去二楼睡了,便想在一楼喝杯营养液就上去洗澡睡觉。   可刚到一楼,他便注意到客厅里传来的微弱灯光。   顾遇穿着拖鞋走近,而黑发雌虫正盘腿坐在沙发一角,背对着他,在暖黄色的台灯下专注地埋头,看着光脑显示屏。   顾遇故意放轻了脚步,以至于熟悉了他脚步声的陆沉竟没有半分警觉,任由他走到了身后。   顾遇看清了陆沉这几天在光脑上读的什么专著。页脚上正好印有书名。   ——《甲设计与维修大全》。   他的影子投射在光脑屏上,陆沉随即转头,微讶道:“雄主,你回来了?”   顾遇站在沙发后自然地弯下腰,将两只穿过陆沉的脖颈,把白毛脑袋蹭   入了他肩上。   “充电。”顾遇说。   他像只猫般伸了个懒腰,脑袋在陆沉脖颈处不住地蹭来蹭去,像要把今天满身的疲惫全部在陆沉这儿蹭走。   陆沉微微侧头,仔细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印上一吻:“饿了吗?我给你留了饭,在厨房还热着。”   顾遇脑袋还窝在他肩上,陆沉只看见那捆了一束长马尾的白毛脑袋幅度不大地上下点了点,便用光脑指挥胖乎乎他们去取了。   家里并没有吃饭一定得上餐桌的规矩,胖乎乎和圆滚滚送着菜,便端到了客厅茶几上。   一桌子热腾腾的菜出炉了。   顾遇诧异:“少将,这就是你给我留……的菜?”谁家晚饭做这么多,还能留这么多出来啊?   陆沉很自然地道:“我喜欢看你多吃。就算吃不了,每道菜都能试一下也是不错的。”   顾遇咋舌。终于明白为什么家里车的车这么多了:完全是因为顾遇不做选择,陆沉便大一挥,有哪些可以便都买了。体现在做饭上,陆沉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么多年下来,顾遇早习惯了陆沉这性格和习惯,因此也没多说什么,接受良好地往茶几前的地毯上一坐,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一向吃得很慢,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如果不是身体会因不进食自动发出饿了的信号,顾遇估计都会把有一日餐这事给忘个彻底。   陆沉则把台灯暖黄色的光调亮了些,让顾遇能够认清桌上的每一盘菜。他们家里向来不喜欢晚上把满屋子的灯都打开,顾遇是懒得全打开,留足自己活动的空间便够了,陆沉则是单纯不习惯太亮。   军旅生涯让他基本习惯了夜晚无灯也能视物工作的生活。太亮了,反倒不习惯。   顾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东西。陆沉则坐在他身后,一边看会儿光脑,一边抬头看会儿吃饭的顾遇。   为了不影响顾遇,陆沉撤去了光脑投射在外的大显示屏,戴上了单片眼镜,让屏幕只有自己一个虫能看到。   二虫彼此干着自己的事,夜晚和房间都是寂静的,灯光却是温暖的。   顾遇差不多吃饱,拿着筷子开始在盘子里东戳一下,西戳一下,漫无边际地想起了陆沉给他的考验。还有刚刚看到的,陆沉正在读的书。   甲啊。   曾经与主人一同无比辉煌的“帝国之星”号,如今同退役的主人一起宣布退役,在修复后被封尘在了第五军团的保管舱里。   顾遇知道,一个曾经驾驶甲在战场上无虫能敌的帝国骑士,如今再不能驾着甲在星空遨游,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光是想想,他心里便一阵空落,心脏仿佛替陆沉空了一大块位置。   他止不住地难过,悲伤,喘不过气,为他所爱。   那,陆沉读和甲有关的书,是为了什么?读到这些书时,心情又是怎样?怀念,落寞,悔恨……或是其他?   如果可以,如果帝国现在的科技水平真的能做到,顾遇宁愿把自己健康的一双腿换到陆沉身上,让他可以回到他向往的甲、向往的星空、向往的战场上去。   尽管顾遇平日说得再好听,但他还是懂得,陆沉真正向往的是什么。   这或许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但遗憾可以存在,顾遇不希望这份遗憾最终成为陆沉心里的郁结。   他放下筷子,上半身向后仰倒,靠着沙发仰头望向陆沉,眼神认真道:“我今天找到工作了,陆沉。”   陆沉揉了揉他的头:“嗯。我知道你可以的。”   顾遇抓住他的,在心上轻轻吻了吻:“明天都会更好的吧?”   陆沉愣了愣,淡淡地笑了,仿佛阳光穿过冬日厚重的云层。   “有你在,我的明天当然会更好。”他理所当然地说。   顾遇被他笑得心痒,又细细地亲吻那只骨节分明的,从一根指尖到另一根指尖,十指一根也不放过,同样道:“我也是。”   “有你在,我的明天也当然会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00:08:12~2021-02-1402: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书44瓶;1022202瓶;时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恐袭   ml的这份办公室工作相当如顾遇的意。   除了上班时会时不时被雌虫们围观拍照,送资料倒咖啡时会时不时被“柔弱”的雌虫故意想扑倒,办着公会时不时感受到周围同事们暗送来的“秋波”外,这份工作简直非常如顾遇的意。   他每天没案送过来修改时,就颓废地趴桌子上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凭那些雌虫们如何或大胆、或小心地来偷看他。   有工作送上门时,顾遇才勉强一只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点开公司办公用的光脑屏,目光懒散地在上面流动审阅着。   他这副十分“如意”的样子,愣叫来ml探望老弟的顾奚半点没瞧出来,究竟他哪点像是在乐意工作了?   顾遇目光只在光脑屏上流动,看都不看倚在他办公桌前的顾奚一眼:   “你不懂。我的乐意,就是这样。”   再过天,和布莱恩的一月之约他就赢了啊。   顾奚端着来他们办公室蹭的一杯咖啡,嗤笑了一声:“得了吧,我亲爱的弟弟,你真正乐意一件事时的表情,真以为你哥没看到过?”   顾遇懒懒地“哦”了一声,对他何时何地看到、怎么这么肯定毫不关心。   顾奚倒自己来劲了,自顾自说:“你脸上但凡有当年在婚礼上,见到陆将走过来时表情的万分之一,我都信你是在乐意这份工作了。”   顾遇稍微给了他一点回应:“当初结婚时,我表情有这么明显?”   顾奚啧啧道:“那可不,我当时在家属席上看得,愣是觉得你铁定被换了一个虫,不光是我,估计全场认识你的虫都是这么觉得的。”   “啧啧,你当时那双眼睛,见到陆将穿着白色婚礼西服走过来时,都要冒光了……”   他开始以滔滔不绝的寸不烂之舌,细数婚礼上顾遇的不正常状态,顾遇这个正主倒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一边慢吞吞地看着案,一边心里还有些奇怪:当时他就有这么喜欢陆少将了吗?   那场婚礼其实确实有些赶。和星网上有些虫的猜测相近,顾遇确实是因为临近帝国强制婚配的期限,才匆匆向陆沉求婚的。   因为他们的确认识得太晚了。   *   那场宴会上,顾遇与刚得到“帝国骑士”勋章的陆沉相遇时,离强制婚配的期限只剩不到个月。   个月,确实很短,更何况他们还花了不少的时间彼此试探,相互兜圈子。   这个月,先是陆沉花了一天调查完顾遇的底细,又花了一天纠结和不和这个“渣虫”继续深交。   后来又花了两个月,陆沉开始主动约顾遇,以教授甲为由约他见面。然后逐渐发展成教授甲成了次要,约会成了主要。   再然后,顾遇后知后觉明白陆沉泡他,不是为了打一炮或者玩玩谈恋爱的游戏,而是真的想要和他结婚。懒虫且废虫如他,接受不了这么强烈的感情,先跑了。   是的,他俩约会了两个月,便经历了还没成为彼此正式的男朋友,就已经提前分的程序。   于是,陆沉穿着挺直的灰绿色军官服,腰上别着把枪来他家门口堵他。   在暴力面前,顾遇可耻地犯怂,想了想,又认认真真地和陆沉坐下来谈了一次,明白地告诉他:他俩不可能。   陆沉当时坐在咖啡厅靠窗位置上,取下了身上的军披风,双腿交叠,微挑起一边眉,淡淡问道:“理由?”   顾遇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往后懒懒地一仰,靠在座位上,神态散漫,眼神却很认真:   “因为我们不合适。”   陆沉微微皱眉。   顾遇尽量诚恳地解释:“陆少将,我不想耽搁你,所以才说实话。这两个月,你也多少看懂了我的性格。别的虫喜不喜欢我,我管不了也无所谓,但我知道,我自己是绝无可能喜欢上一个虫的。”   陆沉将交叠的腿放下,双在桌上交握,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他,淡声问:“为什么?”   顾遇散漫地用勺子拨弄着咖啡,反问他:“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   陆沉仍注视着他,仿佛只注视着他。   顾遇却只看着那杯咖啡:“我从我雌父那儿得来的总结是,爱或许该是一个虫愿意将自己的内心无条件向另一个虫敞开,将自己的生活无条件向另一个虫分享。爱他奉献他,无私给他,关怀给他,包容给他。”   他终于抬头,将视线从咖啡杯移到陆沉脸上,苍灰色的眸子平淡如水,半点无波。   “但陆少将,我无法想象,我能做到无条件向另一个虫敞开我的内心和生活。我也无法想象,我能向另一个虫无私奉献,关怀他,包容他。”   顾遇动作散漫地摊起,无奈又透着认真。   “简而言之,我懒得去爱一个虫。”   “你懂吗,陆少将?如果你希望从我这儿得到感情上的回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沉垂下单薄的眼皮,沉默了半晌,抬眸问他:“所以,你想要接受帝国的强制婚配?”   “不用付出任何感情的强制婚配,对我这种懒虫来说,不是正好吗?”顾遇说。   他缓缓起身,拿起放在靠背上的外套,不再敢和陆沉的那双眼眸对上,一槌定音道:   “所以,我们到此结束吧。”   这的确是顾遇的真实想法,也是他前半生的真实写照。无论现在的顾遇如何想穿越过去,捶死敢和他的少将这么说话的自己,他也反驳不了自己的这段话。   顾遇自己也懂得,为何他总是比其他虫更没耐心,为何他雌父和他哥老是担心他将来会成为心二意的“渣虫”。   究其因果,是顾遇放在那些事物上的感情太少了。少得几乎如云似雾般飘渺,风一吹,便轻易地散了。   而真正的喜欢和爱,需要付出的感情和精力,顾遇不愿意付出。   他天生的懒,导致了他后天的淡漠。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有些虫的话说得还是不能太绝对。   在提出到此为止后,陆沉在顾遇的生活消失了半个月,直到顾遇被狐朋狗友拉去参见一次雄雌相亲宴会。   这场相亲宴会,毫无疑问由雄虫保护协会发起,本着促进贵族年轻雄虫与军政界新贵雌虫们联姻的目的,邀请了几乎全贵族圈子里的适龄雄虫,和政坛、军部上层的适龄雌虫们。   顾遇本来不想来的,但副会长布莱恩坚决要求他过来看看。   毕竟半月后顾遇将会被帝国主脑强制婚配,布莱恩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在这之前,找一个能看得上、有些好感的雌虫结婚。   顾遇也就无所谓地来看看了。   说是看看,也就是坐在沙发上喝酒,无论谁来邀请他跳舞都坚决不动,屁股仿佛长在了沙发上。   然而查尔斯那个混小子不知道怎么的,喝多了酒,直接在他旁边和一个雌虫接吻起来。但接就接吧,顾遇也还能淡定地坐在那儿,雷打不动。但另一边的伊也开始和雌虫接吻,两个虫都直接滚倒在了沙发上。   眼见众目睽睽之下,伊和那雌虫就要开始不可描述,顾遇还是顾念着害怕长针眼,出去到露台上透透气。   听着里面布莱恩跑过来,大训伊和查尔斯两个孙子,顾遇倚在栏杆上,吹着晚风,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楼下的喷泉旁依旧灯火通明,有年轻的雄虫和雌虫在乐声下纵情地跳舞。   然后,顾遇就看见一身黑色军礼服的陆沉,正和另一个雄虫在跳交际舞。   这还是顾遇第一次知道陆沉竟然会跳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在和一个雄虫跳舞,他不知道这个宴会是相亲宴吗?   顾遇眼睛一转不转地,开始死死盯着舞池里的两只虫。   他想起来刚才查尔斯和伊他们,拉着自己的舞伴就接吻,还差点就在沙发上滚了起来,顾遇不禁更加死死地盯着那俩虫。   他一边盯着,一边安慰自己:哪用自己在这儿多担心,如果那个雄虫敢对陆少将动,陆少将可以直接让他明天住进医院,下不了床。   但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顾遇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那两虫。   接着,顾遇几乎差点就从露台上跳了下去。   ——那只雄虫竟然把放在了陆沉腰上!陆沉竟然没有拒绝,没有拒绝!   顾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那只放在陆沉腰上的,就特别特别的不舒服。   他的理智止住了自己冲下去把那只打下去的冲动:这是在跳舞,跳舞,交际舞嘛,总得拿扶个腰的,正常正常。   乐声终于好不容易停了,顾遇不知怎的松了口气,接下来那只雄虫总得换舞伴了吧?   结果他俩的确是没接着跳了,只是转身,并肩往花园的灌木丛小道里走去,相互之间交谈着什么。   并肩,往没有虫的小道里走去!   顾遇的理智已经彻底脱离脑子了。看着陆沉和那虫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后,顾遇回过神时,他已经不知怎的下了楼,并且已经抓着那只雄虫想要放在陆沉肩上的,沉声说“你给我放开”了。   那雄虫明显认识顾遇,但顾遇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了。顾遇叫他走,他还没回过神,加上顾遇神色实在阴沉可怕,他愣愣地听话竟真的转身就走了。   顾遇格外恨陆沉不争:“就这?陆少将,你就看上了这种雄虫?”   陆沉淡然地拢了拢自己的军披风,道:“至少是按你的标准找的,他看起来能让我得到感情上的回应,不是吗?”   “什么叫我的标准?”顾遇道,“好吧,就算是我的标准。但那种雄虫,一看就很容易被左右,未来指不定言两语就被其他雌虫勾走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陆沉依旧声音平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略带自嘲地唇角微弯,在昏暗的路灯下抬起眼皮,注视着顾遇:“毕竟,作为一个军雌,能有雄虫愿意娶,不   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吗?既如此,何必如此贪心,希冀于得到对方感情上的回应呢?”   顾遇被他平淡的话语一噎,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沉迈开大长腿,轻声说了一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顾遇却忽然拽住了他披风的一角,低着头,捆着的一束白发也是低垂耷拉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陆沉并没有回头,声音很平静:“是不是也无所谓了。再见也是半个月以后了,顾遇。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顾遇却没有松开那一角披风。   他低着头说:“陆沉,如果一定,一定要有一个雄虫娶你……我希望那个雄虫,是我。”   陆沉似是听到什么惊奇之事般,蓦然回头,昏暗的灯光下神色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顾遇抬头,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我说,我们结婚吧,陆沉。”   陆沉顿了顿,再确认过顾遇的神色,尽量平静地注视他的眼眸,问:“理由?”   理由?   顾遇也想不通。他以为的那套准则和懒虫理论,不知为何,总是在陆沉这儿无法成立,屡屡折戟。   这半个月来,他无数次用自己那天拒绝陆沉的说法来说服自己,并自以为已经完全无所谓,能继续没心没肺地生活下去——娶其他雌虫,和他或者他们相安无事地共处一辈子,与陆沉从此形同陌路。   但顾遇明白了,他依旧是自私的。   他这样给陆沉理由:“你不能嫁给其他雄虫。你只能和我结婚。”   我也只能和你结婚。   为了完全占有陆沉,他必须以自己为占有的带价。   为了成全这场自私,他必须用余生的无私来补偿。   他愿意尝试着去爱陆沉。   *   “啧啧。”顾奚见他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弯起嘴角,笑得令他毛骨悚然。   “你们这五年来,感情真是越来越腻歪了。”顾奚无不感叹道。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雌父还活着,不难想象他该有多欣慰。毕竟他预料必定会长成“渣虫”的遇遇,最终竟然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虫,学会了如何去担当,去承受爱一个虫的责任。   顾奚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多愁善感的雌父老怀欣慰,眼含激动的泪水那幅画面了。   顾遇目光在案错别字上停留了一下,还不忘呵呵道:“不像别的虫,没有爱情的婚姻啊,就是一盘散沙。”   顾奚:“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在内涵我……把话说清楚,臭小子,秀恩爱都秀到你哥面前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秀恩爱死得……”   话还未讲完,突然大楼广播里紧急警报声响起,一阵一阵亮起红灯,把所有埋首办公的虫吓了一跳。   “警报警报!请现在位于心区金融大道的帝国虫民注意——金融大道正遭受雄虫国度恐怖袭击,请迅速撤离,迅速撤离!”   “靠!”顾奚从办公桌上弹起,“不是吧?说死得快真死得快了!”   办公室里其他雌虫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金融大道?那不就是我们这儿吗?!”   “撤离?往哪儿撤离啊!”   顾奚已经开始拉着他纹丝不动的弟弟起来了:“快跑啊!老弟,逃命了!”   顾遇从办公光脑上掀起眼皮,最后把那一个错别字改完,才“哦”了一声,随着他哥的力气被拉起来。   广播还在继续:“金融大道已被封锁,首都警察已经赶到!请现在位于心区金融大道的帝国虫民迅速撤离,迅速撤离!”   接着又被ml本部大楼的负责虫截断:“这里是ml本部!请还在大楼的员工们有序地迅速撤离,沿安全通道从最近的出口离开大楼!离开大楼后随虫群逃离,务必不要单独行动!”   接着广播又开始重复念这一段。   办公室的员工们慌乱地开始向外撤离,随着上司的指挥,不同部门按最近的逃生出口逃去。   顾遇则一路被他哥牢牢拽着,随着他们部门的同事一起向外逃去。   幸好他们楼层不高,一路上沿着楼梯爬下时,只隐隐看见玻璃窗外浓烟滚滚,有枪声激光弹声,连同阵阵警笛声穿透浓烟传来。   顾遇却想到,幸好是他遇见了。陆沉现在在野名区的家里,应该很安全。   这个雄虫国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截断了金融大道的通讯信号,顾遇现在无法联系陆沉,陆沉也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他们部门刚跑到二楼,突然“嗖”的一下,一个通体灰色的拳头般大小的圆球从远处射来,落在了楼下的广场上。   逃命的众虫胆战心惊,却没见那圆球有什么反应,顿时短暂地松了口气。   顾遇却突然用力,把拽着他往前跑的顾奚一把拉回,大喊了一声:“是流光弹!大家快卧倒!闭眼!”   顾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弟   弟一把扑倒在楼梯间里,顺道捂住了眼睛。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即使捂住眼睛,仍能感受到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起,“哗啦——”,楼梯间的特制防震玻璃墙悉数碎了一地。   一楼离得最近,传来了好几声虫的惨叫,惨叫到一半然后骤然被抹去。   顾奚吓得浑身都在发抖。那抹去的惨叫声意味着什么,他无法想象。   他住在首都星,安稳了这么多年,一直过着普普通通的平常虫的生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402:9:58~2021-02-14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所以因为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醨酒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揍他   白光一闪而逝,抱头趴在地上众虫再睁眼时,只看见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整面墙连同框架都已被彻底抹去,好似压根曾经都没存在过。   忽然有虫又哭又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顾遇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对不远处叫嚷地捂着眼睛的雌虫道:“暂时性失明。一小时后会好的,流光弹不会致虫失明。”   那雌虫听了顾遇的话,好歹在同事的掺扶下抽泣着安静了下来。有顾遇的同事诧异道:“顾雄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迅速撤离才要紧。”顾遇不打算跟他们废话,解释自己如何在闲得无聊时,把陆沉书房里那些什么《帝国武器大全》、《星舰作战纲要》、《甲操纵指南》,有一本是一本全都看完了。   顾奚也被吓坏了,拽着他弟跑路的步子也迈得更快,边跑边欲哭无泪道:“我真是倒了大霉了!刚好今天来看你,今天就遇见了金融大道遭受袭击!”   “真是天要我俩死在一起啊!”顾奚边跑边洒泪,“但老弟!我不想和你死一起啊!”   顾遇由着他拉着自己拼命跑,还有心情挖苦回去:“放心好了,我也不想和你死一起。”   经过一楼时,楼梯都差点被那流光弹给炸没,只剩下歪歪扭扭的几阶,在空颤颤巍巍地支撑着。   底楼一片碎渣与残石,隐隐有几件烧焦烧黑了的衣料,看起来就是之前在惨叫被抹去的那几只虫了。   顾奚不忍多看,拽着一个比他还高的雄虫,竟然仍能跑得比谁都快。跑出大楼后,又跟着外面避难的虫群沿着金融大道向外逃,一路边跑还有力气边骂:   “他妈的首都星今年安保吃屎了吗!好歹是堂堂帝国的首都星!好歹是首都星的命脉心区!天两头被恐怖袭击!说出去都要被隔壁艾特兰联邦那群alpha笑死了好吗!”   顾遇听着他哥骂,原本是不关他什么事的,但他不由想起了之前星河大道那次袭击,自己因此丢了一份工作。   顾遇一琢磨:靠,这次金融大道又遭受了袭击,估计又得因为安全原因会被辞退。   他简直都要以为这个什么雄虫国度组织,就是冲着他来的了。   还有天就到期限了,顾遇完全不想丢掉这份如意工作,完全不想!   顾奚还在骂:“他妈的那个什么雄虫国度一天到晚吃撑了吗!他妈的首都星警察都吃屎去了吗!”   刚大骂完这一句,眼前就出现了一辆警车和两名疏散虫群逃离的警察,顾奚的脸顿时比翻书还快:   “警察叔叔!你们可算来了!见到你们,我就见到救星了!”   顾遇一阵无语,因为工作又要被恐怖袭击给泡汤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幸好周围不时传来爆炸声和警笛声,那两名警察并未听清顾奚之前骂了什么,还负责地给他们指路:“前面的十字广场一定要绕过,那里正在发生冲突!有军虫驾驶甲,和雄虫国度的虫对上了!”   顾奚眼睛都亮了:“军虫!军部的虫已经赶到了?!”   警察无奈摇头:“那哪能这么快?刚巧是有一个第二军团的甲分队来首都星述职,这才能这么快赶来。好了,你们普通虫不要往那边去,赶紧绕开那个广场跟着虫群跑!”   顾奚赶忙应是,拽着他弟弟又往前跑,跑到岔路口时,隐隐还能听见右边传来“咣咣”的甲相撞声,整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顾奚心惊胆战,正要往左边虫群避难的道路去,绕开十字广场逃命,顾遇却突然反拽住了他。   “靠!干嘛?还不快跑!”   顾奚急得嚷嚷。他弟这几年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像个雄虫,大得都能和军雌相提并论了。   顾遇示意他噤声:“你听,右边有哭声。”   顾奚:“他妈哪里有哭声?老子只听见有甲在打架,再不跑咱俩就真死一起……等等!”   他一愣,认真地听了听,那浓烟里似乎真的有哭声,还是小孩子的哭声,好像还在叫着“爸爸,爸爸”。   顾奚诧异道:“有小孩和大人失散,跑到十字广场那边去了?!”   顾遇点头:“军部的甲肯定忙着和雄虫国度作战,我们得把那小孩带出来。”   顾奚:“带、带出来?你疯了!咱们都自身难保了好吗!”   顾遇说:“那哭声很近,离十字广场还有一定距离。”他很有把握,当然不会白白去送死。   顾奚也认真听了听,发现真的离他们挺近的,索性一咬牙,跟着他弟往白烟里摸索,在还没到十字广场的地方,把那个哭泣的小雌虫给找到了。   小孩给吓坏了,一把抱住顾奚就喊:“爸爸!爸爸!我怕!”   被突然有了孩子的新任雌父顾奚,有些不知所措,但想着这样更听话更好带走,没有否认,安慰地拍拍小孩:“乖,别怕,咱们快走吧!   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顾遇的视线则透过白烟,往不时向有火花闪过、哐哐相撞声的十字广场上望去。   “还看啥!顾二傻,快跑啊!”   顾奚着急地喊,拉着小孩恨铁不成钢道。   小雌虫却哭够了,想起还有一件事:“爸爸,爸爸!哥哥!哥哥还在里面!”   顾奚简直靠了,差点崩溃:“怎么还有一个哥哥?!哪里还有一个哥哥?!”   小雌虫哭道:“哥哥!我看到哥哥往这儿跑,我才往这儿跑的!哥哥拿着光脑自拍,说他要给粉丝现场直播!直播那些大甲打架!”   “爸爸,爸爸!你快点把哥哥找回来吧!他会出事的!”   顾奚这下彻底靠出了声:“靠!真是虫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要命了吧?你哥哥几岁了,为了直播命都不要了!?”   顾奚去拉还在看的顾遇:“别看了别看了,那个我们管不了,他自己不要命的!别愣着了,我们快跑啊!”   顾遇没有反应,只是盯着白烟不时闪过的甲的影子。   小雌虫还在哭着要哥哥,哭得顾奚心焦气燥,大吼一声:“好了!别哭了!”   小孩被他一吼,抽泣了一下,打了个嗝,红着眼圈委委屈屈,不敢再哭了。   顾奚叹口气,正要拉着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跑,突然大孩子——顾遇推了他一把,喊:“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台甲“嘭”的一声被甩了过来,像个失控的滚石被抛出,“呲啦”一声带着火花从地面擦过,正好重重地砸在顾奚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地面都为之剧烈颤抖了一下。白烟里又接着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顾奚望着这台砸过来的甲,瞠目结舌:“这是哪边的甲?我们这边的?还是雄虫国度那边的?”   顾遇朝那台甲走近:“是军部的,上面有第二军团的徽章。”   顾奚赶忙拉他:“别去!”   只听那甲又“嘭”的一声炸了一下,驾驶舱被紧急弹出,里面的军虫却已经头部血流满面,看着已经彻底死透了。   顾奚赶紧闭眼,默念了一声“好去好散”,不由又担心:“我们这边是不是打不过啊?不对不对,刚刚那警察说的是整整有一个甲分队,这才一个呢!肯定打得过打得过!”   顾遇显得很是平静:“现在广场上只有四台甲了,只有一台是我们这边的,剩下台都是对面的。”   顾奚震惊:“全是白烟,你怎么知道的?”   顾遇白了他一眼:“听出来的。”   顾奚还是诧异不信:“那你怎么听出来一台是我们这边的,剩下台都是对面的?”   顾遇有些不耐烦,理所当然道:“这不很简单的道理吗?我刚刚听见是有两台对战台,现在两台的一台被打飞到我们这边来了,上面贴的还是第二军团的徽章,那剩下那一台不就是我们这边的了?”   顾奚倒吸一口冷气:“这群雄虫国度的怎么这么厉害?要打不过了,我们还不快跑!”   说着又要来拽他弟弟,顾遇甩开了他,冷冷道:“跑什么跑,输了咱们一个也跑不掉。”   顾奚说:“那还是不一定的,只要咱们跑得快,他们就……”   顾遇打断他的话,忽然道:“我坚持了几天的工作,今天又要泡汤了。”   “啊?”顾奚一时没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顾遇接着说,面上有些愁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哦不对,算上面试音乐学院老师那一次,这已经是第次了。”   “他们到底有完没完?”   顾奚越听越迷糊,但直觉他弟这语气像是要搞事:“什、什么意思?”   顾遇静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又突然语气一沉:“我要宰了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孙子!”   顾奚被他弟吓坏了,慌忙去拽:“别别!你别冲动!顾大爷你千万别冲动!生命诚可贵啊!想想陆将,你这条命也该留着啊!”   一提到陆沉,顾遇顿时对这个雄虫国度恶感更甚。   他家少将给他的考验,都因为他们!全部,泡汤了!   全部!   一个月的努力,全部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能忍?   “顾大爷!顾大爷!你是我大爷!”顾奚拽住他,差点都想抱住他的大腿,“求求大爷你千万别冲动,就算你要报仇,咱们也没那个武器和那个实力啊!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不争朝夕……”   顾遇却照旧打断他的话,挑眉看向那台砸在路边的甲:“这不就有武器送上门了吗?”   顾奚一把没拽住,就眼看着这孙子朝那台半破不破的甲走去,将牺牲的军虫给安安稳稳放在地上。不等顾奚再多说多做,坐进了驾驶舱,操纵着那台甲站了起来。   顾奚这下彻底惊呆了:他弟弟什么时候学会驾驶甲的?不该啊!   他身旁还满脸涕泪的小雌虫跟他一个   表情:那个雄虫大哥哥竟然会开甲!好酷啊!   与此同时,正与雄虫国度台甲硬抗、仅剩的那一台第二军团甲内,褐发的雌虫尉正在尝试呼叫被敌方一击甩远的甲同伴。   “多伦!多伦!你听得见吗?听到快回答!你听得见吗?你还活着吗?!”   “多伦!多伦!”   “靠——!”尉肖末,也是这支甲分队的队长,一拳砸在了操纵台上,险些把耳朵上的通讯器都扔下来砸了。   敌方却不会给他喘息之,其一台黑色甲射出一道激光炮,朝他直冲过来。肖末堪堪操纵甲躲过,另一台黑色甲便挥舞着激光剑向他左臂直砍而下。   “操!”   肖末凝神,死死按下操纵杆。   太阳穴上连接着甲的脑电波传感器,因为精神力接近透支,扯得他青筋直冒,嘶疼了一口冷气,才刚好操纵着自己的白色甲与那激光剑擦肩而过。   然而,“嘭”的一声火花,那激光剑末端竟还有抛束粒子炸出,在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仍击了他的甲左臂外侧。   “操他妈的!”肖末大骂,传感器同样让他的左臂痛得冒汗,仿佛被激光剑也砍了似的。   “操!这群恐怖/分/子他妈哪来的这么先进的激光剑!”   他们军部都还没做到全部更新换代!他们分队不过回首都星来述一次职,一队兄弟啊,几乎全折在了这里!   突然,肖末已经不抱希望的多伦那头的通讯器,传来了回音:“第二军团的军虫?你是队长?”   是一道带着电磁、模糊陌生的声音。   肖末诧异之际,一边闪躲着对面台黑色甲的进攻——他们好似已然胜券在握,不急着干掉场上唯一一台剩下的白色甲,倒像玩虫子似的你一下我一下地捉弄着肖末,令他无比恼火却没有办法——一边警惕地回通讯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多伦的甲里?!”   顾遇正在检查这台甲的情况。对于感兴的事物,他一向记性很好,从小到大看的理论书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了。至于实践,陆沉曾教过他不到两个月,就已经足够顾遇现在临时熟悉一会儿,就能动操纵了。   他抽空回答那边诧异又警惕的肖末,表明自己没有恶意:“我只是名普通的帝国虫民,暂借你们分队的甲一用。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肖末愣了愣,精神力接近透支的他还要同时应付台甲,即便他们只是暂时玩弄,他也已经力不从心,没空多想哪里不对了。   “普通虫民不要掺和这件事,你会有危险的,一切交给我们军虫就好!”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这样说道。   顾遇已经检查完了甲情况。基础的能源、总控和操纵系统都没有毛病,只是武器系统坏了左臂,弹药也快用尽了。   他没有反驳对面的话,也没有答应他的话:“等先干翻了那台甲再说。”   顾遇活动了一下两指,捏了捏拳,外部的甲也随同他的动作捏了捏两拳——这意味他与这台甲已经连接完毕,虫同步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这个同步率与操纵者的精神力水平息息相关。百分之八十已经是一项惊虫的数据——这还是在这台甲已经认主,而顾遇并非他的主人的情况下。   要知道,现在作战的肖末,精神力全盛时期能达到百分之十五,已经在军部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而随着战斗精神力的消耗,这项同步率会逐步下降,表现在战斗就是甲反应速度下降、动作迟缓。而一旦同步率滑落到百分之五十的红线,操纵者就已经失去了对甲的操纵权。   换言之,以帝国当前的技术水平,必须在同步率达到百分之五十时,才能操纵甲进行战斗。   然而,同步率并不等于战斗力。同步率仅仅只是意味着一只虫和甲的默契程度,默契程度越高,当然战斗发挥的水准也越高。   但即便同步率达到百分之百,不会任何战斗技巧、操纵技术,依旧等于零。   换言之,作为帝国唯一一只s级雄虫,顾遇的s级精神力只是给了他充分发挥甲能力的基础平台。而陆沉曾教给他的战斗技巧,以及顾遇平时看的闲书,才又给了他充分的战斗知识。   现在——则是实践的时候。   还没等肖末警告他离开,那台甲似乎玩腻了,忽然没有预兆地同时操纵激光剑向他砍来!   肖末处在面袭击的正心,堪堪用两臂挡住来自两边的剑刃,而正前方那台黑色甲,举起激光剑朝他脸面上直劈而下。   在危急时刻,肖末坐在操纵室内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心想着这次完蛋了。   却听“咚——”的一声巨响。   预料之的光刃没有劈在自己脑门上,他睁眼时反倒见面前那台甲忽然从空下坠,直直砸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道深坑。   灰尘荡开,那台砸在地上的甲背部竟也有个巨大的深坑,竟像是被另一台甲一拳打下去的。   肖末耳畔忽然传来通讯那端的声音:“嘶——这一拳打得我还挺痛的。”   肖末骇然抬头,只见视野正前方出现了一台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色甲,上面印有第二军团向天长鸣的焚火鸟徽章。   “你、你是那个普通虫民?!”肖末险些语无伦次,“你、你会开甲……现在普通虫民都会开甲了吗?!”   是他在军部待得太久,和社会脱节了吗?!   而且现在帝国普通虫民都这么暴力的吗?上来一拳就把甲给打了洞?   但顾遇也没办法,弹药不够那不就是只能近战了吗。他捏了捏有些发疼的右拳,迅速地对肖末道:“你对付你左边的那个,我对付另一个。”   说完没等肖末反应,顾遇直接往还搁那儿愣着、也看傻了的右边的黑色甲冲去。   他弹药不够,但敌方一看就是够的。   顾遇啧了一声,还有空腹诽了一下帝**部底下的甲分队装备还不如恐怖/分/子,说出去简直丢虫。   但形势压倒虫,弹药不够他必须先发制虫,拉进距离,逼对方和他近战。   与此同时,十字广场那头的顾奚拉着小雌虫,已经看呆了。   一大一小的二虫之间一时都没有话说,过了半晌,那边打得如火如荼,且看起来完全是顾遇在压着对方打时,小雌虫才回神,第一个崇拜地发出惊叹:   “那个雄虫大哥哥好厉害!比那些军虫们还厉害!”   顾奚勉强张张嘴:“啊这……”   难不成他弟和陆将待久了,这玩意儿都能潜移默化学到的?   而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对面,十字广场的另一头,一双眼睛正躲在草丛里闪啊闪,惊叹地看着上空激战的一幕,一转不转地眨呀眨。   这一幕乍看有些诡异,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衣着潮流的年轻雌虫,正趴缩在草丛里,朝外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   他的头顶正盘旋着一台小型飞虫,用来实时直播外部画面。   他的衣领上还插了一个别针式话麦,可以压低声音和直播间的观众们说话。   “现在,朋友们,”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却按捺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场面已经逆转!突然又活过来的我方甲冲了出来,光速干掉一台甲后,强行逆转场面!”   “现在,已经是我方把敌方摁着打了!” 第25章 撒娇   直播间里已经炸开了锅,弹幕满天飞。   [打得我他妈好解气!够劲!]   [好帅啊啊啊啊!]   [好样的,教教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雄虫们什么叫开甲!]   [救命,现在我看一台甲都觉得眉清目秀的怎么办!]   [有一说一,确实帅爆了,打得我真解气!刚刚差点被那几个军虫气死!]   [前面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军虫惹你了?有本事你来打?]   [……话说刚刚那台甲不是都被打趴下了吗?怎么又活了?!]   [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刚刚还很弱的,怎么被打趴下了反倒越厉害?]   [该不会换了一个虫吧……]   [不会吧?这怎么换?难道现场还有其他军虫?!]   [有的话为什么刚刚不出来?]   [别争了别争了,专心看,一会儿小哥哥出来咱们就见得到脸了!]   在弹幕激烈讨论之时,顾遇已操控着甲在几招之内将对面的黑色甲击倒在了地上。   接连的攻击无间歇地袭来,顾遇在空,压着陆上的那台甲飞不起,也无空使用炮弹系统,只能一击又一击被迫抵挡承受。   快,太快了!   密,也太密了!   顾遇深知他的攻击不能给对方留下空隙,不然一旦给对方会用出炮弹,完蛋的就是他这台破甲。   弹幕都看呆了:即使顾遇是他们这方,他们都不由觉得这攻击,实在未免太凶残了点吧?   拳拳到肉的攻击更能给众虫以视觉上的震撼。   就在那台黑色甲被压着揍得奄奄一息之时,忽然身后一道风声猎猎袭来——顾遇的预警系统已经坏了,只听得清通讯那头肖末大喊了一声:“小心!后面有电磁炮!”   电磁炮?玩这么大!   原来那头肖末不敌,被一击打入地面,那台击败了肖末的黑色甲回来支援同伴,估计看出了顾遇不简单,直接发了一炮过来。   如此快的距离,电磁炮几乎在下一瞬便闪现在顾遇身后。   观战的顾奚几乎屏住呼吸。   幸好此时,百分之八十的高同步率显出了效果,顾遇的意志一动,根本不用再给予身体反应,甲便抢先一步在精神力的催动下给出反应,向前一仰,与那电磁炮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时,顾遇甲背部一片灼热,几乎烫掉了一半。   疼痛感忠实地传导在了顾遇身上,即使他身上没受伤,甲的痛苦他却能真实感受到。   按一般虫,被烫落背部一半肌肤的疼痛,足以让虫痛得昏过去。但顾遇不是一般虫,他可是虫族史无前例能全靠意志力熬过发情期的雄虫,这点小痛不过隔皮瘙痒。   顾遇眉头被痛得紧紧一皱,又很快舒缓开。   “嘭”的一声炸裂,电磁炮击倒了广场对面的大厦,顷刻间被摧毁倒塌。   浓重的烟尘荡开,广场上一片黄沙灰土,顾遇借此会擦着地面,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台发射电磁炮的甲之下,猛然提剑向上,由下而上,凶残地贯穿了那台甲。   “啊——!”   只听见那台甲里一道惨叫,然后再无生息,甲彻底倒在了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顾遇猜测这么大程度的痛击,这台甲的驾驶者应该已经被痛晕了。   黄沙灰土渐渐沉下,白烟也逐渐消散,十字广场上视野逐渐一片清明。   顾奚惊得张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他身旁的小雌虫却已经拍掌欢呼:“哇!大哥哥赢啦!大哥哥好厉害啊!”   肖末在倒在地上的甲里看见眼前一幕,也“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广场地面上尽是被打落的黑色甲残骸,在未尽的硝烟散落一地。   在全是破坏的大地上,只唯一矗立着一台白色甲,满身伤痕却孤独屹立其间,胸前徽章上的焚火鸟向天长鸣,仿若这场战争不倒的战神。   “你还好吗?”在肖末发愣之时,那台杀神附体般的甲向他发来信息。   肖末苦笑了一下:“两臂都动不了了,痛得已经麻痹了。”   “你等一下。”顾遇想想,还是帮虫帮到底。   随即,已经被弹幕炸了的直播间,只见画面里驾驶舱被弹出,一只白发雄虫从跳了出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弹幕一片“啊啊啊啊”。   [好帅的军哥哥!]   [啊啊啊啊!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从今天起,这个军哥哥就是我新任男神了!]   [那、那不是……顾遇雄子吗?]   直播间早已随着社交媒体的传播,观众数到达了近亿。   而随着顾遇靠近摄像头,已经有虫认出了他。   [是真的!真的是顾遇雄子!]   [雄虫?!竟然是雄虫!!]   [天啊!雄虫竟然会开甲,而且开得比军虫还厉害!]   [顾雄子是路见不   平、拔刀相助的过路虫吗?爱了爱了啊啊啊!]   [果然顾雄子从来不是普通雄虫……]   [顾雄子的甲驾驶是陆将教的吗?这对夫夫都这么厉害诶!]   [太帅了太帅了!这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雄主了!]   [啊啊啊啊!求雄主娶我!]   [前面做白日梦呢?我就不一样了,但求一睡顾雄子,此生便别无所求……]   顾遇对网上的一切一无所知,此刻靠近,只是因为肖末的甲倒在了广场那边。他帮着把雌虫从甲里掏出来,顾奚也拉着小雌虫跑来,帮忙联系救护车。   一靠近,缩在草丛里直播的年轻雌虫惊了一惊,窜了出来拉他弟弟:“小里!你怎么在这儿?!”   顾奚打量着他一身非主流的潮流打扮,和盘旋在他头上的拍摄飞虫,冷哼了一声:“你怎么当哥哥的?为了直播命都不要,你知道你弟弟因为担心你,专门跟着你跑过来吗?”   年轻雌虫万万没想到,焦急地查看他弟弟上上下下:“小里,我不是让你跟着爸爸跑吗?你怎么跟我过来啊?”   小孩牢牢抱住他哥哥的腰:“哥哥,这里危险!”   顾奚嘲讽道:“小孩都知道这边危险,你多大的虫了,还往这边跑?万一你弟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年轻雌虫搂着他弟弟,也心情复杂,诚挚歉意道:“谢谢您救了他,以后、以后我一定注意,再也不会让我弟弟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那边顾遇已经把几个牺牲的军虫送上救护车,就近的警车也赶了过来,把一干雄虫国度的虫不论死活,都收押了起来。   肖末被送上车时,躺在担架上还抓着顾遇的念叨:“真的谢谢您这次出相救!我是第二军团下属第十师第五连队的第一甲分队队长肖末,以后如果雄子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   顾遇试着挣脱:“不、不用……真的不用了……”   “雄子我的光脑号是……”肖末还想热情地留号,但幸好被医生及时摁了回去,送上了救护车。   军部已经将最近的第二军团下属第十师的第五连队调了过来,处理金融大街的恐怖袭击,这个第五连队正好是肖末所在甲分队的直属上级。   在到达后的二十分钟内,第五连队就控制了金融大街,雄虫国度已经赶在他们之前逃离。   连队的正连队长,也是一名少校,专门过来感谢顾遇,再表示要给他定一个锦旗送过去。   别!可千万别!   要是被他家少将知道,那还得了?   顾遇装出一副义正言辞、见义勇为的热心虫民的样子,坚定拒绝,但拗不过这些军虫,最后只好任着军医们把他摁着将全身查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没受伤后,才放过了他。   顾遇正要嘱托那名少校不要声张他见义勇为这件事,那少校已经热情地向他邀功:   “顾雄子放心,我已经联系了陆将,将您今天的英勇事迹一五一十地报给了他!将说他等会儿就来接您回家!”   ……完蛋。   顾遇眼前一黑,差点没缓过去,被他这一通操作整了个心脏骤停。   顾奚还在一旁幸灾乐祸:“让你一天不要命了往上冲,这下一时冲动惹出事了吧?”   顾遇倒是没后悔。相反,揍了一顿他早就看不惯的雄虫国度后,大仇得报,他浑身都舒坦极了。   但想起他之前答应陆沉的——有事绝对第一个跑,顾遇就忍不住心虚。幸好,幸好他这一次很小心,没有受伤。   差点被电磁炮轰掉的事已经被顾遇选择性忽略了,他现在只想:如果少将问他,他就说敌方太弱了,连他一点点毛皮都没伤到。但偏偏顾奚连上了星网,戴着光脑镜片惊呼:“顾二傻!你出名了!”   等顾遇点开光脑,心脏大起大落,差点直接被送走。   今天他开甲对战雄虫国度的那一幕,不知为什么被传上了星网,在短短几小时内已经被剪辑了多种本,传播到了帝国星网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   帝国论坛已爆炸式被与顾遇有关的话题刷屏。   星网上,目之所及几乎都是与顾遇有关的新闻和讨论。   顾遇彻底火了。   顾遇也彻底完了。   他随随便便点开一个视频,便能完整地看到那道电磁炮向自己射来,而自己堪堪躲过,还灼烫掉了甲半层皮的画面。   甚至还有分析视频一本正经地评析他的s级精神力,如何在这场战斗发挥到了最大效力。   而这种情况下,陆沉都没有给他打来一个通讯。   顾遇深吸了一口气,想着是自己主动伸头去送死,还是待着这儿等待死刑宣判。   纠结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决定主动坦白,正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虫生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顾遇抽了抽鼻子,心虚地摸出光脑,试图给陆沉先打去通讯。但身旁的顾奚忽然戳了戳他,戳一下不   止还戳了很多下,顾遇不耐烦地想问他要干啥,结果一抬眼便发现——   陆沉的灰色快灵悬浮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那辆灰色幽灵般的车只是停在了他面前,没有开车门,也没有按喇叭。无声无息,却又明目张胆地赤剌剌停在了广场正前方,不惧四方所有窥探来的视线。   顾遇又抽了抽了鼻子,一步步上前,感觉自己正在奔赴刑场。   偏偏他坐进副驾驶后,顾奚还来到车窗前挥告别,脸上笑容不可不谓虚伪:“诶,走了啊老弟?哥哥就不送你了,早点回家哈。”还朝隔壁驾驶座打招呼:“将,晚饭吃了没?”   顾遇一边希望顾奚快点滚,一边又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觑,试图摸清陆沉现在情绪如何。   陆沉侧头,对窗外打招呼的顾奚平静点头,情绪看上去十分理智,还有心情回他:“还没,正要去吃。”   周围的众虫也正窥视着这辆车,见顾遇坐上去,便清楚那多半是陆将开来的。帝国骑士自从退役后很长时间没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他们的窥视或带着好奇,或带着仰慕,或带着八卦。   顾奚见他弟那副虫后作威作福,虫前小心翼翼的样子,笑得愈发眉眼弯弯,故作长辈和蔼的语气嘱咐:“那行,你们路上注意点,小心开车。”   陆沉目视正前方,“嗯”了一声,随即发动悬浮车开了出去。   一路上,气氛诡异到极点。陆沉既没发火,也不说话,抿着单薄的唇一言不发。   顾遇缩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时侧过视线扫陆沉一眼,又从下面伸出两根指,去扯他的衣角。   扯了一下,陆沉没有反应,仿佛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开车上。   又扯了一下,陆沉仍然无波无澜,如老僧坐定。   再扯了好几下,顾遇把整个衣角都包进了自己掌里,有点委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脑后捆着的那束马尾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这时,陆沉忽然有了动作。顾遇整个虫精神一振,巴巴地抬头,却看见他只是抬打开了车内的显示屏,点开一个视频放了起来。   放视频干什么?   顾遇疑惑极了,正想开口问,但看清视频的下一瞬,他就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好巧不巧,那正是顾遇之前点开的那个分析视频:该吃多了没事干的博主正以激昂兴奋的语调,将顾遇对战雄虫国度的视频来来回回播放,特别是他差点被电磁炮轰掉那一段,严抠细节慢镜头分析。   ——在此时的顾遇眼里,无异于反复鞭尸,并狠狠踩上几脚。   陆沉等着他自己尴尬、并反省得差不多时,才淡淡开口:“这就是‘哪儿有事哪儿避着,绝不上赶着去’?”   “好,真好。遇遇你真行。”   顾遇从来没觉得他家少将说话,能阴阳怪气到这地步。   这时候不能辩解,顾遇清楚,只能先好好认错,把他家少将安抚下来再说。   于是,他心里骂了这个吃多了的博主好几遍孙子,面上却乖得不得了,软化语调,听上去可怜极了——他知道陆沉就吃他这套:   “我错了,少将,”顾遇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有把握不让自己受伤,不是没长脑子直接冲上去的。你原谅我好不好,陆少将?”   陆沉点了自动驾驶,转头,眼角下压,目光疏冷地看着他。   顾遇一副可怜样地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又扯了扯他的衣角:“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陆哥哥?”   陆沉险些没绷住表情,垂下黑沉沉的眸子,深得仿佛能把被他注视着的顾遇吸进去。他有些危险地看着他,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顾遇还能不了解他?   他贴近陆沉脖颈,闻到了独属于陆沉的清冷气息,带着凉意,仿佛空山新雨,让虫头皮清醒,却又对顾遇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由咬上陆沉的耳朵,敛下同样幽深的苍灰色眸子,语调故作软软,能腻死个虫:   “陆哥哥,你原谅遇遇,好不好?” 第26章 所爱   顾遇清晰地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陆沉便深吸了一口气窒住。   他再接再厉,上半身几乎与陆沉紧紧相贴,彼此温度交接,呼吸交缠,微凉的唇咬着他的耳朵濡湿缠绵:“陆哥哥,你不说话,遇遇就当你同意了哦。”   陆沉平复呼吸,及时打住,险些被勾走的理智回笼,正要按住作妖的顾遇说些什么,顾遇却一鼓作气把他拦腰抱住:“我不管,你已经原谅我了!不许不和我说话。”   陆沉也不是第一天见识他雄主撒泼打滚了。   他抬起双,抱住埋在他怀里的那颗白毛脑袋,轻轻抚摸着:“我不是生你的气。”   顾遇从他怀里抬头,如松青石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陆沉同样垂眸看着他,面色平淡,眼神却似含着冰雪消融后,潺潺溪流如水的深情。   “我是在气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出了事,雄主你也不必出来工作,也不必遭受袭击,更不必在面临危险时,身边没有保护你的虫。”   顾遇急着想说些什么反驳他,陆沉却微微低头,吻住了他想要张开的唇,下垂的眼睫翕动,专注而温柔地注视着被这吻给愣住的顾遇。   “不是自我厌弃,不是钻牛角尖,更不是觉得自己没用。”他把顾遇要反驳他的话都说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们不是说过,有彼此在,明天会更好的吗?”   他顿了顿,有些后怕:“可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遇遇,你不能出事,我不能没有你,你懂吗?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时就吓得头晕目眩,我没有气你,我是在担心你,你知道吗?”   顾遇愣在了他的吻和怀抱里,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是把还在放着的视频给关掉。看着陆沉,顾遇一时无言。   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陆沉是警醒他,岂知他也在用视频鞭挞自己。   他陪着他一起受刑,以此来提醒顾遇。   顾遇怎么舍得?   他抱紧陆沉,紧紧的,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合为一体,他恨为什么躯体的限制,使得他无法将眼前的陆沉融入骨血合为一体,彼此不分。   “对不起,对不起,”顾遇只能抱着他一遍遍道歉,红了眼圈,“对不起,陆沉,我、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想法,我只是认定自己会赢就胡乱冲了上去,对不起,对不起……”   陆沉捧着他的脸,从额头、眉心,一路亲吻到他泛红的眼角:“遇遇,我知道你是认定了自己有把握赢的。但——万一呢?我输不起,雄主。”   陆沉平时不服软,一服软顾遇就败得丢盔卸甲,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看着眼前捧着他脸亲吻的陆沉,心里软得不行,妥协道:“那我答应你,不找室外离家远的工作了,好吗?”   陆沉“嗯”了一声,抬眼看他,淡淡地笑了。像初晴的阳光穿过厚重的阴云,云销雨霁。   顾遇被这笑勾得悸动不已,也和他对视着笑了起来,见氛围轻松下来才敢开玩笑:“少将,我很有把握的好吗?我可是驾驶甲无敌的陆少将的雄主诶,怎么会差呢?如果这都输了,陆老师的面子不都被我这个学生丢光了?”   他们谈恋爱那会儿,陆沉可教了他两个月的甲驾驶。婚后,顾遇也老爱问一些刁钻的甲有关的问题,和陆沉一起钻研。   陆老师不说话,但迎着学生期待的亮亮目光,还是点点头夸了他几句:“顾遇同学是我教的学的最快、最好的学生。”   顾遇兴奋地抱着他,一头柔软的白发蹭来蹭去,忽然醒悟,抬头质问:“这么说,陆老师你还有其他学生?”   陆沉:“……”   顾遇冷冷地直盯着他。   陆沉果断摇头:“没有,只有你一个。”   顾遇忍不住笑了,搂着陆沉直乐,他家少将真可爱。   顾遇低头,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上一记,也夸他:“陆老师真好。”   陆沉不言语,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任他抱任他亲,耳垂却悄悄红了。   顾遇被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勾得心痒痒,扶着陆沉头的,由他柔软的黑发发顶落下,从后往下慢慢抚摸肌肤,一寸一寸,扣住了他的脖颈。   陆沉被迫仰头,将单薄好看的唇送到了顾遇跟前。   顾遇噙住了那两片与陆少将性格不符的柔软的唇。开始还和风细雨,陆沉便放弃了掌控,任由他动作,吻却因此渐转霸道,在陆少将的地盘里肆无忌惮,攻城掠地。   顾遇浅淡的苍灰色眸子渐渐暗沉,扣着陆沉脖颈的也更紧。陆沉承受着他肆意的吻,气息渐渐不稳。   顾遇则后知后觉,融入骨血合为一体的方法,这不就有了吗?   顾遇急于从陆沉身上得到更多,而好不容易顾遇主动一次,陆沉也不好阻止,便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眼看两个成年虫就要擦枪走火,深入接触……   “嘀”的一声,光脑提醒到家了。   悬浮车自动在地下车停下,车里亮起了灯光,外面已夜色四阖,蝉鸣一片。   灯光照进熄了灯的车厢里,陆沉轻咳了一下,拍拍顾遇的白毛脑袋:“回……屋里。”   顾遇已经将他压在了靠垫上,将陆沉的衬衫口扯散,啃咬亲吻,在肌肤上留下了大片红痕。   被拍了拍,他才从底下抬头,亲了亲少将的唇角,天真无害地笑了笑:“陆老师真好。”   别的不说,光凭借老天赏饭吃的俊美脸蛋,顾遇装人模狗样时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   陆沉被他这话臊得不行,拉了拉自己的衬衫口先下了车。悬浮车有斜坡□□像舌头一样往下展开,方便陆沉坐轮椅上下车。   顾遇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回味了一下他家少将的味道,才打了个哈欠跟着下车。   车的灯似乎被陆沉调暗了,他不习惯太亮。顾遇只隐隐看得清坐在轮椅上的陆沉,微微灯光下发红的耳垂,深邃的五官与下颌线,以及衬衫口遮不住的吻痕。   顾遇隐隐想起来从前:陆沉双腿完好时,他俩有一次也是这样从车里下来。顾遇当时同样挑逗过他家陆少将,结果一下车,就被清醒过后的陆少将按在了车窗上。   那时陆沉尚能健康地站着,按着他,说话的声音低而沉,呼吸打在顾遇脖颈上痒痒的,同时勾得他心也痒得不行:   “遇遇,我这么好,那你行不行呢?”   他家陆少将只要脑子一清醒一回神,嘴上功夫绝对不落于他。   顾遇被他挑逗多次,面对这等份量的挑逗早已心如止水,他记得自己当时伸了个懒腰,道:“遇遇没力气了,要少将抱上楼才行。”   陆沉无可奈何,败下阵来,竟然真的把他抱上了楼,略带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将他扔在了床上,嘲讽他:“遇遇走个路都不行,那哪里行?”   顾遇很好地被他激起基因深处的雄虫血性,将陆沉拽下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哪里行。   记忆回到眼前,顾遇看着微暗灯光下坐在轮椅上的陆沉的侧脸,一时眸光复杂。   陆沉耳垂还红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见他半天不过来有些纳闷,回头问他:“怎么不走了?累了,遇遇?”   顾遇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一把将陆沉拦腰抱了起来,用的以前陆沉抱他的姿势。   骤然被抱起,陆沉有些懵,慢慢也和他一样,某些记忆开始回笼。   陆沉勾起好看的唇形,双圈住他的脖颈,挑起一边眉打他:“遇遇今天又行了?不用陆老师抱了?”   顾遇不吭声,眸光淡淡,确定把怀里的虫抱得四平八稳,便抱着他往楼上冲。   陆沉搂紧他的脖颈贴近,想说些什么,但默了半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房间,顾遇将虫稳稳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陆沉躺在雪白的被子里,专注地看他。   顾遇一只腿压在床垫上,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只缓缓扯开今天上班穿的西装领带,看上去无端的禁欲又勾人。   他懒得做表情时,气场与面无表情时的陆沉一般无二。   他又伸出一只向外,将解下的领带与西装缓缓落在地上,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陆沉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在顾遇俯身贴近时,将他轻而易举地拉下。   微暗的灯光下,顾遇的眼神,陆沉已经看不清。只有他的身影,将陆沉笼罩于身下,似牢笼般不可闪躲,不可逃离。   陆沉听见这只俊美雄虫的声音,慵懒又低沉,慢条斯理又漫不经心,回答了刚才他的问题:   “我一直很行,陆老师。”   他一只腿抵入陆沉的两腿之间,将陆沉无知无觉并着的两条腿分开,贴近他耳垂:   “或者,陆老师想亲自试试?”   即使看不清顾遇的眼神,陆沉也无端感到一股心悸,在顾遇离他越来越近时,他忽然隐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即诧异:“雄主你的发情期!不是应该……还有几天吗?”   顾遇极具占有欲的吻,由他额头一路落下,漫不经心地回他:“对啊,是该还有几天的。”   陆沉双眉皱起,有些担心他的情况:“怎么会提前……”   他的话被顾遇的吻给吞噬。黑夜里潜藏着疯狂的吻令彼此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夜色也变得绵稠绮丽,升温的气氛在房间里渐渐晕开,彼此的肌肤都在发烫。   漫长的一吻毕,顾遇才稍稍分开陆沉的唇,回答他的问题:“对啊,是该还有几天的。”   “但因为可爱的陆老师,所以它提前了啊。”   顾遇眉眼弯弯,满意地看着陆沉耳垂的红蔓延整张脸,又咬下陆沉的唇,像偷吃到甜美糖果的狡黠的孩子。   陆少将真可爱,想……   一辈子让他不下床。   雄虫的占有欲在这一刻经由发情期的荷尔蒙再也无法掩饰,在彼此气息交互,诚实地把顾遇的心情传达给了陆沉。这样直白的想法,使得战场上陷入绝境仍能面不改色的陆少将,竟也脸色红得不能再红。   在发情期面前,二虫完全忘记了晚餐这一档   子事,也忘记了顾遇刚刚在星网上一举成名、正被众虫热烈讨论的事……   可能是顾遇天性懒惰,他的发情期也比起一般雄虫较短,通常只会持续天。但s级的基因等级,使得他的发情期荷尔蒙气息比起其他雄虫凶猛许多。若不是陆沉同为s级,否则极可能招架不住。   当然,发情期雄虫的气息强度,也与雄虫的心情息息相关。   比如这次,陆沉就没想通,究竟是哪里刺激到了他家雄主,不仅发情期提前,还如此来势汹汹,令陆沉天下来都十分的吃不消。   这天里,只有胖乎乎和圆滚滚会准时往门口送上营养液,偶尔间歇时,顾遇会被陆沉赶下床拿营养液进门,给双方补充体力,免得发生饿晕在床上的笑话。   发情期这种事,对顾遇来说就是种薛定谔的事物:以前陆沉不在家时,顾遇有意控制,也可以纯粹靠s级精神力和铐脚铐憋过去。但现在陆沉在,顾遇干嘛会憋,他更激动了好吗?   所爱隔山海,尚可控。所爱在眼前,则不可控。   在这段时间雄虫的神智都往往是不清醒的,为本能所支配。   顾遇不加控制的结果,便是脑海里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高大雌虫是他的亲亲少将,他要融进骨血里疼爱的虫,除了不能伤害,要小心注意他的腿外,顾遇剩下的意识便全由本能支配了。   这天来,光脑再没挨过他们的边,与外界联系基本等于切断。   直到发情期彻底结束,二虫一转往日顾遇下不来床的局面,换成陆沉成了下不来床的那一个,顾遇则抒发过后反而变得活蹦乱跳。   他心虚地去给辛苦了的少将做好“美味”的饭菜——鉴于实在难吃,最后还是换成烹饪来做,又任劳任怨地给床上的陆少将捏肩捏腰,嘘寒问暖。   陆沉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还反过来担心顾遇有没有累着,把顾遇乐得抱着他家少将黏黏乎乎不放。   过了天逍遥日子,顾遇才渐渐后知后觉,问靠着枕头看书的陆沉:“等等,陆沉,我和布莱恩的一月之约是不是快到了?”   陆沉头也没抬,淡定回他:“嗯,还差一天。”   顾遇整个虫一震:“什么?只剩一天了?!”   陆沉毫不在意,还在问他:“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今年想吃哪种水果味的蛋糕?”   顾遇用他那懒得思考的脑子,懒懒地思索了一会儿他该怎么在一天之内想出办法,打发走布莱恩,半晌,眼前一亮道:   “那就芒果味吧。”   他想了一会儿,布莱恩什么的,完全没有他家少将亲做的蛋糕吸引虫。 第27章 直播   话是这么说,但吃完午饭后,下午顾遇窝在健身室的单人沙发上瘫着,看陆沉做复健时,还是在漫无目的思考他该如何在今天内解决一月之约这个难题。   想到这儿,顾遇又想骂雄虫国度那群孙子了。   他们宣布成立一次,又一共袭击了两次,结果都被顾遇碰上,还完美地使他失去了所有的工作会。   天发情期过后,顾遇的光脑消息界面已经满是红点,他一举出名这事使得无数媒体记者想要对他进行采访,同时还有雄虫保护协会那群事精发来的警告函和慰问函。   ——雄虫保护协会内部,对顾遇身为雄虫操纵甲见义勇为这事,态度也是分了好几派的。   当然,无论赞美还是警告,顾遇都不在乎,瞥一眼全点删除,统统当浮云飘絮不进心里。   但这些消息里面,还夹杂了ml公司本部人事部门给他发来的慰问。顾遇不得不挑着眉点开,忽略所有客套的废话和歉意词,最后总结一点,就是他被开了。   孟留也给他留了信息。大致意思是,雄虫保护协会给ml发了通告,在社交平台上更是用官号点名批评,网络上也有很多虫民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保证雄虫安全,还要聘用雄虫。迫于压力,ml不得不解雇他。   孟留也觉得,如果是想赚钱,那顾遇来工作根本没有必要。   陆沉本身资产已经惊人,顾遇在ml也属于仅次于他和兰德尔的大股东——当初陆沉是以顾遇的名义收购ml股份的。   但如果是想反抗雄虫保护协会……   孟留隐晦地提到,他最好早作放弃,这是一个必输的赌约。   谁都知道,雄虫保护协会只是虫族雄雌困境的一个具象表现,一个执行构。他们的背后,是整个虫族社会千百年不变的意志。   换言之根基不变,所有的反抗都是无效的。   顾遇看着孟留隐晦的劝告,背瘫在沙发上,微微挑眉。   他觉得孟留夸大了他的意志。顾遇无意于改变雄虫困境,毕竟现在帝国绝大多数雄虫都挺满意他们的现状的——哦不,比起满意,更像是享受这种雌多雄少的特权。   黄金笼里的金丝雀都享受着黄金笼,顾遇这种懒虫,就更没心思做一个撞南墙的点醒者。   反倒是孟留言语流露的这些想法,让他挺诧异的。   顾遇记得高和孟留做同学时,他看上去也还挺正常的。这些年没联系,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发出这种隐晦的看破红尘一样的话语。   顾遇在意的东西很少,甚至他只关心和陆沉的这个小家。   换言之,不触及他在乎的东西,顾遇都懒得搭理。但如果雄虫保护协会真想强迫他娶其他雌虫,那顾遇还真不知道,他被憋疯了能做出什么事来。   一个富豪不会在意失去了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一个乞丐失去了仅有的一样东西,能做出什么举动还真不得而知。   在顾遇望着光脑界面出神时,做完今日份复健内容的陆沉已经坐着轮椅过来。   刚复健完,陆沉的额头和鼻尖都布满了细汗,他见顾遇出神,想起今天柳真发来的消息,问:“雄主,柳真说军部早报想要采访你,你想接受吗?”   军部早报?那不是陆沉以前常看的报纸吗?   顾遇回神,给陆沉递上准备好的热毛巾,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将,我记得我那视频是因为有虫在现场直播,才被流出去的吧?”   陆沉擦着额头的汗,注意着他的神色,道:“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联系星网上各大视频平台删除,但有些私虫下载了的视频可能删不了……”   “不是,”顾遇一听就知道陆沉误会了他的话,替他拿过毛巾,折了个面帮他擦他没注意到的鼻尖上的汗,“我的意思是,现在直播好像很火?”   陆沉一个军部老油条怎么知道这种事,他大概“哦”一了声:“好像在最近的年轻虫里挺火的。雄主你不也经常看游戏直播吗?”   “游戏直播?”顾遇皱了皱眉,又随即舒展,响亮地亲了陆沉脸颊一口:   “对啊,游戏直播!宝贝你太有才了,爱死你了!”   被突袭一口,陆沉早已习惯,十二分的淡定。   他拿过顾遇的毛巾往盥洗室去,跟顾遇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对他突如其来的“天才”想法了然于胸:“雄主你想当游戏主播?”   顾遇跟在他身后:“对啊,当主播我就在家里工作就可以了,既不用你担心我的安全,雄虫保护协会也没借口找我麻烦,主播不是工作吗?”   陆沉边拧毛巾边抬头看他:“这样也挺好的。但你知道具体怎么当游戏主播吗?”   顾遇很无所谓地大一挥:“问查尔斯就行了,他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就是搞直播的。”   说干就干,顾遇拿起光脑联系下午还在泡吧的红发雄虫。   视频那头,查尔斯很是无语他这种孙子行为:“我在网上看到视频都惊呆了,这几天怎么联系你,你都不回我。现在好了,有事   才终于想起我这号人,亏我还当你是兄弟!”   顾遇怕彻底惹恼他,没好意思直说,他眼里的“兄弟”,不就是有事才拿来用,没事就一边呆着吗?   查尔斯虽然骂骂咧咧,但已经对顾遇这种雄虫看得十分透彻,边骂边帮他联系询问,一系列操作熟练得让虫心疼。   在查尔斯那位主播男友的帮助下,顾遇在星网上买了个专门玩游戏的高配置光脑,两个显示光屏——一个自己直播,一个看弹幕,这是和观众互动最没有延迟的办法。   另外加一套独立声卡和收音麦克风,一套采集卡——可以记录实时互动资料,以便事后查阅分析。   除了这些设备,那位主播男友还建议他安个网络加速器。但身为常年宅家上网的老宅虫,顾遇家的网速在各种设备加持下,早已被调得不能再快了,完全不需要再花钱安装加速器。   星网快递快得很,顾遇还挑的首都星作为发货地,不到半小时就收到了包裹,还有专门的器虫上门安装。   看着眼前这一系列专业设备,给了顾遇恍惚间一种错觉,自己已经是一名专业的游戏主播了。   他窝在沙发上,倚靠着他家少将,慢吞吞地注册了个直播账号,申请实名认证。   陆沉在帮他拒绝了各方采访后,点开了光脑边看自己的书,边不时抬头,看他家雄主懒洋洋地瘫着,指却十分灵活地在光脑上敲击鼓捣着。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由四面的落地玻璃洒入,窗帘随微风晃动,在木质地板上投射下温暖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微苦的咖啡香气,时光显得很慢很慢。   陆沉挺喜欢现在和顾遇这种缓慢惬意的生活。   以前他太忙了,很少着家,有时甚至连雌君最基本的责任也尽不到,无法在发情期时陪伴着雄虫身边。即使好不容易放假,也把日子过得很急很快,恨不得抓住每分每秒让彼此黏在一起。   似乎自己受伤唯一的好处,就是能随时待在雄虫身边。他清楚以前顾遇在发情期时避免使用抑制剂,就一直自己躺在那憋着。   陆沉有时自己都对自己的职业产生过怨恨,甚至起过在雄主身边再纳一个雌虫的想法。但爱情的独占欲使得他自私且贪婪,除了想尽办法避免发情期时自己不在雄虫身边外,他没有做出其他行动。   现在,陆沉似乎是因祸得福,可以每时每刻在家里陪着顾遇。   他可以陪他享受每个带着朝露的清晨,每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每个灯火阑珊、星辰初上的夜晚。   慢慢地,惬意地,温暖地。   他想起顾遇对他曾说:“少将,退役这事儿,咱们能不能也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像里的流沙一样,抓不住的,好比他的童年、亲情、事业、野心,陆沉只能随它们逝去。但抓得住的,即使是掉在水里的月亮,他也愿拼命将它打捞起。   他的镜花水月,此刻就躺在他怀里,他如何不将他牢牢抱紧?   顾遇在陆沉怀里换了个姿势,好不压着陆沉的腿。   他的视线集在光脑屏幕上。刚刚申请实名认证,这个直播平台的工作虫员就联系上了他,问清了顾遇的意图,非常热情发来签约合同,想将顾遇留下。   顾遇不看星网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只是小火了一把,但实情却是在星网上实打实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雄虫,竟然会驾驶甲,驾驶得竟然比军虫还好。不仅如此,还见义勇为,迎危险而上,力挽狂澜救了军虫。   试问这能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点露水都不能沾的雄虫干得出来的事?   都知道顾遇身为帝国唯一一只s级雄虫不简单,哪知道他这么不简单,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简直刷新了一干雌虫包括雄虫的认知。   再联系上顾遇就是帝国骑士的雄主,星网上有许多雌虫直呼他继任陆将,成了他们心新任甲男神。   顾遇下意识不喜欢这种说法。在他眼里,他家少将是没有虫可以替代、可以有资格继任的,他自己也不能。   虽然也有许多雄虫、极少数雌虫发出阴阳怪气的评论,但大多数雌虫都这么说,顾遇身为“新任甲男神”的混剪视频、舔颜视频在网上层出不穷,实打实大火了一把。   以前顾遇在星网上也火,但都是凭借s级雄虫、帝国骑士他雄主的名头,外加那张被雌虫们誉为“神颜”的脸。   但这次,是在帝国星际范围内的现象级大火。就连官方都被惊动,军部早报、帝国星报这些官媒都点名赞扬顾遇的见义勇为行为。   还有与陆沉相熟的军部大佬,如新任元帅兰德尔,上次顾遇在家里见过的第军团长巴德将,以及巴德将伴侣——也是这次被顾遇搭救的军虫的直属最高上级,第二军团长亚尔弗里德——也都用各自社交账号转发了顾遇救虫的视频,并表示感谢与赞赏。   眼下有送上门的工作,顾遇怎么可能不要?   当天顾遇就和平台签下合约,还没开始直播,就成为了一名签约游戏主播。   明天一月之约便到   期,为了不给布莱恩留下说闲话的会,顾遇作为临时赶鸭子上架、被迫扶上墙的烂泥,当晚还是象征性开了一场直播,全程只有游戏界面,脸也没露。   不露脸也就算了,顾遇还不说话,逮着游戏就愣玩,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沉溺其,完全不管他花重金买回来的专门用来看弹幕的显示屏。   但由于直播平台的大肆宣传,当天顾遇的直播间就险些被挤爆,半小时内观众数便达到千万。   后来也有虫觉得太过无聊退了出去,还有虫怀疑是不是顾遇本虫,但前面的虫退了出去,后面的虫又点了进来,致使顾遇的直播间一直热热闹闹,弹幕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大多数虫奔着顾遇的名头而来,弹幕里“雄主”“但求一睡”绝对是出现得最多的关键词。还有虫是陆沉的粉丝,在弹幕里询问陆将的现状。   甚至还有雄虫跑过来阴阳怪气,暗讽顾遇乱出风头,丢尽雄虫的脸。   还有部分虫奔着热闹而来,却被顾遇打游戏虫狠话不多的风格给吸引,与弹幕的舔颜、撕逼格格不入,成为了一股真正只看游戏技术的清流。   顾遇就窝在陆沉怀里打游戏,他没空看弹幕,陆沉却将这个显示屏上飞过去的密密麻麻的弹幕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见到有雄虫讽刺顾遇“家里没雌虫,被迫出来卖艺”、“乱搞噱头,雄虫之耻当之无愧”,陆沉眉头紧紧皱起,书看不下去了,自家雄主的完美侧颜也看不下去了。   顾遇头也没抬地沉溺于游戏,但却跟背上长了眼睛似的,什么话也没说,把有弹幕的显示光屏抬就给关了,继续埋头沉浸虚拟现实。   陆沉和顾遇一样,不是在意外界言论的虫。但看到有虫说顾遇,他还是有些不舒服,微微俯身在顾遇耳畔印上浅浅的一吻。   顾遇却突然“哎呀”一声,里的枪吓得往四处”突突突“扫射了一圈:“陆沉你别瞎亲我,我还以为背后有什么鬼东西呢!这儿打游戏呢,我还以为是什么长舌怪在后面树上……”   陆沉:“……”   顾遇就听背后陆沉“呵呵”一声,随后在他耳垂上报复性地咬了一口,不痛却很痒。   顾遇眼睛还看着前面打怪,身子往后稍稍一倒,亲了陆沉下巴一口:“乖,别闹,等会让你亲回来。”   此时的弹幕:“……”   一排排省略号飞了过去,每个虫发出的省略号都看得出背后各自复杂的心情。   [??他们是不是彻底忘了我们的存在?]   [这就是别人家的雄主吗?嘤嘤嘤,我恨!]   [之前谁说的二虫感情不和,害我白高兴一场,出来挨打!]   [那些传陆将坏话的酸葡萄们,打脸了吧哈哈哈!实锤打脸!]   关了显示屏,确实忘记了还在直播的陆沉和顾遇,互相嘴都快贴在一起了才后知后觉,又互相对视了一眼,重新点开了光屏,看清了那一排排省略号。   陆沉:“……”   顾遇:“……”   顾遇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他飞快看了一眼眸色沉下来的陆沉,甩锅甩得特别快,以嘴型示意:“是你先亲我的!”   陆沉无语片刻。   半晌,他同样无声回他:“你真行,遇遇。” 第28章 生日   不谈当晚#遇沉夫夫恩爱非常,实锤打脸#的话题如何霸占了帝国星网热搜好几天,第二日,布莱恩就先带着个雌虫干事再度登门拜访。   顾遇一点也不慌。   别说顾遇在一天之内找到了工作,就算没找到,他也有把握滑不溜秋地从布莱恩里挣脱。   布莱恩这个老雄虫,很有意思的。   在顾遇眼里,这只雄虫很矛盾。就拿这几天顾遇见义勇为出名这事来说,布莱恩就是雄虫保护协会里唯一一个,既给顾遇发来慰问函,又发来警告函的虫。   他既夸他见义勇为,又大骂他不顾安全,从来没把自己是帝国最珍贵的s级雄虫这事当回事。   当然,这点不痛不痒的大骂,在顾遇眼里还真没把它当回事。   布莱恩这种矛盾的性格,也致使在顾遇拿出自己身为主播的工作证明后,他虽然很想让顾遇娶其他雌虫进门,用顾遇的优秀基因来为虫族繁衍作贡献,但却因为恪守赌约的诚信,不得不低头。   顾遇当然对此喜闻乐见。   布莱恩只得暗骂顾遇这混小子的狡猾,离开时,阴嗖嗖地留下一句:“一年。”   顾遇还搂着自己少将,沉浸在把布莱恩气走的喜悦气氛,闻言,不知所以地抬头看他:“啊?”   布莱恩见他愣神的模样有些得意,哼哼道:“一年时间,如果你们还没有孩子,那么一年后我会再来的。”   陆沉神色淡淡地坐在顾遇身旁浏览着光脑,被他一只半搂着,细碎的黑发遮住了幽深的黑眸,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光脑上点击的指顿了顿,继而在无虫察觉时,收拢蜷紧。   顾遇“啧”了一声:“一年也太短了吧?能不能打个商量?”   布莱恩这回长了教训,不再跟顾遇谈什么条件,免得他的套,直截了当道:“短什么短?!”   “跟你同一年结婚的那个凡其,雌君都生了个了!还有比你晚成家的查尔斯,雌君也生俩了,加上雌侍雌奴,他家里都四五个小孩了!你再看看你呢?”   “结婚五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遇叹了口气,捏着自家少将的指数来数去,好不耐烦都这么唠叨了五年的布莱恩。   布莱恩见他还这么油盐不进,打算换个地方下,目光落到旁边看着光脑不说话的陆沉。陆沉却好似丝毫没感受到他的视线,自顾自浏览光脑。   得,这两个都油盐不进,还凑一对了!   那他有什么办法?   布莱恩只能深吸一口气,避免自己血压上来,哼道:“以前你们还有陆将在外忙、不着家为借口,现在好了,陆将每天都在家里。”   “你们这黏乎样,一年时间我看够得很!”   话就丢在这儿,也不管这俩虫听没听进去,布莱恩压着一肚子气,避免自己真再被顾遇气得血压上头,总算走了。   之后顾遇没再提这事。   到了晚上,二虫入睡时,陆沉被顾遇搂在怀里,才试着问道:“遇遇,你想要孩子吗?”   夜里万籁俱静,只有月光如水,从随风起伏的白色窗帘外静静流淌而入,剔透梦幻得像场梦。   陆沉的声线在夜里显得很低沉,富有磁性。   顾遇的眼睛已经半睁不睁,快要睡了过去,闻言,迷蒙地眯起眼,声音糯糯的:“我不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父亲。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   陆沉半晌没有说话,被顾遇搂着,视线落在了起伏的白色窗帘上。   月光朦胧地洒入,落在顾遇散乱一床的白色长发上,反射出瑰丽剔透的光泽,像洒了一床月色。   陆沉知道,以前不仅是因为他忙,不着家,还因为他受过伤难以生育,顾遇五年来几乎很少提到孩子这件事。   陆沉也曾设想过好好调养身体,生下拥有他和顾遇血脉的孩子。但这个设想还不曾开始实践,便彻底被那场平叛的意外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再也无法生下他们的孩子。   想到他的雄主,因为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父亲,再也无法拥有流有自己血液的孩子……   陆沉攥着顾遇落在他边的一缕长发,紧紧蜷缩,指尖带着颤抖。   不是没想过让顾遇再娶,相反,在出院时他便已下定了决心,他曾经的自私让他付出了代价,现在他不得不以原本惧怕的代价,来弥补这个代价。   陆沉阖上黑沉沉的双眸,攥着那缕长发愈发的紧。   可雄虫之后的反应,不止是让周围虫,也让陆沉真的惊讶住了。   顾遇是什么性格,这世上不会有虫比陆沉更了解,越是这样,这一个月来雄虫所做出的努力,才让陆沉越发的震惊且不好受。   顾遇比他想象的,更爱他。他偏偏到这时才发觉。   越是这样,陆沉越油然而生一股自责。他隐瞒了不育的事实,甚至还要以爱之名,剥夺他这辈子成为父亲的权利。   在陆沉出神时,半梦半醒的顾遇忽然伸,   捏了捏陆沉的脸:“陆沉?你还没睡?”   陆沉垂下眼睫,敛去幽潭般的眸翻腾的情绪,低着声音道:“你先睡,我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遇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嘴唇亲吻着他的后颈,道:“还在想孩子的事吗?其实,你问我想不想要孩子……”   陆沉顿住了呼吸,没有回头。   顾遇自顾自地说:“我这种不负责任的,肯定嫌养一个孩子麻烦。但如果是陆沉你的孩子……我想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   “总而言之,孩子这种事,随缘就好。有,我也乐意,没有,我俩二虫世界不也挺好的吗?”   他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快要睡着:“再说,少将你还常说我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陆沉顿了顿,从他怀里侧过头,在顾遇意识快沉入梦乡的最后一瞬,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像梦一样轻柔的,却极富占有欲的一个吻。   *   为了在布莱恩那儿名正言顺地混过去,之后几天顾遇一直坚持晚饭后,边窝在自家少将怀里,边打游戏直播。   二虫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直播时没有再互相闹对方。   到顾遇二十六岁生日那晚,顾遇提前在晚饭前就开始了直播。   边播边闻着屋里弥漫开来的奶油味,夹杂着芒果的香气,顾遇肚子里馋虫作祟,极快地杀完对面,光速下播。平时几小时的直播缩水为一小时不到。   一下游戏,他就迫不及待跑进厨房,跟在忙碌的陆沉身后探头探脑,不时偷吃一点。动作慢了被发现,还会被陆沉拍掉爪子。   自从婚后,每年顾遇生日时的蛋糕,都是陆沉亲做的。   有时陆沉在军部回不来,也会把亲做的蛋糕打包寄回来。   两层的蛋糕,不大不小,偏暖黄色的奶油上布满了大块的芒果丁。最上一层的芒果奶脂像吹弹即破的果冻,甚至照得出顾遇那张自诩长得还不赖的脸,最央还点缀一朵鲜薄荷叶。   陆沉的厨艺一向很好,从顾遇认识他起,水平就有这么高了。   陆沉很早当家,小时候和雌父相依为命住在一起时,雌父出去做工,家里的饭就全是他负责来做。   陆沉常说:“雌父说过,穷不是吃不好的借口。再低级再便宜的食材,也可以做出精致可口的食物。食物,往往代表了一个虫对生活的态度。”   顾遇家里就没有陆沉家这种氛围。他雌父很忙,从来没给他和他哥下过厨,家里的饭都是专门请回家的厨师做的。   精致是精致,美味是美味,但没有陆沉他雌父所谓的“家的味道”。   顾遇一直挺可惜没能与这位岳父见过面。他在陆沉十五岁时便去世,但却在陆沉身上留在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关灯,吹蜡烛。   暖黄的烛光印在陆沉疏冷深邃的五官上,平白增添了几分柔和。   但顾遇觉得,他能这么想,主要还是因为陆沉注视着他时,平淡的眼眸里闪着温柔的光。   那使他能感受到,自己在被他深爱着。   “遇遇,二十六岁生日快乐。”陆沉温柔地注视着他,说,“祝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喜乐无忧。”   顾遇也笑了,一口气吹灭蜡烛,在黑暗里认真地吻上他的唇,说:“谢谢。”   谢谢遇见你,陆沉。   陆沉:“许好愿了吗?”   顾遇点头:“嗯!”   希望,他身边这个虫,也一生平安顺遂,心想事成,喜乐无忧。   胖乎乎他们打开了灯,室内又变得亮堂堂的。   陆沉从身边拿出一个礼品盒,递给他:“礼物。”   二虫都盘腿坐在地毯上,没有坐上餐桌,而是随意地围坐在客厅的茶几旁。   顾遇拿起礼物,解开蝴蝶结,眼露诧异,又随即惊喜地扑向旁边的陆沉,一个劲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爱死你了,宝贝!这是你自己设计的?”   陆沉矜持地咳了咳,也搂着他,避免虫摔下来,没憋住,笑着回吻他的额头与脸颊:“你这几天不都看到了?”   顾遇拿着那台甲模型,兴奋地看来看去:“我是看你在读甲设计有关的书,还不时偷摸摸画画,没想到亲爱的,你真的为我设计了一个甲出来,你怎么这么有才?”   陆沉被他这么夸都不好意思了:“我第一次设计甲,还是自学的,可能比不上你买的那些。”   “谁说的?”顾遇在那台甲模型上亲了一口,“我家少将亲设计的,其它东西比得上吗?”   陆沉将湿纸巾扯出给他擦嘴:“你也不嫌脏……”擦着擦着,又忍不住亲上去,不舍得放开,眷恋地吻上他的额头。   顾遇任他擦任他亲,宝贝地琢磨着上那台甲。   这台甲通体颜色白黑相间,以白为底色,在关节连接处及炮弹发射孔的地方,都呈冷峻的纯黑色。   比起“帝国之星”号的简约设计,这台甲大致线条也很简练   ,但在细节处非常繁复,分支关节和细小关比起市面上大多数甲要细微复杂得多。相信如果是实物甲,做出来的动作也会多得多,更加精准地反映操纵者的意志。   顾遇注意得到,他家少将果然是在谦虚。   这台甲模型一定耗费了他诸多精力,一些最新才出来的设计还未得到应用,就被他家少将精巧地运用进了设计之。他这种见惯了甲模型的虫,都由衷觉得这是台上乘之至的精品。   陆沉亲够了他的脸,在他脸上每处都克制又富有占有欲地留下自己的痕迹后,才认真道:“雄主,你曾经说过,受伤退役这件事,是上天放我去更广阔的天地,去征服更明亮的星辰。”   顾遇猛然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沉:“你……想好做什么了?”   陆沉吻了吻他的鼻尖,眸光带着温柔:“是,我这些天已经想好了。”   “我决定考入帝国大学,学习甲设计。虽然这个年纪考大学有点怪,但我知道你会一直支持我的,对吗?”   顾遇看了看的甲模型,恍然大悟。   “这个年纪有什么奇怪的?我家雌君看上去永远十八岁!”   他理所应当道:“而且我就知道陆沉你是个天才,学什么都难不住。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还有胖乎乎,圆滚滚,”顾遇把一旁打扫的两个器管家拖了过来,“我们全家都支持!” 第29章 拜访   生日疯狂一晚,第二日没精打采的顾遇,照旧在晚饭后为了养家艰辛地游戏直播。   今天的弹幕不知谁起的头,有虫一直在问:   [顾雄子要不要参加几天后的启明星杯?]   启明星杯,全称启明星杯帝国星际甲大赛。五年一届,由帝**部第五军团主办,是场享誉全星际的甲竞技大赛。   “启明星杯”得名的由来,正是源于第五军团的徽章图案——两条细长柳枝拱卫间的启明星。   想当年,十五岁还在读高的顾遇,就是在这场比赛的直播里第一次见到成年的陆沉。   陆沉也是在这场比赛里赢得了“帝国之星”号甲。   今年的启明星杯冠军奖品还是一如既往:一座启明星奖杯,和进入军部直封“少校”的特权。   启明星杯自创立以来,进入军部的少校们不计其数。但戏剧性的是,偏偏是拒绝“少校”军衔这个奖品的陆沉,是历年来在军部里走得最高的冠军得主。   没有虫能超越陆沉创立的顶点了——成为帝国五大军团长之一,掌帝**权五分之一。   但也因为陆沉,使得启明星杯名声大噪,在星际赛事再上一层楼。   可以说,启明星杯成就了陆沉,陆沉也成就了启明星杯。   顾遇只扫了一眼那个问他参不参加的弹幕,没放在心上。接着弹幕自己就开始吵起来了。   [顾雄子怎么可能参加启明星杯?甲比赛那多危险啊!]   [顾雄子可是能开着甲把恐怖组织干翻的雄虫,一个甲比赛而已,他会怕这个?]   [话是这么说,启明星杯应该不准雄虫参加吧?毕竟这么危险,往年也没有雄虫参加过。]   [谁说的不准雄虫参加?我刚刚翻了他们官网上的公告,压根就没有这一条!]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雄虫会去参加这种血腥的比赛吧……]   [启明星杯往年选出事的例子数不胜数,那可不是过家家,雄虫这么脆弱,还是不要去参加为好!]   [我也觉得,毕竟恐怖/分/子的甲水平肯定比不上这些专业的甲选……]   弹幕聊着聊着,忽然换了一个方向。   [我刚刚看启明星杯的官网,这次评委里竟然有陆沉将?]   [什么什么?自从陆将受伤退役以来,他可再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早在陆将受伤之前,启明星杯官方就已经定下了由他担任评委之一,本来嘛,这比赛就是军部第五军团主办的,陆将退役之前不还是第五军团长吗?]   [啊这……他退役了不就已经不是第五军团长了?怎么评委里还有他?]   [现在第五军团还由第二军团长巴德将代管,新任军团长还没定下来。听说巴德将也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之一,代替军部出席。]   [那陆沉是代替谁来的?莫名其妙的,他早就没了评委的资格了吧?]   [前面的能不能出去阴阳怪气?这里是陆将雄主的直播间,你们不要在这里打扰雄虫的心情!]   [陆将本来就是帝国的英雄,还是为了保卫帝国受伤的,他怎么就没资格当评委?!]   [呵呵,又惹到某家将粉丝了,不说了,溜了溜了……]   忽然,观看直播的雌虫们同时听见那除了游戏特效、再没其他声音的直播间突然传来一道“呵呵”。   冷嗖嗖的,嗓音好听,却比弹幕还要阴阳怪气。   “这个破比赛,我家雌君去,都是大材小用好吗?”   弹幕一片“啊啊啊啊”,几乎把画面都给挡完,把之前的不和言论全部冲没。   [惊!顾雄子竟然说话了!终于!]   [啊啊啊啊!雄虫呵呵的声音都这么好听,我晕了!]   [顾雄子第一次跟我们说话,嘤嘤嘤!果然苦等在直播间这么多天,辛苦是有回报的!]   [我好像找到了让顾雄子开口的办法……啊!这令虫嫉妒得质壁分离的爱情!]   [之前传遇沉夫夫感情不和的雌虫快出来挨打!]   [我边吃狗粮,边守在直播间期盼我男神发声,嘤嘤嘤实惨……]   *   雄虫国度成功袭击了首都星心区两次,军部这些天一直担着舆论压力,忙上忙下。   星网上官媒的有关调查,帝国虫民对首都星安保的信任度降到了史上最低,连带着对军部的信任度也降到了历年来最低点。   有网民质问:为什么每次袭击,军部赶来的速度都这么慢?   军部是绝对的冤枉。毕竟首都星遭受袭击这事,原则上也不归他们管,归特警们管啊!特警管不了了,军部才不得不调派军队来。   也有网民质问: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在首都星驻扎一支军队?别的行星一般都有军队驻守,凭什么偏偏首都星没有?   军部依旧六月飞雪,大写的冤枉。问这个问题的网民,绝对没有读过帝国宪法。   帝国宪法明确规定,为了避免军部威胁控制央,首都星上严令禁止军队驻扎,所有军队只能就近驻扎周围首都圈其他四星上。首都星的安保,由国会直接控制的特警部队负责。   但国会这次学聪明了,在民众愤怒爆发之前,先将雄虫国度这事全权交给了军部处理。这样一来,民众不逮着军部骂,逮着谁骂?   以前军部还有一个帝国骑士担任全民偶像、帝国战神,在民众心树立了极高的信誉度和崇敬感。   但这些年边境战事逐渐少了,帝国整体环境趋向和平,再加上帝国骑士退役,军部失去了陆沉这个活招牌,不得不面临来自民众的质疑。   眼下,军部需要树立一个新的活招牌,在民众心里重拾信任。   这个新招牌,需要大多数民众对其抱有好感,认定他是一名值得信任的英雄,进而将这种信任转移至军部上。   ——兰德尔想到了陆沉的雄主,顾遇。   一只雄虫,天然地就占据了雌虫们的好感。而且这只雄虫还非常的不一般。军部曾转发了顾遇驾驶甲见义勇为的视频,果不其然引起了不错的反响。   兰德尔坐在元帅办公室内,指在办公桌上轻点着,询问向他送来咖啡的副官:“你觉得,顾遇如何?”   埃维尔放咖啡杯的动作一顿,微微欠身,道:“您的想法,我都支持。”   兰德尔停下敲击的指,失笑:“好的坏的,难不成都支持?”   埃维尔依旧欠身,垂眸道:“是的。您是我所有思想的源泉,一切行动的方向。”   兰德尔在件上用钢签下优雅却又恣意的字体,放下钢,又动作优雅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微微一笑道:   “那看来,我们得再去拜访老朋友一趟了。”   *   兰德尔这次以朋友的身份,同副官拜访陆沉的家。   陆沉却很清楚他这位挚友的性格,看着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喝着茶的兰德尔,淡淡道:“有话直说吧。”   兰德尔摘下白色大檐军帽,放到伸来接的埃维尔上,略带无奈地笑笑:“怎么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我亲爱的陆将?”   “无事不登宝殿。”陆沉道。   兰德尔笑:“你这样说得我多冷血冷情,不关心老朋友似的。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抱怨我没常来看你吗?”   陆沉不吃他这一套,淡淡扫了他全身上下:“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找我的?”   兰德尔双腿交叠,上半身微微向后靠,面上仍带着微笑:“陆沉你还真是老样子。但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虫说话,那就步入正题——你家雄主呢?”   不找他,就是来找他家雄主的了。   陆沉一点也不惊讶,向后靠在轮椅背上,气场毫不输于兰德尔:“楼上睡午觉呢。”   顿了顿,陆沉微微挑眉:“你找他有事?”   兰德尔笑眯眯道:“你猜。”   陆沉早习惯他性格,沉吟片刻:“军部最近有点麻烦,你想请我家雄主进军部,给你们挽回点面子?”   兰德尔感动道:“果然陆沉你离了军部,还是时刻关心着我们的。”   陆沉“呵呵”一声:“那我可以回答你了,这事没戏。我不答应。”   兰德尔:“你看看你,老是这么宝贝自己雄主,把他当成温室里脆弱的花朵。网上的视频总该看过了吧?你家雄主可厉害了,一般虫可伤不了他。”   “再说我这次也是请他进军部当职的,我怎么可能冒险把一个雄虫放上战场?”   陆沉油盐不进,冷声道:“职也不行。我家雄主已经找到工作了,你来晚了。”   兰德尔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不问问你家雄主愿不愿意?”   陆沉静静道:“他不会愿意。没有必要。”   雄虫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压根没有这个必要进军部。   兰德尔隐隐察觉出了那场意外后,陆沉关于进入军部所代表的危险性的警惕。他便也不纠缠,饮完杯的茶,起身扣上白色军西装的扣子,温和笑道:“茶不错。既然他也不愿意,那我就不打扰了。”   但他却没急着走,而是转身对沙发后无声站着的埃维尔道:“你先出去等着,我一会儿出来。”   埃维尔欠身应是,一捧着兰德尔的军帽走了出去,身姿挺拔,是军虫最标准的步伐走姿。   陆沉看了兰德尔一眼,像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似的,先问道:“你想先聊哪件事?”   兰德尔的表情已经由带着笑意变为严肃,看上去和刚才判若两虫:“先说军事审查会的事。”   “‘帝国之星’号确实被动过脚,是在战前的两天前。但监控,已经被不知名虫黑入毁了。”   陆沉点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兰德尔顿了顿,继续道:“但这次审查会追查了黑入军部监控系统的信号,看起来……段和之前雄虫国度黑入星网时一模一样。”   陆沉眼神凛了下来:“你怀疑是雄   虫国度干的?”   兰德尔道:“目前还不确定,审查会还在查。这个雄虫国度出来得确实神秘,至今我们仍摸不清他们的背景,但你放心,审查会会一直追查下去的。”   陆沉淡淡点头。   他已经对追查这件事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即使找到真凶,他的双腿也不能恢复健康。   但有一点他想不通,如果真是雄虫国度干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破坏军部坚力量?那为什么只对他下了?   他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吗?   兰德尔顿了顿,又提起了第二件事,有些犹豫:“我看了军医院送过来的体检报告,你……”   陆沉早知晓报告会经由他,他迟早会知道,不怎么在意地点头:“也就这样了,我身上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兰德尔默了默,柔声道:“别这么想,陆沉。至少,你身边还有一个没有放弃你的雄主。”   他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笑:“你再看看我,当年我在前线受伤,不也是失去了生育能力?但现在,我不还过得好好的?”   “你当年怎么安慰我的?”兰德尔道,“现在怎么轮到自己反而想不通?”   “陆沉,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即便到最后,这世上只剩下你自己还爱着自己,也要为自己活得好好的。你是一个无论到哪个领域都注定优异的雌虫,家庭束缚不了你,孩子也束缚不了你,甚至雄虫也束缚不了你……”   话到这里,他自知失言,笑了笑:“我说错了,你家雄主这不还好好和你过日子吗?那世上还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陆沉沉默了半晌,点头,认真道:“谢谢你……兰德尔上将。”   兰德尔拍拍他的肩:“唉,不说这些了,军医院可跟我打过招呼,你这身体还得回去复查一次,医生的话可得听知道吗?”   陆沉还想说些什么,却与兰德尔沉重的视线相对,把话吞了回去。   半晌,他妥协道:“你放心,我会去的。”   *   当天下午和顾遇打过招呼后,陆沉把死活要跟着去的顾遇摁下,说自己有柳真陪着就够了,顾遇晚上还要直播,没必要这么麻烦。   顾遇无法,也就任陆沉被柳真接走,去了医院做检查。   首都星心医院。   爱尔维斯这几天都在忙着陪吴维拉赞助,筹备下一轮的音乐会,忙得着不了家。   等他好不容易筹备到资金,家里却来电话,说他雄父这几天生病进了医院。   爱尔维斯有些疲惫地靠着走廊雪白的墙面,看着病情单半晌,又闭眼捏了捏眉心。   这层楼是vip专属楼层,虫非常的少,走廊上几乎没什么虫影。   病房里,他那些兄弟们还在雄父身边如何哭诉,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还有家里他雄父的那些雌侍雌奴们,围着雄父说他的坏话——什么忙得不着家,一心只有事业,雄父生病了都不回来看看。   光听着,爱尔维斯就觉得心累。   是他忙得连雄父生病都回不来吗?明明是他们仗着他雌父去世,便在家里只遮天,半点消息都不透露给他。   要不是实在瞒不住了,爱尔维斯估计连他雄父多久死了都不知道。   音乐会和家里的事压得他疲倦不已,生活仿佛永远一地鸡毛。爱尔维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正要下楼去花园透透气,却忽然见到不远处的vip电梯里,出来了两个虫。   前面的高大雌虫坐在轮椅上,由后面的雌虫推着。   爱尔维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   陆沉是来医院查他的腿?爱尔维斯这么猜想着,却见后面那名雌虫推着陆沉进了胸腔生殖科。   爱尔维斯睁大了眼睛。   陆沉为什么会进胸腔生殖科?他、他受伤的不是腿吗?! 第30章 暴露   检查报告还是老样子,孕育的可能性基本被判了死刑。   但为了避免对身体留下后遗症,医生还是给陆沉开了一些修复剂,每日混合着他固定的修复液喝,也不至于让家里的雄虫发现端倪。   曾经为了给予退伍的伤残军虫们更多保障和福利,陆沉投资过星际许多家医院。首都星心医院就是其一家。因此关于大股东的**,医院保证过不会透露半分。   陆沉坐着轮椅出来时,觉得柳真有些不对劲,身上一股子烟味,眼眶还有些红。   进了地下车,陆沉才认真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本来已经调整好状态的柳真被他这么一问,眼眶又红了,顿在轮椅上,眨眨眼抬头望天: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将您这么好的虫,会遭受这种事情?为什么老天要轮到您来受这种罪?我宁愿、宁愿是我来……”   陆沉在他扶着轮椅的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不重不淡地说:“这么大个虫了,今天哪根弦没搭对,又这么伤春悲秋了?”   柳真吸了吸鼻子,用背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就是、就是看不顺眼,这些天将您要担任启明星杯评委的消息一出来,网上那些虫,您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   他捏着里的报告单,渐渐攥紧:“他们、他们明明连将您受过什么罪都不知道!将您入伍整整十年,为整个帝国受了整整十年的伤!”   “这份报告旧伤叠新伤……您、您不能生育根本就不是那一次意外造成的结果!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您!”   陆沉垂下淡薄的眼皮,等柳真把胸膛里那股积压的郁气都发泄出来了,才道:“说完了?悲愤完了?好,送我回家吧。”   他自己操纵轮椅从斜梯上车里,柳真忙不迭慌慌张张跟上,从另一头上车,坐上驾驶座:“将!将!您怎么这反应啊!”   陆沉低头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闻言抬眼向上一瞥:“那我该什么反应?你要我和你抱着对头痛哭吗?”   柳真被这话说得一愣,眼眶还红着。   陆沉注视着他,眼尾微眯:“柳真,你听着,这话我教过你无数遍了——无用的事不要做,懂吗?”   柳真低下头,喏喏道:“是,我知道这个道理……”   陆沉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这事早该过去了,我都想通了,你怎么还在钻牛角尖?前几天谁跟我保证的,再搭理论坛那群垃圾他就是垃圾?”   柳真也想起这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嗐,我这不是没忍住吗……下次、下次一定不会了!我向您保证,将!”   陆沉见这小孩没事了,才回过头注视前方:“行了,快开吧。”   远处车的一角,明暗交织的一线上,爱尔维斯目光幽沉地低下了头,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刚刚没有听错?!   陆沉……不能生育了?   雄虫知道这件事吗?   爱尔维斯神思不瞩间,通讯突然响起。他有些木然地点下,却听那头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得意讽刺的意味隔着通讯的距离都藏不住,刺得出神的爱尔维斯瞬时清醒:   “哟,爱尔维斯,你这是去哪了?你雄父还在找你呢,怎么眨眼又不见了?”   话音又远了些,像是对身边的虫说话:“雄主,我就说吧,这孩子跟您养不亲,雄父生病了都不知道陪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哪像我们小格拉,夜里都担心您担心地睡不着……”   爱尔维斯喉一哽,方才因震惊而麻木的头皮阵阵刺痛,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他雄父身边的那名雌侍又道:“我看啊,这孩子就跟去世的雌君一样,父子间一个性格刻出来的,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别的虫都欠他,像谁怎么着了他似的!”   “可也不看看他们为雄主您付出过多少!就拿过世的雌君来说吧,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雌子出来,还不爱跟您亲近!”   “哪像我们格拉,既是个珍贵的雄子,还这么听您的话……”   爱尔维斯几乎想摔了光脑。   这个雌虫打了通讯来,却一句话不跟自己聊,反而自顾自跟他雄父聊天,但话里话外哪一句不是像无形利刃般朝着他刺过来?   爱尔维斯深吸了一口气,不等那边再说些什么,直接挂断了通讯。   那一刻,他几乎不想回到那个病房,回去做什么?直面他满目疮痍、一地鸡毛的生活吗?   但深呼吸一口气,他不能这么做,只有孩子时的自己才这么意气用事。这样做,只会让仇者更痛快,让雄父更加疏远他。   那个雌虫打这个通讯来,就是巴不得他这么做呢。   爱尔维斯攥紧了光脑镜片,额前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曾经灿烂明亮的金发在阴影里显得黑暗阴翳。   他抬头望向车的天井出口,那里有万里无云的晴空,却照不进他的生活里来。   为什么同一片天空下,一个虫的命运会如此不同?   他的雌父一生寻医问药,试图再为他雄父生下一个孩子,生前为雌侍雌奴们白眼冷语相待,临终时仍以无法再生下一子为憾,死也不瞑目。   而有的虫,即使丧失了生育的功能,也能被那么优异的雄虫深深爱着,享受两个虫幸福自在的生活。   他抬头,透过散乱的金发注视蓝天。   他想问一句老天,凭什么?   *   顾遇从陆沉那里拿到了他双腿的体检报告,认真翻看了一下,随口问了一句:“少将你还做过其他地方的检查吗?”   陆沉弯腰去拿玻璃杯的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无声抬头,打量着视线凝视在光脑屏上的雄虫,尽力平静道:“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顾遇想了想,歪头看着他:“这不是好不容易去趟医院吗?我就问问你有没有顺便做其他地方的检查,比如全身体检之类的,没有就算了。”   陆沉捏着水杯的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不留心压根看不出他动作的木讷:“你想全身体检吗?下回我们一起去?”   顾遇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盘腿窝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下回啊……下回再说吧。”   没什么大事,他才不想出门呢。   陆沉见好险混过了这关,状似随意地开始转移话题:“午吃什么?”   顾遇缓缓举起一只,慢吞吞地“欧耶”了一声:“我要吃辣香排骨和丸子汤!”   陆沉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至肘部,点点头:“那等我做完。别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遇举保证:“这次一定吃完了再午睡!少将你做快点。”   接下来几天顾遇仿佛回到了陆沉出事前的生活,每天躺在家里宅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除了陆沉能随时待在他身边,顾遇想亲想抱他家少将时他家少将就在身边,以及每晚例行的游戏直播外,顾遇的生活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星网上启明星杯临近,关于评委的争议越来越白热化,但这些言论丝毫不能撼动这俩虫平淡美好的生活。   直到几天后,轮到顾遇以炸厨房两败俱伤的方式做晚饭,陆沉在楼上书房背着他处理星系那些生意——当然借口是为考帝国大学甲学院学习,顾遇也不会揭穿就是了。   胖乎乎和圆滚滚正边在外面来来回回拖地,边听着厨房里“哐哐啷啷”的动静心惊胆战。   每次“哐啷”、“嘭咚”一下,两只小圆球都情不自禁瑟缩一下,颤颤巍巍抱在一起相互安慰:   没事没事,只是做饭而已,不会真炸了厨房的。   嗯,肯定不会!   顾遇正皱着眉,按着菜谱和油锅斗智斗勇,光脑通讯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布莱恩?”   顾遇点开,只扫了屏幕那头一眼,便一抄起锅盖护身,一迅速地将切好的肉片扔进油锅,炸出“唰啦唰啦”的溅油声。   他举着锅盖护在身前,灵活地往后连忙退了好几步,活像被迫上战场、浑身盔甲护身的怕死小兵。   布莱恩本来脸就是黑的,这下看到顾遇炒菜那怂样,直接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他破口大骂:“顾遇!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炒菜!我要跟你谈正事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你说啊。”顾遇就跟现在锅里那肉一样,死猪不怕热油煎,随口应道。   他边抄着锅盖边伺上前翻几下,等油又炸溅了出来,忙往后退让,仿佛跟锅里的敌人打迂回的游击战。   顾遇觉得布莱恩这话多搞笑的。天塌下来他都心思给他家少将□□心晚餐,布莱恩要谈的正事难道能比天塌下来还要厉害?   布莱恩见他这副吊儿郎当、完全没当回事的模样,气得连噎了好几声:“你、你你……态度给我正经点!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个臭小子、王八蛋,骗得我们好惨!”   顾遇“哦”了一声,又迅速上前炒了一下油锅,又迅速撤离,后知后觉这语气怎么这么不对劲。   布莱恩这语气,活像他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似的。   顾遇被这个设想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耐烦地睨向屏幕里布莱恩的那张褶子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不好?”   布莱恩脸比锅底更黑:“你竟然还反过来凶我?!你觉得你做这种事很有理吗?!”   “为了不让我们逼你娶其他雌虫,你竟然和陆沉一起隐瞒他不能生育的事实!还和我做一年之约,你个孙子真是越大越长进了啊!”   顾遇愣了愣,一时间连锅里快糊了的肉片都忘了翻。   “你……说什么?”   布莱恩脸红脖子粗:“我说你们竟然敢隐瞒不育的事实!陆沉因为那次意外,早就诊断出失去了生育的可能,你们竟然瞒着那份体检报告?”   顾遇默了默,视线从布莱恩那张褶子脸转移到面前快糊完了的油锅,表情竟然出奇的平静。既不上前翻锅,也不对布莱恩的责备做出任何反应,好似充耳不闻。   布莱恩以为他   是默认了,想起自己被欺骗了多久,竟然还傻傻地和顾遇这孙子做一月之约,后来还做一年之约。   结果呢?结果是他一直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布莱恩越想越急火攻心:“你们竟然隐瞒这么重要的事!如果陆沉不能生育,那纳雌虫进门这件事压根就没得商量,咱们之前的约定统统都不可能作数!”   “顾遇,你该知道一只宝贵的雄虫对虫族的繁衍有多么重要,何况你还是一只s级雄虫!帝国养育不劳动的雄虫,给予我们这么多特权是为了什么?”   “因为雄虫的义务便是为帝国繁衍做贡献!就算你不乐意不甘心,也得给我认了!”   顾遇出奇地平静,微微回神,嗅着空气的糊味,还记得把焦透了的油锅给关掉。   他抬头,问布莱恩:“谁规定的义务?”   布莱恩骂过了气,瞪着顾遇喘了喘,缓过来接着吼:“帝国法律!帝国每一只成年雄虫必须婚配,承担繁衍子嗣的义务!”   顾遇抿抿唇,脸比城墙厚:“我尽了啊,谁说我没尽?我这不婚配了,义务还在尽吗?”   “你别在我这儿抠字眼!”布莱恩不理会他强词夺理,“你那是在尽义务吗?陆沉压根就不可能给你生出个孩子,你尽千年尽万年都没用!”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陆沉无法生育,以前的约定全部不算数!我把之前那份报名册发给你,一周之内你给我定下要娶的雌虫名额!”   “否则,你不定,就让我们交给帝国来强制婚配!”   布莱恩这回气狠了,把话落这儿,也不等顾遇有所反应,便径直把通讯给掐断了。 第31章 漏洞   顾遇望着被掐断的屏幕,眼眸微微转动,转移到眼前焦透了的油锅。   原本金黄的油也已经被炸成了焦黑色,表面的油层上还漂浮着黑色的不明物质。肉片已经糊得看不清原来的形状。   顾遇神色和动作都很冷静。   他甚至还记得陆沉在楼上,为了避免让他闻到糊味,打开了油烟,又开窗通风换气,顺道把糊肉倒掉,将油锅置在水龙头下清洗。   看着水花在焦黑的锅底上激起浪,水丝溅在顾遇的脸上,冰冰凉,让他思绪逐渐理智清醒。   原来,陆沉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说那些话,才隐瞒家里其实还有钱的事,骗他娶其他雌虫进门?因为陆沉觉得,丧失了生育能力的他,已经压根没有资格一个虫陪在自己身边了吗?   怪不得那晚陆沉会突然问他关于孩子的奇奇怪怪的话。怪不得他一直患得患失,眸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愁思。怪不得他会骗他。   一切都像被点通般,让顾遇现在才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说不生气不介意,这是假的。   他的掌无意义地接住水龙头流下的水,水却沿着指隙渗下,难以停留他掌。   但顾遇绝不是气不能生育这件事,而是气陆沉隐瞒他,压根不相信他这事。难道他和陆沉在一起,就是为了布莱恩口的“为了虫族的繁衍”吗?那他对陆沉,算什么?   越想,顾遇越觉得这事究根追底,他自己最可气。   他以前究竟在陆沉面前是怎样一个形象,以至于让陆沉觉得,这件事必须隐瞒他,不能告诉他?   是他以前对陆沉说过的“我爱你”太少了吗?   顾遇边刷着锅,边反省自己。这么一扪心自问,他才察觉,他好像以前从来没对陆沉说过“我爱你”?   他没有吗?顾遇用自己懒得思考、不怎么记事的脑子,绞尽脑汁地去回忆。   好像……真没有。   顾遇无语了。   仔细回想,他们认识得太晚,双方开始尝试接触时,离顾遇强制婚姻的期限只剩不到个月。而且这个月里,他们还花了半个月冷战。最后在陆沉眼里,顾遇就跟脑抽了似的,在那场相亲晚宴的花园里稀里糊涂向他求了婚。   那场求婚确实百分之百在顾遇的预料之外。他压根就没想到,能在那儿遇见陆沉,还能看见他和别的雄虫并肩去往花园小道。   但也绝对不是陆沉以为的一时冲动,一次脑抽。   顾遇不是一个能为激情所支配的虫。他偶尔的一次激情,只能支撑他短暂如浮云飘絮的喜好,在如结婚这样的大事上,顾遇比任何虫都看得清醒,看得现实。   他俩婚姻的最开始,确实有各种现实逼迫的元素。   陆沉为了留住他,在婚前向他许诺:“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需要。如果我不能做到,你可以选择离开我。”这句话在后来,也成了一开始陆沉受伤后,让他娶其他雌虫的理由之一。   这句话在开始的顾遇看来,没问题。   毕竟他的毕生理想是做一只宅在家里、啥也不用做的米虫。雌父死后,他选择做一只软饭虫,而陆沉给的软饭碗恰好够硬而已。   但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顾遇也不会选择和陆沉冷战半个月。不会选择跟陆沉坦白,不要奢求他在感情上的回应。不会选择劝他及时止损,跟自己到此为止。   明明继续下去是最好的。但顾遇觉得,那时的自己或许是在这个雌虫身上良心发现,或许是本能地惧怕着什么、回避着什么。   说是劝陆沉及时止损,不如说也在劝自己及时止损。   但这些情绪和想法,顾遇从来没有透露给陆沉,他更不能怪陆沉无法从他懒散的表情和行为,读出他多余的心情。   他俩都没有看透这一点,就赶在个月的期限内稀里糊涂结婚了。他俩都达成了共识,以为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但错就错在,后来顾遇想通了、想透了,便也以为陆沉也想通了、想透了。他后来表现给陆沉的爱意,要说明显也够明显,要说不明显也够不明显。   所以如果陆沉没能全部读到,并因此患得患失呢?   顾遇擦干净洗好了的锅,重新放回灶上。这次他却再没心思炒菜,在烹饪上摁了几下,靠着墙边等着,边抱臂沉思。   他了解陆沉的性格,不保证万无一失,陆沉绝对不会主动行动。越是想得到的东西,这种谨慎之至的性格越是明显。   他不能怪陆沉隐瞒,怪只能怪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郑重地亲口面对面说一句,我爱你。他们错在了一开始,难道还想以后接着这个错误一错再错?   光是想到陆沉因为他,这五年来如何患得患失,却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分毫,顾遇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攫住了他的脖颈,使得他喉咙缝里通不上一点气。   心脏因为难以呼吸,一点一点地抽痛。   陆沉的声音从楼上远远地传了过来,模模糊糊,像他掌心留不住的水。   “饭做好了吗?   遇遇?”   陆沉在一般场合喊他“遇遇”的次数越来越多。   顾遇的唇角勉强上扬,无声地,轻轻地笑了笑。他现在的心情,就跟陆沉常喝的咖啡一样,带着苦涩,又回味清甜。   也因为那份苦涩,甜才显得那么的甜。   顾遇很快以平时的语调应他:“快了!少将,你再等等!”   他火急火燎地去查看烹饪煮好了没,等好了,便装菜上桌,让胖乎乎他们去楼上唤陆沉下来。   陆沉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吃了一筷子菜后挑眉,问:“这是烹饪做的?”   顾遇心虚了一下:“呃……嗯,我今天没留神,锅里菜全都糊了……”   陆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闻言习以为常,还安慰他:“没事。没炸了厨房就行。”   顾遇默默刨了一口饭,又抬头看他:“亲爱的,你对我标准真低。”   陆沉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淡淡道:“嗯。你知道就好。”   顾遇:“亲爱的,是不是我炸了厨房做出来的菜,你也吃?”   陆沉:“嗯。”   顾遇:“亲爱的,是不是我炸了厨房,你还爱我?”   陆沉:“嗯。”   顾遇:“亲爱的,我也爱你。”   陆沉:“嗯。”   陆沉恍然抬头:“……嗯?”   顾遇觉得他家少将这模样真可爱,于是对上他的视线,苍灰色的眸含着笑的光:“我说,我也爱你,亲爱的。”   陆沉怔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语含些许无奈:“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好吃饭。”   顾遇吃了他夹过来的菜,却还逮着他不放:“亲爱的,你知道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吗?”   陆沉彻底纳闷了,觉得他突然这模样有点可怕,背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   直白?   岂止是直白,简直是直白到可怕。   顾遇抓住他贴着自己额头的,拿下来吻了吻心,继续问,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知道吗,陆沉?”   陆沉怔了怔,为他这温柔也认真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今天是哪里刺激到他了,陆沉从善如流地拿过彼此相贴的,也在他心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陆沉垂着眼说,“已经知道了。”   *   把关心在意的东西顾及好,顾遇压根就没把布莱恩的最后通牒记在心上,甚至还有功夫抱着陆沉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醒来后,陆沉已经去了书房看书学习,顾遇坐在床上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才把这事给想了起来。   他懒得把散开的长发捆起,任由它们披散在自己周围,盘腿坐着,还压着了些许白色发丝。   顾遇指懒散地戳着光脑屏,点进了帝国宪法百科关于雄虫义务的词条。确实如布莱恩所说,帝国赡养雄虫,而繁衍是雄虫的义务,抗拒这一义务的雄虫,帝国有权强制其进行婚配和再婚配。   关于这一条,顾遇翻来覆去,找不到一点漏洞。   顾遇挠了挠头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   这一漏洞不在雄虫的义务这一条,而在帝国宪法关于对军虫的优待这一条里。   ——军虫可以自行决定婚配权,不在帝国强制婚配范围。意思也就是,当帝国为雄虫寻找婚配对象时,军雌有权拒绝被帝国主脑强制婚配给该雄虫。   顾遇百无聊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那如果反过来放在雄虫身上呢?雄虫是否也可以有权拒绝被强制婚配?   但顾遇点开《帝**虫法》,当即又被一瓢凉水浇了个透心凉。里面第条规定就是,雄虫禁止从事危险的军虫工作。   他如果要钻军虫这条空子,怎么才能绕过这条法律呢?   顾遇托腮思忖,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不小心扯到被自己压着的发丝,疼得在床上直打滚。   顾遇一直琢磨着这事,晚饭也吃得没精打采。但他吃饭一向是这种没精打采的模样,让陆沉也并未发觉任何不对。   饭后直播打游戏时,顾遇也还在想这事,一不小心险些被对面的怪给迎头劈死了。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好险滚进了旁边的草丛,在迷雾里躲过了怪物的一击。   顾遇趴在草丛里,满头都沾染上了草梗,心情有些烦躁。   他干脆想把炸弹扔出来,和外面那个烦死虫的怪同归于尽。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想法,如果帝国真要强制他娶其他雌虫,他干脆也和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帝国想要s级雄虫为他们繁衍基因优异的后代?他偏偏不。死了一了百了,谁也落不着好。   弹幕倒是一点也没在意他失利这一下。毕竟直播这么些天,观众们对雄虫打游戏水平之高都有了深刻的认识,见他滚进了草丛,都仍在弹幕里自顾自地闲聊天。   聊着聊着,在顾遇产生报复社会的想法,并跃跃欲试、从   和这只怪同归于尽开始时,又有虫在问:   [后天就是启明星杯了,顾雄子真的不去参加吗?]   顾遇烦躁地瞥了一眼,却是霎时顿住了。   弹幕很快又有虫反驳:   [虽然启明星杯没有明确禁止雄虫参加,但明明就是因为雄虫不可能参加的嘛,顾雄子怎么可能去那么血腥的比赛?]   [就是,你们别怂恿顾雄子了,他压根不可能去的。]   [以前从来没有雄虫参加这种比赛……]   顾遇趴伏在草丛,思绪却忽然静了下来。所有可笑的、狂躁的、无可奈何的、同归于尽的想法都霎时烟消云散,如拨阴云见明日。   他面无表情,在弹幕吵吵嚷嚷的氛围下,瞄准那个怪的要害处,冷静之至地扣下了扳。   “嘭——”,精准利落的一声枪响,怪物轰然倒地。   吵嚷的直播间都因这如神来之的突然一枪滞住了,弹幕空白了一瞬后,纷纷开始整齐刷起“啊啊啊啊好帅”。   顾遇利落收枪,从草丛里爬起,心里无波无澜,操纵的角色却忍不住面上勾起了嘴角,对着画面做了个“哦耶”的姿势。就像在跟直播间的观众们说哦耶一样。   这还是顾遇第一次对着直播镜头笑。尽管是游戏角色在笑,但弹幕毫不在意,很快自觉四舍五入,就等于顾雄子在对他们笑,默契地又刷起“啊啊啊我死了”。   顾遇这次是真心觉得这些观众顺眼多了,多亏他们提醒。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启明星杯?   冠军奖品,不是直授军部少校的特权吗?   他何必舍近求远,这么大的漏洞就在眼前,他不钻谁钻? 第32章 战书   顾遇的行动力一向堪比火箭,说干就干,光速下播,搜索了启明星杯官方主页,点进报名事项细细浏览了起来。   关于参赛要求,官方只限定了年龄与国籍,除此以外不知是不是遗漏,还是压根觉得不会有雄虫参加,并没有在性别这一栏做明确要求。基本上大家约定俗成的是,默认雄虫不被允许参加这类赛事。   顾遇托腮想了想,如果他贸然投过去报名表,那极有可能被官方用冠冕堂皇的辞令退回。   他得把这事闹大,倒逼官方同意才行。   顾遇退出主页,在关于“启明星杯”的搜索界面漫无目的地东戳一下,西戳一下,正好瞧见一个标为“热”的相关话题,他一瞧,就渐渐没了表情——陆沉启明星杯评委。   之前在直播间弹幕也曾经为这事掐过,顾遇开了口后,弹幕便一直很和谐。究根追底,能坚持在直播间里的观众,大多是顾虑顾遇想法的粉丝,甚至还有陆沉的粉丝,所以能自觉保持和谐。   但星网论坛就不一样了,这里简直是面照妖镜,什么社会渣滓、作精妖怪都有。而且能有闲心泡论坛做键盘侠的,大抵在现实里混得不怎样,只好来论坛里大展拳脚、指点江山。   而这种千百年难得一遇,能把帝国骑士踩一脚的机会,可遇不可得。   即使顾遇做好了心理准备点进去,脑瓜子还是被烧得“嗡嗡”的,深吸了几口气仍克制不住冲动,想顺着网线爬过去当场劈死这些妖怪。   [陆沉早就不是退役了吗?他怎么还有资格出现在评委席上?官方这是村里还没通上网吗?]   [别的不说,陆中将确实是个英雄,但启明星杯评委不该有实力吗?陆中将平叛个小行星都把腿搭进去了,他驾驶机甲的实力是不是有待商榷啊?]   [某中将当年就是被吹得太厉害了,被打脸真有够让虫同情的。]   [我看还是当年机甲没在帝国发展起来,参赛选手水平都有限,才让某中将得了第一。]   [同意楼上,如果陆沉双腿完好时参加的是这届启明星杯,那指不定排到第多少名去了……]   顾遇那张眉眼俊美夺目的脸沉得可怕,“呵呵”冷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抽搐,“别虫都欠他钱”的死虫脸进化成了“别虫都欠他命”的阎王脸。   不就是嘴炮吗?嘴炮谁不会?喷子都该下地狱!顾遇阴沉地诅咒着,正想以一己之力把这些喷子喷回去,但旋即一想,又觉得这样效率太低,他怼完了一波还会有下一波,源源不尽。   他得从源头上,和全网少将的黑子们下战书。   于是一小时后,所有关注了顾遇那八百年没更过一条动态的社交账号的虫们,都“叮咚”一声收到了更新提醒。众虫还没来得及诧异懒癌绝症患者更新了,点进去便被内容惊得下颌险些收不住。   [顾遇:记得教我机甲的陆老师告诉我,从来不要做亏本买卖。如果我都能赢了启明星杯,所有黑过陆老师的喷子们必须拍一段大喊“陆中将,我是傻逼我错了”的短视频上传星网。呵呵,你们敢来吗?]   [顾遇:[附贴图]]   下巴收不住的众虫们魂还没回归体内,颤颤巍巍点开那长长的贴图,里面竟全是在陆沉启明星杯评委这个话题里发表过涉嫌黑陆中将言论的id,有一个是一个全上了光荣榜,钉上了荣耀柱。   众虫一时间不知是该惊叹顾雄子要参加启明星杯,还是该惊叹他能耐心地把所有涉嫌黑过陆沉的id给收集到一张图里。无论哪一个,都着实不是一般虫干得出来的事。   短短十几分钟内,顾遇发表该动态的社交平台服务器险些被挤爆。顾遇挑战全网陆中将黑子的话题很快挤掉陆沉启明星杯评委,成了全网实时热搜榜第一,并且热度持续不降,还有愈转愈烈的趋势。   所有不遗余力黑过、或正在黑陆沉的喷子们一时打着键盘的手竟阻涩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黑下去,有点细微尴尬。   有不信邪的喷子不敢去顾遇账号下叫嚣——一叫嚣,肯定被顾遇的无脑粉丝们给撕得渣都不剩,便只好偷摸摸在论坛上继续坚持不懈地黑陆沉。   没成想竟然真的有顾遇这么狗的雄虫,之后还在黑的id,也被他发表补充新动态,贴到了图里。   评论里全是“哈哈哈哈”,“公开处刑”,“不会吧不会吧,都这样了,竟然还有虫在黑陆中将”,“那一天黑子们终于想起了被顾遇支配的日子”。   于是所有黑子们胆战心惊,风声鹤唳,回头迅速地查看了自己以前的言论,把该删的都删光了,但可惜id已经永久地铭刻在了光荣榜上。   评论里虽然都在笑这是黑子们的灾难日,大半相信了顾遇真的会去参加启明星杯,但还是没几个虫真的相信他能拿第一。   于是有虫问:[顾雄子,你真的这么有信心拿第一吗?陆中将真是你的机甲老师?]   顾遇公开动态回应:[虽然我比不上陆老师的千分之一,但对付启明星杯这种小比赛绰绰有余。只要官方不拒绝我的报名申请,不歧视我是一只雄虫,我就能拿第一。]   说完,顾遇还艾特了启明星杯官号。   启明星杯官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狗的雄虫。   行了吧行了吧,该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我们还敢拒绝你,指不定就被哪个极端粉丝以“歧视雄虫”的罪名给告上法庭了。   于是,之后星网皆被顾遇直言不及帝国骑士千分之一,启明星杯小比赛,启明星杯回应绝不歧视雄虫等等话题霸屏热搜,之前关于陆沉担任评委的争论已不知被挤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而与顾遇仅一米距离不到,正在静静看机甲相关书籍的陆沉,平常也不怎么上网,对身旁的雄虫聚精会神地对着光脑,干了什么惊天骇虫的事一无所知。   帝国大学的入学考试就在一周后了,虽然顾遇对陆沉抱有十二分的信心,陆沉却是那种不做到万无一失,绝不松懈的虫。   在顾遇的一通威胁下,柳真也瑟瑟然表示不会跟陆中将告密——况且他也为顾遇教训全网黑子的这一通操作拍案叫绝,浑身畅快,更巴不得顾遇赢了比赛,啪啪打那些黑子们的脸。   于是陆沉一直一无所知,直到启明星杯比赛拉开帷幕的当天。   “亲爱的,快去吧,一路顺风!”顾遇面带微笑,坐在驾驶座上,对着有柳真陪同进场的陆沉挥挥手。   陆沉“嗯”了一声,觉得今天他家雄主精力充沛得奇怪,但也没怎么多想,冲顾遇点头道:“你回家慢点开。”   顾遇热情招手:“嗯,你快去,结束了我来接你!”   柳真简直没脸看顾遇,平时见惯了他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画风,突然见他这么有活力,活像换了虫似的,一时还有些接受不良。   而且这睁着眼皮说瞎话的功力,和陆中将真是不分伯仲、如出一辙。怪不得人家是两口子呢。   送走陆沉,顾遇才把车停在国立竞技场的停车场里,下车走到出口,正面迎上焦急等候已久的顾奚。   顾奚把芯卡扔给他,捏了把汗道:“顾大爷,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睡过头,不打算来了呢!”   顾遇走在前面,捏着芯卡散漫极了:“你放心,我还要送我家少将呢,怎么可能迟到。”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选手停放各自参赛机甲的储存室,停在了号码牌a0108的房间前。门牌ai自动扫入顾遇的虹膜信息,透明玻璃门向两侧缓缓移开。   玻璃门看似透明,实则外面看不见里边。门移开后,一台黑金相间、高达七米的巨型单兵机甲,恢宏地呈现进了二虫眼前。   顾奚走过去身高甚至没到它的膝盖处,他敲了敲这台机甲厚重的盔甲,冲自己老弟嘿嘿笑道:“老弟,帅吧?帝国机甲研究所最新设计出来的玩意儿,老贵了,市面上想买还买不到呢!”   顾遇站在门口仰头,端详了这台机甲浑身上下,也渐渐燃起了一股热血。   他还从来没驾驶过这么高的机甲。军团士兵机甲标配是三到四米,机甲太高了灵活性会下降,也容易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所以一般不会设计超过五米——譬如陆沉的“帝国之星”号,便达到了军用单兵机甲的最高标准,五米。   但竞技场上显然不用担心是否因为太高,成为战场所有炮弹的活靶子,使用的竞技机甲也往往高于五米。   譬如启明星杯的参赛要求,机甲必须为五米到十米内的竞技用单兵机甲,炮管、弹药这些远程发射武器也有数量限制。   毕竟竞技场就那么大,谁喜欢看两台机甲对着轰,实打实的肉搏和剑搏才更有看头嘛。   五米到十米的高度差异还是挺明显的了,太矮了力量强度可能不够,太高了灵活性肯定大打折扣,所以顾遇选了一款七米高的竞技机甲。   顾遇是拿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买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都不知道自己账户上还有这么多钱,陆沉每月都有按时打入。   但他的消费记录陆沉是能看到的,顾遇没敢自己买,便把钱转给了他哥——陆沉以为是顾奚又来借钱,也就没有多想。   顾遇其实没想瞒陆沉,毕竟一上场就铁定得露馅。但早露馅晚露馅,关系到陆沉准不准他上场,顾遇没法只能来个先斩后奏。   顾奚朋友多,渠道也多,如果真让顾遇自己来买,即使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毕竟这玩意儿确实有价无市。   顾奚看着他弟眼含赞叹地绕着机甲拍拍摸摸,嗤笑一声,道:“你这开场设备可比你家中将好多了,想当年你家中将赢了启明星杯第一,还是靠的一台老式机,你现在这配备这么好,总不能连个第一都拿不回来吧?那你可真丢你家陆老师的脸。”   顾遇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挖苦:“那我肯定比不上我家陆老师。但是要跟外面那些选手比,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顾奚:“我是怕你在星网上都开下海口了,输得太惨那就不好看了。到时候陆中将的黑子们都转过来集体炮轰你,那可就太热闹了。”   顾遇“呵呵”一声:“求之不得。只要他们敢来。”   而此时评委席上,柳真刚跟在陆沉身后入座,隔壁二米一的高个汉子——中将巴德便热情地凑了过来,竖起的大拇指差点怼陆沉脸上:“陆中将,牛逼啊!”   陆沉微挑起半边眉看他:“哈?”   柳真早有预感闭上了眼,默默往后缩,果不其然巴德下一句就是:“陆沉你这眼光真不错!你刚,你家雄主一样刚!能跟全网黑子下战书,果然不是一般虫!”   巴德一拍脑门:“嘿,你说当初我在你家见到你雄主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只雄虫能干出这种天才事!”   陆沉眼尾眯了眯,目光不明转向后面:“柳副官,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星网上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柳真缩到后面去了仍被点名,抖了一下即刻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中将!我跟您发誓,这次绝对不是论坛那群垃圾搞幺蛾子,是你家……咳咳,顾雄子……”搞幺蛾子。   但柳真不得不以拳击掌,喝彩道:“但搞得好啊!”   巴德又在那儿附和:“对啊,极其牛逼!你有没有看他说如果他赢了,让那些黑子们干什么?但凡缺少一点你家雄主的天才细胞,都想不出这么牛逼的惩罚!”   陆沉知道从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虫身上问不出什么,沉了沉心神,自己点开了光脑。本以为还得搜一搜关键词,结果一点开搜索栏,热搜里几乎全是他家雄主的身影。   顾遇挑战全网陆中将黑子   顾遇直言不及帝国骑士千分之一   副业机甲老师的帝国骑士   启明星杯顾雄子获第一的可能性   扒一扒那些黑子们现在的心情   陆沉:“……”   他隐隐想起了那天顾遇偷摸摸背着他,藏着光脑不断戳戳点点的场景。   好,真的好得很。陆沉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再一抬头,主持虫已经念完开场词,偌大的竞技场内全场沸腾,气氛已然被点燃。而第一场比赛的出场双方里,就有顾遇的名字——启明星杯主办方也知道什么样的出场顺序最有噱头。   身旁的柳真战战兢兢,读不懂气氛的巴德还在举拳高呼:“好样的,顾雄子!上去揍翻他!”   陆沉冷着黑沉沉的眸,一转不转地随众虫注视着那台黑金相间的七米高机甲入场。 第33章 首战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第四十五届启明星杯晋级赛a组第一赛场的现场!”   “下面,我们看到最先出场的是8号选手——也是我们这场比赛万众最为期待的选手,顾遇雄子!”   伴随那台黑金相间的单兵机甲入场,全场响起震天的欢呼声,座位上还有大批雌虫举着印有顾遇名字的应援牌,齐声呼喊应援口号,活生生把一个机甲竞技大赛变成了粉丝追星会现场。   启明星杯开幕前,这场比赛的票价已经在星网上炒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而更多买不到票的雌虫们,还忠实守在直播前,随着顾遇出场,刷起了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将整个屏幕遮挡霸占。   对这些雌虫们来说,顾遇能不能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好不容易可以见成天宅家的s级雄虫一面。尽管镜头里只出现了那台冷硬的七米高机甲,压根没有顾遇那张脸,也丝毫影响不了雌虫们的热情。   可以说,由于之前的种种缘故,顾遇已是整个帝国知名度与辨识度最高的雄虫了,俨然成了一群矮子中唯一的高个。   顾遇操纵机甲步入场中,下意识往评委席上看去,但评委所在的看台离竞技场地实在太高太远,他模模糊糊地只能看见陆沉坐在那儿的身影,辨不清神色。   先斩后奏,又看不清陆沉表情,顾遇实在有些心虚,但场子也进了,再心虚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陆沉的目光自他入场后也紧紧锁着他的身影。他看过光脑上顾遇的社交账号动态,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心情复杂。   复杂的深处,陆沉想得更多。这世上没有虫比他了解顾遇,他看得出,那几条动态,分明是雄虫有意在把黑子这件事同参加启明星杯的资格牵扯上关系。退一万步,即使雄虫要和黑子们打赌,也没有必要一定选择报名启明星杯。   陆沉能隐隐察觉出,雄虫有其他的意图,而这个意图——才是他瞒着自己的真正原因。   陆沉幽深的黑眸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那台机甲活动活动了拳头,似是在检测同步率,他的眉心渐渐皱起。   就算顾遇喜欢上了操纵机甲,也不必来参加这项比赛。对于信奉“能不动则不动、宅家虫最快乐”这一信条的雄虫来说,启明星杯,有什么吸引他必须来的?   在陆沉陷入沉思之时,顾遇的对手也终于上场了。   “下面我们看到最后出场的是13号选手苏迦勒!说起这位苏迦勒选手可了不得,他曾以第一名的激情洋溢道。   顾遇在机甲内缓缓抬头,伴随他的动作,七米高的机甲也抬头看向对面的对手。   解说继续道:“苏迦勒选手的风格属于巧攻灵活类,十分擅长以柔化劲,作战灵活善变。而根据之前星网上流传出来的视频,我们可以看出顾雄子的风格也恰巧和苏迦勒选手相似,擅于利用技巧将对面蛮横有力的对手给牢牢压制住。”   “只是不知道,眼下两个风格相似、皆擅长灵活巧攻的选手相遇,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呢?”   听解说这么说,场内的雌虫们皆不由为天生脆弱的雄虫吊起了一颗心,直播前的观众也紧紧揪起了心。   要不说启明星杯是全帝国最享有盛名的赛事呢,就连解说的业务水平都极高,短短几句话就吊起了全部观众的心,还十分有理有据,将节目效果拉到了最足。   直播上已经有虫刷起了“希望雄虫没事”、“保佑雄虫千万不要受伤”的祈愿弹幕了。   陆沉在评委席上也拿到了选手的详细资料。他沉了沉心神,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读一本公务般将这个苏迦勒的资料翻看完。   巴德也看完了苏迦勒的资料,饶有兴趣地道:“这个13号看起来挺厉害的嘛!诶,陆沉你说是你家雄主会赢,还是对面会赢?”   “纯看比赛也没意思,要不咱们打个赌,你赌你雄主那边?”   “不用赌。”陆沉神色淡淡地把册子往桌上一甩,“我不想占你便宜。”   巴德怔了怔:“啥?咋就占我便宜了?”   陆沉眸色浅淡地睨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重新锁向场上那一台机甲身上:“因为,没有任何悬念。”   苏迦勒的机甲比顾遇矮一米,力量级上相差不远,灵活度倒是比顾遇这台七米的高上些许,很适合他自己的战斗风格。   机甲可以通过扩音器,传递出驾驶舱内驾驶员的喊话。苏迦勒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富有青年的活力:“顾雄子,你好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说着,苏迦勒还操纵机甲,双手握拳做了个“久仰久仰”的姿势。他语气诙谐,动作又带着点故意耍宝的意味,惹得在场为顾遇提着颗心的观众们也不由心情一松。   顾遇觉得,赛前喊话这道程序非常的无趣,战场上真打起来谁会跟你打声招呼?   他以前每次看机甲比赛时,每次都是指尖一滑跳过这段,直接看他们开打。再加上因为陆沉在看着他,顾遇有些心神不宁,也就没搭理对面。   苏迦勒紧接着却话锋一转,依旧还是那副调侃的腔调:“但我实在非常担心因为不小心伤了顾雄子你,而被其他雌虫们追着骂,顾雄子不妨体谅一下我,现在直接弃权也是可以的啊。”   他语气听上去格外诚恳:“我真的真的不想赛后,被雄虫保护协会约谈,顾雄子你千万别勉强啊。”   虽然他很可能说的是心里话,弹幕上甚至已经有虫产生共鸣,希望顾遇放弃比赛,他们绝对不会歧视弃权的雄虫——但顾遇怎么听他的语气,怎么觉得他欠收拾。   苏迦勒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顾遇的回话,有些无奈:“顾雄子,那我只好赶鸭子上架了。在场观众朋友们作证,我可真不是故意想伤害雄虫的啊!”   顾遇不耐烦的情绪已经直逼眉间,笼罩一层阴云。怎么还有这么废话这么多的虫,精力无处发泄,直接要打就打不就完了?   等比赛一喊开始,忍耐他已久的顾遇就直接一拳呼了过去,苏迦勒还准备掏出武器炫一炫,眨眼间一阵风般,顾遇已经掠过半场,拳头直接往他这台机甲面门上砸了过来。   苏迦勒诧异于他的速度,来不及躲避,只好用刚刚掏出来的链锯动力匕首抵在身前,冲那拳砸来的方向一挡。却不料顾遇的力道出乎他意料的强,震得他挡拳的两臂一阵响,机甲忠实传感到他身上,便是双臂一阵发麻。   这开场没有任何热身就突然爆发的一击,让观众们都一时没有回神。   评委席上巴德抑制不住赞叹,比一无所知的观众们看出的名堂更多:“牛逼啊!陆沉,你怎么培养你家雄主的?这爆发力和力量强度都比一般军虫厉害多了!”   陆沉目光比谁都忍不住担忧地死死盯着顾遇,但面上愣是一点都看不出,还淡淡地呵呵了一下:“一般军虫能比?”   闻言,巴德都不由把目光从场内收回,移向正面无表情看着赛场的陆沉,三岔脑神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搭上嘎:“你不对劲啊陆沉!你不是那种若非万无一失,绝不说大话的虫吗?什么时候信心这么爆棚了?”   陆沉不想搭理他,专心地看着场内。   身后柳真默默扶额,巴德中将还是有伴侣的虫呢,怎么在这方面连他这种单身虫都比不上?   陆中将那是——即便全世界质疑他心上虫,他都认定顾雄子一定是这世上最棒的虫。   他能说顾遇不行,但别的虫说顾遇不行,他就铁定跟你急。   哦不,急不是陆中将的性格,他顶多记仇。   柳真在二虫身后为巴德中将默默哀悼:这个还在为比赛欢呼的单蠢无辜的傻大个儿,对自己已经被陆中将记上小本本的事还毫无所知。果然,无知就是种幸福啊。   柳真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场内苏迦勒好不容易把顾遇的拳头抵回去,个小灵活的优势终于发挥出,瞬息如影,闪躲到顾遇背后,就着速度的缓冲蹲身,一柄链锯匕首忽然展开折叠,冲顾遇操纵的机甲小腿部扫刺而去。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这要真刺上了,那雄虫得多疼啊。   顾遇却转身,反应极为迅疾,高精神力等级和高同步率这时崭露头角——别的虫或许还需要身体反应来弥补精神力的不足,顾遇却压根不需要等身体反应,意识一动间,机甲便已应对面扫刺的动作一跃,重重踩在了那折叠展开的匕首上。   苏迦勒抽身不及,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咬咬牙正欲放弃那被踩中的匕首,迎面顾遇的一腿便快且狠地袭来,劲风扫过——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场内激起机甲报废的白烟,顾遇那一击竟是直接送苏迦勒的机甲与场地保护罩来了个亲密接吻。   机甲像拍死的蚊子一样粘在保护罩上些许,方才轰然应声倒下,在地上砸下了一个巨坑。   全场都似乎寂静了那么几秒。   别说此时在驾驶舱疼得直打滚的苏迦勒没明白自己怎么砸墙上了,就连职业解说都一时看愣了:这还叫力量不足?那其他好些号称力量型的选手就没脸混了!   唯有陆沉,面无表情,却在一片寂静的评委席上第一个“啪啪啪”鼓起了掌。巴德也怔了那么一下,第二个热情激动地鼓起了掌,活像他得了第一似的。   由此开头,全场瞬息爆发了热烈震天的掌声,一阵一阵,经久不息。   苏迦勒被打脸最为厉害。赛前他才说不想赛后被雄虫保护协会约谈,现在好了,赛后,他直接被抬走同主治医师约谈去了。   直播再度被“啊啊啊雄虫太帅了”刷屏,密密麻麻没留一点空当。   [啊啊啊啊!顾雄子这也太帅了吧!]   [苏迦勒:果然虫的悲欢是不相通的,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现在的脸被打得有多肿。]   [我就说顾雄子一定能赢的,之前跟我打赌的虫快出来被光速打脸!]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就去喝了口水,回来怎么就打完了?苏迦勒被吹得这么厉害,结果这么不经打吗?!]   [前面喝水去了的兄弟,你亏了一个亿!啊啊啊,除了牛逼我已经想不出第二个词!]   [这也太快了吧?苏迦勒太不顶用了,我都还没看够雄虫驾驶机甲帅帅帅的模样呢!]   [我竟然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苏迦勒太弱,还是顾雄子太强。一个雌虫,竟然被雄虫打得这么惨?]   [苏迦勒——新任雌虫之耻……]   正被主治医师约谈的苏迦勒还昏昏沉沉,压根不知自己被喜提了“新任雌虫之耻”的称号。   但他知不知道这个称号也没关系了,因为接下来顾遇又连胜三场,均是光速开打,光速结束,“新任雌虫之耻”的称号也重新被广大网虫光速过渡到了那三只虫身上。   唯有那些时常守在顾遇游戏直播间的雌虫们感慨,顾雄子这打机甲的风格,和打游戏也太如出一辙了吧?   精湛,实在是精湛。牛逼,实在是牛逼。   至此,顾遇以光速打脸星网舆论的速度,连胜了四场,顺利突围a组,杀入半决赛。   星网上那些喜欢雄虫,却又压根不相信雄虫能得第一的雌虫们,不得不重新开始思忖:照这样下去,顾雄子该不会真能得个启明星杯第一名回来吧?   而这些思忖的虫当中,尤以那些被顾遇公开挑战的黑子们为甚——毕竟若顾遇真赢了,他们就得拍大喊“陆中将,我是傻逼我错了”的短视频上传星网了,那还不等于社会性死亡?   按往年的流程,所有组内晋级的选手成功出线后,都还会有个专门的采访。   在直播和比赛场上只看得到机甲、看不见雄虫真面目的雌虫们都翘首以待,就等着这场采访来养眼了。可左等右等,当天所有赛事都结束了,他们压根连采访的影子都没见着。   别说顾遇的没有,当天所有组内晋级选手的采访都没了。   奇怪,难不成今年取消了这个流程?网虫们又回去翻官网上的流程信息,更加奇怪了,他们记性这不没出毛病吗?这不是明明写着有吗?   可几分钟后,官方便发动态回应了:流程临时改了,今年都不会有选手采访了。   底下评论一片怨声载道:搞什么?我从来不看机甲比赛,今年就冲着雄虫来,你竟然还取消了?你让我看机甲来脑补雄虫的脸吗?!   官方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也很难做虫啊!但金主爸爸发言,他们不敢不从,要怪,你只能怪那位不肯透露姓名的金主爸爸——实在醋劲太强了。   你们这些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雄虫的雌虫,要是平时少冲着雄虫喊几句“啊啊啊太帅了”,指不定就能看到采访了。   原来比赛刚结束时,评委席上的陆沉便唤来了工作虫员,缓缓摘下单片光脑镜片,淡淡道:“我看了你们的流程,今年赛后还有采访?”   就跟陆沉隐形得几乎透明的资产一样,外界压根不知晓这位帝国骑士,以前一边当着主办方第五军团的军团长,还一边包揽了投资方,回馈这个曾让他一举成名的启明星赛事。   工作虫员琢磨着自己偶像兼金主爸爸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回:“中将您是对我们的采访,有什么相关方面的改进意见吗?”   陆沉坐直往后,背靠着椅背,双手交握,神色看不出丝毫喜怒:“我只是觉得,每年都有采访,是不是太没新意了?”   柳真在陆沉背后拼命朝工作虫员眨眼睛,口型做“雄虫”的意思,工作虫员眨了眨眼,顿时如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啊!中将,我也觉得我们这采访每年都有,实在是太没新意了!该取消,这么没创意的环节就该取消!观众是来看机甲的,看什么采访嘛,实在是分不清主次,这种无意义的环节就该取消!”   该说的话都被他说完了,该找的借口也被他找完了,陆沉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了。   阿谀奉承“圣意”的“奸臣”喳了一声退下,临走前还感激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总管“柳公公”——不愧是柳总管,这揣度“圣意”的功夫简直一流啊,我们这些拍马不及,怪不得您能成为总管呢!   “柳公公”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你们这些虫不懂他的悲伤,他难,他实在是太难了! 第34章 发誓   顾遇仰身靠着驾驶座的椅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守在评委通道的出口处,虫影稀少,僻静幽深。两旁绿树成荫,春日将尽、夏至未至的暖阳却照不进竞技馆外围深处的这条小巷里来。   顾遇靠着椅背,侧首看向窗外的出口处。他懒得做表情时,俊美的眉眼冷得与这条阴冷小巷相差无几,气氛相映。   楼上架着观众出口外的天桥,似是因太偏僻难以搭到车,很少有观众走这个出口,只隐隐有附近小孩跑过的打闹声。   孩子啊。顾遇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把脑袋撑起。   他不怕陆沉质问为何参加启明星杯,怕只怕陆沉追问——向黑子下战书压根不是真正的理由。他相信将他了解得了如指掌的陆沉看得出。   那如果少将真来问起,他该怎么回答?他不想再去揭开陆沉的伤疤,不想再去触及刺进陆沉柔软血肉里的那根刺。那也会扎到他的手,痛得双方都得不偿失。   “中将,那我先撤了!您慢走!”   柳真的一嗓子把出神的顾遇给唤醒,再一抬眼,车窗外便只剩下了坐在轮椅上的陆沉。隔着一扇玻璃,他正用那双廊下阴影中横波暗流的黑眸静静望着他。   “少将你来了!”顾遇忙不迭要打开车门,操纵副驾驶座让位隐藏到后排去,方便陆沉坐轮椅上车。   陆沉却在廊下静静看了看他,看得顾遇直心虚,快自己忍不住先伏罪时,他才缓缓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今晚去那里吃如何?”   顾遇怔了怔,虽然没厘清陆沉这不质问也不追问的态度,但还是下意识自然无比地点头:“好。”   陆沉允许柳真替他推轮椅,却几乎从不允许顾遇帮他推。顾遇下车后,便是与缓缓行驶的轮椅并行。   顾遇其实懂得,他家少将从不介意其他虫的目光,即使坐着轮椅矮虫一头,气场也毫无示弱。唯独在他面前,陆沉总会下意识审视自己的缺陷,并将那缺陷不断放大,往往看不见自己的优点。   顾遇很早便明白了自己于陆沉的存在,应该是做面镜子,时时提醒陆少将有多少种别虫难及的优点。   因为陆沉对顾遇的意义也是一样的。顾遇眼中的自己,只是只贪耍懒惰没志向的米虫,而陆沉每次静静注视他,仿佛他的世界只有他时,顾遇也会为此讶然动然——他在陆沉眼里,似乎好得不得了。   好像无论他再懒再颓,陆沉都会无限度地包容,并衷心觉得他好得不得了。   顾遇想将同等的心情传达给陆沉,一次,两次,三次也远远不够。他家少将在遇见他前,外壳已被世俗磨成了块难融的坚冰,顾遇想让陆沉一天比一天清晰明白,他眼中的陆沉和陆沉眼中的自己是一样的。   一样的,好得不得了。   顾遇不时侧头看陆沉一眼,揣度着他现在的情绪。陆沉跟没感受到他的视线似的,格外轻车熟路地带着顾遇在小巷错综复杂的小路里穿行。   终于,二虫在巷子深处唯一一家小餐厅停下。   这附近因靠近国立竞技场,店铺不多,主要以健身房、运动室为主,难得有这么一家餐厅。   他们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紧临着落地窗的是一面非天然的虫造湖。湖面远处因夜色降临而幽黑,渐望不清,近处却有一对天鹅,彼此紧相依靠,交颈梳理对方羽毛。   餐厅客虫寥寥无几,大多还是附近健身房出来的虫,菜单上的食物也多以少脂肪的素食蔬菜为主。   顾遇点了几道陆沉爱吃的素淡菜色,陆沉拿过菜单,又林林散散点了多种顾遇爱吃的酸辣口,最终菜上来时摆满了整整一桌。   虽然知道家里其实有钱,顾遇还是养成了之前误以为家里穷得没米下锅、看什么都下意识琢磨价格的习惯,有些肉疼道:“点这么多,就我们两个会不会吃不完啊?”   因为坐在对面不方便夹菜,陆沉点了点一道菜示意顾遇来夹,又点了点示意他再夹另一道,垂着眼眸,神色淡淡:“吃不完就打包,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都尝一尝。”   顾遇按陆沉指的顺序,把自己碗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陆沉才停下来给自己夹菜。   他家少将眼下真跟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让顾遇愈发摸不着底,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顾遇用筷子夹着碗里的菜往嘴里边塞,边不时抬头,又开始看陆沉的脸。塞一口,看一眼,再塞一口,再看一眼。   看得对面陆沉不得不问他:“雄主,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啊,”顾遇见他终于肯搭话,这才斟酌着措辞,先借着旁的话题开口,“少将你以前来过这家餐厅吃饭?我看你对这边的路都挺熟的。”   陆沉吃得很沉稳,不慌不忙。和顾遇那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碍着是陆沉指着他夹的,才不得不往嘴里塞的用食态度截然不同。   闻言,陆沉举着筷子的手一顿,平静道:“只来过这一次,还是我当年十七岁参加启明星杯那一次。”   顾遇便拍着“领导”的马屁道:“少将你记性真好,来过一次就记得这么清楚,那都十年前的事了吧?”   陆沉顿了顿,垂眼看着碗中的食物:“因为这地方的菜尝起来很不错。而我当年囊中羞涩,只点得起菜单上的一道,便想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赚得钱后便回这儿大快朵颐,一顿过瘾。”   顾遇愣了愣。   陆沉微带自嘲地唇角一弯:“后来竟渐渐成了执念,在战场上断粮苦守几月,只能啃树根时还常常想起这家的菜,边咽着口水边就着树根下肚。但回了首都星却再难想起,直到今天来国立竞技场这边,才记起还有这么个地方。”   顾遇压着喉中的苦涩,抬起脸,对着陆沉粲然一笑:“那少将怎么想起今天来这儿吃了?咱们是不是点少了,要不再点点儿?”   早知有这么一茬,他该把这家店里凡是陆沉可能喜欢的菜色统统点上来,管它吃不吃得完,放不放得下。   陆沉浅淡的眸与顾遇相视,注视着他的笑意,半晌,陆沉的眸中也随着窗外湖光漾起温柔的笑。   “我只是想带你来试试。”陆沉的嗓音在这温柔的夜色里很轻很轻,“我希望你能喜欢我喜欢的。哪怕不喜欢,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我也心满意足。”   顾遇喉头一紧,很快垂下头,敛去眸中暗波涌动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陆沉总是这样……无限制地包容着自己,总是一副从不奢求他有什么回应的态度。   而顾遇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始终难以找到突破口——因为陆沉已经将所有的退路都替他想好。   “但,”陆沉很轻很轻的嗓音突然往下坠,重了起来,“遇遇,我不希望你也厌恶我所厌恶的。”   “别去理会外界的言论,别去想他们所想,做你想做的,肆无忌惮,无忧无虑,那才是我的遇遇。”   顾遇的心很难受,胸口跟压了块巨石般堵塞难言。他低着头,眸中有难以言喻的酸涩炙热在凝聚,渐渐发酵。   “少将……所以你才要瞒着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吗?”   骤然听到这话,陆沉平静如水的眸子终于激起惊波。   而顾遇尤低着头,兀自说话:“所以,你才想将我蒙在鼓里,孤身一虫去面对雄虫保护协会,甚至为我想好退路,打算把我推给其他雌虫,继续……”   “继续——做他妈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米虫?”   他的语调骤然提高,陆沉来不及惊诧,便见他陡然抬头,昔日慵懒淡漠的苍灰色宝石般的眸子,此刻眼角通红,布满血丝,泪水正大滴大滴地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自认识顾遇以来,陆沉便从未见过他掉泪,哪怕是他雌父去世也未像今日这般眼泪横流,哭得不像话。   陆沉彻底慌了神,一瞬间忘记自己已瘫了双腿,竟想要站起抱住顾遇安抚,却最终跌回椅子里。他怔愣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操纵轮椅到顾遇身旁,递来纸巾,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哄慰。   陆沉此刻急得已经不像平日那个从容理智的自己,眸中尽是一心一眼的心疼,却开口笨拙,不懂如何哄慰兀自凄凄惨惨流泪的顾遇:   “遇遇,遇遇,不要哭,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瞒你,不该骗你,我不该把你推给别的虫,全部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不要哭……”   顾遇的哭是无声的,双眸布着通红的血丝,咬着牙死死盯着陆沉,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似的,眼泪却在无声无息地从眼中大颗滚落,砸在陆沉惶惶然想要接住的手。   砸在陆沉冰作的心原里,溅开五湖四海、惊涛骇浪。   陆沉俊美的脸紧皱在一起,眼神悲怆地与他对视,惶然失措,急得也像快哭了似的。   他没有法子地抵着顾遇的额头,彼此相触,不断轻轻念道:“遇遇不要哭,不要哭,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哪里不痛快,告诉我好吗?我会改,我一定会改……”   顾遇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开口,声音都是抽噎的:“不,不要你改,一定要改的是我,你不能改,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陆沉看他哭心里痛楚得几乎难以喘息,尽量轻柔温和地问他:“遇遇觉得自己哪里没用,哪里需要改?告诉我好吗?”   顾遇盯着他,眼泪仍像把不住关似的,无声无息一滴滴滚落,落在陆沉小心翼翼想来擦拭的手心里。   顾遇整个虫生没有一次哭成这种丢虫的模样,但他已经什么都忘了,什么都记不得去克制保留了,哭得像全世界丢了他一样:   “我以为我能改的,我以为我能让陆沉你觉得,我在像你爱我一样爱你……我以为我能让你慢慢相信我,抛去不安全感,无论发生什么都坚信我绝对不会抛下你,就跟你绝不会抛下我一样……”   “可是陆沉你不给我机会,你把什么退路都留给我了,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不要继续做他妈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米虫,我想保护你,我想为你也做些什么,为我们之间做些什么……可是我做不到吗?我折腾了这几个月,到头来还是在原地绕了个圈吗?”   陆沉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愈发用力,将二虫都碰得发疼,却没有一方退让半分。   “陆沉,我参加启明星杯,是想像你一样赢得冠军,继承你的荣耀进入军部,成为一名军虫……”   “我要拒绝帝国的强制婚配,拒绝他们想要安插在我和你之间的一切安排,即便自虫族的历史以来很少有虫这么做,也从没有一个虫成功办到……我也想要替我们迈出这一步,而不是站在你身后,任你承担外界所有风吹雨打、流言蜚语。”   “陆沉,我不要、不要……不要你给我什么退路,因为你就是我最后的退路!”   “你懂吗?你懂吗?”   顾遇的泪渐渐止住了,泪痕仍残留在那张俊美夺目的脸上。他红着眼圈,死死盯着陆沉,好像他不点头他就要继续哭下去似的。   陆沉已经满心满眼为他疼痛,为他的悲伤所悲怆难抑,闻言即刻不住点头:“我懂,我懂,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你会改,我也会改,我相信遇遇,我把守护这个家的机会也交给遇遇……”   “我们就是彼此最后的退路,好吗,遇遇?”   顾遇却仍通红着眼角,死死盯着他,仿佛执念般:“我要你发誓,我要你保证,给我机会,给我们机会,而不是专行独断地独自做出选择,不留给我一点机会,把所有退路都替我想好。”   “陆沉,我要你一辈子时刻都记得——我爱你,爱你到无可替代,爱你到胜过生命,爱你到至死不渝,下辈子也要死死缠着你,生生世世甩不掉。若你还敢因此委屈自己一点,我就绝不放过你。”   “陆沉,我要你发誓记得。现在,立马,发誓!”   他语气凶狠,带着赌咒的誓愿,脸上未干的泪痕却无端显得他可怜无比,像个绝望的赌徒握着手里最后一个赌注。   陆沉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谨慎理智、从不多情、从不奢回报的卑微去爱,有一天会被所爱者以如此方式回应。   如此无赖,如此哭笑不得。   如此……珍而重之,孤注一掷。   沉默了半晌,陆沉以他平生最郑重、最认真理智的态度,缓缓点头,对着顾遇那执着的通红的眼,道:   “我发誓,永远记得。生生世世不忘。”   生生世世也忘不了,忘不掉,曾有一个虫如此爱他。 第35章 欣慰   第二日,启明星杯半决赛现场。   各组晋级组内赛的选手均等待在现场,按系统随机抽签的方式,决定各自的对手和比赛顺序。   顾奚坐在机甲储存室的沙发上,抬头看了一眼光屏上抽签出来的出战顺序,“诶”了一声:“老弟,你又第一个出场诶,这不巧了吗不是?”   顾遇正倦怠地仰身躺在沙发上,手背遮着眼睛,闭目养神。   昨天他实在哭得太厉害——打住,这些丢虫回忆不堪回首——在少将保证了他以后,顾遇又激动地执意要来一番卿卿我我的运动,以至于现在他的精神及身体状态双方面被榨干,困得直想睡觉。   听到他哥富有精力、一惊一乍的话,顾遇声调懒懒地拖道:“第一,怎么了——”   顾奚指着光屏道:“你看,你对手是穆雨啊!”   顾遇有些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脑子:“谁?”   顾奚道:“不是吧,这是穆雨诶!你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呀,你都不知道?”   顾遇半边眉挑起:“哈?我有必要知道吗?还有我什么时候有粉丝后援会了,这是个什么鬼?”   顾奚恨他不开窍:“这个后援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头号大粉丝啊,这不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这场比赛中让你,你赢得也就更轻松了呀!”   顾遇另一边眉也挑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冷了下去,气场瞬间不同于刚才:“我用他让?”   顾奚对上他弟现在的神情,心里都有些发虚,怎么这对夫夫越来越像了?顾奚愈发觉得,顾遇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场几乎和陆中将如出一辙,这么盯着你看时,看得你心里直没底。   “臭小子长大了呀,现在口气都这么狂了?”顾奚一记脑瓜崩弹在他额头上,“我不看你没精神吗臭小子?现在醒过来了,那就快滚去比赛!等会儿别只有口气狂,被虫打得嗷嗷哭。”   顾遇牵了一下嘴角,心里腹诽:我哭才不会嗷嗷的呢。他哭时候是什么样的,陆沉最清楚。   待到他入驾驶舱,顾遇坐下阖上双眼,很用力地将眼睛阖实,最后抓紧空当歇了一下,才骤然睁眼,头脑倏然清醒,连接好机甲,边活动拳脚,边检测同步率。   入场后,顾遇便与机甲一同抬头,望向评委席上陆沉的身影。   那里依旧坐着他最熟悉的虫。顾遇清楚,他也一定正看着自己。   而对面上场了一台八米高的重型机甲,操纵者向他发来了私虫通讯——这样二虫的交谈并不会透露给在场观众。   顾遇正看着自家少将呢,一抬头扫了一眼通讯申请,当然是……   挂断了。   这不废话吗?要打就打,谁还跟你聊个天。   今天国立竞技场所在的中心区,天气少见的明朗。顾遇坐在驾驶舱内,通过传感器,都能感受阳光晒在机甲壁上的温暖,这使他微眯起眼睛,倦怠的心情稍稍舒缓。   顾遇想,等打完这场,晋级总决赛,就有空带着少将下午一起晒太阳了。   他正等着比赛信号开始,但好死不死,对面跟不放过他似的,又催命般“嘟嘟嘟”发来好几道通讯邀请。   启明星杯这个破比赛,就非得让选手之间来一段感虫肺腑的对手交流,彰显他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狗屁口号,才能开始发比赛信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顾遇以前看比赛,还真误会之前的选手了。他们不该被骂,该被骂的是这个狗屁规则。   顾遇心情不善,冲着光脑屏没怎么客气地狠戳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抬头看见了评委席上的陆沉,忽然想,陆沉以前参加启明星杯时,是怎么和对手赛前交流的?   似乎,他一直很客气。   陆沉常在偶尔时刻说顾遇幼稚,半带玩笑的意味。又常在偶尔时刻,说顾遇幼稚得可爱,半带溺爱的意味。   别虫如何说他如何看他,顾遇无所谓,可陆沉说了这几次,他便把这个词放进了心里。   再想起昨晚的折腾,顾遇大致明白了,也许不该怪陆沉之前不愿把事情交给自己分担,实际上,是自己表现得太不成熟了,离他最近的陆沉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幼稚,不能让他担起这个家的责任。而他答应了陆沉,要担起这个家,担起他们俩的责任。   那么,需要改变的不只是陆沉,更应该是自己。   这么想着,视频通讯弹开的那一瞬间,顾遇表情从一张别虫欠我二万八万的死虫脸,飞速转变为一张客客气气的脸。   他已尽力弯起习惯撇着的嘴角,修饰他沉着显出郁气的眉,但或许转变太快,又或许太不习惯,使得顾遇这副表情多少显得扭曲、诡异,总之看上去不是个正常客气的表情。   视频那头的褐发雌虫穆雨也从一开始的笑脸盈盈,到看见雄虫的表情,瞬时哦起了嘴,眼睛睁大,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骇然模样,半晌“哦”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顾、顾、顾雄子?您、您、您咋了?”   顾遇想,果然我还是不适合这个表情。   于是他放弃牵起嘴角的徒劳之举,表情垮下去,懒得花费无用功做任何表情。但奇的是,他一做出这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对面的穆雨瞬间正常了,嘴不哆嗦了,说话利索了:   “顾雄子,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怎么了?需不需要现在中止比赛,让医生们上来给您检查身体?”   雌虫一旦恢复正常,面对雄虫那唠唠叨叨、担心瓷娃娃碎了一样的生理反应又自然回到了他身上。   顾遇已习以为常,并暗暗觉得以后就都这表情了,挺好,不吓虫,还不必花任何力气。   “行了,我没事,”他回对面的雌虫,“没事就开打吧,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那穆雨听了这话,显出犹豫的神色,试试探探地说:“顾雄子,我、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得了吧,要打不打,磨磨唧唧。顾遇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是那懒得做任何表情的模样,语调越拖长,越能显示他的耐心将到达极限:“快——问。”   为什么每个雌虫不能都像他家少将一样干脆利落?想想也对,不然怎么衬托他家少将之优秀呢?如此想,顾遇也不好过于苛责其他雌虫。   穆雨似乎察觉雄虫的耐心即将告罄,接下来的话语速快了许多,几乎一口气念完:“顾雄子,我看了您之前的比赛,您表现得都非常优异,但作为您的头号粉丝,我的实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说您参加了比赛,我一直既担心又开心,毕竟如果没有这场比赛,我也跟不可能见到您。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视频那头,穆雨诡异地红起了脸。   “如、如果您以后想要纳其他雌虫,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我、我的条件挺不错的,哦,要不我给您发份简历,您看看?如、如果您实在看不上我,我、我不求名分,也乐意跟您……”   顾遇挑起了一边眉,外表淡定,衣服底下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不出门一趟,你还真不知道这一趟能见到什么奇葩?合着这到底是机甲大赛,还是相亲大会,或者自荐枕席推介会?   要命啊要命。   顾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打个机甲,都得受此等折磨,难道长得太好看是他的错咯?   按理,经过刚才的心理剖析后,顾遇该学着他家少将成熟一点,对别虫客气点,但他最终想,自己的性格到底恶劣到无法后天纠正。   毕竟恶劣才能拒绝得更果决,更能斩断一些虫的非分之想。   “滚蛋。”顾遇吐给对方两个字,附赠三个字,“去死吧。”   然后切断通讯,在信号响起的那一瞬,顾遇骤然操纵机甲,如影般掠至穆雨面前,抽出长长的光剑,迎面劈了过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观众们似乎还未能习惯顾遇说打就打的风格,一时间惊呼出声,没几个反应过来。但顾遇的对手大概还真认真看了他之前几场比赛,反应还算迅速,在光剑劈上来前一瞬,堪堪侧身,顾遇的光剑落下,只斩断了他左臂的连接。   “咔嚓”电流声游动,穆雨机甲左臂上一阵噼里啪啦,彻底失去了反应。开场不过几分钟,已有一方损失一臂,还是雌虫那一方,底下的观众多少有些看得呆了。   穆雨的实力,确实比前三场顾遇在组内遇到的选手强太多。   别说其他,就穆雨这反应力就远超一般虫,在闪开正面那出其不意的一剑后,在顾遇废话不说的下一剑砍来前,他就急身后退,擦着地面向后飞速掠去,在水泥地板上拖出长长的两道杠。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顾遇的战术就这么不用费脑子多想。   所以他压根就没衡量要不要也退下去修整一下,穆雨一退后,他便闪身跟上,一剑飞驰,朝对方胸前狠狠斩来。而穆雨也已拔出了激光剑,“锵”的一声,堪堪抵住他的进攻。   一撤一追,光刃相接,焰光四射。   穆雨的力量确实也比之前顾遇见到的对手强,如此正面迎击,双方都僵持不下。但对面力气大,顾遇一个七米的,干嘛和他八米的比这个?   没意思。   顾遇最擅长的就是,用他的长处去跟对方的短处比,一点也不丢虫。真到战场上,谁还管你丢虫不丢虫的?命揣好别丢了才是正经事。   于是,在观众们都屏息期待谁能决出胜负之时,顾遇果断撤剑,在穆雨骤然失力,剑往顾遇脑袋上砍来时,顾遇上身往后撤,下面却一脚定点,底盘极稳,来了个漂亮的旋转漂移,弯身一剑朝穆雨机甲腰上斩去。   穆雨反应不及,与此同时,只要顾遇按下剑柄的能量调控器,以能量提前耗光为代价,加到最大强度,一击便能迎面斩断他的腰。   如果是在战场上,顾遇就这么干了,但竞技赛没这个必要,要不了命也能把对面疼死。   所以顾遇临时变换方向,剑刃翻上,径直截断了他仅存能控制的右臂——跟真正的截断不同,没必要真砍断,只听传感神经噼里啪啦响,已然是断去了连接。   完成这一击后,避免穆雨急了给自己来上一腿踢,顾遇跑得飞快,撤身就向后逃。   但失去了两臂的连接,穆雨比顾遇想得投降还快,没有接着追上来硬要踢他几下,而是闷声从控制舱里发出声音:“我,输了。”   信号屏上时间即刻跳停,在他那边亮起红灯,在顾遇这方亮起绿灯。   怔愣了几瞬,全场观众站了起来,齐声为雄虫欢呼。   这场比赛,实在出乎意料,胜得精彩。相信光是这一场解说,便能养活机甲区多少个视频博主。   顾遇心情也难得的好,抬头去望轮椅上的陆沉。即使没隔着机甲,这么远,陆沉也看不见他在笑,他也看不见陆沉是否在笑,但顾遇想,陆沉应该是在笑的。   那种弯起唇角,疏冷的五官上展开的淡淡的、欣慰的笑。   陆沉老是觉得他幼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应该是会带着欣慰意义的笑。   但能够让陆少将欣慰,顾遇挺开心的。 第36章 笑抽   之后半决赛顾遇又连赢四场,至此共连赢八场,顺利晋级总决赛的消息,在星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至于雄虫那圈子都听说了消息,暗戳戳地背地建群议论顾遇。   顾遇一点不担心他们议论自己,毕竟雄虫圈子里,还埋伏有一只铁定会跑来一五一十把所有议论都报告给他的“叛徒”。   光脑消息界面连续弹出好几个红点时,顾遇正窝在床上,少将怀里,对着他上下其手摸摸蹭蹭。   当然陆沉绝不会让他白占便宜,他也正对顾遇上下其手摸摸蹭蹭,把顾遇从他那占的便宜讨要回来。   其实顾遇有点怪陆沉。现在明明是他的午休时间,他俩老老实实躺着抱一块不挺好的?陆沉偏要摸自己一下,他摸了自己,自己能不摸回来?   这样没完没了,再互相摸摸蹭蹭下去,的,顾遇想,自己就别想睡了。   好在此时查尔斯——这只一向“很会”找时机的红发雄虫,开始叨叨叨地给他发来消息轰炸,光脑一直嘀嘀嘀地响,响到陆沉都无法忽略,终于放开顾遇,一个眼神示意他快把这货解决掉。   顾遇很感谢查尔斯,他的好兄弟。但当着少将的面,顾遇当然表现得和他一样同仇敌概,表情不善地把消息界面点开。   好家伙,查尔斯——这只一向很“忠心”于雄虫圈子的红发雄虫,果然一五一十地把此刻那些雄虫们议论些什么,统统发给了被议论者本虫。   怎样一五一十?   他的好兄弟查尔斯毫不加工,全部把他们群里的议论截图下来发给顾遇。   陆沉已经起身,靠着床头,慢条斯理地扣他被顾遇解开的领口、衬衫。如果忽略掉被他遮挡的肌肤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红痕,顾遇想,光看陆少将神情,还觉得他刚刚只不过开了个会。   扣好后,陆沉又掀起眼皮看顾遇一眼,问:“查尔斯?”   顾遇点头,还不忘同仇敌忾的戏没演完:“这么会挑时机的,只有这孙子了。”   陆沉不置可否,又抬眸瞥了顾遇一眼,对着他那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半挑起眉——是陆沉表示感兴趣,或有怀疑的标志动作,顾遇一向学得很快,平时有事没事老爱跟他做。   “等会儿继续?”陆沉淡淡一句话,就戳穿了顾遇虚伪的面目。   顾遇可怜兮兮地讨饶:“晚上吧?晚上时间多充裕的,比午休长多了,对吧对吧?”   他家领导思忖了一下,勉为其难,矜持地“嗯”了一下:“那就晚上吧。”   陆沉没有点开自己的光脑看,而是淡淡地看了顾遇一眼。顾遇接受到信号,自然无比地上前亲了他面颊一口,夸奖领导的“民主”:“少将真好,我爱死你啦!”   陆沉发下的耳垂红了,面上一本正经:“天天说这话,不害臊。”   顾遇很自然地在他另一边面颊又亲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说的是实话呀,当然不害臊。”   陆沉又抬眸扫了顾遇一眼,应该是觉得他幼稚,但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看光脑上的机甲书——再过四天就是帝国大学入学考试了,恰好就在启明星杯总决赛后。   顾遇倚着陆沉肩膀,也靠在床头上看光脑。   查尔斯发来的截图压根不用多看,他大略扫一眼,就知道那个群里都是谁在带节奏了——除了伊文那孙子,还能有谁?   查尔斯叨叨地发来消息气泡,把二虫的消息界面淹成了他一虫畅聊的海洋,顺便就把伊文的“犯罪动机”给透了个清楚。   原来,伊文自他那张自以为的帅脸打得鼻青脸肿,不能出门和雄虫同伴们三邀四喝鬼混后,心情一天比一天郁闷。关心他的同伴们——实际上是听说了他被挨揍这事,想来看热闹的,专门打视频通讯来慰问他,都被伊文拒了。   但有一次还是不慎点到了接通键,伊文那张慌慌张张、鼻青脸肿、五颜六色的脸顿时被放大在对方屏幕上,打他通讯的雄虫被吓得不轻,还不忘截了好几张屏,发到雄虫群里,以格外绿茶的语调表示他对朋友遭遇的同情。   于是群里一堆雄虫排队表示哀叹同情。   不过复制粘贴而已,像谁不会似的。   但隔天,伊文那张猪头脸照片便被做成表情包,如病毒般扩散,散发在了雄虫圈子里大大小小各种群里,伊文着实小范围火了一把。   顾遇似有所感,怪不得前几天他偶尔瞥了一眼群,老觉得群里有虫发的表情包咋这么眼熟。   原来他这个打了虫的,都认不出被打的那个了。   伊文挨个挨个质问了群里那些雄虫,是哪个狗东西做成表情包的。但这些雄虫纷纷表示:伊文,我们是朋友啊,我这么关心同情你,你居然还怀疑我?伤心了伤心了。   于是伊文硬是没查出是哪个狗东西。   但查尔斯很快就在海里给顾遇坦白了:压根不是一个虫干的,那丰富的表情包,明显是虫民群众的智慧结晶啊!查尔斯不才,也是贡献这一点智慧的虫民群众之一。   说着,他还给顾遇分享了一整套表情库的压缩包。   顾遇点开一看,没忍住,低着头窝在陆沉怀里开始颤颤发抖,双肩抖动。陆沉问他怎么了,他一下没憋过气,哈哈哈地在陆沉怀里笑得直打滚。   陆沉乍一看他这么开心,还有些不明白,担心雄虫是不是抽了。   于是为了表示自己很正常,顾遇很会找名目地转发给了他家少将,陆沉点开一看,表情略有些微妙,半晌没说话。   顾遇自己还一想起来就笑得发抽,很不解陆沉是怎么憋住的,就在他怀里仰头问:“陆沉,你怎么不笑啊?这不好笑吗?”   陆沉很自然地关闭消息,回到阅读界面,垂眸认真看书,很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很丑,眼睛疼。并不觉得好笑。”   “哈哈哈哈!”顾遇没憋住,笑得更大声了,在他怀里直打滚,笑了半晌深吸口气,信誓旦旦举手起誓:   “下次我一定不跟你分享这么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了,疼到你眼睛了,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哈哈哈哈,他怎么能这么丑,哈哈哈哈……”   “遭了,肚子笑得好疼,但好好笑哈哈哈……”   陆沉无奈,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给顾遇揉肚子:“你好看,我家遇遇最好看。”   “而且我没有他那么欠揍……应该吧?”顾遇本来很肯定前半句的,但后来又有点怀疑,便眨眨眼,问他家少将。   陆沉不置可否,边给他揉肚子边看书:“你自己最清楚。”   顾遇歪头看他,不满:“你刚刚还夸我最好看,你怎么能这么善变,陆沉?”   陆沉心安理得地说:“是实话。你欠揍也最好看。”   这话令顾遇一时分不清,陆少将究竟是在损他,还是在夸他。于是顾遇问:“那我欠揍,你还爱我吗?”   这下轮到陆沉噎了噎,从光脑上移开视线,垂眸看他,黑沉的眼眸里透着陆沉惯有的认真与专注。这种视线常会让顾遇觉得,自己是他眼里唯一的世界。   于是,他看着陆沉启唇说:“当然。这一点是我能肯定保证,唯一不会变的。”   顾遇一时像陷入了他认真却温柔的眼神的海里,半晌移不开视线。陆沉没有摘掉光脑镜片,缓慢俯身,在顾遇额上印上一吻,起身后又弯起唇角笑了。   笑得,非常勾虫。   顾遇抱住他蹭了蹭,心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会的雌虫?他得把持住,千万不能被陆老师勾走,力气该储存好以备晚间才是。   他一定得好好按住陆老师,教教他这么笑,会引发怎样惨痛的下场。   嗯,绝对争取明早起不来的是陆沉,绝不会是自己。   顾遇心里如此暗暗起誓,意味不明地看了低头读书的陆沉一眼,整理好心情,又趴回陆少将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查尔斯的气泡海里和他聊天。   别说,逗一逗这只红发雄虫还多有意思的。   [查尔斯:你小子是胆子真的大,居然跟那些网上的雌虫们下战书,冲上了启明星杯的竞技场,居然现在都苟到总决赛了,牛逼啊顾大爷!]   [顾遇:诶,孙子好。]   [查尔斯:……孙子你可要点脸,我跟你说认真的,总决赛悠着点,别再一上去就那么莽了,你这回的对手可不是好惹的!]   [查尔斯:你知道你总决赛对手是谁吗?莫尔诶!]   [查尔斯:莫尔是谁你不知道吗?帝国国立军校总该知道吧?你家陆中将读过的学校,全帝国最好的军校!他,莫尔,这届卧虎藏龙的帝国国立军校毕业生里,年级第一!天生a级雌虫!]   [顾遇:哦,谢谢孙子你的情报。]   [查尔斯:哦你个大头鬼,哦哦哦!到时候输得太惨可别怪爷爷我没提醒你,莫尔可是个狠虫,跟一般雌虫不一样,他绝对不会看你是个雄虫手下留情的!]   [查尔斯:你知道我一个不看机甲比赛的,为啥知道他吗?]   [查尔斯:就两年前莫尔还在读国立军校时,周末陪朋友去酒吧,被雄虫骚扰,杯里下了药,差点被送进房里睡了。]   [查尔斯:可这只雌虫狠啊!那雄虫没料到他是a级,药量不够,莫尔很快清醒,一脚就把雄虫命根子险些踹断,二话不说把他揍得亲雌父都不认识!哦,就跟你揍伊文成那猪头样,一样一样的!]   [查尔斯:这新闻当时还上了帝国星报头条的,闹得可大了,在我们雄虫圈子里也传得可广了,大家都骂该判这只雌虫终身□□。]   [查尔斯:但后来军部上头有虫出面,好像说是兰德尔元帅的亲自批示,法院最后没判他,国立军校象征性给了他留校一年察看的处分。]   [查尔斯:这不,那个莫尔本该去年就毕业的,结果留了一年,今年才毕业。就这样一个大处分,他还能得到今年的牛逼不牛逼?]   [顾遇:那他是真的牛逼。]   [查尔斯:所以说嘛,我让你总决赛悠着点,你能得个亚军我都想都不敢想了,冠军咱们就算了,没那个命就别争哈。不然真被这个手黑的雌虫揍出毛病了,那伊文不得笑死你?]   顾遇活学活用,回了他一个伊文被揍成猪头的表情包。   [顾遇:[命运教会我们坚强jg]]   星网上正就总决赛的冠军得主,争个你死我活、热火朝天。   和网上过年一般的气氛截然不同,爱尔维斯放下光脑,举目抬首。   医院的走廊空寂无比,灯光惨淡,对面有玻璃窗,映出他这几日奔波音乐厅与医院而苍白疲惫的脸,和走廊同样刷得雪白的墙面。   不像一个虫样。   爱尔维斯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笑。   他不想进病房,只能守在外面。反正,他雄父已在那雌虫的教唆下,无所谓他在不在了。   爱尔维斯刚从雄虫保护协会的朋友那得到消息,副会长布莱恩亲自出面警告了顾遇,可似乎得来的回应还是不太理想。即便陆沉已彻底无法生育,可顾遇还是不想放开那个残疾了的雌虫。   布莱恩留下最后的警告,只给顾遇最后一周时间,让他自己定下要娶的雌虫,否则帝国将会强制婚配。   这一周,爱尔维斯一直在关注顾遇在做些什么。   这一周已经过去了四五天,可顾遇在做什么?他先是和网上的黑子们下战书,力争捍卫陆沉的名声,又似乎为了捍卫陆沉的名声,参加了从来没有雄虫会参加的启明星杯。   启明星杯总决赛,就在这周六。   顾遇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生活,爱尔维斯直觉不对,他总觉得顾遇突然来一招参加启明星杯,看上去总有那么些突兀。   蹙着两边眉,爱尔维斯点开光脑详细查看启明星杯的奖励,打算看看有没有自己遗漏的细节。如果是要争冠军,奖品不就是直封少校的军衔?雄虫想要进军部?   这不可能,军部绝不允许雄虫入伍。爱尔维斯下意识觉得不可思议,但很快想起了帝国关于军虫的优待款项。   ——军虫可以自行决定婚配权,不在帝国强制婚配范围。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如果顾遇真是这思路,那他当上了军虫,便也有权拒绝被帝国主脑强制婚配了?   首先涌上心头的想法不是异想天开,而是难以置信。爱尔维斯难以置信,一只雄虫,可以为一只雌虫——一只残疾了双腿,而且再也无法生育的雌虫,做到这种地步?   愿意为他入伍,愿意为他遭受社会无端猜疑和议论,甚至愿意为他挑战帝国意志?如果这一招不行,帝国仍要逼他强制婚配,那顾遇还会做出什么惊虫之举?   爱尔维斯想都不敢想。   如果,如果这世上没有顾遇出现该多好?爱尔维斯紧闭上双眼,摘下光脑镜片,在手心里死死捏紧了。   如果没有顾遇,那么他还会一直坚信,一直忍耐。   可有了顾遇,让他看到了顾遇,看到了他为一只雌虫能做到的一切,让他还怎么去坚信,怎么去忍耐?他前半生所有有关雄雌间的价值观、信念,皆在这只雄虫手里碎得四分五裂。   他去世雌父的命运,他未来的命运,为什么,两相对比下注定显得如此凄惨?为什么会有顾遇这种雄虫?为什么被他珍爱的不是自己?   明明,明明是他先遇见他的。 第37章 决胜   总决赛当日,万里青空,日头不烈不弱,不见一丝云彩。   首都星的春季已经到了尾巴,暴雨季裹挟前,难得风轻云淡,有了些秋高气爽的味道。   莫尔出场前,身边有军校好友为他操心:“这最后一场你可得悠着点打,对面是帝国唯一一只s级雄虫,万一真打出毛病了,可没有你上次揍雄虫那么简单了。”   莫尔无声地透过方正的入口,看向竞技场狭窄的青空。   好友知他的脾性,见他没反应,又劝:“之前几场比赛,无论有没有雌虫相让,顾雄子的实力都不简单。依我看,这场你想赢得干净、不碰伤雄虫,难。”   “不妨……弃了。”好友替他考量,斟酌道,“少校军衔咱们不要也罢,以你的实力仍能在军部混得开,但你可千万不能再沾上伤害雄虫的罪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尔目光淡淡,缓慢活动着扭动脖子,将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但既然他进了竞技场,无论是雄是雌,是老是幼,都得尊重这个赛场。如果他只是个半吊子,那我更不可能让他得第一。”   好友哑然:“你……你这性子,总得吃亏的呀莫尔。”   莫尔朝他摆摆手,上了驾驶舱,随着上场信号声响起,操纵原野褐外壳的七米高机甲来到竞技场中心。   双方队员入场,四周山高的观众席山呼海啸,绝大部分举着粉丝牌,唤着雄虫的名字,声嘶力竭穿透整片浩大赛场。   莫尔在驾驶舱内皱起了眉,很不喜这种架势。他参加过大大小小多个机甲竞技赛,现场也会有虫为喜欢的驾驶员欢呼,但那都仅仅为了机甲这一事物,这一领域。   顾遇的到来,使这个赛场沾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就好比一个信徒圣洁纯高的殿堂,遭了不明外来者的侵入。   尽管心绪不佳,莫尔还是耐着性子,与对面的雄虫简短开场:“莫尔,你今天的对手,请多指教。”   顾遇第一次遇见这么简短致辞的,对这个对手也有些满意,回道:“顾遇,请多指教。”   高处评委席上,巴德翻看了莫尔的履历,眼露赞赏:“老陆,最后一场的选手果然都不简单啊,我看呀,你家雄主有点悬喽。”   “瞧瞧这履历,国立军校校内竞技赛金奖,首都星高校联盟竞技赛第一,星际青年竞技邀请赛金奖。这漂亮的,跟你当年毕业时有得一拼了,就算这次没拿第一,也得被咱们军部特邀入伍的吧?”   陆沉早对顾遇今日的对手查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替顾遇紧张,并无心思听巴德在一旁叨叨了些什么。   他注视着场中,二话不说已经贴身开打起来的二虫,心里一半是紧张,一半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家雄主一定会夺第一。   这不是战场,只是一场竞技赛,除了部分极端的,大多数选手都会遵循“友谊第一”的准则,但到底刀剑无眼,真正开打时,谁也保证不了绝对控制好手中的力道。   历年来,总决赛是出事最多的一场。   热血上涌,大汗淋漓,荷尔蒙喷涌,机甲这样东西,永远与疯狂、危险紧紧相连。这一点,陆沉最有感受,所以一开始他并不希望他家雄主和这东西牵扯上关系。   说实话,最开始接触机甲时,陆沉也并不喜这样事物。那一年他十五岁,刚考入国立军校,老师带着他们这些新生来竞技场观摩。   那些高年级的学长们打红了眼,热血上头,彼此荷尔蒙野蛮地对撞。陆沉讨厌不受控制,厌恶这种为情绪、激素失控的野蛮状态,甚至一开头,他对机甲称得上抵触。   但他需要机甲来成就他。晋升,军功,权力,军衔,仇恨与野心使得他选择机甲,将之视作自己爬升的工具。   帝国骑士,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守护帝国虫民这样正义的、宽泛的、不实际的目的。   只是后来真正上了战场,看过太多生死,前一秒称兄道弟的战友,下一秒便在眼前倒下,而你不能回头,只能往前冲,带着身后倒下的战友们的那份。   在帝国广阔疆域里,并不是每一个星球虫民都跟首都星一样安稳度日,享受着科技的便利,财富与军队的安全感。陆沉十年从军,所见之地,大多贫穷与荒芜,野蛮与落后,为生计挣扎,因野蛮争斗。   就算野心再浓,仇恨再深,触目如此,仍能觉得生活的荒诞。战场与机甲成就了陆沉,也很难不改变陆沉。   直到他获“帝国骑士”勋章那一年,回到首都星繁华辉煌、觥筹交错、不真实的生活里去,他曾憎恨多年的雄父寻到他,恳求他对于即将破产的家族施以援手。   他以为自己会来一场嘲讽加打脸的戏码,一雪自己与雌父多年前所受的屈辱。事实上,在军校里被打倒再爬起的日日夜夜里,他便靠这份幻想过活,甚至连台词都打磨了好几遍。   但结局是,陆沉看着那个背已有些佝偻的雄虫,只是不解,为何他一直以来,觉得这只雄虫是高大而不可战胜的呢?   他明明,如此弱小,如此年迈,如此脆弱。   释然,远比报复来得轻松。他不爱不恨时,才真正意味着,陆沉和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雄父斩断了关系。   陆沉没有给予他财富,而是给他一名有能力的雌子应得的一封介绍信,至于这个家族以后能走多远,再不是陆沉所关心的了。   他有了新的,值得他去在意的虫。   陆沉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场上那台黑金相间的机甲,眼神是海一般包容的平静,历经世事波澜后成熟的温柔。   像这秋高气爽的天气,曾有苍鹰在这片青空盘旋,眼下沉落,为地上那捧着手,期待苍鹰降落他掌中的孩子,少年,青年。   这场总决赛打得焦灼,双方实力相当,彼此不相上下,你来我往,僵持了不下半小时。   陆沉理解这种感觉,眼下的竞技场中,是属于这二虫的世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实力相当,僵持不下,更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这便是机甲的神奇之处,它野蛮它失控,它也细腻,它也纯粹,世上一切勾心斗角、心机钻研都在野蛮力的角场上失去了意义。   纯粹,也是陆沉后来爱上机甲的原因之一。   陆沉很珍惜看到这场比赛,有时候一个好的对手胜过所有。拜这个好对手所赐,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顾遇,一个平时懒怠困倦,在难得认真起来的赛场上,也洒下他热血的汗水,放飞他肆意的灵魂。   陆沉一直知道,顾遇远非他表现出的所有。   他家雄主,一直是一个对所爱的虫或事物,拥有无尽热情的年轻虫啊,只是这热情,平日掩藏在那双懒怠的苍青石般的眸子后,需要苍鹰将它啄出,风将它唤醒。   他不该再以安全或爱为名,掩盖这颗苍青石的光华。陆沉希望做那苍鹰,做那风,送他去该发光发亮的地方。   “锵——”,光剑相接,如焰的光电在相接处迸射、抛出,绚烂之至。一场耗时已久的僵持战,使顾遇与莫尔,都油然而生于对手的钦佩之情。   莫尔触动最深,他本以为顾遇是个半吊子,是只压根不对这个赛场怀有敬畏之心、只是来玩票的雄虫。但顾遇的实力,毫不松懈的态度,使得莫尔感受到这个对手值得他为之全力以赴。   他的热血也随之被点燃,愈战愈肆意,双方的交接攻击几乎没有间隙,彼此清楚,只要谁松懈一刻,便是赛场胜负分晓之时。   愈战,莫尔愈发感受到了吃力。   超过半小时的高强度搏斗,使得他的精神力有些透支,太阳穴处的神经连接,处于一种兴奋过度、丝丝抽痛的状态。   他的神经已在激素高涨、对手强压下绷紧如一根弦,持久战下去,要么崩断,要么疲软。   双方都有了早日决出胜负的,光剑相接时,力度愈发不再保留,出手力求几击之内彻底压倒对方。   顾遇很久没打过这么正经的比赛了,一时连自己都惊奇。   这个对手的路子很正经,但顾遇打舒爽了,想起自己必须得赢下比赛的目标,觉得还是势必教对方一课,战场上,可没有这么你来我往、正儿八经的打斗。   在双方光剑噌然相接,力度十足时,顾遇忽然按下剑柄键钮,使得自己那方的光剑突然消失。这战术很危险,稍有不慎,对方失力的那一瞬便纵着力一剑削倒了自己。   但顾遇精神力远高于对手,在做出这个战术时,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己方光剑消失那一瞬,果然莫尔不察,光剑失去抵抗,纵力前倾削到顾遇面前,顾遇却下一瞬后仰,冷硬的机甲面庞堪堪擦过剑刃。   莫尔没料到他忽然收剑,但反应仍迅速,很快手上加大力度,控制剑刃失力前倾的角度,有方向地向下砍向后仰的顾遇。   等等,莫尔一愣,虫呢?   莫尔忽然感到侧身拥来一道风,对手如一个拥抱般,双手圈住他机甲后背,紧紧抱住了他。   尽管是机甲被拥抱,莫尔还是一怔,忽然便听那台抱住自己的机甲道:“你输了。”   语气颇有些得意的高兴。   莫尔怔了怔,霎时反应了过来,对方紧紧圈住他的那一刻,右手没有展开的光剑柄首已抵在了他背上,只要顾遇按出光刃,那剑刃便会经由背部,狠狠贯穿他的胸膛。   必将痛彻心扉。   这里不是战场,所以顾遇提醒他输了。   莫尔紧绷成一根弦的神经忽然松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地步了,输了便是输了,输在这样一个对手手里,他不觉得丢脸。   “是我输了。”莫尔收回光剑,出乎意料的心情轻松,坦然认道。   伴随他主动认输,代表他的一方亮起红灯,顾遇则是胜利的绿方。   但奇怪的是,场内却没虫爆发掌声。莫尔疑惑,却见松开他的顾遇,缓缓展开了机甲手中的光剑柄。   竟是反着的!顾遇圈住他时,压根拿反了!   莫尔震诧不已:“你、你诈我?我根本就没输?”   结果这只雄虫却说:“我第一次这么操作,有点不熟练,稍微拿反了而已,但兵不厌诈,你已经认输了啊。”   莫尔哑口无言,确实是这个道理,他没认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就自顾自认输了。但、但谁知道,顾遇这都会拿反?他还挺理直气壮的的?   怪不得没虫鼓掌,莫尔刚刚还觉得自己输在顾遇手里不丢脸。但以这种方式输的,他国立军校优秀毕业生的脸也丢得太大了吧?   待到莫尔认清了自己丢虫的乌龙,观众们才跟有默契般,齐刷刷鼓起了掌。   莫尔:“……”   这些观众绝对是故意的。   他感到无地自容,顾遇还在那道:“学院派的果然不同,但你该跟我家陆老师学学,他也是学院派,这招还他教我的呢。年轻虫啊,果然见识太少,我免费教你,就不用谢了。”   莫尔咬牙切齿:“谢谢、你啊。”   顾遇:“嘿,我都说了不用谢了,瞧你这么客气。”   莫尔:“……”   这只雄虫听不懂正话反话的吗?还是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陆沉当年用过同一招赢得一场比赛。只不过他那场比顾遇还险,顾遇只是拿反而已,而陆沉是手里光剑太落后了,打了太久没能量,只能撤掉虚张声势。   用一柄压根出不了剑的光剑,陆沉唬得对手投降了,赛后成功气得他的对手几天吃不下饭。但陆沉觉得挺逗,和顾遇约会时,还拿这事拿来充裕二虫的聊天话题。   估计若是当年的对手知道了,会气得更吃不下饭吧。   顾遇抬头,用机甲傻大个的脸去望他家少将。这个他俩打趣过的战术,顾遇都没想到能被他如此活灵活用。   果然,作为陆老师的学生,他没有丢他的脸,陆老师一定老怀欣慰。   陆沉确实心情挺微妙的。半晌,看着那个仰头望他的傻大个机甲,他也忍不住闷声笑了,笑得身旁的巴德与柳真莫名其妙,跟活见了鬼似的。   陆沉想,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虫上这种当啊。   果然,机甲比赛年年开,老实虫也年年有。   启明星杯就这样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结束,而顾遇也创造了历史,成为虫族有史以来唯一一只参加机甲比赛,并获得冠军的雄虫。   冠军奖品,直封军部少校的特权。 第38章 拉扯   顾遇很平常地捧着启明星奖杯,与自家少将回家,坐等军部的通知。而星网上,便远非顾遇和陆沉这般平静了。   [论坛热贴:顾雄子要去军部了?]   [l1:不是吧,顾雄子参加启明星杯不是为了打黑子们的脸吗?怎么成了要去军部了?]   [l2: 1,传谣的雌虫们拜托有点常识好吗?军部怎么可能允许雄虫加入,你当帝国法律是死的吗?]   [l3:可奖励不是说了,直封少校的特权好吗?特权,难道就因顾雄子是雄虫,军部就不给他了?]   [l4:但顾雄子应该也不会想去军部的吧……世界上怎么会有想去参军的雄虫?顾雄子只是打脸那些黑子们的。]   [l5:所以说,当初启明星杯为什么要雄虫参加比赛……]   [l6:楼上真是好笑,当初说不允许就是歧视雄虫的,是你们,现在放过来怪启明星杯的,也是你们,启明星杯组委会也太冤枉了吧?]   [l7:但谁又能想到,顾雄子真的能赢第一啊。]   [l8:不会有虫真的觉得顾雄子想进军部吧?从头到尾,顾雄子不都是为了帮陆中将捍卫名誉的吗?怎么还有虫当真了?]   [l9:大消息,大消息!快去隔壁热贴“顾雄子参加启明星杯的真相”!楼上,实锤打脸了!]   [论坛热贴:顾雄子参加启明星杯的真相?]   [l1:楼主现身说法,我是雄虫保护协会的一个小工作虫员,求不扒身份,只是就这次顾雄子赢得第一这事谈谈自己的看法。]   [l2:有瓜?前排吃瓜!]   [l3:[贴图]]   [l4:这上面的人是谁你们都认识,他去的地方你们也看清了,首都星中心医院胸腔生殖科。大家都是雌虫,也都清楚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l5:我是偶然撞见陆中将去了这,又在雄虫保护协会工作,看到过副会长似乎因为这事和顾雄子发生了争吵。]   [l6:听副会长身边的助理们说,因为这事,副会长已经和顾雄子立下一周的最后期限,如果顾雄子再不定下要娶的雌虫名单,副会长便会拿这事去上头申请帝国强制婚配了。]   [l7:强制婚配诶,你们也清楚这能是什么情况。但据说顾雄子为了逃避强制婚配,打上了进军部当军虫的主意,你们也知道军虫的某些特权。]   [l8:言尽于此,求不扒马,饶过我这一枚大着胆子说出真相的小炮灰吧,某中将的水实在太深了,潜了潜了……]   [l9:卧槽,我今天吃瓜吃到了什么?吓得我瓜当即掉地上!]   [l10:楼主神经病吧?张嘴造谣,我偶像惹你了?又是哪来的酸葡萄,贴子已举报!]   [l11:楼上某中将死忠粉又出来洗了?这么清晰的大图都有了,还搁这洗呢,要点脸好不好?]   [l12: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陆中将,不能生育了?!]   [l13:按楼主的说法,陆中将把这事隐瞒了雄虫保护协会,所以副会长才会这么生气,留给顾雄子最后一周期限?]   [l14:不是吧不是吧,某中将这么猖狂,不能生育了还想赖着雄虫?雄虫怕还蒙在鼓里吧?!]   [l15:楼上没长眼睛吗,顾雄子明显是知道这事才会和雄虫保护协会吵起来啊。虽然陆中将不能生育,但顾雄子竟然还不想娶其他雌虫进门,甚至想进军部来逃避强制婚配。啊这!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l16:楼上搞错重点了吧?重点难道不是陆中将不能生育了,甚至还想违背帝国法律独占雄虫,而顾雄子受了陆中将蛊惑,甚至想帮着他逃避婚配吗?]   [l17:虽然我是陆中将的粉丝,但……这次实在有点自私了,s级的雄虫诶,陆中将不能生育还想独占,不是白白糟蹋了雄虫的s级基因吗?]   [l18:楼上说得好听,如果你是陆中将,你舍得?]   [l19:但我不会这么自私,s级的雄虫是帝国的财富,是属于帝国的,怎么能留给一只无法生育的雌虫浪费了?]   [l20:虽然但是……这是什么惊虫之喜?帝国竟然要强制婚配顾雄子了?我啊我啊!陆中将,我不求你家雄主给我一个名分,只求一个宝宝!]   [l21:楼上,我可耻地 1了。]   [l22:看了楼上这些虫的嘴脸,我支持陆中将他雄主进军部,好绝了你们这些八百年没见过雄虫的酸葡萄们的幻想。]   [l23:虽然我也想睡s级雄虫……但陆中将和顾雄子的感情,我真觉得大家没必要插进去了,何必呢。]   [l24:你们只看到了s级雄虫,我却看到了这两虫的感情,难道你们羡慕这种感情,却得不到,所以就想拆散、毁掉吗?内心也太阴暗了吧?]   [l25:楼上虫身攻击,举报了。您就是某中将的无脑死忠粉吧?雌君无法生育,纳其他雌虫进门本就是帝国法律明文规定的,某中将在军政界水太深了,我们捍卫帝国法律,替s级雄虫不值,怎么就成了内心阴暗?]   [l26:陆中将死忠粉们不要心存妄想了,军部压根不可能允许雄虫入军部的。文职还好,这个少校可是武职诶。]   [l27:而且进了军部,雄虫出门执行任务,途中遇到发情期怎么办?某中将腿都瘫了,难道还能跟着去?]   [l28:赞成楼上,雄虫难不成每次发情期都靠抑制剂?他身旁的军雌也能确保理智,不碰雄虫吗?如果是战场上来发情期了怎么办?这也太不稳定了吧……]   ……   [l78:楼上都快别吵了,顾雄子社交平台发新动态了!]   网上各方战场上,为彼此立场冲锋陷阵的撕逼大军们,骤闻消息,顾不上冲锋陷阵,成群结队挤入了该社交平台。   其中尤以那些赛前黑过陆中将,且被顾遇挂上了“荣誉榜”的黑子们最为积极,一边胆战心惊,一边暗存侥幸地打开了动态。   但好巧不巧——   [顾遇:黑子们,该动起来了动起来了。做虫,可得言而有信呀。]   黑子们:谁跟你“言”过啊!   顾遇这只雄虫还真绝,发完这条动态,还重新转发了之前发过的“荣誉榜”图片,并来了张“你来呀孙子,你不来你也是孙子”的表情包,踩准了黑子们的心理防线可劲蹦跶。   这条动态之下,顾遇与陆沉的粉丝们可谓扬眉吐气,昂着头走道,齐齐转发,并你一言我一句地对黑子们展开一波嘲讽。   黑子们齐齐蛰伏在光脑背后,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发声,踌躇不动。   但还是有沉不住气的虫,自认为自己还有血性,留有黑子的尊严,该认输就得认输,果然发了个自己戴了头套,在房间大喊“陆中将,我是傻逼我错了”的短视频。   第一个吃螃蟹的虫果然出现。   视频一经上传,立刻风卷残云般火爆了全网。一些压根连这场赌约都不知的虫民,个虫光脑里也刷起了这个视频,毕竟一只虫这么赤剌剌大喊自己是傻逼,挺逗的。   由于出乎意料的爆笑效果,这视频火出圈了。   全网都知晓了陆中将的黑子们输了赌约,加入了坐等更多黑子认输的吃瓜大军里。   在第一个吃螃蟹的出现后,也有更多黑子放下羞耻心,顶着一颗敢于认输的虫族赤子心,上传了各自或戴头套,或图,或不露头,大喊三句的视频。   陆中将——   我是傻逼——   我错了——   短短三句话,一时在帝国的大街小巷,每个虫带着的随身光脑里振聋发聩,发光发热。   就在这时,顾遇这只绝透了的雄虫,又发了一条动态。   “嘀”的一声动态提醒,不止黑子们习惯性颤了颤,连陆中将的粉丝们都下意识抖了一抖。   [顾遇:最近刚打完比赛,有点闲。虫一闲,就特喜欢逛逛星网上大小各个论坛,瞧瞧有关我家陆老师的贴子有多美丽。]   论坛里正在激情打字,准备就陆沉无法生育这事黑一波的虫民们,正要点上“发送”键的手抖了抖。   他们自觉是在为正义而战,压根不是为了黑陆沉才发表这些言论的。但耐不住顾遇这只雄虫不讲道理,一旦沾上一点有关陆沉的坏话,就认定你是个黑子,才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正义”发言。   而被顾遇这只蛮横不讲理的雄虫,认定为陆中将黑子的下场,可参见他上一条动态。   以及周围虫子们点开光脑,津津乐道的那三句话鬼畜视频。   谁都知道,和讲理的虫吵架才吵得赢。和不讲理的吵架,只有对方把你逼疯的分。   于是一时间,星网上爆出了陆中将无法生育这么大的瓜,评论区竟难能可贵的干干净净,秉持着有事说事、客观分析的友好态度,展开了一波友好的讨论。   有不明所以的帝国虫民兴奋地点开这个大瓜,以为能吃到火药味十足的撕逼大战,却乍见如此干净雪白的评论区,一时难以置信。   ——帝国网虫的素质,忽然一夜之间这么高了吗?   惭愧呀惭愧,抱着吃瓜看热闹心思的虫民,开开心心地来,反省自我后无地自容地回。   远离中心区的繁华拥挤,首都星偏远的郊区,重重林野掩盖的深处,坐落着一长排铁栏围墙包围的建筑群。   高耸围墙隔几百米,便有眺望塔矗立,大大小小隐秘的摄像器,视线布满目之所及的监控网络,将此处打造为一只苍蝇也进不来的铜墙铁堡。   而在入口处,一辆深黑朴实无华的悬浮车,低低停至岗亭处。   悬浮车副驾驶位的窗户拉下,一袭原野灰军装、上尉军衔的军虫探出了头,岗亭处军虫即刻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岗亭处设有虹膜自动捕捉器,上尉朝站岗的军虫回礼,虹膜信息通过检验后,首都星军部总部的大门,在这辆悬浮车面前缓缓打开。   上尉在光脑上查看了元帅副官的回信,这才回头,朝后座的黑发雄虫恭敬道:“孟雄子,元帅刚刚结束一个会议,现在我即刻带您去往元帅办公室。”   孟留靠着后座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睁眼:“好,麻烦你了。”   上尉忙笑着摇头:“元帅成日忙得不着家,您能来看他,我们心里也是替元帅高兴的。”   孟留正打开光脑浏览,闻言,指尖无意义地在屏幕上划了划,眸光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光脑上全是有关陆沉不育,顾遇想要借启明星杯进入军部的讨论,只是至今,军部仍未给出明确的回复。   不知怎的,孟留总是看得心里莫名一阵慌乱,这慌乱无由来也无结果,使得他心头似堵了块石头闷闷的,寻不到发泄之处。于是,再回过神时,他已经来到了军部。   他总觉得,若不做些什么,以后甚至可能寝食难安。   转过层层叠叠的弯,来到安全级十足的元帅办公室,孟留作为兰德尔雄主,亦经受了一路安全仪器扫描,方才得以入内。   副官埃维尔向他无声地行了一个军礼,领他入内后又无声离开。   兰德尔正坐在办公桌后,靠椅背对着他,面向着窗外。元帅办公室附近甚是幽静,并无来来往往操练巡逻的军虫,只有无数摄像头如鹰眼般蛰伏在暗处。   “我来了。”彼此默了一会儿,孟留说。   椅子缓缓转了过来,褪去军装外套的兰德尔,只穿了件贴身白衬衫和黑马甲套,仰头望着矗立桌前的孟留,目光温和:“你来了,坐。需要一杯咖啡吗?”   孟留坐下,说:“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倒。”   兰德尔笑着眯起眼:“你知道杯子在哪吗?”   孟留解下外套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兰德尔:“你可以告诉我,我多来几次就会熟了,以后如果你有需要,我也能帮你倒。”   “随你吧。”兰德尔在桌上支起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抱歉,雄主,我最近太忙了,不常回去看你,军部有些事务实在太繁杂费神了。”   孟留有意上前,却到底坐住没动,看着与他这边有些距离的兰德尔,犹豫了一阵:“我……看到了网上的一些消息,军部不想让顾遇入职吗?”   迎着兰德尔望来的目光,孟留顿了顿:“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如果这事让你为难了,我当然不会多说什么……抱歉,你太忙了,而我却什么也帮不上你。”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孟留却没有低头,只是定定地直视着兰德尔。   “你想要我同意顾雄子入职?”兰德尔勾起唇角,笑带了点兴味,“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一只雄虫,我为什么要冒着国会可能带来的压力,让他入职?以后甚至可能上战场?”   “如果让你为难了,我说过,那就算了。”孟留视线稍稍下移,很快又回到兰德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我知道……你知道原因的。”   兰德尔依旧带着笑:“如果我真要你说出来呢?”   孟留哑然片刻,忽然站起了身,靠近办公桌,身体前倾,脸几乎贴在了笑着八风不动的兰德尔面前。   兰德尔不退,只是垂下了眸,眼睫微颤了一下。   孟留道:“我输给了他们,所以我希望顾遇能赢。我希望顾遇得偿所愿,去走我从没走过的路,站到我没能站到的地方去。我这么说,你懂了吗?雌君?”   二虫的距离保持极近,谁也没有退让,半晌兰德尔身子才往后稍撤,略带疲倦地捏了捏眉:“真拿你没办法,雄主。”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黑发雄虫,唇角仍保持着笑的弧度:“顾雄子也的确是一个能代替陆中将,为军部赢得新招牌的虫。既然如此,我不妨顶着国会的风险,试上一试。”   “你说呢,雄主?” 第39章 家长   收到兰德尔发来的讯息时,陆沉在健身室,已不知第多少次试图站起而无能。   他的腿部肌肉几乎全然无知无觉,甚而连外骨骼行走辅助器也无法安装,过早施予骨骼过强的压力可能造成愈加无法补救的结果。   陆沉只能强迫自己每日重复无意义的拉伸动作,训练已经无知觉的肌肉,若不加以拉伸运动,腿部肌肉很可能松垮下去,成耷拉的赘肉。   那很丑陋。陆沉还不希望自己活成那个鬼样。   他结束了这一组训练,便见到了兰德尔的讯息。他询问自己关于顾遇进军部一事,有何看法。   陆沉清楚自己这位前同僚从不无的放矢。兰德尔优越的出身和s级的天赋,使他自小便习惯拥有自作决断的权力,这权力让他骨子里果决而自信,也让他从不在未打定主意前,询问旁人的意见。   兰德尔既然来询问他的看法,便意味着他这位前同僚已经有了决断。   且这决断多半是同意了,才会来试探他的意见。   身后忽然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雄虫圈住了他的脖颈,偏着头惺忪地看他,午觉醒后嗓音沙哑倦懒:“少将,你看什么呢?”   陆沉也偏转过头看他,雄虫细长的白发随着他下压的动作散落,几缕垂贴在陆沉胸前,使他有些发痒。   “军部同意你入职了。”略微思索了一下,陆沉径直略去所有废话,干脆道出结果。   顾遇朦胧得像笼了层雾的眼睛忽然亮了,明粲的阳光洒进了眼里,抱着陆沉恨不得转上几圈的开心:“过了?过了?真的通过了?!”   陆沉被他的喜悦感染,也不由笑了:“今晚我们庆祝一下?”   顾遇喜悦过后,脑子稍稍清醒,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再过几天吧,等陆沉你考完帝国大学的入学测试,顺利考入后咱们就庆祝,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呀!”   陆沉的唇角不由跟着他上扬,拨开雄虫的发丝亲了亲他额头,说:“我还没考呢,怎么比我还自信?”   “那必须的,”顾遇理所当然,“陆老师这么厉害,区区入学考试肯定不在话下,到时候我在考场外为你加油助威啊。”   陆沉:“可别,到时候全考场都被你吸引去了,我可胜之不武。”   “嗯?”顾遇品了品,觉得这话不对味,捏着他家少将下颌抬起,“我怎么觉得,这话有股子酸溜溜的味?”   “你的问题,”陆沉淡淡道,“你中午做酸辣口的菜,酸柠檬汁放多了。”   “哼,你还不是吃得挺得劲的?”顾遇不服,咬了咬跟陆沉外表丝毫不符的柔软的唇,咬完后又舍不得放开,缠着那两瓣唇又咬又舔起来。   陆沉自然欢迎,正欲邀他深入,顾遇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入职这消息可得第一个告诉布莱恩啊,哈哈我得视频通讯,亲眼见见他这个副会长吃瘪的样子!”   陆沉无语他的恶趣味,在顾遇埋头找光脑时,忽然唤了他一声:“遇遇。”   “嗯?怎么了?”顾遇忙低头看他,被忽然一喊还显得愣愣的。   陆沉捏着他的下颌拉下,亲了他嘴唇一口,满意了,这才道:“你继续。”   顾遇被亲时还愣愣的,回过味来,便打趣埋头要出去的陆沉:“陆少将你别跑啊,有胆子亲,有胆子你别跑啊!”   陆沉发梢下红着耳垂,面上平淡,不搭理他,仿佛刚刚那个拉着虫亲的不是他,底下跑路的轮椅倒是飞快。   顾遇没再逗他,托着下颌回味了一下,闷声笑了。   陆沉怎么这样啊?他是不是有强迫症,必须得亲回来才罢休?   在顾遇忙着嘲讽布莱恩时,星网上军部官方账号发了动态,称欢迎顾少校任职,顺道艾特了顾遇。   动态一出,瞬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没看错吧?军部居然真的同意顾雄子入职了?!]   [顾雄子是靠自己得冠军赢来这个少校的,不知道你们这些虫一天到晚阴阳怪气些什么。]   [可顾雄子是雄虫啊,《帝虫法》第三条不是就说雄虫禁止从事危险的军虫工作吗?军部知法犯法?]   [拜托,法律不是死的好吗?什么叫危险的军虫工作?就顾雄子启明星杯那个表现,妥妥把所有雌虫都打趴下了好吗?军虫这个职业,对他来说还算危险工作吗?]   [赞成楼上,自从陆中将退役,我就觉得这届军部垮了,但现在顾雄子加入了,我又觉得军部振兴有望了……]   [无语子,一个雄虫靠钻法律的字眼加入,就让你们对军部又满怀希望了?你们到底是奔着雄虫而去,还是奔着雄虫而去?]   [什么叫钻法律的字眼?顾雄子凭的是他的实力好吗?那些说闲话的虫,拜托有了参加启明星杯的资格再出来说话吧,参加的资格都没有,还质疑冠军的实力?]   [谁知道他这个第一怎么得来的……怕不是参赛的雌虫们都不敢对他下狠手吧?]   [拜托去看看比赛实况再回来挑刺吧,看都没看,您有什么立场张口就来?歧视雄虫,举报了!]   [我看这届由第五军团主办的启明星杯水深得很,就凭某中将在军部这么多年的虫脉,谁知道他雄主的冠军怎么得来的……]   [气死我了,请不要空口造谣,拿出证据来好吗?]   [我怀疑,之前说陆中将不中用了的,和现在说陆中将水深得很的虫,是一波虫。无语子。]   [陆中将随随便便教他雄主几下,就让雄虫得了启明星杯冠军,某些虫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高度,怪不得酸成这样。]   [黑子们好像忘了之前的教训?要不要我们截图再艾特中将他雄主?和你们这些空口造谣的虫就不该讲道理。]   [看来黑子们被教训后,不敢阴阳怪气陆中将了,现在就跑来阴阳怪气雄虫了?呵呵,敢造谣雄虫,我们这些八百年没见过雄虫的雌虫跟你急哦。]   [劝某些黑子三思,好好做个虫吧……]   “做个虫?”布莱恩狠狠拍下桌子,摔掉光脑,“顾遇那个崽种,居然劝我好好做个虫?!”   雌虫干事们眼见副会长动怒,战战兢兢,想劝又不敢上前来劝。   “果然,”布莱恩咬牙切齿,“在这个崽种报名启明星杯时,我就该想到他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还说服了兰德尔元帅替他做主,通过了他的入职申请!”   雌虫干事小心翼翼替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光脑,询问:“那副会长,顾雄子现在拿军虫有权拒绝强制婚配这条跟我们说事,我们……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算算算,算个毛线!”布莱恩深吸了几口气,压制额角跳动的经络,雌虫干事们忙给副会长递来降压药。   布莱恩就着水杯服下降压药,怒火稍稍降了下去,语气也转为平静:“这事,我们不能和顾遇就这么算了。”   “我们协会绝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以后雄虫都打了这个主意,秩序一乱,后果不堪设想。”   雌虫干事觑着他的神色,斟酌问:“那,我们……”   布莱恩冷冷道:“顾遇不是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虫吗?那就让他看看,这螃蟹有多夹手。”   帝国大学入学考试当天,考生们在场内紧张答题,场外顶着艳阳天等候的家长们也殚精竭虑,替考场的自家孩子紧张得手心冒汗。   但这群家长中,有一只虫格外突兀。   他头上用一条黑色丝巾把头发脑袋捂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个大编织帽,架一框墨镜,捂一张口罩,让虫见了无不怀疑,这么热的天气,他不得捂闷得慌?   行迹诡异,打扮古怪,不像个正常虫。   家长们不由对这只辨不清气味是雄是雌的虫侧目,心里为考场内的孩子焦灼之余,琢磨着这是打哪来的非主流或神经病?还是行为艺术家,呼吁大家关注气候变暖?   但这只虫不时抬头紧盯考场,紧张得直踱步的样子,让这些家长们又不禁猜测,难道还真是个单纯等候孩子考完的家长?但看这大概模样,挺年轻的,又不像啊。   但那紧张是实打实的,他身旁有个孩子家长不由共情,和顾遇搭讪道:“这位家长,你也别太紧张。来,坐一坐,喝口水,别再站着了,这么热的天。”   “嗐,都是为了孩子,我们懂得。”   顾遇满头问号,看了这名热情的家长一眼,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像想到什么乐了,道:“不用不用,你坐,我家那个马上考完了。嗐,都是为了孩子,懂的都懂。”   那名家长被他戳中心中的焦虑,愈发感同身受,连他那古怪的打扮都忽视掉,搭话更热情:“急也没用,这道理大家都懂,但我孩子为这考试都准备了几个月了,每晚熬夜复习模样都憔悴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确实。”顾遇想起他家少将夜里看书的模样,深有同感,点头称是。   那家长也劝他:“不过你也别急呀,就算考不中也没关系,首都星又不止帝国大学这一家,你说是不是?就算一家也考不中,读书也不是唯一出路,你说是不是?”   “您真豁达。”顾遇感慨,又正色,“但我家那个一定是能考入帝国大学的,这我有信心。”   那家长不信:“有信心你这么紧张?紧张得都不坐一坐,一直在我们面前走啊走?”   顾遇摇头:“自信是一码事,紧张是另一码事。”   顾遇正和那名家长闲扯吹牛着,那家长经他侃侃而谈后,深信他家那个孩子是个考啥啥满分,考哪哪都中的学神天才,佩服地取经道:“那您这教育好啊,孩子这么出息,打小都怎么教的啊?”   顾遇越说越起劲:“那哪用我教啊,他自己就学会了,神得很,您这不要学,学不来的,我家那个可出息了……”   “谁出息了?”   一道熟悉的淡淡声音出现,顾遇顿时悚然回头:“少、少将!你怎么出来了?不该呀,这不还没考完吗?”   陆沉面上平静,嘴里却呵了一声,呵得顾遇心惊胆战:“不早点做完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搁这跟别的家长吹自己的教育经呢?”   “遇遇,你出息了呀。”   此刻悚然的已经不是顾遇,而是身边那一排排艳阳天里坐树下的家长们了:“陆、陆陆中将?我没看错吧?活的陆中将!”   “真、真真是陆中将啊?天啊,陆中将也来帝国大学考试?!”   “啊我孩子要考中了,那不就成陆中将校友了?”   这群家长们大多中年,对星网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议论不甚关心,过去十年都是边追帝国骑士边步入中年的,眼下见了偶像真虫,激动得恍若时下追星的年轻虫。别说没注意他身旁顾遇的真实身份,连考场内的孩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中将,中将!给我签个名吧!”刚刚跟顾遇攀谈的家长最先反应过来,没有纸直接拿身上衬衫凑到陆沉面前去,“中将,我是您十年老粉啊,不止我是您粉丝,我全家都是您粉丝啊!”   “你们谁有笔啊?”说着他还往周围家长们张望,“诶,谁拿只笔来啊,好方便中将签名啊!”   家长们回神,忙忙慌慌开始找笔,乍见到偶像本虫,活像年轻了十几岁的愣头傻小子。   还是陆沉从自己兜里拿出笔:“不用找了,我有。”   那名家长喜出望外,将衬衫衣摆的灰拍拍,又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拿到陆沉面前要签名。   有了这开头一个,后面家长们排起了长龙等签名,顾遇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妙,但看看他家少将埋头认真签字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把劝阻的话吞了回去。   还是陆沉签了好几个后,后面的家长们不好意思让偶像大热天在这给他们签字了,便提议道:“中将,要不您跟我大伙合一张照好不好?到时我们每个领一张,回家就裱起来。”   陆沉被他们这还要裱起来的说法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但面上却端得很好,无波无澜,轻轻咳了一下:“那,好吧。”   于是,家长们年过中年,等个孩子考完的功夫,好好追了一把星,喜滋滋地建了个群,把照片分享出来时,才纳闷:   “诶,中将旁边那个打扮古怪,还老往中将身边凑,比‘哦耶’的是哪个虫?太抢镜了吧?”   群里之前那位和顾遇交谈过的家长后知后觉,猛的悚然:“他、他好像说,他是中将家长?!” 第40章 荣耀   “说说,家长是怎么回事?”   离开帝国大学后,陆沉在副驾驶座上挑起半边眉,问一旁开了自动驾驶、焉头耷脑坐着的白发雄虫。   顾遇撤掉了那一身行为艺术家的行头,老实巴交地交待:“这不,这不聊嗨了不是吗?我就情不自禁带入了一下,哦不不,我错了,您是我家长,您是我家长……”   好好认着错呢,顾遇又开始往他家少将身上黏:“少将,您这家长可真威风,我哪有你威风啊……”   陆沉板着脸和他严肃着呢,板了一会儿,没绷住,来拍他的手:“我是你家长?有你这样跟家长动手动脚的吗?”   “您是我雌君,宝贝雌君!”   顾遇改口飞快,被拍掉爪子仍不屈不挠来解他的领口,在那解开露出的白皙脖颈处又啃又咬,活像雄性占地盘:“反正不管怎样,你是我家的,我的!”   陆沉被他吻得已眸色有些涣散,有些推拒无能,后知后觉地想起:“遇遇,这里不行,回家……”   他的声线已有些沙哑暗沉,沙沙的像个小勾子,勾得顾遇心痒痒。但少将义正言辞,面上正经,顾遇也想算了,但到底心里有点不甘心,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身体却还诚实地摁着陆沉亲来亲去,不舍得放开。   饶是陆沉定力再好,被他如此动手动脚,素日淡然如水的眸子也渐转深沉,幽暗得像要把虫吸进去的深泽。   但就在这时,顾遇放开了他:“好了,我们回家再继续吧。”   陆沉呼吸都乱了,被他突然一噎:“……”   须臾,气极反笑:“遇遇,你可真行。”   顾遇靠回椅背,散漫地伸了个懒腰,闻言偏头,懒懒展开狡黠的神色:“我行不行,少将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陆沉说:“你过来。”   “我不过来。”顾遇心想,谁过来谁傻。   “遇遇。”陆沉堪称温和地说,“你真的不过来吗?”   顾遇:“……”   顾遇觉得自己可太难了,不怕陆少将冷脸,就怕他突然温和。顾遇自觉很涨以前的记性,乖乖凑了回去:“这不来了嘛,来了呀,干嘛突然这么阴阳怪气……”   顾遇的话顿住了。   怎料陆沉只亲了他嘴角一下,便放过了他:“好了,回家吧。”   这让顾遇无可奈何,抱住他,喟叹道:“少将你可真是……”   让虫爱不释手,怎么办才好呀。   果然陆沉是专门生来克他的,随便做点什么,都把他克得死死的。   此后不到两天,官网上考试成绩出炉,毫无悬念,陆沉顺利考入了帝国大学机甲设计学院。   为庆祝双喜临门,顾遇再度下厨洗手作羹汤。待鼓捣了好一阵出来后,他支头撑在桌上,眸色亮晶晶地望着一口吃下的陆沉。   “怎么样怎么样?”等不及陆沉咽下,顾遇便迫不及待得到答案,“这次我试过几次味道,重头来过了好几次,应该可以了吧?”   陆沉嚼完咽下,神色不变:“嗯,这次味道很好。”   顾遇怀疑:“你莫非又在诈我?”   陆沉淡淡展露笑意,敲了他脑门轻轻一记:“这回没诈你,是真的味道很好。我都没想到,这回会做这么好。”   顾遇想矜持一下,但看着陆沉又夹一口咽下舒展开的眉头,没矜持住,笑得眉眼弯弯:“这下少将你再不能嘲笑我厨艺了吧?嗯,得让胖乎乎圆滚滚它们也来尝尝,让他们老笑话我只配做西红柿炒鸡蛋。”   正从餐桌下溜过拖地的胖乎乎,被抓壮丁拖了过来,迎着顾遇夹过来的一块炖得汁味正好的土豆,面露惶恐:“嘤嘤嘤,机器虫不能吃这个,会死机的救命!”   “知道你不能吃这个。”   顾遇把筷子停在它面前:“这不让你闻个味吗?用你聪明的铁旮瘩脑袋好好分析分析,这次味道怎么样?”   胖乎乎嗅了嗅,头顶显示屏亮起一道光:“好像这次的分析,味道比以前好多了?”   又看了一眼雄虫主人的脸,胖乎乎用它聪明的铁旮瘩脑袋回过神,即刻狗腿地夸赞:“棒极了,这次简直是一闻味道,就让虫食指大动,垂涎三尺,隔壁的小孩都要馋哭啦!”   陆沉正吃着,差点被这话呛着,颇感无语地看着对面的雄虫。   顾遇却十足满意地把可怜的机器管家放下,一雪了过往被嘲笑只配做西红柿炒蛋的前耻。   逗玩了胖乎乎,他回到餐桌,一吃饭便没精打采,开始东戳西戳,懒懒散散地要么咽一口,对面陆沉都盛了第二碗,他这边半碗都还没下肚。   但每次吃饭,陆沉都给他下了硬性指标,必须吃完一碗才能下桌。顾遇抵抗不了硬性指标,便只能耍赖无限拖延时长。   陆沉瞧了他没精打采的模样,放下碗筷,边给自己盛汤边问:“下周一雄主你便要入职军部了,午饭得留在军部吃,我不在你身边,你能保证不阳奉阴违吗?”   顾遇也不确定:“能……吧。”   陆沉叹了口气:“军部可不像你想的那样,是个好玩的地方,记得你跟我保证过什么吗?”   一说这个顾遇就有劲了,嗯嗯点头,掰着指头,如数家珍:“一,保护自己,注意安全,如果有任务,执行时量力而行,绝不强出头。”   “二,有任务外出也得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   “三,与虫为善,和睦相处,少挑矛盾出风头。”   顾遇抓住他家少将的手,亲了掌心一口:“我都记住了,你放心,这三条我一定扎扎实实办妥,稳稳当当履行。”   陆沉还是忍不住担忧:“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到时候,哪一条都不会遵守。但……”   “罢了,万事难料,若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你量力而行便是,我也不指望那么多了。”   顾遇了解他家少将心中的顾虑,心疼地替他揉开皱起的眉心:“唉,明明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怎么说得我下周就要上刑场了似的?”   “少将你要去帝国大学读书,我也担心你吃得好不好,读得顺不顺心啊,还有老师敬不敬职,同学友不友善,我想见你打通讯时,你万一在上课怎么办……”   陆沉忍不住开口打断:“我只是去读个大学,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顾遇优雅地亲了他手背一口,笑道:“所以我也是去参加个工作而已,你也在军部待过,我现在就只是少校而已,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陆沉哑口无言,叹息一声,无奈笑了:“说的也是。”   顾遇越看陆沉的模样越稀罕,抓着他的指尖一根根亲吻,舍不得放开。   陆沉在笑,顾遇也在笑,但他心里其实想了很多。   这几天,网上关于陆沉无法生育的议论铺天盖地,顾遇能用直接有效的“你黑我也黑”的法子堵住他们的嘴,能暂时想个入军部的方法逃过强制婚配,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远的不谈他是钻的帝国法律空当,运气好才忽悠了过去,近的就谈雄虫保护协会,就布莱恩那个古板死性子,绝不会轻轻松松放过他。   顾遇一直对自己是帝国唯一一只s级雄虫的事没什么实感。他前半生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所以怎么也好,所以也从未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未来深思过。   但现在有了一定要厮守终生的那唯一一只虫,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顾遇也想了很多。   帝国给予雄虫许多雌虫不及的特权及到底,无非是因雌多雄少,种族长远的繁衍需要他们这么做罢了。雄虫的价值被固定在了繁衍这一条上,顾遇试图剥离自己这基本的价值,远没有想得那么容易。   无论是帝国法律,还是广大雌虫,都在把雄虫养作黄金笼里的金丝雀。他们怜爱金丝雀,艳羡金丝雀,臣服于金丝雀,可也理所应当地把金丝雀锁在牢笼里。   传宗接代,是借口,也是任何一个种族发展延续,理所应当的天职。   可顾遇想不通,他虫生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族群的权益和个体的自由是否天然矛盾?   为了族群的天职,是否牺牲一只两只虫的个体自由,显得不那么重要?   甚至,族群利益被国家机器强制性、威严性实现的基础,便是以个体幸福的牺牲为代价的?   而在虫族这一族群意志下,牺牲的个体远非数量稀少的雄虫,更是数量庞大、在一雄多雌家庭里苦苦挣扎的雌虫们。   那视为爱情象征的并蒂花,花只开两朵,并蒂而生,何尝不是代表千年万年来无数雌虫们咽下血与泪,跨隔泛黄史册、古老宇宙的共鸣,是藏在那朵脆弱圣洁之花背后的心声?   这沉重一直如铁幕压在族群漫长的历史星空下,文明在发展,跨越星系扩张,那铁幕也一直延伸封锁。只是它存在得太久了,渐渐所有虫都选择忽略它的存在。   没有虫提及,因为现实如此,无计可施。   顾遇有时半夜醒来,看着身旁陆沉静静的睡颜,望向窗外皎皎月色时,也为那深夜里的突发奇想,压得难以呼吸喘不过气。   可顾遇从来无意蚍蜉撼大树,他只想在铁幕下护好自己和陆沉二虫温暖脆弱的小家。   仅仅是他这一个虫的自由,难道族群约定俗成的意志不能饶他这一个例外吗?   但偏偏,自己是一只s级的雄虫,帝国唯一一只s级的雄虫。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顾遇以前从未去想过。如果他是一只d级,甚至更低级的雄虫,那该多好?   有时夜里,甚至他这种安于现状的米虫,也开始做压根毫无可能的“如果”假设,可笑幻想。   后来,顾遇想明白了,既然他已做了那唯一一只,何不继续特殊下去,永远做那唯一一只?   他要站得更高,高到能够俯视雄虫保护协会,高到可以正面帝国无情冰冷的法律,以一只雄虫的身份。   说到底,意志说也是虫来执行的,只要他高到没有虫可以强迫他执行,那他何苦活在铁幕之下?   陆沉曾经差点走到头的路,他来接过那没有虫预料得到结果的前路,继续走下去。无所谓流言蜚语,无所谓指指点点,无所谓层层阻挠,只要他站得够高,那所有这些,回过头来,都无法触及他脚底分毫。   进入军部,就是他最好的晋升渠道、攀爬阶梯。   下周一,出乎陆沉意料的,他家雄主竟然早早起床了,站在床头鼓捣自己那一身原野茵绿的军装。   “啊,少将,我吵醒你了吗?”顾遇正苦恼时,转过头看见陆沉正坐起,眨眨眼问。   “过来。”陆沉招招手,帮顾遇把还不怎么熟悉结构的皮带系好,军衔、绶带、披风一个不差,最终将大檐军帽理好,递给他戴上。   陆沉抬头,满意地瞧着自家新鲜出炉的顾少校。   高大俊美的雄虫身着一袭挺直的原野绿军官服,外罩一件同色的宽大军披风,黑色手套、绶带及高筒皮靴,大檐军帽压着原本因睡觉姿势有些蓬松的白发,马尾低束落在脑后。   或许是军装的加持,雄虫俊美的五官愈显疏冷,早晨慵懒散漫的神色也衬得冷冽凛然,眉目间更为深邃。   陆沉的眸光渐渐变得悠远。   那闪亮的帽徽与胸徽,他眼熟无比。他曾无数次清晨对镜穿起,却又在不久前亲手珍藏,放在箱底。   ——两条细长柳枝拱卫中央启明星,象征第五军团荣耀的徽章。   陆沉的眸光闪动了那么一瞬,或许是未睡醒,在清晨的微光里显得有些湿润的水色。他垂下眼帘,掩盖眸中的异样,又抬头拍拍雄虫:“遇遇,第一天入职,一路顺风。”   顾遇却攥住陆沉的手,低头,垂下显得冷凌的眼皮,深邃俊美的五官显出温柔的神色,优雅又认真地在那手背上印上一吻:   “少将,我身披你的荣誉而往,也为继承你的荣耀而归。”   我代我们,向那铁幕之上、众虫仰视的高处攀爬而去。 第41章 入军   顾少校入职军部的第一天,万虫空巷,军部门前堵塞,军雌们搭肩接踵,探头来看。   感受到汇入虫海,缓缓开出一条道的悬浮车内雄虫的气息,军雌们难免不精神一振。   潜藏在血液下雌性基因的天性使他们无端振奋,外加猎奇心理的刺激,这一天,第五军团首都圈总部,没有一个军虫能安安静静完成自己的工作,而不想方设法过来凑个热闹。   千万年以来没有雄虫身穿军装踏入的土地,在历史的这一天,第一次有了雄虫的气息汇入。   首都星并无军队常驻,却有军部行政总部设立,是为元帅办公总理军务之处。为了保护总部及元帅安全,每三年总部会由五军团轮值驻扎。   除了轮值留在首都星保护元帅的军团,余下帝国四军团,则分立于拱卫首都星的首都圈其余四辅星上。   在每个军团内部,每年轮值首都圈五星的师连也不相同。   每年,一个军团会留驻在首都圈一星上一个师的队伍,一师便包括一万军虫。   在更远的星空,才是五军团各自分掌的军区领域。帝国浩淼的星际疆域被划分为五块大致军区,每一军区涵盖数以千百计的星系,而这些星系中所驻扎的军队数目,才代表五个军团真正的实力。   留驻在首都圈每个行星上的一师,只不过汪洋一瓢,九牛一毛罢了。   掌控浩大的星际疆域,帝国全然仰仗于军权,以至于从历史上时至今日,军部长久一权独大。国会立法令五位军团长必须安家常住于首都星,何尝不是存了牵制之理?   军队,对天性向往扩张与繁衍的虫族,象征着危险、未知,也象征着权柄、力量。牵制与平衡军权,以达成彼此微妙的共存,从来都是每一届国会必须衡量的首要命题。   来之前,陆沉已经对顾遇大致普及过这么多,顾遇前半生作为帝国一个普通虫民,隐隐感受得到这种微妙,却从未及深思。   陆沉的普及,使顾遇也产生了那么点好奇:“那陆沉你当初掌管整个第五军团时,有没有那么一点,和国会分庭抗礼甚至压而制之的想法?”   当时陆沉被他突然一问,怔了怔,又敛眸深思了片刻,认真回他:“当时第五军团常年冲在边境战乱的最前线,我并没有功夫去和遥远的首都星政界纠缠。”   “后来帝国整体环境渐趋和平,我更明白这和平的来之不易,珍惜尚来不及,又怎会去主动打破它?”   陆沉被他挑起了悠远的战场回忆。   每次回想时,那记忆总是血色泛滥,却以悲鸣调的蓝色为底,使他常记起无数被他抛在身后,以命掩护送他上敌前的同僚们血色脏污的脸。   须臾,陆沉叹息:“若他们也活着,能看到今日和平的帝国,该有多开心啊。”   顾遇无意挑起他的伤心事,内疚不已,搂着自己少将,轻声道:“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亲属,会代他们看尽这和平景象的,若他们在天有灵,也会无比自豪骄傲。”   陆沉默了默,像是想了想,赞成地展露淡淡笑意:“嗯,他们一定会无比自豪,无比骄傲的。”   那些战场的英灵们,生前多么恣意英勇,死后也必因他们为这片星空的和平所献身而骄傲。   巴德中将与柳真是第一批来接雄虫入部的。   两米一的健壮大个,即便站在平均身高一米八、九的军虫里,也依然突兀瞩目。特别是这大个还老远冲他招手,热情洋溢:“顾雄子,哦不,顾少校!这呢,这呢!”   巴德作为代理第五军团长,自然有资格出现在第五军团的地盘上。   周围还有聚一起看热闹的军虫们打趣:“巴德中将,您这也叫得太热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你家雄主呢!”   “这可千万别传到隔壁星第二军团的师连里去了,万一让亚尔弗里德中将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哇!”   第五军团今年驻扎的行星,位于首都圈第二辅星上。隔壁的第三辅星,恰好轮到第二军团的第十八师驻守。   辅星距离中央首都星的路程不远,顾遇开个私虫舰的功夫,一小时不到便到了。   巴德伸手赶这些军虫们:“去去去,我这是在为咱们军团招进优秀虫才高兴,你们懂个屁!闲的很,还不给老子滚去训练!”   巴德一冷起脸训虫,他那五大三粗的高壮身材像座小山似的,吓虫得很,一干士兵们不禁训,蔫头耷脑作鸟兽散,滚回去训练了。   操场上一下空了很多,只剩下一排排军衔不低的军官们,暗自悄摸摸打量这只雄虫。   ——这位前军团长,前老大,满团军虫偶像的雄主。   顾遇看得出来,巴德与他家少将常年交好,即使代理第五军团,也没有受到太多这些陆沉直系将官们的排挤。   顾遇没有怯意惧意地上前,在一排排军官们直射的视线前,自然地做了简短介绍:“各位好,我是新上任的第五军团第十师,第七连队连队长顾遇,军衔少校。往后请各位多多指教。”   柳真心里暗自点头。   别看顾雄子以前不怎么着调,做起正事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嘛。不愧是他们陆中将的雄主!   “欢迎欢迎,”军团里为首的一米九高个军官上前握手,格外和蔼,“顾少校,早就久仰大名,我代表我们第十师热烈欢迎您!”   巴德向顾遇引荐,介绍这名军官:“这位就是第十师的正师长卡利,上校军衔。”   顾遇一时不太明白,自己该喊他卡利师长,还是卡利上校。他这一犹豫,柳真看出了,便上前来解围:“卡利上校,您快别握了,这都握多久了,该轮到我了吧?”   卡利一时被点醒,乍见如此俊美的雄虫,他也有那么些紧张,一时涩然道:“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柳副官,该您了。”   柳真向顾遇伸手,第一次以同僚的身份向他介绍自己:“顾少校好,我是柳真,军衔中校,虽然不是隶属第十师的军官,却是前军团长的副官,目前代任军团长的代任副官。”   作为一只宅家多年的米虫,乍见到这么多虫要自己一一介绍的场面,顾遇心底还有些紧张,但柳真老熟虫了,他一来,顾遇找回了点感觉。   特别是他官职里提到的“前军团长副官”,更让顾遇不知怎的,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对啊,这是他家少将以前工作的老地盘,随便抓一个虫出来,以前都多半和少将一起共事过,他何必这么紧张,不自在?   这么一想,陌生的地盘,陌生的虫,一旦盖上和他家少将有关的戳,似乎便显得亲切了起来。   接下来顾遇的表现总算自然了许多,和剩下的副师长,几个连队长握手介绍的流程也顺利完成。   只是那个副师长显得特别热情,握顾遇手时又紧,时间又长:“顾少校您好您好,我是最近刚从第四军团调来的中校乔伊斯,早就久仰顾少校大名,今日亲眼见到真虫,果然非同一般。”   或许是他从其他军团刚调来的缘故,这个乔伊斯给顾遇的感觉,与其他军官们截然不同。   老第五军团的军虫虽也对他好奇、热情,但还留有一根敬而畏之、客套礼貌的线。乔伊斯的热情,相比之下,便未保有拘泥客套的底子了。   这让顾遇有些不舒服,在他皱眉之前,乔伊斯便放开了他,顾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按军团设置,一师包括十个连队,连队长军衔均为少校,互相平级,手下各管一千军虫。   巴德领路,柳真做伴,另外还有师长与副师长相陪,顾遇被带去了他所任职的第七连队训练营地。   由于基地占地庞大,要足以容纳第十师的一万军虫训练生活,每一营地间,来往都需搭乘军用越野车。   第七连队的营地远远为丛林围绕,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块上万平方的训练场,再远处是低低的排排小楼,掩映在与楼齐高的林野中。营口还可望见有若干等候的军虫。   越野车在悬浮落地点停下,营口为首的军雌即刻上前,朝众人立正,军靴利落地碰撞,行了个帅气的军礼:“各位首长好,我是第七连队副连队长赖恩,军衔上尉,代表第七连队欢迎顾少校的到来!”   说着他身后那几个机甲分队的分队长们,也齐齐立正行礼,欢迎正连队长顾少校的到来。   这么整齐又大张旗鼓的架势,让顾遇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个连队,包含十个机甲分队。每一分队便有百虫。   巴德向他们介绍过顾遇,顾遇也象征性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几虫一行又依次参观过营地的食堂、作战室、后勤部,逛了一圈,再回到前面的训练场来。   此时正轮上第七连全体出操训练,见到一行虫来,齐刷刷地喊:“首长好——顾少校好——”   一千个军虫整整齐齐站在训练场上,振聋发聩地向他问好,顾遇险些没绷住,好歹维持住了那正经的严肃冷漠的架子。   巴德示意他上台给手下的军虫讲话,顾遇啥腹稿也没准备,乍被点名,一脸懵地就上去了。   救命,陆沉没跟他说过还有这出啊。   顾遇垂着眼帘,在台上冷着脸转动以往不爱动的脑子,绞尽脑汁思索。底下整整一千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盯着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位雄虫少校,等待着他讲话。   但顾遇不作任何表情的脸,已够冷凌峻酷了,在他沉默的关头,竟没有一只虫侧头小声议论。   事实证明,顾遇这种没心没肺的虫,还很适合这样的大场面。他压根没思考自己讲的话会有哪些不妥,一用脑子好不容易想到,张口就来:   “唔,你们好,你们也好。”   全场怔了那么一瞬。   雄虫好像是在回答他们刚才“顾少校好”那一句?   顾遇:“呃,我只是想说,请大家以后多多指教,我也会多多指教大家。”   “如果你不服我,可以明面上找我打一架,如果暗地里不服,背后拒绝听从我的命令,被我发现了,那么我会找虫打你一架,打到你服为止。”   “谢谢,我说完了。”   全场又怔了那么一瞬。   唯有巴德突兀地鼓掌喝彩:“说得好呀,顾少校!诶,就喜欢你这种耿直的虫!说得好!”   他带头鼓掌,全场也后知后觉,开始鼓起了掌。虽然没听懂鼓掌的点在哪,但这个雄虫少校出乎意料的刚,军虫们信奉实力为上,若顾遇以后能说到做到,他们自然愿意鼓掌。   入职第一天开了个好头,顾遇这只新任雄虫中校,不说别的,就那番耿直的话,就博得了军虫的好感。   其实,乍听说头上要来个雄虫当头,军虫们下意识都有些不适应。毕竟,在他们眼里,雄雌之间相距天差地别,首都星上那些雄虫,哪一个不是好看却脆弱,娇生惯养,沾不得一点脏污,受不得一点委屈?   他们既高兴有雄虫来军营,可又由衷担心这只雄虫万一是个作精,他们有这么个上司,以后上了战场怎么敢听他指挥?   但顾遇目前表现的,压根和传统雄虫的标签沾不上定点关系。哦,不,除了好看那一条。   这位传闻中的雄虫少校,日后会为他们带来哪些改变,第七连的军虫们也隐隐怀了些期待。   参观完训练场,巴德他们还想带雄虫最后参观一下营地宿舍。营地给顾遇也留了一间,但碍于顾遇是雄虫,突发了发情期不好处理,军部并不建议顾遇夜里留宿营地宿舍。   这种建议,顾遇自然乐意无比。   他晚上还得回家陪少将,谁愿意晚上住这儿?   参观的一路上,乔伊斯热情洋溢,不住地黏在雄虫身旁,向他介绍营地,介绍时,还不忘给俊美的s级雄虫暗送秋波。   只是一只比顾遇高一个头的高大军雌冲他送秋波,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不止周围虫看出来了,连顾遇也看出,之前压根不是他的错觉,这只雌虫明显对他有意思。   这令他有些苦恼和烦躁,怎么走哪都遇得见朝他示好的雌虫。   恰在一行虫参观宿舍时,柳真的通讯突然响了起来。他接完后,有些诧异地报告:“巴德中将,岗亭那边的虫说,元帅巡查辅星工作,已经往我们这边来了。”   “这么快?”巴德也讶然了一下,道,“那卡利上校,你就陪我去基地门口迎接元帅吧。乔伊斯中校,麻烦你带顾少校参观完这片区域了。”   迎接元帅私下巡查,这么大的事,既不能太过张扬,也不能怠慢分毫。到场的,至少都得是上校军衔的虫,乔伊斯和顾遇他们尚没有出席的资格,柳真还要作为副官陪同。   乍听见领雄虫参观的任务落到了自己头上,乔伊斯整只虫精神一振。   巴德不放心他,可也没有立场阻止一只雌虫向雄虫示好——毕竟这事在虫族里再自然正常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厉声提醒了一句:“在军营里你注意点。”   也不知乔伊斯是否听进去,只见他端正痞里痞气的态度,行军礼道:“中将放心,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走之前,柳真回头,还格外瞪了乔伊斯一眼。但乔伊斯压根没注意到他眼里的警告,整双虫眼都被眼前俊美的雌虫给霸占了。   柳真哼哼转过去,心想,有些虫啊,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非得头铁试一试。   见该走的虫都走光了,乔伊斯有些激动,面色通红,心紧张得砰砰跳,却又跃跃欲试想贴到雄虫身边去。   只听白发军装的雄虫突然转身,道:“所以你想和我打一架咯?”   乔伊斯一怔:“啥?”   他有点没搞清雄虫的思路。   顾遇说:“很简单,你想泡我不是吗?”   其实他不点破,顾遇也可以装糊涂和他兜圈子,行迂回解决之法。但那实在太费脑子,他偏爱简单直接的,也不管被他毫不留情拒绝的虫,是不是他的顶头上司。   事实证明,乔伊斯确实是个脸皮厚的,闻言只怔了一瞬,眯起了眼睛,笑得有些痞气:“怎么办,顾少校,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顾遇淡淡睨他一眼:“所以我们打一架,我赢了,你愿赌服输,以后离我远点,永远不再来骚扰我,懂?”   他这副冷淡的模样沁得乔伊斯心里愈发热血涌动,他面色不由更红了,含笑看着雄虫:“那如果我赢了呢?”   顾遇没搭理他,已经捞捞袖子,转身迈开腿往最近的训练室走去。   乔伊斯忙小跑追上,无奈叹口气:“你们雄虫怎么都这样啊?但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啊,我赢了,你得……你得纳我进门!我们先说好了!” 第42章 认可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训练室里虫稀稀疏疏,没几个。   但一见那位新来的雄虫少校,和副师长乔伊斯中校一同进来,雄虫解下披风不止,连军装外套也脱了,只留有里面领带和贴身白衬衫,那头乔伊斯也脱了外套,一看便是要打一架的架势。   军雌们饭也不吃了,留下来好奇地看着二虫。   消息又经好事者通风报信,传到食堂那边去,全食堂的军雌们都没心思吃饭了,有的端着饭盆,有的拿着瓶营养液,勾肩搭背挤到训练室外往里打量。   靠近宿舍区这边的训练室本不大,眼下整间屋子外都被密密麻麻的虫群包围,连窗台上都蹲了好几个端着饭盆的虫。   顾遇简单叠了一下外套,随意码在一角的木地板上。   白发雄虫衬衫贴身,高腰长裤,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腿身比例。将檐帽取下后,他随手将脑后的马尾缠了几圈,捆作一团小圆子般的形状耸在脑后——开机甲时长发并无要紧,但贴身肉搏这玩意就不方便了。   可即便如此,顾遇也没有剪掉的想法,毕竟如今作战,很少有抛开机甲真虫上阵的时候。   “顾少校,真虫肉搏,你确定吗?”对面也准备好的乔伊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顾遇捆好头发,目光毫不掩饰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或者,你怕了?”   乔伊斯扭转脖子,捏着拳头活动,勾起吊儿郎当的痞气笑容:“那哪能啊?我这不怕伤到少校你就不好了吗?保不齐我今天打了你,明天就被请去上头办公室喝茶了呢。”   此话引起了围观军虫们的共鸣。   确实,顾少校虽然今早在训练场说过,谁不服他可以找他挑战,但谁又真有乔伊斯中校这胆子,敢真和脆弱的雄虫干一架的?   前不久启明星杯赛事期间,巴德中将让全师坐一起观赏学习了赛事直播,第十师的军虫们都深刻认识到了场上那只由雄虫驾驶的机甲有多么凶残。可启明星杯到底是机甲作战,现在真刀真枪地真虫上阵,谁不心虚雄虫那瓷娃娃一样碰不得的身体?   顾遇却“呵呵”一声:“乔伊斯中校,你打得到我再说吧。”   乔伊斯脸上也带了些许兴然的意味,双方正对站好,彼此做出进攻的搏斗起势,窗台上有端着饭碗的军雌自告奋勇做裁判,伴随他一声“开始”,两边同时迅猛地攻了上去。   或许是一心求胜,又或是性格使然,乔伊斯并未放水,反而一开始便赤剌剌一记前手直拳,刺向雄虫胸膛而去。顾遇反应很快,稍一侧身,右手一道拍挡,出乎乔伊斯意料的劲很足,拳头便改变轨迹,堪堪扫过顾遇散落的零碎发梢。   乔伊斯久经沙场,实战经验要比雄虫多得多,在拳被挡过的下一个关口,他左腿同时似风般唰的扫来。   他以为雄虫的反应该是闪躲,却没料顾遇想也没想,对方哪来的攻击便往哪还回去,一腿跨空中横档。肉搏相撞的劲道化作痛感,在双方腿上炸开,但却没有一方往后退。   外面围观的军虫们正勾肩搭背探脑袋,看得入迷,训练室入口处忽然起了小小的波澜——兰德尔元帅便装出现,一干军虫们赶紧退出一条道,放微服视察的元帅和巴德中将一行虫进去。   训练室中央的二虫正战得难舍难分,并未注意入口处的异样。乔伊斯一米九,比顾遇高上将近六公分,他一屈身便轻易地圈住雄虫脖颈,作势欲一举将雄虫翻身放倒。   刚刚腿上那一撞让顾遇明显感受到对方力量不在他之下,这情况有些棘手,腿上还僵持着,上面又遭突袭。但顾遇压根不懂慌为何物,在对方圈上来时,毫未引以为威胁,你突袭我也突袭,底下另一脚狠狠踢向对方的底盘。   乔伊斯压根没想到这种情况雄虫居然还来反击,双方便等于同归于尽,你想撂倒我,我也同时撂倒你——顾遇失去双腿支撑,恰好借着对方圈他的力道,外加底盘上那一击,自己倒地上了,乔伊斯也被他拉下摔在地上。   重重摔地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乔伊斯嘶疼了一下,这边顾遇皮厚得跟铁似的,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在乔伊斯未及反应摔下来的那一瞬,猛然翻身,双手反过来紧紧勒住了他脖颈。   反应过来的乔伊斯还想借腰腹力量翻身,脖颈上的力道便骤然加紧,险些让他喘不过气。   乔伊斯面色憋得通红之际,便听那外表俊美如天使、却心黑手也黑的雄虫道:“别动哈,如果是战场上,现在你已经死了。”   乔伊斯:“……”   他俩到底是谁没上过战场啊,怎么这只雄虫经验比他还多似的?   默了一瞬,感受到脖子上毫不放松箍紧的力道,乔伊斯无奈举起双手:“我输了,是我输了!行了吧,顾少校,我输得心服口服!”   外面围观的军虫们也看呆了,端着饭盆、拿着营养液的都忘了继续边看边吃。   先不谈那一招借力打力,通篇雄虫的打法就是你咬我一口,我也势必咬你一口,宁肯谁也落不着好,也得更狠地咬回来——顾少校这打法确实狗,令年轻的第七连队军雌们叹为观止。   顾遇松开了乔伊斯,恰在此时,第一道为他喝彩的掌声响起。   拍拍灰,顾遇回头一看,巧了吗这不是,这不兰德尔元帅吗?什么时候巡查也巡到这来了?   元帅一开头,周围看呆了的军虫都渐渐回神,掌声由稀稀散散的几个变为热烈哄天。   顾遇看见一旁柳真在背后拼命使眼色,便猜测可能是他或巴德中将把虫带过来的。原因嘛,可能是元帅关心史上第一只进军部的雄虫,也可能是柳真和巴德他们担心乔伊斯一只虫留下来会惹事。   他们的担心,也确实某种程度灵验了。就跟他家少将对自己的担忧一样,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一天进军部,顾遇就和顶头上司打了一架。   不过别虫的目光怎样,顾遇也一向不在乎,见到兰德尔他倒是有些感激。毕竟是他的亲自批示,顶着国会那边的压力,才把自己一只雄虫招进了军部。   顾遇整理了一下衣裳,和从地上爬起来的乔伊斯一起到元帅面前立正,各自行了军礼。   乔伊斯摔地上的背都还有些瘀痛,皱着眉头,想那地方也多半摔得乌青。怎么同样是一摔,这只雄虫怎么一点毛病也没有?光这一点,就一改乔伊斯对雄虫的固有印象,对顾遇心生敬佩。   别说,他输是输了,但乔伊斯没觉得自己输得丢脸或者冤枉。毕竟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跟雄虫留情,使出了全力,而这样,顾遇赢他那几下也赢得非常轻松。   不止他如此觉得,围观的军虫们也由衷这么觉得。本以为雄虫虽然机甲厉害,但战场实战多半是军部招进来的花瓶,却没想着实心黑手黑,令他们这些战场老油条都心服口服。   待到周围掌声平息下来,兰德尔才带着欣慰的笑,拍拍顾遇的肩:“顾少校第一天进军部,干得不错。”   他复又抬头,看向周围将整个训练室包得水泄不通的军虫们,脸色微微凛然,道: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顾少校今天的表现,我希望大家从今以后记得,顾少校是雄虫没错,但在军部——他只会是我们的同僚,战场上互相交出后背的战友,永远该听从他指挥的上司。”   “我不希望再发生今天这种挑衅,或者看似照顾实则排外的举动。”兰德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乔伊斯,乔伊斯被看得心虚,自觉认错地低下脑袋。   “你们的同僚,只需要你们一视同仁。你们的上司,只需要你们敬畏听令。”兰德尔最后道,“大家听明白了吗?”   随即,乔伊斯及兰德尔一行的虫,和外面的军虫们一起高声嘹亮地回:“报告,听明白了!”   顾遇觉得,怪不得兰德尔能当上元帅呢,他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完美地点出了顾遇进军部后,最开始所有军虫们对他的质疑和顾虑。   而且恰好在顾遇以实力打败第十师的副师长乔伊斯后,时机妥当,替他圆满地处理了刚入军部的危机。   而后兰德尔又嘱咐了他几句在军部的生活,才在巴德陪同下离开,去往下一个首都圈辅星进行视察工作。   兰德尔走后,巴德也没有继续留在第十师的必要,临走前又跟兰德尔一样嘱咐了几句,方才和柳真一起离开,让顾遇这种懒虫都不禁疑惑——他得在他们心中是个什么印象,才能这么不厌其烦地叮嘱?   顾遇懒散散地头是点了,心里听没听进去那就是二话了。   他向来不往脑子里记无关紧要的事,毕竟——费力呀。   进军部这半天,他就已经累得不行,背部因为刚才那一摔还有些淤疼,但面上毫无显露,只是显得越发面无表情而已,倒让手底下第七连的军虫们瞧不出任何异样,只觉得他们少校果然是只深藏不露、瞧不出深浅的虫。   第一天的工作,顾遇只是在副连队长的介绍下,大致熟悉了自己的工作,没有战事和任务时,军虫的工作其实很简单——督促训练,批批公务,坐坐办公室而已。   要是实在闲的没事,还可以亲自下场,教导手底下的兵操练。   副连队长赖恩上尉这么跟他说时,眼里还隐隐透着期待和兴奋,似乎看过顾遇和乔伊斯那一架后,格外盼望顾遇再下场指导指导他。   但顾遇双手支头撑在桌上,没精打采,漫不经心地点了一点,心里想的却是——得了吧,上尉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我坐这儿都困得要睡着了,谁还下场吃多了没事撑的,指导指导你?   顾遇心里满是牢骚,外面脑袋却仿佛固定在支着的两手上,动都不舍得动一下。   赖恩上尉一骨碌说了许多废话,反正顾遇选择性捡着正事听完,其他一律过滤干净了。   待无关的虫都走了,偌大办公室只剩下了他一只虫,和桌上堆得山高、需要他熟悉和处理的公务。   午后阳光懒懒地照入,外面不知是哪个机甲分队的军虫们,又在训练场上开始操练,“一二一”的口令声透过窗户传入,显得不甚分明,格外遥远。   此景此景,顾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睡觉实在太可惜了。简直对不起这光线,对不起这催眠的“一二一”口号声。   但顾遇还记得自己是只立志好好工作养家的军虫,眼皮子打架闭上,脑袋一点,又马上睁开强打精神,将注意力回归面前的公务本。   但没看上两三行,眼皮子又跟有自己意识似的,不听话地颤巍巍阖上,顾遇脑袋一点,双手及时撑在桌上,神智还有些懵。   这实在不能怪他,怪只怪这时间按理是他平日的午休时候,而这些公务——也实在太催眠了吧?   他家少将以前怎么看得那么起劲的?   而且有时候和他刚滚完床单,衣服都还没穿好,他家少将照样能拿起公务随时随地看起来,令顾遇这种“下班等于彻底拜拜”的虫完全不能理解,并肃然起敬。   然后——再拉着他家少将来上几回。   好吧,那是因为顾遇不满,公务怎么能比他还好看呢?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果然没错,岂止是难看,而且还催虫入睡,配合他办公室因靠树荫而恰到好处的昏沉光线,外面整齐遥远的喊号声,简直是催眠三件套——绝配。   顾遇强打精神,删删减减地看了半摞公务,扔下最后一本,疲倦地长叹一声。   越看,他越想他家少将,怎么办?   他想抱着软软的陆老师枕在怀里,窝在他脖颈处深吸一口,悠悠惬意地充满浑身的电。   顾遇第无数次拿出光脑,戳开陆沉的联系界面,又第无数次放下——他家少将刚入学,课表上今天下午这时候还有课。   顾遇又第无数次开始摸鱼,点开光脑琢磨他家少将的课表,究竟哪些时候他没课,而自己也恰好有空。   他觉得奇怪得很,以前陆沉还在军部时,常常出去就是几月不回,自己一个虫在家也没现在这么想得紧啊。   啊,不行,顾遇强行拨散那些思念陆少将的粉红泡泡,下定决心,一个多月后就有场第五军团内部少校升中校的晋级考试,他得努力加油学习了!   冲着更高的目标,更好的未来!   绝不能耽于一时享乐!   某前著名虫族大懒虫顾遇,如此想到。 第43章 受伤   好不容易熬到一天下班,顾遇比谁都准时踩点回家。   踏着夕阳余晖迈入家门,顾遇一手挂着脱下的披风,一手懒散地扶着墙面,脱鞋换鞋。圆滚滚正在门口慢悠悠拖地,见雄虫主人回来,旋即脑门亮着光,围着他脚边打转。   顾遇蹲下,弹了它脑门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像宠物了?嗯,圆滚滚?”   圆滚滚不服,急得在地板来回拖了几圈,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机器管家。顾遇哂笑,懒得逗它了,问:“陆少将呢?”   圆滚滚头顶光屏上现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睛,闪啊闪:“主人也刚回家,在楼上书房呢。”   顾遇把披风随意往沙发上一扔,踩着拖鞋往楼上去,顺道嘱咐了圆滚滚一句:“晚饭就按昨天的来做就行。”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么个滋味,想他家少将想得紧,正巴不得把虫抱进怀里蹭啊蹭,结果一开书房门,那场景便吓到他了。   原本自陆沉退役以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此刻全杂七杂八堆满了书和图纸,地板上东一摞西一摞,个个累成摇摇欲坠的高。   而他家少将正盘腿坐在书堆中央,地板上,架着框镜片,用铅笔在图纸上涂涂写写着,偶尔不满意,又拧着眉擦去翻书重来。   顾遇:“这、这是发生什么了?我没记错,陆沉你才第一天进学校吧,哪来这么多书?”   而且现在不都用光脑读吗,谁还跟他家少将一样老古板,拿实体书往家里塞?   陆沉早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图书馆借的,他们还有专门的机器虫帮忙送回家。”说完又低头,翻着书沉神查阅。   顾遇到他身边顺着坐下,还是觉得惊奇:“可你借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难不成爱好学习,到这么如饥似渴?”   那他这个立志于参加晋级考试的新任少校,还真自愧不如,顾遇觉得他也得加紧学习进度了。晋级考试不仅有实操考核,第一步还得通过相关军事政治知识的笔试。   “是不久后有一场全国机甲设计大赛,”陆沉解释,“虽然我的确是第一天进学校,但导师看了我之前的设计作品,推荐我去参加。”   陆沉缓缓放下书,摘下那架鼻梁上的镜片,叠好放在书的硬皮封面上,道:“而且据说,这次设计大赛的名次,还会影响后面进入帝国机甲研究所的资格。”   帝国机甲研究所?   作为一个资深机甲佛系迷,这顾遇熟啊,他启明星杯大赛那台机甲就是帝国机甲研究所设计的,现在还放在家里储存室里吃灰。   每年机甲新品上市,顶级上乘的款式,绝大部分出自这所官方权威研究所。除了极少面向市场、有价无市的,帝国机甲研究所大多设计作品供给军部,属于军事科技机密。   联系到军部,顾遇隐隐懂了:“你想要进帝国机甲研究所?”   陆沉顿了顿,黑色的瞳仁注视着他:“嗯,我想进帝国机甲研究所,有朝一日为你,也为帝国前线战斗的军虫们设计机甲。”   顾遇愣了愣,须臾,懒懒地展开有些甜丝丝的笑容:“那好啊,我等着真正驾驶陆沉你为我设计的机甲那天。”   他侧头,指尖触碰书封,随意地去翻那些深奥艰涩的文献。   “遇遇。”陆沉忽然唤了他一下。   “嗯?”顾遇下意识倾身低头,作倾听的姿势。   陆沉却靠近,猝不及防在他唇间吻了一下。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残留的余晖也缓缓从温暖的地板上褪去。   明明早该习惯陆沉时不时的偷袭,顾遇的呼吸却还是滞了一下,对面亲完了就想后退,便被他捏住下颌,又慢悠悠地亲回去。   顾遇的吻同他这虫一样,捏着下颌不急不缓,指尖慵懒,连带吻也是漫不经心的味。但只有真正与他相亲的陆沉,才知那漫不经心的唇齿间,是怎样强势霸道的掠夺。   但陆沉很放松,或者说就等着他家遇遇这么主动,只怔愣了开始那一会儿,便很顺畅地将主动权悉数心甘情愿交给对方。   余晖渐渐在地板上退出最后一点光影,夜色重临大地。   顾遇才放开捏着他家少将的下颌,手下一抓,便捉住了陆沉那只解他军装外套一半的手。   他说:“忍你很久了少将,我还吻着你呢,你这手就来解我衣服,一点也不专心!”   陆沉唇已被某个质问他的雄虫亲得嫣红,面上倒是正经淡然,学顾遇平时的样子歪头,很有道理地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吻是吻,咳,这事是这事,”顾遇很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我们正在交换纯洁的亲吻,但你却只想和我上床,太不应该了!”   和他结婚也五年了,陆沉很熟悉雄虫这一套老把式了,不搭理他,面无表情,继续解他那衣服扣子,嘴上说着:“那没办法。你就在我面前,我没法不想和你上床。”   某只嘴上义正言辞的白发雄虫,嘴上还在谴责:“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馋我身子,哼。”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向后仰了,双手懒懒地后撑在地板上,任陆沉解他衣服。   陆沉不紧不慢地解完最后一颗,还有空问他:“今天在军部怎么样?第一天还顺利吗,有没有惹事?”   这一提醒不得了,顾遇瞬间想起了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背部的淤青,霎时悚然地合紧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他家少将的腰,反客为主,把他整个虫抱了起来。   陆沉疑惑地“嗯”了一声,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挑起眉无声质问他这突如其来的异样举动。   顾遇掩饰心虚,不敢看他眼睛,轻轻咳了一声:“我刚刚想起,该吃晚饭了。”   陆沉在他脖颈侧亲了一下,意有所指:“我现在确实有点‘饿’了,遇遇,怎么办?”   顾遇心一横,想着怎么先把背上这伤糊弄过去,把虫抱到卧室,轻轻扔到床上,压着床垫撑过他头顶,心虚但气势十足地道:“那就罚你今天晚些才能吃饭,陆少将。”   陆沉狭长的眼角微眯起,勾起淡然的笑,拉下雄虫道:“求之不得。”   顾遇确实想瞒的,便竭力摁着虫不让他翻身,但顾遇平时在床上素来强势,陆沉没察觉什么不对。顾遇便以为成功瞒过去了,却没想陆沉的手一寸一寸在他背部逡巡时,忽然顿住了,就停在那伤口位置。   陆沉的眸子在抱着雄虫脖颈时,渐渐暗沉了下去。   他从军多年,即使淤青在看不见时光靠摸并不明显,但以陆沉对这些大小伤口的熟悉,以及雄虫的异样,多留了个心眼,便察觉到了不对。   顾遇还很专注,没察觉陆沉的手停在了何处,自以为已经瞒天过海,等会儿等少将睡过去自己便能拿药涂了——这实在不能怪他下午没在办公室就涂了,实在因他是个惯会忍疼的,疼着疼着早适应了,半下午都把受伤这事忘了个干净。   确实是他第一天进军部经验不足,打架就算了,还忘了抹药,实在是不应该。   顾遇暗暗引以为戒,绝不让这事发生第二次。   ——当然,指的不是打架,而是忘了抹药这事。   直到顾遇下楼拿了迟来的晚饭上来,推开门却顿时胆战心惊。陆沉正坐在床上静静等着他,床单上放满了他从床头柜里摸出的擦伤药、跌打药等瓶瓶罐罐。   陆沉军虫出身,出于职业习惯,总爱搜罗各式伤药,搁在家中,美其名曰收藏。他以前在战场受了伤,也定会等痊愈后才敢回家,所以这些伤药也从未有过用处。   没成想今日有了用武之地,陆沉的脸色沉沉压着,看上去很不好。   顾遇一看便知事已败露,蔫头耷脑地走过来,没来得及捆起、散落身后的白发也蔫头耷脑垂着。   但顾遇做虫向来没心没肺,甚至还有心情端起托盘,问上一句:“要不少将你先把饭吃了,咱们再说……?”   “你放那。”陆沉语调很冷,不管他岔开话题的讨好。   顾遇只得把东西放了,非常熟练坐上床,诚恳认错:“我错了。”   陆沉淡淡坐那,挑起眉。   顾遇便很快自问自答,从善如流:“错哪了是不是?——我不该没履行和你之前的约定,不该进军部第一天就和别虫打架,还把自己弄伤了。”   “我真的错了,”顾遇可怜兮兮地扯扯他家少将的手,“少将你别生气了,吃饭要紧。”   他每次都认错态度良好,几乎成了习惯。但有没有真是这么觉得的,那还有待商榷。   陆沉没答话,怒气也似乎压了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只是沉着黑眸静静看着他。   顾遇顿了顿,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地方,但实在想不出……今天,应该,没有了吧?   陆沉见他那样子,便知他想的什么,顿了顿,终是无奈地道:“我说过,事急从权,你不是莽撞行事的虫,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气……”   “为什么受伤了却连自己都忘了?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先处理伤口,哪怕是背着我处理也好,为什么连自己会疼这事……也会忘?”   顾遇怔住,喉中哑然。须臾,他双手缓缓伸出,紧紧抱住他家少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忘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沉把头埋进他怀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在军部,甚至在战场上,受伤会成为常事,我答应让你去受伤,可如果……你连自己的伤口都会忘了处理,我以后该怎么去放心?”   陆沉很少将如此柔软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他们初在一起时,连在床上陆沉哪怕为下,也永远是强势主导的那个。在战场上,顾遇也知道他的陆少将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是帝国最无畏最忠诚的骑士,似乎理智冷酷,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标签。   但渐渐的,就像顾遇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在陆沉面前越来越活回去像个幼稚的小孩,陆沉在他面前也不知何时,愈发无奈、柔软,也愈发将坚韧背后的脆弱显露在他面前,不再遮掩。   陆沉永远懂得,或者不懂得——如何潜移默化,教会天性懒惰以致后天淡漠的顾遇,去爱一个虫,去包容一个虫,去照顾一个虫。也为了这个虫,照顾好保护好自己。   顾遇默了很长一会儿,缓缓搂紧怀里的陆沉,动作坚定认真,语气却很轻:“我记得了,我会记得疼要擦药,一只虫也会照顾好自己。”   他会记得他若受伤,永远会有一个虫替他疼痛。   因为他的陆少将,永远在代他将一颗心牵放在他身上啊。   或许是天生皮厚,顾遇背上的淤青并不严重,抹了药后不到几天便消了下去。接下来一周风平浪静,再无起任何波澜。   顾遇本是过惯了平静生活的虫,突然这么安静,让他都隐隐觉得不适应——他都入职军部一周了,布莱恩还如此安静,实在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结果说布莱恩,布莱恩便到,而且储存了大招,当天周末带着一溜雄虫保护协会的干事及律师,“客客气气”来他们家做客。   布莱恩真的来了,顾遇不慌,心里倒有种说不上的感觉——类似有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终于来了,顾遇反倒浑身通畅,舒爽了。   布莱恩压根不知道这只雄虫的脑回路此刻是怎么想的,正尽职尽责地领着他的虫,和顾遇、陆沉这对夫夫相对而坐,拉开架势明为谈判,实则暗为威胁、恐吓。   按为首这位精通《帝国宪法》和《帝**虫法》的律师的说法,军虫确实有逃避强制婚配的权利,但那规定前提是军雌——这一点虽然没有明写,但属于虫尽皆知的习惯法,而雄虫不适用于这条法律。   且《帝国宪法》量级大于任何一部法律,它第十三条便明确规定了,帝国数量稀少的雄虫义务便是为种族繁衍贡献己身。   顾遇挑眉:“我怎么没履行?我每年在帝国安排的体检里,都有按规定捐出一定数额的雄虫精子啊。”   “那不一样!”布莱恩横眉冷对。   帝国每年会在体检中,收集全国上下所有雄虫的部分精子,但一是为了避免后代基因雷同,而致近血相亲,二是为了提高受精的成功率和存活率——这些精子们都会经受第二步的基因改造,以致和不同卵子结合,形成不同基因血缘的虫蛋受精卵。   而这样也意味着,雄虫们捐出的精子在经受第二步改造后,已经和他们本虫没什么关联了。   他们只提供了一个必要媒介,虫蛋的血缘、基因、天赋、外表几乎全由另一方申请精子的雌虫卵子决定,和所捐者无任何联系。   顾遇捐再多,也捐不出一个和他相同血缘的孩子,更无法为帝国贡献高基因等级的虫蛋。唯一可解之法,只有雄虫保护协会所说的,娶其他雌虫进门。   当然,这一点,顾遇绝不会点头同意。   布莱恩简直气死了,恨不得指着他鼻子大骂:“简直岂有此理,帝国哪一只雄虫的发情期,不是和可以孕育的雌虫度过的?你这是在逃避义务,逃避义务!”   顾遇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凭什么为了所谓种族繁衍的义务,去睡不喜欢的虫,而往他真正爱的虫心上插刀?   布莱恩和他背后的雄虫代表协会所求,说近了不过是为了有虫蛋继承他的天生s级基因。说远了,也不过是不打算允许顾遇这一个特殊出现,而乱了虫族千百年来的规矩。   “法律?”顾遇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再多,不过是凭借一本死的法律罢了。可我说,它该改变了,难道不行吗?”   布莱恩对他的狂妄与天真不以为意,嗤然道:“你以为帝国法律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说改就改?”   顾遇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脸上展露笑容,还难得在沙发上稍稍坐直了身体:“如果我和你打赌,我能呢?” 第44章 奖励   鉴于以往的惨痛教训,听到打赌,布莱恩下意识反应是这孙子有诈,但仔细一想,这孙子搁这儿吹呢?   这怎么可能?在开什么玩笑,改变帝国法律?   顾遇身旁的陆沉听见雄虫这话,都怔了一瞬,旋即淡淡凝眉,眸中思绪复杂翻涌。   顾遇却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最散漫的笑,嘴上却说着最狂妄的话:“怎么样?反正你现在奈何不了我,我也摆脱不了你,与其这样僵持,不如打个大赌如何?”   “若十年内,我无法到达能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一切便悉听尊便。但这十年内,你及雄虫保护协会,不得再以任何理由骚扰我和我的雌君,如何?”   陆沉思绪被这话骤然打断,不由侧首,看向懒散坐直的雄虫。   顾遇脸上漫不经心,底下的手却暗暗攥住了陆沉,勾着他手心安抚,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陆沉早在此前同意了将二虫的未来也交到顾遇手中,知他心中有数,就算再觉得不可思议,仍强按下心神,选择相信,将谈判全部交予了雄虫。   布莱恩的脸色一时有些僵硬,他身后的律师和干事们纷纷侧首,皱着眉小声议论着。   顾遇则很有耐心,堪称悠闲地牵着他家少将的手,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顾遇这个赌约,乍看上去几乎不可能——改变帝国法律?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只要一天帝国还是雌多雄少,那么这法律一天都无法被撼动,而顾遇竟然妄想以一己之身改变?   蚍蜉撼大树,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但顾遇这孙子一脸带笑的表情,加上以前被坑多了的经历,布莱恩存了心眼,凝着眉道:“十年太长,五年——最多五年,不能退让。”   顾遇哂笑:“怎么十年就太长了?刚刚不还说这绝不可能吗,难道副会长觉得十年,我就可能办到了?”   他故意激他,布莱恩亏吃多了,才不上当:“五年,就说吧,行不行?”   顾遇道:“立个合约?”   布莱恩示意身旁的律师上来,正好将他派上用处:“好,立上合约,双方都不允许反悔耍赖。”   顾遇完全有理由怀疑,后面这句耍赖,专门是布莱恩留给自己的。   他面上答应的很好:“当然不耍赖,立了合约怎么耍赖?”心里却想的是,布莱恩还是太嫩,白长了这么大岁数,耍赖的最高境界就是——   你永远不知道,我会何时何地因什么原因耍赖。   顾遇一向笃信,虫有多脸厚,地有多大产。只要能把真正珍视的东西牢牢攥在手心,那么脸皮再厚,又有什么关系呢?   双方立好合约后,顾遇翻身农奴把歌唱,彻底和雄虫保护协会暂时说拜拜。   虽然顾遇不介意布莱恩以后作为正常长辈的身份来做客,但鉴于双方之前的教训,还是五年内互不来往比较好。   布莱恩最后留下一个极富深意的眼神,才带着一干浩浩荡荡的干事和律师们撤了。   待远离了这间坐落于野名区郊外的独栋庄园,一名雌虫干事才犹豫片刻,问出了心中隐忧:“副会长,您真和顾雄子打了这么大的赌?回去后,怎么和协会里交代啊?”   “特别是……孟会长,”干事小心觑了一眼布莱恩,“会长之前便不太赞同您对待顾雄子的手段,觉得过于温和且……优柔寡断,这番赌约,让五年内协会不得干涉,会长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s级的雄虫固然重要,”布莱恩不以为意,哼然道,“但难道我堂堂协会副会长便做不了主?孟深知要不爽,就让他不爽去吧,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雌虫干事知劝不了,只得叹气作罢。   布莱恩眯起微有些苍老的眼,褪去强势的做派,眼角的细纹一瞬使他显得苍老许多。   “顾遇可是我见过……最会作的雄虫了,”他似笑非笑,似叹非叹,“放眼全帝国历史上下,怕也再找不到第二只这样的雄虫了吧。”   干事们亦以为然,一时也生出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概。身为雌虫,他们的感概在某点上也和身为雄虫的布莱恩,神奇地契合在了一起。   布莱恩抬起苍老的眼,眺望阴云层罩的远处天空,天空苍老枯朽,像这个在宇宙中繁衍扩张、摸爬滚打多年的种族。   他最终道:   “帝国的雨季,要来了。”   顾遇最怕的是,陆沉也不赞成他这个异想天开、听上去可笑无疑的赌约。毕竟,他是在孤注一掷,拿他们的未来去赌。   可布莱恩一行走后,陆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顾遇卸下方才散漫的伪装,惶然看向他时,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在那手心安抚地勾划着,无声地将“我知道,我信你”这六字传达到顾遇心里,熨烫在他心上。   顾遇执起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落下吻时,眼帘低垂在睑下,俊美的眉眼透着安静的美好,吻得干净而认真,无端显出虔诚的味道。   帝国第一只千年难遇的离经叛道的雄虫,何其有幸,遇见了帝国另一只千年难遇、离经叛道的雌虫。   他从来不是孤身在乌云下行进,即使未来跌跌撞撞,风吹雨打,也有这只虫执意攥紧他的手,相携而走。   时间无声流转了一会,顾遇才放开了这漫长无声的低头一吻,抬头,与正无声凝望着他的陆沉对视。   陆沉的眉间是阴翳的,压抑着阴云,却终难掩忧虑。他顿了顿,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遇遇,很久以前,我也曾试想过自己是否有撼动帝国法律的那一天。”   顾遇有些意外,他从来不知陆沉有过这种想法。   陆沉继续说:“那是我刚和你在一起时,你对我的感情远没到今天这样,我虽外表无异,心里却一直不安。那时我便想,若能改变帝国法律,令你一生只能有我一只虫,再也摆脱不了我,该有多好。”   “可即使我靠着军功步步升迁,到达了第五军团长的位置,能做到太多太多别虫做不到的事——操纵战争,把控经济,甚至再有野心,可将星系虫民的性命视为草芥,当作自己政治的工具……”   军部,永远是帝国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它立着英雄鲜血铸成的丰碑,也藏了太多历史遗留下的脏污臭虫。   稍有不慎,一朝还是万虫敬仰的英雄,下一朝便做了野心家用心险恶的工具,甚或做了恶龙本身。   “但即使这样骇然的事也能做到,却依旧撼动不了那法典上的几行字。”陆沉缓缓道,语气无端平静。   他的眸光很淡,瞳仁深黑,在某些角度又看上去见不到底的深邃,经历了许多,反倒将世事看得无比通透。   铁幕之下,虫子们可为了利益庸庸碌碌,抑或厮杀争斗,却再如何,没有一只虫子会触及那头顶摸不到的铁幕。   虫子们像活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下,没有虫设想过罩子外的世界如何。就好比一只金鱼,从来没有设想过水面外的生活。   “遇遇,若是虫力可以改变,所有虫至于将它视若无睹?千百年来,不是没有虫愿意为之一试,只是现实的铁壁撞不破,走不通,便只能回头,走回规定的原路去。”   “我最不希望你,”陆沉的瞳仁仿佛只映着世上唯一的他,深情难喻,“最终也成了那……被伤得遍体鳞伤,仍郁郁不得、无能为力的虫。”   他怕他的遇遇执意往那铁壁撞上去,最终徒劳受伤,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一圈仍是无能为力。   顾遇也回望着他,俊美的眉眼没有太多表情,目光却无端似跨越寰宇的幽远。须臾,他缓缓抬眉,舒展开甜甜的笑容。   “可少将,我答应的是,能否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而不是能不能改变法律呀。”   陆沉一怔,看着雄虫的表情忽然有些懵:“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   顾遇搂紧他家亲亲少将,眼里的光含着些许狡黠:“对呀,我知道这事肯定无异于异想天开,所以压根没想过一虫之力去改变,只要我到达那个位置就行了,何必硬要头铁去撞一撞呢?”   他故意在和布莱恩那群憨憨们的赌约里设了陷阱。   他这种没志向没理想的米虫,除了抱紧他家少将,不允许任何虫把他们分离外,其他的……诸如什么族群历史大命题,什么改变现状,改变法律啊,顾遇才不在乎。   他吃多了没事撑的,不和他家少将好好过日子,关心这些哲学家、社会学家该思考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没有虫来打扰他和陆沉好好过日子。   陆沉一时哑然,半晌,回搂住顾遇无声地笑了,越想越忍不住,终是放声笑了出来。   “遇遇,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吧?”   顾遇还有没有说的事。他想得更深的是,这赌约有没有用,也不一定。布莱恩会遵守,但雄虫保护协会也不全是布莱恩说了算。   追根究底,他得借此爬到足够高的位置,使那些虫再也无法用法律强压他才行。   不过这些想法,不必与他家少将悉数说尽,让他操心。顾遇收敛了眸中暗沉,变回那个乖乖巧巧的模样。   “跟陆老师学的,”顾遇贴着他额头,也笑,“所以陆老师不奖励我吗?”   “嗯?”陆沉问,“奖励什么?”   “唔,”顾遇想想,眼睛一亮,“就奖励和我一起出门约会!”   陆沉一愣:“怎么突然想出门了?”他家雄主不是喜欢出门的虫啊。   顾遇在他额头蹭啊蹭:“好不好嘛,我们都好久没出门约会了,好不好嘛,就答应我嘛,陆老师……”   顾遇是当然不想出门的,他素来信奉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但自从陆沉受伤、双腿不便以来,陆沉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和他这个曾经的宅家米虫不相上下了,顾遇有意拉他出去散散心,玩一玩。   陆沉拿他没有办法,也大概猜出顾遇想要出门约会的原因了,心里一暖,道:“那好。不过……”   怎么还有转折啊?顾遇刚要一喜,被这转折打得措手不及。   陆沉却点了他额头一下:“没有这么简单,你不是想参加一个月后的晋级考试吗?我的机甲设计大赛刚好也在那几天。如果你能把第一关笔试过了,我就和你出门约会,怎么样?”   顾遇乐了:“那这太简单不过了。”   陆沉忍不住亲他扬起的嘴角一下,笑:“我们遇遇这么有自信?”   顾遇捧着他家少将的脸亲了回去,也笑:“那可不是?毕竟我家陆老师都夸我太聪明了不是?”   接下来一月,家里陷入了勤勤恳恳的学习氛围中。陆沉忙着准备机甲设计大赛的作品,顾遇也忙着复习笔试内容。   连胖乎乎与圆滚滚也被这氛围感染,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于某高考应届生的家里,举目抬头皆是摞摞书籍。   特别是家里那只以前懒到压到头发头皮疼,都不舍得挪一下的雄虫主人——现在竟然连吃饭睡觉之前,都得逮着书看上一看,简直恐怖如斯。   这让它们更情不自禁觉得,连雄虫都这样奋发图强了,作为这个家唯二的机器管家,它们平时只知道打扫卫生,是不是太没追求了点?   不管两只管家们怎么想,每天苦兮兮苦读的顾遇由衷觉得,他之前夸下的海口——实在夸得有点太大了。   啊救命,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   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向来提不起精神,对复习书上关于军事和机甲部分的内容,他就看得很起劲,但一旦涉及政治、法律这些东西,他就忍不住看得眼皮直打架。催眠效果一等一的强。   眼皮一耷拉下,顾遇险些把脑袋磕桌上,幸好及时回神,又强振精神,艰难地和困意作斗争。   陆沉看雄虫读个书这么不容易,也有些于心不忍,晚上便催促他不要看了,早些上床休息。   但顾遇执意不肯,振振有词:“时间有限,我一定要把这部分看完再睡!”   往小了说,晋级考试只有一个月了,往大了说,和布莱恩的赌约他也只有五年时间。无论从哪一点看,时间都刻不容缓。   陆沉叹口气,心里心疼极了,也冷着脸执意让雄虫上床,边让顾遇靠着自己看书,边给他揉捏额角。   顾遇一边享受着他家少将的按摩,混沌迷糊的脑内清醒了不少,一边由衷觉得,陆老师真是多才多艺,咋啥都会呢,他再不多学点,那才真的配不上了。   如此一月下来,顾遇比起以往睡眠时间骤减,但在他少将的贴心呵护和鼓励下,虫却反倒一天比一天更加精神。   好不容易到考试那天,顾遇当天从第二辅星的军团笔试考场里出来,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过了这一关,整个虫如得新生,空气都闻着清新了许多。   当天全国机甲大赛也正式拉开帷幕,陆沉向大赛官方如期投去了自己一个月来钻研设计出的作品稿。   军团笔试的审核要比设计大赛快上许多,很快结果便下来,顾遇顺利地过了笔试,竟然得的还是a 的好成绩。这样的评级,无异于说明他的试卷卷面几乎得了全满分。   得到结果的当晚,陆沉便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庆功宴。   为了不打扰雄虫复习,这一月来陆沉并未主动亲近,顾遇难得一忙,也忘了这事,阴差阳错导致二虫几近一月没有床上亲密相处,彼此都想念对方想念得紧。   于是饭后,压根不用陆沉给上些许暗示,顾遇自己就凑上来,主动抱起他家少将,甜甜一笑。   也只有陆沉知道,这甜甜的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危险。   二虫对视一眼,陆沉双手圈住了他家雄主的脖颈,眼眸也暗了下来,在那凸起的喉结处轻轻咬上一口。   顾遇打横抱着他的手更紧了,楼也来不及上,便将怀里的虫扔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覆身而上。   微暗的灯光下,他解开陆沉衣服的手漫不经心,动作优雅缓慢,仿佛拆解礼物,眸光散漫,却透着夜里潜藏蛰伏的危险。   陆沉已揽着他上身,攀附着他脖颈,在雄虫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颊上亲吻了起来。   顾遇彻底解完衣裳,把虫摁住,暗戳戳地想,终于轮到他亲回来了。陆少将先占了他这么多便宜,他要全部亲回来,亲得够本!   而且顾遇还特别有理由——   “是你先惹我的,陆沉。”热度攀升的夜里,他的嗓音低得有些暗哑。   “那要怎样呢?”陆沉毫不觉危险似的,还在雄虫面无表情的嘴角上亲了一下,“遇遇?”   顾遇感觉有把火突然窜起来了一样,燎得他心头燥热无比,理智难以言控——陆少将都这样了,还能忍?他务必教教陆老师,乱惹虫的下场。   于是,由陆沉一个吻起,一个疯狂稠丽的夜由此开始。 第45章 约会   忽然一夜狂风起,惊雷轰隆一声,裹挟哗啦哗啦的大雨,瓢盆般冲刷大地。   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帝国的雨季仓促地来了。   新闻里首都星各区皆标上了黄色暴雨警告,气象局连连提醒,若无必要,请全星居民雷雨情况尽量减少外出。   因雨季的突然造访,原定室外约会的计划也都宣告泡汤。地点若换在室内,顾遇一个老宅虫,陆沉一个老军虫,二虫钻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吃饭、看电影外的约会方式。   于是乎,便真只出来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   电影是顾遇选的,依照恋虫约会的逻辑,选了个气氛适宜的爱情电影。   但或许是气氛太适宜了,顾遇没忍住那无聊的剧情、那对黏黏乎乎的荧幕情侣,打了好几个哈欠后,一场全睡了过去。   任场外暴雨狂风肆虐,任场内主角凄凄惨惨虐恋情深,顾遇雷打不动,稳然入睡。   他这良好的睡眠质量也感染了陆沉,陆沉一场电影不盯着荧幕看,光瞧他家雄主了,瞧着瞧着很难不自觉犯困,二虫便搭着互相的肩膀脑袋,呼呼入睡了。   等片尾曲都唱完,灯都亮了,还是清扫虫员过来拍醒二虫:“诶诶诶,醒了醒了,马上都下一场了,你们没票快走哈!”   二虫都戴了口罩,清扫虫员没能认出他们来,主要也是谁会想到这对帝国闻名的夫夫约会能来这家破影院,看场这种破电影。   看过了场,陆沉忙道了歉,拎醒他家还迷糊着的雄主,灰溜溜钻出来。吹着寒风,顾遇回了神,没忍住,隔着口罩和陆沉相视而笑。   太逗了,谁选的破电影啊?说是约会结果他俩来这补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昨晚干什么去了呢。”顾遇推着他家少将的轮椅,边走边嘀咕。   “嗯,遇遇昨晚没干什么。”陆沉随口附和,“只是睡了我一觉而已。”   顾遇口罩下脸涨得通红,厚脸皮如他也下意识四下看了一眼,确定这破雨季没多少虫像他们这么有病,出来看这种破电影,旋即瞪回陆沉一眼:“大白天的,陆少将,你注意点。”   陆沉面无表情,气定神闲,他属于那种一正经便唬虫,不正经也唬虫的,道:“我很注意了,所以才大白天说这话。”   这话没头没脑,顾遇却瞬息明白了,意思是,他如果晚上说这话,结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至少他俩还不会正正经经站在这,闲聊天。   “你怎么这样……”顾遇轻声嘀咕,掩盖烫红一片的脸颊,低头一心放在推轮椅这活上。   到底以前是什么给了他错觉,觉得陆少将是个不通情趣的老干部?明明比他还要懂好吗?   看来这世上,唯一能让顾遇这种脸皮厚过城墙倒拐的雄虫脸皮红上一红的,除了脸上正经嘴上不正经的陆沉,别无他虫。   顾遇推着他家少将的轮椅下停车场,心里有些美。   这是第一次陆沉默许了他替自己推轮椅,顾遇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或许该庆幸的是,这是否意味着陆沉的心结已渐随时光流动,慢慢松解消融。   晚饭的餐厅是陆沉选的,坐落于中心区与野名区交界处的一家度假山庄中。   山庄位于云截山腰断处,来时是雨季也有好处,山林添了许多雨雾,如云似海,缓慢行走于山间。   悬浮车定位导航,无需忧心雨雾天的驾驶路况,漫天云雾里,只觉得天地间只有这一辆车,身旁这一只虫。   有预订,车停在山崖上的悬浮点上时,就已经有引路的服务员来接。   这地儿很保密,服务员也训练良好,即便二虫摘下了口罩,脸上也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丝毫异样。   顾遇以前没来过这地,第一次来很是惊奇,一问陆沉,才得知这整个山庄都是由军部第四军团长韩中将投资的,以前还拉过几位军团长一起入股,陆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山庄平日客虫不多,主要面向军政界官要服务,陆沉挑这地,也是觉得安静虫少,不会在某个约会的紧要关头,突然钻出个把无关紧要的虫来打扰。   他这想法是好的,可惜刚点上一桌子菜,顾遇在外面去个卫生间的功夫,就遇见了老熟虫。   “顾……雄子?”金发雌虫正在台前洗手,望着玻璃里出现的雄虫的脸,露出些许惊讶。   顾遇默默吹干洗好的手,半晌,才懒懒地哦了一声,跟他打招呼:“爱尔维斯。”   “你……”爱尔维斯犹豫了一下,“你来这里吃晚饭?”   顾遇嗯了一下,垂着眼皮,看不出多余的感情,等着手彻底干了后,转身便往外走。   按理依他俩的关系,打个招呼也差不多客套完了,但巧就巧的是,爱尔维斯跟他走的一条道,方向还是一样的。   离前面大厅之间还有一条颇长的悬空走廊,依山而建,伴云而走,若是恐高者,来这地方怕是连卫生间也不敢上。走廊一长,这沉默的空隙便愈发显得尴尬。   顾遇一向信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虫”,很无所谓地插兜走着,走着走着,爱尔维斯先默默开了口:“听说,你去了军部?这一个月以来,还习惯吗?”   顾遇可有可无道:“还成。”   “你真的变了很多。”爱尔维斯无言片刻,道。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顾遇淡淡说。   “陆……中将,改变了你很多,”爱尔维斯说,“不止是我,只要是以前认识你的虫,很难不为你现在的模样惊讶,只怕是,以前的你看见现在的自己,也会惊讶吧?”   “那不挺好的。”顾遇随口接了一句。   这话却不知为何戳中了爱尔维斯,他侧头看了一眼雄虫,意味未明,脚步也停了下来。   顾遇仍在往前慢慢走。   沉默近乎显得绵长,像雨季的湿气一般粘稠,缓缓地,爱尔维斯在他身后道:   “陆沉……无法生育这事,都是我告诉雄虫保护协会,再让朋友……泄密到网上的。”   顾遇的脚步也倏然顿住了,他骤然转头,望向几步之隔的金发雌虫。   轰隆一响,廊外又震了一道惊雷,下不完的瓢盆暴雨似乎又大了些,可爱尔维斯的声音在二虫之间却很清晰。   “我嫉妒他,所以这么做了。”爱尔维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吐露他内心的阴暗想法,“我不满,不明白,为什么他即使无法生育了,你,你仍然还要坚持和他在一起,一雄一雌?”   爱尔维斯最亮丽的,是那头灿烂明快的金发,像温暖的阳光一样,总能第一时间吸引旁虫的视线。当年,年少不知事时,在一干追求顾遇的雌虫里,他也是第一眼看见了爱尔维斯的金发。   可如今,在廊外阴云密雨映衬下,那头明灿若阳光的金发,黯淡而无光。   顾遇什么也没说,爱尔维斯仍兀自说话,仿佛把自己当破罐子来破摔:“顾遇,你不会觉得你自己有毛病吗?你雌父怎么把你教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是你潜藏的固有性格,还是陆沉改变了你?让你和帝国其他雄虫如此截然不同?”   “其他雄虫雌侍雌奴一大家子,你凭什么只娶那一个?”   “你!你为什么只娶那一个?为什么那之前还要遇见我?!”   暴雨里,他的语调已有些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那之前还要遇见我?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为什么不能和其他雄虫一样,为什么……”   他听见了雄虫的脚步声,顾遇走近了他。   “你们雌虫都挺抗揍的?”爱尔维斯眼眶已包不住泪,没有抬头,只听见面前雄虫突然问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爱尔维斯尚未给出反应,腹下忽然一痛,雄虫竟是毫无预兆,直接给了他一拳。   爱尔维斯泪水愣在眼角处,捂着痛处,向后连退了几步,抬头震惊又惶然地看着顾遇。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什么为什么,”顾遇也抬眼与他对视着,苍灰的眸与廊外苍灰的天色契合一起,无端森冷,“我只知道,你找了这么多借口,我还是该给你一拳。”   “——替我家陆中将。”   “可笑,”顾遇嗤了一下,“每个罪犯去犯罪都有理由,那他犯罪就不该被判刑了?或者他就能把自己的痛苦,理所应当,正大光明,施加在别虫身上了?”   爱尔维斯佝着腰捂着痛处,目光呆滞地站在那儿。   “按你的意思,”顾遇说,“我和陆中将过得很幸福,而你觉得咱们虫族就不该有虫这么幸福,所以你就想来把它掐断?”   “爱尔维斯,得了吧——你就是犯红眼病了。”   “你只看到了我们现在有多幸福,你看不见的还有更多,而你却只凭自己窥见的那一隅断定自己不幸福,嫉妒对方多么幸福,那么你对幸福的定义,是不是太狭隘了一点?”   爱尔维斯徒劳地动动嘴皮子,却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这世上,有虫觉得事业是幸福,有虫觉得家庭是幸福,还有虫觉得两三个知心好友是幸福——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你把眼界狭窄到不属于你的幸福之上,那么就怪不得你不幸福。”   “那一拳是你该得的,从此我和你再无瓜葛,以后见面也没必要说认识了。”顾遇由衷道,“认识你,我真的挺倒霉的。”   最后一句太过无情,爱尔维斯脸色苍白,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言尽于此,以后不再见,爱尔维斯。”   顾遇淡淡说完,没有留恋,转身离去。   爱尔维斯靠着冰冷的墙面,佝着的腰良久没有直起。他在那站了许久,任暴雨飘过长廊,雨丝吹打在他脸上,金色发丝缠绕粘黏在一起。   顾遇曾不止一次与他说过,向前看,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可爱尔维斯断定没有雄虫会给他幸福,一直站在过去,而顾遇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   脑内不自觉回响雄虫方才冷漠决然的话语,爱尔维斯强忍着心如刀绞,慢慢抽息,慢慢咀嚼。   ——真的是,他的幸福,太狭隘了?   长廊尽头忽然跑来一个身影,站在那头呼喊道:“爱尔维斯,上个卫生间掉那儿了?咱们谈赞助诶,大哥!你让金主爸爸等着吗?!”   爱尔维斯怔愣了一瞬,遥遥地望着尽头西装油头的吴维。   平日不修边幅的吴维,成日咒骂这群没有品位的暴发户资本商,今日却为了谈拢这场来之不易的赞助,特意下血本买了名牌西装,做了发型,下午时,爱尔维斯还在笑他发型油腻。   吴维见他没反应,又吼了一嗓子:“大哥!他妈的音乐会你还开不开了?你再这样,老子一个虫不干啦!”   爱尔维斯的眉紧皱着,却缓缓直起了身,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摸到腹上那一拳的位置还倒吸了一口冷气——靠,离谱!顾遇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吴维已经气势冲冲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前拽:“我一个虫搞不定的,我社恐你他妈不知道吗?大哥你不来,我连酒杯端着都颤,能不能关键时候别把我一只虫扔那?管点用行不行?”   听着吴维抱怨唠叨的话,爱尔维斯眉还沉着,忽然闷声笑了,没头没脑的,笑得吴维毛骨悚然。   “喂,你别是真病了?真病了,要不别去了?虽然赞助重要,但身体也重要啊,你可是咱们音乐厅首席啊。”   爱尔维斯冲他淡淡一笑:“当然要去。”   音乐,是他儿时便立志从事一生的理想,他隐隐有些明白了雄虫的那番话——他笑的是,明明自诩如此坚定于自己的梦想,却在关键时候,看得远没有那只雄虫看得透。   或许,他该庆幸的是,他对顾遇、陆沉所做的,远没来得及酿成大祸。   否则,得到的,便不是一拳那么简单了。 第46章 考核   陪陆沉过完这场周末,一周的开始,顾遇又得苦逼兮兮地去第二辅星踩点打卡。   首都圈五星的气候相似,首都星雷雨连连时,第二辅星也入了暴雨时节,天色如倒翻了的墨,阴沉压抑,空气也黏腻稠湿。   “少校,您说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天还是这么热啊?”上尉赖恩过来拿文件时,望着窗外随口抱怨了一句。   这天气确实很令虫不爽,湿气重,天还闷热,活像个蒸笼把虫往上烤。   顾遇今下午就去参加晋级考试的实战赛了,特意嘱托上尉道:“考试要持续两三天,有文件你就暂时放这儿,如果紧急就拿去副师长那儿,直接让他审批得了。”   赖恩点点头,嘴上却轻轻嘟囔了一句:“拿给乔伊斯中校批,那比拿给您批还要费劲呢!”   顾遇一个文件轻敲在他头上:“得了,那干脆拿给师长批算了!”   赖恩上尉接住那文件,有些羞然地笑笑,挠挠头:“知道了,少校,您放心参加考试去吧!争取赛出风采,赛出英姿,赛出咱们第七连的面子!”   这场晋级考试五年一度,第五军团无数滞于自己位置若干年的军官们,无一不盼星星盼月亮,翘首以待这场考核的到来。   考核不止是少校升中校,少校军衔以下的尉级军官的考核晋升,也在这场考核中。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争夺仅有的五个名额。   但凡是从过军的,都知道这个道理——能靠考试升上去的军衔,都算最好捡的了。真正难的,是战场上一刀一血一命杀出来的军功与军衔,那才往往有心拿,没命要。   这次考核地点虽设在顾遇所在的第十师,却是属于整个第五军团的内部考核,当日下午,便有其他师的军官们,不远迢迢星河之距,仓促络绎赶来。   场子是室内的模拟舱,跟着虫群进场时,顾遇唯一一只雄虫可谓“一枝独秀”,赚够了侧目眼球,走哪哪自动开道。   还有一群咒爹喊娘的健壮雌虫大汉们,粗嗓子抱怨着“首都星这什么狗屁天气”,“哪个他雌父养出来的天才,想出把考核设在雨季的”,一见优雅慵懒的俊美雄虫过来,悉数跟雨天里的炮仗,哑了声。   大汉们僵硬地挺直身体,有些不自在,轻声咳了咳,黝黑的脸竟诡异地涨得通红,一时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顾遇倒成了全场最自在的那只虫。他无意特殊,但也总不好跟他们说一句“各位继续骂,他没关系”吧?   诡异的气氛总算熬到考官们到来,才暂时松下一口气。   每个考生都按考号找到自己的模拟舱,实战考核自然不会真让大家伙真刀真枪地干,而是类似市面常见的虚拟网游,连接考生们的大脑信号,登入模拟考场。   说到网游,那顾遇这只老宅虫就可有经验了。   只不过比起一般网游用的虚拟现实眼镜,模拟舱更为拟实,考生们身体会在现实陷入昏迷,精神全然沉浸于虚拟之中。   这样做风险不可谓不大,往年便有考生因精神在拟战中遭遇重创,醒来后彻底疯了的。那之后精神攻击类武器已被严禁,但饶是如此,为了避免千分之一概率不到的意外,各位考生赛前也必须签署过免责保证书。   顾遇听着广播里考官们关于“安全免责”的声明,缓缓闭上眼,再次睁眼时,耳畔广播声已彻底消弭,眼前竟出现了熟悉的首都音乐学院的大门,自己踩在了熟悉的首都星大地上。   抬头一看,顾遇不由伸手遮过双眼,顶上阳光正强,亮得刺眼。   再抬眼看看眼前的首音学院招牌,顾遇牵动一下嘴角,他雌父的,怎么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甩不掉,孽缘还如此深厚?   梦回母校,对顾遇这种学渣来说,只能称作噩梦。   周围不远处三三两两也有几只传送到门口的虫,但比较少,看来大部分虫没传到这儿来。   考核到现在为止还未发布任何规则,那几只虫看起来都有些焦躁不安,只有顾遇见阳光这么大,还想找个阴凉处坐坐,等考官们把规则发布出来,顺便离他的“噩梦”站远一点。   结果他刚寻了个地儿,灰都拍干净了,面前突然弹出一个白色面板,乌漆抹黑的字一个个跟兔子似的,蹦出来:   [考生0128,顾遇少校好,欢迎来到本场晋级考试拟战考场。]   顾遇的动作顿了一下,瞧见不远处那些虫也盯着面前的空白看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心安理得地稳稳坐下了。   那面板倒是不在意看它的虫是站是坐,还是躺。   [本场考核一共持续三天,考生的主要任务便是尽力存活,最终一旦剩下五只虫存活,考核自动结束。]   [本面板可随时调出,为您提供所在区域地图,与您自身剩余血量。血量值影响您的灵活度和力量强度,归零则宣布“死亡”。考生可搜集有关物资,食物可增加血量,武器可保护自身,同时攻击可降低对方血量。]   [除此外,还请考生格外注意地图绿圈范围,此为存活圈。每小时一更新,存活圈外所有考生将被系统自动抹杀。]   顾遇挑起眉,看了一眼现在的绿圈,范围正巧将整个首都星东半球连带中心区圈了进来。看来,这考场模拟的就是半个首都星。   有好处,也有坏处。首都星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区域,高楼林立,很方便隐藏和搜集物资,但高密度的建筑群,同时也意味着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更防不胜防。   [除主线存活任务外,本场考核还设有十个支线任务点。考生一旦完成支线任务,将会随机获得丰厚的物资,包括高血量伤害武器及高血量补充食物。]   这个支线任务点引起了顾遇的注意,乍看起来,比自己搜集有效率多了。   只是不知道难度有多高,所谓“丰厚物资”又有多丰富,他可不想被系统坑了,忙死累活半天,得到的奖励还不如别的虫老实搜集来得多。   [以上为本次考核全部规则,最终解释权归第五军团总指挥部所有。]   [祝考生拥有一段愉快的考核经历,如果您对本系统的服务满意,欢迎下次再来呀~]   顾遇一脸黑线,没憋住,又噗嗤笑出了声,这系统够欠揍,他喜欢。   但下次是没有下次的,他不会再来的。   他可不能让在家等候的陆老师失望。   顾遇点开地图,思忖道,不如先试上最近的一个支线任务点,看看难度和获得回报的比例。   但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支线任务位置点在中心区的只有孤零零一个,这唯一的点还离顾遇有不远距离,其余九个点就更远了,都排列到其他区去了。   按经验,大建筑群里存在物资的可能也越大,顾遇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看了一眼哄嚷嚷的首都音乐学院大门口,没再去挤个热闹,稍稍撑着墙一翻,就稳稳落进了墙里。   他知道自己的雄虫气息就是最好的靶子,因此提前花了些精神力伪装。墙里是一处教学楼后的小花园,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虫,考场一比一还原了现实环境,却只是一座空城,空得让虫心慌。   扫视周围一圈,兴许是这花园太偏僻,没发现什么敌情,顾遇放下心往周围草丛里扒拉,抱着瞎扒拉瞎试试的心情,结果眼前忽然一亮,还真叫他扒拉出了一个亮着光标的小箱子。   手指一触碰到箱顶,那箱子便“叮”的一下,变作了一个浮在空中的大鸡腿,随即消失,自动收入了顾遇的面板,显示文字是“一只即将过期的鸡腿”。   即将过期是怎么回事?   顾遇扒拉着面板上那只鸡腿信息看来看去,发现原本可增加10点血量值,因为即将过期,变成了只能增加5点。   顾遇一阵无语,这考核简直比他玩游戏还坑?你都是假的鸡腿了,还这么尊重生物界规律吗?   面板系统似有所觉,还弹出几行字回他:[亲亲,我们是严格遵守帝国食品卫生监管条例的守法守规考场哦~]   去你雌父的吧!顾遇翻了个白眼,但好歹5点也是点,能捡着也算他走运。   自己孤零零地鼓励了一下自己,巡视完这片,又捡着些武器。   “一根破木棍子”——可给对方造成3点伤害值,“一把看起来很酷、但造价很低的激光枪”——可给对方造成5点伤害值。   虽然顾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破玩意设计出来,现在他的面板里活像个收破烂的,但其余捡到的还有诸如“过期了的面包”,“一块板砖”,“一瓶看起来能喝的水”之类的鬼东西,他越捡越麻木,感觉自己不是来考核,就是来捡垃圾的。   再度自己凄惨惨地鼓励了一下自己,终于一点羊毛也不剩地薅完了这片花园,顾遇进了教学楼,开始了大范围扫荡。   一进楼里,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这栋楼,太老旧了。   明明在当年顾遇入学时,首音刚刚全体翻修过一遍,教学设施都崭新明亮,顾遇几月前来面试时也还焕新着,怎么过去了几月就这么老旧了?   这不是模拟的现实中首都星?   顾遇沉了沉眉,推开一扇阶梯教室的门,黑板上的课程日历上,还清晰写着“虫历2997年7月8号”。   顾遇的眉彻底紧在了一起,不对,按现实世界时间,现在是7月8号没错,可却是3015年的7月8号。   换言之,现在他是在十八年前的首都星?!   十八年前,顾遇也才八岁,陆沉也才十岁。顾遇以为熟悉的地形也就全然变了,十八年前的首都星和现在的首都星,经过合并整改后,简直像换了一座城市。   顾遇沉下心神,渐渐冷静下来,这其实没关系,他不熟悉,其他和他大不了多少的考生们也不熟悉,大家都是从头来过的。   他搜寻了一下教室,在讲台下找到了一个箱子。这会运气总算没太差,寻到的是“一把看起来不错,实际上也很不错的激光枪”,可造成对手15点伤害。   15点伤害,顾遇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捡了一下午,这是他捡到的伤害最高的武器了,果然功夫不负有心虫啊。自己以前打游戏还嫌这不好那不好,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顾遇都想拍下来截图,发给他家少将感慨一下了。   正独自感动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激光枪响,霹雳哐当激烈的枪战声,顾遇随即给枪上好膛,警惕地贴在门后,细听外面的动静。   “莫尔上尉!把你手上那两把40点伤害的枪,分享给我们一把,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做梦!这两把都是我找到的,凭什么分给你们!”一个喘息着,有些疲惫的声音说。   在顾遇耳朵里听起来有点眼熟,却没细想,只是不禁跟着感慨——两把40点伤害的枪!这是哪来的天降锦鲤啊!相比之下,他竟然还捧着手里这把15的感动得一塌糊涂,好家伙,搞得他都心动想抢了。   果然这世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莫尔上尉,这是考核,自然是能者居之!没有哪条规定说了不准我们抢物资的吧?”   “那有本事你们和我一对一单挑!不要以多欺少!”   “莫尔上尉,能找到成员组队也是考核能力的表现,现在考场上很多虫都组起了五虫的小队,你单打独斗,注定在这考场上走不到最后,不如把装备分给我们。”   最终考场上只能剩下五只虫存活,组成五虫队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顾遇没想到,他这在花园里捡破烂的一会儿功夫,外面都玩得这么热闹了,组队不算,现在甚至以多欺少抢装备的戏码都玩起来了。   明哲保身,不瞎参和确实是最好选择,但顾遇现在也馋了,馋上了对方手里那把40伤害的枪。   那可是40点诶!三枪命中就能淘汰对手了!   但让他加入那五虫小队一起抢,最后分也不会分到他头上来,不如站到虫少的那一方。顾遇打定主意,趁外面谈崩了再度枪战时,出其不意从暗处连续射杀其中一虫,那虫本就受过对面40点伤害的一枪,顾遇再几枪连射,很快送他下了考场。   突然从暗处来的枪声,还让小队丧失了一员,几只虫都有些慌,张望四周:“谁?什么虫?!”   “有本事出来!不要躲在暗处!”   他们慌张这一瞬,那边名叫莫尔的上尉趁机也命中了一枪,又送了他们一员下考场。   顾遇自认没本事,没搭理他们幼稚的喊话,很快换了个位置,从窗台上瞄准射击,也是一直看准一只虫打,打得那只虫一蹦一跳,短时间内没法反应。他的队友却也借此找准了顾遇的位置,连射了几枪过来,顾遇赶忙下蹲,轻轻松松和头顶的激光弹擦掠而过。   “嘭”的一声,外面那把40点的枪一响,顾遇听着位置,暗叹这位莫尔上尉还是聪明,和他配合,反应很快。   顾遇之前已将那虫打到了40血量以下,趁队友分心对付顾遇这边,莫尔再成功得手了一枪,很快又送一员下场了。   果然有好装备就是不一样啊,顾遇心里更馋那把枪了。   默契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之后枪声停,对方换弹药停顿的那一间隙时,顾遇与外面那位莫尔上尉一同探出,两颗激光弹同时射向其中一虫,一同送那名残血下了考场。   走廊上仅剩的那一只虫慌了,大喊一声“跟你们拼了”,一枚东西以一道圆滑的抛物线向顾遇所在的教室这头扔来。   “靠!”顾遇看清那玩意是颗滚圆的炸弹,不禁大骂,“你们都从哪捡来的这些玩意!”   为什么他啥也捡不到! 第47章 传票   一枚顾遇注定捡不到的炸弹就这样直生生抛了过来,慌乱之间,只听得外面那莫尔大喊了一句“小心”,顾遇当机立断,跃过窗台,纵身跳了下去。   “嘭”的一道巨响,身后教室炸得粉碎,晚一步顾遇就一起化为残渣了。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炸弹的轰鸣声还震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响,顾遇觉得自己今天简直霉透了——不是喊的“跟你们拼了”?怎么光冲他一只虫扔过来啊!   四楼高楼,他也该庆幸只有四楼,楼下正好一棵大树。   顾遇擦着层层树枝俯冲式落下,一张划得五彩斑斓的脸眼看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他急忙伸手,双手牢牢吊住了树干,身体荡的一下垂落,好险那树干够粗,支撑住了巨大的俯冲力。   顾遇刚庆幸了一会儿,还好也不是那么的霉嘛,果然上天还是眷顾他……   “咔嚓”清脆一声响,他直接屁股蹲一下摔在了硬地上。顾遇弯腰,蹲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痛得没有力气,咬牙切齿:“贼、老天……”   你有种!   他正痛得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还不忘颤巍巍打开面板,看看自己血量值——还好还好,只掉了40个点,没直接一下把自己摔死。   顾遇好不容易缓过这点劲,坐地上仰头朝老天比中指时,楼上正好探出一个熟悉的脑袋,紧张地喊:“顾遇少校!你没事吧!”   爷爷,你来摔一下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果然他家陆老师说得没错,有事没事,别想着老想占别虫便宜。他现在这就叫教科书式的“偷鸡不成蚀把米”,40点伤害的枪没蹭到,自己反倒赔进去40点。   顾遇顽强地跟楼上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起来再战。   他蹭蹭身上的灰,好不容易坚强地爬起来,翻着面板上那些什么“一只即将过期的鸡腿”、“过期了的面包”、“一瓶看起来能喝的水”诸如此类捡破烂捡来的玩意,一股脑塞嘴里补充血量,吞下去时,饶是他再懒得做表情,神色也变得似有难言之隐。   还原,太他妈还原了!顾遇竖起大拇指,他再也不说这考核坑虫了,瞧瞧这细节做得多么精湛,过期食物的味道都他么天才的如此还原!   简直可歌可泣,敬业如斯,吃饱了撑的还要做出如此精湛的考核,怎么不让虫佩服!   [顾遇少校,虽然听起来您是在夸我们,但怎么我老觉得哪里怪怪的……]   面板上系统弹出几行字。   顾遇面无表情,语气却瘆人般的和蔼:“我就是在夸你们,不要想太多,嗯?”   [那就谢谢您的夸奖了!明年再来啊,顾遇少校~]   顾遇面无表情地说:“嗯,如果明年我再来,捡到炸弹第一个就炸了你们考场,诚挚讴歌一下你们的尽职尽责。”   [那怎么好意思呢,人家都害羞了~]   “唉,哪的话,别不好意思,这是你该得的。”   这边顾遇还在和系统上演感天动地塑料情,莫尔已经冲下楼,急慌慌跑来跟顾遇感谢,言辞里好像顾遇就是他再造父母似的。顾遇本就是想捡个漏,并不是真心想帮他,也就随意点个头打算走,莫尔却偷摸摸跟在他身后,追了过来。   “嗯?”顾遇原本不打算理对方跟上来是个什么想法,自己走着走着,一边四处扒拉装备,一边后知后觉想起,“莫——尔?”   这不是他启明星杯总决赛的对手吗?   这小子升得快啊,现在都到上尉的位置了!   只是感慨一阵,顾遇也没搭理后面的跟屁虫。   后面的莫尔跟了一会儿,便亲眼目睹了前面的雄虫鬼祟祟地潜伏暗处,干倒了几个少校上尉,又将他们的装备物资悉数占为己有后,迎头遇上他们落单的队友回来,还把赃悉数栽给刚刚路过的另一支小队。   可怜那名回来的队友不明真相,信以为真,还义愤填膺地跟雄虫讲,他现在就去找那支小队报仇!   莫尔这种正经学院派,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策略,一时之间乖学生都吓呆了。   他懵懵地看着一脸正直的雄虫,又以一样的套路,随手捞了好几支小队的物资,又顺手引起了六支小队的内讧,然后拍拍手转身,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写满了“真没意思”,兴致缺缺地继续寻找下一支无辜小队祸害。   忽然,前面那只雄虫停在了墙根处,面对着墙鼓捣了些什么,转身做了个招招手的动作。   莫尔一时不清楚他在跟谁招手,还傻傻地转头去找身后,顾遇便喊:“别看了,找的就是你。”   莫尔走出暗处,神色一时复杂:“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跟着你?”   “这不废话吗?”顾遇一脸很不想说这种废话的表情,直截了当问,“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想搜集证据告发我?”   莫尔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想告发你,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对不对!我压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最后这句话让顾遇满意了:“你很上道嘛,莫尔上尉。”   莫尔忙从面板里取出那把顾遇馋了好久的枪:“我是想来感谢你的,这东西我有两把,你拿走一把也没关系,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组队?”   顾遇接过枪,很稀奇地摸了摸,不客气地收下后,又道:“枪我拿走了,组队就算了。”   莫尔第一次向虫提出组队申请就被拒绝,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你是……怕我拖你后腿吗?”他因为情急,脸色都涨得通红:“虽然比不上你,但我也很厉害的!”   顾遇挑眉:“没说你不厉害。问题在我,我不想和你组队。”   莫尔更纳闷了:“为什么不想?一路上你也看见了,大部分考生都组成了队伍,一只虫很难走到决赛的,我一开始就是吃了单独一个虫的亏,组队对我们都有好处的!”   “因为没有必要。”冷不丁的,顾遇给出了个答案。   “啊?”莫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完全有自信,我一只虫就能抵对面一个队。”这种自大至极的话,顾遇说得竟然都还一本正经、堂而皇之的,“所以没必要再搭一个虫组队,麻烦。”   “……”莫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然刚刚你对付那些小队很厉害,但一个虫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吧?血量万一危在旦夕,有个队友照应总比没有好吧?”   顾遇淡淡地“哦”了一声,没什么接着说话的兴趣,兴致寥寥地转身,继续在墙上捣鼓。   莫尔侧过头去望,原来顾遇正在墙上画着地图,不时在走过的地点圈圈点点。   “这些圈指的什么?”莫尔不禁问。   顾遇捏着从首音教室顺来的粉笔,随口答:“我捡到破烂的地方。我在算哪些地方出现好装备的概率大点,这些圈就是排除了的地方。”   莫尔迟疑地指了其中一个圈,说:“可我刚刚就在这个地方捡了一个50点伤害的炸药啊。”   顾遇侧头,不敢置信:“什么!”   他又指另一个圈:“那这儿呢?”   莫尔如实答:“这里倒是捡的比较差,只随手捡了瓶30点血量补充的营养液。”   这是什么凡尔赛言论?顾遇脸紧皱成一团,他捡的最高的食物还是“一包即将过期的干脆面”——15点血量!   莫尔又陆续指了好几个点:“这里我也捡到了一把40点伤害的激光枪,这里有把50点的激光剑,那边也有瓶30点的营养液……”   顾遇一秒差点抱住大佬大腿:“大哥!求你带我!”   莫尔:“可你刚刚不是不和我组队吗?”   顾遇一脸诚恳不解:“嗯?刚才有谁说过吗?”   莫尔张张嘴,为他这副鱼的记忆模样目瞪口呆:“……你刚刚才说过!”   顾遇深谙诡辩学派理论,无比自然地接道:“哦,我想起来了,刚刚是说过。可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嘛,过去的我不能代表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不能为过去的我负责呀。”   他点了一点头,跟个老学究般振振有词:“过去之我非我,现在之我即是我。”   莫尔表情都呆了,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可以这样?”这只雄虫到底哪学来的狗屁不通的理论?   顾遇跟他战友情深地握了握手:“队友你好,队友你好!”   了解顾遇的都知道,这只雄虫从来没有原则,只要能达到目的,脸皮厚成城墙,甚至干脆脸不要了也行。   他唯一的原则,是那只代表他最后退路的虫。   而此时被某只雄虫心心念念的陆沉中将,刚收到机甲设计大赛小组赛通过的消息,在家中正着手设计决赛作品。   “嘀——”,私虫光脑信箱响了起来。   陆沉放下笔,摘下镜片揉揉鼻梁,拿起一旁的茶杯,极其老年虫养生地抿了一口,才点开光脑信箱查看。   看清发件者的名字,让他不由渐凝起了眉心。   [首都星高等法院:尊敬的陆沉中将,请您收到本传票后,作为被告如期出席法庭。若无正当理由拒不出席,本院将根据原告雄虫保护协会的诉讼申请及证据材料,按缺席判决。]   陆沉:“……?”   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钻出来了?   与此同时,柳真的通讯申请也急吼吼弹了出来,画面里的他看起来比陆沉这个被告还焦急:   “中将,不好了!我刚刚从国会那边一个议员那得到消息,雄虫保护协会疯了,他们会长孟深知竟然想要告您!我们现在是不是得去高等法院那边的虫通通气?”   “您别不给个反应啊!您看看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话都被他说完了,陆沉好不容易才捡个空隙给出反应。   “已经晚了。”他无甚表情地把传票发给柳真,“你来得正好,我刚收到他们的传票。” 第48章 追杀   “孟深知!你他妈疯了吧?!”   几名雌虫干事来不及阻拦,布莱恩已气势汹汹推开房门,奔至办公桌前,猛拍桌面,怒瞪桌后稳然坐着的雄虫。   “你没有把我订下的条约当回事吗!你疯了吗,竟然状告陆沉!”布莱恩又狠狠拍下桌面,若不是顾及贵族风度,恨不得揪起他领子质问。   桌后的雄虫虽眼角可见岁月的细纹,但乍看去比布莱恩年轻上不少,眉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他施施然摘下光脑镜片,抬起眼皮瞥向怒目而视的布莱恩,笑得斯文:   “那是你和顾遇订下的条约,和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布莱恩副会长。”他上半身微前倾,凝视着对方,碧色如冷玉的眼眸透着鹰的冷厉,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无礼与愤怒。   “你擅自和顾遇订下这项条约,这么大的事,却事先没有和协会里透露一声,那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预先不通知你起诉陆沉这事呢?”   “孟深知!”布莱恩咬咬牙,余光扫了一眼门口忐忑探望的干事们,压低声音道,“陆沉是一度为帝国效忠生命的英雄,你不能用这招来羞辱他!”   孟深知斯文地戴上镜片,勾起唇角的弧度:“所以这场起诉是秘密进行,绝不会对外公开的啊。”   “而且,英雄又如何?帝国骑士又如何?”他身子靠后,抵在了椅背上,谈吐温文,一双碧眸却沁得他虫心凉,“帝国元帅尚且需和雌侍共侍一夫,其他虫,又怎么能有例外?”   “可你的方法!”布莱恩切齿,声音低到极点,“没有虫愿意被这样对待!”   “你还是太心软了,副会长。”孟深知幽幽吐着话,嗓音是游刃有余的斯文和掩于斯文之下的森冷,“既然他选择和帝国的雄虫结婚,那么他就该承受帝国雌虫自古以来的命运。”   “没有任何虫,”他斩钉截铁说,“可以有例外。”   绿圈又一次更新了。   顾遇看一眼地图,早已麻木,毫不惊奇:“又在我们反方向的地方。”   莫尔也看了一眼绿圈范围,拍拍额头,无奈道:“赶紧赶路吧,现在刷新间隔越来越短了。”   话是这么说,他仍不由感慨:“可为什么每次绿圈更新,都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俩运气有这么不好吗?”   “……”顾遇在前面默默赶路,作充耳未闻状。   他怎么知道,好运不会传递就罢了,霉运原来还会扩大传染的?   二虫身影极快地穿过中心区无虫的大街,四周空落高耸的楼厦渐渐退至他们身后。   黄昏斜照钢铁水泥的城市,浩荡的余晖下只有两只虫迅疾移动的身影,周遭一切科技与文明在空寂中衬得荒芜。   这般荒芜并非建筑颓圮,相反,它萦绕于钢筋冷硬的玻璃面上,巨人高的空旷楼宇与大街中,平日走在虫群中,习惯了它便难以感受,但当一虫皆无,顾遇说一句话都会在空旷里传来回音时,那寂寞便终于显得压抑而窒息。   城市吞噬了森林,遮蔽了原野与泥土,覆盖上标准化的水泥砖地,当大自然宏伟而古老的夕阳,洒照的是这片科技打造的文明时,科技与自然的比照,从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赶路到一半,莫尔也不禁停下,震撼地望着夕阳最后垂入城市地平线的那一瞬。   他俩已在这模拟考场里待了一天多,绿圈的范围越发缩减,整个东半圈的考生逐渐聚集靠拢,争夺与打斗便不可避免。顾遇每次战术皆是带着莫尔往高楼里缩,待底下打得不剩几支队伍残余时,他们再来捡漏。   这招原本莫尔很不适应,但顾遇说得也没错,他们势单力薄,没必要硬莽上去,该避时就得避。   但一旦绿圈最终减少到一片小区域时,他们也终将避无可避,和其他虫起上正面冲突,但目前而言,暂时还是养精蓄锐为主。   夜晚第二次降临于考场,顾遇二虫寻了个矮小楼房暂作休息。虽然这考场模拟的首都星,但除了物资以外,城市里电力在内的所有能源、科技品、工艺品都不可用,所有考生就像活在科技城市里的原始虫,夜晚打个亮都得靠钻木取火。   “这考场不是模拟的十八年前的首都星,”顾遇边在黑暗小楼中钻着木头,边叹道,“这是模拟的末日以后啊。”   能源没有,夜晚就是乌漆抹黑一片,悬浮车也不能开,走路全靠两条腿,这些钢筋水泥的楼厦除了好看,啥用也没有。   莫尔帮着把楼里的木椅、沙发架暴力拆除,用面板里的激光剑砍成一根一根的木材,堆在一起。   听见顾遇的抱怨,他耸耸肩:“就这样凑合熬过去吧,就明天一天了。而且晚上外面全是黑漆漆一片,大家谁也占不了便宜,正好有功夫修整一晚。”   顾遇深以为然,就他这种稍微动一步都得停下来歇几口气的懒虫,赶了半下午的路,早已累得不行。   他和莫尔各据了一角,靠着柱子闭目修养,互不干扰。在现实里,首都星的夜从来不会宁静一刻,在模拟世界的夜里,却了寂无声,闭上眼,火光闪在脸上,只听得见火堆偶尔的噼剥声。   忽然,楼外一声极轻的“咔嚓”响,有虫踩到了顾遇铺在外面、伪作成自然倒落的树枝。   楼里的二虫同时警觉睁眼,互相对看了一眼,紧贴在大门两侧墙后,警惕地掏出武器。   一只虫的声音兴奋道:“里面有火光!有虫!”   “等等!先不要进去!”另一个声音警惕提醒,“小心有诈!”   “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另一个声音道,“好像有雄虫的气息?”   顾遇从他说“闻到”时便暗道不好,这个狗屁考场有用的不摸拟,偏偏花功夫在这些细节上。控制气息消耗精神力,顾遇查探过附近没虫才暂时放松了控制。   莫尔在对面墙后看向他,顾遇做了个“干他们”的手势,莫尔表示收到,两虫便检查弹药,等顾遇一点头便趁其不备冲出去。   却突然听外面一虫惊奇道:“雄虫?考场里唯一一只雄虫,不是顾遇少校吗!”   “瑞亚!你不是一直在找顾少校吗!现在咱们找到了啊!”   莫尔怔了怔,有些疑惑的目光征询望向白发雄虫。   顾遇打手势“计划不变”。   那个谁,瑞亚?不认识,谁啊?就算认识,他好好的觉被扰醒了,也不妨碍顾遇送他们下考场。   就在这时,那个该是叫瑞亚的雌虫,朝里面大喊道:“顾遇少校——我们没有恶意!我一直在找你,是想有幸见你一面!我是你的头号粉丝啊!”   “顾遇少校!你缺物资吗!我们有的是啊,可以和你们分享啊!”   闻言,顾遇探出枪,朝外面空处猛然打了一枪,吓得那群雌虫一蹦一跳,本能掏出武器戒备,顾遇却喊:“按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来给我送装备的?”   由于好运不可传递,霉运必会扩大传染的原理,他和莫尔现在的确缺物资,而且不是一般的缺,抢的装备在路上也花得差不多了,明天绿圈范围继续缩小,他俩迟早得和其他小队正面撞上。物资短缺,将会成为他们决战的最大短板。   但对面这种白送装备的话,有鬼会信?   鬼都不信!   顾遇并不想浪费弹药,只打了一枪震慑对方,便喊:“快滚吧!我们也有的是,不需要!”   外面那瑞亚却仍敢上前,不屈不挠:“顾遇少校!我是真心想送给你物资的!其他地方我帮不上忙,但这点小地方我希望能帮上你!”   莫尔都觉得咋舌,早知道帝国雄虫受欢迎,没想到这都还有虫主动送物资上门,这雄虫也太好当了吧?   “那你搁外面就可以走了!”顾遇还是警惕,他家陆老师总教他,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保不齐这馅饼上就缠了鱼线,等着他咬上钩呢。   瑞亚还在喊:“可我想见您一面!一面就好,顾遇少校!”   这虫有病吧?   顾遇从不觉得,他有魅力把一只雌虫迷成这五迷三道的模样,没跑了,铁定有诈!   瑞亚见他不出声,没底,便又打商量道:“顾少校,你刚刚说你们?你跟其他雌虫组了队?那我们能不能加入你们啊!你放心,只要你让我们加入,我们的物资都可以共享的!”   顾遇确实馋他们物资,但他还保有警戒心:“我们队伍数量已经够了!你们不必加入,留下物资走掉就行!”   莫尔由衷佩服,这只雄虫到现在还忘不了物资。   “其他虫可以加入,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加入?”瑞亚说着已有些不满。   如顾遇所想,他也并非真心是什么顾遇的头号粉丝,只是偶然看到了这只s级雄虫的照片惊为天虫,便记进心上而已。   他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无非是看见别虫都有,他也得图一个罢了,随口恹恹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洛利亚就能嫁给s级雄虫,我连跟雄虫做队友都不行?”   他抱怨得不大声,本就是打算放弃离开,隔着一堵墙的遥遥距离,偏巧入了顾遇的耳朵。   “什么洛利亚?他什么时候要嫁给我了?”顾遇满头问号,质问外面的虫,“帝国还有其他s级雄虫了?”   瑞亚没有好气,也冲着顾遇嚷回去:“雄虫保护协会已经定下来了!你在考场上也是白费时间!以为这就能逃过雄虫保护协会?我只是没有洛利亚的好运罢了!否则我现在也是你的雌侍了!雄虫!”   他的同伴们都讶然于他对雄虫突然转变的这副态度了。早听说过瑞亚雌父是帝国首都星政坛的大佬,这种家庭和雄虫,两个都是他们而言遥不可及的存在,没想到瑞亚对雄虫的态度,俨然是像对待——   一个新奇的、珍贵的玩具的模样。   莫尔一把没喊住虫,“嘭”的一声枪响,还在对着雄虫的方向嚷嚷的瑞亚,捂住肚子吃痛弯腰,血量直接降了40点。   一道身影在微弱的月下,出现在众虫面前。白发雄虫微抬起下颌,月光勾勒出他形状优美的脖颈与下颌线,冷清的光使得那俊美的面庞白的不真实,抬起的下颌却显出不容置疑的高傲影子。   “没有虫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你算老几?”雄虫淡淡吐出狂妄至极的话语,在一众雌虫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嘭”的一声又是不间断的一枪射来。   瑞亚血量狂掉至20点,急喊同伴救援,他的队友们反应过来,上前围挡住他,在瑞亚失控的怒吼中,朝建筑内疯狂扫射。   顾遇放完狠话,比谁都逃得快,即刻缩回墙内,听着外面疯了般的扫射声,感慨了一句这物资果然充裕,这么白打还不如干脆送他呢。   他面上却无甚表情,淡淡地朝莫尔打了几个手势。二虫默契地互相打掩护,边战边撤,火速从差一步就射成筛子的建筑内逃离。   而瑞亚这边,折了大半弹药,才发现建筑里早连虫影都没了,气得鼻梁都歪了。   “顾遇!我不会放过他!”   “追!”   接下来一晚上,瑞亚这行虫都没能放过顾遇他们,硬是不屈不挠,穷追不舍,一路从晚上追到白天,从中心区追进了绿圈所在的青罗区。   顾遇觉得他实在冤枉,自认啥也没干,啥也没说,就被虫白白追杀。手上弹药也渐渐花光,当务之急,是及时补充物资,以备这最后一天的决战厮杀。   但幸运的是,这次绿圈所在的范围内,正好被他们碰到了一个支线任务点。   莫尔翻着地图查看具体路线,偶尔抬头看一眼雄虫,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遇清理了一下仅剩的物资,注意到他的视线,道:“抱歉,连累你了。”   莫尔忙摇头否认:“不!我,我只是有点在意那个瑞亚的话,他说……雄虫保护协会已经定下了……你要娶其他雌虫了?”   “哈?”顾遇才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这群事精又抽什么风,想强迫我,跟我来硬的?”   顾遇微弯起唇角,眉眼在晨光下衬得更为俊美,连对雄虫不感冒的莫尔都一时看怔了,雄虫却露出一个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诡异的笑:“那我不介意,和他们同归于尽。”   “什么?”莫尔没反应过来。   顾遇很快低下头,敛去有那么一秒显得抽搐的笑,恢复了平日懒懒散散的模样,拖长慵懒的嗓音道:   “当——然,我现在找到了积极向上的目标,所以他们最好不要来惹我。”   莫尔想起星网上那些传闻,看着散漫的雄虫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一时涌起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默了一阵,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真为陆中将高兴。”   “……什么?”这回轮到顾遇没反应过来了。   莫尔不常笑,总是绷着脸一副很严肃正经的模样,越是新兵蛋子,越会故意刻板,以防叫别虫轻视了他去。此刻,他却难得松下了心弦,还是对着一只雄虫展露了浅浅笑意。   “我一直……不太喜欢网上那些有关陆中将的言论,当然,只要作为一名帝国的军虫,就没有虫喜欢那些针对帝国英雄的言论……”莫尔低下头,又抬头不自觉看向别的方向,第一次吐露心声有些不太自在。   “但,”他很认真地垂眸说,“帝国骑士,所有军虫包括我向往的英雄,遇见的是你,真好。” 第49章 雌父   支线任务点本近在眼前,可惜,为了避开瑞亚那堆虫的追杀,顾遇与莫尔不得不屡次绕路,好几次过任务点却不得入。   期间绿圈范围又经历了几次缩小,顾遇二虫靠路上或捡或抢的装备,苟活到了最后几轮。   最新一次绿圈更新时,每个虫的面板上弹出了一项新数据。   ——目前存活者数量:12。   顾遇瞬时猜到,考核到现在,除了他和莫尔,全场仅存的就只有瑞亚那支五虫小队,以及另一支他们曾遇到却没直接起冲突的小队了。   现在已临近最终局,不幸的是,以他们的虫数,对上其中任何一支都棘手。   最好的办法是,等他们两支队伍互相消耗,最后他和莫尔再捡个漏。   但霉就霉在,瑞亚就跟只不讲道理的野狗一样,紧盯着他们尾巴后面咬,而眼下,他们已然弹尽粮绝。   不过,好在天无绝虫之路,本场考核顾遇唯一遇上的幸运,就是这次绿圈范围虽然已缩至极小,仍然囊括进了之前他们看中的那个支线任务点。   莫尔却觉得不乐观:“快到决胜局,眼下所有队伍都得去寻找物资,在支线任务点,保不齐大家全撞一起了。”   “保不齐他们也是你这种想法,所以没来呢?”顾遇很乐观,“毕竟最差也就我们现在这样了。去任务点可能会起正面冲突,但不去,后面那只狗追上来,我们现在就得下考场。”   莫尔不得不赞同:“你说的对,但……我们进去以后,瑞亚那拨虫也铁定会追进来。”   “那就进来呗。”顾遇无所谓道,“进去以后,就凭各自实力解决任务,还用怕他们?”   莫尔无言以对,只得赶紧迈开腿,跟上顾遇的步伐。   支线任务点位于青罗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游乐场中,其中一个入口也偏僻,坐落在青罗区边缘拥挤的平民区巷子里。   为避开后面那伙追兵,顾遇特意按地图绕进了这条小道,甫一迈入巷子里,他却怪异地,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巷子不宽,逼仄的巷道里,挂满了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霓虹招牌,字也有残缺的,地面的街砖也旧得灰落,辨不清本来的颜色。   两侧高楼紧紧倚靠,像被强行分隔的一对爱侣,硬生生从中间挤出一条道,楼层逼仄高危,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这些陈旧得上了历史的危楼,本该全塞满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居民,此刻却空荡荡,徒留在城市被遗忘的角落生锈。   窗台上也忠实还原了各户人家晒在外拥挤的被褥、床单和衣裳,有些还在嘀嗒嘀嗒滴着水,声音回荡在本该是闹市的巷道里,幽静得有些骇虫。   “没想到十八年前,首都星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莫尔一边走,一边打量周遭,有些新奇地感概。   他的军靴踩在陈旧不平的街砖上,啪嗒啪嗒作响。   “首都星十多年前大规模整改后,这种平民区已经全部拆迁了吧?没想到还能在考场里见到。”莫尔道。   走着走着,顾遇却停了下来,莫尔察觉后不由回头,纳闷问:“怎么了,顾少校?”   顾遇顿了顿,打量着周遭,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奇怪,他应该从没来过这地方才是,为什么却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他很少为什么事烦扰,此刻却一路走一路凝着眉,直到他们停在游乐场偏僻的小门前,顾遇望着那招牌上陈旧的字,和悬挂下的小牌上写的“一米五以下儿童免费”的一行字,才缓缓睁大眼,醍醐灌顶般想起。   ——这是漏斗巷!   陆沉十八年前的家!   这个游乐场,正是十八年前,他还八岁时小学二年级组织春游活动时,老师领来游玩的地方。   在漏斗巷所在的区域被大规模拆迁后,昔日的游乐场也早已夷为平地。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回到十八年前的首都星。   这个被拆迁的游乐园门前,曾是他八岁时初遇十岁陆沉的地点。   记忆总会有缺漏的地方,何况是那么久远朦胧的往事。   即使迈入这所游乐场,仍无任何与顾遇记忆契合的模样,他察觉不到半点熟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但一门之隔外的漏斗巷,明明没有专门去记,却比顾遇刻意去记的东西还要深刻,以至于十八年过去,重临现场,仍油然而生记忆中的熟悉感。   游乐场门口已有nc等候多时,那是一个小白西装扎小领结的乖巧男孩,哒哒哒跑过来,仰头语调甜甜地请求他们:   “大哥哥,儿童乐园就要拆迁了,能请你们帮我找到这里最后一场笑声吗?”   “最后一场笑声?”莫尔一愣,重复了一遍任务要求。   小男孩开心地点头:“嗯!只要大哥哥帮我找到儿童乐园的最后一场笑声,带来给我,我会报答大哥哥很多很多奖励哦!”   “笑声怎么带过来?”莫尔更为迷惑,点开任务面板惊了一惊,连指给顾遇看,“顾少校,这个任务点竟然迄今为止没有虫完成过!”   顾遇也开始摸着下巴思忖:“这儿童乐园压根没虫,哪来的最后一场笑声?”   莫尔道:“难道是指我们的笑声?”   “不,”顾遇摇头,“他说的是游乐场被拆迁前的最后一场笑声,这考场的时间都是十八年前的,我们充其量只算得上闯入过往时间的过路者。”   莫尔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皱得更深:“意思是寻找真正十八年前的最后一场笑声?可我们怎么知道是谁?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带来给他?我们总不能穿越时间吧?”   顾遇向游乐场深处走去,边走边道:“不,没有必要。这场景便是历史,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过去的,答案一定在这其中。”   他们走过高高的摩天轮下,穿过陈旧得有了些年头的游乐设施,一路空荡荡。   本该大排长龙的冰淇淋店也门庭空落,大门徒然敞开着,冰淇淋机还亮着工作的红点,一切仿佛十八年前的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按照笑声的思路,顾遇与莫尔从头入了不同游戏小屋里试玩,试图从游戏中寻到线索。   顾遇还依稀记得当年小学组织春游时的情景。   陈旧的时光里,尘埃浮动的午后教室中,年轻的教师站在讲台上,用力敲击黑板,对付这些淘气孩子还经验不足,提高声量试图引起注意:   “二年三班的同学们,听老师讲话好吗?离我们小学很近的儿童乐园即将拆迁,所以老师打算这次春游带我们全班去那里玩!”   全班仍旧闹闹嚷嚷,位子上的顽皮学生们前后左右捣蛋聊天,纸飞机漫天飞,老师的声调如水滴汇入大海很快消掩,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这片闹哄哄中,唯有第一排正中的白发小男孩,安安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机甲图画书。   听到老师声嘶力竭的喊话,他是唯一一个仰头的,苍灰色的眸瞳在浮动的金尘中如宝石闪耀,雪一样的白发衬得肤色雪白近剔透,头发不长,堪堪齐肩。   小男孩的睫羽也是雪的颜色,金尘下扑扇着,像振翅欲飞的蝶。他在这片喧闹的背景下,默默举起一只手。   老师仿佛得到了救赎,忙擦擦汗,喜笑颜开地唤男孩:“顾遇同学,你是对这次春游有什么想了解的问题吗?尽管提出来,老师都会一一认真解答的!”   小顾遇张了张嘴,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问,但很快白睫轻轻颤动,掀起眼皮,认真地说:“老师,我能不去吗?”   老师热情的话一时僵在喉中,和蔼的笑容也僵了僵,他早该知道这只小雄虫的脾性。   “不行哦,顾遇同学,周五咱们不上课,所有同学必须都去春游,老师会把它当作一场考核给同学们评分的。”   一听见“周五咱们不上课”,全班的调皮鬼全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小顾遇一只手支起脑袋,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老师,我主动申请打零分也不行吗?”   “不行哦。”老师堪称和蔼地回答他。   小顾遇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没办法。”   为什么会有春游这种东西?坐着上课它不好吗?   现在的小学,真不像话呢……   老师感觉自己被莫名嫌弃,还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孩子“迁就”了,一时又哭笑不得,又无话可说。   底下的捣蛋鬼们一听不上课,跟这只脑回路清奇的小雄虫不同,顿时就精神多了,赶忙争着举手问:“老师!老师!咱们春游要准备什么?”   “要我们自己带吃的吗?”   “可以带玩具吗!”   老师很高兴,这些孩子们才是听到春游的正常反应嘛。   “吃的不用带,当然玩具也不能带。明天早上,老师会带同学们去做好吃的曲奇饼干,下午咱们要各自带一篮子饼干去儿童乐园,大家也不能光顾着玩,可是有任务的!”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带饼干去做任务吗?”   “嗯,”老师点头,抽出讲台上的一张由方格组成的卡纸,“明天老师会给大家每个虫发一张这样的卡纸,去了儿童乐园,同学们要负责向那边不认识的虫推销你们的饼干,价格就是请那只虫帮你们画一朵小红花。”   “当然,一只虫只能请他画一朵哦,最后结束集合时,老师会给小红花最多的同学大大的奖励哦!”   “大大的奖励”吸引了天真的小朋友们,纷纷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一定能拿到最多的红花。   唯有顾遇始终“一枝独秀”,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师,咱们这里是小学二年级,还是幼儿园?”   可惜老师闭了他的麦,亲切地说:“顾遇同学你不要提问。明天一定要来,不能请假哦,老师今晚会联系你家长的!”   小顾遇年纪很小,却背负了很多惆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种幼稚无聊,且划重点——非常耗费体力的游戏,能从幼儿园一直做到小学二年级?   小顾遇觉得自己上了个假小学。   背着书包回家时,隔壁二班的他哥顾奚听说了他们三班要出去春游的事,羡慕得不行,一路在他耳边喳喳嗡嗡地说个不停。   顾遇悉数忽视了。当然他很愿意和他哥交换,但显然,他和他哥除了头发都是白的,其余一点也不相似,完全不能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鱼目混珠。   一回家,顾遇便捂着肚子进他雌父的书房,装得惟妙惟肖:“爸爸,我肚子疼,非常难受,明天可能去不了学校了,得请假……”   “又请假?”年轻的希涅伯爵摘下镜框,怀疑地打量自己的孩子,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遇遇,你们老师刚刚才和我通了讯,不要再拿这招唬我,没用的好吗?”   顾奚拖着书包从门口路过,很欠揍地探脑袋进来,幸灾乐祸:“顾二傻,你这招从幼儿园到现在用多少回了?爸爸才不会上当了呢,你明天就乖乖去卖你的饼干去吧!”   他说着,边哼着歌边远去:“小白菜,地里黄,三两岁呀,没了爹呀。亲爹呀,亲爹呀……”   唱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知道自家大孩子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希涅眉间还是不免笼上了惨淡愁云,摸了摸小顾遇的脑袋。   “是不是因为爸爸不常待在你身边陪你,所以咱们遇遇不喜欢和其他虫交往接触呢?”   顾遇雄父是他六岁时因意外去世的,即使雄父在世,他也很少回家陪过两个孩子。   这个家庭似乎从来都是残缺的,那份属于雄父的位置永远缺失着,身为雌父的希涅也常因为国会的工作着不了家。他们这个家,和一般虫族家庭从来差了太多。   希涅是一个平和的虫,对待两个孩子都没有差别。顾奚也从小养成了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性格,即使很早懂事,也没把自家雄虫弟弟当作什么特殊、珍贵的易碎品,每次欺负顾遇,他都冲在最前头。   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下,顾遇从小便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他雌父、亲哥一个模子刻出来,该少的地方一样没少,多的地方也一样没多,没什么两样。   即使后来学校的教育使他对“雄雌差别”的常识有了些概念,可天生懒惰、后天淡漠的性格,使得他看见了,习得了,却难以刻入皮下深层的基因里去。   “不。”小顾遇拉下他雌父的手。   年幼的小绅士低头,在希涅的手背上落下羽毛般的一吻。从三岁会吃饭就学起的贵族礼仪,比雄雌观念还要深刻地融入他基因里。   “爸爸,”他垂着雪白的睫羽,淡淡地说,“就算你天天陪我,我也依旧懒得和其他虫接触。”   希涅心里为这吻一软,但这话又让他无奈万分:“遇遇,这怎么行呢?这么懒,难道长大后找雌君也要帝国来分配吗?找了雌君以后,就天天赖在家不出门了吗?”   时年八岁的顾遇虽然平日一副小大人模样,可对“雌君”这词还没多大的概念。   他眨眨眼:“为什么要找雌君?和爸爸一直一起不行吗?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虫待在一起?”   希涅揉揉他的白发,表情显得柔软。   他没有按一般虫的想法,解释结婚是雄虫摆脱不掉的义务。   他只是道:“遇遇长大以后会遇见喜欢的虫,所以才会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爸爸啊,希望遇遇的雌君,一定是你喜欢的虫呢。” 第50章 晋升   八岁的小男孩顾遇,第一次遇见十岁的陆沉时,是在周五的儿童乐园小门外。   垃圾桶边。   白色短发的小男孩仰着头,提着一篮子还热乎的曲奇饼,问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半大少年:“哥哥,你买饼干吗?”   正在往桶里掏废瓶子的半大少年,被这突来的稚嫩声音吓了一跳。   他一低头,便看见了一身小学校服打扮、相貌精致得不像话的白发小雄虫,那使他想起了那些橱窗里价格高昂的洋娃娃。   陆沉有些局促,将装瓶子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另一手抻了抻有些发皱的衣角,眼神飘忽,而后集中在自己刷得发白的鞋尖,声音很低:“不,不用了……”   他可能买不起。   但小男孩的篮子又往他面前凑了凑,他闻到了一阵香甜的曲奇饼的味道,跟这个洋娃娃一般的男孩一样,带着属于午后阳光的气息,与这个逼仄狭窄的漏斗巷格格不入。   “哥哥,你就帮帮忙吧,不用花钱的,你用小红花买我的饼干就行了!”   白发小男孩用一种很可怜的眼神看他,仿佛陆沉吃了他的饼干,会给男孩带来多大的好处一样。   十岁的陆沉从来没有被虫用这样一种眼神注视着。   仰视的,可怜的。   却又平等的,温暖的。像阳光,像空气里香甜的饼干味。   这是一双苍灰色的眸子,不动声色时本该冷淡漠然,像深山里苍森间隙里窥见的天空,暗沉而沉郁。但他用眼睛笑起来时,那双沉郁的眸子也像活了起来,变得染上了奶油甜丝丝的味道。   陆沉像被那笑迷惑了,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彼时的他尚还稚嫩,十岁正处于一个半大不大、半懂不懂的年纪,即使心灵敏感的早熟,他伸向小男孩的手还显得那样稚小,堪堪一握,脆弱无力,无法挽救太多事,无法拯救太多虫,连他自己也甚至难以保存。   小男孩从篮子里掏了掏,递来一张卡纸和笔:“画上一朵小红花就行了,谢谢大哥哥惠顾。”   陆沉猜到这可能是小学低年级的某项活动。正就读五年级的他也曾有过参加这些课外活动的机会,但陆沉从未响应过班级的集体活动,每次的合照,他总是缺席的那一个。   一是这些活动并非免费,二是他觉得没必要。   有闲心在外面搞过家家,不如早早回去,帮晚上才下班的雌父干好家务,做完作业,空闲时还可以出来捡些营养液之类的瓶瓶罐罐换钱。   捡破烂是项技术活,不仅得赶在城市清洁机器虫到来前,还得与同行们激烈竞争。这些同行年纪都算得上陆沉爷爷辈的,一看到他便会嚷嚷:“你这小孩子怎么回事啊!还要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抢饭吃!”   这么一说,三好小学生陆沉,便不好意思再与这些老爷爷们争生意,只好退避小巷里捡些边边角角的玻璃瓶。   陆沉先把手在衣角上蹭干净,方才接过笔和卡纸,认真地画了一朵小红花。他画这个很在行,从小到大得的太多,看也看熟了,但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值钱。   十岁的陆沉已经很现实了,接过小男孩递过来的一包小曲奇,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用小红花换回了实用的东西。   什么是实用?   不挨饿,不受穷,名誉和荣耀统统是其次,这就是实用。   他道过谢,把那包精巧包装好的一袋曲奇很小心地收进外套口袋里。   好看的白发男孩却有些好奇地望着他,问:“哥哥,你不尝尝吗?”   陆沉默了默,却之不恭,只好又把袋子拿出来,很谨慎地打开,捡起里面一块,又扎紧口袋,才送进嘴里很认真地吃了。   “怎么样?”那个好看的小雄虫瞳仁是很淡漠的颜色,总像隔着一层霜或雾似的东西看虫,但陆沉读出了里面的些许期待。   “味道……很好吃。”陆沉评价,又犹豫了一下,“是你做的吗?”   他想,这只小雄虫应该是很在意自己做的东西味道如何,才会这样一直追着他问。   “呃……”男孩歪了歪头,“大概,可能,应该……算是我做的吧。”   顾遇想,老师和同学们帮他做的,最后他亲手关上了烤箱门——四舍五入,也等于是他做的了,所有没毛病啊。   陆沉不是很懂这个“大概、可能”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觉得味道很不错,便想把剩下的都带回去,给辛苦工作后回家的雌父尝尝。   他们搬到这个小巷已经很久了,也很久没有吃过除了三餐以外点心之类奢侈的东西了。   其实陆沉一直懂得,世上没有真正没必要的东西。好比这种课外活动,好比不禁饿的饼干点心。   没必要,闲——就意味着有时间有金钱去挥霍,就意味着对他来说,是一种遥远的奢侈。   命运是不公的吗?或许是吧。   可这世上不公的事太多了。陆沉没有过富贵闲虫的生活,生下来起似乎便是劳碌命,在原来的家里时会替上面的雌侍、他的哥哥弟弟们跑腿,帮管家分担家务。离开那个家,和雌父一起生活,只是换了一种更心甘情愿的方式,继续他的劳碌命。   闲,意味着没用,意味着罪。   一旦让陆沉某一日停下来,真正闲在家中,或许他才会更为惶恐不安、难以适应。   所以陆沉没有自怨自艾、埋怨命运的时间。仇恨与不公难以挫伤他,他得用呼吸的每一刻钟、每一瞬息,做有用的事,做效率最高的事,为自己赢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陆沉知道自己只是只普通的雌虫,是帝国最不缺的那种雌虫。每年每月每日,每分每秒,都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雌虫降生于帝国的大小医院。   这些雌虫数量庞大,乌泱泱一群,拥挤在社会的底层下,为生计庸庸碌碌、勤勤恳恳一辈子,甚至连他雌父曾跳进去的火坑——嫁给一只雄虫都做不到。可谁又能说,他们不重要?   谁又能说现在十岁的陆沉,将来不重要?   陆沉从没觉得自己低虫一等,哪怕他的亲生雄父如此嫌恶他们——不,甚至连嫌恶也谈不上,那只雄虫高高在上看向他和他雌父时,眼神是如此轻飘飘的不在意,仿佛在视路边一只微小草芥或蝼蚁,漠不关心,比起嫌恶更让他窒息。   陆沉被迫回头审视自己的存在。   一只帝国绝对不缺的雌虫,脑袋稍稍有些聪明,却也没聪明到惊为天才、一举改变命运的地步。   并不如一般雌虫十分健壮,甚至饿久了还瘦得像竹竿。也并不如一般亚雌纤细柔美,两头讨不了好。   所以他可能是提前把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光了,如此平平无奇的他,在如此平平无奇的天气,如此平平无奇的地点,万分之一可能性都抵不上的好运。   ——被一个比他小的、十分好看的、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温暖的像阳光一样的小男孩遇见了,并要把所有饼干都送给他。   “所以我把这一篮子饼干都卖给你,好不好,大哥哥?”男孩白色羽毛一样的眼睫扑闪着,像剔透的翅膀。   “然后你把这张卡纸都画满小红花,送给我好吗?”   那张方格纸上,被一朵一朵的小红花占满。一笔一划认真勾勒,红得朝气,鲜亮,向上。   “画的真是太棒了!非常感谢大哥哥你的惠顾!”   “唔,不过还是,每个小红花都稍稍画得不一样吧。”男孩苍灰的瞳仁里闪出一丝狡黠,食指抵在唇上,“嘘,哥哥你得帮我保密哦,被老师发现就不好了。”   ……   “啊!顾雄子!老师让大家一起来门口合影了,你饼干卖完了吗?都卖了一下午了!”   有一只和小男孩同样校服的雌虫站在门口呼唤。   “来了——来了——”顾遇的音调拖得老长,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他正把篮子塞到陆沉手里,老师又过来唤:“顾遇同学,来来来,快来拍照了!嗯?那边那个孩子是谁?——那位小同学,能请你过来帮我们拍张照好吗?”   “一张就好,麻烦了!”   陆沉一手挎着装满曲奇饼的篮子,另一手稀里糊涂被小雄虫拉了过去,老师热情地把小虫眼相机塞到他手里。   “嗯,拜托了,这位小同学,一定要把我们全班都拍下来哦!”   陆沉一时被推到全班二年级小学生面前,手里捏着虫眼相机,有些局促。   不甘不愿被拉过去站好的白发小男孩,却抬头,遥遥地冲他这边笑了笑,像在安抚,又眨眨眼,像在说要保密呀。   兴许是那日黄昏的光线太好。   陆沉恍然觉得,这画面确实值得被永远保存下来。   老师还在声嘶力竭安抚:“大家站好一点,站好一点!不要推推嚷嚷,不要大声喧哗!安静,安静!”   “学一下第一排的顾遇同学好吗?他虽然平时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但每次都是最安静的那一个!”   “可老师,”有小朋友举手,“明明是顾雄子懒得说话,也懒得动嘛!”   全班哈哈大笑,老师扶额,顾遇还对着镜头外眼睛含着笑,与周遭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这画面,经由另一个十岁男孩的手,被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我知道了,最后一场笑声!”   顾遇望着游乐场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惊醒般道。   “什么?”莫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遇低头兀自说:“我早该知道的,那时这儿除了我们就没什么虫来玩了,之后几天不到,游乐场就被拆除。”   莫尔从他碎碎念的话里觉出了重点:“你以前来过这儿,顾少校?”   顾遇来不及解释,趁着身后那群撵不走的追兵未到,带着莫尔跑到了游乐场前一棵大树下挖了起来。莫尔一头雾水,稀里糊涂跟着雄虫挖着,竟真的挖出了一个铁箱子。   箱子不大,打开装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机甲手办,有熊仔玩偶,有装进信封的信,有各色小纸条,最后底下压了一张照片。   莫尔凑过来看,一时看愣了:“这是……小学的春游合照吗?”   顾遇简短解释:“我小学时曾来过这春游,后来临走时,当时班上的老师让我们把各自的宝贝装进这个时光胶囊里,写下想对未来的自己说的话,然后埋在树下,等长大可以来取走。”   那张合照里,几乎所有虫都是笑着的,就连边上扶额的老师,嘴角也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莫尔恍然大悟:“这难道就是‘最后一场笑声’?”   怪不得之前没有一个虫完成任务,谁会想到,这竟然是张定格的照片,还被埋在了树下。   常言之,难度与报酬通常成正比。   在nc小男孩那递交了结果后,顾遇和莫尔这只穷且默的二虫小队,终于虫手配置了好几把50点、60点伤害的抢,弹药塞满了面板库,一举从底层玩家晋升为星币高玩。   刚出游乐场,三支场上仅剩的队伍,便在门口幸运地撞上了。   三方势力一触即发。   瑞亚依旧叫嚣在最前线:“顾少校,这回你们还跑吗?以前不跑得挺快的吗?”   绿圈最后一次更新,范围停在了漏斗巷这一条街上,顾遇确实没机会跑了。   被两支小队夹击在中央,顾遇却不慌不忙,勾起唇角,俊美的眉眼微微上挑,淡淡一笑,又颇为张狂。   他缓缓给枪一发一发地上膛,说:“正好,我也懒得再跑了。”   ……   半小时后,瑞亚用实力把他放出去的话吞了回来,且悉数反噬在他身上。   天知道,有了装备的顾遇,和没装备的顾遇,简直不是同一个虫!   而且明明是两支小队夹击,顾遇与莫尔偏偏逮着他们小队追着打,漏斗巷又只有那么点大,跑出去是淘汰,等后面追上也是淘汰,瑞亚等虫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插翅也难跑。   另一支小队更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三方战场,为何我们显得如此多余?   再看看对面战场,残暴,真的残暴。唏嘘,真的唏嘘。   现在帝国雄虫都这么猛了吗?肃然起敬,肃然起敬。   最终,面板提示。   ——目前存活者数量:5。   瑞亚小队悉数覆灭后,又经了一轮淘汰,顾遇这支凶残的二虫小队送对方两只虫下了考场。场内数量归五时,仅剩的所有虫面板上,都弹出了一发热烈庆祝的小烟花。   [恭喜在场五位考生顺利晋级!]   [恭喜莫尔少校,亚力克少校,叶利上尉……]   [恭喜顾遇中校!] 第51章 雌侍   模拟舱开启时,舱外还余乌泱泱一堆虫留在考场,顾遇方一出舱,场内无数视线便齐齐看了过来。或惊讶,或赞佩,或仰慕。   这些早早淘汰的考生们,通过场内屏幕直播,观赏毕整场赛事,要说最令他们意料不到的,莫过于整场雄虫的表现了。   也才下舱的莫尔,隔着重重虫群望见顾遇,遥遥招了招手。   顾遇冲他淡淡一笑,也算作回应。   场上搭档了三天,这点默契也还是有的。   才出考场,甚至来不及庆祝或修整,巴德中将便派虫唤他过去。   顾遇走至考场门口,雨幕阴沉连绵,雷声隐约轰鸣,还未断绝的雨季将他从晴空万里的考场拉回了现实。   顾遇踏着实地,有了一点真实感。   赖恩上尉远远在雨中等候,见他出来,忙上前,将手中的另一把黑伞与外罩的军外套,一样一样递与他,方有余闲朝他立定行了个军礼:“中校好!军团上下已经收到您的调遣令了,恭喜您顺利晋升成功!”   顾遇将外套随手罩在身上披好,黑伞倏然撑开,随口问:“巴德中将找我什么事?”   赖恩挠挠头:“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中将只是让我来接您过去,其他的一样没说。”   顾遇点了一点头,撑着伞在喧哗大雨中静静走着,看着雨点稀稀疏疏溅在裤脚上,点起一朵朵泥花,他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想。   接驳越野车候在不远处,上车后走了半小时,方到第五军团第十师指挥部大楼。   愈到日暮,天色愈渐阴沉,黑云堆积天空一头,趴伏在模糊的天际相连处,模样森冷,像黑暗中吞噬一切可能微光的兽。   指挥部大楼正罩于这团团黑云下,就连这里的惊雷也响得内敛,听着呜咽,压抑在喉哽间。   这个时节大楼里尤其空旷,来往办事的军虫并不多,雨伞被顾遇拿在手上,凝聚的雨滴一路嘀嗒掉落,连线了一地。   他另一手则戴上光脑镜片,开始给他家少将发去自己已通过考核的好消息。顾遇唇角一直带着笑,并未注意前路,身后赖恩提醒,才发觉已走到了头。   跟空旷的走廊不同,巴德约他见面的办公室外,却站齐了一排整齐西装的雌虫们,看起来穿着像某个讨厌协会的干事。但顾遇有些不确定,因为他们之中并没有他眼熟的。   “顾雄子,您好。”紧临着门侧立的雌虫朝他弯下腰,右手恭敬地置于胸前。   这个称谓让顾遇微挑了半边眉,显出了些许兴味的模样。   在军部时至今日,还是第一次有虫这么唤他。   那名雌虫替他打开房门,态度恭敬,视线也只停留在他胸前:“会长已等候您许久了,顾雄子请进。”   会长?   话已至此,顾遇再猜不出里面的是谁,他就白当这么多年雄虫了。   门开后,远远的办事桌后,正稳然坐了一位黑发碧眸的雄虫,身后还侧立了两名军雌。随着顾遇的视线看来,那只雄虫也抬起了头,恰好与他视线相撞。   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顾遇很不耐烦这只雄虫。比对待布莱恩,还要不耐烦。   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孟深知,年纪与布莱恩不相上下。可除了眼角不易察觉的细纹,看得出岁月在他脸上残留的痕迹,其余竟像未遗雕琢,比起布莱恩看上去年轻不知多少岁。   一般,顾遇称呼这种虫,为老妖精。   他的态度也不比布莱恩强势,而十分温和儒雅,气质温文,跟你谈话时,像家里慈祥和蔼的长辈。   “顾雄子,等你多时了,快请坐。”孟深知温和地说。   顾遇看向旁边的沙发,方才注意到也坐那儿的巴德中将。巴德自觉这场合不该有他,站起身朝孟会长告辞,与顾遇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言语,却带着无可奈何只有安抚的意味。   巴德的职位与权力远大于孟会长,但可惜在,孟深知除了自己是雄虫外,也不是一般协会的会长。   ——是代表帝国上下所有雄虫的协会会长。是这个稀有珍贵群体的最高代表。   巴德不得不给他留足面子。   “好了,无关虫员已经走了,现在该聊聊我们的正事了。”孟深知脸上带着怀念,看顾遇的眼神如亲切的长辈,“我们许久未见了吧,顾雄子?”   可别,可千万别。   顾遇支着脑袋,懒得把白眼翻给他,靠坐在沙发上,坐姿歪歪扭扭,身上一身挺直的军装也束缚不了他懒病发作的灵魂。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雄虫保护协会的虫,他就无比犯懒,还没开始谈话就困得想睡觉。   他可和孟深知谈不上多熟。至少比起布莱恩,没那么熟。   除了雄虫保护协会会长的名头,孟深知还是孟家主家的实际掌权者。孟家算得上老贵族里门楣深望的了,比起刚钻出的新贵们,犹如小巫见了真正的大巫。   即便老贵族圈子一日混得不如一日,在帝国的地位犹如尴尬的皇室一般尴尬。但底蕴深厚,品位高雅,修养更不用说,只看顾遇这种虫,骨子里都种下了贵族礼仪的潜意识,就知道这一派头他们端得有多好。   无数刚发迹起来的商业大腕、资产新贵,钻破脑袋也想混进这个圈子里。常言道,越是暴发户,越想给自己安上“old oney”的名头。   而穷酸老贵族们为了谋得家族繁荣,也往往被迫下水,和这些他们眼中土掉牙的暴发户们接触。   孟家,门庭望族,老贵族中的老贵族,尤其受这些资产新贵们巴结。有钱虫们企图得到他们的些许认可,日后在上层圈子里便可打着高修养、厚底蕴的名头横着走了。   但望族怪不得是望族,孟家即便与新贵土豪们接触,也是老贵族里架子端得最好的,丝毫不自己上赶着掉价。   说起来,他哥顾奚的雄主孟留,也出身孟家。不过并非主家,只算其中一个血缘较近的旁支,孟深知算起来,还是孟留的叔父。   细看起来,他俩相貌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嘛,这性格就说不上什么关联了。   顾遇只是半睁着眼,懒散倚着沙发,目光倦怠地对上他的视线。   任何虫都能从他眼神里读出不耐。   但孟深知还能继续和蔼斯文地说下去:“许久不见了,顾雄子这性格还是没变啊,我还以为你进了军部,能有多改头换面呢,看来也还是我熟悉的那只雄虫啊。”   顾遇支着侧脸斜视着他,很无恭敬的意味,傲慢懒惰且无礼,嘴里还轻呵了一下。   带着“我就静静看你还能说出什么屁话”的含义。   孟深知身后的两只军雌都觉出了难堪,对上白发雄虫斜视来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孟深知自然不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岁,对顾遇这种毛头小子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模样始终一般无二的儒雅:   “对了,还没给顾雄子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两位少校,刚从其他军团调任过来,以后在军中侍候你,也比陆中将方便许多。”   顾遇:“嗯?”   他脸上带着尤其迷惑,仿佛孟深知说的不是虫话的表情:“你在说什么鬼话,尊敬的孟会长?”   尊敬的孟会长恰到好处的“咦”了一声:“没有虫跟您提起过吗,尊敬的顾雄子?我们协会已经为你定下了两名雌侍的虫选,所以我这才把两名少校引过来,与你认识认识啊。”   “毕竟,他们现在可是你的雌侍了。”   顾遇跟他虚以委蛇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稍稍起身坐直,似笑非笑了一下:“孟会长,你以为我是那种单纯好搪塞的三岁雄虫吗?虽然我学识不高,可也算熟读帝国法律。”   “没有我签字点头,《帝国雄虫保护法》不会允许你们单方面给我建立任何婚姻关系。”   孟深知儒雅的面皮未撼动分毫:“自然,所以眼下只需要你点个头,顾雄子,这两位雌侍便属于你了。”   顾遇淡淡吐出自己的回复:“滚。”   他起身要走,那两名军雌开始不知所措。   孟深知微弯的眉眼也平了下来,终于显出他冷厉独断的面目:   “顾雄子,不要拿任何保护法说事,帝国只会保护履行了义务的雄虫,而你——履行了义务吗?”   顾遇停下脚步,转身,踩着军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面睥睨着他。   “我已履行了所有我该履行的义务,也请你们,不要再拿任何义务跟我说事。”   跟这群事精打交道这么久,顾遇已深刻明白,雄虫保护协会口里的义务就是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   追根究底,法律关于义务的界限太多暧昧,更多基于虫族的共同认知。但既然暧昧,顾遇便也能钻这个暧昧的空。   他骤然转变的气场,确实令离他最近的孟深知有些不适,皱了皱眉:“看来,顾雄子眼里的义务,和我们虫族大多数虫眼里的义务,有所不同啊。”   “不要拿一般虫和我比。”顾遇冷笑了一下,“你究竟想做什么,不要绕圈子了,爽快点摆上来吧。”   孟深知勾起一点笑:“顾雄子确实是聪明虫,那我这个老家伙便不卖关子,实话实说了。”   “布莱恩副会长和你签定的约定,仅代表他一方意见,并无法代表我们整个协会。”   “况且,顾雄子和他约定的好像是五年后,能否改变帝国法律?我们不要谈五年后,我只想和你谈还未改变的当下。”   “顾雄子是否把现实想得太过理想?兰德尔元帅是招你进了军部,可进了军部以后,怎么办?我不反对你们这些年轻虫想要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可现实是——雄虫和雌虫到底不同,就光谈谈你的发情期,要怎么办?”   他稍稍撤后,靠着椅背,好整以暇打量顾遇。   “顾雄子,我是来诚心帮你的啊。你想要在军部长久地待下去,发情期这问题不可避免,眼下还没出任何问题,可以后呢?”   “万一某次任务途中突发了发情期,怎么办?就算不是突发,军虫的天职便是听从命令,难道你要你的上司每次给你发派任务时,都得避开你的发情期吗?”   “那顾雄子,相比之下,你的雄心壮志是否显得太过儿戏,就像小学的过家家游戏呢?”   顾遇俊美的眉眼沉了一沉,顿一顿道:“我会听从一切调令,即使万不得已,也还剩抑制剂存在。”   “顾雄子,你要搞坏你的身体吗?”孟深知吐字斯文,丝毫未有他言语的担忧之色,“抑制剂呀,这东西也终究有失灵的一天,你的身体长此以往终会产生抗体,那之后怎么办,顾雄子?”   “不如——看看我给你的最佳选项。”他将桌面上的一张纸,用两指推到了顾遇跟前。   顾遇低头看清,这是两位少校的调遣令,委派来做他的副官。且已然盖上红戳,板上钉钉,签了第四军团长韩易的名字,和他所在第五军团第十师师长的名字。   第四军团,是这两名军雌原在的单位。   校级以上军官的调遣令,最低需要军团长的签字允许。而委派令,则只需顾遇的顶头上司第十师师长签字即可。   孟深知这才是真正的有备而来,把所有退路都给他堵死了啊。   他绝对知道无法强迫顾遇点头,此行的真正目的也因此并非要给他纳雌侍进门——从头到尾,都是冲着他副官的位置而来。   顺便,施以精神压迫。   反常的,顾遇竟望着调令低低一笑。   孟深知冷了神色:“你笑什么?”   顾遇抬头,懒懒地俯视他:“一个中校最多有两名副官对吗?”   孟深知愣了一愣:“是。”   顾遇手指扣了一扣那张薄薄的纸:“那你都说我是雄虫来当军虫了,得和雌虫们不一样,那我再多要一个没关系吧?”   孟深知警觉,半眯起眼,仰望顾遇:“顾雄子,副官的军衔可必须是少校啊。”   “我当然知道。”顾遇笑得十分无害。   孟深知要给他安插两个副官来,虫到了他手里,难道尊敬事多的孟会长还能管得了他?顾遇早已看透,他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给他硬安来两个他手里的虫,顺便加一顿顾遇压根瞧不上的精神恐吓。   说白了,只要他不点头,任何雌虫都进不了他家的门。   副官是很重要的助手,可他难道无权决定用哪一个吗?   冷落空置,视若无物,便能叫孟会长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既然上赶着来讨嫌,就不要怪顾遇不给好脸色了。 第52章 旧事   顾遇倚靠窗边,注视远方。   他无意识摩挲手指,大拇指与食指抵靠,指纹与指纹摩擦,粗糙如沙砾的质感。   入军部不到多少时日,薄茧已爬上他的指尖。   这件事里最糊涂的莫过于莫尔,刚晋升少校,接到调遣令尚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就做了顾遇的第三个副官。   说实话,顾遇也不想拉扯无辜者进这场烂账。   他更不想拉扯陆沉进来。   一想到少将,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情不自禁勾起微笑,满心满眼是爱情的甜蜜,苦涩永不该属于他所爱者。   但这场雨季太压抑了,暴雨冲刷着心底的那一根防线,泥土下深埋的窒息感,像蚯蚓般被翻出,在泥泞里挣扎呼吸。心与喉,都在发哽,难上难下。   顾遇始终无法想通那一个问题,为何和陆沉厮守终生,显得如此艰难。   雌父在他幼年讲,希望他未来的雌君是他喜欢的虫。他做到了,可喜欢了之后呢?只是喜欢却无结果吗?雌父没能教他,喜欢之后该如何守护,守护的份量又能有多重。   顾遇的前半生是散漫且狂妄的,万事随心不上心,因而自诩无畏无惧,所以狂妄。   而面对雄虫保护协会时的狂妄,渐渐变得不再无拘束,有了软肋,刻进了心,便无法再无畏无惧。   这一刻涌起的负面情绪,将晋升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顾遇竭力调整,想些开心的事,力求不将一点一滴负情绪带回家中。   他想将自己最好的爱,捧到他家少将面前。   哪怕他自己并不好,并不完美,也会畏惧,也会软弱。   通讯界面陆沉还未回讯息,顾遇猜测,他家少将可能在忙着设计图稿,一入神便会忘了外界,忘了时间。   他摩挲手指,一时想抽根烟。打开抽屉,拿出烟盒,出神地又看了一眼通讯界面,终究又放了回去。   他几乎不抽烟,如今犯戒,回去后身上必有味道。   少将会察觉异样的。   顾遇不想将孟深知这笔烂账说给陆沉,添堵让他一个添就算了,他不想少将再为此发闷发愁。   他把抽屉拉回去,通讯响了起来。   他恍然抬头,眼睛短暂地亮了亮,一瞬点了进去,却不是陆沉。   是他哥顾奚。   顾遇心情不是那么爽利,手用来支脑袋的力气都缺乏,脑门抵着冷硬桌面,懒乏地趴上去,点了语音通讯。   顾奚似乎永远有花不完的精力,无论何时都咋咋呼呼,喳喳嚷嚷。   “老弟!我听孟留说,孟深知来找你了!”   顾遇连呵呵的力气也没有,依旧纹丝不动,脑门抵着桌面趴着。   顾奚:“你说句话呀!吱个声啊!怎么了,受打击了?孟深知到底和你说啥了?唉,他说啥你都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么一只虫,笑面虎,两面派,你听他的就输了!”   顾遇心情不美,仍不想搭理他。   顾奚:“唉,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顾二傻?这就受打击了?是谁当初和我义正言辞,坚决不娶其他雌虫的?”   “呵,你这都受不了,那我看你还是少挣扎,乖乖把其他雌虫娶回家吧。看你那懒虫样,娶其他雌虫多好,又不用再继续逼着自己工作,又能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   “要我是只雄虫……哼,我还用看别虫脸色,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顾奚那边难得并不吵嚷,背景似乎不再是酒吧夜店。   平静里,顾奚也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在他弟弟面前,他永不懂得成年虫的虚以委蛇。   “爱情算什么东西?”顾奚说。   “吃得饱饭吗,睡得好觉吗,能得到什么实际好处吗?说白了,不过一个精神调剂品,有它能活,没它也能活,有它没它不一样是活?”   “性和爱有区别吗?——是有,我承认有,就灵魂和**的那套老论辞对吧?”   “可灵魂如果太重,成了千斤重的拖累,我为何不甩掉它,乐得自在轻松?”   “顾二傻,我谈得认真的,你哥我是不着调,可我想得认真——别给自己找堵,爱情永远不是必需品,在任何年代,任何一个虫身上都不是。”   “我说句自私自利的话,宇宙永恒不变的真理——永远都是,爱自己最重要。”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陆中将,那你最好别有这种想法。爱如果成了沉重,那么就得思考,如何对得起自己才最重要。”   顾奚的声音在后半段沙哑了下去,模模糊糊,在窗外暴雨里听得不甚分明。   这话说完,双方都沉默了下来。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难得顾奚这么认真,顾遇也认真思考了一下,回他。   “如果一生只是寻求快感,希望一辈子活得无忧无虑,那的确不该在意别的,对得起自己最好。”   “我说不上爱是什么,这问题你该去问哲学家,但基本的道理我还懂得,没有爱只会给你带来快乐,永远不会使你彷徨、苦涩和悲伤。”   他放低了声音,即使在雷雨里,也怕惊醒了一场梦般。   “从我决定爱他起,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接受一切由这爱带来的正面或负面的东西。”   那头顾奚仍默然无声,好似静静聆听。   “谢谢你了……哥。”   顾遇从桌上爬起,缓缓伸了个懒腰,那声“哥”喊出来,双方都有些恍然。   “多亏你这通话,”顾遇短暂顿了一顿,“否则,我也得跟我家少将一样,钻牛角尖了。”   他接着说下去。   “我永远相信,他带给我的幸福,远胜于眼前一切不幸。”   另一头的顾奚沉默了许久。   “遇遇,”挂断前,顾奚最终说,“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但如果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朝它做吧,至少,将来不会留有悔恨。”   “但——小心孟深知。”   “小心你的发情期。”   顾奚已经不记得,他是否在醉酒时,与他弟诉说过他无疾而终的爱恋。   他喝多了常常断片,经常记不清说没说过哪些混账话。   他和孟留,从小学起便是同学。   小学,他二班,他弟弟三班,孟留跟他一样也是二班。   初中,不巧不是一个班级。到了高中,又回到了一起。   孟留从小属于三好学生,别虫家的孩子。顾奚则与孟留泾渭分明,唯一和孟留的名字能同时出现的地方,就是每次家长会上——老师点名表扬孟留,再会点名批评顾奚。   孟留雌父昂首挺胸,高傲抬着下颌。他雌父希涅则赔着小心,虚心接受老师的训诫。   可回家后,希涅从不会说他一句不是,并总能从老师的批评里找出他的好来。   譬如,希涅会说,这次家长会老师批评了你上课传纸条,没有批评你不按时交作业,证明我们小奚是有进步的好孩子啊。   但孟留就不一样了,即便他做得再好,回家后总是会受到批评和告诫。他的雌父似乎总能从老师的表扬声中里,挑出小雄虫不好的毛病,并严词他改正。   家长会后第二天,顾奚高高兴兴来上学,他的同桌孟留却总是无精打采,偶尔还红着眼圈。   顾奚挺可怜他的,都考全满分了,他家长都不满意,那到底怎样才能满意?话说雄虫不都是被特殊照顾的吗,为什么他家这么不一般?   小朋友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后来你来我往,也就成了放学会一路回家的伙伴。   孟留总是很羡慕他们家,偶尔来他家做客,面对温柔的希涅,平时小大人的他,也会紧张得小脸通红,说不出话。   后来顾奚才知道,孟留有个一生之敌——切里克斯家的雌虫儿子,比孟留大七岁,却老是被家长们拿来比较。   希涅说,切里克斯家和孟家的恩怨,从祖上就传起,儿子辈互相攀比,孙子辈也互相攀比,发展到后来,不止把雄虫和雄虫拿来比,雄虫雌虫之间都开始了比较。   如果说孟留是顾奚的别虫家孩子,那么那个切里克斯家的大哥哥,就是孟留从小到大的噩梦,别虫家的孩子,永远拿来比较的标杆。   顾奚很佩服这只雄虫,身处这种高压环境还能保持心理健康,实在是不容易。相比之下,同样身为雄虫,他弟弟顾遇也活得太没竞争,太安逸了吧?有他弟弟做强烈对照,顾奚对这只积极进取的雄虫油然起敬。   后来他们的关系,又是如何从好友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顾奚漫不经心地去想,是从他生了不该生的喜欢起的那天吧。   可那一天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也已记不清。那份喜欢,似乎在日积月累中生长,从没有谁去在意,等注意到时,它已然根深蒂固,再难拔除。   可惜,他连喜欢二字也尚未说出,高中毕业半年不到,孟留约不是一个大学的他出来见面时,告知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   雄虫希望从儿时便一起长大的好友,能给予他衷心的祝福。   结婚对象,谁也没能想到,正是切里克斯家那个大他七岁的雌虫——兰德尔切里克斯。   孟留谈起他的雌君时,脸上总会情不自禁流露,那种令顾奚恍然又疼痛的,名为幸福的微笑。   这场婚姻备受两个家族的阻挠,却因兰德尔一片光明的前程,成了两个世仇家族利益联结的契机。无论背后如何,至少两位新郎,是为这场结合衷心幸福的。   只是那幸福,并没能持续太久。   婚后不到两年,一次战场上的意外,孟留的雌君永远失去了生育的可能。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孟深知,也是孟留的叔父,强迫孟留纳其他雌虫进门。   那段时间,或许是孟留最为痛苦的时刻。   但顾奚只是隐含了一点希望,也许,孟留并不是那么爱他的雌君,也许,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后来的那一天,顾奚永远记得,并终生难忘。   兰德尔去了几个星系外执行任务,孟留被他祖父借口带入了雄虫保护协会,之后顾奚收到的,就是孟留的求助信息了。   他的发情期被药物催化,他咬着牙,在意识崩溃前,给同在首都星的好友发来求救讯息。   顾奚没想到孟深知作为孟留亲叔父,还能出这种阴招。他慌慌忙忙赶来,在一众干事的阻挠下,强横地往里赶。   最终,在房间里他看见了那只黑发雄虫,满额冷汗,攥着被单的手青筋暴露,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兽,蜷缩着身体,红着眼,警惕地看着任何一个企图靠近他的雌虫。   顾奚看了一眼,理智便离了脑袋。   他疯了一般辱骂孟深知,辱骂这些雌虫们滚,他战战兢兢靠近,心痛难忍,犹如刀割。濒临崩溃、已没了理智的孟留,对所有虫抱有戒心,却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或许因为,他是真心信任着拥有这个气息的雌虫。   濒临崩溃的雄虫,拉住了他的衣角,与**挣扎的模样,痛苦而绝望,可怜又可悲。   顾奚本该挣开的。他知道雄虫失去了理智,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只是信任着他的气息而已。   可失控的发情期让雄虫看上去太痛苦了,身为亲叔父的孟深知够狠心,那剂量若没有完全化解,甚至可能彻底毁了雄虫的身体。   雄虫希望他来,带他离开这绝望之地。可顾奚知道,他辜负了他的信任。   此后一辈子,再不配得到他的信任。   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错误像雪球,只会越滚越大,起了头,便一错再错。   顾奚后来才知道,他也不过是孟深知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利用孟留对他的信任,撬开了那只雄虫不屈服的坚硬外壳。   兰德尔切里克斯,帝国唯一一只天生s级雌虫,曾以他温和的骄傲,得到黑发雄虫始终追随的视线。可反之,他终以他不可忤逆的骄傲,害得他们双方遍体鳞伤。   从顾奚进入原属于孟留与兰德尔两个虫的家那天起,这个家,逐渐朝着它注定荒芜陌生的结局一步步迈进。   漫无尽头的冷战,伴随偶尔的争吵,萦绕在这个渐渐陌生的家中。   后来,又似乎为了证明顾奚并不是唯一特殊的那一个,这家中又进了另外两个雌侍。雄虫与雌君的关系看似缓和了不少,雌君也似乎接受了现实,接受了爱情的残缺,变得温和,重归于和蔼,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   可温和的兰德尔却变得忙碌了起来,着家的次数逐渐屈指可数,最忙的时候,几乎一整年未回家。   顾奚看不透的太多。   他知道自己是罪人,可即使是兰德尔眼里千疮百孔的爱情,在顾奚这里,也是万分之一得不到的奢侈。   他明白不了这两虫的关系,也不想再掺和进去。   他不再奢求任何爱情,他也不配得到任何爱情。   他不如做个自私自利的虫,做个敬职的挂名雌侍,在孟留的默许下厮混在外,没心没肺地活在这世上。   然而,顾奚从没想到,他没心没肺活了这么久,眼看就能把一辈子照这样混下去了,相同的事,却能再度雷同地发生在他弟身上。   顾奚打死也不想看到,他弟未来变成孟留那鬼样。   暴雨季将顾奚困在了室内,他看着窗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像在安慰着自己。   “顾二傻……到底是和孟留,不一样的吧。”   “陆中将也到底……和兰德尔不一样的吧。” 第53章 纸条   陆沉看见雄虫发来的讯息时,方从帝国首都星法院出来。   柳真在他身后推着轮椅,一口气憋了一路,到底忍不住骂出:“靠他妈的!老子恨不得在法庭上把对面原告那桌傻逼敲死!”   “神经病啊,孟深知派来的那群虫!说什么给雄主物色雌虫是雌君的责任,神经病,有本事他们以后和雄虫结了婚也这么说!”   “中将,中将,您说是不是?”   柳真低头去看陆沉,却见他们中将盯着光脑,唇角露出了若隐若无的笑意。   “?”柳真惊慌,“中将您您您咋了?”别是气出毛病,不正常了吧?   陆沉摘下镜片,淡淡笑意敛回,淡薄的唇抻直后,五官的天生疏冷再无中和,显出它原本的冷淡幽深。   “柳真,这件事记得管好你的嘴巴。我不希望,雄虫知道他不该知道的。”   柳真也旋即正色:“是,中将。”   “这场裁决,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入了车厢,陆沉揉揉鼻梁,安抚气闷的前副官,“你也不必如此上心。”   柳真抿了抿唇,想要压抑,却没能忍住:“就算是这样,中将您也没必要亲自出席,您也让我来走个过场就够了啊,您……您怎么能够坐在被告席上!这怎么能忍?”   “不过是配合雄虫保护协会演一场戏。”陆沉目视前方,淡冷的眸里是无物的沉静。   他的神色总是这般冷静自若,无甚表情,让被他注视的虫往往心里发虚。即使法庭上那些慷慨陈词的协会律师,也无法在发言时对上陆沉的眼睛。   几乎没有谁会想象得到,这样一只精神强大,几乎不可撼动的虫,下半身残缺瘫痪,无法行动。   “孟深知的目的不过是示威。”陆沉这双万物不曾入眼的眼,偏偏将万物看得通透,“我给了他这个面子,他也会稍稍消停一会儿。至少,不会把多余的不满发泄在……雄虫那里。”   柳真仍气闷得紧,胸腔里一股燥气堵着,却说不得什么话来。   二虫半晌无话,直至黑色系的悬浮车无声停落地下车库。   这场裁决在陆沉眼里犹如过家家,他失去的不过是一点面子——陆沉在乎的是实际性的好处,永不纠结于虚名。在法庭上你嚷我嚷一通后,也没得出个实际结果,不过仍是拖着。   柳真也知道顾遇与布莱恩的那场五年之约,在军部混了这么久,他自然知晓晋升有多难,因而并不怀任何可能的信心。   俗话说,早断早好。若雄虫将来注定会被世俗和压力击倒,那不如让他们中将早早醒悟翻身。   拖得越久,柳真心里越是为中将的未来担忧。   相反,在军部也混迹多年的陆沉,神奇地对他家雄主充满信心。   这一点也不像平常时候的陆沉。他一双冷沉的眼永远冷静,计较得失,从未算错过输赢的几率,万无一失,冷心冷情,仿佛是他生来的准则。   可惜,这一点并不能让他同样冷静地套用到顾遇身上。   这名为爱情的不理智,在明眼虫都看得出必输的赌局里,偏偏让陆沉孤注一掷,将全部押在了必输的雄虫一边。   天平,就这么不公地倾斜过去,让柳真心里再提心吊胆,也说不出动摇他们中将的话。   顾遇回到家,踩着二楼走廊暮色拖曳的木地板,在书房里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虫。   陆沉静静坐在书桌前,银边镜片搁在他鼻梁上,暮色披在他身上,是顾遇熟悉的岁月静好的模样。好似他从来静静坐在那儿,一直等他回家。   顾遇感到鼻尖一酸,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快化出来。   他遮掩地垂下眼睑,雪色的睫羽掩埋了压抑不住的东西。   陆沉恍然抬头:“遇遇……”   他话没说完,那白发雄虫便上前从侧面拥住了他,头深埋进了他颈项间,闷闷地说:“陆老师,要抱抱。”   陆沉怔然一瞬,失笑地侧身搂过他,双手环住,又让雄虫埋进他颈项里的头出露,额头轻抵上他的额头。   “遇遇,欢迎回家。”他轻声说,“还有,恭喜考核成功。”   顾遇没有应声,只是搂着他的手愈发紧。   窗外下的像太阳雨,雨季没有断绝,暮光却从阴云后试探着洒向大地。即使是日暮西垂,这光也在阴雨里显得难能可贵。   顾遇有时想,如果他和陆沉是永不分割的整体该多好,那么外界不会再有任何理由拆开他们。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陆沉从来是个完整的个体,比他还思想成熟完整的个体。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额头轻抵着,顾遇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陆沉的眼眸。   雄虫的眼神看上去太过认真,陆沉便不动,以同样的目光凝望着他。   这种对视的感觉很奇妙。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透过彼此心灵的窗户透望彼此的灵魂,跨越躯壳,神灵相交。他们探视着对方,也在对方眼中审视着自己。   顾遇不由伸出手,温柔抚摸过陆沉的眼角,这双黑色眼眸里所看到的自己,是陆沉心里最完美的自己吧。   他眼里最完美的虫,倒映着最完美的他。   鼻尖碰触了鼻尖,气息便开始交缠,辨不出眼前是谁的呼吸。   一切言语似乎在这一刻丧失了意义,陆沉颜色淡薄的唇动了动,顾遇越过了最后一息,亲吻在了那唇上。   他们一站一坐,暮光下白发雄虫弯着腰,吻着身下的黑发雌虫,举止虔诚。   情感从躯壳的束缚中溢出,贪恋着对方的身体,并一发不可收拾。   爱多么悲伤,又多么甜蜜,仿佛上天赋予它的全部意义。   军部难得给考核结束的顾遇放了个短假,翌日他便拉着自家少将再度出门,态度强硬地带陆沉出去散散心,还要美其名曰约会。   双方都存了隐瞒对方的秘密,且一边理所当然,是为对方着想,一边又心虚欲加弥补。   但,当然是想多了。   好像他们之间,谁也不需要对方弥补,只要看到对方,与对方在一起,心里便被甜蜜充满,任何负面情绪都能被这快乐挤到九霄云外去。   弥补都显得多余。   车开着开着,由野名区到了青罗区,陆沉才渐渐觉出了不对:“遇遇,这条路好像是去……”   “漏斗巷的,对吧?”顾遇原本还想弄个惊喜,但见他家少将多半都看出来了,便索性干脆承认了。   陆沉顿了一顿:“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   顾遇抽空看向副驾驶陆沉的方向,微弯嘴角——许是天生五官俊美的加成,又或是陆沉的滤镜,他每次笑起来都会显出十分无害的甜丝丝的味道。   “当然是带少将你回家看看呀。”   昨晚顾遇已大致讲过他在考场上的经历,陆沉便想大概是这个由头,让雄虫想来这里看看。   这是时隔十八年,顾遇第二次来到这个逼仄陈旧的小巷子。也是陆沉时隔十三年,第一次重回此地。   漏斗巷附近建筑皆被拆除,新耸立了崭新的高楼,与顾遇在考场上见到的模样已大相径庭。   当初首都星大规模合并整改时,漏斗巷本来也在拆迁范围内,但由于位于青罗区与中心区的边缘交界线上,各种各样的原因使得它一直搁置到了现在,与周遭成了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崭新与老旧,在这个小巷外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撞。   “周围居民区大规模拆迁后,大部分虫都搬离了首都星,住入了辅星上的补贴住房。”陆沉在前面解释,顾遇在后面推着轮椅,轮椅防震功能挺不错,在起伏不平的街砖上依旧行得稳稳。   “所以这附近现在已经不住虫了。但我家不是在居民楼里,而是单独的独栋小院,因此同这漏斗巷一起,搁置到了现在。”   陆沉从十五岁雌父去世,去往帝国国立军校寄宿后,这些年便再未回过小巷。顾遇以为他不清楚这些,临来前他还专门替他家少将查了资料,结果陆沉却了解得一五一十,压根不用顾遇来介绍。   巷子里确实是空的,建筑垃圾与混泥土东一摞西一块堆在本就狭窄的小巷里。丧失了生活气息后,这里比顾遇想象得还要老化得快。   走至一半,他蓦然停了下来,陆沉微带不解回头,顾遇查来的资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指着旁边一远处高楼道:“这里就是原来的儿童乐园,少将你还记得吗?”   “是……这里吗。”陆沉的神色有些恍然。   顾遇兴奋地推他过去,在高楼前的一个花坛处停下,道:“这里就是我们小学春游时埋了时光胶囊的地方!少将你等着,我去找个铲子来。”   难得见雄虫竟要争着干苦力,陆沉便点点头,看着他跑来跑去,硬是从远处大楼保洁那挖来一根铁锹,对着花坛撅了下去。   陆沉不确定道:“遇遇,你把他们花坛撅了,等会不会有虫来找我们吗?”   顾遇很无所谓道:“我挖了再帮他们埋回去嘛,就算来了,我们再跑就是了。”   顾遇干啥啥不行,跑路绝对是第一名。   结果还真叫他撅出了那个记忆里的铁盒子,拍掉泥土,撬开密封的盖子,正是记忆里的那些玩具、信封、纸条之类的东西。最底下还压着那张已泛黄的合照。   陆沉捏着这张曾由他拍下的合照,一时一些恍然,对比了一下里面的小雄虫和外面的成年雄虫。   嗯,是变了,长大长高了,模样也由单纯精致的漂亮,逐渐长得深邃,显出五官骨骼的立体,成了更为夺目的俊美。   嗯,陆沉伸手揪了揪正翻着盒子的雄虫脑后的马尾,头发也变长了。   小遇遇好看,大遇遇也好看。滤镜几米厚的陆沉如此满意地想。   “我翻到我写的纸条了!”   顾遇难得有些劲头,陆沉便拿过那张原本是蓝色、如今已旧得一片灰的纸条,问他:“那你还记得写了什么吗?”   顾遇:“呃……谁记这个啊。”   陆沉料他也记不得,便展开给他读了读:“写给未来的自己的话——”   顾遇说:“这好像是老师给的标题。”   纸条上笔迹稚嫩却龙飞凤舞,仿佛把字迹控制在端正的范围内,是件很费力气的事。但已有了现在顾遇字迹的雏形,陆沉并不难认。   “未来的我,喂,听爸爸的话,不要懒死在家里了。”   大顾遇耳根瞬间红了,急着来抢,陆沉偏不如他意,一手摁住他一手往后靠,还恶趣味地继续念:   “s,顾奚还欠了我两百星币,记得算算利息找他还。哦,还有,爸爸说这个年纪你该有雌君了吧——”   念到这,陆沉顿了顿。顾遇表情也有些迷茫,他完全记不得自己写过什么了。   “我想问问你,你喜欢你的雌君吗?怎么喜欢,有多喜欢?神奇,未来的我竟然真的会喜欢一个虫,和他在一起生活吗?”   顾遇已经及时扑上去,把纸条扯过来揉了揉,塞进口袋假装无事发生了。如果耳根不是那么那么的通红,看上去会更像无事发生。   结果顾遇终究失算,陆沉早已看完,一只手还摁着顾遇,面无表情,嘴上却淡淡说完:“哦对了——”   “既然已经这样,唉没办法,那你要好好对他呀。”   “未来的我。”   顾遇耳根的红已经彻底蔓延到脸上,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陆沉终于没憋住,在后面闷声笑顾遇,笑得可嚣张了:“遇遇,你别走呀。”   又努力正色:“嗯,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屁孩写的,乱写胡写,简直不成体统。”   这事太可乐了,陆沉好久没被这么逗过,一时都忘记了自己的腿伤,撑着想要站起追恼羞成怒的大遇遇。   徒劳地落回轮椅上时,他的表情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徒然伸手,探向前面的背影。   顾遇已经在原地踏了好几步,没等上陆沉操纵轮椅上来找他,只好勉强顶着通红的耳根,哼哼地回去找他。   他没注意到陆沉的异样,只是拦腰一把抱起了他。   陆沉从恍惚中回神,双手下意识环住了顾遇的脖颈,还有些懵。   顾遇哼道:“你不来找我,我当然只有回来找你了。但我现在很生气,得让你也丢面子才行,所以得一路大白天抱着你走。”   陆沉没拆穿这小巷子里压根没一个虫,只是环紧了雄虫,配合他,语气平铺直叙还要演出被迫的感觉:“不要这样,遇遇,太丢脸了。”   顾遇抱稳他就往前走,轮椅在身后跟着,嘴里振振有词:“哼,偏要抱,越不让我抱,我偏要抱……” 第54章 宴会   顾遇一路把陆沉抱着回了他家。   小院是真的小,两层高,外侧墙体剥落下层层泥灰,年久失修,院里长满了野草青苔。   “旁边新搬来了住户?”顾遇向邻居家探了头,怪道,“这地方现在竟然还有虫搬进来?”   陆沉也觉得怪异,按理漏斗巷早已虫去巷空,不会有一般虫想着搬进来,可隔壁明显有虫最近生活过的痕迹,大白天仍门窗紧闭。   陆家的铁门早已不用开锁,轻轻敲开,生锈的门就自己开了。   轮椅停在了院子里一棵枣树下,顾遇把陆沉放下,陆沉笑他:“遇遇,现在不生气了?”   顾遇轻咳了咳,俯身唇在他额上贴上一吻,说:“嗯,勉为其难原谅你笑话我了。”   他去尝试开小楼的门,陆沉环视四周,目光渐渐变得悠远,陷进了某种对往事的追忆里。   他还记得和雌父在院子里一起种下这棵枣苗,如今它已长势极盛,撑开的树冠荫庇得下一方院落。   往事若流水摸不着,恍然时顺着风吹过枣树,先是一边晃动,然后到另一头,随即消逝于青空。   陆沉仰头,说:“遇遇,又要下雨了。”   “嗯?”顾遇放弃和钥匙孔都锈了的房门斗争,手肘对着门把侧身用力,簌落落的灰掉了一地,门可算开了。   他后退出廊下,也仰头看了看天:“又要下雨,幸好带了伞。少将快进来,我把里面收拾一下。”   屋子里其实并不乱,一切家具瓶罐都井然有序地保持着陆沉最后走时的模样,只是地上、桌上都覆上了层层厚灰,屋里弥漫着那种久未居住过的腐闷味道。   刚进屋不久,屋外就猛然惊雷一响后,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   对着院子有一扇玻璃窗,陆沉家的玻璃窗是很老的款式,由木格子镶嵌四片玻璃,再嵌到红砖墙上。   雨点打在窗面上,再顺着淌下,顾遇正寻了块抹布开窗就着雨水擦洗柜子、窗台,对着玻璃看见陆沉也拿了块抹布要干活,口一开,想要制止,但又想想这是陆沉过去的家,情感总是不同的,便没说放着让他来。   二虫从下午一直鼓捣到晚上,其间雨越下越大,屋顶开始滴滴嗒嗒到处漏雨,顾遇手忙脚乱,在陆沉的指挥下到处搁上盆和罐子来接。   只能说幸运的是,顾遇抽根凳子,在电箱水箱里捣弄了一圈后,竟然还给这屋通上了水和电。   顾遇可自豪了:“陆老师,这就叫平时机甲书没白看,哪都能鼓捣上。你看,我可有用了吧?”   像小孩子寻求家长的夸奖,陆沉无言以对,将他们带来的营养液找出来递给他,又不由顺着夸道:“嗯,我们遇遇最有用了,看什么都活学活用。”   顾遇满意了,打开自己那瓶营养液尝了尝,表情略带嫌弃——他吃什么都这一股要死要活的嫌弃样,然后探头探脑瞟陆沉手上的那瓶:“陆沉,你那什么味的,怎么看起来比我的好喝?”   陆沉效率可比他快多了,喝什么都一口闷,眨眼已要见底,见雄虫自己的不喝,来问他的,黑沉的眼睫颤了颤,然后——把最后一口也闷了。   “遇遇,不是小学生来郊游,”他轻轻一敲顾遇额头,“都一样的味道,快把自己的喝完。”   顾遇望着陆沉手里的空瓶子唉了一声,了无趣味地捧着自己的瓶子慢慢喝。   “不尝一下,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嘛。”顾遇小声嘀咕了一句,非常幼稚。   陆沉偏巧听到了,挑起半边眉:“遇遇?”   “嗯?”顾遇不自觉俯下身靠近——自从陆沉的行动限制在这个高度后,每次他唤他,顾遇总会下意识倾身靠近,和他保持同一个高度。   陆沉当然清楚他这个习惯,很自然地扣住了他下颌,两唇相贴,将唇齿间未散去的味道奉还给他,半晌,才退开一点距离,鼻尖相点,轻声问:   “味道如何,遇遇?”   顾遇垂下了白色睫羽,显出了一副无害赧然的模样。   陆沉便接着逗他,去揪这位“良家雄虫”的马尾:“嗯?遇遇,不是你想试试的吗,怎么不说话了?一样不一样啊?”   好了,他俩一在一起,便两个幼稚鬼,谁也不能指望谁智商高到哪去。   顾遇依旧不答,垂着眼睑,却伸手悠悠捏住陆沉的下颌。   距离太近,只稍稍往前倾身,彼此熟悉的唇的触感便抵达了各自心上,在微凉又逐渐染上对方温度的唇上,熨烫下各自开始燥热的吻。   屋外夜雨倾覆,微暖灯光笼罩的屋内,气温也开始逐渐变得燥热。   顾遇松开了捏着陆沉下颌的手,吻还交缠着,空闲下的手或无意识或有目的地从陆沉衣下探去。   陆沉穿的是件整衫,需要从下往上去除,而顾遇的衬衣则相比好解多了,陆沉的手便有条理又略带急促地一点点解下扣子。   算起来一场考核,是有几天没正式亲热了。顾遇对这种事莫名地仪式感一向很强,从不随随便便做,但一做,就从不随随便便。他从衣下探寻到了陆沉形状漂亮的蝴蝶骨时,一寸一寸耐心地抚摸过,像在确认着什么,而伴随他手掌的移动,陆沉的呼吸和心跳也随之一点点起伏。   那背部并不光滑,有着无数道结痂又累积的不平。那里是伤痕,也是荣耀,每触摸一处,都令顾遇心里发疼。   除了伤痛以外,这属于陆沉的身体也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譬如这次,陆沉依旧发觉了不对:“遇遇,你的发情期……”   这次时间倒是吻合,就是来势……依然有些迅猛。   顾遇没答话,先把他拦腰抱进了卧室——这是陆沉早年的卧室,刚刚才被顾遇收拾过,随处可见旧时陆沉曾看过的书籍,重新铺开的床单还散发着陈旧气息。   “这里可以吗?”顾遇有些犹豫。   说实话,这屋子就算收拾了几遍干净了不少,但到底太久没虫睡过,体验绝对算不上很好。何况顾遇这种虫,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住过这种条件的房子。   但这是他家少将小时候住起的房间,顾遇就莫名有种新鲜和刺激感,只是怕这床条件太差,让少将不习惯。   陆沉没多说什么,倒是很佩服他家遇遇发情期气息都这么浓了,还能有空问他可不可以。   他效率很快的,直接把雄虫推下,手臂撑力坐在了他腿上,顾遇一懵,只来得及把陆沉牢牢扶住,连身上何时彻底解开的衬衣也顾不上了。   当然,这个时候了,也没谁去顾它了。   “陆老师,你胆很大嘛。”顾遇眸光沉了下来,有些不善,突然来这么一下,摔着了磕着了怎么办。   “我胆子还可以更大。”陆沉面无波澜,很是气定神闲。   然后俯身,低头。   顾遇呼吸一下滞住,险些要一声“靠”骂出来了。   犯规,陆沉犯规!简直太犯规了!   他攥住了陆沉的发丝,又惧怕太过用力,手一下不知道往哪放。   最后眼角通红的,反倒成了他。   这,顾遇还能忍?再忍下去,他顾遇名字第二天就倒过来写。   ……   于是第二天,顾遇保留住了他依旧叫“顾遇”的权利。并且一直持续到了两天半后,短暂的发情期彻底结束。   陆老师却伏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恍惚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差点忘了。   顾遇心疼又心虚地打量了一下他家少将背面的惨状,至于正面——那就不要看了。他一边给他盖上毯子,一边贴着他一点点从腰间向上亲吻,在他耳畔轻轻说:“少将,好好睡一觉吧。”   在这间充满你过往回忆的屋子里。或曾快乐,或曾悲伤,或曾一腔孤勇,踏上独自寄宿军校的旅程。   而现在,它为新的幸福所填满。   悲伤与决绝,不会再是它留给你的最终印象。   顾遇自觉还没和他家少将好好黏黏糊糊一阵,军部给的短假就此迅速地结束了。   顾遇中校又一次回归了考核前,踩点上班、批批公务、训训军虫、再摸几把鱼后迅速下班回家,黏着他家少将充电度日的生活。   当然,也不全和考核前一样。   顾遇中校多了三个副官,当之无愧军部史上第一虫,令底下军虫们不由咋舌。   孟深知安插进的两个军雌,说实话,并没给顾遇带来太多影响。顾遇不常用他们,跑腿几乎全交给了莫尔。   当然现在也没多大战事,军部不忙,莫尔一个虫完全忙得过来,顾遇也就全然没有负罪感,用得心安理得了。   也因此,两个副官有心搞事,却从未逮到过机会。有能干过头的莫尔少校在前,他俩甚至连近距离靠近顾遇都难。   漫长的雨季停了后,顾遇的某些念头也开始蠢蠢欲动。   自从出去散心的次数多了,他尝到了甜头,愈发期盼风平浪静的军部能早点出个大事,然后处理完大事,能放他一个长假。   这样顾遇还有可能带他家少将去更远的地方散心。譬如首都圈其他辅星,又譬如更远的那些度假行星上去。   一次周末,顾遇却收到了来自高中好友孟留的邀请函。   自从上次顾遇请孟留介绍过工作后,二虫一直断断续续重新开始了往来,在某些话题上,这两只雄虫也谈得更有共识,更加相谈恨晚。   所以这周末孟留生日,特地邀了顾遇携他家陆中将出席,生日宴席的地点就设在孟留家。   据孟留说,这是为了图方便。但顾遇直觉这其中有隐情。   按顾遇的道理,图方便不如不办。孟留往几年也很少大办,这次却难得邀请了许多虫来参加。   其中少部分,有孟留雌君和三个雌侍的家属,大部分是孟留的雄虫好友和生意上的伙伴——这几个顾遇都占,陆沉也占了个雌侍家属和生意伙伴的身份。   更因孟留雌君的身份,首都星军政界不少官员也赶来祝贺。   本来陆沉收到了入围机甲设计大赛决赛的通知函,下周一便有决赛现场答辩,顾遇想让他家少将好好修养这个周末。   但孟留的盛情难却,他也问过陆沉意见,正好可以两虫出来散散心。顾遇另外还存了深入接触首都星军政界的心思,便收下邀请函来了。   当天夜里,孟留家所在的庄园灯火通明,古典乐团在花园舞池里缓缓演奏,高雅乐声流淌于稠丽的夜色中。   来往宾客,无不是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间客套问好,又或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军商政界若排不上名头,连拿到管家发放的邀请函都难。   “孟留这次,还真是把生日办得够大啊。”顾遇不端酒杯,也不与虫搭话,边推着他家少将边小声吐槽,“按他的性格,不像这么张扬的虫啊。”   陆沉刚与上前来同他问好的虫打完招呼,闻言,顿了顿:“不知道,兰德尔这次来不来。”   顾遇大概知道些隐情,想他家少将与兰德尔交好,或许知道他今晚回不回来,便八卦地打算问问,但紧接着又上来好几个虫,争着和陆中将问好,顾遇也就没机会八卦了。   这些来参加生日宴会的虫们,绝没料到,居然能在这儿遇见帝国骑士。   顾遇偏头想了想,算起来,这的确是他家少将在那场事故后,第一次公开出现在社交场合吧。   陆沉确实退役了,但在场没有一个是一般虫,自然知晓陆沉背后的资产做得有多大。更不可小觑的,是陆沉多年来在军部积累下的虫脉。   根深蒂固,几乎不可撼动。有些虫的魅力,即便到他离去后,依然有无数虫替他牢记,向他追随。   就说第五军团,现在还由巴德代管。所谓代管,谁都知道只是占了形式上的名头,真正还不是陆沉所属的直系将官们实际操控。   大多数虫都在怀疑,陆沉是退了军部,背后仍在实际掌控着第五军团。   可以说,这场生日宴会自从陆沉出现后,核心焦点便从生日主人换到了宾客陆沉身上。   也有更多的虫在观望陆沉背后的那只白发雄虫。   他们可比一般的帝国虫民想得更多,看得更远。顾遇成了第一只赢得启明星杯的雄虫,也成了第一只进入军部的雄虫,未来——有没有可能代替陆沉,掌管整个第五军团呢?   按更深的阴谋论讲,或者整件事都为陆沉授意,这只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未来便是陆沉放在第五军团台面上的掌控者。   当然,也有单纯只是和陆沉叙旧的虫。   譬如,第二军团长亚尔弗里德。   他和陆沉其实谈不上私下交情多深,但,他的伴侣巴德,和陆沉关系不是一般的深。   “巴德今晚不来吗?”陆沉问他。   亚尔弗里德唇角淡淡地平着,眉间冷肃,是那种看上去话便不多、极其惜字如金的雌虫。   听见陆沉问他伴侣,亚尔弗里德话才相对多了一点:“他有公务,一时半会回不来首都星,拜托我向你问好。”   陆沉又向他介绍顾遇中校。   军团长友好地和顾中校握了握手。   离得近了,顾遇发现他身高大致有一米八二。   一米八二左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顾遇第一次,见到还比他矮上两三公分的军虫!   幸好有亚尔弗里德在,否则见多了军部那动不动一米九、两米的高个汉子,他都怀疑自己是全军部最矮的虫了。   很快顾遇又疑惑了。他没记错,巴德中将那个头,都特么二米一了吧?所以这俩怎么走一起的啊?   顾遇深深疑惑。但他也没纠结太久,毕竟这是别虫家的事。   他开始侧头,寻觅不知跑哪混去了的他哥顾奚。   陆沉则和亚尔弗里德交谈着,外面忽然传来了有虫激动的声响。   “兰德尔元帅来了!” 第55章 星星   入口处骚动起来。   顶着四方视线,兰德尔一袭深黑军官礼服出现。   虫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尽头处亚尔弗里德向他立正敬了一礼。   兰德尔随手将外罩风衣解开递给身后副官,几步缓缓上前,脸上带着笑意,对这位第二军团长道:“私下场合,不必如此正式。”   他一根根抽掉白色手套,将手递向陆沉,笑着叙旧:“陆中将,许久不见了,你可是难得出来一趟呀。”   陆沉与他握了一握:“我也难得见你一面,兰德尔元帅。”   兰德尔笑而不语,目光移向他背后的雄虫:“顾中校,周末出来陪雌君参加晚宴?”   顾遇也端出打小教养良好的社交礼仪,与顶头上司客套了几句——事实证明,他虽然平时不着调,想端好仪态时,也是可以完美做到的。   兰德尔虽尊为元帅,但对待底下军官们一向态度亲和,谈吐优雅,保持着高位者的距离却又不过分生疏。   正说着,兰德尔的话头忽然顿住,目光停在不远处听闻元帅到场赶来的黑发雄虫身上,卡了一卡,唇角很快回复原来微弯的弧度,将嘴上的话继续讲完。   孟留端着酒杯,走了上前。   顾遇与他打声招呼,祝他生日快乐。孟留点点头,心神却明显不在顾遇那儿。   “见着了吗?”远处二层露天阳台上,顾奚把玩着手里一串葡萄,不吃,只把它们一颗颗滚圆地摘进盘里。   “见着了,见着了!”相貌精致的亚雌少年跪在沙发上,趴着阳台,“这雌君总算回来了,来,顾奚你算算,这是他今年第几次回来?”   顾奚摘完一串葡萄,又慢条斯理拿起另一串,随口道:“这有什么好算的,还用算吗?这是今年除了雄主发情期外,他第一次为着别的理由回来。”   那亚雌少年撇着嘴窥了半晌,方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跌回沙发上:“不看了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雌君一回来,雄主眼睛都长他身上了,气死我了!”   顾奚觉得可乐:“菲墨斯,你这说的,好像雌君不在,雄主就能多看你两眼似的。”   菲墨斯在沙发上翻来滚去几圈:“你不许拆我台,顾奚!我不管我不管,反正雌君不在,雄主还能有事跟我说上几句,雌君只要回来,雄主就跟避瘟灾似的避着我们!”   顾奚将一整盘葡萄都剥完了,才满意地拍拍手:“你说的有事跟你说上几句——是指警告你买完大堆快递,记得及时把盒子箱子丢出去,避免楼道堵塞吗?”   菲墨斯恼羞成怒地扑上去,把他圈倒在沙发上:“你又拆我台,顾奚,你绝对是故意的!”   “冤枉啊冤枉,”顾奚告饶,“不信你问柳老师,我哪跟拆您台啊,小少爷?我这是羡慕你们这些有钱虫,买完快递剩的盒子都能堵塞楼道。”   沙发对面,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雌虫,悠哉地边看对面的戏码,边啜下一口保温杯里的清茶,神神叨叨道:   “某位诗人曾说,一切悲剧皆因死亡而结束,一切喜剧皆因婚姻而告终。但你俩挺好,一辈子的喜剧从婚姻刚刚开始。”   “他在说啥?”菲墨斯停下动作,一脸懵地问顾奚。   顾奚咳了咳:“我又不是学古典文学的,你问我?”   帝国大学古典文学院副教授柳清风,抿完一口茶,目光越过他们,淡淡然瞥向楼下,复神在在道:“有位作家又说,演戏的好象总是那三者——丈夫、妻子和情人。”   顾奚:“这回听懂了,他搁这儿讽刺我们呢。”   菲墨斯蹙起秀气的眉:“对,柳老师过分——等等,他到底哪里在讽刺我们?我还是不太明白。”   顾奚淡然道:“正常,你都能听懂了,那就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小少爷了。”   顾奚与同为雌侍的这两位相处,总能时不时觉出自己的垃圾。   瞧瞧柳老师,堂堂国会议长的雌子。家世显赫便算了,还凭自身学识聘得了帝国大学副教授的职衔,底层咸鱼顾奚望尘莫及。   至于菲墨斯,脑袋虽连顾奚也比不上,但作为军勤部部长的小雌子,论私房库顾奚拍马不及。   果然虫比虫,气死虫。   楼下顾遇始终没瞧见他哥,便不管了。   几虫正交谈着,三位雌虫相谈甚欢,自成一圈,其他虫则暗暗观望,不敢贸然上前。而同处一个圈子,顾遇与孟留则显得话少。   顾遇边兀自无聊着,边偷摸摸捣鼓他家少将垂在后脑勺的发丝。   陆沉自然感受到他在后面的小动作,些许无奈,又怕他实在无聊,便道:“雄主,如果累了,去那边和其他雄虫们坐坐吧。”   恰逢雄虫查尔斯张扬着一头红发,在不远处唤他们过去,顾遇确保他家少将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便可有可无地被跑来的查尔斯热情拉走了。   孟留视线停在兰德尔身上一瞬,兰德尔恰回头,稍一顿,淡淡笑道:“去吧,雄主。”   这边两只雄虫远去了,亚尔弗里德告辞一会儿,与身旁另一只上前攀谈的雌虫走向一边交流,一时原地只剩下了陆沉与兰德尔。   当然,稍近处还悄无声息地一直站着元帅副官埃维尔。   “你精神看起来很差。”陆沉很早便注意到,如今没虫了,才如此提道。   兰德尔笑一笑,揉了揉鼻梁,褪去方才完美的外交辞令,显出些许疲态:“你的精神倒是比我上次见你时,好上了许多,真让我欣慰啊,陆中将。”   “出去散散心,或者与虫谈谈心,心情总会好上许多,兰德尔。”陆沉不忍他于军部与家庭两方疲倦,意有所指地道。   兰德尔浅笑着摇摇头:“陆沉,按你以前,可说不出与虫谈谈心这种话。我们啊,也只能羡慕你可以和雄虫出去走走,散散心,我就不行了,忙得抽不开身。”   陆沉心里清楚他,语气淡淡地问:“可只要你愿意抽出时间,你雄主永远会有空。”   兰德尔被他这话说得无言,凝视了他须臾,视线掠向旁边沉默站候的埃维尔:“把礼物给我吧。”   埃维尔微俯身,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奉到他手上。   兰德尔朝陆沉歉意笑笑:“失陪,我去与雄主告辞。”   陆沉眸色浅淡,凝视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淡声开口:“今晚,兰德尔元帅还有公务要忙吗?”   候在原地的埃维尔怔了怔,反应过来陆中将在与他交谈,微低下头,显出恭敬聆听的姿态,顿了顿道:“暂时,还没有需要元帅亲自处理的军务。”   陆沉侧头,过于浅淡不外泄的视线令虫辨不清情绪:“有些事,适宜毫不声张,埋藏心中。而有些事,一旦藏久了,只会在心底发烂流脓,再难痊愈。”   埃维尔神色瞬息恍然。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埃维尔少将?”   他淡声说完最后一行话。   “谢……谢。”黑发雄虫有些怔然地收下礼物。   他与兰德尔面对面,站于雄虫们聚集的灯光之外,背靠光亮。而兰德尔的大半张脸都隐于黑暗中,模糊得只剩剪影,依稀辨得清他熟悉的轮廓。   孟留还想靠前,仔细认认那张脸。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仔细打量对方了。   这使雄虫心中难以抑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凉与酸涩,但他只能竭力放松因苦涩绷紧的嘴角,佯作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   “不用谢。”兰德尔顿了顿,很快道。   他轮廓姣好的脸上,一半盛着光影,不分明的神色衬得遥远,露于光亮处的唇角微微上勾,像是在惯常地微笑:   “军部还有公务,今晚便先走了,你……早些休息,不要玩太晚。”   孟留尽力松下的唇角又旋即紧绷,他双眉也跟着蹙起,头不自然又难以抑制地移向一旁:“就……不能留下吗?”   他的声线或许有些发颤,但孟留自己已察觉不出。   兰德尔一默,垂下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二虫近乎沉默地相对而立,夜风静静吹拂而过,卷起他们的衣角和发丝,送来遥远如隔云端的提琴声。   那是西泊尔的小夜曲,据说是作曲家在某个星辰明亮的夜里,读一首诗有感后,情不自禁谱出。   星星们高挂空中,   千万年一动不动,   彼此在遥遥相望,   满怀着爱的伤痛。   它们说着一种语言,   美丽悦耳,含义无穷,   世界上的语言学家,   谁也没法将它听懂。   ……   一阵轻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孟留恍然抬头,见是埃维尔,心知是来催促兰德尔离去的,心里苦涩,却仍勉强上扬唇角。   他不愿显得太难看,在他雌君面前。   却没想埃维尔行了礼后,没有压低声音,在二虫之间道:“上将,方才我查了军部的消息,今晚暂时没有紧急公务需要您处理。”   兰德尔眼眸一瞬深沉,沉沉地看了埃维尔一眼。   孟留却显然抓住了这条好消息,没有给兰德尔留下推脱的空隙,即刻说:“那你今晚可以留下来了吗,兰德尔?”   埃维尔却似没见到兰德尔的眼神,微微躬身告辞。   “后面是什么?”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顾遇同陆沉分享一首诗歌,陆沉听了前一半,接着询问后面的。   “唔,我想想。”白发雄虫推着他家陆少将,偏头思索片刻——这还是他今晚听见小提琴奏的小夜曲,恍然间想起,来了兴致同陆沉分享的。   白发雄虫咳了一咳,清清嗓子。   陆沉黑沉的眸停驻他脸上,他却又不说了。   今夜月色过于皎洁,在地面铺洒了淡淡一层霜,也流转在顾遇高挺俊美的鼻梁上,再一寸寸如水淌过斜飞入鬓的眉,衬出如玉面庞的苍白之意。   顾遇眼睛笑了一下,像是觉出什么意味,浓密睫毛于月光下投下浅浅阴影。须臾,他悠哉哉念出,诵诗时的不经意语气却在垂下眼眸时,显出深情的意味。   “可我学过这种语言,   并且牢记在了心中,   供我学习用的语法,   就是我所爱者的面容。” 第56章 劫持   宴会散场,唱了一夜的戏台就此谢幕,宾客各自离场,唯有主人留下收拾残局。   陪笑了一夜,兰德尔已有些倦态,他与黑发雄虫道:“我先回房间冲个澡。”   孟留打量了他略带倦怠的面容上下,隐在淡灰眸子后的目光动了动,方点点头,又道:“我陪你上去吧。”   兰德尔目光散了一瞬,又重新聚拢淡淡一笑:“我的房间难道没备好吗?”   孟留正要迈腿上楼,闻言旋即扭头看过来,眼神冷了冷:“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当然是在一间房。”   兰德尔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笑着低下头看向光洁反照的地板,说:“不要争执这个问题,雄主,太幼稚了。”   孟留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道:“我带你回去吧。”   他着重了“回去”这个词,兰德尔不置可否跟上。   刚到二楼阳台外,楼上三虫正碰巧从阳台出来,走在前面开门的顾奚眼尖,一眼注意到兰德尔与孟留过来,瞬时反应迅速阖上阳台门。   可怜他身后一无所知的菲墨斯脸直接撞上他背,扶着鼻梁叫屈道:“顾奚,你干什么,好好走着干嘛突然停下……”   不止菲墨斯在看见外面情形时哑了,他身后好奇看来的柳清风亦是如此。   兰德尔元帅他……竟然今晚不走,要留宿了?   八百年难得一遇啊!   顾奚关得很及时,可惜阳台门是玻璃的,兰德尔一上楼,一眼便瞧见了里面的情况。   顾奚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兰德尔却态度自然,路过时还隔着玻璃冲顾奚点点头,带着微弯弧度的礼貌笑意。   顾奚只好隔着玻璃也冲他尴尬地点点头,他身后两个同伴已经当逃兵躲起来装怂了。孟留也看向顾奚,顾奚忙背着元帅冲他挤眉弄眼,张嘴使口型:你小子今天可得加把劲啊,别白瞎这么好的机会啦!   进了房间,兰德尔随手解开领带与袖扣,似笑非笑道:“一段时间没回来,都有些陌生了,走廊上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箱子?”   孟留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倒杯水,手紧张地一时不知放哪里,闻言怔了怔,解释道:“是菲墨斯买的快递。”   害怕兰德尔不喜,他又忙道:“我已经讲过好几遍不要堵塞楼道了,让他早点收拾,他一直不长记性,我明天就……”   兰德尔神情淡淡地将风衣也解下,扔在床尾,抬头看了一眼床头墙上的结婚照,回复一贯亲和的语气:“我真欣慰,家里有了新的变化,而你也适应得更好,和他们也处得像朋友……还是室友更贴近呢,或者再久一些年月,便算得上家人了呢?”   孟留终于觉察了不对,忙道:“不,绝对没有,我与他们平时也没有太多往来。”   兰德尔的神情像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不放在心上,走过床尾,在沙发坐下交叠双腿,以平和聊天的姿势道:“能帮我倒一杯水吗。”   孟留反应过来,背对兰德尔呼吸了口气,缓解方才陡然紧绷的心神,才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一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兰德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空会回来的。今晚我睡沙发?”   孟留在他面前静静低着头站着,沉默地站了许久,在兰德尔起身去柜子里抱被子时,他陡然抬头问:“为什么要这么生疏,兰德尔?你在惩罚我吗,还是在惩罚你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兰德尔,为什么?”   他的指甲捏紧嵌入掌心,腮紧咬着,质问背对着他的金发雌虫。   兰德尔只是动作顿了一顿,手上仍打开柜子,却没接着取出被子,而是撑着柜门背对着雄虫说:“今夜太晚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睡吧,晚安。一夜好梦,雄主。”   孟留不知道下次是哪一次,还有多久,他竭力平复情绪冷静地说:“你不觉得,你不像我的雌君,倒像我家的宾客吗?像那些虫一样,来了一会就又走了,住一晚也如同在某个酒店寄宿?”   兰德尔不想与他争吵的,平静地取出被子,走近雄虫,又平静地把它铺开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雄虫却接着问:“兰德尔,这个有我在的地方,已经不是你眼里的家了,对吗?”   兰德尔终于抬头,细碎的淡金发滑落,露出他光洁的额头,衬出凌厉的神色:“你要我把这地方当作家,我们的家?呵,孟留你抬头看看,那些陌生虫的痕迹已经爬满了你所谓的家里,你还要我回来,把它当作以前那样一个简单却温暖的港湾吗?”   孟留深吸一口气,却滞在胸腔里,半晌呼吸不出。   “我们可以重新建一个家……”他近乎渴求地看着雌虫,“你不喜欢,我们重新来过,把以前的一切都抛去好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求你……求你不要放弃我。”   兰德尔看着他。   虫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只雄虫姿态低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他们的身份置反了一般。兰德尔觉得可笑,又觉出些荒唐与悲哀。   他仍打算以一贯温和的面具伪装自己,口里却说着使双方无望的话:“雄主,我曾以为,我们只会一辈子两个虫生活下去,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简单纯粹,即便一开始在家族压力下它看上去不是那么干净。”   孟留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兰德尔淡笑着,却独断地打断他说下去:“但事实证明,你的生活,在没有我的这段时间依然过得很好。”   孟留低着头因方才的急切喘息着:“我改好吗,我不会再和他们任何一只虫再讲一句话,我的生活从来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有意义,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兰德尔摇头,笑容无端苦涩:“你还是没有懂,雄主,从来不是机会的问题。一直以来,我们之间都是我的问题。即便重建一个所谓的家又如何呢,粉饰太平而已,不过换了个地点让一切重来。”   “雌侍,”兰德尔弯着眼低眉,“谁又能推拒他们的好处呢?”   孟留眼尾通红一片,他颤着声问他:“所以,你便让推拒不掉的他们发挥最大用处吗?一个国会议长之子,一个军勤部部长之子,选得多好呀,对吧,元帅阁下?”   兰德尔微微眯起眼,一直淡笑着的神色陡然如浇上盆凉水彻底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他压抑着的气势陡然增强。   而孟留直面s级雌虫的精神压力,仍坚挺问道:“那你在回避什么,你在躲着什么,你有什么问题,你问答我!兰德尔!”   “否则,我只会误解你是放弃我后,同时利用我!”   “咔嚓”一声脆响,落地窗玻璃陡然炸裂。   惊得楼下顾奚三虫皆发觉了不对,纷纷仰头惊慌失措,既担忧雄虫的安危,又震惊于素来镇静亲和的兰德尔元帅失控了。   在炸裂的那一刻,孟留也颤了颤,心脏剧烈跳动,吓得不轻。   兰德尔神色冷着,竭力压制怒气,冷静下来后取走了沙发上的风衣,开门,最后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我们都不冷静。暂时不要见面了。”   很久以后,万籁俱寂,孟留才回神看向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玻璃的缝隙,再由能工巧匠修补,也无法完美如初。他怎么,能不相信这个道理?而兰德尔,是否是深深知晓这个道理?   周一阳光明媚,漫长的雨季后首都星通常是这种晴朗天气,抚慰了这个星球上因雨季不得外出的居民们的心情。   而中心区的首都机甲展览馆,则是无数星球居民外出参观游览的必定打卡地点。   此刻占地面积巨大,堪比国家博物馆的首都机甲展览馆会堂中心,正立了“第五十八届帝国机甲设计大赛会场”的牌子,一切闲虫游客免入。   决赛答辩现场内,评委坐了底下一排,决赛设计师们分别按号码上台,向评委及全场介绍他们的设计作品,并接受评委就作品提问。   顾遇坐在底下观众席上,紧合着手掌,比他自己上场还紧张。   顾奚在旁边拍他一爪:“至于吗至于吗?刚刚谁还在外面大言不惭,说自家少将一定能赢,完全不需担心的?”   顾遇没心情,懒得白他一眼。   不是他家少将他当然不慌。顾奚这雌虫真绝,机甲设计大赛现场都还在抱着爆米花看比赛,搁这吃得起劲跟看电影似的,顾遇真的服了。   顾奚陪孟留来,孟留也在现场,只不过是在评委席,作为大赛赞助方被邀请坐了过去。   决赛答辩秉持着公正公平的原则,全程现场直播。   直播间里陆中将的粉丝们,已经提前备好小板凳坐等正主出场了。   全场观众大多数也是选手的亲友们,有些对机甲也抱有兴趣,不过大多数听得昏昏欲睡,但当唤到18号陆沉的名字时,全场打着瞌睡的虫纷纷惊醒,视线全部集中往台上。   陆沉则在全场观众与评委瞩目中,坐着轮椅神态自然地上场。   但当然,他的自然,便是面无表情,全程跟念稿子一样,没有任何磕巴的地方流畅介绍完,让底下提心吊胆的顾遇可算把心放了下来。   他一讲完,底下观众管听没听懂,鼓掌就完事。   好,牛逼!陆中将讲的肯定牛逼!   评委提问时,陆沉依旧面上无任何表情——或许这就是他惯有的表情,但当一评委提问时,他浅淡的黑眸便会静静注视着那虫,以显示自己认真倾听的姿态。   然而,评委并不想与陆中将的这种眼神对上,反而问到一半会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紧张地翻稿子和笔记。   陆沉则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平静耐心等待。   评委好不容易翻到稿子:“咳咳,不好意思,中将,稍微见到您有些紧张……咳咳,您给我个机会,我重来一遍啊……”   弹幕一片“哈哈哈”滑过。   [别的选手都是求评委重新给他一个机会,到了陆中将这儿,是评委求他给个机会,哈哈哈哈。]   [我已经说腻了,陆中将牛x!]   [雄虫呢雄虫呢,陆中将比赛,顾雄子一定会来的吧,求导播给个镜头吧,孩子枯了呜呜呜……]   顾奚用手肘撞撞他弟:“看,我说啥来着,这还用紧张?应该是评委紧张才是吧?”   顾遇无语地睨向他哥:“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吃爆米花声音太大了,打扰我听我家少将讲话了。”   顾奚很服他这种翻脸不认虫的态度,正捞捞袖子,打算好好讲讲理,突然会场右侧靠街的墙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墙面瞬时被炸得稀碎,泥块玻璃渣溅了一地。   顾遇只来得及在巨响那一刻下意识避身,耳畔还因爆炸声余波嗡嗡作响,疼得难受。周围观众全慌乱伏倒座椅下,如水滴入油锅炸开来。   顾遇管不上惊恐地攥住他手臂的他哥,伏在座椅后探身去看他家少将。他急得想要冲过去,根本连爆炸原委都顾不上看,结果又是一阵激光枪扫射,把天花板射得成了大筛子。   “全部抱头趴地不许动!动一个老子枪毙一个!”   向天举着枪的面罩虫,一脚踩在某个吓得屁滚尿流的观众背上,嚣张地喊话道。   “大爷们是雄虫国度的!再声明一遍你们的处境,现在会堂中心已经被我们组织劫持了!”   “动一个,老子们杀一个!” 第57章 虫质   仍在直播的镜头后,网民们炸开了。   直播间弹幕密密麻麻刷过。   [我擦擦擦!雄虫国度!]   [天啊!没开玩笑吧,决赛会场竟然被劫持了?!]   [这群恐怖分子到底怎么混进首都星的啊!]   [现场直播天啊!]   顾遇随观众俯身抱头,手肘遮掩了他沉眸注视远处台上陆沉的视线。陆沉则同样举手抱头,暗暗朝他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给老子们到台上集合,一起蹲地上抱好头,敢乱动一个,大爷们就枪毙一个!”   顾奚抱着头随观众们撵至台上,心里叫苦连天,出门一趟倒了血霉,他视线又偷溜转向评委席上的孟留。孟留和一众评委亦被持枪威胁,撵上了台,所幸暂无大碍。   顾遇随他哥并行上台,手肘遮挡的眸光冷静地暗里环视四周——被炸碎的墙口守了四虫,会场四个出口也都分别守了两虫,更多还有十几只虫围着台子,推嚷着观众们快上去。   这么多的虫同时持枪出现在首都星中心区,是怎么做到无知无觉的?   顾遇觉得这组织实在棘手,眼下他未带任何武器,还是不要硬碰,等待军部救援为好。   他上了台,趁着众虫站位混乱之际,挤到了他家少将身旁蹲下。陆沉是蹲下抱头的众虫中,唯一一个还坐在轮椅上的,骤然海拔抬高,理所应当最为瞩目。   顾遇把抱头的手往前移些,挡住自己说话的动作:“这些雄虫国度的成员,目前看来还没有特意劫持的目标。”   他最怕的是雄虫国度特意袭击这儿,冲着他家少将来。但陆沉已成了观众中目标最大的,雄虫国度却仍未表现出对他的任何显然目的,只是当他如一般虫一样。   陆沉亦压低声音说:“遇遇,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顾遇想把这话原封不动奉还他,却还不及说出,便猛然听站在他们面前为首的一名雌虫,朝天花板连扫射了几枪。   天花板是玻璃制的,几枪便哐啷啷炸碎,如晶莹雪粒般从天空洒下,落在抱头蹲地、心中或惧或骂却不敢妄动的观众们头上。   有玻璃粒顺顾遇垂下头出露的脖颈,落入他衣领里,扎扎的刺着皮肤,让有点死讲究的雄虫心情很不美丽。   与此同时,决赛星网直播间被无数鱼贯而入的帝国虫民们挤入,平台观众数短短十分钟内逼近上亿。   星网大小论坛、新闻皆被这场劫持直播的消息给攻占,尤其是这场劫持中竟还包含了顾遇陆沉夫夫,无数虫民既惊撼又忍不住心跳加速,手指纷纷点入直播链接。   经由星网传播,全帝国都在同时关注这场轰动劫持。   军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第二时间便被国会紧急通知,催令即刻赶赴会堂中心,务必完好无损救出所有虫质,平复星网舆论。   此事重大,巨大舆论压力面前,国会与军部谁也不敢怠慢分毫。元帅兰德尔甚至亲自出面,领驻守首都星军部行政总部的第一军团第三师部队,迅速包围堵截了偌大的会堂中心。   雄虫国度几十只虫在一个师面前压根不够看,但即使如瓮中之鳖围困在会堂中心内,他们依旧不慌不忙,各司其职,组织严密。   会堂外的军队也不敢妄动。   会堂中心一共近百虫,皆在这伙极端分子手中。   第一军团第三师的指挥员举起扩音器,喊话道:“里面的恐怖分子不要轻举妄动,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放下武器,趁早投降,不要伤害虫质,对于服从者我们给予一切优待……”   让顾遇另眼相看的,是这个组织严密的纪律与等级秩序。   这些面具虫皆未隐藏气息,顾遇能感受到其中有雌虫也有雄虫。与已知消息不同,雄虫国度成员并非全是雄虫,相反,底层成员几乎全为雌虫,雄虫在其中一般处于领导地位。   即使被一个师包围,他们也似乎早做好心理准备,彼此分工严密,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这超出了顾遇对一般恐怖组织的认识。   面对喊话,原本那个射了天花板、口气一口一个“大爷”“老子”的高壮雌虫,从手下另一只雌虫手里接过扩音器,却并不自己用,而是转身双手递向另一虫。   他一转身,顾遇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只雄虫。   十五六岁左右,少年模样,淡金色卷发齐肩,身形瘦削,皮肤白得几近惨淡。   但顾遇一眼注意到他的,不是少年年纪,而是他一身打扮与周围服装高度统一的成员不同,特立独行穿了一件白色风衣,甚至并未戴面具。   他露出了脸。   不止顾遇与陆沉同时看见了,直播间的所有虫都见到了。虫民们惊叹截屏查网,往日甚至能把对方喷子i摸得一清二楚、卧虎藏龙的网民们,竟无法在星网上搜得关于这只雄虫少年的任何信息。   干净得如同雪片。   而弹幕上惊叹着,却不敢说的是,这只雄虫,实在是美过头了。   淡金色少年紧闭双眸,仰着头,沐浴在破碎天花板洒下的阳光下,光影在纤密睫毛上如蝴蝶停下,美得不可方物。   风衣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仰头时出露的脖颈纤细颀长,如优美引颈的白天鹅,但却一动不动,如白玉雕琢的塑像,甚至察觉不出呼吸的起伏,如同死物。   ——阿瑞斯?   顾遇暗暗与他家少将交换视线,心里一时摸不准这位雄虫少年的身份。   显然这少年在组织内身份够高,但这场劫持是否值得阿瑞斯亲自冒险现身,尤为可疑。   直到高壮雌虫捧过扩音器来,那死物般闭眼仰头的少年才动了动,如无温度的塑像活了过来。他缓缓直起脖颈,眼睫颤动着掀开,如脆弱的蝶振翅,露出同样淡金色的眸。   一切金色,在这少年身上却都不温暖,反而冷得瘆虫。   “我,有条件。”那少年并不接过,只是无精打采地半垂着眸,对着高壮雌虫俯身举来的扩音器道,“我要你们最厉害的那个官——元帅兰德尔是吗?”   他说:“我要他出面交换所有虫质。不答应,那我们就每隔十分钟杀死一个雌虫。”   “为虫民奉献一切的军部与国会,”他惨白的嘴角忽然勾起诡异的笑的弧度,“你们,会怎么选呢?我真好奇啊……”   扩音器猛然截断。   直播间再次炸开了。   虫质之中,一直无声息的孟留仍抱着头,目光却骤然凝视向那名雄虫少年。   顾奚静悄悄蹲在他身边,轻声道:“冷静,不要轻举妄动,军部他们不会白白送元帅过来送死的。”   孟留不再看那白衣少年,低下头目光沉沉,指尖在无虫看见处深深捏进掌心中。   远处顾遇蹲在轮椅边,压低声线道:“他们的目标是兰德尔?这群疯子不会真的要隔十分钟杀一个雌虫吧?”   陆沉垂着眸,掩下目光,佯作老实巴交:“有时候这种极端分子并不会像一般虫讲逻辑,他们可能是蓄谋已久,也可能是临时起意……”   最怕的是,无论兰德尔来不来,他们都不会放过虫质。   “报告,我们已经搜集了所有可能来源,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只雄虫的信息!”军用指挥车内,第三师师长涔着一额细汗向坐于直播屏面前的元帅报告。   兰德尔目光紧停在屏幕中黑发雄虫身上,闻言,恍惚了一瞬,方恢复平日的理智,问:“四周各小队军虫已经埋伏好了吗?”   “报告,各方都已到位。”副官埃维尔沉声道。   “好,”兰德尔视线移回屏幕,又不由落向那只黑发雄虫身上,“命令各方不要轻举妄动,随时准备,听从指挥。”   “是。”埃维尔应声。   “当务之急是让我进去同他们交换,转移这群恐怖分子的注意力,再实施紧急行动,救出所有虫质。国会那边怎么说?”兰德尔淡淡问。   埃维尔低头回道:“国会那边以您安全为名……坚决不同意您亲自以身犯险。现在国会内部意见也不统一,还在开会吵得不休。”   兰德尔难得不冷静:“一群老古董!”   “上将,您的安危关乎军部和帝国稳定,若没有国会点头,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埃维尔拧着眉劝告。   兰德尔凝视着屏幕中那只雄虫身影,冷声道:“接着去问。开会开会,开不完的会,我看他们是要真出了虫命才会点头。”   煎熬的十分钟到了。   目不转睛注视直播的帝国虫民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边上的雌虫,竟然被真的拉了出去!   那只凑巧被蹲在了一只面具虫身边的雌虫,本是参赛选手的陪队亲友,这次来只是为自己室友加油。   他才刚满二十不久,仍在读大学的年轻虫,被虫生突如其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吓得不轻,被抓小鸡一样拽出来时,双腿抖如筛糠,大脑一片空白,连求饶的话都惧得说不出。   蹲在虫群中的顾遇环视四周,企图寻找围在周遭这些面具虫的破绽点,夺到他们手中的激光枪。   他身边的陆沉却动了动。   “少将——”顾遇低吼一声,反应迅疾地按住陆沉的手,“不要动!”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陆沉没动了,顾遇仍不敢松开他的手,死死瞪着他。   激光枪已经抵上了那只雌虫的额头,年轻雌虫颤颤巍巍,脸色苍白如丢了魂,弹幕也已为动真格的要虫命震撼得说不出话,蹲下的虫群中他的亲友们紧咬着唇,捂住嘴巴通红了眼。   “遇遇。”陆沉阖上了眼,不敢再和雄虫的视线对上,“我不可能,眼看着任何一个无辜虫死在我面前。”   “抱歉。”   顾遇唇颤抖着,心如死灰,再来不及阻拦,陆沉已冲那些面具虫喊出了声:“不要伤害他,你们要杀雌虫,换我来。”   远处顾奚惊诧,随蹲在地上抱头的所有虫一起,茫然而复杂地看向那只坐在轮椅上、却比谁都像站着的黑发雌虫。   弹幕也轰动了。   “换你来?”那一直无精打采的雄虫少年显出了些许兴味,“你就是那个帝国骑士?倒是名不虚传,跟军部和国会那些虚伪官僚截然不同。”   “既然你主动求死,我也不妨成全你舍身成仁。”   高壮雌虫放下枪,把已经裤子吓湿了一滩的年轻雌虫推回了虫群中。   “不过我还是好奇,”那少年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你都残废了,早被军部赶出来了,怎么还上赶着送死?替这些曾诋毁侮辱了你的虫子们?”   陆沉不答,也没有任何心情答。   顾遇低着头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力到掴出红痕,指尖安安静静,却偶尔抽动着暴露了他的情绪。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让陆沉看不清他任何神色。   但陆沉也来不及看了。   两个面具虫上前来,想要推他过去。   少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似乎不问清便不罢休,他无温度地问:“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干嘛要护着那只雌虫?你认识他?该不会真是为了只陌生虫不要命了吧?”   “这些虫里面,正看着直播间的虫里面,可能就有虫前不久还在论坛对你大肆侮辱呢,陆中将。这样你也要为他们送命,太没脑子了吧?”   陆沉终于抬头,眸色平静地与他对视,辨不清任何情绪。   “没有理由,你可以认做愚蠢可笑的本能。”   “或许,仅仅因为在我入军时,曾对着军部联合旗发誓,守护这个国家及居住于这的虫民,至我身死。”   弹幕竟在那一瞬空白了一刻。   而后猛然爆发。   蹲在地上的虫质们心头涌起一股复杂悲切的热烈情绪,全通红了眼。   当获得帝国骑士勋章的那一刻起,帝国骑士这一称呼,对陆沉来说既是荣耀,也成了束缚。或许退役后,他可以心安理得甩去这道束缚,但他始终做不到全然的心安理得。   “果然可笑。”那雄虫少年嗤然,淡淡下了结论。   在面具虫们再度靠近,欲推动轮椅时,竟发现撼动不了分毫!   那紧紧攥着陆沉手背与轮椅把手的雄虫,猛然抬起头说:“既然可以换,那我来换,也可以吧?”   陆沉始终冷静的表情破裂,牢牢回按住了雄虫。   但顾遇却缓缓放开与他紧握的手,仰头,表情百无聊赖地看向那少年:“无聊又愚蠢的交换游戏。”   雄虫少年偏偏头,无温度的淡金眸子问:“既然无聊又愚蠢,你又为了什么来?”   顾遇淡声说:“为了另一个正义感过剩的虫而来。”   “反正我嘛,”顾遇也偏偏头,“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可我们只杀雌虫,不动雄虫。”那少年金眸盛满凉意,语调却有些苦恼地说。   顾遇弯起弧度,笑得无害且单纯:“你们恐怖组织都这么有原则的吗?反正都是虫,杀哪一个不是杀,杀我还能在民众中激起更大的舆论呢,你说是不是?星期一不上学的小弟弟?”   后面那句话很好地激起了雄虫少年的乖僻。   他缓缓举起枪,冷冷说:“你是真的找死……”   他话未说完,虫群中一只雌虫终于压制不住从一开始笼罩他们头上绵密的恐惧,精神崩溃,失声痛哭:   “雄虫、雄虫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要策划这种谋杀,为什么一定要杀虫,你们有什么不满……”   “你们也有好多是雌虫啊,为什么要杀同……”   “嘭”的猛然一声枪响,顾遇骇然回头。   那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雌虫,已经被那少年一枪命中,从额头击穿了脑袋。   “我最讨厌,有虫说,”美得脆弱的雄虫少年冷淡道,“雄虫该是什么样的。”   “傻逼。” 第58章 站起   血花瓣般溅落四地,喷洒在临近地上的雌虫们脸上。   黏糊糊的,咸腥味,尚有余温。   雌虫们双眼睁大,徒然张唇,血滴衬得他们脸色雪一般的苍白。   隔着星网的直播观众们,一张张表情和现场虫质们相似得惊人,有坚持不住者,甚至干呕了起来。   “好了,下一个十分钟还没到。”少年用枪口点点顾遇,语气毫无起伏,“你可以等会儿再来送死。”   他轻描淡写的模样,仿佛只是随意踩死了一只蚂蚁,而没有谁会对一只蚂蚁的死放在心上。   顾遇一反方才的嚣张,老实地继续抱头蹲下,冷静的眸光却暗暗打量那雄虫少年身旁的突袭路线。   他找到破绽点了。   一只冰凉的手却伸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隐隐发颤。   顾遇抬头,正对上陆沉那双含着指责又后怕的眸。   “遇遇,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嗓音低压着,不全为了遮虫耳目,也为了竭力遏制难以言控的情绪。   顾遇半垂下睫毛。   “对,你是说过。少将,我也没有权利指责你方才的举动,因为无论出于哪个道德层面,它都是正确的。”   “可你也没权指责我。”他掀起雪白的睫,执拗注视陆沉,“你不可能看着无辜虫死在面前,我也不可能看着你死在面前。”   “无论出于哪个层面,它对我而言,都是正确的。”   陆沉与他对视了片刻,认命地双手合住他的右手,如祈祷的姿势:“遇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也绝不能死在我面前。”   “我会疯掉的。”   他语气近乎平静,眼眸却深若幽潭,潭下是深不见底的黢黑与难以察觉的偏拗。   顾遇明明察觉到了,却低头弯起弧度笑了,手掌慢慢阖紧。   “当然,”他说,“我们都得活着出去。”   下一个十分钟如死神的镰刀,摆到了准时位置。   戴着面具的雌虫,随手提起了一只成年雌虫怀里护着的小孩。身为父亲的雌虫疯了般抵抗,却被另几只面具虫牢牢制住。   小孩哭声抽泣着,打着嗝哭喊着“爸爸,爸爸”。   弹幕已然气愤填膺,辱骂军部至今未有任何动作,恨不得提起家里菜刀赶到现场跟这伙恐怖分子拼命。   蹲在地上的虫质们也要么气愤填膺怒瞪面具虫,要么转过脑袋,假装无事发生,要么低着头小声抽泣,沉浸于恐惧中。   孟留忍不住了,想要站起,被顾奚牢牢拽住:“你疯了?这样只会白白送死——”   孟留还想说些什么,陆沉照旧先站了出来:“把那个孩子放回他雌父怀里去,换我来。”   弹幕风向已一面倒了。   [以前那些黑陆中将的虫快出来,你们哪来的资格,对中将指指点点?]   [这些黑子们都不敢吱声了,他们要在现场早吓尿裤子,哭着抱陆中将大腿了,呵呵。]   [以后谁再敢黑帝国骑士,我就把这视频甩到他脸上去!]   [陆中将不要出事啊呜呜呜,想想以前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陆中将也是这样无数次保护着我们,自己默默受伤,我就好难受啊……]   雄虫少年淡淡瞟了他一眼,见顾遇还没跳出来,只是蹲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着,他心中嗤道,也不过如此。   “你来就你来吧。反正杀谁也是杀。”少年轻飘飘地说。   面具虫们推陆沉过来时,也没受到那只白发雄虫的任何阻挠。   他似乎很悲痛,却又无能为力,低头拽着轮椅扶手的手没用任何力,轻轻松松便被他们拉走,自己也默默被拉动着跟上。   弹幕都觉得疑惑了。   但还没等某些谣言钻出来,趁着地上的虫质们纷纷挪动给轮椅让道,现场稍有些混乱时,顾遇忽然从虫群中窜了出去,一脚踢向某只站在少年身旁的面具虫,一瞬反制夺过枪支,朝那雄虫少年扑了过去。   一切变故均发生在眨眼间,直播前尚未有一虫反应过来。   但离少年极近的高壮雌虫猛然发觉顾遇企图,慌然间举起激光枪,甚至来不及顾及对方也是一只雄虫,开枪企图射杀。   轮椅上的陆沉睁大了双眼。   而后,一股无名的力量突然涌了上来,他站起,一把扑向高壮雌虫,掰过他手中激光枪的方向,使其偏离轨道射中了天花板。   顾遇同时扑中了瘦弱的少年,勒住他的脖颈,一枪抵在了他额头,朝四周反应过来纷纷举枪的面具虫们道:“不要动!动一下,我就一枪毙了他。”   陆沉跌落在了木地板上。   顾遇心焦,却又不得不以冷静的语气对最近的虫质们说:“快把陆中将扶回去。”   他又转头向着顾忌不敢动的面具虫们,弯起最无害的笑容道:   “哦不,你们千万不要动哦,我刚刚想起,一枪毙命那也太简单了,你们要是动一下……我该怎么办呢?是先把这张美丽的脸射花了,还是把他哪只手脚废了呢?”   “哎呀,有四只呢,你们还能动四下啊……”   弹幕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发出了震撼的感叹。   千条万条汇成一句——   [遇沉夫夫牛x!]   [牛x他雌父给牛x开门,牛x到家了!]   那雄虫少年却呵了一声:“你以为制住我,便能掌控局势了吗?天真。”   顾遇淡淡道:“小矮子你别说话,刚刚骂我家少将残废那句我还记得呢,你再说话,我不介意把你也弄成残废。”   陆沉已被扶上了轮椅,远远地揪着眉,不敢松懈地注视顾遇一举一动。   顾遇也远远冲他悄无声息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陆沉稍显放心,却一直拿捏不住那疯子少年的思维,隐含忧虑。   果然那少年并不对顾遇的话引以为威胁,反而疯子般低笑了起来——如此好看的雄虫少年笑起来本该也是美的,但他的笑和他这虫一样,嘶哑惊悚毫无温度,令在场所有虫毛骨悚然。   “你以为我会在乎我自己吗?”   那少年勾起诡异的笑弧:“为了阿瑞斯,为了雄虫国度,为了理想,献出我的生命——!”   这话如同魔咒回荡在会堂内,几十只面具虫竟齐声跟随,如同某种诡异的宗教仪式:“为了阿瑞斯,为了雄虫国度,为了理想,献出我的生命——!”   顾遇始料未及,所有面具虫竟像毫未顾忌那少年的性命般,齐齐冲了上来,不管不顾。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忽然场外扩音器传来话语:   “我是帝国元帅兰德尔切里克斯,自愿进场交换虫质,里面所有虫,全部停下伤害无辜虫质的一切行为……”   孟留骤然起身,顾奚拉也来不及拉住。   面具虫们停下了动作,转头。   场外果然逐渐走来一道白色军装身影,军披风与淡金色长发在风中翻卷着,使他仿佛来自遥远天际,亦将随风逝去。   面具虫们让了路,兰德尔如入无虫之境般,一步步缓缓走入,目光第一眼寻找了站起的黑发雄虫,随后又收回,来到了少年前。   顾遇的枪口还停在少年额头。   少年微偏头,额头碰了碰枪口,反问:“这就是你们诚心交换的态度?”   兰德尔温声道:“顾中校,把枪放下。”   中校意味着军虫,军虫意味着遵守上级一切指令。虽然不爽,顾遇仍把枪放下了。   却就在他收枪的那一瞬,场内突然爆发了一道枪声,不知从何处而来。随即,一道又一道接二连三“嘭嘭嘭”响起,虫质们慌然喊叫,抱头逃窜,雄虫国度成员们也始料未及。   枪声到处乱飞,顾遇下意识朝他家少将几步赶去,将他扑倒在地上,护进怀里。   陆沉也下意识翻身使力,要把他护在身下,二虫僵持着竟都以搂抱姿势趴在了地上。   孟留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听见枪声时便以为是雄虫国度要害兰德尔,几步扑了上去,试图将他护住,扑得兰德尔睁大眼睛,神色空白。   密密麻麻的黑衣军虫从入口处包围了过来。   原来所有的枪声,皆是一开始埋伏在周围的他们开的。兰德尔入场只是吸引注意力的饵子,一开始他便是有备而来。   危机至此彻底解除。   第一军团第三师,控制了雄虫国度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成员,枪全部是麻醉用的。为了从他们嘴里得到更多情报,军部暂时不打算要了虫命。   那只雄虫少年,亦被逮捕了起来。   顾奚抱头蹲在地上,看了一眼孟留那边,又看了一眼他弟那边。   他雌父的,是虫是鬼都在秀。   只有他是单身狗,靠。   此次劫持事件落下帷幕,唯一一只遇害的雌虫遗体很快被医护虫员盖上白纱,搬上担架抬了出去。   会堂中心熙熙攘攘,来往皆是医护工作者与押解恐怖分子的持枪军虫们。   顾遇坐在台子上,亦被医护虫员逮住,就身上的擦伤涂抹药水,进行消毒。   幸好陆沉也被检查了一番,尚未查出任何伤势。   孟留也在扑向兰德尔时,受了一点轻度擦伤。兰德尔冷凝着眉眼,强制着他接受医护虫员的疗伤。   现在本正是最需要元帅忙事的时候,兰德尔却推拒了一切事务,神色冷得仿佛凝上一层霜,盯着孟留伤口被彻底处理好。   他不想质问雄虫为什么冲出来,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原因。   孟留却并不心知肚明兰德尔如今对他的态度,只好就着受伤的虚弱样子,扯住金发元帅的衣角问:“你又要去忙了吗?”   兰德尔见伤口已经处理好,一直紧吊的心才松了松,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周末……能回来吗?”害怕兰德尔不满,他又紧接着说,“或者你能允许我来找你吗?”   兰德尔经过一周末的时间,早已冷静了下来。   见孟留忽然一夜间,比以往更加小心的态度,他后知后觉明白了些什么,随即失笑地揉了揉雄虫的头:“你当然能来找我,不要多想,好吗?”   “你知道我的性格……”兰德尔顿了顿,神色恍惚有些哀伤,重复了一遍他曾对雄虫说过的话,语调几乎轻不可闻。   “我说过,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的问题。”   “你没有任何错。”   兰德尔在副官埃维尔及一众军官们簇拥下,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在军官们纳闷时,朝愣愣坐在那的黑发雄虫笑了一笑。   那是孟留很熟悉的,属于兰德尔某种情绪的笑容。   他不知道他俩现在具体如何,兰德尔对他的感情又还保留多少,他不敢赌。他只能朝前一点点试探,但感谢,万幸他愿意给他机会继续靠近。   孟留正兀自出神着,忽然听见会堂里一虫的尖叫。   几乎所有手头有事的虫们,全停下动作看了过去,差点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   可孟留觉得这声音怪耳熟的,他望去——   可不就是顾遇吗?   白发雄虫几乎要从台子上蹦下,后知后觉忆起方才夺枪的那一幕,看着身边同样不解的陆少将,失声道:   “少将,你刚刚,你刚刚——是不是站起来了?!” 第59章 曙光   陆沉眨眨眼,竟像一时呆了,重复了一遍:“我能站起来了?”   顾遇心跳加速得厉害,面颊兴奋得绯红,递去双手:“陆沉,试一试,再试一试。”   又突然醒悟到什么,他一拍脑门:“不能乱试,陆老师你先乖乖坐着,我去找医生……医生!医生!你快来!”   顾遇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逮过一个路过的大夫,硬把虫往这边拽:“你来看看,陆少将的腿,它、它……”   太多话涌上嘴边,他吸了吸鼻息,像要急得呛住。   陆沉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摁在他手腕上,顾遇飘忽的心情才像跟着稳稳着了地。他看着陆沉,渐喘匀了气息,总算冷静下来。   一旁医生很是无语:“顾中校,我理解您激动的心情,但您也不能乱抓虫啊,我看脑子外伤的,和您这专业也不对口啊。”   陆沉说:“我们会去医院检查的,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顾遇挠挠后脑勺,有些懊恼。陆沉让他把手递过来,他迷迷糊糊照做了,陆沉却两手撑在他两手上,试图自己再度站起来。   顾遇心提到了喉咙口,手掌合拢,握稳他的手。   陆沉低着眉咬牙,身体颤颤巍巍,像风里即将被吹散的蒲公英,富有力量的身躯却反差得摇摇欲坠。   时间几乎漫长且煎熬。   甚至所有虫都停下了手头工作,出神地看着台边那一幕,如丢了魂魄。   破碎天花板投射下的阳光,披洒在二虫身上,金边勾勒辉映他们的身躯,莫名显出神圣的圣洁仪式感。   他们都像是在发光。   终于,陆沉站起了一瞬。   随即,难以支撑地前倾倒去,像蒲公英受不住狂风的压迫不得不低头。   顾遇却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他的陆少将护在了怀里。紧紧相拥,嘴唇几乎抖得说不出话。   “少将,你真的,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嗯。”陆沉将头枕在他肩上,眼睛盈着同等喜悦的笑意,“遇遇,我能站起来了。”   在场没有一虫,不为这一幕深深触动。   虽然仅仅只有一瞬,可这一瞬,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首都星中心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透过镜片,神情严肃至极地对着检查单。   他的对面,顾遇与陆沉则如将被判刑的犯人,神色同样严肃又紧张,等待医生的宣判。   良久,医生终于摘下眼镜,表情轻松下来,露出笑意。   “奇迹啊,陆中将,顾中校,这简直是奇迹啊!从医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二虫悬起的心,重重落回地上,同时深吐出气如释重负。   “这么说,中将他以后有可能彻底恢复了?”顾遇又赶忙问。   医生解释:“陆中将最初的情况,是双腿骨骼与控制神经均呈不同规模的坏死和断裂。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复与复健,骨骼基本在当今帝国医疗科技水平下得到恢复,但制约中将一直难以站起的,是控制神经的坏死。”   “但奇迹的是,”医生又兴奋地道,“坏死的神经居然有了初步反应!”   “在紧急情形下患者因突发急迫的冲动站起来的案例,在以往医学界并非没有,但极为稀少,几乎不可求,但现在居然真的在陆中将发生了,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医生第一次直面教科书上的奇迹,对他的学术生涯深感激动。   他说这么多,还是没能直接回答顾遇方才的问题,他有些急了,陆沉则摁住他,安抚地握握他掌心。相比之下,奇迹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陆沉尤能抑制心绪,保持平静。   “那意思是,”陆沉问,“有了第一次开头,以后只要我保持复健,终有一日会恢复以前的模样?”   医生思索片刻,字句斟酌道:“中将,的确是有恢复的可能,却不能完全保证彻底恢复以前的水平。”   “但复健是有用的,等您腿部神经强度恢复到一定水平,甚至可以安上专门的外骨骼行走装置。那么平日强度不大的一般行走,也就可以做到和一般虫无异。”   这点希望,对陆沉和顾遇来说,已是偌大的曙光。   即使冷静如陆沉,也下意识合拢手掌,攥紧了身边的雄虫。现在反而轮到顾遇来安抚他了。   又咨询了些详细的康复建议,二虫回到家中,心神都还如在云端飘乎乎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还是顾遇最先恍惚地搂着他家少将,对着他嘴角亲了又亲,仿佛在陆沉身上求证些真实感。陆沉亦窝在沙发中,寻觅着他的唇角细细亲吻着,充实大喜过望不敢置信的空虚感。   最后他们相拥着,互相埋着头皆笑了起来。   笑对方,也笑自己。   “陆老师,真好。”笑了半晌,顾遇凑近他的耳垂,软乎乎地咬着耳朵说,又像轻轻叹了口气。   陆沉贴着他的脸颊,微微侧头,半垂下眼眸,轻轻落下一吻。   “遇遇,会更好的。”他如此虔诚又坚定地说。   幽黑的宇宙星空中,一艘黑色星舰无声无息缓慢悬浮,如幽灵般飘过星际。   首都星第三辅星特级监狱中,夜色四伏,突发的刺啦啦警报声,扰乱了这座荒漠监狱的宁静。   这座特级监狱,如直插云霄的高塔,孤独矗立在荒漠之中。   高台之上,狂风呼啸,风声猎猎。   雄虫少年身穿一身黑白相间的宽大囚服,衣角在风中鼓起翻飞,他的淡金色短发也被狂风吹散在空中,向上翻卷着,美得仿佛下一刻便欲乘风而去。   鼓嚣的机翼声靠近。   少年像没有生命的人偶般,机械地仰头。   一只黑色小型飞艇,靠近风声剧烈的高台,尽力贴靠。里面一只深蓝发色的高大雌虫伸出手来:“福,首领派我来接你。”   少年无甚表情地伸出手去。   进了温暖的飞艇舱内,少年被裹上了厚厚的毛毯窝在座位上。方才那只雌虫摘下面具,露出英俊成熟的面容,又向少年递来食物与温暖的咖啡。   少年却不接,须臾,低着头,疯子似的嘶哑着低低笑了。   他用手作手枪的形状,指着自己的额头说:“启哲,顾遇这只雄虫,果然和阿瑞斯说的一样——是只有趣的雄虫啊。”   “我最喜欢有趣的东西了,可真舍不得他死。”   他歪着头,额头抵着自己用作“枪口”的食指,笑道:“你说,他如果成为我们的同伴,那该多妙啊——到时候,全帝国愚蠢的虫子们,都能被我们玩得团团转,真是妙极了!”   名叫启哲的雌虫却犹豫道:“这只雄虫太过聪明,且暂时没有一定加入我们的理由,很难为我们所吸纳。”   福不屑地嗤道:“你不如直说,这只雄虫没理想好了。”   启哲道:“倒也不尽然。他最近的生活因为雌君的变故发生了剧烈改变,暂时寻到了一个目标——有了理想再被残忍地毁去,不是比一开始便有理想更足以摧毁虫吗?”   福笑了:“果然,这个听上去更美妙。启哲,亲爱的,我真爱你。”   他勾勾手指,深蓝发的雌虫面无表情地上前,在少年的指挥下,将他抱进了自己怀里。少年压根不管前面是否有虫正在驾驶飞艇,便随手解开了雌虫的衣裳,伏在他胸膛啃咬着。   启哲强保持着清明,垂眼轻声对着身上的雄虫说:“你的爱可真廉价,福,上一个情人现在还在监狱里住着吧?是死是活尚不知晓,你就来找老情人叙旧了?”   苍白脆弱的美少年笑得没有温度,手却强有力度、不容置疑地捏紧了成熟雌虫的下颌。   “你们雌虫不就是最喜欢在雄虫身下求欢吗?天性便如此下贱,还何必装什么清高。真是恶心的荷尔蒙支配者,恶心的爬虫类。”   “我和你一样恶心啊,亲爱的。”   “虫族,不就是这样一个恶心的族群吗?”   “什么?逃了?”   顾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又借事请了病假,好不容易回军部第一天,便听闻如此噩耗。   看巴德中将凝重地点了点头,顾遇不禁骂道:“第三辅星的驻军是全体上班摸鱼去了吗?这么大的活虫,这么高的监狱,还能叫他在眼皮子底下跑喽?”   一旁的莫尔咳了咳,有些尴尬地使眼色给顾遇。   顾遇:“怎么,有本事放走虫,还没本事让别的虫骂了?”   莫尔竭力挤眼色,使口型:第、二、军、团……   顾遇说:“我知道第三辅星是第二军团驻守的,第二军团怎么了,第二军团就不准我骂……”   “了”字卡在了喉咙里,顾遇漫长的脑回路终于后知后觉搭上了,一时深感自己愚蠢至极,不太好意思看向巴德。   第二军团长,可不是巴德那口子——亚尔弗里德中将吗?   巴德比他还尴尬,挠挠头道:“嗐,嗐,骂吧骂吧,反正搁我被劫持之后,劫持我的虫还轻轻松松跑了,我也骂!顾中校你放心,回去,不不不,等会儿我就打通讯过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说着还友好请教他:“顾中校,你有啥想骂的,我帮你转述骂过去?”   顾遇这点给上司留面子的知情识趣还是懂的,忙正儿八经摇头:“这您骂就好了,我百分之百相信您,就不参和了……”   在他情真意切的推脱下,这茬终于过去了,巴德中将谈起正事。   他颇感慨地说:“顾中校,自从一次性抓回来这么多雄虫国度的成员,还跑了一个后,全军部都忙得乱糟糟的,又要处理舆论压力,又要审讯恐怖分子,排查全星安保工作,你回来得正好呀!”   顾遇心里咯噔一下。   他回来的正不好。   现在续一下病假,还批么?   果然下一句巴德就开始套路他了:“我一贯是相信你的能力的,自从会堂中心那事后,你也在全星网又火了一遍,现在军部上层普遍对你改观,寄予厚望啊——所以啊,顾中校,现在正是展现你实力,得到他们认可的时候啊!”   身为套路用惯了的虫,这点话术压根套不进顾遇。   但巴德实诚的话,抓住了顾遇眼下最需要的——展现实力,得到军部上层的真正认可,用更多军功赢得晋升。   因此顾遇认命了,惆怅叹口气:“中将您便直说吧,哪儿需要我去?”   巴德为他的耿直上道喜笑颜开,起身拍拍他的肩:“这事简单,非你莫属。”   “你知道军事审查委员会吧?”   顾遇嗯了一下,半垂着眸:“一个效率极其低下的部门,和五大军团同级并行,有监督审查军部各部门之权,平日也负责调查各类军团内难以解决的事件。”   巴德接着道:“嗯嗯,就是他们,这次劫持事件后,他们可是全军部最忙的一个部门了。这不,就缺人手,借到咱们部门来了吗?”   顾遇懂了:“所以,中将你要我去协助他们?”   谈起任务,巴德神色郑重了起来:“对 ,顾中校,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协助他们,调查出雄虫国度在首都星的秘密基地位置。”   “这伙恐怖分子每次皆能无声无息出现在首都星犯案,我们一直怀疑他们就在首都星建了个秘密大型窝点,负责藏匿他们的成员和武器装备。”   巴德顿了顿,沉重道:“而这次对逮捕入狱的成员进行审讯时,审查会也审出了些蛛丝马迹。我们更怀疑首都星上,便有居民属于雄虫国度成员,暗中在外接应。”   他稍稍松了松神色,笑道:“我现在也只清楚这些。所以具体的,还需顾中校和军事审查会的虫们接应。”   顾遇也明白了这项任务的重要性。   抓了眼下这些成员还远远不够,如果首都星上真有雄虫国度的成员隐匿在普通居民中,他们藏匿装备武器的窝点也未被剿灭。   ——那便相当于,在整个首都星上安上了不稳定的秘密炸弹,随时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间和地点引爆。   顾遇正色,退后半步向巴德行了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军事审查委员会总部设在首都星。   与一般军事部门不同,这里更像名副其实的办公大楼。   来来往往很少有像顾遇这样身穿军装的军虫,大部分来往皆是军部的文职虫员,边抱大摞文件穿行,还不忘边盯着光脑处理事务。   似乎停下来喝口水,在这儿都成了奢侈。   顾遇由衷佩服他们这样还能看路,不撞到其他同事,果然高手在民间。   巴德一点也没唬他,眼下正是他们最忙的时节。忙得连顾遇这个来协助工作的第五军团代表,明晃晃走进来了,也还没谁注意到。   顾遇只好一边躲开抱着摇摇欲坠文件的文职军虫们,一边自己找审查委员会会长的办公室。   一只抱着“恨比天高”文件堆的雌虫,忽然停在顾遇身旁,咦了一声:“雄虫的气息……?”   他从文件堆后费力地探出脑袋,正对上白发雄虫俊美的眉眼,大脑一瞬险些窒息。   “那个,请问一下,”顾遇说,“你知道会长办公室往哪……”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大脑空白的雌虫忽然反应过来,“啊啊啊”大叫起来,一惊一乍的模样吼得顾遇也懵了。   “顾顾顾顾顾顾顾……顾雄子?哦不不不不,顾中校!”   他这一嗓子吼得,整个楼层都听到了。   顾遇手插外军装的衣兜,习以为常这种众虫侧目的待遇,还有空淡淡调侃:“你‘顾’这么久,我还以为我是只鸽子呢。”   雌虫脸涨得通红,很不好意思道:“那那个,我就是见到您太激动了,没想到第五军团真把您派过来了……我我我,我是您的粉丝,哦哦哦,也是陆中将的粉丝!你们俩在会堂中心被劫持时,真的帅呆了啊啊啊……”   他激动得没了理智,没头没脑扯了一会儿,发现俊美逼人的雄虫还插着兜,垂眼看他。   明明是很随意,甚至漫不经心的插兜姿态,在他垂眼时,衬上那身原野灰的军装,显出了极其冷淡凌厉的味道。   雌虫顶着通红的脸,后知后觉忆起——雄虫刚才好像是在问他什么位置,什么什么的位置来着?   “哦哦哦!”雌虫想起正事,忙回道,“您找会长办公室,它不在这楼,要再往上去三层,往右走到尽头就是了。”   顾遇礼貌道谢便往楼上去,却听后面那只雌虫忽然又喊了一句,似乎好不容易鼓足勇气。   “顾中校,一定要和陆中将好好的啊!”   他可是他俩货真价实的粉头啊!   顾遇本淡着眉眼,闻言脚步一停,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他一笑,那上挑时冷厉的眉眼便渐柔和,是陆沉熟悉的那种,与儿时如出一辙的曲奇饼干味的甜丝丝笑容。   他冲后面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很好。   他踩着楼梯一步步往上攀高。   为了什么。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第60章 善变   军事审查会会长林希安,一只与顾遇传统印象截然不同的亚雌。   他个头确实娇小,却并无一般亚雌的故作姿态,反倒处事洒脱开朗,令虫很难不对他心生亲切。   譬如顾遇,就在第一天见面,对他的过度亲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林希安手头公务繁多,一点不比底下虫轻松,正忙得连歇下来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见第五军团派来的救星终于来了,如蒙大赦,忙从公务堆里起身相迎。   他如此热情地和顾遇握手,并喋喋不休,不给顾遇留下任何插话的空隙。   “顾中校你终于来了!你瞧瞧,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不然我肯定得派大家去门口欢迎中校你呐!你这突然就来了,让我们怠慢了你不是?”   “来来来,快坐快坐,别站着了——那个小王啊,快来给顾中校倒杯茶,别冷落咱们审查会的大救星了!哦哦哦,点心水果也快端上来,顾中校远来是客……”   顾遇对军事审查会有着某种偏见——原因无非是这个组织查到现在,也没将他家少将当初意外的真正缘故查出。   但面对如此热情举动,让顾遇这只对审查会有旧怨的虫,也保持不住冷脸了。   幸而他及时让林会长打住,避免他接着张罗来张罗去,询问正事:“林会长,第五军团派我来协助你们调查雄虫国度在首都星的基地,不知道你们要我如何协助?”   提起雄虫国度,林希安热情洋溢的神情如浇了盆冷水,瞬时愁眉苦脸,哀声连连起来。   “唉——都是这个事多的雄虫国度,一天怎么事这么多?我们审查会天天加班,夜夜加班,都赶不上他们惹事的速度……”   审查会太多案子积压着,旧账上每添一笔新账,办事效率还得往下再跌一跌。   积着便罢了,积久了还得引来各部门雪花般源源不断的投诉信,由此恶性循环,里外不是虫,成为全军部积怨最深的部门。   林希安扶着自己的发际线,默默忧伤了一阵,复振作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顾遇。   “顾中校,如果这次能把雄虫国度在首都星的基地一锅端了,不仅你得立大功,我们审查会的工作也能少掉大半啊。”   他的发际线就有救了啊!   顾遇倒是很平常地问:“所以,你们现在查到哪了?”   林希安呃了一下:“这,这就不好说了,要说少也不少,说多也不算多……”   他索性把这次调查相关的卷宗和线索悉数发给了他,解释道:   “之前我们一直在忙着审讯上次劫持事件中被逮捕的组织成员,但这些虫嘴都很硬,看管一不留神,还让他们瞅准机会自尽了好几个,所以目前得到的线索很有限。”   “但目前从他们嘴里,可以确定的是——”   “一,首都星上确实藏有他们的一个秘密基地,但位置不确定。”   “二,首都星居民中也有暗地效忠于雄虫国度的成员,负责协助他们筹备袭击事件,帮助他们在虫群中隐匿身份。”   “所以我们看到的每次行动,这些雄虫国度的成员都几乎是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某时某地的。这里面有很大部分,是这些身份隐藏的成员们的作用。”   “因此我们现在也有个思路——既然审讯不出,不妨找到这些隐藏身份的成员,暗地接近或追踪,借他们寻找到秘密基地的位置。”   顾遇支着颌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又该如何找到这些隐藏身份的成员呢?既然他们能在虫群中隐藏这么久,身份必然已天衣无缝。”   林希安弯着眼笑,像只狐狸似的:“所以这就得顾中校你帮忙了。”   顾遇迷惑了一下:“我?”   他低下头,随即想了想:“非我不可的话……你是怀疑这些隐藏身份的成员,藏在雄虫圈子里?或者至少和雄虫有关?”   “聪明,顾中校。”林希安笑了笑,摁下投影仪道,“而且除了中校你是我们军部唯一一只雄虫外,你在劫持现场中,也和雄虫国度的核心成员有过极近的接触。”   顾遇瞬间明白了他说的谁:“那个雄虫少年?”   投影仪正投射出了那名淡金色短发的绝美少年,照片取自劫持现场的直播截屏。   而照片里的顾遇,也正以枪口对准他的额头,劫持着这名美得脆弱的少年。   林希安仿佛随口问了一句:“顾中校,当时你有从他身上,觉出些与一般虫不一样的地方吗?”   顾遇一怔,当时情况这么紧急,他家少将还摔了,他连陆沉站起来过都没意识到,怎么可能还记这些?   但一点点回想那天的场景,顾遇竭力动用不爱动的脑子,依稀想起了些异样的地方。   “他身上好像……有股奇怪的香水味。”   林希安见他苦思了半天,想出这么个答案,一时哭笑不得:“香水味奇怪?顾中校,香水还能奇怪到哪儿去?”   顾遇支着下颌,垂下眼帘思索:“不是很浓,也不是很淡,我一时说不上怎么形容……但就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林希安:“好吧好吧,证明这恐怖分子还挺注重自身形象的,出来劫个持还不忘保持清爽——那除了那股子独特的香水味,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顾遇偏头苦思了半晌,忽然想起个重点:“他的雄虫气息……有点奇怪。”   林希安似乎有些惊讶,似乎又不惊讶:“哪种奇怪?”   顾遇回忆着,渐渐拢起了眉:“不像正常的雄虫气息健全,也不像刻意控制,用精神力隐藏——他的气息残缺,且支离破碎,仿佛受过很重的伤。”   顾遇抬眸,苍灰的瞳仁深深望进林希安眼里,缓缓问道:“他是不是,曾长时间不间断,用了过量的抑制剂?”   林希安像心中结论得到断定了一般,渐渐阖上双眼。   “那就没错了,确实是他。”   顾遇讶然:“他的身份你们已经查到了?”   林希安沉重点了一点头:“原本是不确定的,但经你这么说,已经**不离十了。”   他在投影上划了划,现出了另一张照片。   青涩的,稚嫩的,**岁左右的孩童。却拥有同样淡金色的短发与白皙精致的脸蛋,惊奇地与方才照片里的少年相似。   只是小孩没有少年毫无感情的冷漠,他水灵清澈的两只大眼睛,如被惊吓了的天真的小鹿,惶恐地注视着镜头。   这表情实在让顾遇联想不到那个被他劫持过的少年。   但他也没心思保持轻松了。   因为这照片里的小孩,背景正身处一口幽深的铁笼中。   顾遇眸色沉了下去:“……虫口贩卖?”   自《雄虫保护法》出台近几百年以来,现在的帝国,竟然还有贩卖雄虫这种事存在?   林希安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是两年前,da星系某个落后的小行星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家族上下几十只雌虫死相惨状,还被汽油浇身焚烧,死无全尸。”   “唯有藏在地窖的一个十二岁小雌虫,逃过了这场劫难。”   “后来警察询问受惊的小雌虫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他颤抖着说,是哥哥回来复仇了。因为他对哥哥好,哥哥饶过了他,但其他虫对哥哥都不好,便都被害死了。”   顾遇渐渐听出些什么:“他哥哥就是……?”   林希安点头:“这张照片,就是小雌虫偷偷留下的他哥哥唯一一张照片——贩卖给他虫时,作为商品的照片。”   “帝国并不是每个星系都和首都星一样先进文明安全,在这些落后星系上,就藏有一些这种依靠贩卖雄虫、铤而走险牟取暴利的虫口贩子。”   “这家或许是太穷了,明明生下了一只雄虫,却从未向当地政府报备过。或许是在他们眼里,落后的当地政府补贴的福利金远比不上贩卖珍稀雄虫来得多。”   “在这场灭门案之前,甚至从未有外虫知道,他们家里过有这么一个雄虫存在。”   “这少年应该是八岁时被家族卖给游走星系的虫口贩子的,之后无非便是被不断倒卖,期间再换过无数‘主人’。”   “帝国雄虫珍贵稀少,一向严厉打击这种犯罪,我们军部也曾在星际缴获过一些做这种生意的黑商,里面大部分被贩卖的雄虫,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气息紊乱残缺,支离破碎,使用催化剂和抑制剂过量,从而给身体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终身创伤。”   林希安接着道:“根据灭门案的时间,我们怀疑这少年加入雄虫国度的时间,也就是在两年前。”   顾遇默了须臾,问道:“他叫什么?”   林希安一怔,如实回答:“福玻斯。今年应该十六岁。”   顿了顿,林希安的语气沉重了下去:“顾中校,这种经历悲惨的虫,性格三观可能极其扭曲,如果你后面遇见了他一定要谨慎……”   “要知道,这种虫,很危险。”   顾遇点了一点头,亦慎重道:“我明白。”   气氛到这时已过于凝重了,林希安关掉投影,试着轻松一下话题,看顾遇出神想着什么,便玩笑般打趣道:   “顾中校,你和陆中将两口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老和这雄虫国度扯上关系,无端惹到这群疯子?”   “上次陆中将的意外是,这次劫持事件你也是……”   忽然,顾遇抬起头,眸光箭一般地射向他:“你刚刚说什么……陆中将的意外也是?”   林希安嘴角还扬着笑,怔了一怔,尴尬地反问:“对啊,陆中将的意外也是……你,你不知道吗?”   他骤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微张大了嘴。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啊……顾中校你你你,千万别跟陆中将说是我说的啊,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顾遇堪称和蔼地勾起一个笑容,却似笑非笑。   “林会长,你不如详细说说,你们审查会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在此之前,顾遇对陆沉那场意外的认知,还停留在——一定有隐情,他家少将绝不是这么简单就出意外的虫。   但他又暗地惧怕戳伤他家少将的自尊心,也避免谈及他伤心事,因此从未具体询问过这事。   但现在——居然还真的有隐情?还和雄虫国度有关?   这么重要的事,他家少将居然一点也没透露给他?   顾遇暗暗往心里狠狠记了一笔,陆沉,可真有你的。   不是你,别的虫还干不出这种事呢。   于是当天下班回家,陆沉便觉得他家雄主莫名十分热情,吃饭时还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给他夹菜,亲切地问他味道合不合心意。   陆沉咬着筷子,看着雄虫热络的模样,觉得有诈。   众所周知,他家雄主下班回家,抱着他无精打采发呆才是常态。如此热络,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可陆沉投去了几次征询的视线,顾遇都跟没长眼睛似的,依旧低头自顾自给他夹菜添汤。   就这样直到入夜休息时,陆沉都差不多忘了他家遇遇反常这事,正要关灯歇息,顾遇忽然翻身压住了他。   陆沉:“?”   “嗯?”陆沉挑起半边眉,打量着他,“遇遇,今晚不早点睡了吗?”   往常是谁说自己上班累死累活,一上床就要倒头就睡的?   顾遇恶狠狠地在他锁骨咬下一口,闷闷地说:“哼,我还有账和你算呢。”   陆沉后知后觉他今日的反常,微微撑起身,捧着他的脸问:“到底怎么了?什么账要和我算?”   顾遇在他手腕上顺手就亲了亲,亲完又觉得不对,这算账也太温柔了,于是沉下脸故作冷态:“今天审查会的林会长跟我说,你的意外……压根就不是意外!”   说起这事,顾遇来气了,一来气状态就找回来了。   他欺身而上,摁住他家少将的手腕,把这具匀称却富有力量的身躯压制在自己身下:“明明是有虫暗中做了手脚,甚至可能与雄虫国度有关,你说,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若不提,陆沉自己都险些忘了这事。   他有些恍然,仰头望着暖黄灯光下雄虫质问的脸,顿了一顿,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   “即使查出真凶,任何伤口也不会复原。知道了真相只会更不甘心,到头徒增悲愤罢了——所以不知道比知道了更好,不是吗,遇遇?”   “这都什么歪道理?”顾遇不满地接着去亲咬陆老师可怜的脖颈处,“又是以前那番说辞,让我快快乐乐,留你自己默默不甘,默默悲愤吗?”   “不是,遇遇。”   陆沉怕他又钻上以前的牛角尖,垂着眼很认真地注视他,黑沉的瞳仁跳动着暖黄的灯光。   “只是下意识趋利避害……已经成了习惯而已。”   他的嗓音低沉,在四周寂静的夜里又像低低的一声叹。   “遇遇,所以我没能意识到它有哪里不对,甚至逐渐淡忘了它。我只是原本以为它不重要。”   顾遇不喜欢陆老师这么说话。   他的喉咙会随着他歉疚轻叹的神色梗住,心密密麻麻的疼,涌起无言的酸涩。   “不重要了,到底重不重要也没关系了。”顾遇缓缓俯身,贴着陆沉的耳垂轻轻道,“一切,都没有你重要。”   陆沉的手在空中怔了一怔,随即环紧了他的脖颈,将他珍视着拥入怀中。   顾遇偏了偏头,微黯的光里寻觅到他的唇,在那盏小小如豆的灯晕下互相忘情攀附着亲吻了起来。   亲着亲着,在陆沉探出手解着雄虫的衣裳,打算顺其自然时,顾遇忽然摁住了他的手。   陆沉:“?”   他学着雄虫平日的样子歪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不该顺其自然吗?   顾遇在灯下微微眯起了眼,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眉眼在光影里俊美而深邃,笑容单纯且无害。   但陆沉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笑有诈。   每次他家雄主这么笑,必定想出了什么坏招。   果不其然,他手腕忽然被道凉凉的柔软的东西缚了起来,还缠了好几道圈。雄虫不知从哪摸出了这样东西,显然早有准备,后面还兴致冲冲往床头柜里摸,在床单上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样。   陆沉第一次知道他家床头柜藏了这么些东西。   看着白发雄虫披散着长发,发丝松散地绻落床单上,笑得十分无害地靠近,陆沉眼睛便有些晃神发昏。   “你做什么,遇遇?”他保持着平静问。   顾遇抿着嘴,乖巧地笑了笑:“我不想算账了,但还是得让陆老师记住才行啊,不然还有下次。”   “你说,怎样才能记住呢?” 第61章 温柔   陆沉在中午复健时,收到了帝国机甲研究所的邀请。   彼时正是周末,他们昨夜疯了一宿,大清早双方皆起来不能,拖到正午方才下楼。   正午微扎眼的阳光从落地窗洋洋洒洒照入,使胖乎乎来回擦拭的地板变得明亮可鉴,屋里弥漫着糯米粥的香味,空气也变得软糯香甜。   顾遇端着一碗小粥,盘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小口小口啜着,半眯着眼,在阳光下瞧他家少将做复健。   汗水在光晕中衬着剔透,沿着下颌滑落,再顺脖颈经喉结时一颗颗滴下,再衬上那张面无表情的冷淡,暗暗绷紧的肌肉与经络,无端性感勾虫。   至于勾的是谁——   顾遇闻着味就来了。   他缓缓从沙发上支起上半身,将小碗俯身丢给圆滚滚后,撑着下颌,苍灰色眸子瞧不出丝毫情绪的,望着光晕中陆沉的剪影。   光脑似乎来了通讯,陆沉未能留意到他的视线,吁出一口气,停下复健,坐回轮椅上查阅起了消息。   顾遇仍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细碎的风铃声,随着风动撞进了屋里。   那是由小瓶的营养液串起来的风铃,自然不会出自他们二虫之手,是由胖乎乎、圆滚滚于他们不在家时太过寂寞钻研出来的。   顾遇后知后觉,他的生活已全然与陆沉融为一体,无法分割。似乎连呼吸的空气中也该有他,否则一呼一吸将再难完整。   究竟是如何对陆沉动心的,这个问题的答案,顾遇已很难再忆起。   他很少多愁善感,似乎天生比别的虫少点心眼,对外界情感的感知欠缺到漠然。   直至雌父逝世的整整半年后,在葬礼上未流下一滴泪的他,才在某个平平无奇却又莫名其妙的午后,做了一场与童年有关的梦后,埋在枕头里,低低抽咽地哭了起来。   顾遇从不否认他过得幸福。比起家境欠优渥者,他贵族出身,教养良好。比起家族复杂者,他家庭简单,雌父温柔得不像话。   如果连他都要自怨自艾,那更多不幸的虫又该怎么办?   只是,在那个平常的午后,迟来半年的悲伤终如雪崩般将他压垮。   他像个孩子一样,想念着他的雌父,不明白上天为何一定要夺去他的至亲,不明白虫生为何注定要有别离。   那日的房间,窗帘拉得很厚重,他埋在枕头里轻轻颤抖着,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又似察觉他的异样,顿在了床前。   一双生疏的,却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放在了他颤动的肩上。   轻轻拍着,没有理由地,安慰着他没有理由的忧伤。   顾遇知道那是谁,却没有抬头,不愿将莫名的伤感与软弱展现在他面前。而陆沉身上军装未解,只是垂眸,轻轻拍着他的肩,沉默地站在光线黯淡的卧室里。   既不询问,也不劝慰,只是无声地陪伴。   那就是陆沉的温柔。   或许不理解时,只会觉得他过于古板且无趣,但当真正懂得名为陆沉的温柔时,又怎会不动心?   而顾遇很幸运,读懂了陆沉的喜欢。   思绪如丝线般一点点被拉扯回来时,顾遇恍然抬头,这才发觉他家少将已到了跟前,眨眨眼,弯起弧度笑了笑,问:“怎么了,少将?”   陆沉面色沉静,眼里却有喜悦的光。   “遇遇,我收到帝国机甲研究所的邀请了。”   顾遇微讶:“可少将你还没给他们提交入职申请啊?”   陆沉解释:“虽然之前机甲设计大赛被中断了,但他们看过了我决赛的设计作品,希望我能加入,下周一便能入职。”   顾遇又拿过光脑读了一遍邀请信,喜出望外,忍不住亲了一口陆老师的脸颊,毫不吝啬夸奖的话:“真不愧是我们陆老师,真棒!”   陆沉轻咳了咳,矜持地把另半边脸微侧了过去。   顾遇即刻意会,又倾身搂住他,在另一边同样亲了一口。   两个成年虫跟孩子似的,窝在沙发里打了个滚,搂着抱着乐了一会儿,幼稚得不行。   顾遇又有些担忧:“既然去帝国机甲研究所工作了,大学的课业怎么办?”   陆沉想了想:“问题倒不大,我们学院本就课程不多,半工半读也没关系。”   或许是雌父的潜移默化影响,顾遇把生活过得特有仪式感,知道他家少将要入职帝国机甲研究所了,硬要亲自下厨,做几个菜庆祝。   幸好陆沉及时拉住他,午饭早吃完了,这还做啊?   于是顾遇退而求其次,午觉也不睡了,翻着菜谱,捣鼓起下午茶的点心该怎么做。   只可惜他点亮了炒菜技能,却在烘培一途离胜利遥遥无期,光揉面团这一项,就糊了自己半张脸,面粉扑扑簌簌地飞舞在厨房内。   陆沉只好介入帮忙。   在各种千奇百怪的技能前,陆沉神一般的近乎全能。   除了一些不正经的事外,顾遇还从未见过有他家陆老师不会的。   在陆沉全程陪同协助下,顾遇终于好不容易烤出了一炉能吃的饼干,卖相也勉强上得了台面。   他们家还从未煞有介事地搞过下午茶这种名堂,第一次如此郑重,胖乎乎与圆滚滚都难得有些激动,忙活着帮忙布置。   刚在花园摆上了一个小型茶会,可惜,顾遇以为的二虫世界,很快被一只“很会”找时机的雄虫给打搅了。   ——查尔斯莫名其妙来他家做客了。   其实是顺道。   带的见面礼,还一看就是他刚从别虫家里顺来的礼盒。   查尔斯在顾遇精心准备的二虫茶会上,喋喋不休,边吃着饼干——就他吃得最多,还边吐槽:“这饼干怎么这么难吃?你们烘培机是不是坏啦?”   顾遇在席间已翻了无数个白眼给他:“不吃就滚。”   “别啊别啊,”查尔斯叫屈,“我特意来看你的,你不欢迎就算了,还把我往外赶,简直没你这么当兄弟的!”   顾遇有条有理,闲闲地反驳他。   “一,你显然是顺道来了野名区这边,便想顺道蹭点饭之类的。不好意思,我们家不留饭。”   “二,好兄弟就该读懂好兄弟的眼色,你读懂我眼色了吗?”   查尔斯被噎得哑口无言,视线逡巡了一圈,欲找明事理的陆中将论理。   好呢,陆中将坐在顾遇身边,一边低头看书,一边在顾遇问他“少将你说是不是”时,压根连方才的话都没听一句,就不住点头应是。   心眼,太偏了。   查尔斯身在别虫家,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顾遇慢摇摇搅和着咖啡,听查尔斯分享他精彩丰富,实则艳遇满满的周末生活,连腔也懒得搭理,盼他快走。   “哦,对了,”查尔斯将又一个他从别虫那顺来的礼品盒拿出,“我还认识了个雌虫,是个香水设计师,特地把他最新设计的一款香水小样给我做纪念品。”   “我闻着味道确实不错,正好有两瓶,就拿来分享给你了。这回你可别说我没拿你当兄弟,这么一小瓶可还是限量款,有价无市呢。”   顾遇没精打采哦了一声,继续搅和他一口未喝的咖啡。   查尔斯将香水在一侧喷了些许:“你闻闻你闻闻,这味道确实不错吧?”   顾遇淡淡拖长声调:“还——可以,森林的味道?”   查尔斯道:“你鼻子还真灵,这么一下就闻出品种了,以前难不成闻到过?”   搅和咖啡的勺子却骤然停下,顾遇猛地抬头:“森林的味道?”   查尔斯被他突然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森林的味道……对啊,怎么了?”   一旁埋首的陆沉也抬起了头,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他。   顾遇咽了咽喉结:“对,就是这个味道,我想起该怎么形容它了……森林的味道……查尔斯,你从哪得到这款香水的,从哪儿可以买?”   查尔斯:“刚跟你说了,我认识的一个香水设计师做的。这是他们圈子里联合设计的‘森林’系列款,这款叫‘布鲁斯森林’,只是其中之一。”   顾遇拿过那小瓶香水,再三闻了闻,拢起了眉:“味道是有些相近,但不完全是。你说是联合设计的?都是同一家公司设计的吗?”   查尔斯虽然不清楚顾遇神神叨叨的反应,但还是如实摇头:“是一些私虫设计师联合的,他们各自都开了一些小门店,产量不大,所以才是有价无市的限量款嘛。”   陆沉也同样清楚顾遇最近在军事审查会查些什么,闻言,已猜到了些许:“雄主,这款系列里,有你要找的那一种?”   顾遇点头,难抑欣喜地看向陆沉:“对啊,少将,我终于找到线索了!”   唯有红发雄虫查尔斯一头雾水:“什么什么要找的一种?顾遇你在找香水?找这个做什么?”   顾遇按住他的肩:“快把你那个雌虫男友的光脑号发给我。”   查尔斯不满辩解:“我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不是男友!我怎么会这么花心!”   顾遇真心反问:“你难道还有关系纯洁的雌虫朋友?”   查尔斯哑口无言,愤愤恨恨地把光脑号给了顾遇。   抓紧时间联系上那名设计师后,顾遇又从他手里得了同系列其他设计师店铺的地址,趁着周末一家家寻了上去。   陆沉则充当他的副官,一路替他排除信息,找好路线最有效率地寻过去。   舍弃了宝贵的休息时间,忙活了一周末,可算没白瞎功夫,顾遇在倒数第三家店铺里,终于闻到了记忆中熟悉的那款味道。   店主,也是这款香水的设计师,见他在这款停顿,热情介绍道:“顾雄子,您真有眼光,这款叫‘尖叫森林’,您手上这瓶就是最后一瓶了。”   “尖叫森林?”顾遇觉得这名字真奇怪,和香型沉稳的气味完全不吻合。   他出示了审查会的证件,从他手里得来了这款限量香水的购买名录,交给了审查会那边逐一排查。   再嗅了嗅瓶中的味道,顾遇才说:“明明是很压抑的味道。”   店主愣了愣,明白过来顾遇是在疑惑名字的由来,笑了笑,解释:“正是压抑,所以才想在这片无虫出声的死寂里,尖叫大喊,希望寻得出路啊。”   顾遇一顿,缓缓握紧手中的小瓶,垂下眼,苍灰瞳仁中毫无情绪地道:   “果然,是很吻合的思维。” 第62章 盯梢   或许是太想摆脱连连加班的噩梦,军事审查会这回在雄虫国度这件案子上下了十足心力,效率比起以往,堪称坐了火箭。   顾遇将名单交上去的翌日,便得到了他们的排查结果。   名单上十几个名字其实很好筛选。能购下这款定制高奢香水的客户,大部分身价斐然,出身不低。   而这样的虫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忙。   要么忙着赚钱,要么忙着花钱。   围绕劫持事件发生的时间段,审查会调查了这十几个客户该时间的行程。无一例外,赚钱者要么在会议,要么办公,享受者要么度假远游,要么与圈子里朋友聚会派对。   而时间点恰好的是,劫持事件发生的当天,雄虫圈子一位名“交际花”——这虫顾遇认识,还是曾拳脚相向、将其揍成猪头的冤家伊文——正在举行生日宴。   顾遇没有收到任何邀请,对这事不知晓并不奇怪。他若收到了邀请,才是最奇怪的。   因伊文的生日,当日大多雄虫都参加了这场聚会。   与伊文有些交情的朋友,按理也该悉数到场。   “这个费奇伊格纳缇,也是伊文雄子的朋友。”林希安食指点了点资料上的照片,“可伊文生日当天,他因病一直待在家中。”   “不仅如此,在这段时间前后共五天,他都一直和家里雌虫们待在一起,没有出门过。”   “我认识这个费奇,”顾遇托着颌,扫过眼前的资料,“但并不熟,只有几面之缘。他得的什么病?”   林希安道:“说是流行性感冒,在家隔离。”   顾遇又问:“流行性感冒?请了家庭医生来吗?”   林希安摇头:“但他家里有个雌侍就是内科医生,期间请了医院的假,一直在家里陪他。”   顾遇拖长地哦了一声:“所以说——就连医生也是他家里的雌虫。”   林希安也觉得这只雄虫很可疑,他们可都太了解雌虫能对他的雄主身心依赖到什么地步。   “如果这个费奇是雄虫国度的成员,”林希安顿了一顿,“那么极有可能……他家里的雌虫也都归顺了雄虫国度。”   这就是雄虫国度这个组织本身的危险,帝国上层尤能警醒地意识到。   如果这组织吸纳了更多雄虫加入,那么将来无异于是把一个巨大难题摆在了广大雌虫面前——   对雄虫忠诚臣服的天然本能,是否能胜过对帝国法律、个虫道德的忠诚。   林希安轻轻叹了一声:“所以我本来就劝这些傻雌虫,找个雄主还不如单着……”   忽然意识到眼前就是只雄虫,林希安尴尬地咳了一下,找补道:“顾中校,我不是针对所有哈,肯定有个例嘛,比如像你这么优秀的雄虫,肯定很受雌虫欢……”   林希安又卡了,痛不欲生地拍额。   得了,越说越坏事,还不如闭嘴。   顾遇倒是原本没在听,随意地翻看着有关费奇的资料,却听见林希安最后一句话,怪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优秀?乱夸也没你这么夸的。”   林希安诶了一下,摆摆手笑:“这顾中校你就谦虚了,看看你现在身穿军装站在军部的模样,就知道和此时此刻不知在哪闲着混着的帝国其他雄虫好太多了嘛,顾中校你绝对值得托付嘛!”   顾遇又低头翻看资料。   他翻看的方式,和一般虫很不相同,只是手握一叠,唰地一页页飞速卷过去,卷完一遍又卷一遍。   他一边这样垂着雪白的睫羽,卷着资料,一边闲闲地说:“都一样的,我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顾遇可太了解自己有多贪睡懒惰了。   他仍低着头,语调轻轻的,像无意说了一句:“唯一不一样的,只是缺了个契机而已。”   林希安没怎么听清:“什么?”   顾遇昂头,散下的发丝缱绻地垂在他漂亮至极的眸前,弯着唇角笑了笑:“我继续奋进去了,林会长,这周任务就是调查这个费奇了对吧?”   白发雄虫第一次笑得这么好看。   林希安为这不常见的笑容晃了眼,呆愣着点点头:“啊,是。”   直到顾遇活力满满地出门去了,纤细好看的亚雌才回神,苦闷地双手捂脸:“靠,陆沉真特么的走运!老子怎么没这福气?”   等想了想陆军团长以前在军部走路带风、众虫拥簇的模样,林希安再度捂脸:“顾遇真特么走运,陆中将那脸,那身材……而且那性格喜欢上虫,肯定专情得不得了……”   “真不知道羡慕哪一个,给我一个也行啊。”   他咽了咽口水,而后悲哀地发现一个现实:“靠,一个都不是我的,真特么虫比虫气死虫啦!”   这个跟踪调查任务,顾遇一个肯定搞不定。   更指望不上审查会。   要不是看在这次任务实在事关重大,林希安才不会这么大方,忍痛调了两个虫过来协助他。   而相比之下,第五军团的工作就闲得太多了。   尤其是身为顾遇的副官,上司跑去外面协助其他部门了,自己还留在原部门,只有闲得发慌的份。   所以顾遇以拉莫尔少校出来溜溜为名,行偷懒捡省事之实,三虫调查小组便可喜可贺升级为了四虫。   顾遇正在审查会提供的车内,百无聊赖地坐后车厢倚着窗打瞌睡。   别以为他会自己亲自来盯梢——拜托,这种小事情,还用劳驾组长亲自出马?   于是,顾遇心安理得在后车厢打起了瞌睡,莫尔在前面副驾驶,另两个位子则是审查会的两虫。除了顾遇,另三个都很敬职地举着望远镜,戴着监听耳麦,干着漫长无聊的盯梢工作。   这附近是首都星著名的有钱虫聚居地,街道上稀稀散散停了些车辆,倒不至于让顾遇他们盯梢这车太过显眼。   不远处就是费奇家的独栋别墅院落。   因暂不确定他家里雌虫加入雄虫国度的嫌疑,调查小组的主要盯梢目标,还是费奇这只雄虫本身。   关于这只雄虫能查到的一切资料,四虫都几乎能倒背如流。   双亲早逝,没有其他血亲,二十岁经帝国主脑婚配后,娶了首都星知名银行家为雌君,婚后又断断续续纳了两名雌侍,三名雌奴,不多也不少,没什么异常,是很正常的一般雄虫家庭。   若硬要找什么不正常的,只有孩子这个问题上有些奇怪。   明明雌君生育能力正常,也早其他雌虫进门多年,但底下雌虫们都差不多有了孩子,雌君却迟迟未有。   顾遇身为一个有经验的雄虫,在小组其他三虫疑惑时,点出了他以雄虫角度得到的结论——   “他可能不太爽这个雌君。”   “这个雌君名义上由帝国主脑随机匹配,但里面水很深,说是随机,在帝国这么多雌虫里随机到一个同居首都星的有钱虫概率又有多大?极大可能,背后有雄虫保护协会操作。”   其他三虫都很讶异:“雄虫保护协会?他们还干这种事?”   “任何地方都既有好鸟,也有坏鸟罢了。”顾遇随意地说,“他们中一部分虫当然有理由干这事,不然你们以为,为何雄虫保护协会在帝国上层如此不可撼动?”   单纯的三只雌虫尚是单身,从未接触过这领域,倒吸了一口凉气。   细思起来,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帝国上层,除去皇室,真正有钱有权、掌握帝国根脉的,哪一个不是雌虫?   既然是雌虫,那么或多或少都得想要个令他们满意的雄主。在这些雌虫这儿,就不是雄虫挑他们,而是他们挑雄虫了。   即使雄虫不愿意,那不是还有所谓帝国主脑“随机分配”的幌子在吗?   “雄虫保护协会上层不都是雄虫吗?”三虫心惊道,“他们为什么会反而站在这些雌虫这边?”   顾遇啧了一下:“权力呀权力,真正见过权力的虫才知道,那东西有多诱人。而且,在雄虫保护协会眼里,娶这样的雌虫不是为了雄虫好吗?他们何乐而不为?”   藏污纳垢,才为真相。   “但雄虫这种存在,很矛盾。”顾遇沉吟了一下,垂下了眸,雪白的睫在眼下的面庞上投下了浅浅的阴影。   “他们有着不基于本身实力的强势心理,尤其是面对雌虫,会天然地觉得雌虫就应该臣服于自己,不该有一点超出他们掌控的反抗。而且越是与雌虫相差过大,这种掌控心理越强,甚至趋近变态。”   三只年轻雌虫缩在车厢里,跟听鬼故事一样通身一冷,又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顾遇,往后面缩了缩。   顾遇向后散漫一靠,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们。   “拜托,我一点掌控你们的想法都没有好不好?”   三只虫又倒吸一口冷气:“那顾中校你想掌控陆中将了?”   可怕!   顾遇终于舍得向天翻了个白眼。   “大哥们,行行好,我在举例某些连低下本能都控制不了的无用雄虫,又不是所有雄虫都这样,不要随便把我扯进来行不?”   三虫哦了一声,放心了:“顾中校你不想掌控陆中将。”   顾遇扶额,唔了很长一声。   其实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也没想太久,还是点了一点头:“当然。爱应该是平等的。”   他理所当然说出“爱”这个字时,三只单身虫全涨红了脸,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听某只雄虫秀恩爱了。   心里只是隐约记下了一点:确实如顾中校而言,世上有坏鸟,也必然有好鸟。有虫心理阴暗,就也有虫活在阳光下,如阳光般温暖明亮。   这世界,永远都不是绝对的好与坏。   顾遇打着瞌睡,白天一觉接一觉地睡过去,盯梢近一周,也没从费奇身上盯出半分不对劲。   白天睡得太过,以至于顾遇这种大懒虫都无觉可睡,晚上回家躺床上,搂着自己少将睁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没有睡意,也就只能盯着陆沉睡得正香的面孔催眠自己,顺道伸爪偷摸摸四处占便宜。   然后越摸越精神。   顾遇又舍不得弄醒他家少将,只能悔不当初地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默默悲伤。   陆沉这周已经入了帝国机甲研究所工作,一开始的一周只是熟悉各工作室的情况,但也已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这种情形下,顾遇反倒成了最轻松的虫,一边盯梢——自然是打瞌睡盯梢——一边还漫不经心地想,今晚回家做些什么菜犒劳他家少将。   这天下午,顾遇也正倚着座背,边听耳麦那头传来的日常对话,边半眯着眼,点着脑袋打瞌睡,漫不经心地思索晚上的菜谱。   他们的车,正缓缓跟着前面费奇和他两个雌侍所在的车。   晚上四虫小组一般是轮班盯梢。   昨晚顾遇才轮了,等会儿就可以下班回家做饭。   他漫不经心敲定了菜谱,盯了一天,其他三虫也都有些困倦,打起哈欠,却忽然听耳麦那头,沉默很久后,溢出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呻吟。   盯了别虫一周,总不能让目标配合你放弃夜生活。   以前这情况也不少见。每回有了动静,皆是顾遇依旧歪头睡他的,另三个面红耳赤,安排一个继续听,剩下的纷纷逃离战场。   只是这次没料到还会有动静。   ——车上没记错,是有两只雌虫吧?   果不其然除去开头那一声,后面也溢出了另一个虫的呻吟声线,三只单身虫又很快涨红了脸,火速互相看看,敲定莫尔留下,另两个撤了。   可怜的莫尔少校被迫硬着头皮继续听,脸已经憋红得快炸了。   另两个很体贴地回过头,不去看他。   顾遇无精打采歪头唉了一声,阖上半眯的眼,忽略耳机里的动静,打算趁下班前再补上一觉。   耳麦那头动静倒没持续多久,其中一个雌虫喘着气,渐渐恢复了神智,但或许部分理智还沉浸于失去警惕的欲海中,问了雄虫一句:   “雄主,我的几个单身雌虫朋友也是组织内的,很想去服侍首领一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顾遇倏时睁开了眼。   昏昏欲睡的神智骤然清醒。   面红耳赤的莫尔也瞬时抬眼,极为讶异又惊喜地,与顾遇对上视线。   其他两个注意到他们的异样,投来不解的目光。   顾遇淡淡垂下眼,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们嘘声安静。   那头费奇低声,像是训斥了雌虫一句:“不该问的不要问。首领最厌恶的就是雌虫,去劝你的朋友不要犯傻,做不该做的事。”   之后话题很快跳过,回到了日常对话,仿佛刚才那一段只是他们的幻觉。   顾遇却又抬头,与莫尔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激动的光。盯了一周,可算盯出点水花了。   组织,首领,厌恶雌虫?   一切都指向了雄虫国度。 第63章 汤圆   陆沉如往常一般进入帝国机甲研究所。   这座研究所外表毫不起眼,帆船状的单体建筑坐落于镜湖边,富有艺术感的造型使它像美术馆,不像研究战斗机甲的地儿。   这种设计美感的反差,来自研究所老所长的某种爱好。   老所长诺奇酷爱这种好玩的、有趣不死板的设计,他笔下设计出的机甲也与他的审美如出一辙,天马行空,比起刚进所的青年的作品还要富有想象力。   陆沉甫一进门,就听嘭嘭几声礼花响,彩条如烟花炸开,悉数落在面无表情的他头顶。   “陆中将!节日快乐!”   各方的设计师们从楼上楼下各个角落钻出,高兴地喊着节日快乐,所长诺奇更是老不服输,冲在最前,又往陆沉头上炸了几个礼花。   “唔!陆设,老头子祝你节日快乐了!”   陆沉平静地将头上杂七杂八的彩条拉下,又问:“今天是什么节日?”   老头子笑了,活像个老顽童,眨眨眼:“没有节日的节日嘛!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陆设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说呢,什么时候平白钻出个节日。   整个研究所都在老所长的带领下,活回去了十几二十岁。   “哦不,当然也有纪念日,”诺奇老头笑眯眯的,又二话不说往陆沉头上突袭去一炮礼花,“嘿!陆设进咱们所一周,该不该庆祝!”   “该!”其他设计师们点头,起哄道,“所长,放假一天庆祝!”   老头子可精着呢,说:“过节就放假,可太没想象力了,瞧瞧你们设计的那作品,就亏在这儿了!加一天班庆祝,哦耶!来,再放!”   诺奇领着头要再放礼花,这回没一个虫搭理他了,全部回归各自岗位,蔫蔫地继续熬着通红的眼画稿子、测数据。   诺奇老头唉了一声:“瞧瞧现在这些年轻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过个节也不开心,一加班就扁嘴。唉,周末就留我老头孤身一虫啊。”   陆沉诚意道:“那您可真该。”   诺奇摆手:“来来来,不谈这事了,今天纪念日难得,我带陆设你进去看看我们所的珍藏宝贝,告诉你,我平时都不让宝贝见虫的,你今儿可有福啦……”   陆沉对他口中的宝贝来了兴趣。   毕竟老所长别的不说,在机甲一途造诣可谓当今帝国数一数二。代表作就有陆沉以前的机甲“帝国之星”号。   老头花了十年设计出“帝国之星”,按他的说法,这款作品倾尽他毕生之心血,耗费他毕生之才华,稿成时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但陆沉对此深表怀疑。   因为此刻他形容这款珍藏的宝贝时,也是这么说的:“这款宝贝,倾尽我毕生之心血,几乎耗费我毕生之才华,我在草稿上落定最后一笔时,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陆沉心道,好家伙,算上老所长一共设计的几十款作品——这不等于惊天地泣鬼神了几十次?研究所的天地和鬼神真忙。   但当真正穿过重重密码红外、安保设施,进入机甲研究所极深的地下密室时,陆沉亲眼见了所长口中所说的宝贝,也不由为此深感震撼,愣愣地说不出话。   这是一款冷银的巨大弯曲手指,数不清的钢铁块拼接成整,严丝合缝。弯曲的指尖下端尖锐,一根手指已高如七层楼,上端顶到研究室的天花板。   而这么一栋七楼高的手指,陆沉隐约望得见其中分布了三个驾驶舱,嵌入在手指骨节内部。   他一时撼动得哑然,一根手指都要三个驾驶员操控。   “怎么动?”陆沉不解地转头问老所长。   诺奇老头神秘地笑笑,按下一个指纹仪,忽然眼前喷起噗噗的一团蒸汽,面前的研究室墙壁竟缓缓折叠,向外展开。   陆沉猛然发觉,他所在的七楼高的地下密室,仅仅是这个地下研究室的一部分。   ——一根手指的部分。   他们在地下搭建了一个巨型“建筑工地”,楼板深挖地底,得以容纳这根手指的巨无霸主人。   墙壁打开后外面黑漆抹黑的,不知黑暗中隐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陆沉已顾不上太多,急欲上前探清,老所长却把他拦住:“诶诶诶,陆设你可等等,这宝贝可是帝国最高机密的科研项目,你没签下保密协议,我可不能给你看。”   陆沉一口气被他噎住,险些气笑了。   不给看,都已经给他看了这么多?   老所长这不故意拿味儿来引诱他,为继续探清,不得不签下这字吗?   虽心知此乃老头“奸计”,陆沉看他暗中笑得胜券在握的神色,又仰头望了一眼连一根手指都已令他如此震撼的机甲,不得不无奈点头。   “我签。”   老头“我就说嘛”的神色还没得意多久,就听陆沉淡淡地继续说:“没想到,‘希望之星’计划在短短五年内,已经取得如此大的进展。”   诺奇老头懵了,炸呼呼指着陆沉。   “你咋咋咋……咋知道!‘希望之星’计划!”   陆沉将目光投回一惊一乍、吓得活像见了鬼的老所长,静静地发现了一个现实:“所长你好像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诺奇老头视线惊疑了一会儿,猛拍脑袋:“对吼,我们陆设以前是混军部的,混得还不低……帝国骑士呀,陆中将,第五军团长。”   “嗯,等等,第五军团长?”老头子歪歪头,拍拍脑门,“诶我这虫老了记性就是不好,这计划好像不就是军团长五方会议主导定下的吗……”   陆沉点头,示意他记忆确无差错:“嗯。”   老所长惊悟道:“你定的?!”   见陆沉又点了一点头,老所长幽幽叹口气:“那你还签什么签,白瞎老头子我搞这么些悬念了。”   陆沉道:“没有,是很大的惊喜,我没想到它建成后会如此震撼。不过保密协议还是要签的,毕竟我已经退出了军部。”   轮椅缓慢往暗处靠近,通风换气的鼓风机在地底吹起的气流,尤能喧嚣地带入这个平台之上,风声猎猎地吹鼓起陆沉的衣衫和发丝。   他望向高悬的平台之下。   视线沿着机甲黑黢看不清具体的庞大主身躯,隐隐望到面积硕大的脚底板,对面高悬的脚手架上,也悬挂着如这边平台一样的高大手指。   而层叠密麻的脚手架上下,穿行着无数白衣科研者,或测试数据,或调配细节。   老所长也在边上感叹,他见了无数次,依旧无数次为其所震撼,似叹非叹道:“你们这个‘希望之星’计划搞得可真大,这款巨无霸也仅仅是计划中的一环罢了,听说好像还有个一颗光弹就可以炸毁一个星系的研发计划?”   陆沉仰头,望见了巨无霸的脑袋。   硕大的眼睛暗沉着,于黑暗中反着幽深的光,也注视他。   老所长接着道:“我只是个搞科研的,什么也不懂,军部说搞这么大的计划,是为了对付遥遥无数星系之外的艾特兰联邦?可我说句实话,陆设,纸上下个命令简单,真正见了实物,你得看清这玩意有多恐怖……”   “搞不好呀,”老头子摇摇头,却也不说下去,“搞不好呀……”   陆沉也不说话了,须臾后,他收回望向巨无霸脑袋的视线,垂下幽沉的眸,毫无起伏地道:“所长,一切武器的正当与否,都取决于它的使用者。”   诺奇老头赞同地点头:“确实,武器本身是无罪的,但使用者啊,这可就玄乎了……”   陆沉没有接着应声了。军部研发这个计划的目的,最初便是得到秘密消息,艾特兰联邦的科研工作者被国中政府暗中聚集,疑似研发某种特级武器。而出于应对,帝**部也同样提出了研发计划。   一开始,作为常年驻扎前线战场的军团,陆沉却投的是反对票。   他在战场上染了太多血,自己的血,敌方的血,同僚的血都有。出于某种生理反感,提起研发杀伤性巨大的武器,他会下意识皱眉,绝不轻易投出看似轻飘飘的一票。   兰德尔是这项计划的坚决支持者,甚至最初便是他将这项议案提出来的。他也私下找陆沉聊过,后来巴德中将也反投向了赞同一方,陆沉一票反对无效,只能尽可能在后续武器的动用设置上,力争要求必须由五方会议全票通过。   兰德尔没有反对这一点,其他军团长也有自己的顾虑和考量,因此关于使用这一点上,最终采取了陆沉的建议。   “希望之星”计划包含的所有高杀伤武器,每一次调用,必须五方会议全票通过,一票否决即撤销。   至于未来这计划会走向何处,陆沉寄希望于战争永远不会再度发生。他幸运地在退役之前,奔赴叛星前的边境最后一战,与艾特兰联邦签署了“百年停战协议”。   或许在星系居民习惯了和平生活后,战争那一天,永远不会再来临。   顾遇将盯梢一周好不容易探出的线索,上交给了巴德,巴德又珍而重之上交到了元帅办公室。   兰德尔亲自批示,切忌打草惊蛇,务必跟紧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调查一切在暗中秘密进行。   下班后,顾遇将此事分享给了自家少将,他有些苦闷地撑着单杠,托着脸说:“说得容易,暗中调查,费奇那雄虫警惕性高得很,平时一般提也不会提雄虫国度一句,我们怎么暗中调查?又盯几个月的梢?或者干脆又熬夜偷听他家夜生活?”   顾遇已经要听吐了,怨气不是一般的小。   陆沉正撑着他旁边的单杠,试图慢慢站起。   顾遇瞅准了他一举一动,若有差池便能直接冲上去。   陆沉撑在单杠,汗水一颗颗顺着下颌滚落,好不容易站稳了,喘匀了气后,接了一句:“既然费奇贪色,那为什么不派雌虫接近他,直接从本虫身上打听情报?”   顾遇眼睛瞬时亮了,想也不想探身过去,直接响亮地亲了他面颊一口:“亲爱的你太有才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亲得陆沉差点没扶稳,顾遇又惊得慌手慌脚来扶。   陆沉却反手摁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顾遇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一时愣了愣。   陆沉径直松开了他的手,朝旁边走去了三步。走得很不稳,如危楼摇摇欲坠,颠颠晃晃,在最后一步跌倒时,旋即落入了一直跟着的顾遇的怀抱。   可陆沉眼中的欣喜已再难抑制。   “遇遇!我能走了!”   顾遇呆呆地搂他在怀里,反应一时迟缓,慢慢木讷地将白毛脑袋埋进他颈项里,嗅着独属于陆沉的冷松新雨味道,闷声低低地笑了。   愉悦至极的笑。   陆沉被他笑时喷洒出的气息,蹭得脖颈发痒。   他借着搂抱顾遇时的力,在他怀中站起,身高久别重逢地与他第一次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他在他光洁的额头亲了一口,狭长的眼尾带着笑意眯起:“遇遇,不该笑啊,我站起来,以后就比你还高上一点了。”   顾遇哼道:“才三四厘米,不算。”   “一岁也是大,一厘米也是高。”陆老师逗着他,“遇遇要睡前多喝点牛奶啊,说不定还能再长。嗯,每天的饭也要认真吃,你看,我就比你吃得认真多了。”   “哼,是陆老师不给。”顾遇幼稚地说。   陆沉:“嗯?这话听着不对,我怎么不给你吃饭了?”   顾遇额前的白发顺着他漂亮的眼眸滑下,他眯起眼,拖长无赖的腔调:“是晚上睡前,陆老师不给我喝——”   陆沉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有些狼狈,警告地睨了他一眼:“雄主。”   如果忽视他发下耳垂的红,那警告会更有效果。   顾遇歪头,俊美逼人的眉眼如小孩般天真,问:“睡前喝牛奶啊,陆老师,你以前也没叫我喝过——有哪里错了吗?或者,陆老师你想的是哪种,其实我都可以的……”   陆沉捧住他凑过来的脸,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遇遇,你诈我?”他沉着声问。   顾遇可有道理了:“心里有鬼才能被诈着!陆老师,陆少将,你心里有鬼啊,快和我说叨说叨,我绝对不嫌弃……”   “你还会很配合,是吧?”陆沉捏起他的下颌,淡淡拆穿他的真面目。   顾遇眨眨眼,又恢复那副乖巧模样道:“陆老师,能不能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陆沉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顾遇煞有介事道:“你看看,每到晚上,你想和我上床,我想像你一样长高,一样换一样,很公平的嘛。”   陆沉:“……”   他竟哑口无言。   他可太了解他家遇遇了。这小屁孩喜欢犯懒,可玩心极盛,但偏偏陆沉除了双腿不便,其他都符合且远超一般雌虫身体标准——简而言之,耐折腾。   但陆沉作为一名正儿八经的退役老军官,就喜欢直接干脆实干为要,极端不能适应这种羞耻心过盛的活动。而且他家遇遇坏心眼可多了,外表看上去像个天使,里面实打实的黑,每回硬要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点反应,还得细细询问感受。   陆沉每经历一次,犹如上刀山下火海。   但偏偏,顾遇聪明地抓住了陆沉要的。   一样换一样么?   陆沉气势一下短下来了,压着某种羞耻心,声音蚊子般低得轻不可闻:“可我,没有……”   顾遇的黑心馅儿显露无遗,追着问:“嗯?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陆老师,你就不行了,也是做过生意的虫了,一点交易的诚意也没有,待虫要以诚呀。”   陆沉的声音更低了,喏喏地在嘴里绕了几个字,连音都没放出。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长高这一茬。   啊,果然是因为他逗了他家遇遇,搁这儿等着他呢。   顾遇也自觉要吃甜头,就不能先把事做得太过分。他伸出食指,抵在他家少将唇前,眨眨眼,轻轻嘘了一声,笑得极其好看晃眼。   “这种话,要到卧室去说啊……”   ……   但汤圆再甜,里面也是黑的。   陆沉后来这一夜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第64章 窝点   莫尔少校被迫从一个糙汉,变身成了一只软虫。   看他不小的个头紧张地缩在精致的小西装后,表情诚惶诚恐,顾遇没忍住在一旁噗嗤笑了,还以懒散调子说风凉话:   “莫尔少校你这不行啊,得笑一笑,表情软和一点,不然一脸阎王样,哪个雄虫见了你都得被吓跑。”   另两个审查会的虫也在帮忙鼓捣他的衣服,附和道:“对啊,莫尔少校,得看起来小鸟依虫一点,雄虫一般是不会主动的,得你主动凑上去——记住,关键点是得像没长骨头似的,要软绵绵地顺从地趴过去。”   莫尔僵硬地做了个软绵绵趴上去的动作,顾遇彻底在一旁乐得不行。   审查会的两虫很无奈:“莫尔少校,得笑啊,表情自然一点,勾虫一点……”   莫尔紧了紧身上的小西装,又不太适应地揉了揉头上的发型,由衷不解:“勾虫是什么表情?”   另两只单身虫也说不上来,只好目光求助向唯一一个成了家的顾中校。   顾遇唔了一下,仔细搜索脑海,无奈摊手:“不一样,不一样,我家雌君的勾虫表情一般都是面无表情。你们这,还是搜点网上的图片照葫芦画瓢吧。”   网上的确有好些被网民们直称“勾虫至极”、“魅力四射”的明星摆拍照,莫尔少校潜心寻觅其中规律,自己搁副驾驶座上练了一下午,总算初步学有所成。   ——至少不再是一开始找虫打架的阎王爷,笑起来也算有模有样的。   这还多亏顾遇提醒:“你就想象,对面是你喜欢的某只虫或者某个东西,你见到了很高兴,所以就笑了。”   莫尔少校沉默了一下:“我家的狗子?”   顾遇:“……”   “嗯,”顾遇和蔼地笑笑,“你就当费奇是你家的狗子。来,笑吧。”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虫会想让莫尔少校上场。但调查小组只有四虫,除了顾遇和莫尔外,另两个都是审查会的亚雌,文职虫员。   派莫尔出马,一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莫尔少校完全能按他以前险些一脚踹断雄虫命根子的凶残方式,得以自保。二来,费奇偏爱的类型也不是娇小纤细的亚雌,而是身材高大但性格温顺的一般雌虫。   于是,莫尔少校被委以重任,半天集训后强行赶鸭子上架了。   入夜后的街角酒吧,灯光黯淡暧昧,空气也似微醺。   费奇独身一虫坐在吧台前,撑着头喝着闷酒,不时扫一眼光脑,眉间略有些烦躁。   忽然一只手伸来,向他面前递上一杯淡色的茶:“喝杯花茶吗?降火祛热的。”   费奇抬头,在暗黄的灯光下,看见了一个西装打扮、英俊高大的雌虫,正低头俯着身,对他浅浅笑了一笑,目光温和而又深邃。   雄虫也嗤笑了一下:“来酒吧喝茶?”   雌虫在他身旁入座,一手撑着吧台,侧头恬淡地望着他:“为什么不呢?只要让自己愉快,虫生又有什么不可以做呢?”   这话自己说出来,莫尔都要吐了。   然而他的面部表情管理得很好,笑容保持在恰到好处的弧度——他已在尽力把对面看作自家的狗子,展现出父爱的微笑。   而被他撑住的手遮挡的发下耳中,正装了个军部职业特工专用耳麦。林希安林会长虽然在虫手上扣扣索索,但在设备提供上一向出手大方,配备先进。   而费奇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真正和他扯话瞎撩的,也是一只雄虫。   耳机背后,顾遇啧了一下,在对面二虫看呆了的目光下,又闲闲道:“继续说,而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我们是同类。然后笑一下,暧昧点,反问一句,你说呢?”   吧台边,高大英俊的雌虫右手支着面颊,语调如出一辙地闲闲道:“而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我们是同类。”   昏黄的灯光下,他又勾起唇角,暧昧地笑了笑:“你说呢?”   费奇好久没见到这么上道却不低俗的雌虫了,起了陪他玩玩的心思,等消息时的烦躁心情也消解了许多。   就着酒吧内昏暗的光,他探出一只手,在吧台上缓慢地由雌虫的指尖抚摸向他的手腕,同样暧昧地笑笑:“能和你在这一夜相见,真是有缘。”   那一刻,费奇全然不知他的命根子已危在旦夕,对面的雌虫笑都僵了,下意识就想一腿给他飞踹过去。   幸好顾遇不住在他耳边唠叨:“冷静,冷静,大哥!坚持就是胜利,这证明他现在对你很感兴趣,坚持就是胜利!”   莫尔忍住了冲动,继续保持笑容,跟着耳边顾遇的话说:“我相信,遇见你,会使今晚变成一个无比美妙的夜。”   高大英俊的雌虫表现得如此温顺乖巧,费奇的某种征服欲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满足,他的手继续顺着手腕暧昧地往上,便见眼前的雌虫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在他眼下露出了纤细温顺的脖颈。   “趴过去,到他肩膀上,”顾遇指挥着,“注意不要实压,虚虚地,笑得暧昧点——就像你给你家狗子挠痒痒的时候。”   这比喻让莫尔找到了点状态,温顺地就着雄虫靠近的动作,虚虚地趴伏到了他肩上,轻轻地伏着雄虫肩低低笑了笑。   费奇被这笑勾得心痒不已,全然沉浸进了温柔乡。   而“温柔乡”则伏着他肩,顺手把一个追踪兼窃听仪的细小薄片,贴到了他衣领内侧。   恰在这时,雄虫的光脑讯息忽然响了一声。   费奇犹自怀抱着温柔乡,被打扰后有些不耐烦,随意地戳开界面,莫尔伏着肩微微抬头,费奇毫无察觉便让他也看清了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不知名陌生虫发来的,一串莫尔看不懂的数字。   莫尔的眸光沉了沉,看起来像某种暗号。   而看清这串暗号的费奇,忽然像有什么事发生般表情急了起来,推开了本该共度今宵的温柔乡,道:“不好意思,稍微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要不交换一下光脑号,以后再联系?”   莫尔笑容保持得十分完美:“当然可以。”   然后随口瞎编了一个光脑号上去。   费奇拿上外套赶出去后不久,莫尔也紧跟着出了酒吧,上了四虫调查小组的车,指着前面道:“很有可能是雄虫国度联系上他了,他们发了一串我看不懂的数字,我们跟上去,或许他现在的目的地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秘密基地。”   费奇很有反侦查意识,看起来经过组织培训,车开得很绕,一路把顾遇四虫弄得跟无头苍蝇般兜来兜去。   车越走越偏,狭窄的小路小巷也越来越多,若不是莫尔方才放上的追踪器起了效,调查小组险些让虫在眼皮子底下跟丢。   而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顾遇的表情渐渐复杂了起来。   这里……   是中心区与青罗区的边界,复杂错乱的未拆迁平民区。   漏斗巷。   就连莫尔也察觉出了不对,讶然地回头看顾遇:“顾中校,这里好像是我们晋级考试最后决赛点的地方?”   跟踪器停在了陆沉家旁。   心里的某种预测被证实后,顾遇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为什么会这么巧?   又难道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上次他陪陆沉回来时,的确注意到了隔壁邻居院落里有虫住进来的痕迹,但也只是纳闷了一阵这里还会有虫住进来,从未想到过,他们一直寻找的雄虫国度首都星秘密基地,兜兜转转就在他们隔壁。   联想起林希安的说法,他家少将的意外,很有可能便是这一伙虫干的。   假设,假设……顾遇无法想象,却又不得不假设,他们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陆沉呢?   这种将基地就设在你老家隔壁的做法,活脱脱像极了狂妄至极的挑衅。   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有意为之。从头到尾的有意为之。   顾遇想不出理由,如果他的假设成真,为何雄虫会格外针对他家陆老师?仅仅因为陆沉曾是帝国骑士,全帝国景仰的英雄,实力足以威胁到他们?   莫尔注意到他脸色格外苍白,不禁讶然发问:“顾中校你怎么了?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顾遇安慰自己,这说不定就是巧合,他只是在自己吓自己。他勉强弯起唇角,对正为大门口必然存在隐藏监控为难的三虫道:“我知道一个方法进去。”   陆家院落临邻居家的一侧,有一处墙是坍塌的。   而坍塌的对面,是浓密野生的灌木丛,致使长久以来无虫注意到这一点。他带着虫过来时,三虫都讶异了:“顾中校你怎么知道隔壁院子里有一处墙塌了,通往这边?”   顾遇心绪仍有些乱,随口答了一句:“因为这里是我家雌君过去的家。”   审查会两虫恍然大悟,接受了这个理由,又格外瞻仰了一下四周帝国骑士居住过的地方。莫尔则后知后觉,怪不得顾中校之前在考核里路过这地儿就有些异样。   顾遇让莫尔跟他钻进灌木丛里,潜入隔壁院落中,让另外两个文职虫员候在外面联系军部赶来。   他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此处就是雄虫国度在首都星的秘密窝点。   钻出去后,院落不大,却也有两拨虫在轮番巡逻。顾遇和莫尔窝在灌木丛里摸清了两拨虫巡逻的规律后,找准间隙溜了进去。   院落里几乎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巡逻虫也是带着照明仪来的,顾遇和莫尔这种偷溜进来的虫就不敢用了。   但两家院落的格局其实大体是相似的,雄虫国度看起来并未在格局上格外做过改造,顾遇凭借熟悉的路感,在一片乌漆抹黑中摸到了小楼旁。   小楼也是没亮灯的,莫尔都觉得怪异得很,小声嘀咕了一句:“难不成他们开会也不开灯?”   顾遇侧身扫视了小楼整体一眼,思索片刻,踩了踩地面道:“可能有地下室。”   陆家是有地下室的,如果两家格局相同,那么这家也一定有。而地下室,确实是一个掩虫耳目、适合办一些光天化日下不能办的事的地方。   他们随后潜进黑黢黢的小楼里,又避开了楼里一拨巡逻的虫,在跟陆家相同的位置寻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楼梯同样黑黢黢的,忘不清底,幽深得如一张吞噬一切的猛兽巨口,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张大獠牙的口又像在等着猎物主动进入它口中。   莫尔有些不安:“顾中校,我先下去探路,你留在上面望风就行,如果没问题我再联系你下来。”   顾遇想了想,还是摇头:“我更熟悉一点地形,还是你守在上面望风吧。”   莫尔攥住了他的衣袖一角,眼里满是忧虑:“顾中校,我、我是雌虫,皮厚一点,没那么容易受伤。”   顾遇听懂了他的反义词,眼眸懒散地展开笑了:“莫尔少校,这是任务,没有雄虫雌虫。而我是你的上级——上级的命令应该怎么办?”   “……无条件遵守。”莫尔不得不应答道。   “所以我下去了。”顾遇拍拍他的肩,“唉,没事,大不了就跑嘛,少校你好好望风,我相信你。走啦。”   莫尔被他这句“我相信你”说得无言以对,只得眼看着他下到了一片黑暗中,又被浓稠不可目视的黑暗所吞噬。   莫尔一时有些恍然。   顾中校……是他平生所见,最特别的虫。   无论是在雄虫,还是在雌虫中。 第65章 疯子   顾遇下了地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墙面往前挪动。   期间他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隐隐中总有一种直觉,让他觉得自己被某个隐秘黑暗角落的视线给盯上了。   仿佛野兽盯住了它即将捕食的猎物,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他环视四周,放开s级的精神感知,可听不到、看不见任何响动,便以为是错觉,硬着头皮继续摸索下去。   耳麦里开始还传有审查会两虫的声音,他们已经报告了军部,驻扎最近的第一军团第三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后来,这些声音也断断续续变得残缺而至彻底消失——顾遇紧了紧眉心,地底信号不好,而他在越走越深。   渐渐视线里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   顾遇贴着那间地下室寻了一圈,并未寻到入口,只得将监视仪的细小针头插入了墙缝中,他戴上光脑镜片,将里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   首先传入的是一阵清晰的争吵声。这房间不大,顾遇从角落里插入的针头便能将范围内探得一清二楚。   里面大约有十几个虫,他放开精神力感知了一阵,发现竟大半都是雄虫。除了费奇以外,顾遇竟然还能认出几个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雄虫。   首都星雄虫圈子确实就那么大,但就是这么个不大的圈子,居然已被雄虫国度渗透得半彻底。   顾遇暗暗皱眉,若真是如此,那圈子里平时的聚会,不也成了方便他们渗透同类、诱更多雄虫加入的最好培养皿?   这十几只虫,在围绕着救不救上次因劫持事件入狱的同伴争吵着。   “福大人已经被救出,其他成员就算因此牺牲了也没什么关系。”   “会寒了其他成员的心!”   “但没必要再为此折进更多的虫!”   “可我们不该放弃这些同伴!”   “为首领和组织理想牺牲,是我们每个成员都应该做好的觉悟!”   顾遇注意到室内的正前方,有一处投影悬在半空,背景空白,画面正中是一个一动不动的黑衣身影。   这熟悉的画面牵动了顾遇的一处记忆,他隐约想起:这似乎与雄虫国度宣布成立那天,面向全网公开的视频极为相似。   画面中这虫——是阿瑞斯?   室内众虫正为是否营救争论个不休,说得面红耳赤。黑衣身影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但只是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激烈的吵嚷声便如按下暂停键即刻停了下来。   众虫都转头,目光投向投影。   阿瑞斯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机械合成,毫无正常说话会有的起伏:“这几天安分一些。”   “等外面乱起来,再开始行动。”   顾遇心惊了一下,外面乱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雄虫国度最近又有什么大动作?   忽然背后一阵生凉,遍及四周的精神感知给顾遇的意识敲响警钟,他陡然转头,脑后却猛烈一阵剧痛。   视线彻底黑过去前,只来得及看清一张熟悉的好看脸蛋。   ……福玻斯。   ……   “嘶——”   顾遇倒吸一口凉气,后脑阵阵抽痛着,密密麻麻如针锥般,后背靠着冰凉沁冷的墙面,凉意由后背钻入骨髓让他颤了一颤。   他低下头,想不通两个点。   第一,他们何时知道他探进地下的?一开始?或者从头到尾都是场局?   第二,他们如何悄无声息,在自己的精神感知范围内靠近的?   “来,瞧瞧我们可爱的顾中校,醒过来了。”   这冷冰冰调侃的语调,顾遇听一句就知道是谁了。   他半眯起眼,适应着室内的强光,懒懒地笑了笑:“小矮子……你竟然还敢回首都星,真是不怕死啊……”   雄虫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他,淡金色眸子毫无温度地眯了眯,踢了一脚顾遇。   “都这样了,顾雄子你还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这才是真不怕死呢。”   其他十几虫零零散散坐在室内各角,皆沉着脸暗暗打量地上被束缚起手脚的白发雄虫,小声急切地议论着。   “顾遇?他怎么进来的?”   “他找到我们的基地了?军部也找到了?!”   “福大人,这里可能危险,您现在需要尽快撤退啊!”   “不。”福玻斯微笑着弯起唇角,苍白的脸在光线下美得近乎不真实。   “我还有件事得做。”   他示意身旁一只高壮雌虫上前,又朝顾遇扬了扬优美的下颌,雌虫便领命到顾遇身前,弯下身将重重一拳砸进他腹部。   腹腔五脏六腑都好似跟着震了一震,顾遇登时痛得如虾米般躬起了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层冷汗。   但他必须拖延时间,等第一军团将此处彻底包围。   “顾中校,”笑得好看的雄虫少年掐起他的下颌,“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创建一个真正属于雄虫的国度呢?”   顾遇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眼睛却缓缓展开笑意:“雄虫的国度?那是什么国度?从来没听说过。”   福无温度的视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自由的国度,平等的社会,所有罪恶与强权都将得到洗刷的天堂。”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这个至高无上的理想吗?”   顾遇靠后抵向冰凉墙面,暗地缓解腹部的不适,面上嗤笑了一下:“那你们这个天堂里,第一个该被洗刷的,不就是你们自己吗?”   福玻斯收回一直紧盯着他的视线,淡淡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崭新世界的建立,必然要踩着部分虫的骨骸。这只是新生所需的必要阵痛,比起至高无上的理想不值一提。”   “傻孩子。”顾遇轻轻一摇头,慵懒含笑的眼眸带着无尽讽刺,“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被洗脑得如此彻底。”   “或许激进。”那一直没说话的属于阿瑞斯的投影终于发出了声。   顾遇缓缓仰起头,第一次如此正面与这个恐怖组织的头目对话。   “或许激进?”顾遇讽笑地反问。   阿瑞斯接着毫无起伏地说:“或许激进——但你最终会发现,顾中校,只有鲜血的刺激,才能唤醒这个安逸太久的爬虫类族群。”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顾遇却能感受出他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一直从未离开。   就好像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关注着他。   “顾中校,看来你得狠狠撞了南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电子合成音无任何感情,却让顾遇听出其中嘲讽的意味,“届时,我们会再度欢迎你的加入。”   投影霎时被掐断了。   福从身旁雌虫手里拿过一把冷硬的枪,如顾遇上次所做的,用洞洞枪口抵上白发雄虫的额头。   “顾中校,你现在还不能醒悟过来加入我们,我真是非常遗憾呢。”   顾遇散漫至极地掀起苍白的眼睫,淡淡睨向他:“所以你现在想杀了我?”   “当然不。你现在死了多可惜。”淡金发的雄虫少年笑笑,“而且首领也不想你现在死。”   “只是我总觉得——你很欠一顿教训啊。”   话音未落,少年没有任何预兆,面无表情猛然将枪筒砸向顾遇头部。重重的一声闷响后,顾遇吃痛低下头,额角缓缓渗出血丝,额前白色碎发也被染红粘黏在一处。   少年却嘶哑着低低笑了。   “顾雄子,瞧瞧你的身体多么脆弱,就这样脆弱,还妄想在体制内以一已之力对抗帝国意志?”   “我不介意帮你认清你的身体,你的想法——有多脆弱,有多天真。”   少年又抬手,一枪朝他头部砸了下去。   一枪又一枪,带起风声,不间断地砸了四五下。   顾遇感觉脑袋好像被开了几个口子,血液无意义地向外流动涌出,止也止不住,视线也几乎全被染为红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这骇人的鲜血直淋一幕,令在场同为雄虫国度成员的众虫都不由觉得残忍。   雄虫额前的白发几乎全染为鲜艳的血色,鲜血沿着额头从不同方向滴落。他苍灰色的眼眸透过粘结的血发森冷地注视着他们,俊美苍白的五官在血光印衬下有股惊人的别样美感。   这种情形下,他竟还保有意识,无任何畏惧,嘴里无力地哼出类似笑意的声音。   面色癫狂的少年再度举起枪,欲又一次砸下。   墙外忽然传出一道枪响。   “里面的虫不要动!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糟了!军部的虫来了!”   成员们乱了起来,强行带着少年离开:“福大人,我们拖住他们,您赶快从秘密通道撤退!”   室内很快沉寂了下去,脚步渐渐远去,一切光线在顾遇眼里也带上眩晕的红光。   恍如有缓迟般,无比剧痛此刻才如针锥般,一根根钉进他脑子里。   顾遇抵着墙面,缓缓颓然倒地。   剧痛如决堤般,冲垮他所有强撑的意志,他倒进了血泊中,忽然有一刻不清明地开始想。   ——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此刻不该躺在家里温暖的沙发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或看书或玩游戏吗?   为什么他会躺在这个不知名的冰凉地板上,周围全是温黏的腥味,与剧痛挣扎着想活下去?   这股不清明持续了很长一会儿,他费力蜷起冰冷的身躯,抖着苍白的唇,断断续续地念:“陆沉……陆沉……陆……沉……”   我想回家。   你在哪里。   我好冷好累。   抱抱我,好吗。   ……   墙面被猛然炸开。   莫尔冲在最前面,失声喊着:“顾中校——!”   白发雄虫无意识躺在血泊里这一幕,使得在场所有军虫皆骇然不已。   “救护车!救护车!担架,快来!”   慌乱的喊声与脚步声在渐无知觉的顾遇身边响了又响,他的身体被搬移了起来。   担架上,白发雄虫苍白泛青的唇角又动了动,莫尔即刻倾身凑耳去,焦急地问:“中校,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而后,他听着那无血色的唇里艰难地重复了一个词。   一个此时此地本该毫无意义的词。   却让莫尔一阵恍然,明白了这个词对他而言意义之重大。   “……陆……沉。”   不要你抱我了,不要你带我回家了。   只要你在,就好。   我会活下去,尽一切可能活下去。活下去,见到你。   顾遇的拖延是有用的。   福玻斯虽逃走了,但除他以外的所有基地成员悉数落网。   在被捕时有几个抓住时机服了毒药自尽,更多的则被及时控制,未能得偿所愿自我了结。   林希安让底下虫通过通讯信号追踪阿瑞斯的位置,可惜却没有结果。   但好消息是随后费奇家的雌虫们在证实也为组织成员后,全部落网。   这些雌虫并没有他雄主宁死不屈的意志,对于组织所谓至高无上的理想并无太多真心信仰,纯粹是追随雄主而去。因此在审讯时,林希安稍稍用费奇加以威胁,他们也便悉数招供了。   费奇是偶然受组织其他雄虫诱导,听了几场组织安排的讲座后便毅然决然加入了。   至于首领阿瑞斯,他们只知道他很敌视雌虫,甚至想要为了理想毁灭大部分雌虫,以达到雄雌数量上的平等。   而归顺组织的雌虫可以从这场毁灭中得到幸免,因此吸引了大量寻求平等的雌虫加入。   虫族社会的雄雌生育率自古以来严重失衡,从无解决之法。林希安听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都不由咋舌,但偏偏这群疯子若真这么做了——那无异于一场大规模的种族屠杀。   有关雄虫国度的危险度,再度上升了几个档次。   首领阿瑞斯的防范意识也不是一般的高。除了极少数组织高级成员,没虫见过他真面目。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雄虫国度在首都星仅有这一个基地。   如今唯一的窝点被他们彻底剿除,也意味着首都星暂时赶走了这群疯子,免除了一段时间内恐怖袭击发生的可能。   这段来之不易的和平,毫无疑问该归功于如今躺在军医院的顾中校身上。   军部通报了顾遇立功与晋升上校的消息,却对外选择性隐瞒去雄虫在任务中受下重伤的事实。   毕竟,顾遇重伤的事一旦传出,势必在帝国上下掀起不小的舆论。而如今长年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军部,再也受不住新一轮的舆论攻势了。   但躺在医院的顾上校最想瞒的那个虫,却注定瞒不住。 第66章 不值   恬静的风带起消毒水的气味,和轻啼的鸟鸣声一起涌入顾遇昏迷已久的意识里。   他颤着眼皮醒来,搁在床畔太久没动过的指尖也颤了颤。   入目是明亮的白,随风卷起的窗帘连同天花板都是雪白的。他的视觉感官好似还停在上一刻刺眼的血红中,下一刻便被这无垠的雪白所洗刷。   陆沉为他手指的动作所带动,疲惫的眼睁开,见他真的醒来又喜出望外,一边按铃让医生赶来,一边又慎重地问:“遇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饿吗?渴吗?”   顾遇苍灰的瞳仁直直盯着他,像是被敲傻了一样恍惚了很长一阵,而后鼻尖一酸,委委屈屈地张开双臂。   “陆老师,要抱抱才好。”   陆沉长久候在床边,久痛至麻木的心被这话戳了一下,好像活了回来,重新有了感知,眼中某种情绪酸涩鼓涨,也张开双臂回拥住他,缓缓收紧。   而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又像呢喃:“真幼稚啊,遇遇。”   他们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只是简单一个紧紧相拥,就能抵过所有的伤痛、苦难与悲伤。   “一个病,一个残。”陆沉嗓音里低低出了些笑意。   顾遇也笑:“天生一对。”   陆沉拥着他的手紧了紧,攥紧了那身宽大的病服背面,手背隐隐有筋骨露出。   医生和护士们拥着围进来了,陆沉这才放开,面上轻松地揉了揉他的发窝:“辛苦了,我们遇遇。”   顾遇眨着眼看他,医生们却赶紧围拢过来,一边温声询问他身体上的各种问题,一边用上各种仪器对他上上下下再度做了遍检查。   陆沉将右手放置背后,那只手青筋暴露微微抖颤着。   他在后怕,无比的后怕。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如果他的一生真正失去了顾遇,将会变成怎样地狱般颓圮无光的生活。   但他的有关恐惧压制得很好,至少陆沉不希望在他家遇遇养伤这段时间,让他瞧出任何不妥。毕竟他一直得在他们当中,做那个更成熟稳重的一方。   得知顾上校醒来后,军部也很快来了虫。   林希安必然得作为审查会代表来慰问为协助他们受伤的顾遇,也顺便带底下虫询问了一遍顾遇在地下室究竟遭遇了什么。   询问这段经过时,顾遇屡次用眼神暗示林希安别在陆沉跟前问。林希安倒是后知后觉懂了,但陆沉更懂了他家雄主眼神的意思,只是稍一抬手,淡淡说:“不必在意我,你们接着问。”   顾遇见被戳穿,只好一边暗怪林希安偏在陆沉面前提这茬,一边模样乖巧地回答林会长的问题,并尽可能飞快掠过他受伤的具体场景。   林希安则全然不知他表皮和内里的两幅面孔,很是温和地询问尽所有问题,还留下了好几大篮慰问水果。回去后更派虫送来大写横幅——上书五字“审查会之光”,高调颂扬顾遇以身协助、照亮他虫的楷模精神。   顾遇觉得他们还是太闲了。   审查会下一个应该赶紧查的问题,是阿瑞斯口中的那句“等外面乱起来了”。   据他猜测,很有可能在首都星的窝点被缴获后,雄虫国度会在帝国其他星系上搞些大事情。但这样范围就实在过大,审查会上报了元帅,接下来也只能尽力为之展开调查。   审查会之后,紧跟着来慰问的是第五军团的虫。巴德中将和顾遇原本的顶头上司——第十师师长卡利上校来了。   顾遇的三名副官自然也跟来探望。   莫尔紧跟在卡利上校身后,目光一直紧张担忧地盯着顾遇,见他除了头上裹了层层白纱,其他看上去都生龙活虎,一直绷着的心才勉强松了下来。   莫尔在顾遇受伤后一直自责不已,深深后悔当初下去的虫为什么不是他。   顾遇倒是注意到他的情绪,松活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   莫尔少校这种正经虫,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硬要扯到自己身上来——越想,顾遇越觉得这种性格太熟悉了,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正和巴德谈话的陆沉,但愿他家少将这次没有多想吧。   不不不,他越来越觉得,陆老师不多想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顶多在他面前装得好,而且装得越好,越证明他情绪波动之大。   顾遇的另两名副官,眼下趁着探病才有了和顶头上司见面的机会。其中一个叫洛利亚的,激动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来跟顾遇连握十几次手。   洛利亚属于难得外表很精致的军雌,有着一张无论多大也像少年的娃娃脸,性格也很活泼跳脱,看上去不是很着调。   但他家中背景十分着调,是孟深知孟会长精心挑选的,对顾遇在军部晋升极其有利的家世——财务部部长之子。   打仗得要钱,这是谁都明白的浅显道理。财务与军务,永远是两个捆绑一起的东西。   另一个副官就更能看出尊敬的孟会长良苦用心了。   这位名叫言墨的副官背景比洛利亚还大上一筹——前元帅之孙,先退役言煜上将之子。   前元帅是谁?德里克曼德修斯,已逝的上一任“帝国骑士”勋章获得者。   陆沉当初在军部时,便被称作德里克元帅的继任者,帝国空缺已久的新任骑士。   最令顾遇觉得惊奇的是,言墨在五官中隐隐看得出陆沉的影子,性格也更为稳重、寡言少语。挺高的个子默默杵那儿不说话,只偶尔会抬眸看向顾遇几眼,辨不清眼神里的情绪。   总而言之,顾遇从这两名副官身上深深读出了孟深知的苦心。   但可惜,他的苦心用于顾遇这种看似没心没肺、毫不在意,实则感情淡漠、心如磐石的虫身上,注定付诸东流。   顾遇可不会为这两个时间、精力用错了地方的年轻虫可惜。   毕竟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浪费大好青春的一切苦果也全该他们自己受。   顾遇原来的顶头上司卡利上校,这次来慰问也同时是来告别。他很快将调任到其他师去,空缺出来的职位会在顾遇出院后交接给他。   很快顾遇便会晋升新任第十师师长,成为军部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军虫之一。   住了一回院,顾遇才知道,病房可比他在军部的办公室热闹多了。   紧跟着来慰问的第三波虫,是兰德尔元帅百忙之中亲自领着第一军团的代表前来。   第一军团是元帅名下的直属军团,兰德尔在任元帅之前就职的也就是第一军团长。   元帅来也是走一些探望的过场,大致以官方辞令赞扬了顾上校在任务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又嘱托他好生养病。讲完后他又看了一眼陆沉,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最后临走前,兰德尔道:“顾上校,剩下的你就好好养伤,不必担心多余的。”   他又浅浅笑了一笑。   “总而言之,军部等着你的回归。”   而这最后一句却戳中了陆沉这些天揪心不已的地方,使得他为顾遇削苹果的手颤了颤,削得光洁的果子咚的一声滚落在了地上。   兰德尔身旁的副官埃维尔弯腰捡起滚来的苹果,征询道:“陆中将,这苹果您还要吗?要不我帮您洗一下?”   陆沉顿了一顿,手上的动作还有些僵硬。   顾遇见状对埃维尔礼貌道:“麻烦您洗一下了,埃维尔少将,这苹果我们还要。”   他又转头向陆沉,抽去一张擦手的纸,笑着弯起眼睛弧度:“亲爱的,你削的苹果一定可甜了。”   这声当着一屋子军虫面喊出的“亲爱的”,让好些高大汉子们都听得脸红起来,再度羡慕起陆中将来。   他们可从没见过帝国有雄虫会像顾上校一样,在他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雌君的爱意。   兰德尔只是静静看着埃维尔洗了苹果出来,被靠在床上的顾遇伸手接了过去。   半晌,兰德尔缓缓展开一如既往的笑容。   “你们感情真好。”他似叹非叹道。   待到所有虫都离去,病房空旷下来后,顾遇才将咬了一半的苹果放到床头柜上,问低头兀自出神的陆沉:   “少将,你不想我回军部是吗?”   陆沉一愣,思绪渐渐回笼,淡笑着摇摇头:“不要多想,遇遇,我当然支持你继续在军部工作。”   顾遇问:“这是实话吗?陆沉,你看着我回答。”   陆沉噎了一噎,双手放在床畔,合紧了顾遇搁在那边的左手,又似乎无话可说只能回避,如祷告般阖上双眸陷入沉默。   “你拒绝回答吗?”顾遇又问。   “嗯。”陆沉仍闭着眼。   他真这么说,顾遇被噎回来既无言以对,又有些气,更多的则是一股难言的情绪——他家陆老师从来不会回避任何问题,一直正面相对,除非是他自己也真的理不清答案的问题。   顾遇紧着眉心,直直盯着阖眼的陆沉。   他能隐隐明白陆沉现在的想法,但他同样知道,继不继续在军部的工作,对他们现在的处境而言同样是矛盾的。   闭了一会儿眼,陆沉才睁开回望向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伤,我没有任何事,不用反过来担心我。”   顾遇沉了沉心神,抓住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拿下来轻轻吻了吻,缓缓说:“我爱你,你知道吗,亲爱的?”   再多的思绪梗在心里,可最终却汇为一切源头的这一句,说出来时,顾遇也自然而然为之露出了笑意。   陆沉心神恍惚了一下,下意识点了一点头:“是,我知道。”   “所以,”顾遇接着说,“你开心了我也才开心,你没事了我也才能没事,好好安心继续养伤,你知道吗,亲爱的?”   顾遇苍灰色的淡冷眸子里仿佛含着永远不灭的光。   陆沉为这眸光而晃神,垂下头,终于痛苦地攥紧他的手趴伏进床畔。   “遇遇,为什么你一定得受伤,我想不通……以前的一切明明都是好的,你安安心心快快乐乐,至少不必挣扎在死亡线上,受这么重的伤。”   他的嗓音颤抖着,隐隐有些哽咽。   “我无法忍受,无法想象……那天你躺在冰冷的地下,血泊里,遭遇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他深深抽息了一下,肩膀轻轻颤抖。   “雄主,我本以为,没有比起与其他虫分享你更令我痛苦的事了。”   “但是,生命,生命……没有一切能比你的安全更重要……遇遇,命没了,一切都没了。现在只是受伤住院,以后呢,以后真出了什么意外呢?如果你真的,回不来了呢?那我们坚持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雄主,我宁愿,宁愿你接受其他雌虫。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不重要……比起你的命,我不值得,任何虫都不值得……”   他埋在被面里,攥紧雄虫的手诉说尽这一切。   积压了住院这将近一周以来,所有的后怕与悔恨。   陆沉悔恨自己现在才醒悟这一点。明明他常年身在军部,该是最清楚危险的虫。明明早在一开始会堂劫持事件发生时,他就该被警醒。   ——顾遇进了军部,当了军虫,就是在用命去换取所谓的晋升。   代价如此重的坚持,真的值得吗?   顾遇听完后沉默了许久,努力捧起他家雌君埋进被窝里的脸,凑身亲了亲那眼角的泪痕。   “少将,你问我躺在地下室里想了什么?”   陆沉伤痛的情绪为他这句话稍稍引去了注意力,抬头沉沉地看向他。   顾遇垂着雪白的睫羽,注视着陆沉的眼睛,眸中满含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爱意——这爱不知所起,也难以预料所终。   他缓缓说:“想的是你,全部是你,一直都是你。”   “陆沉,失去你,比要了我的命还痛苦。”   “我从来得过且过,从来没把自己的命当作可以好好活的东西,即使时至今日,我仍觉得它无所谓。可如果有了命,才能见到你,那么我会尽我一切所能活下去。”   “可如果失去你,那它也失去了你赋予它的动力。”   顾遇的唇轻轻贴着他的额头,细细亲吻着。   “所以,不要再说你不值得的话了。你再这么说,也是在践踏我的爱。”   他深深地望进陆沉的心里,在那满是疮痍的心上种下如丝如缕缠绕着斩不断的爱意。   “因为你,就是我所有的值得。” 第67章 怪罪   莫尔正兀自坐在办公室窗边,望着桌上的一张白纸出神。   “莫尔少校。”有虫轻敲他的办公桌,将文件递上,“有空聊一聊吗?”   莫尔思绪骤然收回,仰头看去,见是另一个副官言墨少校。他愣了一愣:“找我聊聊?”   言墨的军装穿得很规整,沉冷眉目半掩在军帽檐下,看上去不近人情。莫尔觉得奇怪,因为虽同为副官,但顾遇并不常用他们,在此之前言墨与他连招呼都打不上几句。   “嗯,有空吗?”言墨高高地杵在他面前问。   莫尔一顿,还是笑道:“当然可以,你想聊什么?”   言墨在他面前拖出张椅子坐下,坐下时也带着军虫举止的规整和一板一眼,静静说:“聊聊关于顾上校的事。”   莫尔眼神凝了凝:“如果是关于上校的私事,那恕我无可奉告。”   他这副态度如临大敌且不容置喙,言墨顿了一顿:“也是关于你的私事,莫尔少校。”   莫尔有些糊涂了:“什么关于我的私事?又和上校有什么关系?”   言墨帽檐下的瞳仁淡淡瞥向他,似扫视了他一眼,缓缓问出一句震得莫尔不轻的话:“你不喜欢顾上校吗,莫尔少校?”   莫尔反应得有些过于抵触,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瞪着他:“你在说什么鬼话?顾上校已经有陆中将了!”   言墨被他这么瞪着也毫不慌张,仍一双冷眸仰视着他:“所以——不是不喜欢,是已经有陆中将了吗?”   莫尔被他挑出言语中的空隙有些恼火:“这有区别吗?就算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他们的感情早就不可能容许任何虫插进去了!”   言墨向来冰封的脸,难得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莫尔少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算现在不可能,将来也说不准是否还会不可能。”   莫尔激动过头喘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下来仍瞪向他:“是雄虫保护协会派你过来和我聊聊的?”   言墨不置可否。   “那恕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聊的。”莫尔向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   言墨起了身,却不走,眸光一直显得极其冷静:“莫尔少校,我相信你以后会想通的,因为你是那个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虫——顾上校对靠近他的许多雌虫不假辞色,却唯一能对你另眼相待,假以时日,又有谁能保证未来的事呢?”   莫尔觉得他的话简直荒谬:“顾上校只是当我是同僚、下属和搭档,你们带着偏见看,看到的也当然是偏见。”   “而且你们什么也不知道,”莫尔沉下脸道,“你们根本不明白——陆中将对顾上校意味着什么。”   而他亲眼见到了,听到了。   那只雄虫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时,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莫尔此生未见过两虫之间会产生如此重而深的羁绊,那场景震撼了他许久,注定即使多年以后也再难忘却。   言墨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将椅子移回原处离去。   在走廊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言墨在拐角的窗前停下,望了一眼远处训练场上操练“一二一”的军虫队伍们,后点开光脑,将一则讯息发给了雄虫保护协会干事。   [他不愿意,游说计划暂时中断。]   言墨面向玻璃,窗里映出了他微勾的、带着嘲讽的唇角。   孟会长身边的干事即刻回了消息,叮嘱他不要放弃,持之以恒。   言墨表情淡淡的,不再回信,又点开另一个陌生联系虫的聊天界面,将一行古怪的数字发了过去。   数字经遥远星系外的组织成员破解,翻译为一条简单的文字,递给了身边的深蓝发雌虫。   启哲看见消息笑了笑,转给另一边百无聊赖玩着手枪的美丽少年。   “福,你看看。”   雄虫少年淡淡瞥了一眼。   字条上只有简单的六字。   ——[计划正在进行。]   首都星郊区,军部行政总部。   黑发雄虫在几名上尉的领路下,来到了元帅办公室前。   “孟雄子。”元帅副官埃维尔起身,向面容冷漠矜贵的雄虫恭敬问候道。   雄虫身穿系有领结的贴身西装,眉目矜漠地看向他,紧抿的唇却暴露了他的紧张:“我……有预约。”   埃维尔怔松了一下,垂眸平静回答:“您随时可以过来,上将早已嘱咐过我们。”   孟留哦了一声,垂下眼帘静静思索着,辨不出太多情绪。   上尉们留下,埃维尔领着他入内,通过层层安全扫描后方来到元帅办公室门前。   埃维尔替他敲了敲门,没有入内便离开了。   孟留缓缓将门把转开,屏息深吸了一口。   兰德尔正在桌后批改公务,照常解了军装外套,只穿了件贴身白衬衫和黑马甲套,抬头笑着看向他:“你来了。”   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上一次独处时不愉快的记忆回到脑子里,孟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起话头,只得低头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去到沙发边坐下,顺道将西装外套解掉。   还是兰德尔批完手头这一本公务,起身去咖啡机旁接了杯咖啡,走近放在玻璃茶几上,轻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弯着腰,边问边细致地将纸巾铺在杯下,又将桌下雄虫爱吃的点心拿出,好看地摆在餐盘里。   孟留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淡灰的眸子可怜地看着他。   “很想你。”雄虫说,“所以过得不好。”   他得到了兰德尔的许可,可又不由担心来得太勤太快,是否又会给公务繁忙的雌君造成困扰,因此一直纠结到现在才来。   孟留很清楚他自己的个性。   死鸭子嘴硬,即使再在乎也爱摆出漠然矜持的模样,面对问题更是容易纠结得不行。明明心里有了答案,可依旧得在下笔前再三思虑,答案是否真的完美正确。   这是他从小在雌父教育下养成的习惯。   他从来不自信他的答案是否正确,即使正确又是否完美,会不会造成他所忽略的新的问题,给周围的虫造成新的困扰。   可愈是这样担忧,愈是这样纠结,愈是一事无成。这就是孟留的前半生。   他从小仰慕的是长他七岁的兰德尔。因为他总是能决断迅速,毫不拖泥带水,永不质疑自己的选择,也从不允许别虫质疑,并帮孟留给出正确的答案。   孟留一直如此依靠着他。   只是从很久以前起,兰德尔开始拒绝帮他给出答案,态度也开始若即若离,更使他们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让孟留辨不清答案究竟被兰德尔藏在了哪个方向。   他渴求地望着兰德尔,希望他给出答案,让他在这段迷雾里寻得出路。   兰德尔却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揉了揉他的发丝,温和地说:“我也想你。”   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孟留觉得这是兰德尔的谎言,他的雌君一向懂得如何完美地说谎,而不叫他看出任何端倪,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但兰德尔注视着他的目光又如此深情而哀伤,使孟留再度陷入了谜团中。   孟留从很久前开始被迫思考起答案,可他之前给出的许多次解答,都被兰德尔温和地暗地否决了。   其中最不温和的,是上一次争吵。   孟留不知道兰德尔留给他的机会还有多少,不敢再试错,越不敢就越陷入之前纠结的怪圈。   他只能坐在沙发里,抱紧兰德尔的腰,将脑袋藏进他的怀里,重复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履行承诺,还妄图摆脱责任,从你身上挑出毛病……对不起,是我答应一直陪你到老,永不分离,却让其他虫插入了我们之中……”   “对不起,是我太软弱,太无能了。是我不能坚守到最后,没能守住最后一线……”   “从来都是我在一遍又一遍伤害你,对不起……”   兰德尔搂紧了他在怀中,垂下眼眸,淡金色的长发垂在身后随窗外微风拂动。他怀抱着黑发雄虫的这一幕,如同一副唯美哀伤的油画。   兰德尔静静说:“可一切应该怪本能吗,雄主?”   “发情期是你的本能,不受理智控制也是你的本能,全然为身体本能所支配也是本能……雄主,难道你要怪自己是只雄虫吗?”   孟留从他怀里仰头,悲戚地望着他。   “可那应该怎么办?没有任何理由,什么也不能怪,我们就……我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兰德尔眼眸温和地看着他。   他此刻的温和显得如此真切,全然出自本心,若有除孟留以外的虫见到,必会惊讶于原来元帅平时表现出的亲和,在真心的对比下虚伪得如此明显。   “如果真的要怪,不要将一切都归罪于自己。”   兰德尔如此说。   “你应该怪我。是我受伤再不能生育,是我没有能力反抗雄虫保护协会和家族压力,是我太看重了元帅之位,致使不能在发情期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他怀抱着雄虫,垂下深情的眼眸,哀戚而又决然地说。   “孟留,是我的性格,毁了我们两个。”   孟留不住摇头,眼神绝望:“不能挽救了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不信,结果为什么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一切都晚了吗?我不信,我不信……”   他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质问:“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兰德尔?”   兰德尔轻轻吻了吻绝望的雄虫的额头。   “因为这就是答案。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答案。”   我欺瞒了所有虫,只有一颗真心来爱你。   而我的疯狂与偏执,你一无所知。 第68章 起乱   住院半个月,顾遇便顽强地从医院里爬了出来,拍胸膛跟陆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痊愈。   然后一回家,转头就朝巴德中将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有气无力地称自己还要在家躺上半个月才能回军部。   早在劫持事件前,顾遇便幻想军部早早出件大事,而后好好放他一个长假。结果误打误撞因祸得福,还真叫他撞上了,有了光明正大翘班的借口,他怎么可能不用?   反正现在回军部也是处理一些不大不小、但就是极其麻烦的善后事宜。叫顾遇闯祸他很擅长,叫他来善后,那就比登天还难。   陆沉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觉得半个月还不够,得多请几个月才行。   幸而顾遇没有被他家少将义正言辞的言语给骗倒,再度坚定表明自己的决心:“只能旷半个月的工,我还是一个要养家的虫!”   陆沉:“……”   他捏捏顾遇的脸:“遇遇,可真有志气。不过,先在床上坐直再说这话比较好。”   顾遇正四仰八叉躺在被窝里,告别了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满足地呼吸着家里的空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闻言眨眨眼:“床——不是用来躺的吗?”   陆沉正盘腿坐在他旁边,高挺鼻梁上架着光脑镜片,拿笔细微勾画着。   顾遇半眯的眼要睁不睁,窝在枕头里懒懒瞧着他拿笔的动作,渐渐咦了一声:“这不是少将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还正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熟悉的机甲手办?   白为底色,关节处则以黑色相连,整体线条简练疏落,但细节处可见繁复。   陆沉在草稿上已大致设定了骨节框架,整体基本已经成型,正在细笔丰富繁复处的机关。   闻言,他微侧头看过来,镜片后垂下深邃的眸:“模型与实物区别还是很大的,需要更多的细节和数据,测验是否能够真的运用到战场上。”   顾遇眼睛亮了,连上半身都从床上撑起:“陆老师你给我设计的机甲,真的能造出来拿到战场去?”   陆沉淡薄的唇抿了抿,见他这么期待和欣喜,笔尖停了停:“原本作为生日礼物设计的时候,因为是模型,所以加了许多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真的答应给你设计可供战场使用的机甲时,我还想过另外设计一款更拿得准把握的出来。”   “但想了想,果然遇遇你还是更喜欢这一款吧。”   “不过可能会等上一段时间。”陆沉放下笔,揉揉他乖顺柔软的头发,“有一些想法在现在的机甲领域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我得调试更多的细节和数据去论证。”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顾遇将手枕在脑后,再度无力地靠回枕头上,仰望着陆沉,眼睛淡淡带笑时映出了光。   “真期待这台机甲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他轻轻呢喃了一句,午后的微风卷起窗外的叶片,哗啦啦响动,窗帘的阴影随着风动一上一下,正是一天最好的午休时刻。   陆沉忍不住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睡吧,遇遇。”他低着沉冷溪石般的嗓音说,“午安。”   顾遇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梦,在午后的阳光里支离破碎,却又清晰无比。   他像是在爬一阶很长很长,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梯子。两边的看台上不时有看客在作嘘声,像在笑他徒劳无功,注定白费力气也到不了尽头。   顾遇张嘴想骂回这拨虫。   你们爬都没爬过,凭什么说注定做不到。就算真的尝试过,在将近我?   可梯子上风声太盛,他一张口,风就全灌进了嘴里,如同窒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梦里的他不由生出一股委屈。   他前半生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s级雄虫的身份,贵族的出身,优渥的家庭与俊美过头的外表,使得顾遇从小即使没心没肺,淡漠自私,也不会有任何虫站出来指责他。   相反,无论是帝国法律,还是雄虫保护协会,或是顾遇见到的几乎所有虫都会无限度包容他,呵护他。就算有针对与不满的,也多半来自同类的嫉妒。   顾遇没有将这些虫对他的看法纳进眼里,可并不影响他将此习以为常。   他的身后,还有很多虫在劝他停下来,他们之中有顾遇不熟悉的面孔,也有顾遇熟悉的面孔。   他们将不听劝的他视之为任性,比起以往,这次是超出他们容忍限度的任性。   顾遇听见了他们的喊话,爬梯子也太累了,真的看不到尽头,可他却始终停不下脚步,因为有道声音一直在上面呼唤着他。   那声音来自一个虫,微弱且平常,远远不足身后所有虫喊话的声量,但却在顾遇耳朵里,莫名其妙地比一切杂音份量都要重。   他的陆少将,站在不远处的梯子上,喊着“遇遇加油”。   偶尔他也会心疼地说:“遇遇,如果很累就停下吧,没关系的。”   可顾遇仰头望向他。   他和他永远都差了那么几台阶梯,陆沉让他停下,可停下了——他怎么上去,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梦里爬啊爬,永远隔着几阶梯子的感觉实在太真实,顾遇涔着一头冷汗醒来,卧室里已有黄昏的光影长长投在地上,他撑起身时,半盖的毯子从身上滑下。   他白色的发不知被谁解开,散落地铺开在枕上。   顾遇下意识抬起左手,手中和身边却都空空如也。   刚从梦中惊醒,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急切地想寻到失去的东西,赤脚从布满余晖的卧室里奔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红豆糯米粥的味道。   他头发和衣服都是散乱的,眼神慌张无主地往下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忽然一切浮浮沉沉的心绪像落了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如痴了一般望着餐桌旁的陆沉。   陆沉正在胖乎乎和圆滚滚的协助下,将一桌子简单却丰盛的晚餐备好,舀出两碗红豆粥摆上。   圆滚滚听到了楼上的响动,第一个抬起小圆脑袋,大眼睛亮了亮:“主人睡完午觉终于起来了!”   胖乎乎表示附议,这个“终于”用得好。   陆沉而后抬头,夕阳余晖透过他们家的大落地窗洒入,悉数披洒在他坐于轮椅中却仍不失高大沉稳的身影上。   陆沉并未注意到顾遇是光着脚的,只是见他愣愣的模样,习以为常他家雄主平时睡昏了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时的状态。   “起来了?”陆沉按往常一样问他,“正好,遇遇,快下楼洗洗手吃晚饭了。”   当晚入睡前,顾遇侧身抱着怀里的陆少将,久久没有说话。   陆沉觉得他今下午做这梦实在投入太深,活像魔怔了一样,从晚饭一直发呆到现在。   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顾遇,亲亲他嘴角,在关了灯后的黑暗里问他:“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顾遇怔了怔,回神,忽然问他:“我们都会死吗,陆老师?”   他突然问这种死啊活啊的问题,陆沉一时没反应过来觉着纳闷,但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又很符合他家遇遇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因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回他:   “嗯,只要是生命体,无论是哪个族群哪个性别哪种文明,都得在最后面临死亡这道坎。”   “所以严格来说,我们都会死。”   陆沉有想过委婉点说这种离他们还很遥远的话题,但一想到上次发生的意外里他家雄主受了这么重的伤,陆沉就觉心中一梗,势必要严肃点把死亡这种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可惜顾遇没能领悟到他的点,反而在自己的歪脑筋里越歪越深了。   他垂着细长的眼睫,苍灰的瞳仁透着哀凉:“所以你一定会离开我的对吗?哪怕我一直努力,背向世俗,可走到尽头你还是会离开我?”   陆沉终于后知后觉不对。   他家遇遇果然做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在其他虫都在纠结眼前生活的一大堆烂摊子时,好家伙,他一下给你跳到最后去了。   陆沉很无奈,止住他的胡思乱想:“谁都会死,生命既然来到世上,就注定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可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世上做了什么,爱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是否虚度一生,又是否活得圆满。”   “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不是吗,遇遇?”   顾遇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陆沉以寻求眼下的真实感,可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想起了自己的雌父。   “爸爸他一生……也爱过一个虫,完成了自己的事业,离开也没有任何遗憾吧?”   虽然他爱的那个雄虫,并不能从一而终只爱他一个。   “对啊,”陆沉亲亲他唇角,“希涅伯爵还留下了我们遇遇呢——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你,留给了我。”   顾遇嗯了一声,闷着头也亲了亲他的唇角。   床垫嘎吱动了一下,顾遇翻身撑在陆沉身上,月光浅浅投下的阴影将他牢牢笼罩在自己身下。   陆沉富有力量的匀称手臂圈住他纤长的脖颈,眸色沉沉地注视着身上的他:“遇遇,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光要一起度过,一直都不会分离。”   一生或长或短,可没有任何谁能将他们分开。   顾遇下压的眼角和冷淡的眸色,使得他看上去凌厉而无情,只是俯身贴近眷恋地亲吻陆沉时,不自觉柔和的眉眼衬得多情而深情。   陆沉压抑地喘息了一下,紧贴着他的脖颈溢出低沉的轻轻呻吟。   床垫仍在嘎吱响动着,汗珠顺着顾遇优美的下颌线,淌过他纤长白皙如天鹅引颈的脖子,他侧过头寻到眸光涣散的陆沉的唇,又缠绵着与无知无觉的他亲吻了起来。   半下午睡过去的养精蓄锐。   让陆沉深刻感受到了,这个刚刚没头没脑忧虑着死啊活啊的雄虫,现在身上有着多么年轻气盛的活力。   在家修养半个月,顾遇整日黏黏糊糊他家陆少将,搞得陆沉在帝国机甲研究所的同事们,全都知道了他们夫夫感情有多好。   因为每次陆沉早上必踩着点来,衬衫领口欲盖弥彰地扣到最顶上。   全所同事,不管有没有家室的,全都以一脸“哦我懂了”的意味深长的笑容面对陆设计师。   老所长诺奇几次傍晚下班,再也抓不到以前勤勤恳恳加班的陆设,不由背着手,多次踱到他桌前长吁短叹:“年轻虫啊——还是要懂得节制。”   “俗话说少时看老,这身体呀是自己的,还是得珍重点用——我看加班就很好,培养积极向上的高尚情操,陆设,今晚把这张图画完再走呗?”   陆沉发下耳朵被他这话憋得通红,面上却毫无表情,冷静得不行。   把图纸收下后,霸气十足地拯救了全所大半被拉去加班的同事们:“不用加班,下班前就能画完。”   同事们纷纷投来感恩的视线。   诺奇老头点名夸奖,让全所学习这种精神——一天上班干出别虫三天上班的业绩:“什么叫优秀——瞧瞧陆设,嘿,家庭事业两不误,这就叫优秀!”   陆沉白天上一天班,顾遇在家憋得很是不行。按理他明明特习惯这种宅家连上网,啥也不用管的生活,可惜怪就怪在——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家少将不陪他宅在家里,他就觉着憋得慌了。   于是全设计所,又被迫见识了长达几周的雄虫爱心午餐便当。   还由顾雄子亲自送来,围着陆设桌子嘘寒问暖,咸了还是淡了,多了还是少了,无微不至,令在场所有同事被活塞了大把狗粮,还得微笑着咽下去。   ——可恶呀,这就是别虫家的雄主吗?   什么叫星网上疯传的帝国最不像雄虫的雄虫?   啊,果然星网诚不欺我也。   在顾遇闲得发霉、又乐在其中不能自拔的假期过后,他恋恋不舍假期即将告终,吃到甜头甚至暗戳戳计划再续上一波病假,带他家少将出远门散散心。   嗯,那个什么——   建有著名星系机甲博物馆的那个什么度假行星,就挺适合的。   他地点都选好了,可惜,天不遂虫愿。   在他假期最后一天,正黏乎着陆老师吃晚饭时,巴德中将一通紧急通讯急吼吼打了进来。   顾遇得到机会,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从陆沉眼皮子底下,放下他既爱又恨、戳了半天的饭碗,点开巴德中将的通讯。   “出大事了,顾上校!看新闻!现在军部需要你马上回来!”   陆沉听巴德焦急至极的语气,也郑重了神色,将电视调到晚间新闻台。   画面里正浓烟滚滚,大火漫天,竖屏有些抖动,一看就像是当地居民偷拍下的素材。   播报员正语调沉重地念着画外音:“今天下午五时整,帝国著名矿产星球乌拉星发生叛乱,星球驻军司令部已被叛乱分子攻陷,乌拉星主要城市、空港也已被占领。”   “下午六时整,乌拉星上的叛军,以恐怖组织雄虫国度的名义宣布独立,随后屏蔽了全星星网信号。”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视频,由星网切断前乌拉星上的居民上传至网络……”   顾遇一怔,脑内第一时间想起了之前阿瑞斯的那句话。   他与陆沉同时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想起了那句预言般的——   “等外面乱起来。” 第69章 平叛   夜色深浓,军部行政总部却灯火通明,来往军虫皆匆匆忙忙,面色凝重。   一辆灰色悬浮车经过几重岗口,缓缓停靠总部大楼前。   “顾上校!”前来迎接的第一军团第三师军虫向他行了军礼,面色凝重道,“会议室内元帅和几位首长都已经到了,就差您了,我现在带您过去。”   顾遇点了一点头,跟他而上。   他今夜收到消息便被紧急召了回来,假期连同今夜的晚饭一起半途而终。还是临走前陆沉塞给了他一瓶营养液,让他在路上搞定晚餐。   一路有忙忙碌碌被迫加班的军虫,遇见他时会停下来行个礼,而后又火急火燎离去。   顾遇的步伐也迈得很疾,几乎所有虫都意识得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自从边境长达百年的持久战争结束,帝国与艾特兰联邦签定《百年停战协议》后,战事渐渐在星际间平息,帝国整体环境趋向和平,经济交流亦日渐繁荣。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帝国内部已长久没有过叛乱发生了。   除了最近的一次,前第五军团长陆沉平叛克斯星。   而这次叛乱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且打的还是如今帝国虫民谈之色变的“雄虫国度”名头,发生以来短短几小时便在星网上掀起惊涛骇浪。   所有虫都在或惧或疑,这次乌拉星的叛乱,是否意味着雄虫国度从一个单纯的恐怖组织升级为了叛军集团?   会议室内亦灯火通明,首都星能召集回的所有军部上层都几乎集中于此。顾遇推门而入时,齐刷刷的视线看了过来。   这些上层将官有些是头一次真正见到军部唯一一只雄虫,也是前第五军团长的雄主。   早在前几次事件中,这位顾遇上校就展现出了他不亚于任何一名军部骨干的综合实力,因此投来的视线并无多少质疑,反倒多带了些好奇和审视。   巴德正皱着眉翻读手中材料,见到顾遇进来,招手示意了一下,顾遇便到他身边特意留的位置坐下了。   若真要论资排辈,在会议室的这些将官们哪一个不是跺跺脚,星系都得抖一抖的角色。   顾遇的上校军衔虽然初步够到了标准,但作为一个刚入军部半年多的新虫,别说坐巴德身旁的位置,就连进这个会议室的资格都存疑。   但关键是——顾遇是军部唯一一只雄虫,还是s级的。   你能不给这位甚至是帝国唯一的一只s级雄虫点面子?   而且作为雄虫,参与讨论雄虫国度这个组织的背后逻辑,也更加具有说服力。更别谈顾遇还在之前的事件中,屡次与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有过面对面的接触。   巨大的投影屏上正投放着乌拉星被叛军攻占的城市地图,以及参与这次叛乱事件的几个核心成员资料。   顾遇扫一眼就见到老熟虫了——   又是以福玻斯为首的那群虫。好几个还是顾遇在地下室见到过的熟悉面孔。   顾遇拿到分发的材料后,长长的会议桌首位上,一身白色军部简装的兰德尔元帅发言道:   “现在顾上校也来了,我们的讨论继续。关于遣派的平叛将官以及具体的收复策略,在座各位有何见解?可以一一发表想法。”   顾遇卷起手里这摞材料,唰的翻过去,一一略过文字。   他对面有名上校军衔的将官,肩徽为第一军团的猎豹徽章,很快举手发起了言。   “应该按我们之前讨论的,将离乌拉星最近的军团派去平乱。一来调派最为方便,二来在他们的辖区内发生叛乱这种事,他们也理应负起责任,将功赎罪。”   他周围几个将官都点起了头,表示赞同。   可说得容易。   顾遇看了一眼乌拉星的位置,乐了,三不管地带,属于三个军团划分范围的交界上,怪不得雄虫国度挑这搞事呢。   在场五个军团都或多或少有代表出席。其中那三个和乌拉星都沾了边的军团代表们,脸色阴沉沉的,不是很好看。   “将功赎罪”这个词让他们下意识很不爽。   谁会料到这么个小行星上会发生叛乱?而且都说了是三不管地带,大家都不管,你凭什么怪我一个头上来?   这不就是脏活累活都让我一个做了,还讨不了好吗?   顾遇很庆幸,第五军团没和这个乌拉星沾上边。   兰德尔问起这三方军团谁愿意出马时,三方拉拉扯扯,给不出个准话。   巴德很不幸是这三方中的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位到场了的军团长。   听他们几个推推拖拖,拉拉扯扯,巴德拳头早就痒了,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乌拉星上去一拳一个揍倒那些叛军。   但今晚出门前,他家那口子亚尔弗里德便在视频通讯里再三叮嘱,千万不要揽下这费力不讨好的活。   其他叛军还好,但这是和雄虫扯上关系的叛军——众所周知,一旦和雄虫有关,谁扯上谁倒霉。   见一谈到谁出马,三方都哑巴了说不出话,兰德尔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们一圈,似问非问地说:“叛军都大张旗鼓出来招摇过市了,我们堂堂帝**部五个军团,一个师都派不出,既然如此——”   “那还得搞个抽签吗?”   听懂了他怒火的都跟雨天的炮仗哑声了,缩在自己位置上。没听懂的憨憨跃跃欲试,小心翼翼想要举手表示赞同。   然后兰德尔添了一句:“就像班主任给小朋友安排任务一样,咱们偌大会议室坐了一大桌子成年虫,是不是也得搞个抽签,才请得动诸位?”   这波语气温和的嘲讽,让头铁的部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憨军雌们,都听出了元帅的不满,把跃跃欲试的手缩了回去。   在场唯有顾遇一个小上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等看戏。   巴德心里唉了一声,终究举起了手:“元帅,我们第三军团愿意出马平定叛军,请您把任务放心交给我们。”   兰德尔这才露出些许欣慰的笑:“那正面平定叛军的任务,就交给巴德中将你了。”   “不过,”他话锋又一转,语气冷厉下来,“另外两军团需同样派军从侧面协助第三军团,并担下后勤保障的任务,不得松懈,明白了吗?”   另两个军团军衔最高的代表均浑身一凛,立刻称是,嘴里却有点苦涩。   后勤保障啊——那打仗洒出去的钞票不都归他们负责了吗?   亏了啊!早知道就先主动举手了!   本以为会议到此就结束了,将官们身后站立的副官都准备替上司收拾文件离场。   行政总部的军虫们,却一一将这些副官们请了出去,关上会议室的大门,只留下了坐于桌前的这些军部高层们。   面向星幕的落地窗被拉下,灯光也暗下,防止信号窃听的隔离网将整个会议室覆盖了起来。   在场高层将官们皆是有过经验的虫了,见这阵仗,神色均凝重下来,比起讨论对付叛军时,还要郑重地看向首位的元帅。   因为这意味——接下来要讨论的,属于军部特级军事机密。   乌拉星这颗三不管地带的小行星上,难道还藏有什么惊天大秘密不成?   顾遇也在位子上稍稍坐直,抬头随众虫一起望向中心投影。   暗下来的会议室里,光线全部集中到了投影上的乌拉星地图上,又随地图的拉近,集中到了一个小盆地的一点上。   兰德尔的声音在众虫身边响起:“这里是军部高度机密的矿产基地,拉瑟微盆地。”   乌拉星确实以矿产出名,但没有虫听说过乌拉星还有这样一个秘密矿产点。   “这里只生产一种矿石,流金矿。”   兰德尔继续缓缓说道:“或许你们之中有的听说过,有的从未听过,但与流金矿关联的另一样东西,相信在座诸位都一定听说过。”   “——‘希望之星’计划。”   在场所有军部高层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秘密研发特大毁灭性武器、用以对付艾特兰联邦的计划,竟然和小小的乌拉星上,这种名叫流金矿的矿石有关?   在场唯有顾遇有点懵。   他觉得兰德尔那话说错了——他就是在场那唯一一个,连这个什么“希望之星”计划都不知道的虫。   但兰德尔接下来的话,让顾遇猜到了一些这个计划的内容。   “‘希望之星’计划中有一环,是研发威力足以瞬间摧毁一个星系的星际光弹。”   “而宇宙范围内的超稀有金属流金矿,是研制这颗星际光弹不可缺少的重要原料。”   在场所有虫,包括顾遇,皆立刻明白了这个流金矿的重要性。   兰德尔面色沉了沉:“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矿点,是军部在帝国疆域内找到的仅有的几个稀有矿点之一。”   “一颗光弹研发、试验到最终成形其中需要的流金矿消耗巨大,而乌拉星上的这个矿点还是其中产出量最大的,我们绝不能失去。”   说到这,有名将官不由举手,后怕道:“雄虫国度挑中了这颗三不管地带的小行星叛乱,是不是也知道了流金矿能够造出光弹的消息?”   所有虫都或疑问或惧怕,要知道,如果星际光弹被雄虫国度这个恐怖组织研发出来了,那不将成为整个帝国的灾难?   兰德尔摇头:“我们尚且还未真正研制成功,光弹的研发科技也绝对属于帝国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雄虫国度或许连这个计划的存在尚且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又从哪得来可以研制光弹的高科技工作者和科学家?”   “我们担心的只是,流金矿本身也属于超稀有材料,在其他领域也有绝对不低的价值。”   “雄虫国度或许为了敛财,在发现这个矿点后会大规模撅采,卖尽流金矿,甚至走私至艾特兰联邦。如果让艾特兰联邦军方得到这批矿石,后果将不堪设想。”   渐渐有虫明白了元帅提及这个稀有矿点的原因:“您的意思是,即使有了正面战场的进攻,我们还是得提前把乌拉星上的这个秘密矿点给控制住?”   兰德尔点头:“流金矿事关重大,我们军部必须把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暗地控制的同时,行动一定要低调,避免让雄虫国度发觉,从而察觉流金矿对我们的重要性。”   他深蓝的眸凝重地扫过全场。   “这项机密任务需要秘密潜入乌拉星,暗中执行。必须值得军部信任、且与雄虫国度有过较深交道的军虫出马。”   这话一出,渐渐全桌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个虫身上。   顾遇才刚捋清这个什么“希望之星”计划,一抬头,所有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   顾遇:“……”   什么时候被打得不轻,差点脑袋给砸出个窟窿,也算交情不浅,打过较深交道了?   兰德尔也面色温和地看向他。   “顾上校,这项任务,由你来执行最好。”   “因为现在,乌拉星被雄虫国度控制后,只允许经过排查的雄虫及他家属入境了。”   顾遇:“……”   巴德疯狂使眼色暗示他:有军功啊,军功啊,顾上校!   百年难得一遇,只有你能执行的重大任务!   身为军部唯一一个雄虫,又怀揣努力养家、不断晋升的志向的顾上校,只得点了点头,正了神色,表示:“您放心,我一定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就是陆老师那儿……   不太好说了。   毕竟这么个任务,完成时间不知要多久,还得他跑到外星系去执行。更关键的是,他算算日期,发情期也差半个月就要来了。   半个月——他应该能完成任务回来吧?   任务紧急,路上去往遥远光年之外的乌拉星也得花上一定时间。   但顾遇还是没想到,他连跟他家少将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拉上了军部的星舰。   会议开完已经到了后半夜,顾遇再被拉到第二辅星,在第五军团第十师开了个紧急会议,又就这项安排到他头上的任务议了半天。   最终隐去流金矿的具体用途,敲定几名骨干签了保密协议陪同,一行加上他,拢共六虫出派任务。   在帝国高水平易容术的加持下,六虫彻底改头换面。   顾遇扮作某位前来乌拉星参与地下走私生意的雄虫,其他五个雌虫——包括顾遇的三名副官,副师长乔伊斯中校以及他的副官——则扮作这名走私商人的雌君和雌侍。   在被改造得彻底变了张脸前,趁着天亮,顾遇抓紧空当和他家陆少将连了个视频通讯。   陆沉这一夜也睡得并不好,天刚蒙蒙亮,顾遇把通讯打来时,响了不到三秒就被他拿起接了。   顾遇第一次去外星系执行任务,格外不舍他家陆老师,大致讲了自己的任务,又拿着生离死别的劲头和陆沉黏黏糊糊,依依不舍。   陆沉决意支持他家遇遇那天起,就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而且军部派发的这项任务确实事关重大,就算再不舍得,陆沉也得认了。   只是他也算到了他家雄主的发情期时间,有些担忧:“半个月来得及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顾遇一听他要来,比自己可能置身危险还要急,言辞果决,“我来得及的,半个月够得很,少将你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就行了。”   “再不济,我还随身带了抑制剂不是?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绝对平平安安回来。”   陆沉没有问这次用了抑制剂,下次外出执行任务又如何,下下次又如何。   他只是沉下心神,在这紧迫的时间里,用漆黑深邃的眼眸仔仔细细打量了顾遇全身上下。   顾遇被他指挥拿远光脑都纳闷了:“为什么要看我全身上下?”   陆沉顿了一顿说:“我得记清楚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回来后就还得是什么样的。”   “如果有哪一点不对了,遇遇——”   陆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若幽潭的双眼含着警告,一字一顿。   “那,你就等着吧。”   顾遇还期待着他家陆老师能说出什么警告的话来,这句“你就等着吧”却让他着实摸不清头脑。   但再看看他家陆老师的眼神,再想想那平时虫狠话不多的作风,顾遇咽了咽喉结,乖巧了。   “报告少将,保证毫不变样、完完整整地回来!”   他煞有介事举手行了个礼,笑着的眼睛里带着自然的温柔与留恋。   陆沉半垂下眸,似乎犹豫接下来的话来不来得及说。   顾遇觉出了他的犹豫,就差拍胸脯保证时间绝对充裕了。   于是陆沉抬眸,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字不落、语速飞快地念完了接下来这一长段:   “记得去了外星系执行任务,也要照顾好自己,三餐再忙也不能忘记,晚上睡觉不能太晚,早上赖床不能太久,中午实在累了也要记得午休一会儿,保证下午充足的精力。”   “有不明危险时,要记得探清周围情形,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没头没脑地冲过去,不能盲目逞英雄,一定时刻记得自己也不是万能的,凡事得想好退路……”   ……   顾遇猝不及防被交代了一大段。   以至于上了星舰时,他脑袋还嗡嗡地回响着他家少将毫无波澜、语速飞快却振聋发聩的这一大段话。   着实再也不敢忘。 第70章 船上   首都星的夏,是纯粹的炙热,在雨季后直铺铺地射来,没有任何聊以温柔的小意。   白日衬得愈发漫长且枯燥,陆沉在触手凉意的机甲研究所内,笔屡次拿起,又屡次放下,已无心将眼前任何图纸看下。   他这副隐隐愁虑的模样,自然引起了身边同事们的注意。   “暑热限量绿豆汤,刚刚冰冻出炉,新鲜自制!”一个同事端着一托盘绿意清凉的瓶瓶罐罐过来,问,“陆设,来一瓶,消暑解闷?”   绿瓶子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陆沉才恍然抬头,思绪敛回:“什么?”   同事正要再行强调一遍自制的绿豆汤之新鲜,老所长猴子一样从另一头蹿了过来,把他盘子转了满圈摇,让虫很难想象那是一个老头蹦得出来的步子。   诺奇老头迎头拉上陆沉,语气兴奋得像个孩子。   “陆设陆设!有好东西啊!我钻研了许久为你量身定制的好东西!快来快来,别愣着了!”   陆沉稀里糊涂被他推着轮椅,一溜烟地进了所长的研究室。   “什么好东西?”陆沉以为又是什么新机甲,可现在无论什么东西都提不起他的心情,“我想回去工作了。”   老所长神秘兮兮地挡在一个实验瓶前。   “诶诶,别急着走啊,我保证这东西你见了得喜欢!”   陆沉于是停下调控的轮椅,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诺奇老头脸上带着神秘至极的微笑,缓缓让开了身,将身后实验瓶里的东西展示了出来。   陆沉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蓝色的光打在瓶罩子里银铁的骨骼架上,使得它反射出锐利的光,在陆沉的心上重重划了一笔,滋生起他曾尝试迈出、却因惧怕结果不尽人意而退步的奢望。   诺奇的声音在他耳畔想起,显得不再那么清晰。   “这是我查过你入所时的体检数据,调整了神经适应强度的新款外骨骼行走装置。”   他有些洋洋自得地吹胡子道:“市面上现在都没有,买都买不到的!”   “陆设,愁什么眉,苦什么脸嘛,担心就去咯,不要虚嘛!咱们帝国骑士还用怕这些?”   陆沉的视线在蓝光罩子上停了许久,而后缓缓移到诺奇捋着白胡子的脸上。德高望重的帝国机甲设计师,带着笑嘻嘻的一副面孔,就不像那么德高望重的一回事了。   但这是陆沉时隔许久,第一次从与他正面接触的他虫口里,听到那四个字。   ——帝国骑士。   他曾经满身荣耀的勋章。   他如今聊以慰藉的,过往光辉云烟的残痕。   陆沉很懂得,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被帝国虫民唤作“帝国骑士”的资格。即便他们如今唤出这个名号,也不过在呼唤着那个过往战无不胜的第五军团长,呼唤着那个陆沉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是他,也不再是他。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虚名。可有时,虚名也并不往往只是虚名那么简单。   他前半生的青春、野心与不甘心,全赔进了这一个虚名里面。   可此时诺奇唤他,就好像他还一直是那个帝国骑士似的。他年少时的青春、野心与不甘心,就好像还一直在他手里牢牢握着似的。   一艘民航星舰在幽深的星海上浮过。   这艘民航星舰不大,从首都五星圈十几光年外的小星系出发,乘客大多是来自背景截然不同的星系。他们不远万里来搭坐这一艘小星舰,原因只是,这是整个帝国目前唯一一艘,能够停靠乌拉星的民航。   这原是一个以民航为旗号,实则由星际某地下走私集团控制,秘密为客户开通的航班。   乌拉星在被雄虫国度控制,从而在帝国大出一把名之前,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三不管地带小行星。   也是一个地下走私交易疯狂滋生、蔓延的温床。   由于地处三军团交界处,这颗小行星也是道上知名的走私交易地点。   而现在,雄虫国度与乌拉星本土的走私集团达成协商后,双方一拍即合,达成共识。   ——所谓共识,即彼此不干涉彼此的,你搞你的革命,我搞我的生意,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这艘表面普普通通、实则黑到铁皮子底下的“民航”星舰,到现在还能正常运营。只不过在入境时,必须出示乌拉星本土走私集团给予的身份保证书,并严格核查武器与通讯工具。   而雄虫国度还额外提出了个乍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要求:每个入境团体,成员中需得包含一名雄虫才得入内。   因此顾遇一行在这艘船上,见识了太多稀奇古怪的帝国背面阴暗的、不为虫知角落里的雄虫“家庭”了。   譬如他们房间左边隔壁,就有个一大家子出门做生意,由于雄虫国度的规定,不得不带上家里雄主的。   这个“一大家子”,不仅指他们现在是一大家子,以前也是一大家子。其中雌奴雌侍雌君的血缘关系,不止限于兄弟、叔侄,甚至还有父子……   顾遇很他妈好奇,这是一大家子协商之后,全部嫁给一个雄虫吗?   像这种从事地下生意、每天出生入死的虫,你就不能指望他们每天刀口挣钱、醉生梦死时,还能保有正常社会的伦理观。   而这一大家子都算其中正常的了,其余还有什么猎奇古怪的“家庭”,顾遇并不想过多探讨。   因为星舰确实很小,每一行虫只能分到一个房间,索性房间够大,顾遇和他的同事们分摊大小床铺、沙发,也能落一排睡下去。   关上门,也没虫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民航”速度不快不慢,乌拉星这个三不管地带又实在偏僻,路上旅途漫漫,白日很是无聊,顾遇在房间里除了和另外五个虫探讨到了乌拉星后的行动策略,就是探讨行动路线。   他不是太想出门,刺激他可怜的眼睛。   但右边隔壁的邻居很是热情,常常来敲门,打断他们的讨论,邀请顾遇去大厅玩玩。   那家的雄虫家庭,是顾遇眼里,这艘星舰上最正常的家庭了。   这家雄主名叫塞西弗,年纪十**的模样,脸上带有刚脱稚嫩、还未成熟的青春朝气,整日在顾遇耳边跟蜂般嗡嗡嘤嘤,身边拢共也就带了四个虫——三个成年雌虫,一个雌虫小孩。   顾遇被迫拉去大厅,和他共享清晨的面包和咖啡。   早饭吃了还有午饭、晚饭。长时间的接触,顾遇也同时被迫熟悉了他的家庭构造。   据他观察,这三个成年雌虫里为首将近三十岁的、西装革履、成天板着脸的雌虫,应该是雌君。   另两个身份很低,都是年轻精致的亚雌,年纪和他们家雄主塞西弗差不多,应该是雌奴。   为什么是雌奴,而不是雌侍?   因为这两个年轻亚雌身份实在放得太低了,哪怕莫尔少校这种脑袋缺根弦的军雌,都看得出来他们身份的低微。   吃饭时,他俩必会在塞西弗身边端茶倒水,伺候得不停,别说一直站着了,如果他们雄主稍微表现得不满,这两只亚雌二话不说就会往地上一跪,祈求雄主原谅。   每次吃饭,他俩这副举动,都看得顾遇脑仁突突的疼。   顾遇的三名副官里,莫尔与洛利亚均是一脸心梗、全然无法相信这是他们同类的表情。言墨则默默站在后面,低着眉眼,伪装得一副本分好“雌侍”的模样,看不清表情。   乔伊斯中校则是其中适应得最好的。   在这星舰上待了两三天,乔伊斯都结识了好些个雌虫朋友,哪家是什么个复杂关系,他都能一脸兴味地说叨上几句,就差把全船的虫际关系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但乔伊斯的副官也太年轻,受到精神上的震撼后,和莫尔、洛利亚一个表情。   顾遇看其他雄虫不正常,殊不知在全船眼里,他们伪装的这“一大家子”也实在不正常,像个异类。   塞西弗就忍不住在一次午饭时,问顾遇:“你对你家里的雌侍雌奴也太好了吧?你都还没吃完,他们居然也能上桌吃饭?”   “咳咳咳……”   这话声音没怎么压低,莫尔与洛利亚在隔壁桌听见,双双呛出了声,差点把饭都给喷了出来。   顾遇则眼角下压着,漫不经心地切开盘中的牛排,眉眼极度冷淡地反问:“就这,叫好?”   塞西弗唔了一下:“也是,虽然看起来你没太管他们,不过你也的确挺冷淡的——照我看来,都冷淡过头了,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怎么会一直闷在房间里,难道忙着和他们亲热?”   这话,就涉及不该涉及的私虫领域了。   顾遇挑起半边眉,淡淡睨向他。   “雄主!”和乔伊斯一桌的塞西弗的雌君,板着一张冷脸低低唤了一句,示意他把握说话的尺度。   塞西弗哦了一声,无奈摊手,对顾遇努嘴道:“我雌君就是这么一个老妈子性格,什么都爱管,烦都烦死了,除了有点钱以外没任何优点,真想不通家族为什么会让我和他结婚。”   “而且要不是他要去什么乌拉星做生意,硬得拉上我,我现在还用挤在这个破星舰上?”   这话他也丝毫未曾压低,周围几桌都听得一清二楚。   候在桌边侍奉的两个年轻雌奴,已经面色苍白,垂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塞西弗的雌君面色铁青,在这一派当众羞辱中紧低着头,嘴唇颤抖着。   看得出来他是久居商场的生意虫,自然比谁都懂得忍耐,但来自自家雄主毫不留情的指责,还是让这样一个成年虫难以忍受。   和他同桌的乔伊斯看不下去,打圆场道:“来来来,大家伙继续吃,再聊下去菜都凉了!来来,别聊了,吃吃!”   “你家雌虫真没有礼貌……”塞西弗朝顾遇嘟囔了一句。   “刺啦——”,椅脚在地面划开一道尖锐的声响,截断了塞西弗的话。   塞西弗的雌君欠身站起后,压着声音道:“抱歉,我吃完了。先失陪了,诸位。”   伴随他的离场,一时几桌都冷清下来,鸦雀无声。   这下轮到塞西弗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了:“他怎么能这么……”   他话没说完,乔伊斯的另一个同桌就用稚嫩的少年音打断了他:   “我觉得这话应该问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雌君?”   所有虫的视线都齐齐投向了这名少年。   这是顾遇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的,和塞西弗同行的一只小雌虫。   说是小雌虫,这少年也差不多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了,一头浅灰色的发,眼眸却是阳光般的淡金色。   塞西弗不是很耐烦地应他道:“关你什么事?小屁孩,你也迟早要嫁给雄虫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小少年气鼓鼓的样子,猛地下了桌,冲塞西弗遥遥道:“我当然管不了你们家的事,只是单纯看不惯而已。这饭我也吃不下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说完,小少年一副气饱了的模样,迈开腿哒哒哒地跑了。   顾遇不由问塞西弗:“他是谁?”   塞西弗心情烦闷,简单说了几句:“路上捡来的小屁孩,拼死拼活求着我们带他去乌拉星。我雌君善心发作,就把他给捎上了。”   顾遇心中惊奇。   这明显还是初中生的雌虫少年,为了什么课也不上,跑去如今被雄虫国度控制的乌拉星?他不知道那地方现在正危险吗?   难不成也是听了雄虫国度的洗脑,打算千里迢迢跑去加入?   顾遇缓缓放下刀叉,心中思索着那小少年的情况,手上动作却仍自然而优雅地用餐巾擦拭净了嘴角。   对面的塞西弗看在眼里,心里默默猜测顾遇到底是出自哪里的雄虫。他一开始便是在一干雄虫中,第一眼瞧见了顾遇的截然不同,心生好奇才上前打交道。   这派完美自然、不可挑剔的礼仪风度,让塞西弗猜想他是否是出自哪个星系的贵族。   可哪家贵族能到现在还留有这么无可挑剔的礼仪?而且还跑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   塞西弗觉得顾遇这只雄虫看起来很矛盾,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点。   而正被以为神秘的顾遇,缓缓放下餐巾,心里散漫地想着。   他是不是在哪见过那个小少年?为什么那只小雌虫的相貌会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怪了,到底是在哪见过? 第71章 药剂   在星河中航行了约一周后,星舰顺利抵达了乌拉星。   远远地从天空望去,乌拉星通体几乎呈灰黄色,很少绿意,外表覆有无数深坑疤痕,那是过度开发矿产后留下的巨大矿坑。   这颗小行星落后帝国其他星系太多,基础产业还停留在低级农耕,唯一倚仗出口的,便只有本地丰富的矿产资源。乌拉星工业不发达,采掘工业却处在帝国一等一的前列。   雄虫国度逮着这菜都种不出的地儿叛乱,只能说多半看中了这颗小行星丰富的矿产。   星舰如一个行动迟缓的巨龟,缓缓停靠于乌拉星唯一一处空港口。顾遇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告别这一大船“奇葩”。   在入境口,雄虫国度站岗的面具虫一一审查入境乘客的身份。顾遇一行相貌已做了巨大改变,新的指纹与瞳膜信息也编入了军部替他们伪造的新身份里。   “路禹?”审查身份的面具虫翻看着手中证件,又抬头扫了一眼眼前的黑发雄虫。   相貌普普通通,可气度仪态像个贵族,闻气息大概是个b级雄虫。又看他身后一眼,还跟着五个雌虫,看样子是一大家子。   “来乌拉星的目的?”只扫了一眼,面具虫就收回视线,例行公事地问。   顾遇将本地走私集团给予的身份证明拿了过去,礼貌笑笑:“做生意的。”   身份证明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顾遇也很好奇,军部到底藏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虫脉——面具虫没有起疑,只是调侃了一句:“都要打起来了还来做生意,你们心可真大。”   顾遇伸手取回证件,笑得天真而无害:“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嘛。”   行李也一一通过了审查,确保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及武器。顾遇没有提自己的行李箱,而是双手插兜走在了最前头,他身后的“雌侍”们则默契地会意上前,把行李一一提好跟上。   走出空港区,外头的阳光直直射了下来,**而刺眼,晒得地面都蒸腾一股暑气。   顾遇用手遮着眼抬头,头顶正高悬着两颗恒星,一左一右,放出炽热的光。   乌拉星所在的星系,是帝国最常见的双恒星系。两个“太阳”一起放出的光和热,远胜过首都星那孤零零的一个。   也正因为过热的自然条件,乌拉星连最基础的农耕业都搞不好,只得在过度采掘和走私这条一抹黑的路上越走越远。   “路禹!路禹!下次我们再一路回去呀!”   后面紧跟着出来的是塞西弗一家,为首的塞西弗热情地朝顾遇挥手告别,单方面和顾遇相约下次一起回去。   他的两个雌奴跟在后面提着行李,雌君在旁边没有什么表情,恢复了平日成熟稳重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和他雄主曾发生过争执的异样。   那个顾遇格外留意的雌虫少年,则还一直跟在塞西弗的雌君身边,只是眼睛不时东瞅西看着,手里还捏着一张手画的地图,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雄主,你看天这么热,咱们还是快点找个旅馆住下吧。”告别塞西弗他们后,乔伊斯上前来主动说。   顾遇瞧着笑得一脸痞气的乔伊斯中校,这声“雄主”其他虫都叫得不太自然,就只有乔伊斯入戏十分迅速,演得格外兴致盎然。他给自己的定位也是——“路禹”雄子身边最作的雌虫。   顾遇觉得他把这个虫设践行得十分到位。   “哦。”顾遇淡淡应了一声,“那我们就近找家旅馆快些入住吧。”   乔伊斯和他并排走着,小声凑过来道:“我觉得咱们可以牵牵手,伪装成关系很亲密的样子。你看你一个雌侍都不接近,一看就很假。”   顾遇面无表情地说:“你又要和我打一架吗,缪尔雌侍?”   缪尔是乔伊斯的假名。顾遇这么一说,某些记忆被迫回笼,乔伊斯一脸牙疼表情地悻悻然回到后面了。   他的副官还小声安慰他:“雄虫这是在践行他无情渣虫的虫设呢。”   乔伊斯:“……”   谢谢,真有被安慰到呢。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过路虫不多,偶尔会出现雄虫国度的巡逻小队,乌压压一排,顾遇一行得和过路虫们一起避让到两侧去。   乌拉星的街道很窄小,两侧建筑也古旧老化,仿佛停留在上个世纪。顾遇侧眼垂下浓密的眼帘,扫过了这支小队的装备,乔伊斯的表情也在背地里严肃了许多。   这支最普通巡逻队的装备,科技水准都完全和整个乌拉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雄虫国度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装备?顾遇由衷好奇。   是有什么地下产业,还是背后有帝国大资本商入股?   顾遇觉得回去就该让林希安他们查查,帝国那些大资本家们最近有没有资金神秘外泄,突然不知到哪去了的小动作。   空港位于乌拉星一座小山坡上,这条狭窄老街便沿着山坡走势,向下而建,街道这头到那头有着不小的坡度差。   两侧拥挤的楼房修在斜坡上,大有摇摇欲坠的架势。   拐角而下,整个街道都仿佛悬在了半空中,遥遥望得见远处山坡下大片大片贫瘠的田野。   田野之上,有零星如点、戴着草笠的农民以最原始的耕作方式,弯腰插秧。   这是个坡度极高的陡坡,乔伊斯方才偷懒放在地上任它自动滑下的行李箱,骨碌碌不受控制,嗖的一下拦都拦不住地往街道底下滑去了。   “诶诶诶!你给我等等!”乔伊斯撵着那跑路的箱子追下去了。   洛利亚“哈哈哈哈”地幸灾乐祸,笑得不行。莫尔提着顾遇的箱子,有心帮忙却没有多余的手。言墨则在一旁冷眼瞧着。   唯有乔伊斯的副官追着他上司跑了下去,慌慌张张撵着。   顾遇心中无语得很,他和乔伊斯同事了半年,怎么就没看出这位中校其实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乔伊斯追到头终于把行李拦住,抬头一看,正巧面前就有一家位于坡脚的三层旅馆。   “喂!我找到住的地方了,你们快来啊!”乔伊斯朝坡上走着的顾遇一行挥手。   “我这叫因祸得福吧,雄主?”乔伊斯朝跟过来的顾遇挤眉弄眼。   顾遇淡淡白他一眼:“拜托,我们走下来也会看到的。”   乔伊斯幼稚了:“不管!反正是我先发现的!”   顾遇说:“拜托,您老人家这都几岁了,还搁这儿老黄瓜刷绿漆呢?”   “啥?”乔伊斯眨眨眼,烈日下很懵逼地看着顾遇。   他副官提着行李进旅馆,路过时默默说了一句:“说您装嫩呢。”   “……”   “操。”乔伊斯骂了一声。   莫尔无视这两个斗嘴的幼稚上级,也默默提着行李进旅馆。洛利亚很热情地跟上:“我来帮你提……咳咳,雄主的行李吧?”   莫尔扫了他一眼,没多话,把行李让给了他发挥。   言墨在后面跟上来,莫尔没怎么搭理他,言墨便自顾自地找话:“等会儿下来一起吃晚饭吗?”   莫尔语调无甚起伏地说:“只要你不找我谈话,吃什么饭我都乐意。”   言墨梗了梗:“我之前不过点出了实话而已,也没得罪你吧?”   莫尔冲他虚假地笑笑:“您哪用得罪我啊?您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掺入哪家的家庭就掺入哪家的家庭,我哪比得上您?”   言墨:“……”   他一手拉住了莫尔,缓和语气道:“别这样,我是真心来跟你和解的,毕竟之后我们还需要合作。”   莫尔看了看他,有些犹疑:“真心的?”   言墨嗯了一声,高高的个子杵在那儿静静看着他:“真心的。”   这边顾遇兀自走过二虫,奇了怪了,说了一句:“他俩干嘛杵这儿不走了?”   乔伊斯跟着他呵呵一声,还记得“装嫩”的仇,阴阳怪气道:“雄主,你的两个雌侍可能商量着晚上私奔呢!”   顾遇:“……”   莫尔、言墨:“……”   路过的旅客:“!”   他听到了什么?这家关系这么刺激的吗!   这家坡脚的小旅馆非常表里如一,外表有多陈旧古老,里面设施就有多陈旧古老,一点也不欺诈消费者。   可顾遇订房间时,据前台说,这是他们乌拉星条件最一流的旅馆了,保证来了就让客虫不想走。   顾遇深表怀疑,但看看乌拉星整体环境,又有点相信前台的话。   旅馆里房间就多了起来,乔伊斯角色进入得很快,自然地只要了三间房——一间留给“雄主”,剩下两间则由五只雌虫平摊。   晚饭时,顾遇得守住“高贵冷艳”的雄虫虫设,便一直留在楼上没有下去,由莫尔他们把饭菜端上来。   乔伊斯则在大厅和酒客们谈得投入,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划拳喝酒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晚饭回来后乔伊斯就进了顾遇的房间,表情认真起来,将他方才在闲话里套出的地下拍卖场的地图大致画了出来。   这是他们在星舰上时就商量出的行动策略。   拉瑟微盆地如今很大可能被雄虫国度控制,他们想要直接进入流金矿场必定难上加难。为今之计是先在地下拍卖场寻到走私流金矿的卖家,借此接触拉瑟微盆地的流金矿主。   第二日一早,乔伊斯就带着他的副官和洛利亚去传闻中的地下拍卖场踩点,打听得知三天后,正好有一场拍卖中会有流金矿出售。   顾遇算算时间隐隐皱眉,他的发情期还差一周,时间稍微显得有些紧迫。   按之前军部的行动计划,巴德中将率领的第三军团也会在三天后发起进攻,届时雄虫国度必定会调集所有兵力奔赴前线,拉瑟微盆地的守军也定然会有所削弱。   到时,便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这三天期间,他们在地下拍卖场又匿名买进了每虫身上配备的武器与通讯器。   只是乌拉星的信号果然被雄虫国度截断过,通讯器再如何捣鼓,也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只能供他们六虫之间内部通讯。   三天一眨眼便过去。   到了拍卖会的当天早上,顾遇在房间将行李箱打开,把上面的衣服全部腾出来后,从底部的暗盒里摸出了抑制剂与注射针头。   按理他的发情期还有四天,但地下拍卖场鱼龙混杂,顾遇拿不准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状况,只能先行预防,打下抑制剂。   他坐在床头,把衬衫袖子捞起,不太熟练地把抑制剂拆开注进针管,随后将针头插入手臂上部。   注入后其实没什么感觉,有点冰冰凉凉的。   他用的是二十四小时范围内有效的抑制剂,药效比起一般供临时注射的药剂会强上许多。   顾遇犹豫要不要拆开第二瓶也注射进去,但想起陆沉的叮嘱,又终究放下塞了回去。   他家少将要是知道他注射了强度这么大的抑制剂一定得生气,顾遇作贼心虚,一边往回收拾,一边自我安慰:只注射一瓶,应该比两瓶错犯得少吧?   哦不对,他一瓶都不会让陆沉知道的。 第72章 拍卖   乌拉星的黑市拍卖场,建于这个港口城市中心的地底。   顾遇几虫踩着楼梯下了废弃的地铁隧道,空空的廊道里光亮微弱,杂草丛生。这段由市政府规划的地铁,半途因资金不足而被废止,反倒成为了地下走私的窝点。   乔伊斯已来过好几次,轻车熟路地摸着墙壁,在一块微微凸起的地方敲了敲。   原来这里居然藏有一道隐藏的门,在对过信号后,看门者将机关缓缓打开,一个截然不同的、阴暗地带法律之外的地下世界,展现在了顾遇几虫面前。   “这是我们的门票。”乔伊斯把几张券递给看门的黑市小弟。   黑市小弟随手接过看了几眼,手轻飘飘地往微黄混乱的灯光里指了个方向,但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指的哪:“往里走,383号卡座,在地下三楼。”   他提起红章,在顾遇几虫手臂的衣服上都盖了个印。   “据说这是方便有紧急情况,排除混进来的虫子。”见顾遇下意识挑三拣四地皱起眉,乔伊斯凑过来小声解释,“跟我走,楼梯在这边。”   这建筑是倒置在地底的,第一层就是最高的一层,并不属于拍卖场,而是设了大大小小转盘赌局,无数星币钞票像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一样洒在了桌上。   赌徒们或因赢了不小的一笔兴奋得犹如磕了药,或输得倾家荡产红了眼还要再来,亚雌荷官“买大买小、买定离手”的尖细嗓音如水面上一层油,始终悬浮在昏黄灯光之上,不真不实。   “这位亲爱的雄子,不来一局吗?”   一路在混乱疯狂的虫群里穿过,顾遇头都扰得嗡嗡嘤嘤,已经不下四五次被拦下。   每次被拦下,那亚雌还必定一爪咸猪手扒来,顾遇连把那爪子打开都嫌弃,只得如避瘟神一样躲开。   莫尔与乔伊斯便主动护在他两边,先行替他挡下那些不安不分的爪子。洛利亚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上校易容成这个模样都有雌虫来碰瓷,那要是原来的样子,全场不都得疯了?”   顾遇一边嫌弃地走着路,一边闲闲地接话:“那就完了,只能同归于尽呗。”   洛利亚:“……”   莫尔发觉了他上司的一个倾向:“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同归于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顾遇慈爱地看向他:“傻孩子,我说着玩的,你当真就输了。”   这个前提就有问题,他又不傻,干嘛没事以真容跑这个鬼地方来?是饭吃太多撑着了,还是觉睡太多虫傻了?   莫尔:“……”   拳头硬了,顾上校是怎么做到天天这么欠,还活这么长的?如果他生成一只雌虫,早被虫拉下去群殴一顿了。   不过,如果真这样,变为雌虫的顾上校战斗力估计还得往上拉几个层次,也不太好揍了。   他们沿着肮脏的、布满不明污渍的楼梯往下,阶梯上有着不少小摊小贩,或贩卖假币,或贩卖毒品,或贩卖雌虫。   雌虫是这个地摊上最常见的商品,品类多种多样,包含体型健壮的一般雌虫,也有娇小的亚雌,共同点是皆被关在铁笼里,额上盖有货物编号的印章,眼神是同样的麻木无光。   顾遇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些铁笼里的雌虫,最终与其中一个恰好抬头的亚雌撞上目光。   那亚雌似乎察觉到他是雄虫,以一种极度悲哀和祈求的目光望着他。   顾遇注意到他的理由是那双漂亮的苍灰色眸子,即使因苦难绝望,也依然动人。他长得像顾遇的雌父,顾遇的眼睛就继承于他的雌父,而这亚雌的脸也有几分与他雌父相似的影子。   顾遇的眸子动了动。   而那亚雌察觉他过久停留的目光,向前蹭了蹭,带动了铁链哗哗作响。   很快顾遇偏过头,转移了视线,神情有些淡漠。   他不该看那么久的,会徒劳给笼子里的雌虫以希望又以绝望。没必要因为他像雌父就把他买下,救了这一只,那其余的千千万万只呢?   等乌拉星被攻下,顾遇会第一个带头来剿了这个地下黑市。   等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售卖雌虫的地摊,角落里一个黑影忽然扑了上来,惊得几虫措手不及,还好一直不出声的言墨忽然伸手,及时提住了那黑影商贩的兜帽。   “干什么的?”乔伊斯反应过来,厉声质问。   那商贩是个佝偻的老雌虫,披着一件黑斗篷,仰头一笑露出一口烟黄稀疏的牙,笑得又有些卑微和讨好:   “行行好,这位雄子,看一看我篮子里的蛊虫吧,什么种类都有,只要您想要的我这儿都有。”   蛊虫?   这个词语一出,顾遇一行都惊诧了。   那篮子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其中满满的虫蛹,五颜六色,或白或黑或紫。   顾遇压制住嘭嘭跳动的心脏,低着声音问那老头:“低等虫族?”   老头嘿嘿一笑,直摇头:“这位雄子您说什么呢,这哪是什么低等虫族,明明是蛊虫才是,低等虫族早就在百年前被帝国大肆捕捉焚烧尽了。帝国可明令禁止,无论谁见到低等虫族,哪怕是一只都必须铲除烧毁。”   最后一句实在讽刺,这老头身处游走法律之外的地下黑市,竟然堂而皇之将帝国法律张口就来。   可顾遇一行看得分明,这虫蛹分明与他们从小在学校里学到的低等虫族的模样一模一样。   在初中历史课上,每个帝国学生都会在课本上学到,千万年前种族进化时,他们虫族与低等虫族都源于同一个祖先。可一个朝着高等智慧生命进化,一个却越来越堕落,最终连最基本的智慧也都丧失,只剩下交配、繁衍与蚕食的本能。   一旦有两只低等虫族出现,在短短十几天内便可将他们整个学校都塞满,并将其中一切建筑慢慢蚕食殆尽。   历史上,虫族曾无数次经历过蝗灾般的低等虫族大虫潮。每一次虫族都损失惨重。   低等虫族早在千万年前进化时,就与一般意义的虫族不同了。他们是高等智慧生命,而低等虫族仍只是虫,还是害虫,危害巨大的害虫。   直到百年前,帝国才举全族之力,宣布将所有低等虫族铲除殆尽。可眼下,竟然还有传闻中已灭绝的低等虫族以“蛊虫”的名头重新出现?   顾遇与乔伊斯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蛊虫”是多久出现在地下黑市的?是仅有乌拉星有吗?是否已经蔓延到其他星系?传播的范围又有多广?   可无论顾遇再进一步如何质问那老头,也是一问三不知。老头手上这“蛊虫”也是从其他黑商手里买来的,其他虫来买也是当作一个“玩具”,谁也没深想它是不是低等虫族。   顾遇买下这一篮虫蛹后,拍下了好几张照片留作证据,以待后面交给军事审查会调查。   “这真是你手上最后一篮?”顾遇怀疑地看了一眼老头。   老头赶忙讨好地笑笑:“肯定是最后一篮啊,整个乌拉星地下黑市就我一家在卖啦!雄子你手里的就是最后一篮了!”   顾遇勉强相信了这老头的话,又嫌弃地打量着这篮子里的虫蛹,问老头:“怎么过了这么久,它们还不繁衍?”   老头嘿了一声,惊叹于他的生物常识:“还是蛹呢!怎么繁衍?蛊虫都是蛹,只有进到体内才会破开茧,爬开到处繁衍。”   顾遇疑惑了一下:“哪里的体内?”   老头阴嗖嗖地用尖利的指尖戳了一下顾遇手背的皮肤:“嘿嘿,当然是这个体内了,蛊嘛,除了下到这里还能下到哪里?”   顾遇被他戳了一下的手背整个寒毛倒立,莫尔与乔伊斯他们心里也止不住发毛——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   总喜欢热心帮顾遇提东西的洛利亚,这回也缩到后面,不敢来提了:“这这、这篮子,还是雄子你提着吧……”   顾遇虽然自己心里也发毛,但阻碍不了他笑周围这几个没胆识:“这不还没破开茧爬进来嘛,你们怕什么?”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烧了。”乔伊斯说。   顾遇想了想赞同:“不过得留下一两只带回去,让审查会他们查查。”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他们下到地下三楼进到订好的包厢里,拍卖会已经宣布开始。   整个拍卖场垄断了地下五六层,三楼是最高的那一层。   与上面的破破烂烂、布满肮脏污渍不同,底下的拍卖场犹如另一个世界,有着如歌剧院宏伟辉煌的建筑构造。最底层中央的台子上明亮干净,真仿佛上得了台面的艺术殿堂,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黑市拍卖场。   每层每间包厢都有着单向落地玻璃,外面瞧不见里面,很好地保护了各位顾客的**。   主持虫也戴着古典的歌剧面具登场,犹如宣告一场,迎来今天第一个重磅拍卖品!”   “帝国绝无仅有的——a级雄虫!”   伴随这道喊声,全场看不清内里的包厢都发出了阵阵兴奋刺激的欢呼。   但唯有383号卡座鸦雀无声,顾遇呆呆坐在位子上,活像一个乡巴佬进城,整个虫都傻了。   不止是他,其他五个雌虫也都傻了。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a级雄虫?   乌拉星拍卖场疯了?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靠他娘的……”还是震撼已久的乔伊斯中校替他们呆呆地骂了出来,“他们哪里搞的a级雄虫,老子他娘的在首都星相亲都相不到这么高级的雄虫……”   “可乌拉星不是被雄虫国度控制了吗?”莫尔也呆呆地说,“他们怎么还敢拍卖雄虫?”   言墨默默杵在最后,淡淡说:“生意是生意,革命是革命。”   洛利亚傻傻地念:“乖乖诶,a级雄虫,怪不得今天拍卖场座无虚席的,这不得抢疯……”   台子中央,缓缓从地下升起一个笼子,一只十五六岁的灰发雄虫出现在众虫面前,神色惶恐地攥着栏杆,接受四面八方视线的打量。   整个现场也随着雄虫的出现,彻底被点燃。   而此时的拍卖场之上,楼梯口走下一只戴了面具的高大黑发雌虫。   他的步伐有些急,身后还快步跟了一只稍矮他一点的面具雌虫,对他低声说着:“拍卖会应该开始了,我们得快点了,不知道那个矿石是第几个被卖出……”   忽然,一道黑影趁他们赶路时扑了上来。   高大的黑发雌虫反应迅速,只是向后撤的步子莫名有些不协调,不过很快适应过来。   他身后跟着的那只雌虫也拦了上来,逮住那黑影厉声问:“你干什么的?”   如果顾遇一行在,一定认得出这就是刚刚拦他们路售卖“蛊虫”的老头。   而刚刚还对顾遇宣称手里已是最后一篮的商贩,此刻手里又提出了一篮,讨好地对着拦路雌虫后面的高大黑发雌虫说:   “行行好,这位先生,看一看我篮子里的蛊虫吧,什么种类都有,只要您想要的我这儿都有。”   “蛊虫?”那只黑发雌虫淡薄的唇动了动,反问了一句。   他的嗓音很低沉,又有着见惯世事的沉稳与掌控感,音调如沁人的雪水般冷淡,短短一句,凉意便透到虫骨子里。   在地下黑市混过多年的老头心里一颤,仰头看了一眼这几乎高了他整个上半身的雌虫,直觉惊人地认定这虫不好惹。   黑发雌虫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风衣,身高腿长的优势使这长长的风衣也掩不住,沦为了陪衬。   面具遮挡了他的相貌,但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幽深得仿佛看了一眼便将虫吞噬进去。   似乎所有自以为精巧的心机勾当,都不能逃过他的眼,被他如视水面下,瞧得再透彻不过。   老头有点不太想做这只虫的生意了,但都到了这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篮子掀开,语气却小心了许多:“您……瞧瞧里面的蛊虫?”   高大雌虫垂下眼,望进那篮子里。   他身边的雌虫惊了惊,低呼一声:“——低等虫族?”   雌虫一时不敢置信,求助般地望向身边的主心骨。   老头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低等虫族,是蛊虫啊蛊虫,低等虫族早就在帝国灭绝了……”   高大的黑发雌虫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往口袋里掏了掏,老头以为他是在掏钱,眼睛里下意识一喜,可下一瞬,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就抵在了他额头上。   “一个商贩最重要的是,和他的顾客说清楚交易商品的实质。”身着一袭黑色风衣的雌虫淡淡说,“我想我作为顾客,有权利提醒你这一点。”   老头佝偻的身子颤了颤,恐惧地注视那双幽深得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   “这、这里是黑市的地盘,你、你不能随便开枪……”   黑发雌虫淡淡地用枪口点了点他额头,冰冷冷的枪口碰得老头腿肚子直打颤,险些直接跪了下去。   “既然是黑市,不应该用黑市的方式交易吗?我诚心和你做生意,你的诚心呢?”雌虫语调毫无起伏地说。   老头终于颤巍巍抖露了实话。   “这是雄虫国度那个莫名其妙的组织占领了乌拉星之后,才渐渐在乌拉星传开的蛊虫。我也知道它是低等虫族……可、可它只能在进入虫体内才会破茧繁衍啊,所以、所以我就把它拿来赚钱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如果有半句假话我不得好死啊,顾客!”   黑发雌虫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虫把那篮子拿过来,又将几枚星币放到老头跟前,却不收回枪,只是继续淡淡问:“这是最后一篮?”   老头抖了一抖,举手发誓:“绝对是最后一篮,绝对是最后一篮!顾客你下次要是再见到我在这儿卖蛊虫,到时候尽管来要了我的命!”   高大的黑发雌虫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对这种走在刀口赚钱的地下商贩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终究把枪收了回来。   他平静地收回口袋里揣着,双手插兜,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往深处走进地下拍卖场,在321包厢里入座,他身边抱着篮子的雌虫才把面具摘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中将,咱们是烧死这篮子低等虫族,还是带回去?”   高大的黑发雌虫缓缓摘下面具,幽深的眸光透过玻璃窗,扫向台下铁笼里的a级雄虫。   “烧一半,留一半。”他简短地说。 第73章 私仇   “好的,451号出价六百五十万星币!”主持虫在台上激动地讲,“还有谁比这更高的吗?”   落地窗外步步升温、逐渐焦灼的情形,透过璀璨的灯光迷离地打落在包厢内,却又因隔了一层玻璃,落在这冷淡表情的主人身上时,显得那外面的狂热距他们如此遥远。   陆沉双腿交叠,稳稳靠坐在中心沙发上,视线并不集中那聚光灯焦点下的拍卖台,而是如水般缓缓流过外面布满包厢的楼层。   “中将,这可真是……”他身旁的副官柳真呆看了一会儿,默默咋舌于这副地下拍卖场的情形,“a级雄虫啊,他们居然连这都敢卖。”   顾遇坐在遥遥对面的包厢里,心里有些不好受,隔了层东西似的膈得他喘不上气。   铁笼里的雄虫让他想起了刚刚铁笼里那个与他雌父有几分相似的雌虫。不知为何,他总也忘不了那副悲哀绝望的神色,与此刻笼子里雄虫的那副惶恐脆弱的表情竟重合在一起。   他只得将视线转移开,游离于对面楼层包厢看不清里面的玻璃面上,神情却愈发的冷漠。   “小子!可算逮到你了!”柳真正惴惴地望着台上的雄虫,忽然听他们包厢外传来不小的吵闹,“居然敢溜进地下黑市来,胆儿不小啊!”   陆沉也听见了响动,与他的副官对视了一眼。   “我不是溜进来的!我就是这间包厢里的顾客,你们不能赶我走!”门外有道稚嫩的少年声不满地嚷道。   “你小子敢扰了里面的贵客,看我们不打断你的腿!”那道声音很是凶恶。   柳真在陆沉的示意下,按下门上的视频按钮,透过电子猫眼看向外面争执的虫,质问道:“你们干什么的?在门口吵些什么?”   拍卖场的工作虫员很抱歉地赔笑,连连朝门鞠躬道歉,那少年的样子也映进了猫眼里,陆沉踅身过来瞧见了,眸中起了波澜。   “是他?”   柳真诧异道:“中将你认识他?”   工作虫员正赔着小心说着:“这小子混进我们拍卖场,还硬说是顾客你们包厢的,所以就发生了争执……顾客,他真是你们包厢的虫吗?”   少年原本打算蒙混过关,见里面的虫都问起来了,自觉必定败露,变得蔫头耷脑。   可谁知里面竟有另一道低沉的声音说:“的确是我弟弟,因为有点贪玩跑出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少年暗淡下去的淡金色瞳仁又亮起来,但瞬时又有些起疑。   工作虫员见真是他们包厢的,赔了千万分小心,又马上换了张脸连连同那小少年道歉。   少年却不知那包厢里是否又是什么龙潭虎穴,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在工作虫员的道歉声中走了进去,心里惴惴不安,但莫名又觉得方才那道低沉的声音有些耳熟。   直到他真正见到那声音的主人时,脸上的表情既是诧异,又是压抑不住的惊喜,活脱脱真像在人生地不熟的乌拉星上找到了亲人。   “陆学长!竟然是你!”   “垠。”陆沉应了一声,在扑上来的雌虫少年淡灰色的卷发上揉了揉,声线不自觉温和下来,“你怎么在这?”   唯有柳真摸不清头脑:“喊谁学长?中将,你怎么成他学长了,这孩子才十三四岁吧!”   陆沉介绍道:“这是垠莫瑟尔,虽然十四岁,但已经就读帝国大学附中高三,被选为下一届帝国大学少年班的成员之一。他经常来帝国大学旁听,我和他曾经在一个导师下完成过一个项目。”   柳真虫都傻了:“十四岁?高三?还和中将您曾经一起做过项目?”   这是什么天才?   干脆直说我是个垃圾好了!   说着说着,陆沉后知后觉了不对,把往他怀里蹭的少年扒拉出来严厉质问:“你不是该和同学参加高三毕业旅行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见少年眼睛不自觉转了转,像在急忙想编什么理由,陆沉直接打断道:“不要想着瞒我,编什么你们毕业旅游旅到这个叛乱行星上来了的鬼话。”   垠蔫头耷脑认罪道:“好吧,其实是我中途听说乌拉星叛乱了,偷偷跑出来的……”   陆沉盯着他:“怎么偷跑到这儿来的?”   垠一五一十老实交代:“我黑进了乌拉星地下黑市的网页,查到了他们有艘‘民航’往来这边,就守到登船的地方去,求了其中一个好心虫带我上来,之后来到乌拉星我就和他们分开了……”   这番压根不像十四岁少年的操作,惊得柳真心中激荡——天啊,他十四岁还在干什么?逃课睡觉打游戏?   陆沉仍不放过少年,接着质问:“混进地下拍卖场又为了什么?”   垠支支吾吾道:“我听说有a级雄虫正在被拍卖……”   柳真始终听得云里雾里的:“a级雄虫拍卖关你什么事?年纪轻轻总不会也想来买雄虫吧?”   垠却出乎意料的反应很大,大声反驳道:“我是想来阻止的!贩卖虫口是不对的!”   柳真都被他喊傻了:“呃……我知道贩卖虫口不对,就说着玩玩的……”   陆沉淡淡扫了他浑身上下:“所以以你这副体型,你打算怎么阻止?”   垠脸憋得通红起来,往随身的小布包掏了掏,摸出个让柳真摸不清头脑的银色圆球,却说出把柳副官震得不轻的话:“如果最后有居心叵测的虫真要买走雄虫,我就找个没虫的地方把这炸弹扔出去,趁着混乱时把雄虫救出去……”   柳真指指他手里的炸弹:“你你、你哪买来的?”   现在帝国武器管制这么不严的吗?十四岁小孩都买得到?   垠却摇头:“这是我在实验室自制的,偷偷在首都星郊外试验过,威力还是挺大的。”   他说着语气又有些自豪:“雄虫国度的检测器我都瞒过了,那种小儿科的科技,一点用也没有。”   柳真:“……”   好吧,他作为这个包厢里唯一的垃圾无话可说。   陆沉深深觉得这小孩思想该被纠正过来:“救了以后呢?全乌拉星黑市分子搜捕你们,就算你身上带了再多武器,你一个小孩,带着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雄虫,又能跑多远,能躲多久?”   这后面的垠确实没有深想过,偏过头小小声嘀咕着,却没有信心:“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嘛……”   柳真觉得倒没必要真为了救一只雄虫搞出爆炸这么大的事:“其实吧,救雄虫还是有很多种方法的,真没必要这么偏激,说不定在场就有个好心虫把它买下了呢?”   垠很藐视地看着比他大十几岁的柳真:“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天底下哪有……”   他话没说完,忽然自己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柳真本想暗示身边不就有个有钱虫杵那儿吗,可那少年却开始神思不属,眼神飘乎乎地往外面楼层的包厢一一扫过。   底下的拍卖却已到达了**:“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还有没有谁出价更高的?”   “乖乖!”383包厢里,乔伊斯发出了乡巴佬的惊叹,“一千万!老子在战场出生入死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啊。”   他身旁的白发雄虫却保持着神情的淡漠,冷冷瞧着场内。   忽然在即将一锤定音之际,566包厢缓缓亮起了拍卖灯,竟是直接亮价两千万。   “嚯——”乔伊斯虫傻了。   整个拍卖场也为之哗然。   321包厢里,柳真也震惊于地下拍卖场这些瞧不见相貌的巨富的财产之惊人。垠却坐在沙发上,把随身带着的光脑拿出来敲敲打打,好像又在黑进哪个网页,可惜柳真瞧了半天也没瞧出那一连串代码究竟写了啥。   而这竟然还没完,又一道拍卖灯响起,竟是再度直接上提一千万。   “三千万!321包厢出价三千万!”主持虫面具后的脸都因兴奋涨红起来。   “中将!”柳真不敢置信看向身边虫,正敲击代码的垠也怔怔然抬头,望向陆沉。   陆沉却对垠意味不明地说:“你不是想要找虫吗?不用追查最后成交时打入拍卖场的账户i了,我这就帮你试出来。”   垠怔了怔,感觉自己之前找的借口竟然都暴露在陆沉眼前,他从始至终对他的目的一览无遗。   566包厢却接着出价:四千万。   陆沉接着按下拍卖键:五千万。   566仿佛和陆沉杠上了,接着直接跳到八千万。   陆沉不慌不忙跟上,仍出价九千万。   与321包厢正对的383包厢里,乔伊斯指着对面啧啧称奇:“瞧见没,我们对面就坐了个巨富啊!”   他吹了声口哨:“有钱虫的游戏,啧啧。”   莫尔在他身边一脸不赞同:“就算有钱,这场拍卖追根究底就是不合法且不合道德的。”   言墨在他身旁淡淡道:“可它依然存在不是吗,莫尔少校?我们谁也拿它没办法,就连那所谓的恐怖组织雄虫国度不也得默许它的存在?”   莫尔转头瞪向他:“那是因为他们那个组织也压根就是不合法、不合道德的,一群疯子的窝!”   言墨默默避开他的视线,继续正视前方玻璃窗外,口里却说:“一个社会的规则总是由显性和隐性两个部分构成的。有时候做成一些事,不需要遵守明面上的规则,却必须按台面下的规则来。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   莫尔还是不认可,只是死脑筋地问:“台面下的规则即使不合道德也必须遵守吗?明面上的规则走到头就一定是死路吗?”   言墨将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有些怔愣,须臾才说:“莫尔少校……或许像你这种虫,一辈子都不会理解的。”   莫尔由衷觉得言墨整天神经兮兮的,身为帝**虫,脑子里想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对社会存在正义这点毫无信心的话。   他屡次怀疑言墨这种虫,是怎么过了帝**部思政考试的。   “我们不就是规则的守护者?”他压低了声音,使音量停留在彼此能听清的范围,垂着眼说,“我们不就该是正义本身吗?”   言墨怔了一怔,像是格外诧异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莫尔这么天真的虫。   他竟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言墨瞥了一眼莫尔对着他的正义视线,默默收回目光,不再说话了。   而566包厢内,淡金短发的雄虫少年漂亮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些烦躁。   “321包厢疯了吗?八百年没见过雄虫?”   启哲瞥了一眼光脑,淡淡问:“你还要继续追拍下去吗?严重超过预算了,首领同意让你参加拍卖,可没想让你把全部经费赔进去。”   “当然要拍。”福唇角勾起惨淡的笑,“如果他敢再加价,那我们就明抢吧,亲爱的,到时候一分钱也不用花。”   接着566包厢拍出了史上最高价。   “一亿星币!”主持虫都几乎破音了,眼神却跃跃欲试地往321包厢扫,“还有谁要出价吗?”   “一亿第一次,一亿第二次……”   全场观众都提了一颗心看向321包厢,可这次,那包厢却静默了下来。   “一亿第三次——成交!”主持虫虽然有些可惜没能继续加价,但一亿星币的成交价也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一开始的设想。   启哲一下很是可惜:“血亏一亿星币。”   321包厢的为什么不再拍了?不然他们一分钱都可以不用花了。   启哲虽然暂时不想引起组织和地下黑市的冲突,但还是很乐意看福被逼疯了之后硬抢,他们血赚一亿的。到时候首领怪罪下来,也是福担了主要责任。   福也有些可惜,啧了一声:“这个321是成心来和我作对的吧?”   321包厢内,陆沉默默向后一靠,深藏功与名。   “坑了你哥哥一笔。”陆沉对垠意味不明地说,语气却难得有些高兴。   “一亿也还是太少了,但我想他们的钱也只够这么多。”   垠这才觉察中了陆沉的套:“陆学长,明明他一开始出价两千万的时候,我就猜到应该是哥哥了,你说帮我试探,明明就是在报私仇!”   没成想陆沉居然还认了:“对。”   他神情淡淡地扫过566包厢,眸色凌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无波无澜。   “确实是在报私仇。”他说。   接下来的拍卖在一开始的**后,便衬得有些平淡了。直到第四个拍卖品出现,顾遇一行才等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帝国超稀有金属流金矿!”主持虫在台上缓缓解开幕布,显出玻璃罩下缓缓流动的黄金色拟液态金属,“起拍价五百万!”   流金矿类似液体,又类似固态,颜色瑰丽璀璨,一揭开帘子便将全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灯光也仿佛为其吸引,自动聚焦于那流金体璀璨的金色之上,可如何也比不过它本身的夺目。   就这么小小的一箱金属,就已经赶得上方才a级雄虫的起拍价。   这又引起了继a级雄虫拍卖过后,拍卖场的又一个**。   只不过比起a级雄虫,流金矿虽然同样稀有,但也只是在特定领域发挥作用,并不是所有虫都对它感兴趣,参与竞拍的顾客范围也比之前小了许多。   柳真眼睛都亮了:“中将,就是这个!”   垠正在敲代码,闻言不解地探过脑袋:“陆学长,你们拍流金矿做什么?造武器还是造炸弹?”   柳真咳了咳,自然知晓这属于军部机密,神在在道:“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么多了。”   幸好垠也只是随口一问,现在他正忙着敲击代码,追寻汇入地下拍卖场的那一亿星币来源。   柳真低声问道:“中将,我们找到了流金矿,您确定顾上校他们会先来这执行任务吗?万一他们直接找到拉瑟微盆地去了呢?”   陆沉缓缓摇头:“他们虫太少,不会直接硬闯,雄虫他多半会想这个办法接近流金矿卖家。”   与此同时,场内竞拍也已快抵达尾声。   383包厢出价九百万,达到全场最高价,就在顾遇以为他们必会拍得时,对面的321包厢竟又出价了。   “一千万!”主持虫可太高兴看到321又出价了,“321包厢出价一千万,还有谁比它更高吗?”   眼见胜利被半路杀出来的虫截胡,乔伊斯不由骂出:“靠!这321哪来的,怎么什么都要掺和一脚?”   莫尔也惴惴的:“321好像很有钱,刚刚拍卖都喊到了九千万,如果他真和我们抢,咱们经费够吗?”   言墨默默道:“大概,是不够的。”   军部给钱的时候,可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有钱虫成心和他们叫价。   顾遇也啧了一声:“这321路子可真野,又拍雄虫又拍矿石的,他们来搞什么的?”   不服输地,他接着摁下拍卖键。   “一千五百万!”主持虫兴奋道,“383出价一千五百五,还有谁出价更高吗?”   321接着亮出两千万。   顾遇:“……”   果然路子够野。   乔伊斯愤愤骂道:“他绝对是成心的!”   柳真都啧啧称奇:“中将,如果对面真是顾上校他们,你这加价是不是加得太狠了?”   陆沉云淡风轻地靠坐在沙发上,望向对面383号包厢。   “怕什么?这试得还不够。就算真是他们,花的也是军部的钱,又不是我家雄主的钱。”   柳真:“……”   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顾遇伸了伸懒腰,眉却压着,沉沉地望向对面。   他是不在乎军部给的经费,可拨款前财务处的虫才苦口婆心告诉他: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顾上校你拍卖时可千万别冲动,别一口叫到天价上去。   顾遇以前不明白钱是不是大风刮来的。但自从当初因他家少将的没钱恐吓,每天被迫战战兢兢赚钱养家,害怕一不小心养不起他家少将,就得娶其他虫进门后,顾遇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钱确实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他很肉痛,即便这不是他的钱。   “呵。”顾遇冷冷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脸色衬得有些阴沉,他倒要看看对面是何方神圣。   “五千万!383包厢出价五千万!”竟是直接从两千万跳到了五千万。   莫尔都呆了:“上校,你走之前才答应财务处的虫不随便喊价的!你不是说你明白‘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句话了吗?”   顾遇无辜摊手:“是对面先惹我的,我这叫快刀斩乱麻。”   对面柳真都咋舌了:“这383不按套路出牌啊。”   陆沉却笑了,狭长的眼角带着弧度眯了眯,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对面的包厢。   “我确定了。”他无比肯定道,“对面就是他们。”   这出手套路,绝对是他家遇遇。 第74章 蛊虫   顾遇最终以五千万星币拍得流金矿。   接下来的一切终于回归计划轨道里,顺其自然与卖家取得了联系。   顾遇展示了他们希望购得更多流金矿的诚意,甩手便拿出了千亿资产的证明,出手之阔绰,使得流金矿主不得不见钱眼开,同意将一行虫带去矿场实地验货。   “大家都互相体谅体谅,开门做生意,总得讲个诚意。”顾遇漫不经心地笑,嘴上说得诚意满满,“我们大老远来,货物真不真,还得亲眼瞧上才放心。”   他的笑很有唬人的味道。   这种懒散至极、仿佛万事万物皆在他悠然掌控中的笑,让虫很难怀疑他会有什么坏心眼。因为这笑看起来,让你觉得他连骗你都懒得去做,不屑花此力气。   且看在钞票的份上——这笔大生意若真是做成,矿主赚得盆满钋满,做梦都得笑醒,自然愿意以诚待虫,将大顾客带回了拉瑟微盆地,一路热情介绍着本地风物,大有让顾客住下来慢慢考察的诚意。   顾遇不动声色推拒,言明只入矿洞验完货便走,顺道暗示自己生意太忙,之后还有其他急事得处理。   他一副老道的商人模样,让谁也不看出他身上宅了多年不爱出家门的影子。   在进入矿场时,顾遇大致扫了一眼周围,雄虫国度在这附近设有驻兵,但却兵力不多,给予了流金矿以重视,却也没有太重视的样子。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证明,雄虫国度并不得知帝**部的所谓“希望之星”计划。   一行虫正踩着唆唆响的沙砾滩,往矿洞的方向行进。头顶忽然晴空“轰隆”了一声,像云层之外、星系之中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众虫皆乱起来,仰头去看。   头顶的两颗“太阳”依旧刺得虫眼睛疼,但那平铺直叙的烈日后,如今却似藏了什么不寻常的惊涛骇浪。   矿场主朝天咒骂了一声:“难道是帝**部和雄虫国度打起来了?”   真正聪明的生意虫是哪个政治立场都不站的,只有钱是他们的上帝。   很快矿场的雄虫国度驻兵也收到消息,被临时抽调了大批离开,如今只剩形单影只的几个。矿场主却还没打算放弃做生意,坚称这是小事,他在乌拉星这个三不管地带,什么大事小事没见过?执意要领顾遇他们进矿洞验货。   顾遇很快与他的同事们对上了眼神,彼此都明白这是前线战场已经打响了,巴德中将率领的军部主力已经到来。他们的任务也该尽快跟上,早些控制下这座流金矿场。   但顾遇拿不准矿洞里有没有留有雄虫国度的兵力,因此假意不太放心前线战斗,将乔伊斯和他的副官留在洞外看守。   说是看守,以顾遇对乔伊斯中校实力的了解,干倒外面仅剩的几个驻兵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在他们进洞后不久,乔伊斯便通过之前购买的通讯器发来消息——外面已经被他们控制,现在他们也已伪装成雄虫国度的驻兵,保证不至于让上一级组织发觉异样。   乔伊斯发出这条信息,还一脚踹了踹身边绑起来的一个雄虫国度底层成员——   “说说吧,‘一切安全,毫无异样’这种讯息该怎么上报你的上一级?你们都多久报一次的?”   “敢骗老子就踹烂你他妈的肋骨!”   乔伊斯憋屈了几天的暴脾气,在远离了某只雄虫之后,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发泄出来。   这边一行虫矿洞里行进了许久,才在深处隐隐瞧见了闪烁着的璀璨金光。   远远的如有一条金带流淌过矿穴,流光溢彩,黄金灿灿。   旁边设了一个小棚,站了几个雄虫国度的驻兵,瞥见矿场主来了也不说话也无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与他们要谈的生意互不干涉。   矿场主唯一要尽的义务,是为雄虫国度的“保护”,付出他每笔交易的百分之十为税费。   在雄虫国度占领这里之前,他的生意也没有两样,依旧是给帝国交税,军部再以税收为经费来买他的矿。绕来绕去,最后也不知道谁赚谁赔了。反正对矿场主来说,只要有进账,就是他赚了。   外头烈日炎炎,一路走来也费了不少力气,矿场主一边招呼着他们四处看看货,一边从小棚里接了杯凉茶递给顾遇。   “路雄子,喝口水吗?”矿场主边擦着额头的汗,边给自己灌了大半杯。   顾遇却顿了一顿,没接,只拿眼睛望着他手里那杯茶。   莫尔伸手过来拦住,代雄虫拒绝道:“不用了,我们雄主不习惯喝外面的茶。”   矿场主扫了扫自己端着的这杯茶,后知后觉:“路雄子莫非是担心这茶里有什么不该放的东西?这……您也太草木皆兵了,谈生意不就讲个诚信吗,您连这都不敢信任我,我又怎么敢信任您呢?您说是不是?”   顾遇挑起半边眉睨着他,却仍是不接。   矿场主好像一心要测测他们的诚意,茶也一直端着,没有收回。   场面一时僵持,莫尔便伸手过去拿起,问:“我替雄主喝下这一杯也是可以的吧?”   矿场主缓和了一下神色:“当然也可以。”   莫尔正欲接过,一只手忽然按住他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用。”   莫尔怔了一怔,细碎的发丝随他抬头时垂下,遮住了眼里些微的复杂。   顾遇没有看他,视线却是望着对面矿场主的脸,淡淡说:“因为已经没必要了。”   身后那几个驻兵忽地倒地,被洛利亚与言墨迅疾地出手控制住,顾遇也同时掏出衣兜里的枪,正指矿场主额头上。   “不要动哦,你的虫都被我们制住了。”他轻轻笑了一下,“伪装得很好嘛,雄虫国度的成员?”   矿场主的脸色变了一变,再说话时,语气全无方才生意虫的圆滑之气:“你……怎么察觉出来的?”   顾遇笑得和蔼:“下次把你的气息藏稳了再出来,b级雄虫。”   矿场主脸色顿时由败露的不甘变为惊诧:“你、你是……顾遇?!”   能把b级雄虫隐藏的气息轻松感知出来,除了帝国那位唯一一只s级雄虫,别无他想。   他明明只收到命令,对付伪装成买家前来的军部卧底……   居然、居然这个卧底是顾遇!   “哈哈哈哈……”出乎顾遇所料,那只b级雄虫竟反而大笑了起来,“顾遇,原来是你……哈哈,怪不得福大人让所有在乌拉星的成员配备上这种蛊虫……”   顾遇脸色变了一变,向后退了几步。   “什么蛊虫?”   那只雄虫却忽然不管不顾,直奔着顾遇的枪头冲上,黑漆漆的小东西如雨般铺天盖地洒来,细看竟是一个一个虫蛹。   “小心——上校!”莫尔惊呼。   “轰隆——”不知谁触发了机关,矿洞天摇地转起来,爆炸声摧毁了洞口,碎石咕隆隆滚落而下。   “嘭嘭嘭”的枪声也在这突如其来的乱境里响起,使得混乱之中再添混乱。   顾遇往后急急撤了几步,避开了大部分洒来的虫蛹,莫尔慌忙中上身,没有多想护在了他面前。   开枪的是言墨。   那只雄虫中了三枪应声倒地,死前还保留着扔掷虫蛹的动作与面上癫狂的表情。   “矿洞口炸毁了!我们出不去了!”这时洛利亚惊觉了洞口的异样。   “上校你没事吧?”莫尔顾不上其他,先急忙问顾遇。   顾遇不答,却是低头瞧了一眼手腕处。莫尔随着他的视线往那看去,滞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有只虫蛹已经破茧,沿着顾遇的手腕爬了进去,莫尔有心抓出来,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也已钻入皮肤深处。   “怎么办?怎么办?上校?”莫尔几乎要崩溃了,全然没了主意,寄托唯一的希望看向顾遇。   顾遇脸色苍白如纸,掐着手腕向后退几步,背抵住矿洞冰冷的墙面。   洛利亚也闻言慌乱地围过来:“什么?蛊虫进去了?!怎么办?这是什么蛊啊?怎么抓出来啊?”   唯有言墨垂着眼帘,冷冷站在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蛊虫钻入体内蠕动的体感过于明显,更多引起心理上的不适,眼下还没有任何痛苦,只是皮肤下生凉,隐隐有些瘙痒。   顾遇扣住手腕,那处几乎被他掐乌了。皮肤下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困在了这方寸之地,无法向上蔓延,只能原地不停打转,手腕淤青的部位不时随它移动而鼓动一截。   他咬着苍白的唇说:“刀,快,给我一把刀。”   莫尔没了心神,按顾遇的话想也没想将一把随身匕首抽了过去。   下一瞬,莫尔与洛利亚皆没料到,雄虫竟毫不犹豫,一刀朝自己手腕割下。   “上校!”莫尔这次的惊呼听上去有些凄惨了。   乌血顺着那道划开的口子滴答滴答落下,顾遇强忍着皮肉的钻心之痛,用匕首探入口子,在皮肉里翻找着。   他全身已近冰凉,额头却出了许多细汗,脸色苍白如雪片,视野也已有些模糊重影。   可不能等这只蛊虫在他体内繁衍!   终于,顾遇逮到了那只在他皮肉里钻来钻去的黑色蠕虫,干脆利落,一刀叉出,随着匕首一起丢在远远的地上。   莫尔也早已备好打火器,将点燃的火朝那蛊虫身上甩去。   “呲——”   蛊虫瞬间被那滚烫火焰烧得干脆。   顾遇抵着洞壁仰头,顺着滑落坐地,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但底下那伤口却仍在流着乌血,后来乌血也已流尽,渗出了鲜亮的血红。顾遇的脸却白的几近透明,没有血色,肤下隐隐可见淡蓝经脉。   莫尔半跪在他身边,将身上所有医疗用的纱布和消毒药水倒了出来,赶忙止血包扎,心里乱得不行,连包纱布的手都是抖的。   洛利亚则半跪在旁边,帮忙递剪子拿瓶子。   一不小心没把握力气,莫尔包纱布把顾遇勒得倒吸了口冷气,他还有心思玩笑,语调懒懒地说:“莫尔少校,你还说你考过急救证书,这水平怎么过的啊。”   一如既往的很欠。   莫尔本来心慌,这会儿都被他给气笑了,道:“顾上校你放心,我这种半吊子,对付你这种水平绰绰……”   他话还没说完,顾遇还玩笑着的神色忽然变了一变,一把将莫尔推开,道:“离我远一点。”   莫尔被他忽然一推,怔住,以为又是刚才的伤情加重了,还欲上前来看,雄虫却抱膝佝偻着身子,整个缩成了一团。   莫尔闻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脚步顿住了。   不止是他,洛利亚也顿住了。   他们的目光都停在了那只蜷缩着压抑痛苦的雄虫身上。   “发情期……”洛利亚呆了一般说,“雄虫的……发情期?”   一直未曾出声的言墨,这时在他们背后缓缓道:“看来,是那个蛊虫的问题。”   顾遇咬紧牙关,如困兽般紧缩在角落。   他的感知最为明显,方才那一瞬,体内所有由蛊虫带来的冰凉忽然烟消云散,由铺天盖地涌来的滚烫所替代。   他此前注射的抑制剂,在这种蛊毒面前显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清醒的理智也渐渐为这溃堤般的滚烫所灼痛,一点点蚕食殆尽。   但顾遇还记得重复他刚才的话。   “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我可以……撑……过去的。” 第75章 劫后   莫尔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抑制剂。   他忙用通讯器联系上外面的乔伊斯中校,在矿洞口发生爆炸时,乔伊斯就注意到了异样,却只能围着塌方的矿洞口兜兜转转寻不到解决之策。   听到雄虫因中了蛊虫,发情期被催化,乔伊斯忍不住大爆一声粗口。   他娘的雄虫国度!搁这儿阴他们呢!   谁也没有带上抑制剂——哪个雌虫会带随身抑制剂?这年头哪怕是雄虫,也没几个会随身带的。   毕竟发情期的解决方法再简单不过,真没必要为了“守身如玉”这种老掉牙的思想,活活给自己找罪受。   按以前的乔伊斯,他定是这么想的,指不定还得劝里面的莫尔少校亲自上阵。可现在,他也不由觉得冥冥中有股荒唐的天意,一半是可笑,一半又有些悲哀。   可笑是替这局面,悲哀是替着顾遇。   这只雄虫所做的努力,即使是乔伊斯也看在了眼里。或许这些渺小的抵抗显得天真、幼稚且不成熟,但没有谁能否认那股竭力抵抗的决心,也没有谁不会为那天真背后的真挚所动容。   但命运,往往会开这种自以为幽默的玩笑。   乔伊斯嗓音沉了沉,作为在场仅次于顾遇的上级,像主心骨般定下声说:   “按顾上校的命令,离他远一点。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相信他,能撑过比一般情形还要来势汹汹的发情期。   “我和副官会尽力早点把矿洞掘开,但按最快速度,也要等到晚上了。”   里面是帮不上忙的,坍塌的矿洞口形成了一种巧妙的支撑体,内部的擅动甚至可能致使新一轮塌方的发生。   等到晚上……   莫尔看了一眼远处角落里蜷缩的雄虫,觉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不能亲身理解发情期到来的痛苦,因为他从未体验过,只偶尔在中学生理课上听过点课本上的知识。这种未知的痛苦让他更加心焦,却帮不上一点忙。   但莫尔能想象得出,发情期之于现在的顾遇意味着什么。   这是身体的本能在逼迫身体的主人投降,施之于穿心剧痛,施之于**严刑,如巨石压着那只雄虫的背脊,逼迫他低下不肯屈服的高傲的脖颈。   **与疼痛是交织的。   就像爱陆沉,给予顾遇的两重天的感受。幸福与哀痛难舍难分,始终杂糅在这场爱情之中。   他一手攥紧了地上的沙石,五指深深插入地面,沙砾磨损着掌心手背,另一手则指头扣进石壁,希冀于这点疼痛能使他转移注意,获得救赎。   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细想,都不能深思,都属于漫长的无尽煎熬的一部分。   顾遇确实以为自己能撑住的,毕竟他曾有过独自对付发情期的经验。   可仅仅熬了十分钟后,无情的蛊毒便如喷薄的岩浆从身体猛地扎进脑子里,冲得他仅剩的理智溃然无存。   顾遇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忘了,甚至连身处发情期这事都想不起了。   他只留住了本能,与滔天剧痛和**斗争的本能。   熬过去,忍过去。   为了什么,却是不记得了。   莫尔眼见着远处角落的雄虫,从倚扶墙面,又顺着石壁逐渐倒地,到现在整个身影蜷缩在阴影里,痛苦的十指深深蜷进沙石之下,渗出惨淡又灼眼的血红。   莫尔的心,随之剧烈地揉碎撕痛。   “他坚持不了的。”言墨站在他身旁,淡淡地说,“这样下去,始终不得发泄,他的身体机能可能紊乱,未来留下后遗症。”   莫尔蓦地心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光是挺过去……不行吗?”   言墨瞥了一眼远处阴影里的雄虫,复垂下眼道:“这是蛊毒,不是一般的发情期,两者不一样的。蛊毒是毒,如果不经正当治疗或发泄,可能致使以后的发情期都变得紊乱无规律。”   他顿了一顿,说:“而军部,不会允许这样的雄虫进来的。”   莫尔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荒唐感。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仅仅因为顾上校是雄虫,就必须遭遇这些吗?”   言墨这时抬起了他的眸。   这只高瘦的雌虫明明身形高其他虫许多,却最爱垂着眼睛,无声无息地降低他的存在感。可等他抬眼时,莫尔才注意到那双琉璃般的瞳仁。   其实是很好看的颜色,但却不是单纯的澄澈,总若隐若无藏了些别虫都猜不到的思绪,沉淀着复杂的杂质的灰。   他静静注视着莫尔,像要望进他眼睛里似的,说:   “但你可以帮上忙,莫尔少校。明明你我都再清楚解决之法不过——难道你情愿无动于衷地看着喜欢的虫如此痛苦,眼睁睁看着他朝不可挽回的结局跌落吗?”   他的一字一句,犹如蛊惑。   但莫尔恍惚了一瞬,便陡然往后退了一步,情绪过激地怒瞪着他,说话几乎带上了咬牙切齿。   “言墨,我不能过去!你也不能过去!我们谁也不可以过去!”   言墨仍不变地直视他的眼,微微一动,起了些嘲讽的波澜。   “莫尔少校,明明心里已经动摇,又何必故作大义凛然呢?机会给了你,你不去,倒不如轮到我去帮忙。”   “你疯了!”莫尔横身拦在了他面前,“谁也不能靠近,这是顾上校之前的命令!”   言墨淡淡反问:“可他下这个命令之前,有料到这蛊毒如此凶险吗?——没有吧,莫尔少校?你怎么能确定,事后顾上校是怪你,还是感谢你挽救了他,而让他得以继续留在军部呢?”   莫尔脸色白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重新站稳脚跟:“我相信!我相信顾上校即使日后再也无法继续留在军部,也不会后悔他今日下的命令!”   言墨眼里的讽刺已经藏不住了。   他抬眼看莫尔时,平日藏在角落默不声张的讽刺,此刻全然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相信?你相信什么,莫尔少校?”   “——你相信一只雄虫?”   “你相信一只雄虫为了他口口声声的爱情,愿意牺牲自己的身体?你相信一只雄虫,爱另一虫,胜过爱他自己?”   碎发随着他抬眼的动作垂下,随他逐渐偏激的语调颤动。   言墨少有的情绪如此激烈。   “得了吧,莫尔少校,雄虫口中即使有爱情,也不过是他嘴里的自我感动,是一个有空有闲心愿意陪着玩玩的游戏——他自以为他很了不起吗?爱一个虫,那个虫便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感动得仿佛得了救赎,好像他们的爱,是什么天赐的礼物和荣耀似的?”   “说白了,他们就是爱这种所谓爱情的游戏,他们爱的只是他们自己!”   “顾遇就算之后不会后悔,将来也终有一天会后悔,后悔他为了爱一个陆沉所付出的这一切代价!”   “后悔他为了这个自我感动的游戏,赔进去的所有委屈、折磨和伤痛!”   莫尔被他过激的一番话吼得脸色苍白,又退了一步。他从来没想过,一向不吭声的言墨,心里藏了这么多想法。   “我说不过你。”莫尔重新站稳脚步,仍横手拦住他,“但不管你怎么说,我只认一个死理——顾上校没有让我们靠近他。”   言墨都被他气笑了:“所以我得和你打一架,你才能让我过去吗?”   莫尔抿了抿唇,拦身的动作更为坚定,大义凛然的架势更足了:“如果你真要和我打一架,我当然奉陪。”   言墨少有的激烈情绪已渐渐平复,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坚定拦着的莫尔,眼里冷冷的没什么情绪,忽然转头,看向洛利亚。   洛利亚这只娃娃脸的军雌,已经被激烈争执的二虫吓呆了,怔怔地站在后面,似乎还没缓过来——怎么他的两个同僚就要打起来了?   “洛利亚,我们两个争不出结果,不如你来投一票。”言墨说。   洛利亚更呆了,用手指了指自己:“什么?……我?”   言墨垂着眼提醒了他一句:“不要忘了雄虫保护协会给你的任务——孟会长在把你调到雄虫身边时,是怎么嘱托的?”   莫尔警惕的眼神又投向了洛利亚。   雄虫保护协会!   他说呢,怪不得顾上校以前跟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果然他们别有目的!   但洛利亚嘴里含糊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可……可是,言墨,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虽然我是不太懂那些大道理,但在第十师这些日子,直觉总告诉我,顾上校……其实是很不一样的雄虫。”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刚刚说的自我感动、游戏什么之类的话,但、但……我看到的只是顾上校真的有很认真、很认真地完成军部给的每一个任务和安排啊!”   “他每天准时上下班,从来只跟其他雌虫保持普通同事关系,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大多时候都是非常可靠的上司!”   “我、我觉得……雄虫保护协会让我们破坏顾上校的私虫感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言墨反应倒是淡淡的:“所以你不打算继续听孟会长的安排了?”   洛利亚依旧嘴里含糊着:“这、这也不全是……但、但又确实不太好,总觉得有点……啊啊,烦死了呀!”   他崩溃地挠挠头发,忽然从自己含含糊糊的话里摸到了自己也一直含含糊糊的想法。   “啊对!对!我真的不想破坏顾上校的私虫生活了!我觉得很不对!我回去就要和孟会长摊牌!一辈子被雄虫保护协会拉进黑名单也没关系了!”   见到洛利亚也站到了自己这边,莫尔忍不住在二虫间插了一句嘴。   “所以,言墨你现在还要和我打一架吗?”   言墨倏地转头,眼中情绪不明地睨向他。   莫尔看出了他的想法,眼神凛了凛:“你……还没有放弃吗?”   一旁洛利亚弱弱劝道:“咱们还是不要打架,和平解决比较好……”   “嘭——”   “沙沙——”突然炸起的爆炸声,伴随着矿洞的天摇地晃,在他们通讯器耳麦里激起了丝丝电流的乱码。   三虫皆捂住了耳朵。   莫尔一边捂着耳麦一边仰头,从激荡四起的烟雾尘土里仰头望去。   “乔伊斯中校!矿洞口怎么……”   他还没问完,通讯器那边先传来乔伊斯的声声惊叹:“神了啊,神了!陆中将!居然真的没引起二次塌方!直接就炸开了!简直神了!”   陆中将!   三虫一起抬头,或震惊或复杂或不可思议地望向那道烟雾尘土里走出的身影。   身穿一袭黑色风衣的高大雌虫,一边袖子捂着口鼻,一边步伐急切,眼神焦急地在烟雾里寻找着什么。   他身后,与几虫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柳真中校也正紧紧跟着,同他目光一起寻找着。   莫尔一时傻站在那儿。   言墨与洛利亚也呆站在了原地。   他们看到了什么?   ——站起来的陆沉!还走得和正常虫无异!   那真的是陆中将吗?!   那“疑似”陆沉的黑衣身影忽然停下了,目光跃过前面呆站的三虫,望进了阴影处的角落,痛苦得仿佛陷入昏迷的雄虫。   陆沉面色霎时沉得可怕,仿佛雷雨的天色打翻了浓墨。   柳真也而后注意,没料想到这蛊毒带来的发情期如此猛烈,格外后怕地去看他们中将。   三虫也已认清那确实是陆沉,绝对错不了!   因为那一刻洞壁里陡然升起的s级精神力翻卷而来,压得他们骤然喘不过气。空气被挤压得没有间隙般,他们如被攫住咽喉,难以呼吸。   但很快,那失控的精神力便被压制了下去,所有虫的喉咙又如被松开,好不容易重新喘回了口气。   “你们都出去。”   陆沉一边朝阴影里蜷缩的半昏迷着的雄虫走去,一边沉着声音说:“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要进来。”   柳真忙应了一声,三虫也下意识遵循这不容置喙的话迈开了腿。柳真则一边慰问着他们辛苦了,一边确保着在场所有虫都同他一起出去了。   直到走出洞穴前,莫尔后知后觉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洞内。   那道黑色风衣的身影已经走至半昏迷半混沌的雄虫面前,单膝跪地,以一种极为后怕又格外珍重的姿态,将地上十指扣攥着沙石的雄虫拥入怀中。   雄虫一直不肯放松、持警惕姿态的手和身体,忽然在那高大身影附耳一句后,悉数放松了下去。   明明没有任何意识。   可那模样,仿佛劫后余生,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归宿。 第76章 丢脸   陆沉附耳说的那一句是:“遇遇,是我。”   那声音低沉稳重,是顾遇在痛苦与**的海洋中沉浮时,唯一的靠岸点。   但细细听去,却是尾音都有些颤的。   没有人知道,在陆沉看见倒地痛苦蜷缩成的一团的雄虫那一刻时,那窒息疼痛的感觉,是如何一点点攫取他的呼吸,扼制住他的心脏的。   陆沉在替他的遇遇委屈。   太多太多委屈了。   被雄虫保护协会强逼婚配,又被帝国不可撼动的法律逼进军部,再被雄虫国度的设计逼到现在这个田地。   每一方的强逼,一步步将他的遇遇推到这里,推到这个荒凉落后的小行星矿洞里,孤独地苦苦同蛊毒与发情期挣扎,没了理智却仍在绷紧最后一根线。   一次次,逐渐遍体鳞伤,满身伤痕。   他们说的是一起面对。陆沉不想再缺席任何一次。   他搂着雄虫颤抖不已的手逐渐稳了下来,就像忽然定了心神一般,他凝视着怀里那只艰难地半睁开眼,确认着自己脸的雄虫。   其实没了清醒的意识后,顾遇已经分不清眼前虫是谁,只剩下最低一等的潜意识。   潜意识里他靠近了这只雌虫的气息,又潜意识睁眼辨认着——这辨认是无意义的,已经无法回馈给他的大脑,但会莫名留给他一种安全感,一种不必再同发情期苦苦挣扎,终于可以落地的安全感。   陆沉空出一只手,稳下来去迅速地解自己最外面的风衣外套。   雄虫忽然翻身,将没设防的他压倒在地,攥住了他解衣扣的手。陆沉一手半撑着地面,仓促间抬头与他家遇遇撞上了视线。   不是意识清醒了,那眸中还是一片朦胧,望不见底的笼满山霭的苍灰色。   因眉眼的毫无温度,打量着他的视线也衬得愈发冷厉、淡漠与无情。   雄虫还陷入发情期,摁住陆沉只是他的本能。   陆沉知道,这时的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只雌虫。   风衣很快被扯开,衣扣也被雄虫近乎粗暴地崩开了几粒。陆沉低沉着眉眼,缓缓环住了雄虫的脖颈,以近乎献祭般的姿态将自己送上前,低压的眼角反而在这时渐渐笑着扬起了。   “遇遇。”他知道雄虫没有意识,但他还是以近乎虔诚的深情语调轻声说。   “我爱你。”   他知道他从很早以前就败在了这只雄虫手里。   他家遇遇太过狡猾,无论做什么,都让他只能在他手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陆沉庆幸的,只是他聪明地一早将风衣及时垫在身下,而不至于直接与沙石地来个亲密接触。   但这点庆幸并没能持续到最后。因为他家遇遇明明都没有意识了,还懂得转移阵地换点花样,中途甚至将他抱着压到了洞窟石壁上。   到后面,很不幸的,陆沉背部都因此磨蹭出了血痕。   但他只能双手攥紧那只雄虫的背部,予取予求,无力沉浮着,断断续续低唤着他的名字。   ……   三天过后,顾遇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一场发情期,他的骨头像被一点点捏碎,又被一点点重新拼凑接回,整个虫都仿佛因此得到新生。   然后,顾遇意识到身边躺了个虫,脑袋“咯嘣”一个脆响弦全断了。   但脑子逐渐恢复运转的雄虫,智商很快回到了脑子里——洞穴里每一丝每一缕与他交缠的气息,都属于他极其熟悉的、绝不会认错的那只雌虫。   顾遇倒吸了口凉气,心疼不已地将趴伏在皱巴巴风衣上的雌虫抱进怀里。   他家陆老师这浑身的伤也太……   简直是禽兽!   顾遇咬牙切齿痛骂着发情期时的顾遇,就好像发情期时的他不是他似的。   智商全部回归大脑后,顾遇终于想起他衣服里好像随身带了个应急用的擦伤药,莫尔帮他处理伤口时也还留了一些,他赶忙探出上半身从衣服堆里翻找出,小心翼翼地,从陆沉饱受磋磨的背部开始又擦又吹又亲。   “等等……”   顾遇后知后觉:他家少将怎么在这儿?   这里不是乌拉星吗!   是他发情期都憋到出现幻觉了?!   而他把怀里的虫浑身擦了一遍伤药,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精神与身体双重疲倦的陆沉才恍恍惚惚半掀起眼皮醒来,睁眼正对上他家遇遇歉疚、心疼又心虚的表情。   “遇……”陆沉一开口,便发觉自己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了,于是叫到一半只好放弃。   顾遇忙从一旁把水杯拿过:“快喝点水,少将,别急着说话了。”   陆沉抿了几小口,润润干哑的嗓子,这才又开口不解道:“哪里……来的水杯?”   顾遇伸手把营养液这些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搬出来了:“来来来,陆老师,补充点食物——唔,这些东西都是我从外面拿进来的,柳副官他们不是在外面吗?我拿进来很方便的。”   陆沉沉吟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无力地攥住他家遇遇的手低下头埋进去,耳垂隐隐泛着红。   “遇遇,脸都……丢完了。”他哑着声音无力地说。   顾遇也跟着低头,俯身凑近把脸埋在他掌中的陆少将,在那可爱的耳垂上亲了一口。   “不丢脸啊,我们正经夫夫,发情期干正经事,哪里丢脸啦?而且他们都懂得的,绝不会乱说,陆老师你放心好了……”   陆沉倒不是担心乱不乱说的问题。   他还巴不得他们乱说,让全军部认清他和顾上校感情多么多么的好。   他就是觉得:“洞穴里……有点太……”   陆沉不说完就闭嘴了。好像只要不说完,在这里度过了三天发情期的虫就不是他似的。   顾遇瞬间就懂了,他家陆老师是正经虫,平日里连车厢里都无法放开,当然更无法接受现在这种场面。他本来不该笑的,但顾遇还是没忍住,闷笑着抱紧他家陆少将又亲了亲,语调甜丝丝道:“那这次不算好了,我们等回旅馆再重来一回……”   陆沉:“……”   他挑起半边眉睨着他家遇遇,淡淡反问:   “我是没问题,但没了发情期,你可以吗,遇遇?”   顾遇:“……”   他掩面赖在陆沉怀里,耍赖撒娇道:“我没力气啦,陆老师!别人打渔都要三天晒网的!”   陆沉也没忍住笑了,低头捏了捏顾遇高挺的鼻尖,轻声说:“遇遇,你永远都是嘴上最厉害……”   顾遇毫不客气地认了:“那确实,我可以一天说一百遍‘我爱你’都不腻歪的,陆老师你就不行了,说一遍都费劲。”   陆沉玩笑着的神色忽然怔了怔:“你……记得?”   我在那三天说过的话?   顾遇:“嗯?”   他发觉自己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瞬间动了起来:“记得什么?记得什么?陆老师你说了什么?你不能耍赖,我没有听清,你得再说一遍!”   陆沉偏过头,很成熟稳重地不和顾七岁争论这种小孩子才会挂在嘴边的话:“不,没说什么,不记得就算了。”   顾遇:“啧。”   他转过陆沉的肩膀:“我还有大堆话要审问你呢,少将——你说说,你怎么跑来这了?怎么来的?还有莫尔他们说你能走路了又是怎么回事?”   顾遇指指旁边静静放着的形状类似腿部骨骼的机械:“是因为这个东西吗?可是上次医生还说,以你现在的神经强度,还不能安装外骨骼装置啊——你是不是冒险乱用了,陆沉?”   他的表情一下很严肃,认真地注视着陆沉。   那副不自觉凌厉下来的神色,让陆沉记起了雄虫在发情期没有意识时衬得格外冷漠的表情。   他发觉他家遇遇虽然相貌因为易容变了,但整体骨骼框架未变,每次不作任何表情时,深邃的脸部骨骼依旧会显而易见地衬出冷凌。就好像他骨子里便是天生淡漠的一般。   但陆沉又比谁都清楚知道,他家遇遇,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虫。   面对顾遇的一系列质问,陆沉只好一五一十回答:   “这个外骨骼连接与一般市面上的不同,是研究所的老所长为我量身定制的。因为上次那件事情……我一直有些担心你,便打算跟来,柳真知道了我在联系来乌拉星的星舰,便也执意跟了过来。”   顾遇这才稍显放心,不禁又问:“可乌拉星现在不是必须得有雄虫陪同,才能一起入境吗?”   陆沉解释:“那星舰上有我认识的一个生意伙伴,他有雄虫陪着,我便顺路和他们一道入境了。而且我有做过易容,也重新造了假身份,雄虫国度并不知晓入境虫员里有我。”   顾遇听了半晌,最终不得不说:“陆少将,你真是经验很丰富啊……”   陆沉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其他意思。   顾遇却又拥住他,把脑袋埋进他颈项间,嗅着独属于他家陆老师的空山新雨般的气息,轻轻叹了一句。   “我到现在亲身体验过才知道,陆沉你以前在军部,都是经历的怎样的任务。”   “相比你,我还太没用了。”   陆沉微微偏头,抵着顾遇的额头亲了亲他的唇角,道:“我们遇遇已经很厉害了,发情期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料到,但即使是这样,你也能坚持下来不是吗?”   “遇遇,你的成长速度比我平生所见的军部最优秀的军雌都要快,你要相信,未来你终有一天能到达自己梦想的高度。”   甚至远远地超过他。   “你要相信自己。”陆沉吻着他的唇角说,“因为我也如此相信你。”   乔伊斯几虫期间一边候在外面,一边佯装驻军按时按点给上面发去“一切无事”的信号,夜里则住在矿场留下的雄虫国度的驻兵宿舍。   顾遇出来后先被他家陆少将拉去好好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这伤口虽然看上去严重,但由于处理及时,军部的药物也算得上给力,三天来已愈合了些许。   关于矿洞里发生的一切,莫尔并未向乔伊斯他们提及,洛利亚也保持了沉默。只是言墨和莫尔之间气氛的尴尬和僵硬,连乔伊斯这种大条的虫都注意到了。   但顾遇并未注意到异样,眼下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意他副官间的矛盾了。   几虫在宿舍楼里开了场会。   顾遇觉得很多地方存在疑点。   按照之前那只伪装成矿场主的雄虫的说法,他们早已猜到了顾遇一行可能是军部派来的卧底。那么他们发去“一切无事”的信号,不是早该暴露了吗?   雄虫国度能猜到军部会派虫来拉瑟微盆地,甚至福玻斯预测到他会到来,是否已经意味着——他们知晓了流金矿对军部的重要性?   顾遇冒出了些冷汗。   流金矿可不是一般的矿石,这是种能造出毁灭一个星系的光弹的原料。   顾遇不敢怠慢任何一点可能的疑点。   而雄虫国度至今无事、仿佛全身心投入到正面战场的态度,又让顾遇阵阵生疑:究竟是他们暗地又谋划了些什么,还是只是他想多了?   乔伊斯听了他的种种推断,显得很不以为意:“顾上校,我觉得你八成想多了,如果雄虫国度知道了流金矿的重要性,而且也知道我们会来,他们至于到现在还没动作?”   他正围着宿舍楼里临时拼凑的会议桌嗑花生,嗤笑了一下:“总不会他们设这么个煞费苦心的套中套,只是为了让顾上校你中一回情蛊吧?哈哈,那他们也太无聊了!”   “我觉得那只伪装成矿场主的雄虫,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遇到顾上校你,所以临时起意使了这么个阴招。”   乔伊斯如此推论道,莫尔虽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总的还是认同乔伊斯的想法。   “而且有经验丰富的陆中将在,”乔伊斯丢了几颗花生米在嘴里,翘着二郎腿,“我觉得咱们这次任务多半都妥了,现在就只需要等前线巴德中将他们把乌拉星攻下了。”   顾遇侧头与身旁的陆沉对视了一眼。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顾遇最终说,“我想回之前下榻的城市里那个旅馆看看,顺便打听下前线的战况。”   全乌拉星的星网是截断了的,他们到现在对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还没等乔伊斯他们提出异议,陆沉马上接话道:“我陪你去。”   顾遇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但对上他家少将决断已定的眼神,只好又一点头:“好。我们一起。”   陆沉又说:“我也得回我住的那个旅馆一趟,看看垠那个孩子有没有听话,乖乖躲在旅馆里。”   “垠?”顾遇怔了怔,“他是谁?”   陆沉简短解释:“是我在帝国大学时,曾在一个导师项目下合作过的学弟。”   他复抬眼,渐转幽沉的眸直望进顾遇眼里。   “他叫垠莫瑟尔,但在家族亲属都离世前,他的名字是——垠玻斯。” 第77章 讲座   他们先回了一趟陆沉寄住的旅馆,屋里已找不到垠,只压了一封纸条,写着:   [陆学长,我有事一定要去办,抱歉先走一步了。勿念,垠。]   陆沉捏紧纸条,肯定道:“他一定找他哥哥去了。”   二虫又回了一趟顾遇居住的旅馆。迎门柜台便认出了这只雄虫:“路雄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行李都不打算要了!”   顾遇牵着陆沉往楼上走,闻言探下楼梯,回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我回来就是办理退房的。”   柜台却对跟着雄虫回来的陌生雌虫产生了好奇,仰头脑袋,一直瞧着那十指相扣牵着手上了二楼的两虫,心里犯嘀咕。   这路雄子难不成来一趟乌拉星,还能有艳遇?那他家里那几只雌虫也太不顶用了吧?   不对,不对,这关系明明像好了许久似的,路雄子连他家里雌虫都不给好脸色的,但见到这只雌虫那股子喜悦劲,连他都瞧出来了。   柜台正犯着嘀咕,门口却又迈进来一队虫,乌泱泱地冷着脸跻身进旅馆。   柜台正下意识换上营业笑容,待看清这队虫的身份后僵了一僵。   雄虫国度的巡逻队!他们怎么进来了?   柜台忙陪着小心地笑:“各位军爷们,这、这……光临小店有何贵干啊?”   巡逻队为首的一只雌虫脸色不耐烦道:“我们来征集乌拉星上的雄虫,你旅馆里有没有雄虫住进来?”   柜台一顿:“……雄虫?”   他心里拿不定雄虫国度的目的是什么,胆战心惊,一时不知该说不该说。   那只雌虫的手下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旅客入住名单,在雄虫一栏划道:“报告队长,这旅馆里住了两只雄虫!房间都在二楼!”   队长做了个手势,他手下们即刻分了几只跑上楼去,朝那两个登记了雄虫的房间敲门。   早在街道因为几支巡逻队的出现乱起来时,顾遇与陆沉便在窗前注意到了这情况。   敲门声出现时,陆沉与他对视一眼,示意顾遇按计划站至门后,而他在正面旋开了把手。   “我们找雄虫去往组织内参加讲座,不会有任何危险,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那只巡逻队的雌虫说话还算得上客气,“听这样的讲座,对雄虫来说也无任何害处。”   “讲座?”易了容的陆沉半开着门,挡住了巡逻队的虫往里打量的视线。   那只雌虫无法辨认屋里是否有雄虫,便只好接着回答陆沉的问题:“这是组织专门为雄虫准备的讲座,首领会亲自出面与雄虫们对话,解答关于我们雄虫国度的疑惑,当然也会亲自欢迎有愿加入的雄虫进入组织。”   见眼前的黑发雌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冷淡,巡逻队的虫又马上添道:   “但你放心,如果不愿意,组织也不会强求,会原封不动地把雄虫们送回来的。”   陆沉大概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怪不得雄虫国度要求每一只入境的雌虫必须有雄虫陪同,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吗?   但他话里的“首领会亲自出面”,同时引起了陆沉和顾遇的注意。   阿瑞斯?他会以真身出现在乌拉星?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呀!顾遇在门后用眼神急着示意陆沉,不要拒绝。   收到他的视线,陆沉垂下眼,也在权衡着。   但那只巡逻队的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喂,所以里面到底有没有雄虫啊?你再不让开,我们就进去搜了……”   陆沉抬眼,眸色毫无感情却格外冷厉地看了一眼那只雌虫。   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但那只雌虫竟不知怎的心里下意识颤了颤,后面的话也悉数哑了。   这个黑发雌虫的眼神……好凌厉。   又不是一般意义的凌厉,而是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幽深与淡漠,比起故作姿态的凌厉,未知的恐惧总要显得更为可怕。   但很快这只黑发雌虫又淡淡说:“我家雄主在午睡,你等一等,我去喊醒他。”   关了门后,陆沉转身捏紧顾遇的手,骨节触碰紧扣着,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顾遇执起他与自己紧紧相扣的那只手,低头在那手背上落下一吻。   “少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顾遇低着声音说,“这次我一定保证。”   陆沉想说他再也不信了。   但最终,他终究在保持着低头姿势的雄虫头上揉了揉,又在那发顶亲了亲。   “我相信你。”他也压着声音说,轻柔地说,“去吧,遇遇。”   从这个旅馆被强行“请出”的另一只雄虫,成了顾遇的同伴。   这只雄虫一路很是战战兢兢,觉得雄虫国度一定另有什么不可告虫的目的,害怕得路上都在打颤,又叽叽喳喳试图找顾遇谈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顾遇给他的反应淡淡的,这只雄虫自讨了没趣,在其他被搜出来的雄虫加入队伍后,又很快凑上去和这些志同道合的同伴们聊了起来。   顾遇一直冷眼打量着身旁这支巡逻队。   看起来他们对每只雄虫态度都很尊敬,措辞都是请他们去听场讲座,事后一定会送他们回来。   顾遇更加觉得莫名其妙。难道雄虫国度这群虫真的以为,一场讲座便能让这些雄虫疯了般加入他们吧?   又有两只巡逻队的雌虫把一个雄虫“请”进了队伍里。   顾遇本无意间扫去一眼,视线却顿住了。   这不是……之前星舰上和塞西弗一家的那个雌虫少年吗?   他不是雌虫吗?   那个雌虫少年注意到他直直看来的目光,似乎也认出了顾遇,很心虚地压下了鸭舌帽,试图往虫群角落里走。   在顾遇疑惑他身上哪来的雄虫气息,还瞒过了这些雄虫国度的虫时,另一只雄虫把这少年给提了起来,咋咋呼呼道:“垠莫瑟尔!你怎么在这儿?你小子不是雌……”   少年跳着捂住了他的嘴:“大爷,你能不能小声点!”   “塞西弗?”顾遇认出了那只把少年提起来的雄虫。   他念出这只雄虫的名字时,塞西弗也诧异抬头,一眼认出了顾遇,惊喜得都忘了垠混进来这件事:“路禹!你也来了!”   “真是太巧了!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来着,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塞西佛热情地开始和顾遇交谈,松开了提溜着垠的手,垠即刻找准时机打算溜到一旁。   可不巧,他又被顾遇一手提溜住了。   “垠莫瑟尔?”顾遇想起这名字是谁了,他刚刚才从陆老师那听说了这名字,一时半会儿记忆还很深刻,“你怎么伪装出雄虫气息混进来的?”   垠弱弱道:“我告诉了你,你能当没看到我成吗?”   顾遇懒懒地啧了一声:“小屁孩,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啊,你知道雄虫国度是干什么的吗,就往里闯?”   塞西弗也跟腔道:“就是,这小孩一直古里古怪的,从他死活要跟我们上星舰时,我就怀疑他来乌拉星是有什么不可告虫的目的了。”   垠憋得小脸通红,义正言辞道:“我是好虫!你这种家庭私生活里都品行不正的虫,没有资格说我!”   塞西弗很诧异:“你居然敢反过来说我?臭小子,我要举报这里有只雌虫了……”   垠闻言很快变了张脸,小声祈求道:“别别别,我真没什么不可告虫的目的,雄虫气息也是我自己造的一个喷雾剂喷出来的,都是假的,只能唬唬这几只巡逻队的虫。”   塞西弗还想接着问他到底混进来干嘛的,巡逻队的雌虫们却示意他们目的地到了。   进入大厅之前,雄虫被分作了两只队伍,塞西弗与垠被分到了一起,顾遇却到了另一支队伍里。   顾遇握紧了手里与陆沉保持通讯的联络器,确定联络器还能正常工作后跟了上去。   雄虫国度在乌拉星的总基地,是由帝**部之前在乌拉星的驻军基地改造的。   他们这支队伍被带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布满了小房间,而每只雄虫按顺序被带入了不同的房间。   顾遇猜想——这大概是想把雄虫的心理防线个个击破?   他一路也在偷偷观察总基地的驻军情况。   这某种程度证实了他的猜想。前线战场果然打得他们很吃力,即便是总基地,如今剩下的防卫也不多,算得上相当薄弱的了。   这么薄弱的防卫,就阿瑞斯那严防死守不让别虫知道他身份的模样,敢亲自来这种地方吗?   而塞西弗与垠那一边,他们则跟着队伍被领进了一个大堂里。   雄虫们在位子上入座后,台上很快上来一只b级雄虫,似乎是雄虫国度一个不小的高层成员,诚意满满地开始给他们分享起了讲座。   垠听了几耳朵便丧失了兴趣,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雄虫国度的虫。   很显然,没有他要找的虫。   垠沮丧了一下,又想起那只名叫路禹的雄虫那边——他们那头会不会有他想找的虫?   垠下定了决心,在已有几只雄虫听入迷的现场,缓缓往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那颗滚圆的小铁球。   这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炸弹。   只需要一颗,他就能在现场制造出巨大混乱,随后趁机跑到路禹那支队伍那边去。   而那头的顾遇,也正被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面前。   面对缓缓打开的房门,忽然有一瞬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让顾遇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联络器。   陆沉在那边,又给他补充了十足的安全感。   而下一瞬,门后却出现了一道黑衣身影。不是投影,不是虚拟,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只虫。   一只黑衣黑面具的雄虫。   他以熟悉的无起伏的机械音说:“好久不见,顾遇上校。”   顾遇手陡然一紧,摁动了联络器上的一键。   这是他和陆沉事先商定好的,已经暴露的讯息。   阿瑞斯从始至终知道他伪装的相貌和身份,那么从始至终,他们这支执行任务的小队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陆沉和乔伊斯他们需要赶快撤离! 第78章 加入   门缓缓在顾遇背后阖上。   “的确好久不见。”顾遇将手从兜里拿出,面上很镇定,态度散漫地打声招呼,“阿瑞斯。”   他这副样子,倒好像他们真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顾遇看见他身后站了只雄虫少年。那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眯起眼很乖巧地笑了笑,但由于面色苍白,那笑容很是瘆人。   至少顾遇被瘆得不轻。   福玻斯突然笑这么乖巧,论谁也会被瘆得不轻。   但这次福没有开口说话,旁边的阿瑞斯倒是先开口了。   “顾上校,”阿瑞斯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机械音毫无起伏,可也能叫顾遇听出他的苦口婆心,“我设这个局,可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啊。”   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四壁灰白的墙,空间不大但也不小,容他们双方隔着距离对峙着。   顾遇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唇角微扬起些弧度:“我大概能猜到你的煞费苦心。但可以容我提个问吗?”   “请。”阿瑞斯态度很友好。   至少比起福玻斯动不动砸虫脑袋的行为,阿瑞斯称得上文明虫了。   他似乎用了气息干扰剂,顾遇只能判辨出他是雄虫,其他的如基因等级之类却辨不出来。   因为巡逻队的盘查,顾遇没有带武器,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盘算着自己等会儿是先跑,还是先把阿瑞斯劫持了再说。   “敢问首领大人,我顾遇一只小小雄虫,何德何能值得您设这么大的局?”他言辞尊敬,却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反讽。   阿瑞斯也猜得到他会这么问,答得很快:“因为你的特例很新奇啊,顾上校。而且你也过分谦虚了,帝国唯一一只s级雄虫也算不得小小雄虫吧?”   顾遇朝他走近了一步,又很快停下,听到这样的答案表情显得很无聊:“又是这样的回答,真是没有新意。”   “确实。”一旁的福玻斯终于接话道,“但看顾上校你为了注定达不到的目标苦苦攀爬,不也很有趣吗?”   果然福每次一说话,顾遇就很想揍这个熊孩子一顿。   福漂亮的脸蛋笑得很莫名,是一种变态的喜悦:“那副样子不是可笑吗?你竟然觉得帝国法律最后会因为你一个虫改变?你觉得帝国上层会容许你冒头,在他们的体制内叫嚣着对他们的不满吗?”   “顾上校,现在上层那一个个自以为是的雌虫们,哪一个不是把你当作跳梁小丑,默默看戏?”   福张开了双臂:“顾上校,可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啊,我们雄虫国度可以给你实现的机会啊。我们才最不该成为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现在正在遥远的首都星静静看戏呢!”   福接着说:“难道你不记恨雄虫保护协会?不记恨那些给予雄虫保护协会权力、暗地里冷眼打着你主意的上层雌虫?不记恨他们引以为武器的帝国法律?”   福玻斯仰着美丽的脖颈,面色因激动渐渐红润起来:“顾上校,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仅仅因为我们数量的劣势,便要任由那些数量庞大的雌虫们操纵我们的人生?”   “罪恶因他们而起,便该因他们的死为终结!”   “真正自由平等的国度,将由我们一同创造!”   顾遇听完他这席话,意犹未尽道:“你这回说的确实挺有道理的。”   “不谈其他虫,光谈谈我自己——我的确难以忍受雄虫保护协会的指手画脚,和帝国法律的一刀切。的确如你所说,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越往上走,必定来自内部的阻力越大。”   顾遇向前又近了一步,饶有兴趣地问:“如果我加入你们,你们又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好处呢?”   福玻斯有些疑虑他的真心与否,不过还是诚意十足地说:“如果顾上校愿意加入我们,在组织内的地位自然毫无疑问,你的情感生活我们也不会加以任何干涉,组织还会尽全力协助你与帝国对抗。”   “这待遇确实听起来还不错。”顾遇眉眼弯起,懒懒地展开笑意,“不过我加入了你们,我雌君怎么办?其他我谁也不要,只要雌君能一直陪着我。”   福玻斯听这话,笑了一笑道:“如果你愿意加入,自然也可以说服你家雌君一同加入。等到我们改变了这个愚蠢的虫族社会,新法律会完全尊重你们二虫的婚姻关系。”   “唔,确实听上去不错。”顾遇笑得很无害,仿佛很满意他们给出的条件。   下一瞬他却以迅雷不比掩耳之势,在对面都没反应过来时,几步上前贴近了阿瑞斯,手臂勒住了他脖颈,挟持着虫质向角落退远了几步。   “顾遇!”   福眼见他把虫劫持走,发觉他之前的一切感兴趣都是骗他的,出奇地愤怒起来。   随着他这声呼叫,房门被打开来,一排雄虫国度的成员荷枪实弹,枪口齐齐对准了顾遇。   手下的黑衣雄虫挣扎了些许,顾遇箍紧了他的脖子,威胁道:“不要动哦,我自己也把握不住手上的力道。”   福朝门口退了几步,拉开了与顾遇的距离,冷冷说:“你果然都是在骗我的,顾遇。”   顾遇见他退后的动作心中有些起疑,暗暗提防起周围是否有埋伏,不过嘴上还是乐意猫哭耗子地替他遗憾:   “其实你说的挺好,我确实挺感兴趣的,不过你猜错了——陆沉绝对不会在我说服之下也加入你们这个组织,我加入你们,不就和他成为敌人了吗?”   “而且,你说的那个新法律要等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喜欢在正儿八经的帝国法律内,和我家雌君保持正儿八经的婚姻关系。”   福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顾遇的性格之恶劣,难得如此失态,大骂道:“顾遇!你他妈的就是个恋爱脑!”   顾遇深以为然,还应声叹了一句:“确实。”   福被他这句“确实”噎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诚心诚意以为顾遇真被说动,想要加入他们,结果这只雄虫一直在玩他!   “雄虫之败类!”福咒骂了一声,“身为s级雄虫,竟然站到了帝国雌虫那边!”   顾遇觉得争这些真太没意思了,但他也索性认了。   “帝国给的福利太好了,你给的好处不能吸引我。”他如实说道,也为他们感慨,“你们太失策了——如果你们能先把陆沉拉拢过来,都不用游说,我二话不说就跑过来投诚了。”   福又被他噎了一噎,终于和顾遇打了这么久交道后,真正懂得了顾遇的原则。   ——就是没有原则。   顾遇其实从来不是什么特例,他是最典型的那种雄虫,不管外界如何,只顾自己的感受。   但他也不是纯粹的铁石心肠。他能敏感地读到外界虫的感受,也能偶尔为之产生共情,间些产生怜悯,但究竟为不为之行动就很难说了。   对,这只雄虫很懒,而且怕麻烦。   所以即使偶尔共情,他也懒得去搭理,任他的心动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除非,那点共情能使他全然感同身受,产生十足剧烈的情感波动,顾遇才会为这种足以支配他的情感而行动。   所以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只要顾遇这种雄虫不为之献出十分的真心来赞同,便是等于没有原则。   福玻斯时至现在才终于领悟得到,除非他真正抓住顾遇在乎的那个点,否则无论他和组织如何耗尽心力、煞费苦心,都不会动摇这只雄虫分毫。   他本以为对帝国法律、雄虫保护协会的恨,能足以挑动这只雄虫加入——事实上,大部分加入他们的成员,都是因此进来的。   但显然,顾遇的恨十足浅薄,风一吹便散了,无法支撑他做出“加入雄虫保护协会”这种麻烦至极的行动。   除非组织握住了能真正操控他情绪的关键。   ——也就是,陆沉。   甚至就连顾遇那点浅薄的恨,都是因这个关键而起的。   福觉得他骂顾遇“恋爱脑”,顾遇应了一声“确实”,照这通分析下来竟然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正了解这只雄虫的想法后,那么让他加入他们的方法也很清晰明了了——他们掌握了“陆沉”,或者掌握了比“陆沉”还更重要的东西。   第一点太难。   第二点,目前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毕竟这只雄虫雄父雌父皆已去世,和他哥关系也谈不上多密切,虫生更没什么其他追求或者理想,以前就躺在家里混吃等死。   如此看来,能做到顾遇这种密不透风、宛如铜墙铁壁的状态,也是很绝了。   福玻斯至现在认清了,他们绝对拉拢不来顾遇,但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不能留在敌人手里。   顾遇表现得太优异,也注定他们一早给顾遇的选择只有两个——加入他们,或者自取灭亡。   福又撤后了几步,正抬起手,欲让后面荷枪实弹的成员们做些什么,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基地那头炸出了剧烈的爆炸声。   “军部他们赶到这儿了?!”   手下们一阵惊疑,福也一阵惊疑,指挥一行虫去那边看看情况。   门口只留下了两只虫贴身保护福,顾遇心里的某种想法渐渐得到证实——他劫持的这只黑衣虫,极有可能不是阿瑞斯,而只是一个幌子,在这群手下的眼里重要性远比不上福。   但面上,顾遇勒得仍很紧,还跟着幸灾乐祸地笑了:“你们基地听起来炸得挺脆的啊,小矮子,你还不逃命吗?”   福正阴沉着脸用光脑和前线联系,闻言抬头,淡金色眸子冷冷睨了一眼顾遇。   “顾上校,”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苍白诡异的笑,“我忽然想起什么能比陆沉更重要了。”   顾遇半挑起眉,兴致盎然地问:“是什么?”   福笑纹加深:“你不如揭开你手里那只虫的面罩。”   顾遇胆子一向很大,顺手就扯开了面罩,通红斗大的五分钟倒计时映进了他眼帘。   “仿生虫?定时炸弹?”顾遇很快认出了这两样东西,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反而冷静下来——他说怪不得一切这么顺利,原来他们早做了准备,又设了个套等他钻进来。   这已经是顾遇第几次栽在他们手里了,栽着栽着他居然已经心无波动,还栽习惯了?   他倒还不担心自己的命,毕竟听福这语气,他好像还给了自己第二个选择?   “不要放手哦。”福笑着说,“一放开这炸弹就跟烟花一样炸了哦。”   “那我们不一起死这儿了?”顾遇也笑,“你舍得死?”   福退后一步,站在了门口,笑意加深:“是舍得,不过和你死一起我就不舍得了。这房间是特制的,只要我等会儿一关上门,爆炸不会蔓延出来。”   “但顾上校你不要想着出来哦。”他示意身后两只雌虫举起枪,“不然你动一下,就直接死这儿了呢。”   顾遇叹道:“你们这局设得可真精妙,竟然连我会挟持阿瑞斯都猜出来了。”   福笑了一下,很快依照顾遇之前的猜想般,给出了他第二个选择:“你现在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或者选择干脆去死——顾上校,你的命,总比陆沉重要了吧?”   顾遇眨眨眼:“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终于看见他吃瘪,福愉悦地说:“对,快选吧,五分钟不等虫的。”   顾遇很干脆地说:“那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加入你们。”   福:“……”   他怀疑几乎快溢出眼睛外:“你就这么同意了?——不要想着唬我,出来后又搞什么花招!”   顾遇很无辜地说:“你看,我诚心诚意加入,你又不信了。”   福这回教训已经吃够了,从兜里摸出个小盒子,丢进了房间里:“里面是虫蛊,你打开种进去,我就相信你是诚心加入,放你出来。”   顾遇:“……不是吧,大哥,你真这么怀疑我?我很有诚意的!”   福:“我信你个鬼,快打开,五分钟不等虫的。”   顾遇惊叹福居然难得聪明了一回,他一边弯腰捡盒子,一边借劫持了一个不能放手的仿生虫行动不便,转来转去假意找不到盒子:“诶,盒子呢?你盒子丢哪了?丢这么远?”   转着转着就往门越转越近了。   福很紧张地朝天花板开了一枪:“不要过来!顾遇你给我待原地去!不要耍花样……”   突然又“嘭”的一声,地动山摇,基地的另一个方向也爆发了炸弹声。   福彻底恼了:“又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质问完,顾遇伺机猛地朝门口扑了过来。   福很快反应过来,一枪对准顾遇脑袋正待射出,远远的突然一声“哥哥”的呼唤传了过来。   福脸色一霎那空白,不敢置信地侧头,一眼望见了走廊那头正被一群追兵追赶着的雌虫少年。   “哥!”那少年又唤了一声。   而他一愣神,这边顾遇已借此扑近身边,夺过他手中的枪,边转而挟持住福,边一脚“嘭”地火速踢上了房间的门。   而被他在临门处丢弃的仿生虫,在脱手那一刻瞬间炸开,爆炸波冲击开来,及时阖紧的门如山摇地晃般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特制材料的门面也滚烫得灼手。   很快,爆炸余波也停歇了。   而所有追赶着雌虫少年垠的追兵,此刻全部停下,整齐地抬枪,齐齐对准了挟持了福的顾遇。   福身后那两名才从一系列惊变中回过神的手下,也急忙抬枪对准了顾遇。   “放开福大人!”   继会堂中心事件后,福再度被顾遇劫持。   风水轮流转,枪口又抵回了他额头,饶是他平日再镇定,此刻也不由痛骂了一声“操”。   原本对他来说大好的局势,眼下全被顾遇翻盘了!   “哥……”垠眼见他哥被路禹莫名其妙挟持住了,自觉是自己惹出的祸,连这声“哥”也不如刚刚叫得那么起劲。   但顾遇尤其感谢他:“垠,你来的时机真对。”   福沉下眼,淡金色眸子不复以往的毫无温度,而是更为冰冷复杂地打量眼前这只雌虫。   这只眼眸与他同为淡金色的雌虫。 第79章 逆转   福冷笑,偏头撞了撞枪口:“顾遇,你别想借此机会逃出去,就算我死,你到头也得替我陪葬。”   顾遇回敬他:“你是一心求死了,但你的手下舍不舍得你死,还是个问题。”   总基地的大半守军几乎都集中到了这儿,架着枪,面露紧张。   其中有为首的虫联系上前线,启哲在指挥舰上听闻后方变故,沉默一会儿,轻轻呵了一声:“福的弟弟?他怎么钻到乌拉星上来的……呵,还真是一对不怕死的兄弟啊。”   战场上流弹与闪光此起彼伏,最后他目视前方,淡淡道:“救下福,放他们走。”   “无论如何,福还不能死。”   为首的虫即刻按命令喊话道:“放了福大人!我们可以放你走!”   顾遇抬眸瞥了对面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紧跟着对面的虫也进了一步,仍紧张持着枪。   顾遇:“你们不放我走,我怎么放虫?”   对面的虫:“你先放了虫,我们再放你走!”   福则咬牙说:“顾遇你不能走!”   今天他不弄死顾遇,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垠一旁弱弱道:“哥,不如你跟我们走吧……”   垠说这话,是因为后知后觉出路禹原来就是传闻中的顾遇上校,陆学长的雄主。他对军部并不信任,却对陆学长十分信赖。   他哥哥不能留在雄虫国度,垠坚信,即便被帝国法律审判,也肯定比继续留在雄虫国度好。   福闭上了嘴,却没有再看他。福对待这个相貌相似的雌虫弟弟格外冷淡,既无冷嘲,也无癫狂。   顾遇又往后撤一步,对面又进一步,僵持之下,后方大厅处却忽然传来阵阵惨叫与惊呼。   “是军部——军部的虫攻进来了!”   “不!不是军部!是我们的机甲!”   “只有一台!”   后方惊呼着,对面僵持的虫们全部回头,一台黑色机甲正从走廊转角杀过,如掠无虫之境,随它荡起的风震碎了走廊一面面玻璃,“哗啦哗啦”如雪片落了一地。   “是我们的机甲!”   “怎么回事?!是谁在操控?!”   虫子们全抬起了枪对准那机甲,机甲却全然无视那洞洞枪口,横冲直撞而来,它粗暴地碾压式临近时,举着枪口的虫们又全都怂了,齐齐低下了头,趴伏在地,“唰”地任由那台机甲从他们头顶掠过。   “流光弹来!快!打落那台机甲!”   为首的虫反应过来震吼道。   几只虫扛着硕大的炮口瞄那机甲的位置,还没等他们瞄准,那台机甲倒先近了他们跟前,轻轻一只机械臂拍去,炮口便不受他们控制地仰面,轰然洞穿了特级防恐材料制成的天花板。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那台机甲另一只手臂拂来,一手便轻飘飘抓住了那台重型炮筒,轰然落地,挡在了顾遇三虫面前,炮口这回风水轮流转地对准了这群虫子。   所有举着枪打算一通扫射的虫们,面对如此重型炮口,皆哑住了。   “不要动。”机甲里一道凉得沁骨的嗓音说,“如果不想死的话。”   为这一系列粗暴操作看呆了的顾遇,此刻眼睛发亮了:“陆沉!”   “陆学长!”垠也听出了这声音,欣喜道。   对面也有虫曾为帝国通缉过,对这噩梦般的声音格外熟悉,也认出来了:“陆沉——好像是陆沉!”   “帝国骑士?!他不腿瘫了退役了吗!”   之前响起过两次爆炸声。第一次是垠弄出来的,第二次便是陆沉从外面弄出来的。   他自然知晓一虫之力寡不敌众,况且他如今腿部更未痊愈,强行与机甲联通给身体带来的负荷极大,按他家遇遇发来的紧急消息,跑才是上策。   但陆沉要跑,也得拉上他家遇遇一起跑。   现在顾遇却觉得已经稳了,都这样了,又有虫质又有陆老师在——还跑个什么劲?都这般大好局势了,再跑就是丢虫。   丢他的面儿,也丢他家陆老师响当当的名头。   顾遇挟持着默不吭声的福从机甲背后出来。   “等等,各位,我们不跑了。”顾遇很狐假虎威地说,抬起一只手,“现在我宣布,这处基地已经被军部收复了。”   所有虫没见过像他变脸这么快的,但又迫于陆沉的炮口,不得不低头。   重型武器全被拉上前线了。就算有,也在基地库藏里,但可惜他们还不能在陆沉眼皮子底下飞到军火库去。   顾遇很格式化地拖长音调念:“通通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原地不动。”   陆沉在机甲里联系了柳真,很快,正从拉瑟微盆地逃到空港区来的乔伊斯一行便有了用武之地。   半小时后,在乔伊斯几虫协助下,他们控制了基地的军火库,又将全部成员收缴武器,在走廊密不通风的各个小房间里关紧了——雄虫国度改造出这些房间时绝没想到会用到他们头上。   福也光荣地被关进了一个房间里。   并且不用担心他耍什么花招。压根不用他们多操心,他弟弟垠便主动坚守在门外,并试图与他哥哥对话。   乔伊斯还有点担心:“这小孩靠谱吗?万一那个诡言善辩的福和他谈了几句,三言两语骗小孩协助他逃跑怎么办?”   陆沉表示完全不用担心:“垠的是非观非常成熟,甚至远远胜过许多成年虫。”   在基地的总控室里,看着监控里全部被他们控制住的基地上下角落,莫尔还有些不真实感。   “上校,我记得我们的任务好像是控制拉瑟微盆地……怎么就顺道还把他们组织总基地拿下了?”   顾遇谦虚道:“他们主动送上来的,我们不要也没办法。”   陆沉正坐在总控台前,冷沉的眸子倒映着硕大光脑屏的蓝光,手指在飞速敲击着。   他在尝试破解雄虫国度的内部通讯密码。   顾遇自觉帮不上忙,只能心疼他家少将地冲了杯咖啡端来。   他还没放下,便听陆沉说:“前线来消息了,我没破解全,大概意思是在问你劫持了福之后的后续。”   顾遇托腮思忖:“唔,如果按福的语气回话——回个‘滚,安心打你爷爷的仗’应该没问题吧?”   陆沉视线集中在屏幕上,手却顿了一顿:“……你可真了解你的对手,顾上校。”   这话淡淡的,本没什么多余的意思,但顾遇却耳朵尖地听出了些味儿。   他看看四周,没虫注意到这儿,便撑着陆沉的肩俯身,微微侧头,在他脸颊上很快亲了一下。   又压着声线,甜丝丝地说:“陆老师,你最清楚,我最了解的当然是你了。”   陆沉耳梢倏地红了,面上却冷若冰霜,侧过来敲了他脑门一下,轻咳一声严肃道:“注意场合,遇遇。”   顾遇唉了一声,苦恼道:“不想搭理这些叛军了,手痒,想抱陆老师。不,要陆老师抱。”   他说话时一直不肯直起身,活像长陆沉背上了一样,声音便低低地萦绕他耳畔,叫陆沉耳梢些微发痒。   陆沉最吃他这套——顾遇就拿准了他吃这套,于是陆沉毫无办法,偏头看了一眼周围虫还未注意,尤自讨论前线战况,便很快侧头也亲了他脸颊一下。   亲了撤回去的动作太快,唇还擦过了顾遇凑得极近的鼻尖。   “陆少将,这么舍不得呀。”他低着声音,笑弯着眉眼调侃。   陆沉:“……”   他正色道:“顾上校,快回去专心做你的事。”   顾遇心里发笑,摸了摸鼻尖,终究可算满意地直回了身子。   有他家少将在,执行这么无聊的任务也不疲倦了呢。   而启哲那边,收到回信毫未起疑,回复道,他们会接着按作战计划行动。   陆沉费了很久时间,只破译了大约一半他们口中所谓的计划,顾遇借由总基地的星网信号,转交到了前线的巴德中将手中。   巴德收到讯息时,险些以为这是对方雄虫国度的阴谋。   伪装成顾遇上校来故意暴露自己的计划,这种把戏实在太小儿科了!   顾遇连上视频后才和这位中将说清细节,着实又把巴德震得不轻——这叫什么?他们还在打前线,敌人的后方大本营就被他们的虫给打通了!   那这还打什么?   在出兵以前,军部以为收复乌拉星只是小事一桩。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雄虫国度兵力之充足,武器装备之先进。他们远远低估了这个恐怖组织。   而他们的前线总指挥官,在巴德看来也是个胆大心细的难缠家伙。   陆沉在破译时还发觉了“福玻斯”这一身份,在雄虫国度组织内部的权限之高。   福的权限是高于前线正在作战的总指挥官——一只本名“启哲”的雌虫的。福直接受命于阿瑞斯。换言之,福有权调动前线的作战计划,指挥所有叛军的行动。   但破解权限需要福的瞳膜信息及数字密钥。   “强迫他来输入不行吗?”顾遇问。   陆沉沉吟道:“这种权限设置,一般都会有我们无法察觉的警报系统。如果给福机会靠近,他很有可能给系统提供警报。”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顾遇也明白了。如果前线启哲得到了警报,立刻折返,那么巴德中将根本来不及打过来,就轮到顾遇他们沦为阶下囚了。   “不过,”陆沉说,“拥有瞳膜信息或数字密钥,也可以获得他的一半权限。”   顾遇联系了正蹲在门口,打算和他哥交谈、却无论怎样也得不到他哥回应的垠。   “让我套密钥?一共四个数字?”   垠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门里的他哥。   福也正巧抬头,冰凉的视线穿过可透视的一面小窗,与垠正对上。   垠沉默片刻,这次没有压低声线,很快以房间内的虫也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不是只有一次机会,你们可以试试这几个数字——0528。”   福欲撤回的冷淡视线顿住了,逐渐幽深地凝视住他。   垠保持和他对视的目光,继续说:“我哥哥从小就很讨厌记数字,这四个是他最有可能下意识报出的数字。”   “因为,这是我的生日。”   那头顾遇很快传来惊奇的声音:“竟然真的是这个!”   一半权限被获得,雄虫国度的实时兵力分布与调配图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启哲的下一步所有行动,悉数展现出了最清晰的路线。   这也意味着,前线僵持已久的局面,即将因此而逆转。   房间里,在垠念出那一串数字时,如冰塑般一直毫无反应的福,终于缓缓地笑了。   他用右手捂住半张脸,发出了嘶哑的阵阵低笑声。窗户透过去一半阳光,也使他身体一半沐浴光芒下,一半深陷黑暗中。   十四岁的垠静静地看着大他两岁的哥哥笑。   福嘶哑着笑了半晌,终于停下,表情瞬间回复冷漠至极的神色,缓缓说道:“我无比后悔的一件事,是当初没有一起杀了你。”   他慢慢仰头,苍白的脸上勾起温和的笑:“亲爱的垠,如果当初你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想我现在还会无比怀念你的。”   垠等他说完,顿了顿道:“可哥哥,我无比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要和你一起逃离。我比你还要清晰记得0528这几个数字。”   八年前的5月27日深夜,六岁的垠在长辈房门口,听说了他们要将哥哥送给某个“亲戚”的事。   垠将这件事告诉了关在阁楼里的哥哥,那个“亲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偷来了钥匙要哥哥逃跑。   哥哥知道弟弟放走了他,一定不会为家族所原谅,于是牵着弟弟一起逃走了。   但很快他们为家族所发现,追捕他们的虫在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夜的树林里还有他们狂奔时的喘息声。弟弟太年幼了,不幸成为了哥哥的累赘,可哥哥不愿抛下他。   于是,最终双双被抓回了家。   第二日的5月28号,他们谁也不会忘记。那是垠玻斯的七岁生日,可他哥哥来不及与他说一声“生日快乐”。此后也再不可能说出。   垠站在窗外,为阳光所笼罩的地方。沿着他脸颊滚落的泪珠,成了光芒中最为剔透的东西。   他噎着哭腔说:“所有的罪责应该由我来承担,哥哥,如果帝国法律审判你,我会和你一同接受审判。”   “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的一辈子,都是我的无期徒刑。” 第80章 收复   前线战场几乎一夜之间逆转。   叛军节节败退,等启哲发觉是后方总基地出了异样时,巴德率领的第三军团第三师已经打到了他跟前。   在手下的劝阻下,启哲放弃负隅顽抗,连夜乘了星舰跑路。他迟迟联系不上福,这才猜到早在顾遇挟持住福时,他便已经被顾遇一行控制了。   军部重新入驻乌拉星,总基地内的所有雄虫国度成员皆被俘虏,押上军舰送至最近的第三军团行星基地接受审判。   但针对福的审讯,在军舰行驶过程中便已经开始了。   “说说吧,你是如何加入雄虫国度,平时又是如何联系上首领阿瑞斯的?关于阿瑞斯,你又知道多少?”   第三军团下属第三师师长弯着腰,力气不小地敲了敲桌面,讯问隔了一扇玻璃被押缚在椅子上的淡金发少年。   这已经是他无数次重复这个问题,声音越累越不耐烦,敲击桌子的动作也越来越暴躁。   福漂亮至极的脸上,却一如既往勾起一丝惨白的笑。   他的手铐随着他摊手的动作“哗啦啦”响动,少年带着嘲讽的口吻说:“你们审讯的方法太温柔了,刑也不动,还指望我开口吗?”   师长低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敢动刑!如果你再不开口主动坦白,法庭对你的审判也将更为严厉!”   福向后慢慢一靠,眉眼低沉入阴影之中,光线里的苍白唇角弯起,笑得很开心似的。   “能有多严重,最多就是一死——死,这可是我最不怕的东西。”   顾遇和巴德站在另一个房间内,看着监控里的画面,都紧着眉。   顾遇摇头:“审不出来的,如果以死威胁,甚至说不准他自己就先自杀了。”   巴德点头深以为然:“这种信仰极端思想的恐怖分子,审讯起来最为棘手。”   他敲敲桌面道:“如果今天上午我们再审不出来,按元帅的命令,下午就得把福玻斯转交给第四军团了。第四军团长韩易中将会亲自过来。”   顾遇疑虑道:“韩中将审得出来?”   巴德耸耸肩说:“不知道。但经他手的刑犯多半没好日子过,韩易他审犯人的手段在军部可是出了名的狠,为此都被军事法庭给警告过多次了——但按他的话说,对待心狠手辣的刑犯,就该比他们还心狠手辣,才能治得了他们。”   顾遇沉吟了一会儿,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他弟弟垠试一试,兄弟俩私下聊天,说不定就能套出什么信息。对付福玻斯,来硬的可行不通。”   巴德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主意,便吩咐底下军官们去安排了。   垠因为属于非军部虫员,并未安排在这艘主星舰上,而是与被困在总基地参加讲座的普通雄虫们一起,在另一艘星舰上遣送回首都星。将这小孩调派在这儿来,需要巴德的签字确认。   安排完后,巴德拍拍顾遇的肩,他下手没个轻重,顾遇猝不及防被狠拍了几下,险些呛出声。   巴德毫未察觉,还热情地说:“顾上校,一起去餐厅吃个午饭吧!这次你可是大功臣,回去首都星指不定都得升到少将的位置上去了,这顿我请你,刷我的卡!”   他这句豪迈冲天的“我请你”,都让顾遇差点以为军部食堂那索然无味的饭菜,抵得上首都星五星级餐厅了。   但巴德好意难却,顾遇只好说:“那就劳烦中将你请我了。回首都星我就回请你一顿。”   当然也是在军部食堂——甭想让顾遇请客五星级餐厅,那种场景在他以前宅家不懂事时还可能发生,现在就只可能在梦里了。顾遇如今待在军部赚了工资,反倒做什么都抠索得不行。   一路去星舰上的餐厅,不时有军雌在一旁肃然立正行礼,末了又笑嘻嘻对顾遇喊一声:“上校你现在可是咱们军部的大英雄了!星网上现在都传开了呢!”   军部今早便向全帝国通报过叛乱平复的喜讯,赞扬了前线英勇作战的三支师团,其中尤其对顾遇带领的这支深入叛军后方的六虫小队大加赞赏。   现在全网都知道了顾遇这只不按套路出牌的雄虫,又不按套路地在执行某项秘密任务时,顺道把叛军后方总基地给占领了。   这条新闻之下,几乎所有虫民都刷起了一条评论——   [顾上校,不愧是你!]   顾遇特意点了全餐厅最贵的一种套餐,巴德忍着肉痛含泪把卡刷了,顾遇边吃还边笑话:“巴德中将,你这工资比我还高,怎么每天吃得比我还土?”   巴德:“你不懂,我这叫勤俭持家。”   顾遇纳闷了:“亚尔弗里德中将花钱也不大手大脚啊。”   巴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一直想要收养个小孩,不是说养个孩子最费钱吗?我想省一点是一点了,再说我平时也的确花不了杂七杂八的那么多,满足最低要求就够了。”   顾遇用叉子戳了戳号称全餐厅最贵的牛排,可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问:“你想领养一个孩子?亚尔弗里德中将知道这事吗?”   巴德回答:“他知道,我和他商量过,但他不怎么愿意。唉,他这虫啊,就是太孤僻了,不爱和别的虫交往……”   巴德兀自叹了叹,又看顾遇始终不吃,觉得他一刀一刀戳的是自己的血汗钱,欲言又止几次终究没忍下去:“诶!你怎么这么讨嫌啊,点了又不吃,浪费不浪费?”   顾遇斜支着脑袋,喝了一口营养液,懒懒地使用他惯用的拖延**:“要吃的嘛,你看我这不就在吃嘛——”   他俩坐在餐厅二楼的临窗处,来来往往有不少偷偷打量的视线探过来。   毫无意外,全落在顾遇身上,没有分给他身边的大汉一个眼神。   巴德:“和你坐一起我压力真大,顾上校。”   顾遇:“哦。你习惯了就没事了。”   巴德:“你说,大家看你是看你的脸,还是单纯为你的英雄事迹所吸引,心生向往?”   “……”顾遇抬头,挑眉,“巴德中将,你怎么回事?在你眼里,我的脸竟然不能压过我其他的一切吗?”   巴德无话可说:“……”   他半晌才接上话:“顾上校,我就最欣赏你这种脸皮要不要都无所谓的自信虫——你说陆沉是看上你哪了,一天着火着魔的,你来乌拉星执行任务都不放心得跟出来,他是看上这脸了啊,还是这性格?”   按巴德的话,是脸,该。   性格,那就太不应该了。   顾遇尤其自信,理所当然道:“你怎么回事,巴德中将?当然是所有了,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巴德:“……”   该呀,确实是该。   陆沉栽这只雄虫手里,确实是该。   “诶,”巴德后知后觉纳闷道,“陆中将虫呢?怎么今天一上午都没看到?”   顾遇正站起身,要端起餐托,闻言尴尬地摸了摸了鼻尖:“呃,昨晚睡太晚了,他还在补觉。我准备打份午餐给他端去。”   单纯耿直的巴德中将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心虚,闻言自然而然地说:“那记得帮我带句话,晚上一起出来喝酒啊,昨晚上我就约他,结果一直逮不到虫。”   顾遇已经走远了,随意地向后摆摆手:“放心,一定带到……”   陆沉严格来说不再隶属军部,不该留在军部的主舰上。但由于陆沉身份的特殊,外加上顾上校家属的原因,便自然而然地留在了主星舰,没有任何虫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顾遇迈着长腿稳稳端好托盘,坐电梯到达顶层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往自己的房间。   中途路过一个休息厅,属于半封闭的可吸烟区,乔伊斯正倚着舷窗吸烟,正巧回头瞥见了顾遇,抽出烟吐出一口烟雾。   “顾上校!”他招了招手。   顾遇于是停下,苍灰色的眸子淡淡扫他一眼,问:“有事?”   乔伊斯挠挠后脑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见他过来下意识招了招手。   乔伊斯的目光先停在白发雄虫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随后低下,顿在了雄虫牢牢端着的餐托上,再很快移开,不太自然地找话。   “那个,上校你瞧见莫尔和言墨了吗?”   顾遇看了看时间,担心他家少将已经醒了,很快地回答:“没看见,他俩怎么了?”   乔伊斯摁灭烟头,说:“我觉得他俩自从那次矿洞出来后就一直怪怪的,言墨倒是一直不说话,主要是莫尔少校……就感觉他对言墨态度有点冲,我问他他也不说原因,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矿洞里发生什么了?”   顾遇唔了一声:“我都没意识了,哪记得这些,你不如去问问洛利亚——他这虫比较好套话。”   其实乔伊斯并不是想问这些,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这些。   他点点头,看着顾遇又看了看时间,便马上道:“哦哦,我没其他事了,顾上校你去忙吧。”   顾遇觉得他今天怪怪的,或者来说,自从他们小队执行完这次任务后,全队都有些怪怪的。   就连洛利亚都不对劲了。   但顾遇也不想深入探究,别虫自然有别虫的生活,他也管不着。   路上耽搁了一阵,等他端着餐托回到房间时,幸好陆沉也才刚刚睁眼。   顾遇把托盘在一旁放下,俯下腰亲了亲还恍惚着没有彻底清醒的陆沉的额头,轻声哄道:“陆老师快起来了,不能再赖床啦,吃午饭了。”   陆沉眼睫些微地颤颤,眼睛掀开乍看起来是无比清明的,仿佛他从来没有熟睡过一般。   这是战场多年养成的习惯。   但现在陆沉已有些习惯平静的生活了,即使眼神看起来无比清明,可顾遇知道他内里还得迷糊一阵。   这模样有些可爱,于是顾遇不由低头,又亲了一口。   他在床畔坐下,把雪白的被面掀开一点来,把他家陆老师的两只小腿摸出来,将兜里的药膏抹上些许,慢慢揉开。   昨晚临睡前,顾遇才知道陆沉的腿早已负荷过重,一直在止不住地打颤抽筋。   而他家少将还一直瞒着他,这几天都佯装无事,企图瞒天过海。   顾遇又气又心疼,昨夜边揉便边发展成了“惩罚”,以至于他家少将眼下才起得来。   陆沉眼神终于真正清明开来,坐起身贴近他家遇遇,在那俊美疏朗的下颌线上吻了吻,问:“几点了?”   顾遇捏住他吻过来的下颌,眼角压下,冷淡说地:“我还生气呢,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   陆沉轻轻一笑,刚刚苏醒的嗓音还低沉慵懒,他垂着淡薄的眼皮带笑问:“那遇遇晚上还要再帮我‘揉一揉’吗?”   顾遇冷着眉眼,拉近他捏住的下颌,姿态散漫地亲吻着他唇角。   “哼。”他说,“要多‘揉’几晚上才能好。” 第81章 少将   下午两点左右,第四军团长韩易率军舰与主星舰接驳,按元帅命令,接走第三军团迟迟审问不出的福玻斯。   两艘巨大军舰难以近距离靠近,中间得派一艘小型舰艇接洽犯人。   “轰——”   爆炸是突如其来发生的。   当时顾遇正抱着他家陆少将午休,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军舰剧烈晃动了一下,他和陆沉同时被惊醒起来。   “怎么回事?”顾遇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军装外套,打开房门,逮住走廊里匆匆而过的军虫询问。   军虫慌道:“顾上校,是接福玻斯的小型舰艇出事了!有一艘不知从哪来的星舰突然朝那艘小型舰艇撞了上去,整个冒了大火,现在还辨不清里面局势!”   陆沉刚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柳真便迎了过来,着急忙慌地说:“中将不好了!刚刚还在大厅的垠不见了!”   “不见了?”陆沉诧异,“他能去哪?”   柳真喘了口气,急道:“中将,你说他……他会不会混进那艘爆炸的小型舰艇里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透了!   顾遇见状握住陆沉的手,捏捏掌心安抚道:“我马上去总控室,看看前面现在情况如何。”   陆沉反握住他的手,和顾遇对视一眼,深深点了一点头:“去吧。”   而柳真正担心着的垠,正用袖子捂着口鼻,为四周冒起的浓烟呛得不行,眼睛熏得几乎睁不开,踉踉跄跄在晃动的舱内朝着光亮摸索前行。   淡金发的雄虫少年,正站在被炸开的舰舱门口,淡漠地朝外面一艘舰艇抛下的梯子伸手探去。   他的囚服被狂风吹散,苍白漂亮的脸淡无表情,仿佛下一秒便欲乘风而去。   在这个下一秒便成功逃脱的情景里,一声弱弱的“哥哥”忽然喊了出来。   福漠然如冰的神色在那一刻破裂开来,不敢置信,眸光又复杂地顺声音看过去:“你竟然……这都敢上来?不怕死吗?”   “不……不要走!”   垠踉跄着一面扶墙,一面走出浓雾里:“咳咳,咳咳,哥,不要走,不要回去……那是条不归路,不能回去!”   福与他保持着遥遥的距离,深深注视了熏得眼睛都在流泪的他几眼,忽然牵动唇角,嗤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明白这是不归路吗?亲爱的垠,你还是那么天真——那么愚蠢。”   福始终站在舱门口,眯起漂亮的淡金色眸子笑道:“只有整个虫族都走到不归路上去,才有虫愿意回头。你懂吗?”   “不!咳咳……”   垠勉强扶着墙面,半躬着身仰头艰难望着他哥哥:“不,哥,偏激对付偏激,暴力回复报复,只可能两败俱伤,陷入永远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竭力睁大眼,祈求地望着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的哥哥:“我们可以和平地解决这件事,一定可以的!哥,你相信我!”   福回以淡淡的嗤笑,向后退了半步。   “我亲爱的垠,你根本永远什么也不懂。”   “如果你曾遭受我所遭受的一切,你不会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光明可言。所有明面上展现出来的光明,也不过是暴力压制下的不得不为之。”   “事实是,是暴力诞生了这个世界,诞生了和平,诞生了一切你们觉得美的东西——没有暴力,这世界只可能一片混乱!”   福转身抓住梯子,不再留恋地踩了上去。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要走!哥!不要走!”   垠踉跄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冲过来,抓着舱门却只能徒劳地探出手,眼看着他哥哥站在梯子上缓缓升空,一点点远去。   向着另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远去。   “福玻斯——去死吧!”   从垠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艇舱里也踉踉跄跄走出一个身子几乎被炸掉一半的军雌,用最后的力气怒吼着,将炸弹朝外扔了出去。   “不!不要!”   在舱室门口的垠下意识横身,朝那炸弹扔掷来的方向一拦。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舱室门口炸开来,在广袤无垠的星空间炸开璀璨的光亮,又仅一瞬重新被黑暗淹没。   而宇宙广袤无垠,亘古不变,吞噬尽一切光亮,从始至终恍若无事发生。   ……   垠最后只来得及看清,他哥哥从已经升空的梯子上猛地跳了下来,而后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他被推下急速下坠时,耳畔风声大得他连爆炸声都听不分明,他纵着风如轻飘飘的叶子无家可归地飘落,却同时拼命睁大了眼睛。   他眼睁睁看着,他哥哥一向脆弱的身躯瞬间被爆炸的火光吞噬,一点也不再剩,最后空中只有雪白的囚服残屑,被火灼得焦黑,随风顺着他下坠的方向飘下。   死亡来临得如此之快。   快得近乎不真实。   一个上一瞬还曾鲜活的生命,下一瞬便彻底从宇宙中抹去了他的身影。   而垠只能睁大眼看着,徒劳地向上空伸手,却什么也摸不着。   一如他从小起那样,从来都是徒劳无功,最终害的,又永远都是哥哥。   第三军团的主星舰赶来的舰艇,及时救得了垠。   军医从爆炸舱艇的残骸里寻到了福玻斯的dna。他离爆炸源太近,致使最终连残骸也丁点不剩,真的叫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从星舰一路到首都星医院,垠一直一言不发,呆呆地躺在担架上。   身上被爆炸波及而留下的伤口缠着重重绷带,本该痛入心扉,他却目光呆滞望着一个方向,仿佛失去了灵魂。   无论是第三军团的军虫,或是随后赶来的军事审查会,都无法从他口中问得任何有关当时情形的话。   陆沉被顾遇押着做了次详细体检,医生说他这次用腿过度,幸好除了劳累外还没有其他大问题,不过接下来一个月都得老老实实坐轮椅上好生休养。   垠刚好住在同一家医院,陆沉半途由顾遇推着,去探望了他一面。   垠没有一个家人,这些天都由医院的护工照料。   在两年前的灭门惨案发生后,垠被帝国第一大慈善机构莫瑟尔协会收养,而后改名垠莫瑟尔,也因此得以有了从偏远小星系到首都圈五行星读书的机会。   住院和护工的费用,也全由收养了他的莫瑟尔协会负责。   莫瑟尔协会由帝国第一大资本财团莫瑟尔公司出资创办,协会与公司名称都得名于创始虫莫瑟尔——他是整个帝国最有钱的虫,也是慈善事业做得最多的虫。   全帝国姓“莫瑟尔”的孤儿,多半都是被莫瑟尔协会收养过的。   顾遇将他家少将带到小孩的病房,正想陪着给床上的病人削个苹果,审查会会长林希安突然火急火燎给他打来了通讯。   顾遇只好去走廊上接听。   陆沉则一个虫坐在病床前,轻轻揉了揉睁着空洞眼睛的垠的脑袋。那些灰色发丝已蜷缩成一团,显得更加灰暗。   陆沉什么也不说,只是如此告诉着床上的十四岁少年:他在。   过了很久,垠的眼角缓缓流下了泪水,一连串无声无息的,却又如何也止不住,静静淌过他稚嫩却饱经世事的面庞。   “陆学长……”   垠开口时嗓音嘶哑,仿佛多年不曾开口说话。   “死的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   他闭上了眼,泪水如溃堤般默默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活的是我……哥哥一辈子的苦难全都是因为我,他有罪,可最有罪的是我,应该是我死才对……”   陆沉沉默地听着他的话,一下一下地揉着他的发丝。   “垠。”   须臾,陆沉动了动唇,对着无声无息淌着泪的少年说:“生命不该拿来比较。”   “我相信你哥哥救你时,没有比较过你们谁该活着,只是下意识如此为之。就像你,也会在他遇到危险时,毫不多想便挺身上前。”   “可,可死的是哥哥啊……”   垠脑袋仰陷枕头中,眼神崩溃地看着陆沉:“可现在死的是他啊,只有我活下来了……我该怎么活下去,陆学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陆沉眸光渐渐深沉,转为郑重。   “垠,你应该向你的哥哥证明,以你的方式也可以实现他不曾实现的理想。”   “这样,才算有盼头地活下去。”   陆沉比谁都清楚,虫活在世上,每遭遇一个挫折,都必须得寻个盼头重新收拾起自己,再度坚强地活下去。   因为生命一向如此脆弱,又一向如此坚韧。   即使是不得不。   “什么事?”顾遇接起了通讯。   夕阳从窗外斜照进走廊,在地板上拖曳出残影,医院的空气压抑得虫喘不过气,顾遇走到窗前,才稍稍缓回了一口。   林希安也不废话,直说道:“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顾上校你想先听哪一个。”   顾遇挑起一边眉:“坏消息?”   他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坏消息坏得到哪里去。   “坏消息啊,”林希安托腮,“你上次不是说雄虫国度设备先进,资金太过充足,让我查查帝国有没有哪个资本家暗地里资金流向不明吗?”   顾遇微讶:“你这么快就查到了?”   林希安说:“那哪用查啊,一看就知道了——莫瑟尔公司,全帝国最大财团,每年都有大笔不可详细估账的资金流入慈善行业。”   “每年流动的资金数额都异常庞大,偏偏名头却正得很,你能无凭据指控莫瑟尔这种大慈善家拿慈善之名,去资助恐怖组织吗?小心第一个骂咱们的就是广大帝国虫民。”   顾遇皱起了眉:“不能将他们介入调查吗?”   林希安遗憾摇头:“这就超出我们军事审查会的权力了,得帝国最高法院给出调查令才行,可这玩意儿争取都得争取个半年。”   顾遇大概懂了:“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   林希安无奈摊手:“反正我尽量争取吧。”   “哦,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呢,保证上校你听了肯定高兴。”林希安收拾起刚刚灰心的神色,跟只狐狸般笑眯眯道。   “哦。”顾遇不太怎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林希安却替他激动道:“刚刚我从军部上层那得到消息,这回千真万确,没有搞假——顾上校你又要晋升了啊!”   “这次晋升以后,就是顾少将了啊!”   军部将级军官向来稀少,晋升难上加难,就连做好准备打几年硬仗的顾遇都愣了愣。   “怎么这么快?”他不由诧异问。   林希安替他高兴道:“嘿,瞧你这话问的,你这次在平叛里,可是帮军部把牺牲降到了最低,更俘虏了雄虫国度高层——虽然他最后死了,不过也没关系,你的贡献还是摆在那儿的!”   “军部这些年都没怎么打过仗了,军功难得有几个,不晋升你晋升谁?”   “顾上校,哦不——顾少将,假期回来,记得请大家伙吃饭啊!”   林希安笑眯眯道。 第82章 授封   说是放假,军部正处在最忙碌的时刻,顾遇也未能幸免于难,在家休整两天便被唤回了军部。   “顾少将,打扮可得齐整点,今天可是你授封少将的大日子,要在媒体前讲话的!”林希安在他旁边探头探脑,瞧着镜子里的顾遇很稀奇似的。   文工团的军虫被临时拉来,正给顾遇好好拾掇拾掇。帝国各大媒体驻首都星的记者都候在外面,相机、摄像头严阵以待。   瞥到镜子里林希安不断探来的脑袋,顾遇扫了一眼镜子里身着军礼服的自己,懒懒地拖长音调道:“还用——打扮?我瞧着不人模人样吗?”   林希安托着下颌看:“别说,换件正装,气质都不一样了。”   文工团的军虫笑着接话说:“顾少将皮肤好得很,压根不用扑什么粉。”   林希安在心里默默道:那确实,就顾遇那脸皮,厚得再涂一层都多余。   顾遇搁在椅子上的指尖叩了叩,有些许烦躁,没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又点开光脑信息界面看了看。   今早兰德尔元帅把他唤到办公室去,说典礼上除了授封他为少将外,还会将第五军团长的职位正式交与他。   自陆沉退役后,第五军团长的职位已经空了太久。军部将级以上的高位军官不多,而因顾遇前军团长雄主的身份,成为了其中最适合的那一个。   顾遇得到这么大的提拔本该高兴,心里却有点不好受。   他心里似乎还一直潜意识觉得,第五军团长的位置在为他家少将留着,没有任何虫可以代替。而阴差阳错的是,最终代替他家少将的,反倒成了他自己。   他纠结了许久,才刚把消息发出去,陆沉却还没有回信。   是了,今天一上午学校里都排满了课,他家少将是一做什么都得全神贯注,不分一点心神的。   “少将,这头发全梳上去行吗?”身后的军虫忽然问他,将顾遇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顾遇怔了怔,“少将”这词又让他想起了对他来说特定的那个虫。   “可以。”顾遇稍稍回神眼前,点了点头。   他白色如瀑的长发被低低束成马尾,以便等会压上一顶礼服大檐帽,额前的碎发则悉数被梳了上去,用发胶固定成一个背头。   “少将准备好没有?”前台已经有军虫来催了几次。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文工团的军虫最后替顾遇整整领子,说,“顾少将,这就好了。”   顾遇于是起身,伸手拿起桌上的白手套,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戴上。   他忽然猛地抬眼,扫向镜中的自己。   一身藏灰的正式军礼服,梳至脑后的发丝一缕不落,光洁的额头露出,眼尾向上挑起一瞥时,连顾遇自己打量着都觉得过于凌厉过于陌生了。   副官莫尔见他把白手套戴好了,随即将礼服檐帽递上,却忽然听顾遇没由头地问了他一句怪话:“我的气质,很不一样了吗?”   莫尔怔了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笑了一笑道:“少将,我觉得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变过。”   顾遇便不说话了,默默戴上,又用食指轻轻推了一下帽檐,一半脸沉在阴影里,整个虫显得愈发的凛然淡漠。   林希安去外面闲逛了一圈,又背着手踱了回来,遥遥瞧顾遇那神色,不解他这么个大好日子垮着张脸做什么,正打算走过来好好取笑他一番。   忽然见顾遇低头,看了一眼光脑屏幕,整双眼睛都瞬间亮了起来,方才还耷拉蔫着的脑袋一下振奋精神了起来。   得了,林希安秒懂了。   能让顾遇这副模样的,除了陆中将,别无他想。   陆沉趁着课间给他回了信息。   [遇遇,我已经知道这事了,兰德尔跟我提过,我也觉得你是最好的虫选,不要多想,授封典礼好好表现,我回去还会看直播回放的。]   顾遇很快发回去一条语音。   “我知道了,没有多想。回家还要陆老师做好吃的庆祝。”公共场合他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掩不住其中甜丝丝的味道,听得离他最近的莫尔中校一阵鸡皮疙瘩。   乌拉星任务之后,执行任务的小队都得到了晋升,莫尔如今也是中校职衔了。   林希安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待顾遇走近时,他忍不住吐槽道:“顾少将,你这变脸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啊,装嫩撒娇这么多年了,你说陆中将居然都没嫌腻歪过?”   顾遇送他一声呵呵:“你很闲吗,林会长?审查会这么多事你还天天在外没事闲逛?”   林希安感觉被插中了一箭。   自从顾遇来了军部以后,林希安深觉他们工作量一点没减少,还逐渐与日递增。特别是这次顾遇和陆沉从乌拉星带回来的两篮子蛊虫,背后意义之重大,使得他们审查会又不得不没日没夜加起了班。   军部第一劳碌命,非他们部门莫属。   林希安的假期,永远遥遥无望。   把林希安怼了回去,又从陆沉那儿安了一颗心,顾遇神清气爽,压压帽檐,迈腿踩着军靴走了出去。   “咔擦——咔擦——”   各种漂浮在空中的虫眼摄像头同时响起,顾遇半眯起眼,适应了眼前的强光后,勾起营业的唇角微微一笑:   “各位好,我是新上任的第五军团长,少将顾遇。”   伴随他话音一落,来自不同方向的相机同时又是一亮。   兰德尔一袭白色军礼服,站在不远处的台上向他温和一笑,他身后还站了一袭皇室礼服正装的帝国皇太子——克莱斯特。   将级军官的授封虽由军部决定,但名义上却还要由皇室出席。帝国现任皇帝陛下年事已高,皇储克莱斯特已基本代替了皇帝所有的工作,成为皇室如今的唯一代言虫。   顾遇难得正了神色,在四面八方聚光灯的注目下缓缓走上阶梯,正步走至元帅跟前,端正有力地行了军礼。   兰德尔语调温和地讲了一段军部对他功绩的表彰,最终从一旁军虫递来的托盘中拿起第五军团少将职衔的徽章,亲自别到了顾遇胸前。   徽章依旧是顾遇无比熟悉的模样——中心那颗明亮的启明星仿若亘古不变,由两条细长柳枝牢牢拱卫,紧紧依托。   顾遇对第五军团的归属感来得极其自然,过渡迅速,似乎从他在陆沉支持下走进军部大门后,他的身上便已经牢牢印刻上这个军团的名字。一开始是为了他所爱的虫,现在又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那一点了。   至于还为了什么,顾遇也一时说不清。可能要等很多年以后,等他老了,等陆沉老了,等他们依偎在一起说起往事时,他或许那时才会懂得还为了什么。   克莱斯特随后上前,将代表第五军团长职衔的肩章戴到了他肩上。一个小小的肩章,戴上了,却让顾遇隐隐察觉到了陆沉在这个位置上所察觉到的重量。名为责任的重量。   究竟是好是坏,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克莱斯特压低声音笑着说:“顾遇少将,恭喜恭喜,未来可期。”   顾遇垂下羽扇般的眼睫,看向克莱斯特。他比顾遇矮上一些,a级雌虫,却比他大上几岁,今年已迈过了三十的槛。   这并不是顾遇第一次见克莱斯特,小时候他们还经常在各种首都星的贵族宴会上碰面。   甚至,顾遇还险些和他订了婚。不过那也是一时的玩笑话,皇后殿下虽然很中意顾遇,但可惜他儿子克莱斯特生早了,早已和另一个雄虫订了婚。   长大后顾遇懒癌愈加趋于晚期,往家里懒懒一躺便外界什么事都不管,自然再没机会见过童年玩伴克莱斯特。   但克莱斯特的婚姻算不上幸福,即使顾遇常年宅在家里都对此有所耳闻。毕竟有关皇太子的桃色皇室新闻,帝国大小媒体谁不爱写上大篇大篇的通稿呢?   据帝国媒体传,皇太子和他的雄主克里斯莫瑟尔亲王常年不和,克里斯亲王虽未纳过其他雌虫进门,可据各种小报披露的照片来看,亲王殿下在外面极有可能养过“红颜知己”。   当年二虫闹得最厉害时,据说离婚协议都写好了。但双方都还没来得及签字,在一次皇太子携亲王往前线慰问时,艾特兰联邦突袭军事基地,致使克里斯莫瑟尔亲王当场丧生。   然而这场悲剧中,令帝国所有虫民最为讶异的是,官方讣告中如此解释——当时面临危险的其实是皇太子殿下,亲王却以身相救,最终致使皇太子只受下轻伤,亲王却因此丧命了。   别说帝国虫民不信,深深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假新闻,就连事发当场的克莱斯特本虫都是懵的。   他不可能不懵。他和克里斯莫瑟尔纯粹是利益联姻。   这个莫瑟尔,就是帝国第一大资本莫瑟尔公司的莫瑟尔。全帝国最有钱的虫就是克里斯亲王的雌父。   皇室缺钱,莫瑟尔缺名誉,当年双方很快一拍即合,将两个小孩订了婚。   可后来发生的事都脱离了他们的预料。全帝国最有钱的虫又怎么能料到,他订下的这桩看似天作之合的婚姻,未来会夺走他最宝贝的雄虫儿子的命呢?   授封典礼结束后,元帅兰德尔最为忙碌,与顾遇嘱托不上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克莱斯特倒是清闲,特意来后面更衣室寻到顾遇,倚着门框自来熟地说:“顾军团长,你说咱们要不叙个旧什么的?吃顿晚饭?算起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对了,你哥最近还好吗?”   顾遇边解军礼服厚厚的外套,边兴致了了地简短答:“没空,我还要回家。多谢殿下关心,我和我哥都好得很。”   克莱斯特叹了口气:“果然士别几日当刮目相看,顾少将,你说小时候我和你玩泥巴时,谁又能想到你现在竟然成了第五军团长,掌管整个帝**权五分之一?”   顾遇将军檐帽随手丢在桌上,松开束紧的领口,懒懒不满应道:“谁小时候玩泥巴了?那玩意儿这么脏。”   克莱斯特迁就道:“行行行,你是没玩,你在边上看我和你哥玩。”   顾遇发觉自己遇到的每只虫都异常的闲,纳罕地看他一眼:“媒体不是天天说你忙得着不了地吗?你怎么现在这么闲?”   克莱斯特倚着门框抱起臂,像听不懂他话里逐客之意似的,惆怅叹气:“是忙啊——可越忙越寂寞,这该怎么办?”   顾遇警惕道:“你寂寞可以去一边寂寞,别来找我就对了。”   克莱斯特:“……”他沉默几秒,不搭理顾遇,继续说他的:“我最近在尝试接触一些年近三十的雄虫,跟他们聊聊天,了解了解他们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   年近三十的雄虫顾遇:“……”   “懂了,你小鲜肉玩腻了,打算换个口味。”   克莱斯特眯起他天性风流的桃花眼,不满:“怎么能这么说呢,顾少将?我可是秉持着研究的心理去接触的,正儿八经聊天。”   顾遇懒得和他多说了,换上常服后道:“那您继续慢慢研究呗,我还有事,先走了。”   克莱斯特由衷纳闷:“我都不忙,你一天忙些什么,火急火燎的?”   顾遇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闻言转头,脸上忽然带了笑意,眉眼衬得越发俊美夺目,晃得克莱斯特都有些恍惚。   “我家雌君在等我回家吃饭呢。”他说,语气还有些洋洋自得的炫耀。   这话声音不小,附近的军虫都听得一清二楚,还都默契地从他得意的口气里读出了言外之意——在场的你们有一个是一个,都没有。   呵呵,果然,这很顾少将。   克莱斯特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徒留原地,默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后秘书上前低声催他离开,克莱斯特才恍然回神。   他眯起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对秘书兀自念叨道:“你说,这个年龄的雄虫都在想些什么呢?奇奇怪怪,我总觉得看懂了,又觉得从没看懂过。”   秘书知道他提这茬为了什么,没能接话,只是心里叹了口气。   克莱斯特低声又念了一句,仿佛说给自己听:“克里斯活着的话,也有这个年龄了吧……”   那个他自以为读懂,又从来没读懂过的雄虫,如果还活着,即使不爱他,也该如此鲜明而耀眼。 第83章 机甲   在授封典礼后不久,言墨和洛利亚纷纷向顾遇提交了调职申请。   “辞掉副官职位?”   顾遇看到信息时正在去往帝国机甲研究所的路上。陆沉正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架着副眼镜浏览光脑,听到雄虫忽然略显诧异的脱口一句,抬眸看了过来。   “是言墨和洛利亚?”他毫不惊讶地问。   顾遇讶异道:“少将你怎么一猜就中?”   “我之前在星舰上见到他们的样子就觉得有些怪,也大概猜得到他们辞职的原因。”陆沉靠向一旁的窗玻璃,一手支着下颌斜眼看着他,反问,“遇遇,你就猜不到理由吗?”   顾遇后知后觉:“是……矿洞里发生了什么?和我的发情期有关?”   陆沉很短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特别是对待情敌。”   顾遇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转回头目视前方道路:“哪有什么情敌啊,陆老师?单方面的可不能算。反正在我眼里,一个能和你比的都没有。”   陆沉闷声笑了一下,没继续逗他,而是说:“辞了也挺好的,眼不见心不烦。”   顾遇很快跟道:“对对,我觉得莫尔中校能力非常的出色,副官有他一个就够了。”   提到莫尔,陆沉又沉默了一下,说:“遇遇,你有没有觉得……”   顾遇侧头看他:“嗯?觉得什么?”   雄虫苍灰色的澄澈眸子里透着真心的不解。   陆沉唔了一下:“没什么,你没觉得就算了。”   顾遇听了,觉得不对:“难道我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细节吗?”   “不重要。”陆沉否定了他继续想下去,揪着顾遇的脑后的长马尾扯了扯,“有一些事,说出来比不说出来好。”   见自家少将都这么说了,顾遇也就不作深思,继续想下去了。他拍拍陆沉的手,略带不满:“别扯了,再扯就没头发了。”   陆沉又手痒地扯了扯,问:“这不还有吗?”   顾遇淡淡哀伤道:“昨晚我洗头发时发现它大把大把掉了好多,少将你说,我是不是提前迈入中年了?”   陆沉罕见地沉默一瞬。   见他居然真的沉默,顾遇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我真的迈入中年了?!”   见给虫整急了,恶趣味的陆沉才悠悠说:“那倒也不是,这挺正常的,你以前待在家里也不怎么动脑子,现在在军部天天这么忙,掉点头发也是应该的。”   “掉点?”顾遇悲怆,“明明是一大把,呜我都要秃了,陆沉你居然还在看笑话……”   陆沉努力对这个问题严肃,结果忍了忍,没严肃起来,很没良心地继续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安慰:“没关系的呀,我们遇遇秃了我也爱……”   顾遇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我秃了你肯定就不喜欢了,现在都是哄我高兴,呵,雌虫。”   终于笑够了的陆沉马上又转过头来,哄慰他道:“其实这是好事啊,情敌也不喜欢你了,就只有我喜欢你了啊遇遇。”   顾遇面上嘟囔着,背地里却暗暗蹙眉。   聊着聊着怎么又回到情敌这个话题了?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于是他也不闹了,见好就收,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理由。   陆沉却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知道个方法可以保证不落发。”   顾遇耳朵都竖起来了:“什么什么?”   陆沉牵起他的发尾,却低头吻了吻,挑起眉梢含着笑意说:“亲一亲就好了。”   顾遇扭头,不信他哄小孩似的方式,表示不传谣不信谣:“一点都没有科学依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陆沉煞有介事地解释:“据说心情保持愉悦可以防止掉发,这是有道理的。”又问他:“譬如现在,遇遇你心情愉悦了吗?”   顾遇可贵地默了默。   很快,他诚实地歪头偏了过来,脸却冷得很:“得再亲一亲才行。”   陆沉自然依他,这次又在他偏来的发顶吻了吻。陆沉无论何时何地的每一个吻,都有着天然的认真和专注,在他垂下眼睑时,低下的深邃眼眸中又往往能显出无尽的深情。   顾遇每次都会为陆沉亲吻他时的模样而晃神,然后暗地里不平地想,陆沉老是这么犯规。   亲完了,顾遇心情很快就愉悦了,不过面上绷得很好,勉为其难地说:“感觉……有点科学依据,不过具体有没有用,还得试验一个疗程。”   陆沉于是正色,虚心求教:“一个疗程是多久?”   顾遇缓缓伸出一根指头。   陆沉:“一周?”   顾遇矜持地摇头。   陆沉:“一个月?”   顾遇又摇头。   陆沉说:“一年?这个疗程有点久啊。”   顾遇没绷住冷冷的神色,不由弯起眉眼笑了起来,是他惯有的笑时模样。   他说:“是一辈子呀,亲爱的。”   陆沉来研究所是被老所长诺奇叫回来的。   顾遇因为明天便要往第五军团所在的辖区赴任,以后半月才能回来首都星一次,今天军部便批了他一天的假待在家里拾掇拾掇。   可顾遇实在待不住,听陆沉要去机甲研究所马上跟了出来,还买了大堆礼物说要感谢感谢老所长,多亏他量身定制的外骨骼行走装置才让陆沉可以这么早地重新站起来。   陆沉稍不留神没拦住,后备箱就已经被雄虫买的礼物给填满了。   看着这一大堆礼物,陆沉后知后觉地想,他家遇遇好像真的成长了许多。   从他出事的这大半年来,他家遇遇出了家门,入了军部,从少校升到少将,又渐渐学会如何处理虫情世故,学会如何顾及他虫,如何流畅地说些标准的场面话,如何快速摆出营业笑容。   特别是看回放的授封典礼直播时,乍见到台上一袭正装、表情正经的雄虫,陆沉都实打实讶异了一把。   不能怪他这么惊讶,实在是顾遇很少这么正经,特别是在他面前。   陆沉比以往更深刻地明白了,他家遇遇身上未来所包含的无限可能性。至于这可能性是好是坏,又向着怎样的未来,陆沉从一开始的担心逐渐变为如今的毫不在意。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变了许多。   譬如,陆沉比起以往任何时刻都相信,无论发生什么变数,他们也都会从始至终相伴而行。即便他被逼放弃,他家遇遇也会牢牢拽住他不肯放开。   他们的未来,早已就不是他单方向的争取了。   这是顾遇在一步步践行自己一开始给出的承诺,逐渐亲手铺垫出的信心。   他们刚到研究所,老所长便遥遥迎了出来,咋咋呼呼喊:“陆设陆设!快来,看看你设计的作品……”   然后老所长乍看见白发雄虫抱的那大堆礼物,愣了一愣,接下来的话也忘了说下去。   “这是我雄主为了感谢所长您,备的一点薄礼。”陆沉坐在轮椅上解释道。   “这叫……薄礼?”老头嘀咕了一句,又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瞧瞧你们这,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顾遇从礼物后偏头问:“所长,我听您刚刚说我家少将的设计作品,怎么了?”   诺奇一拍脑袋:“啊,对对对!陆设我叫你来就是回来看看,你上次为军部设计的新一款军用战斗机甲已经通过审核,要落实生产了!”   顾遇听见他家少将纸上画的机甲终于能看到活的了,雀跃地问:“做好了吗?没做好还要多久我们才能看到啊?”   诺奇笑道:“那款军用的还没有,不过其中单独的那台新型机甲y01已经做好送到研究室了。”   “y01?”顾遇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机甲。   倒是陆沉先诧异了:“这么快?”   诺奇接着道:“对啊,我叫你来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差漏,后面再经过几阶段的试验,没有问题就能送到第五军团了,给咱们顾少将用上了。”   顾遇又是一怔,低头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他家少将,见他同样看来的眼里藏不住喜悦的光,终于反应过来这台y01是哪台机甲了。   是他家少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啊。   距首都圈五行星十几星系以外的一颗遥远小行星上。   房间窗帘拉得极重,光线黑沉而压抑。   一只深蓝发的雌虫面对着投影,垂着头,声音低低道:“首领,是我们的营救不力,才导致了福的牺牲……”   投影里的虫并不是以往展现在大众面前的那副黑衣黑面具模样,而是正常的一身常服打扮,但同样因为所在的房间光线极暗,整张脸沉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他微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启哲自责的话语。   “不,不该怪你们。”阿瑞斯的声音也不再是毫无起伏的电子音,而是正常偏冷淡的嗓音,让任何虫也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毕竟,”阿瑞斯补充道,“谁也没能料到垠莫瑟尔这个变数。福的死,也算是他注定的命数了。”   “不。”启哲摇头,深深低下脖颈,“首领,是我并没有在一开始辨出基地已被顾遇他们控制,大意失了乌拉星,更间接导致了福最终的死亡。请您允许我将功折罪。”   “哦?”阿瑞斯勾起唇角,淡淡反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将功折罪呢?”   启哲猛地抬起头:“我会亲自前往首都星,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杀死顾遇,用一命来抵一命。”   阿瑞斯默了默,再度微抬起手。   “不。顾遇暂时还不能死。”   “为什么?为什么顾遇暂时还不能死?首领,您能告知我原因吗?”自福死后,一直难以具体描述的情绪冲入脑子里,使得启哲第一次胆敢质疑起了他的首领。   阿瑞斯却也不恼,难得语气里带了些浅淡的饶有兴味。   “我得在这只雄虫身上做完一个实验才算物尽其用。”阿瑞斯说,“这个试验到时会很有趣的,启哲,我相信你也乐意一看。” 第84章 海坞   遥遥地,顾遇从军舰上望见了那颗行星。   荒林密布,热带雨林,唯有临海处可见大片灰色连铸的长堤与空港,丛丛林海中再零星布落十几个大型军事基地。   “少将,第五军团总基地海坞星到了。”副官莫尔将右手搁于胸前,在他身后垂头恭敬道。   海坞星啊……   顾遇深深望进这颗星球,似乎想望出些陆沉曾在这服役十年的痕迹。   第五军团所划分的军事领域大致位于帝国疆域东北部,基本各大行星都留有第五军团的驻军基地,而海坞星因为居中的位置优势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成为了这些基地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他所眺望过的玻璃在清晨降落时,沾上了这颗雨林星球的湿气,起了薄薄的一层雾珠。他透过这面起雾的玻璃,更加清晰地望见了自己。   其实他并不习惯这样审视自己。顾遇是个得过且过的虫,审视往往意味着对自身的某种挑剔,让他很不习惯。   他忽然在这样一个清晨想起了自己刚刚和陆沉结婚时的情形。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有虫说他们天生一对,也有虫说他们毫不匹配。说毫不匹配的,有顾遇的狐朋狗友,也有陆沉那方的虫。   因为以顾遇的脸、顾遇的性格、顾遇s级雄虫的身份,怎么看,将来怎么会花心到没边。就连顾遇自己都很难不赞同他们的说法,毕竟他们说的确实挺有依据的。   至于顾遇的那些狐朋狗友,则咬定是陆沉配不上s级的贵族雄虫。他的朋友们一向端着所谓雄虫高高在上的架子,即使面对帝国第五军团长,也要站在制高点来吹毛求疵地挑剔。   顾遇当时没说什么,后面终究还是和这伙虫渐渐淡了关系。   那也是顾遇平生第一次开始以略带挑剔的目光审视自己——究竟是陆沉配不上他,还是他配不上陆沉呢?   也是那时,他忽然为自己雄虫的身份起了些庆幸,至少虫族还从未听过雌君找第二个雄主的说法吧?那万幸,即使毫不相配,陆沉也甩不了自己。   顾遇打小贪耍好懒,下意识趋利避害这一套比谁干的都溜。他暗示自己,牢牢定下结论,他庆幸的是保住了一个了铁饭碗,绝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突然现在回想起来,顾少将自己都很想发笑,深深鄙夷当年那个典型烂怂货的自己。   年轻时顾遇不相信爱情。这也不能怪他不浪漫主义,实在是周围“爱情”的例子太少,少到几乎为零。   就拿那个他很小时就出了车祸去世的雄父来说,顾遇以他六岁小孩的天生机敏都能感受得出,他雄父对他雌父,对他和他哥,爱得多么淡薄。   六岁大概是没有什么记忆的,顾遇唯一有印象的只是那只雄虫的眼神。他俯视不到他大腿的小不点顾遇时,眼神总像罩了一层雾,飘飘浮浮落不到实处,远没有雌父看孩子时那种爱的柔情与重量。   他雄父其实也并不和雌父争吵,甚至在雄父偶尔回家时,家里会比以往静得更可怕。雌父坐在他们床头讲睡前故事时,也会比以往声音压得更低,小顾遇和他哥也会受影响下意识每句话压低声音,害怕惹得他们的亲生雄父不喜。   但实际上,顾遇从未记过他的雄父有不喜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现出愉悦的时候。   他太淡漠了,淡淡地像水,流过顾遇的童年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身处这个家中,却永远与他们隔了层无形的薄雾一般。   顾遇六岁前的记忆中,唯一深刻的一幕是,他某天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轻轻溜出房间想去卫生间,打开门缝却看见走廊里渗出了些许灯光,来自隔壁的主卧。   他探出脑袋,略带好奇地看去。   他看见主卧的房门打开,他的雄父正整理身上的外套,像是要深更半夜出门的样子。这是雄父半月来难得的一次回家,却连完整的一晚上都没待下去。   顾遇眨眨眼,接着看到他雌父穿着薄薄的睡衣追了出来,从身后将他雄父抱住。雌父闭着眼,眉目是他脸上很少见的近似忧伤又似无望的神色。就连搂抱的动作,也是那样的轻。   小不点的顾遇隐隐听见雌父低着声音说:“不要去,好吗……”   那是一种近乎祈求,又好像知道注定结果而没怀过什么期望的声音。   他雄父永远是那副神色,眼里永远是那罩了雾的淡漠清醒。他什么话也没说,仅仅慢慢解开了他雌父的手。   那手环得并不紧,轻轻一拨便落下了,像断了线的纸鸢般轻飘飘,又坠得那么无力那么绝望。   顾遇从来没有和任何虫提过他幼时撞见的那一幕。他连雄父的具体相貌也记不清,那一幕却那样无理由地,埋进了他心底最深的泥土里。   后来雌父也去世了,顾遇也二十岁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小不点。他在整理遗物时,才在雌父的书房里看见了他雄父年轻时的照片。   透过那张深藏抽屉的旧照片,二十岁的顾遇才知道,原来他和雄父长得如此相似。他的眼眸继承自雌父,可相貌几乎在完全按着雄父的模样照刻。   他那时才懂得,雌父生前常常曾看着他的脸出神,间歇似叹非叹地说些“遇遇以后,不会成为虫族第一大渣虫吧”、“遇遇,以后还是不要太喜新厌旧了”、“遇遇娶了雌君的话,一定要好好对他啊”之类的话,背后的深意是什么。   他像在忧虑着,他家儿子会不会跟他雄父一样,长大后祸害那些单纯可爱、痴心地以为雄虫也会回以他们痴心的雌虫。   忧虑着与他相同的命运,复刻在未来另一只雌虫身上。   至于雌父的话有没有影响到他儿子,真的很难说。但童年所见所遇却让顾遇深深明白了,“爱”是个多么天真的东西。这导致他很难学着像他雌父一样,把满心满眼的感情押宝般押到另一只虫身上,因为那样不确定性太强了。   顾遇不是赌徒。他甚至连赌桌都懒得上。   他前半生就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可以享受别虫的好感,却不能将同等的感情回馈过去。他所有偶尔的得到了别虫好感的举动,大半出自偶然,或者是为了自己安逸顺手为之。   即使现在,顾遇也仍是个利己主义者。陆沉,则属于这“己”的范围,并且在“己”的内部中甚至胜过了顾遇自己。   这是件很神奇的事,顾遇自己都觉得神奇。   如果二十岁前的顾遇知道自己将来会为了另一只雌虫“哐哐撞大墙”,多半会嗤笑并不以为意。但如果这预言的确千真万确,这位精致利己主义者甚至可能后半生绕开首都星所有可能遇得到陆沉的场所。   不要怀疑,现在的顾遇坚信,二十岁前的他铁定会这么做。   因为你怎么能叫一个压根不相信“爱”的虫相信,爱上这只雌虫所带来的幸福与快乐,会远胜于一切押宝的不确定的风险?   甚至一败涂地,输得倾家荡产,也能因此前所感受到的幸福而无怨无悔?   至于那只雌虫为什么会是陆沉,后来顾遇自己分析哈——跟他家陆老师在床上打完滚后,窝在床头侃天侃地时搁那儿分析的。陆沉当时先谈起了自己刚见到顾遇时的印象,又大概推测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脑瘸了”之后对顾遇上火着魔的。   他总结的理由居然是童年时的滤镜和那张脸。顾遇很不满,为了掰回一局自己也搁那儿分析他怎么就爱上陆沉这只军部老军虫了。   但由于这东西实在玄乎,分析得准不准确就不好说了。   他简单分析出来的理由大约有以下几点。他非常煞有介事地给他家少将列了点。   一,陆沉出现在顾遇虫生的时机很巧,那时他雌父刚刚去世,顾遇整理过遗物脑内还停留着他雌父生前的淳淳教导,而雄虫保护协会也刚巧在逼他娶雌君了。二,陆沉踩中了顾遇唯一的兴趣点——机甲,还以此为理由约会。三,经验丰富的社会虫陆沉,把天真的二十岁的他给忽悠瘸了。   四,虽然忽悠瘸了,但陆老师,咳,性格还是很好的,嗯……脸和身材也不错。五,陆老师结婚后特别犯规,非常犯规!   陆沉不解,哪里犯规?顾遇拒绝回答这点,并表示你心里最清楚。   六,是陆沉帮他补充的一点:“因为我很有钱。而遇遇当时缺一个稳定牢靠的长期饭票。”   顾遇眨眨眼,装乖卖巧地凑过去“吧唧”亲一口他家少将面色平淡的脸:“陆老师不是饭票,是我最最亲爱的。”   陆沉面无表情地捏捏他好看得唬虫的脸,半晌,自己先没忍住吭哧笑了。   “其实我挺庆幸的。”陆沉说,“钱也是我的,吸引遇遇的,不也算是我了吗?”   闻言,史上最烂怂雄虫顾遇即刻握拳表示忠心:“我也会努力赚钱养家,吸引陆老师你的!”   陆沉亲了亲他的唇角,贴着他耳畔嗓音低沉地说:“那可不好,这样我就更离不开遇遇了,怎么办?你本来这个虫,就已经够吸引我了……”   顾遇白色发丝下的耳梢红了。   看吧看吧,他就说吧,陆沉每次都特别犯规,非常犯规!   为掰回一局,顾遇反手捏住他家少将的下颌,好看的单薄眼皮微微窄起,有些危险地看着他说:“亲爱的,你不知道晚上应该储蓄力气,好好睡觉吗?”   陆沉则低头顺着吻了一下他手背,声音尤其平静地说:“可我以为,遇遇白天睡觉就已经为晚上储蓄好了力气。”   顾遇眼眸渐渐深了起来。   看吧看吧!他就说吧,陆老师犯规,特别犯规!   军舰在海坞星的临海空港落地后,顾遇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忽然想到陆沉、进而升起某些不合时宜想法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得好好整整精神,见一见那些第五军团本土的陆沉直系将官了。这些虫,比起曾经名义上的代理军团长巴德,才是自他家少将退役以来,真正掌握第五军团实权的虫。   新上任的军团长顾遇,第一要务是得从他们手中把实权和平地收回来。   他一边回想着来时陆沉给他讲过的“攻略”,一边伸手,接过莫尔递来的有些厚的军披风。   “少将,海坞星现在的季节温度有些低,湿度很重。”莫尔道,“要小心防寒。”   海坞星的雨林气候极为特殊,与一般热带常年高温不同,这颗星球一年分为暑寒两季,湿度都极高。   这也是个气候严苛的,适合训练特种军队的好地方。   顾遇接过披风穿上,看了一眼低着眸的莫尔,想起了他家少将之前欲言又止的话,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收回去什么也没说。   莫尔倒未注意他的目光,正认真敬职地查看光脑,和海坞星本地的军官们接洽。   顾遇走至最前,在一干军官和军虫警卫的拥簇下走至军舰口,开放式的舰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阶梯也跟着慢慢展开。   随即,早已候在空港口的军虫们纷纷立正,整齐行礼,喊道:“军团长好——热烈欢迎军团长视察海坞星!” 第85章 磨剑   海坞星仍未黎明,军虫们凌晨三四点便被宿舍区的大喇叭喊醒,迷糊着眼睛,身体脱离自我意志地穿好衣服来空港区集合,早早整合迎接新任军团长。   漫长的等待中早有不少军虫背着长官打起了哈欠。   但军舰真正从大雾弥漫的上空里出现时,军虫们还是无一例外精神一振,哈欠打了一半也来不及打完了,面上军姿站得齐整,却暗暗垫高了脚伸长了脖子。   陆中将的雄主,嘿!帝国唯一一位雄虫少将,谁不想看看啊?   军虫们对这只传闻中的s级雄虫怀有一种奇妙的新奇感。   在老早时候,他们对顾遇的印象还停留在一种对陆军团长金屋藏的“娇”的猎奇。在陆中将退役后,谁也没想到这朵金屋里的“娇花”走出了家门,走进了军部,前不久还带领军部跟玩儿似的解决了叛乱,这种猎奇包含进了由衷的钦佩,反倒更为猎奇。   可惜的是,顾遇被簇拥着从军舰上下来时,并没有注意底下这些眼睛都睁大了猎奇的军虫们。   这雾,也他妈太大了!   顾遇一下来就被糊了满脸湿漉漉的雾气。   他来之前知道海坞星最近湿气重温度低,可没想到他妈湿气重湿到这种地步——这压根是拿洒水机在天上喷吧,下雾等于下雨?   或许这里面还有空港临海的原因。海雾从堤坝外溢进,缓慢地沿着海岸线行走,又像云海迈过山岚舒卷翻滚,在黎明前的基地罩上浓浓一层大雾。   事实证明,莫尔中校作为一名极其敬职的副官还是失算了。顾遇刚下阶梯,前排站了一列的高级军官中马上有一名出列,向顾遇敬礼后,贴心地递上了一把黑伞。   “少将,委屈您了!”这位叫潘西的上校说话抑扬顿挫的,这声“委屈您了”也硬是能说出种抑扬顿挫的味道,“海坞星这个季节气候不好!您将就用用这把伞吧!能遮雾,能防寒!”   拜托,顾遇瞥了这名抬头望天、姿势一板一眼的潘西上校一眼,大哥你这么大声地喊出来,他哪还敢说委屈啊?   全场这么多军虫在这儿大雾天干站着等他一个,他还接这伞,不就等于说他这个最高上级都做不好表率,连这点雾都怕?   那还视察个毛线,回家洗洗睡吧!   顾遇抬眼示意了一下莫尔。莫尔中校不愧是他曾经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的搭档,默契极好,很快代他受过了伞,却没有撑开。   潘西似乎有些真的不解,望天的眼睛低下看了一眼顾遇。看样子他不像装傻,也不是为了给顾遇一个下马威。   他是真的憨。   顾遇堪称和蔼地笑了笑说:“上校,等下次在场所有军虫都有了伞,我再用你的不迟。”   潘西又怔了怔,他也不是什么真憨,很快反应过来顾遇顾虑的是什么,顿觉自己考虑不周,深深后悔。   但顾遇又接着说:“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早就听陆中将说,上校你胆大英勇却又不失心细,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   潘西听这番话,虫都傻了,仿佛被惊喜击中在原地。   他没听错吧!   陆陆、陆中将,居然有这么提过他!天啊,他军虫生涯已经圆满了!   顾遇又堪称和蔼地拍拍他的肩:“你的心细我见识过了,不过胆大英勇我等会儿可以在训练场再慢慢领教。上校,好好表现啊。”   潘西现在虫都有些飘忽,涨红了脸马上又敬了个礼:“是、是!”   海坞星的军官们都不由升起了丝丝羡慕与嫉妒。   潘西上校怎么这么好运!一把伞就收到了新上司和前上司的表扬!划重点,居然还有陆中将这么高的评价!   上校,这个主意可不是你一个虫想出来的啊!你的兄弟们呢?   但很遗憾,此时的潘西上校走路都有些飘忽,“兄弟们”三个字早就不知被抛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顾遇又一一和海坞星上的高级军官们见面握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平均身高都比他高上些许的军官们,看向他的眼神都暗含一种可怜兮兮的求表扬意思,握手的时间也长到依依不舍。   每次顾遇往下一个走去时,上一个必定可怜地望着他,似乎在问:少将,你有没有、有没有忘记说什么?   搞得顾遇一路下来,自己都迷糊了——他是把流程背漏了?哪里还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   直到把临海的这个总基地大致逛了一圈,黎明也终于从海平面的那一头缓缓升起来,基地到了吃早饭的时间。顾遇陪他们一同体验基地食堂,这群军官里其中一个才偷偷问:“少将,就是那什么,我想问一下,那什么……”   他自己脸有点憋红,一个粗直汉子见鬼的像个思春小姑娘,正在犹豫要不要跟暗恋对象表白。   顾遇连续凹了几个小时的表情,脸都要笑烂了,这时还要勉强自己给第一天见面的下属留下好印象,坚持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那什么?你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中校。”   这位中校问话时,别的随同军官四处张望脑袋,像是在深思早饭吃点啥这种难题,实际已经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于他们的对话。   中校这边,磨磨唧唧的小姑娘终于被她磨磨唧唧的妈开了门,终于见鬼地磨叽到了家,憋出了话:“就、就陆中将,有没有跟您提过我……就、就顺嘴提过我一句,对我的想法或者评价之类的……”   顾遇:“……”   他以一种极其迷惑的眼神注视眼前面庞通红的军虫。   身材高大的中校如含羞的小姑娘般又抬头,期待地望着他接着说:“就、就批评也没关系的,少将,什么话都没关系!只要陆中将说的,我都可以!”   顾遇迷惑的表情彻底由眼睛里蔓延到脸上。   他扫了一眼含羞的中校,又扫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一脸“等他问成功了的话我也要来”模样的军官们,目光再度回到眼前面色通红的中校身上。   还见鬼的是那种极其羞涩的红。   顾遇脸色也认真起来,带着审视地扫了他相貌和全身上下,扫得那名询问的中校都惴惴不安起来:“有、有哪里不对吗,少将?”   顾遇心里默默点头。   嗯,这脸,压根比不上我。   嗯,这身材,啧啧,也压根比不上我。   你们这些小妖精。   呵呵,失算了,他太失算了!   他以为陆沉以前在军部这种全是雌虫的地盘安全得很,可结果是他失算了,他家少将这么好的条件,要不是和他先一步结了婚,早就在这些小妖精们手下活不过几个来回!   哼!什么仰慕,全是骗虫的!   虽然很没道理,很冤枉这些单纯地一片赤忱向陆沉的军雌们,但顾遇就是醋了,非常的醋!   他勉强的营业笑容也营不下去了,瞬间恢复平时那股冷冷淡淡、懒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模样,甚至比平时还要冷淡,一脸写满了“这世俗如此庸扰,不配来叨扰我和我家陆老师”的高贵冷艳。   “呵。”顾遇漫不经心地呵出个音调,呵得对面那中校咽了咽唾沫,险些以为是陆中将对他的评价已经到了这种不堪一提的地步。   顾遇却接着冷漠高贵地说:“来之前我家中将和我说,你们都是一些忠心赤忱、很有自知之明的军虫,要我替他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全从口腔上颚漫不经心地扫过,唯有“我家”和“很有”被他咬得很重。   军官们皆很懵地齐刷刷望着他。   顾遇很快展开天真无害的笑容,说:“我觉得我家中将说得真对,你们觉得呢?”   虽然很懵很没懂发生了什么,总觉得顾少将这话里藏了许多话,但这点小碍不耽搁他们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嗯,对!我们觉得对!说得非常的对!”   顾遇某种小心思得到了满足,也就不搞那么多幺蛾子,和他们好好吃了顿早饭。饭后,又随他们参观了总基地的机甲储藏基地。   顾遇参观这里,有一股私心。而这些军官们好像这回不再木愣了,无师自通懂得了顾遇的私心一样,先带他随意逛了逛,便走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储藏室里。   走进去之前,顾遇也料到了这是哪里,少见地紧张起来,心跳也有些加快。   这次这些海坞星的军官们比他先进去一步,将储藏室里的灯打开。灯光从门口一点点向内延展,映出银色冷淡的墙壁,最终全部光线集中在了最中心的那台玻璃罩内的银色机甲里。   ——“帝国之星”号。   顾遇当年在启明星杯总决赛的转播中,看见当年十七岁年少意气风发的陆沉亲手赢得的机甲。   那也是成年后,他第一次再见到陆沉。也因“帝国之星”号的不凡,顾遇记住了他主人的名字。以至于后来宴会上再见陆沉,顾遇第一个想起的也是他是“帝国之星”号的主人。甚至后来约会时,每次去训练场这台“帝国之星”号都必在场。   它曾经与帝国骑士一同成就荣耀,又曾经一同随他黯然落幕,修复后完整保管进第五军团最深的储藏室。   它甚至比顾遇还要完整地走过了陆沉的前半生。   如今这台机甲流线型的银色躯体静静坐落在玻璃罩中,历经沧桑又透悟世事的模样。这种埋在深沉里的冷酷锋利,是陆沉留给顾遇的一贯印象。   海坞星这些军官,都是当年真正与陆沉在前线出生入死过的,也就是传闻中的陆军团长直系将领。再次见到“帝国之星”号,某些看似遥远、实则仍仿佛就在昨天的回忆也难以控制地被想回,个别军官甚至已经红起了眼眶。   这是种比起以往任何上级和下属之间还要牢靠的“直系”关系。   他们出生入死过,见证过战场的死亡与杀戮,见证过黎明前无数即将放弃的黑夜,又见证每一次陆军团长带他们咬着牙,熬过黑夜,以无虫可挡、横冲直撞的蛮横姿态杀入新世纪的黎明。   这个新世纪,便是如今停战条约后的黎明。   战场是一个极度混乱沉沦的地方,杀着杀着,看着身边的虫一个一个下饺子一样倒下,唯一还站着的成了你,那种不知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杀戮的茫然,将会愈发强烈。   而那时唯有陆军团长站在最前方,指着黑夜里一个谁也看不清的方向,告诉还站着的军虫们——他们在为那个黎明必将升起的方向而战斗,而杀戮。   他们是在为了守护而杀戮,而牺牲。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意义的。   于是,战场上唯一的意义由那个不会倒下的高大雌虫带来,他本身也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意义。   这注定不再会是一种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甚至陆沉如果愿意,他甚至能成为他们的神。   所以即便神离开了神坛,他的信徒们依旧自发地捍卫自己的信仰。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甚至觉得,如果其他虫代替了陆军团长的位置,是对第五军团的一种亵渎,第五军团就不再是以前的第五军团了。   陆沉也从某种程度知道这种情形的必然发生。   只是他出事得太快,退役得太快,别说第五军团,全帝国都没谁能料到帝国骑士会以这种方式从军部的舞台上退下。   陆沉当时被一堆破事缠身,前半生事业的轰然倒塌、雄虫保护协会的催促、他和雄主的未来……太多他自顾不暇的了,第五军团军团长的位置也就退得愈发仓促。   直到后来,给战场带来黎明的陆沉,生活的漫漫黑夜重新为他雄主所带来的黎明所代替,陆沉才有了时间和心思,处理第五军团他退役后留下的隐患。   所谓隐患,便是他自己的不可替代。   陆沉比谁都明白,军虫最大的原则是听从上级的命令,一个不听从军部命令的军团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兰德尔才会屡屡向他提及有关继任者的问题。   陆沉亲眼看着第五军团逐步壮大,在战争的洗礼和磨练中,成为当今五大军团中兵力和规模最庞大的军团。   他是最不愿意看到第五军团由军部的荣耀成为未来最大的隐患的。那样,最开始守护的初心也被取代和消解了,杀戮也就成了无目的的杀戮,暴力也就成了纯粹的暴力。   陆沉铸造了这把锋利的剑,也有义务让它成为一柄握得住的、不会失控的剑。而他家遇遇的出现,无疑不是给目前的死局带来了解局的希望。   顾遇的立场代表了他的立场,他们本身是一体的,这些直系军官们懂得了这一点,那么剩下的也只是顾遇用本身的实力说服他们的追随了。   在陆沉眼里,他家遇遇实力毋庸置疑,剩下的也就等于是磨合和时间问题了。   但他家遇遇治理军团的方法与思路,必然与他大相径庭。这期间也就必然伴随他所带来的“陆沉”的意义的消解,而消解到头,便能为任何值得这个位置的虫所用了。   换言之,他如果是铸剑者,他家遇遇便是磨剑石。 第86章 腻歪   第一次下班顾遇不能回家。   他站在基地专门为他备的房间门口,沉默了一会儿。   “少将,好好休息。”莫尔说,“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就行。”   顾遇看他一眼,点点头,趁他还没进门又问:“明早一起去训练场呗?”   莫尔讶异了一下,下巴颌张得老大:“少将你要早练?”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他上司要早起训练还要恐怖的?   顾遇捏捏指节,淡淡说:“最终精力有点无处发泄。练练好。”   他都这么积极了,莫尔只得跟上一句:“嗯,练练好,练练好。”   顾遇伸出跟指头戳了一下,很快指纹解开了房门。他站在门口,灯光感受到他的进入,自动一盏接一盏地打开。   这间房比起一般宿舍大上许多,都比得上酒店套房了。大,但是很空。摆设很整齐干净,地面几乎一尘不染。   顾遇一边脱下外套,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一边熟练地掏出光脑给他家少将拨去。   他整个虫也瘫在了沙发上,仿佛没长骨头似的软绵绵歪倒着,眼睛倒很精神地盯着光脑屏。   很快,视频接通了。   顾遇一眼就认出背景是他家的书房,陆沉正坐在书桌前架着副镜片望过来:“遇遇,去海坞星的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顾遇原本还没怎样,一听他家陆老师这么一问,鼻子就一酸,简直要落下泪来:“不好,非常不好!呜,想见陆老师……”   陆沉一看他眼睛红了,也急了,皱着眉问:“那要不我现在来海坞星?”   顾遇抽了抽鼻子,自己坚强地抹抹眼角的泪花:“算了,过来太麻烦了,你千万别来,你一来我一想到你还是要走,我就更加重了。总不能以后我去哪都这样吧。”   他顽强地说完这番话,把陆沉欣慰得也快要红了眼眶,却听雄虫话锋一转,忽然说:“而且你一来,不知道高兴的是谁呢,哼。”   陆沉听这话觉得不对:“我来了难道还能有谁比你更高兴?”   顾遇瘫着沙发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腿也伸得老长,斜眼瞥了他一下,又不提这一茬了,转移话题问:“少将,你给我设计的那个y01还有多久能到海坞星啊?我现在每天都跃跃欲试,睁开眼就想开着那台机甲去训练场溜一圈。”   陆沉本就没在意之前那个话题,自然而然地接道:“大概还有三四天了,别急,我最后还要再调试一遍确定无误。”   顾遇嗯了嗯,伸手解开衬衫口,一点一点往下解扣子。   陆沉:“……你干嘛,遇遇?”   顾遇单纯无害地看了一眼屏幕,继续解完扣子:“洗澡啊,还能干嘛?洗完澡再睡觉,一天就结束了。你不在,难道还不允许我觉得无聊早点上床睡吗?”   陆沉觉得也有理:“早睡好,对身体好。”   他等了一会儿,眼见着他家遇遇都脱完了上半身,还不挂断通讯。除了特殊情况,他俩聊天的习惯一般都是由顾遇先挂断,所以陆沉一直等着,都等到他家遇遇往浴室走去,还把光脑带着没挂断。   陆沉挑起半边眉,问:“雄主,你要跟我直播你洗澡吗?”   顾遇很单纯地说:“我就是想边洗澡边和你聊天,不舍得任何一点空隙而已。”   眼见雄虫极其自然地啥也脱干净,开始冲澡了,陆沉不说话了,撑着额头很专注地低下眸看书。   哗啦啦的水声却一直不安分地钻进他耳朵里,说是聊天,对面顾遇却一直不开口,洗得格外慢吞吞。陆沉身上也莫名有点热。   “陆老师,”这时顾遇才闲闲地开口了,“我觉得你也该冲冲凉,瞧你耳朵都红了,一定是热的。”   陆沉忽略耳朵尖的烫,冷冷瞅着他:“咱俩,对着洗?”   顾遇眼睛都亮了:“对呀,对着洗多好呀。亲爱的你不要害羞嘛,咱俩以前还互相洗呢,这点要求简直低难度……”   “咔嚓——”陆沉猛然掐断了视频。   顾遇虫都懵了,好半晌反应过来,一手撑着浴室墙壁笑了起来,笑得腰都没力气直起来了。   哈哈哈哈!   救命,陆老师也太好逗了吧……   但还没等他得意地笑完,陆沉又打回来了,这回背景已经换了,成了顾遇依旧很熟悉的他家浴室。   顾遇的笑声截然而止,哑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上。   陆沉在对面挑眉看着他:“对着洗?我也洗了,你洗啊遇遇,刚刚不还洗得挺欢的吗?”   顾遇咽了咽喉结,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但过了半会儿,他自己又悄摸摸转回来了。他一转回来就被陆沉逮得个正着,以一种戏谑又暗含好笑的眼神瞧着他。   顾遇便理直气壮了。   自家雌君,不看白不看!   看着看着,顾遇盯着陆沉滴下水珠的下巴颌,语调甜腻得都能滴出糖水来:“陆老师,陆少将,亲爱的……咱们打个商量呗?”   陆沉还在正儿八经洗着自己的,听这语调,心里便陡然一跳——每次他家遇遇用这种语调说话必定有诈。他又淡淡扫了一眼对面顾遇眉眼弯弯的无害笑容,立马断定一定不能和他打商量。   于是陆沉面无表情地继续洗他的战斗澡:“没得商量。快洗你的。”   “真的不行吗?就一次就行,一下下就行。”顾遇踩准了他家少将必吃的那一套,软乎乎地腻着声音说,“好不好嘛,就一下下,陆哥哥……”   陆沉心脏都因为他这声称呼抖了抖,半晌,黑色眸子极其幽沉地凝着他。   “陆哥哥?一下下?”顾遇又软软地唤了一声。   陆沉沉默地凝视他,须臾,无奈地叹口气:“就一下下?”   顾遇立马乖巧保证:“就一下下!”   “嗯嗯,陆老师你先往浴缸里坐一坐,站着可不行。”顾遇对他家浴室构造那叫一个极其熟悉,熟练地指挥着,“当然站着也可以,不过咱们先试试坐着的。”   陆沉一听就淡淡扫了他一眼。   先试试?这叫一下下?   顾遇自动无视他冷冷的眼神,佯装很正经的样子继续说:“唔,你摸摸你左边第二个柜子,嗯嗯,就是那儿,就是这些东西了……”   陆沉沉默:“……这些你多久放进去的,遇遇?”   顾遇弯着眼笑笑,脸庞愈发俊美得夺目:“你猜啊,亲爱的。”   陆沉尝试提醒:“一下下……”   顾遇顺口就接:“当然是一下下了。嗯,亲爱的,放轻松,第一步咱们先把腿伸开……”   ……   所谓的一下下,自然是骗鬼的。哦,不,是专门哄他家陆老师的。   顾遇在海坞星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白天训练、和下属打好关系、熟悉军务、处理军务,晚上则忙着找陆沉,白天黑夜愣是叫他都安排得充实到不行。   很快,那台编号y01的机甲便顺利抵达了海坞星。   它出场的第一眼,便惊艳了在场所有军虫。   这台机甲通体主要为白色,线条简洁而大气。关节连接处和炮弹发射口这些机关位置,构造却极为繁复精湛,呈现的又是冷峻深邃的纯黑色。   这台白黑相间的机甲y01,拥有全帝国最先进的神经连接装置,与操纵者的同步率能最大限度提高到操纵者基因等级的顶点。除此以外,在武器系统、传动系统上也运用有更多帝国机甲研究最前沿领域的技术。其中大半,还源自于陆沉独创。   老所长诺奇就评价说,陆大设计师将来很难再有第二个作品能达到y01的高度。   想想也很有道理。因为陆沉这辈子最好的精力、最活跃的创造力、投入的最多的心思,都集中到了y01这一台机甲之上。这样各方绝佳的契机一丧失,便很难再有第二台能复刻到同样的高度。   某种意义上,y01是绝对独一无二的。   顾遇第一天驾驶上他家少将亲手设计的机甲,体内热血第一次涌得这么快,兴奋到当天便把训练场所有机甲都干翻了一遍。   当天所有训练机甲的军虫苦不堪言,没想到顾少将这么丧心病狂,还能嚷嚷着让他们赶快爬起来再打一遍。   这场过后,全部军虫对丧心病狂的雄虫油然生畏。顾军团长成了他们第一佩服的,第二佩服的便是莫尔中校了。   这位莫尔中校,竟是全场唯一能和顾少将战上好几个来回、不死不休的军虫。   莫尔边战边能显著感觉到,顾遇比起启明星杯决赛时的水平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以前他们还能互相战个吃力,现在吃力的便只有他一方了。   莫尔一边惊叹于顾遇进步之神速,一边咬牙死死坚持,也被顾遇激起了胸膛里那股热血,即使被数次打趴下还能顽强爬起来,不死不休地再战。   顾遇就喜欢这种打不倒的对手。   到后来打到日暮时分,整个训练场唯二还能动一动的机甲就剩他们俩了。直到他俩也打得精疲力竭,浑身是汗,一前一后地倒下,这场漫长的机甲训练才算结束。   其他趴在机甲里要死不活的军虫们才可算松了口气,把已经要升到天堂去的灵魂收了回来。拾掇拾掇,还要爬起来抢食堂。   得,也别抢了,这个点食堂也没啥吃的剩了。   顾遇打得精疲力竭,他这个揍虫的虫也好不到哪里去,和一干军虫们活像老弱病残般苟到食堂吃完了晚饭,又老弱病残地苟回了宿舍,冲了澡,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便再也不想动。   他歇了歇,艰难地探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到了光脑镜片。   正要打给少将,好好求一通安慰,林希安的通讯忽然打了过来。   顾遇蹙着眉头瞧这来讯名字。林希安打来又想烦他个什么?   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缓了缓。通讯因为没虫接,响完了。   顾遇也不急着打回去,悠悠哉哉又歇了一会儿,林希安第二遍通讯也打了过来,顾遇这才站起来往外走去,给自己接了杯水,慢慢倚着高脚桌坐下。   林希安的通讯第三遍响起,顾遇已经能想象他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了。   顾遇这才戳开,一戳开果不其然林希安淋头便骂:“顾少将,你死宿舍里头了吗!我可算好你这时间点下班了啊!”   顾遇很有道理地说:“因为下班了,所以我更没理由准时接你的通讯了。”   这个理由林希安竟然无话可说。   顾遇挑眉:“你找我到底干什么?我可不像你这么闲。”   现在还在加班的林希安,实在不知道他哪来的脸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句话的。   他默了默,败在这只雄虫身上:“我跟你说件正事,下个月是我们和艾特兰联邦签定百年休战条约满一周年,帝国说要跟他们办个联合机甲竞技大赛,这消息网上都传开了,别跟我说你没看到。”   顾遇打了个哈欠:“所以你来叫我参加呗?”   林希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吗?”   为了避免这只雄虫找诸多理由,他又很快添道:“这种联合机甲大赛可是为国争光的大事,要是我们输给艾特兰那群abo,军部得被帝国网民们喷死!”   “而且据说艾特兰的那个少将奥格斯格挺厉害的,你不是启明星杯第一名吗,军部就想派你去撑个场子……”   顾遇懒懒说:“我去啊,谁说我不去?”   林希安又看不懂顾遇了:“你怎么这次答应得这么容易,顾少将?”   顾遇淡淡一笑:“赢了算军功吗?”   林希安:“算……吧。”   顾遇点头:“所以我去呀。” 第87章 戒指   垠出院那天,陆沉和柳真捧了一大束花去了医院。   他们进入病房时,少年正站在自己的病床边慢慢收拾衣物和被单,背影因住院的这些天瘦削了不少。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他怔了一瞬回过头来,很自然地笑了笑。   “陆学长你们来了,我今天就出院了。”垠脸上是与以前一般无二的笑容,只是言行间成熟了许多,很难再见到以往那股有了冲劲便不管不顾往前冲的毛躁。   他张罗着推着轮椅的柳真坐下,给二虫娴熟地倒来一杯水,又问:“要吃点水果吗?我住院的这些天,同学们来探望,送了一大堆水果吃也吃不完。”   “不用了不用了。”柳真连忙摆手,又将准备好的一大束粉白色康乃馨奉上,“恭喜今天出院啦!看起来康复得不错,很精神嘛小伙子!”   陆沉问:“出院不久就要到帝国大学办理入学手续了吧?”   垠冲他明灿地笑了笑:“我以前老是学长学长的叫,以后就真的是陆学长的学弟了。”   陆沉点了点头,又问:“填专业了吗?未来想从事什么方向的研究?”   垠挠挠头发,有些羞赧地说:“填了生物医学,大概按我的成绩录取进去,十有**就是这个专业了。”   陆沉有些讶然:“我原来以为你会选化学或者机械工程。”   垠微微低头,发丝垂下扫过他的脸颊,他轻轻笑了笑说:“本来想选机械工程的,后来住院这段时间改了主意,最后志愿还是踩着截止日期提交的。”   陆沉动了动眉:“这就是你决定好的方向吗?”   垠抬眸,对上他的眼神,认真地点点头:“嗯。”   陆沉也淡淡笑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吧。”   垠笑得眯起眼:“我还以为陆学长会问我具体原因呢,不过不问也是学长你的风格。”他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气叹道:“如果我早一点遇到学长你就好了。”   一旁柳真偏过头,不解地问:“早一点遇到又怎么了?”   垠看向柳真,玩笑般说了一句:“那就没有顾少将什么事了啊。”他煞有介事地补充道:“能和陆学长这么好的虫在一起,这种机会如果我能早点遇到,怎么看也没有放手的理由吧?”   柳真咋舌:“你还真敢说啊,这要是让顾少将那只雄虫知道了……”   陆沉知道垠是开玩笑,也没有把这小孩的话放进心里,而是沉吟着说:“如果能早一点……虫生如果能做这种假设,那许多遗憾都能得到满足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垠玩笑的笑容在脸上滞了一滞。   柳真没读懂气氛,还在一旁乐呵呵道:“如果能做这种假设,那我一定得生早点早早参加高考。要知道,当年我考大学那会儿,往年题目都贼简单,轮到我们那一届就难得要死,要不是没考上个好大学,我至于跑去从军嘛?”   垠也很快恢复自然,笑着跟道:“那我一定得早点长大,嗯,最好长得很高很壮,很聪明也很厉害。”   柳真乐得不行:“那不就是一个巴德中将再加上我们陆中将吗?这是什么奇妙组合,救命!”   垠却认真反问:“那不厉害吗?嗯?不厉害吗?”   “你现在也挺聪明的嘛,就是身高还不够。”柳真比了比他俩之间的身高差,拍拍他的肩,“加油吧孩子,先长到我这个身高再说。”   垠反唇相讥:“那柳中校,也等你脑袋瓜有我这么聪明再说吧,加油,我也很看好你。”   柳真:“……”   靠,还以为这些天长大了,成熟了,怎么个儿没长,嘴巴反而越来越损了?   陆沉淡淡下了结论:“我看,你俩互相以对方为目标加油吧。”   垠和柳真却同时不满喊道:“为什么?!”   陆沉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比你们高,也比你们聪明。”   顾遇半个月才放了两天假,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首都星,抓紧时间抱着他家少将黏乎,一点空闲也不肯浪费。   最后两天时间还是眨眼功夫一溜烟过去了。   他满脸不情愿与委屈,仿佛假期过后患上开学恐惧症的学生党。假期结束,便是一场大型灾难片开幕。   “我不要走,不要回去!”他都走出了门半步,又冲回来半跪在地板上,抱着陆沉的腰死死不肯放开。   “我要请假!我要罢工!”他白发脑袋很黏乎地在陆沉怀里蹭了又蹭。   陆沉揉着他微微散乱的发丝,耐心抚慰:“遇遇,想远点,不到半个月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顾遇骤然抬头,自己也想起这事了:“半个月后是和艾特兰联邦的联合机甲大赛,陆老师你要担任评委来着?那我们就又能见面了啊!”   他忽然又振奋起来,盘腿往地板上一坐,干脆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我算算啊——联合机甲大赛要持续四天,我放假又有两天,四舍五入我就要在家里待六天了,长假啊少将!”   陆沉好心提醒他:“作为参赛选手和主办方代表,四天大赛期间你得住在安排好的酒店。”   顾遇歪头看他:“可陆老师你是评委,也要住那个酒店吧?”   陆沉失笑:“你才想起来吗,遇遇?”   顾遇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得联系联系林希安,让他把我俩安排到两个相邻房间去。哦,不……”   顾遇站起身后,很正经地低头亲了陆沉额头一下,沉着声说:“为了节省军部经费,我觉得干脆可以合并一下,住一个房间算了。陆老师,委屈你一下,和我挤挤如何?”   陆沉抬头,捏过他近在咫尺的下颌也亲了亲。   “每晚都在一起挤得不行,现在来问我委屈不委屈了,遇遇?”   顾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有时候还是陆沉你先挤过来的呢。”   陆沉说:“所以不用和林希安联系了,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我们住一间就行了。”   顾遇诧异了一下,又很快笑了起来:“搞什么呀,少将你都安排好了,还故意来逗我?”   陆沉却很有道理:“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顾遇又蹲下去抱着陆沉的腰蹭啊蹭,不舍得放开:“怎么办啊,都怪少将你,我现在更舍不得走了。”   陆沉看了看时间:“顾少将,你最多还可以拖上三个小时。”   顾遇惨兮兮地窝在他怀里,不愿直面现实:“三个小时能做什么?军部简直压榨劳工,三个小时我连和陆老师你上个床都不够!”   陆沉想了想,纠正道:“如果动作快点,是可以的。”   “嗯?”惨兮兮的白发雄虫抬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家雌君,像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沉却已经高效率地解开了他穿得整齐的军装,由外套到里面那个由他今早亲手系上的领带。   陆沉垂着眼帘,敛下幽深的眸色地说:“从我今早把它系上时,就已经想这么做了。”   顾遇摁住他的手,俊美的眉眼上挑着看他:“陆老师你还真是说干就干,效率比我还快呀?”   他摁住的动作几乎等于虚张声势,陆沉轻轻松松便抽出,继续解开了那些多余碍眼的衣物,仿佛真在争分夺秘,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顾遇都开始不满起来了。   “陆老师,我就知道你只是馋我身体,不是真的爱我,哼!”   陆沉伸出食指,虚抵住他的唇。   “是爱你。很爱很爱。”   “乖,遇遇,不要多想。”他搂住正亲吻着他锁骨与脖颈的雄虫——这只雄虫向来嘴上一套,实际一套。陆沉微微偏过头,喘息了几瞬,才又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   “是……我也舍不得你,雄主。”   他的舍不得都隐藏在顾遇的慌乱之下。   舍不得,才只好努力证明,你在我的生活中鲜活地存在过。   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对大多数帝国虫民来说,这或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工作日。但至少对忙忙碌碌虫群中的两个虫来说,这一天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孟留看了手中这一束白玫瑰一眼,又确定另一只手自己做的蛋糕完好无损,安下了心,隐隐带着喜悦与憧憬,抬头望了一眼元帅办公室所在的方向。   今天,是他和兰德尔结婚八周年纪念日。   孟留带着这两手东西,有些局促地出现在军部忙忙碌碌的行政大楼里。   他一进来就发现今天比以往还要忙碌,像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如果是这样,那今天的纪念日是不是也泡汤了?   可等他惴惴不安地询问了办公室前的元帅副官埃维尔后,才得知并不是突发了什么紧急事故,只是联合机甲大赛临近,军部上下在忙着排查整个首都星的安保问题,避免大赛当天出现任何差错。   毕竟这场联合大赛意义非凡,关系着帝国与艾特兰联邦的邦交和谐。对经历过近百年战争,刚刚签下停战条约的帝国来说,邦交更代表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孟留没敢打扰他们做事,很快乖乖坐到了旁边去,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军虫进了元帅办公室又出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直到近黄昏才少了一些。   兰德尔这才从埃维尔那儿知道,他雄主已经在外边等了一上午,外加又一下午。   他忙了一天有些疲惫,难得没控制好情绪,训斥了副官几句。   可这“几句”的威力甚大,孟留隔着门都听到了兰德尔愤怒抬高的声音。他惴惴地站了一会儿,打定主意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怒火平息后,兰德尔淡淡说了一句“进来”,他方才探进头歉意地说:   “对不起,是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才拜托埃维尔少将不跟你汇报的。”   兰德尔皱紧的眉头松了松,但怒气还在,看了一眼埃维尔说:“你先出去。记住,以后无论是谁来,无论是什么理由,你都没有隐瞒不报的职权。”   埃维尔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上将,我明白了。”   埃维尔路过孟留身边时,孟留又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埃维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最后躬身出去,轻轻阖上了门。   兰德尔卸下所有的怒火,尽显疲态地倚着椅背对雄虫说:“坐吧。”   孟留道歉道:“我不知道不能隐瞒的规矩,本来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没想到还是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与你无关。”兰德尔稍一摆手,止住他接着道歉,“你不知道是应该的,但埃维尔身为我的副官应该清楚这条规矩,这件事按理还是他的责任。”   孟留动了动唇,把还想接着说的话噎了回去。   兰德尔这才注意到了他手中明晃晃的礼物,表情有明显的一瞬空白,怔了怔:“这些,是……”   孟留把白玫瑰与蛋糕送上,展开了笑容:“是纪念日的礼物。”   兰德尔看了看蛋糕:“这是你做的?”   孟留点头,把一旁柜子里的餐盘和叉子找出来,打开盒子切出一块推到他面前:“我看你也没来得及吃晚饭,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吧。”   兰德尔用叉子挑起一块送进嘴里,脸上的疲惫少去许多,笑了一笑说:“味道很好。”   孟留喜悦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试过几遍,还怕不适合你的口味,你喜欢就好。”   兰德尔放下叉子,在桌下的一个抽屉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微笑着递给他:“这是我的纪念日礼物。”   这下孟留真的有点措手不及、喜出望外了:“这、这是给我的?”   兰德尔笑着反问:“不给你,我还能给谁呢?”   孟留小心翼翼地接过,眼里带着期待地望向兰德尔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可以。”兰德尔说。   盒子小心地打开后,里面出乎意料是一枚款式简洁的普通戒指,材质类似银却又不太像。   孟留怔了怔,看了一眼温和看着他的兰德尔,又视线低下看向兰德尔的无名指。兰德尔注意到他的目光,将无名指亮了出来,读懂他心里想法似的说:“我的婚戒还在。”   孟留有点不懂:“那为什么要再送我一个戒指呢?”   兰德尔将他的左手轻柔地接过来,垂着眸认真替他戴上,又在那指尖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两边都齐全了,便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说它是无名的了。”   孟留顿了一顿,有些不自信不确信地问:“我真的可以吗,兰德尔?”   这么优秀的你,我配得上吗?   兰德尔眯起眼睛,笑意加深了些许:“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雄主。” 第88章 使团   海坞星浩浩荡荡的雨林中,一阵又一阵的枪声在偌大林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身披迷彩衣的士兵趴伏在林子中,耳朵一动,听到不远处土壤踩动的声音,随即瞄准“嘭”的一声了结对手。但同时他的开枪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对方队友新一轮的围剿。   大大小小的虫眼摄像头悬浮丛林上空,忠实转播丛林里的实况。   不远处的泥土路上,蓝军的车辆运送着士兵赶赴前方,白军却忽然发动突袭,炸弹洞穿了大路,溅起的泥巴把蓝军士兵炸了个满脸浆糊,白军士兵随即大喊:“不要动!你们已经全体被我军俘虏了!”   “蠢啊。”顾遇悠哉哉坐在监控室中,抿了口咖啡,不咸不淡地评判道,“这么大的目标就敢在路上开,还真以为他们蓝军已经把道路全部封锁住了吗?”   但很快,白军某个基地又被蓝军突袭,给炸了个稀烂。   “蠢啊。”顾遇又叹,“白军还真以为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通讯信号不会被蓝军反定位吗?”   他身后第五军团的军官们纷纷汗颜,有些坐不住了。   海坞星大小基地的联合军演进行到现在,本以为会让新任军团长见识见识他们军部最强军团的实力,结果反而天天被批,批到这些军官们已经快没脸坐下去了。   被这么一无是处地指责了三四天,有个不服气的中校忍不住小声道:“少将您这么厉害,不如亲自下场去指挥一方好了。”   顾遇挑眉:“我赢了怎么说?”   中校涨红了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赌注的,脱口而出:“赢了我喊您爷爷!”   顾遇对认个孙子这种事没兴趣,但也明白自己若不做个表率是无法服众的。他这些天一无是处地批斥蓝白两军,无疑是想好好挫挫这群娘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军虫们的锐气,现在效果到了,正是树立他威信的好时刻。   第五军团这些军虫随陆沉,表面是军部最恭谨让的一支军团。实际呢?傲得不行,有一股源于实力的骨子里的自信。   顾遇觉得这种自信很好,但关键是如果他没纳入他们的真正认可,这点自信在他面前就成不服管教、阳奉阴违了。   这点得改。   顾遇喜欢自己和手下的兵都傲得不行,毕竟自信是种优势。但如果手下的兵敢在他面前傲得不行,那就别怪他毫不留情了。   顾遇远程接替了蓝军总司令,指挥着他们一路对抗白军。可怜白军压根还不知对手已经换虫,白军总司令潘西上校还站在地图前纳闷,蓝军怎么突然换战术了?   而且这战术……有点看不懂啊。   潘西以为蓝军要攻侧面,结果虚晃一枪攻了他另一侧面。潘西气得拍案,又以为蓝军这回总要正面攻击了,结果突然神不知鬼不觉从后背钻了出来,直接捣入他军大本营。   潘西这回不能再以为了……他光荣地被俘虏了。   这位上校这时才想起,这战术联系起之前乌拉星平叛一役,惊人的眼熟,这不就是顾少将的作战风格吗?   在潘西上校后知后觉顿悟后,后悔不迭,垂头丧气地被俘虏着押回来时,监控室里顾遇已经喜闻乐见地收了干孙子。   轰轰烈烈的海坞星联合军演历时五天落下帷幕。   顾遇在全军总结大会上说道:“总的来说,不错。但离我想象的第五军团还差得挺远。”   他站在台上微微俯身,靠近话筒说:“看来陆中将离开以后,你们松懈不少啊?就这种小学生斗殴的垃圾水平,还敢自称军部最强军团?就这副模样还敢说是帝国骑士手下的兵?”   “从今天起,所有基地每天加练两小时,每周基地内小范围军演一次!有意见吗?敢有意见的大爷现在就举手——”   所有军虫眼见着大屏幕里俊美的雄虫抬起头,斜飞入鬓的眉戏谑地挑起:“现在提,现在我就教你做孙子。”   须臾,全场保持鸦雀无声,沉默到大会结束。   顾遇在台上最后结束道:“很好,非常有精神,就是这种状态。加油,保持。”   又一周后,下一轮军演总结大会上。   一身军装、人模狗样的顾军团长又悠哉地问底下的兵:“一周下来感觉如何?这次军演进步了一点吧,令我欣慰……”   底下气喘吁吁、站都要站不稳的军虫们纷纷期许地抬头,眼以为终于要得到上级夸赞了,可雄虫依旧话锋一转。   “才怪。”顾遇微微一笑道,“如果就是这种水平,以后再度开战,我们第五军团就等着第一个被打垮吧。”   “在之前的基础上,所有基地再加练一小时,每周军演继续。有意见吗?敢有意见的大爷现在就举手——”   底下已经坚持不住,又听还要加练一小时的军虫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大爷,你有胆子你举啊!   你举我就举,孙子!   你先举,你举了我就举!   万一你个孙子诈我呢,你先举,我再举!   别吵了别吵了,要举一起举吧。   双方对视一眼,默念一二三,最终“三”字一落,全场只有一只被忽悠瘸了的憨憨军虫站了出来。   方一出来,全场瞩目,会场静得针落可闻。   顾遇淡淡挑眉扫了台下一眼,语带惊奇道:“居然还真有虫有意见?”   那只军虫发觉自己上当了,直面全场瞩目以及台上雄虫的精神施压,腿肚子都在打颤:“少、少将,我、我没、没意见……真没意见……”   顾遇和蔼地说:“别这样说嘛,我一向很民主的,有意见就要提,不提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呢?你说是不是?”   军虫感动得一塌糊涂:“少将,原来你是真的体谅我们,我以后再也不背地里骂你嘴欠龟毛事多精了。”   顾遇笑得愈发和蔼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不满这点训练量,主动提出要求,希望再加练一小时对不对?”   “不、不不……”那名军虫吓得脸色苍白,话都说不清了。   顾遇淡淡哦了一声:“那就是还想再加?”   这下全场都在摇头说“不”了。顾遇这场以后,继“嘴欠龟毛事多精”后又多了一个名头——魔鬼。   其他驻星上的第五军团军虫们听说了海坞星的惨案,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显然,他们也逃不掉。   海坞星被整治得勉强符合顾遇标准后,这位少将又开始了他整个军团范围内的巡查。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但这已经是后话,半个月后万众瞩目的联合机甲大赛先行到来,牵走了顾遇的注意力。他虫也在半个月后,从海坞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首都星。   顾遇是参赛选手,也是主办方帝**部的代表之一。除此外,顾遇还被临时抓来负责大赛会场安保。   一份工资干着三份工,顾遇又要叹一声军部压榨劳工了。   但打三份工唯一的好处是,他回到了首都星,还和他家少将住进了酒店同一间房。   简直万岁!   白天顾遇得陪兰德尔元帅一同迎接艾特兰联邦的代表队,陆沉则陪着机甲大赛委员会做赛前动员会。他俩同在首都星也见不上面,连通个讯的时间也没有,只有等晚上回房后才见得到对方。   但有盼头和没盼头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即使要对艾特兰联邦代表队营业一天的笑脸,一想想晚上能抱到亲切的陆老师,顾遇也无所谓了。   艾特兰这次派来的代表团大使名叫邓利奥,是个极其讨人厌的家伙。年到中年,尚未秃顶,但人已经十分油腻。   这位高贵的大使看虫从不以正眼相对,即使面对帝国元帅亦始终高昂着下巴,让顾遇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致使脑袋落枕再也低不下来。   说话也特讨人厌,老是捏着一股“我们alha就是比你们虫族这种低贱种族话必定以“我们联邦如何如何”开口,仿佛他在帝国的土地上踩一踩都是纡尊降贵。   相比之下,兰德尔始终态度温和,尽显你们代表团这次派来了联邦机甲战斗实力最强的奥格斯格少将,只是今天怎么没见到这位少将呢?”   大使邓利奥脸色一时也有些不好看——“家丑”一时被旁人,还是打了多年仗的死对头戳中当然不好看。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奥格斯格少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暂时不能赶到,希望元帅阁下原谅年轻人的失礼。”   兰德尔依旧保持着风度极佳的笑容:“哦?是被正事耽搁了,还是被旁的什么耽搁了呢?我自然不在意小辈们的失礼,只是希望明天的大赛奥格斯格少将也不要迟到才是。否则被不知情的网民抓到,胡编出他畏战的言论就不好了。”   邓利奥大使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上几分,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就不劳元帅阁下担心了,我们联邦alha从来不会惧战。”   他忽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兰德尔身旁陪同的顾遇,牵起嘴角虚假地笑了笑:“倒是听说这次帝国派出的最有实力的参赛选手是一只雄虫?是我们联邦孤陋寡闻了吗?什么时候帝国竟然沦落到只能派中看不中用的雄虫上场了?”   没等兰德尔说什么,顾遇先回以这位大使虚伪一笑:“那确实是你们孤陋寡闻了。勇于承认不足挺好的,尊贵的大使阁下。”   这番怎么读怎么阴阳怪气的话让邓利奥的眸光冷了冷,却碍于外交场合不能当众撕破脸,他也只得跟着笑笑:“那就拭目以待了,这位雄虫少将。”   他心里当然不屑至极。   这帮恶心的虫子们越来越不中用了,以前当那群废物雄虫们是宝,现在竟也舍得把宝丢出来上赛场。这群娘里娘气、弱不禁风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是他们勇猛强悍的alha的对手?   还有奥格斯格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邓利奥想到因为他,自己在兰德尔面前吃了多大的瘪就来气,偏偏奥格斯格身为少将职衔又比他高。   官大一阶压死人。这位少将平时在联邦风流也就算了,虫族的美人再美他也不是人,这都敢泡,脑子疯了吧? 第89章 开幕   联合机甲大赛当天。帝国竞技场。   医生强制的一月休养期限已过,陆沉重新依靠外骨骼行走装置站了起来。他身穿一身简单款的风衣,在委员会的诸位簇拥下走向外面评委席所在的高台。   外面帝国竞技场的欢呼声经开幕式被点燃,声势震天,透过长长走廊传进陆沉的耳朵里。   他们虫族是个崇尚武力的种族,外加与老对家艾特兰联邦积怨已久,早就恨不得亲自上场暴揍这群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a们一顿。这场史无前例的联合机甲大赛也因此吸引来大批直播间观众,从一开始便备受舆论瞩目。   陆沉几乎能预料得到,当他以重新站立的姿态出现在竞技场上,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陆沉不可能不产生些临阵退缩的想法。   此前平叛乌拉星后,军部想要对外宣报他的功绩,便被他拒绝了。   原因其一,是他名不正言不顺,陆沉设想过自己若是这场平叛的指挥官,就绝不会允许无关平民掺和进来。他的本意也并非为了功绩,只是简简单单地因担心他家雄主而已。   其二,便是他的腿了。通报他的功绩,不可避免会涉及他的腿已痊愈了大半的事。   说实话,陆沉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他还曾记得他是如何因双腿残废而一朝被拉下神坛的。那种一夕之间被漫天舆论剥夺去所有的感觉,即使他尽量不去在意,也依旧在他的心上残余了无比清晰的阴影。   他现在有了痊愈的希望,那以后呢,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呢……   他能做到全然坦诚地接受一切赞扬或批评吗?他能第二次经受一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受吗?   这些天陆沉并未表现出什么,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事实是的确在别虫眼里看不出异样,可却很难逃过他家遇遇的眼睛。   昨夜酒店休息时,顾遇正双手搂抱着他沉沉闭着眼,仿佛已经陷入了悠悠梦乡。陆沉却难以睡眠,心里叹了口气,打算轻轻在他怀里翻个身。   但还没等翻完,就被身后的雄虫摁住了。   “少将?”雄虫的声音糯糯的,听上去却很清醒。   陆沉怔了一怔,转完身正对上他清明的漂亮苍灰色眼睛,不由柔和了声音:“还没睡着吗,遇遇?”   “我在等你睡着呀,陆老师。”顾遇搂紧他,带着微微迷糊劲儿埋在他脖颈蹭了蹭,小小声抱怨道,“而且少将你翻了几次身都压着我头发了,想睡也睡不着。”   顾遇睡觉向来啥也不管,倒头就睡,长发全洒了一床。每次他俩睡觉,都是以顾遇头发为席垫的,陆沉以前还打趣,床单钱都可以省去不用了。   听他小小声抱怨了一句,陆沉失笑,扯了扯他散落的一绺白发:“是你头发太长了,遇遇,该找个空剪一剪了。”   顾遇选择性忽略了“剪一剪”这句话,半阖着眼轻轻说:“少将,明天虽然轮不到我上场,但我也会作为代表出席,顺道核查会场安保。”   陆沉有些不解他突然提这干嘛:“我知道,但怎么了?”   顾遇缓缓睁开了眼,雪白的睫羽在半明的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看着陆沉,认真地说:“所以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陆沉。”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   陆沉眸光深深地望进他眼里,须臾,凑近他的唇角,垂下眼帘敛去眼里的深沉,羽毛般轻柔地落下一吻。   “我明白了,遇遇。”他嗓音低沉着,又不嫌烦地挨着唇角吻了又吻。   顾遇被他亲得困意都挥散了许多,脸贴着一半枕头瞧着离他近在鼻息之间的陆沉,缓缓笑弯了眉眼,开口的语气却是他极其难得的认真。   “陆老师,记住好吗?就算不再有虫仰头看向你,我也会是你唯一忠实的支持者。你是我独一无二的英雄啊,陆老师。”   陆沉将头搁在了他肩头,脖颈亲密无间地相贴着。   沉默几息,陆沉缓缓说:“遇遇,我也仅有你的支持便已经足够了。”   “只要有你。”他埋进顾遇脖颈间的动作愈发的深,嗓音却愈发的低,低到近乎微不可闻,“只要有你。”   “只要有你,一切都足够了。”   顾遇环着他的腰,偏头吻过他的发梢,贴着他耳朵亲昵地说:“好巧,我也是,陆沉。”   联合机甲大赛的直播在两国都收看得到,就连弹幕都彼此共享,以至于还未开场,直播间的火药味已经十足了。   [联邦网民1:呵呵,帝国今年是没虫了吗,听说种子选手居然是只雄虫?]   [联邦网民2:就是,简直笑死个人了,就你们雄虫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敢上战场?我都可以一拳打飞一个哈哈哈!]   [帝国网民1:呵呵,我就静静看着,坐等联邦傻逼打脸。]   [帝国网民2:不会吧不会吧?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居然还有人阴阳怪气顾少将实力?联邦这是村里还没连上网吗? ]   [联邦网民3:切,你们这个顾少将能有多厉害?我看怕只是某些无脑雌虫的滤镜吧!能当上少将还多半是靠他家雌君,呵呵。]   [联邦网民4:帝国骑士重伤残疾是今年最震撼我的新闻了,不过作为一个联邦a,我还是得说今年没了陆沉,我们奥格斯格少将铁定横扫你们帝国代表队。]   [联邦网民5: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陆沉腿瘸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帝国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机甲选手吗?哈哈哈哈,我们奥格斯格少将最帅!]   [帝国网民3:居然有人敢嘲笑我们帝国骑士?陆中将铁粉来了!兄弟们,快锤死那个憨憨!]   [帝国网民4:举报了举报了!不服线下单挑!]   [帝国网民5:奥格斯格垃圾!以前对上我们陆中将就只有被打得落花流水丧家之犬的份!就算没了陆中将,有我们顾少将在你们也休想有赢的份!]   [联邦网民6:我们奥格斯格少将最帅!]   [帝国网民6:我们顾少将最帅!]   [联邦网民7:垃圾无脑帝国雌虫!]   [帝国网民7:垃圾无脑联邦o!]   ……   就在直播间正在慷概激昂地你插我一刀,我戳你一刀地上演小学生骂架锦标赛时,镜头忽然扫到高台上的评委席入口处——高大英俊的黑发雌虫在一干大赛委员们的簇拥下出现在直播中,方才热闹非凡的弹幕整个都空白了一瞬。   刚刚还激情打字的网民们,不分国籍,不分性别,全看傻眼了。   又使劲揉揉眼睛,拼命眨眼。   我靠靠靠靠!陆沉!那是陆沉!陆沉他妈的站起来了!   而且走的和正常人无异!   这下不仅联邦网民怀疑自己看了国内营销号的假文章,就连帝国虫民都怀疑起自己这大半年来是不是看了假新闻?或者,陆中将之前压根就是装的?   不会吧?双腿残疾居然真的能痊愈?!   不愧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陆中将!   一时间帝国弹幕痛哭流涕,感慨四起,活像自己挂掉多年的亲生雌父起死回生,不孝子孙终于能再尽孝心。   联邦弹幕则空白了很久很久。须臾,先由某位同志发出一串省略号,以表示自己打脸太快而操了蛋的心情。而后联邦群众发觉此时此地唯有省略号能言有尽而意无穷地表达他们的复杂心境,纷纷整齐地跟上,刷起了一排排省略号。   [……]   [……]   [原本听到对家主力没了,我起了,结果没到一秒……]   [抱抱前面的兄弟,呜呜呜我们一起没了……]   [我发觉,我们联邦是不是真的网不太好……]   无论弹幕如何痛哭流涕,复杂自闭,现场开幕式仍在继续。陆沉作为大赛评委会主席致辞,所有镜头一时都对准了高台,那张俊美疏冷的脸出现在了现场所有大屏之上。   在一番中心思想为“比赛第二,友谊第一”的简短致辞后,陆沉最终在话筒与镜头前道:“我宣布,联邦及帝国第一届联合大赛——现在正式开幕。”   顾遇正站在评委台斜对角的一个观众口仰头望去。陆沉疏冷的眼角下压,视线不经意下移,却是有目标地寻到了那个小口上站着的白发雄虫。   顾遇一和他眼神对上,很快弯起甜甜笑容。   在他一笑时,礼花从占地面积广阔的帝国竞技场四角升起,在白日的上空腾起彩色的烟雾。如此震撼的画面,令全场观众都仰着头齐声惊呼。   陆沉毫无波澜的眼眸在这时动了动,紧紧不放地在礼花和观众的喧嚣里盯着顾遇那张漂亮至极的脸。   唯一没有抬头的,竟只有遥遥对望的他俩了。   观众们仰头看着四角礼花划出的烟雾在中心汇为一起,形成两国交融在一起的国徽图案。接着,音乐响起,双方参赛选手代表队出场。   “陆中将,请入座,您的位置在这边。”一边的委员会有虫在催他了。   陆沉看见雄虫身边的副官莫尔上前,对他说了几句,便知道他也有事要忙了,于是陆沉冲着仍望向他的雄虫点了点头,最终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只是他的恋恋不舍都收敛在了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委员会压根不知道他在望什么,又猜不透这位帝国骑士的心思就不敢来催第二遍。   也没等他们再来催,陆沉便及时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边顾遇见陆沉回到了评委席,这才转身,在莫尔的报告声中往入口走廊深处走。   “少将,我们已经初步审查了竞技场各大入口和观众席,现在还未发现任何问题。其他还有参赛选手的休息室、后勤室这些后台房间,正时刻派军虫在走廊上守着,一旦有任何可疑人物或异样出现,会第一时间报告给您。”   顾遇边走边点点头:“辛苦了,莫尔中校。”   “少将您现在是要亲自去一一排查吗?”莫尔微微皱起了眉,“可您还有比赛……”   顾遇很无所谓道:“没关系,比赛不是一共四天?我最后一天上场也没关系,让他们三天先打着。”   莫尔哦了一声:“这就叫主角总是最后一个上场?”   跟这只雄虫待久了,耳濡目染下,莫尔也学会上司的没脸没皮了。   顾遇则短短一笑:“聪明,莫尔中校。”   而顾遇没看到的场内,联邦选手代表队首位上的alha一出场,便吸引走了全场视线。   那位alha外形条件优越,一身黑色联邦军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脸庞俊美倜傥,一边走还一边热情地向全场挥手致意,仗着相貌的英俊笑得尤其张扬。   弹幕也已经被联邦的疯狂无脑o们刷屏了。   帝国网民则一通酸水。   而这位英俊alha走到临近评委席看台的地方时,忽然仰头,愈发热情地招手,天生风流的桃花眼笑起来仿佛带着光。   “陆沉!陆中将!好久不见!”   alha一边热情呼喊着,一边右手放在唇上,朝着台上表情冷沉的雌虫飞吻了一个。   “亲爱的,你想我吗?前线一别,我可想死你了呀,美人~”   此话一出,所有帝国虫们寒毛倒竖,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有朝一日,有这么一个人,能准确在陆中将和顾少将俩的雷区范围里蹦跶,嫌命太长了吧?   稳坐台上的陆沉淡淡扫向底下朝他飞吻的alha,微微凝起眸,狭长的眼角下压,深不见底的眸中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对于这类傻逼,陆老师一般是不搭理的。毕竟一句嘴上的便宜,对他也没任何实际损失。   不过,如果他家遇遇听到了这傻逼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90章 求爱   “啧啧。”顾奚坐在观众席,看完大屏里那位联邦alpha的系列操作,啧啧称奇,“这个奥格斯格少将也太骚包了吧?”   整个帝国竞技场为环形卵巢结构,观众席绕一周分为由a至h八个区。评委席看台便在a区最前面。   而顾奚坐在了a区后面,要看见前面的实况还得仰头看大屏幕转播。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想把这位骚包少将的甜蜜飞吻录成视频分享给他弟——那场面一定相当精彩,但想了想,顾奚还是放下光脑,向座位上一靠,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怪没劲的。   这种事情要他可爱的弟弟自己发现才美妙嘛。   顾奚现在连吃瓜都没劲,懒懒打了个哈欠,拿起一旁“闺蜜”怀里的爆米花桶,咔嚓咔嚓很没公德心地嚼了起来。   相比之下,他身旁的“闺蜜”可激动多了,时不时举起光脑这里咔嚓一下,那里咔嚓一下,不时对着大屏幕里镜头扫过的俊脸“啊啊啊啊”地犯花痴。   自己犯花痴就算了,每“啊”一句还得挤挤旁边顾奚的肩膀。   “啊啊啊啊!陆将好帅!这腰这腿这身材,让我睡一次死了也值了!”   顾奚嫌弃地向后撤撤自己的肩膀:“放心,等你还没睡到,就被我弟先弄死球了。”   等奥格斯格出现,“闺蜜”又喊:“啊啊啊啊!虽然这个奥格斯格骚包,但他真的好帅啊!妈呀,和陆将不同类型的帅哥!”   顾奚很鄙夷地说:“咦——这么浪的你都喜欢,果然和你绝配。”   再接着两国政要出场,“闺蜜”彻底疯了,顾奚肩膀都快被这玩意儿拍肿了:“啊啊啊啊!兰德尔元帅好他妈的帅!那风度那气场那范儿,简直衬得艾特兰大使成了一猥琐年油腻男!”   “啊啊啊啊!皇太子也来了——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抢到门票的我也太幸运了吧?小奚,快,掐醒我,我已经快晕死在这片盛世美颜里了……”   顾奚很残酷地说:“没关系,你再看看旁边的艾特兰大使,一眼就能让你从天堂跌回地狱。”   “闺蜜”:“……擦!为什么这副盛世美颜图里得有那个狗屁艾特兰大使的身影?靠,我拍的照片全都被他污染了,p掉p掉赶快p掉!”   颜狗就是这么现实且理直气壮。   两国政要的看台位于c区最前方,皇太子克莱斯特一边对着拍照的各位媒体笑容得体,一边嘴上却在和身旁的兰德尔唠闲话:“我记得雄虫的席位都在咱们隔壁的d区吧?”   兰德尔对着镜头笑得温和,嘴上却淡淡说着:“是又如何?”   克莱斯特故作好心道:“我这是在忧虑你的家庭关系嘛,瞧瞧,d区离我们这么近,我随便一张望,就瞧见坐最前面的你家雄主了——他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你还不给个反应?”   兰德尔笑了笑说:“谢谢关心,不过我有分寸,就不劳殿下您挂念了。”   克莱斯特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总是看起来亲和得不行,实际心里比谁都冷漠,算我话多管错地方了。你懂分寸?兰德尔,小心分寸掐得太牢,虫就从你里跑了。”   他接着说:“我们仨,我,你和陆沉,里面看似最冷漠的虫却是最容易心软的,看似最温和的反倒心最是磐石做的。兰德尔,你其他都拎得清,但感情上和陆沉比,你可太拎不清了。”   兰德尔表情沉默了一瞬,很快重新对着镜头展露笑颜。   “你今天话太多了,殿下。”   克莱斯特笑了一笑:“虫老了,就爱操心你们这些破事。算了算了,你们自求多福吧,我只是担心哪天忽然我一下闭眼醒不来了,世上还欠太多事没做。”   兰德尔淡淡瞥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下:“除了意外发生,生和死哪是这么快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哦。”克莱斯特微微侧头看向他,笑着附耳说,“元帅阁下,你就把你的分寸保持到闭眼的那一天吧。”   镜头忠实地向全场观众展现皇太子倾身,笑着靠近元帅附耳这一幕,顾奚身旁的“闺蜜”已经开始对他肩膀转拍为掐了。   “啊啊啊啊!小奚你有没有发觉元帅和殿下也挺配的!这对今天起我磕了啊!”   顾奚:“……”   他对“闺蜜”这种一天磕几对p的行径无语了一会儿,视线却不自觉转移,望到侧对面的d区席位上去。   孟留正坐在d区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c区看台。   一头红发张扬的查尔斯坐在他身旁,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孟留你瞅见顾遇没有?我给他发消息这孙子也不回,他明明该来现场的,现在跑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孟留目光定在远处,淡淡回他:“他肯定有事要忙,你别去上赶着讨嫌了。”   查尔斯不满:“哈?什么叫上赶着讨嫌?”   孟留似有若无地说:“他不乐意你凑过去,你却上赶着凑上去,白白讨他嫌,这么说你懂了吗?” 查尔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怎么你这么说的,整得像我和顾遇那孙子有什么不清不楚关系似的?我们那是纯哥们,比24真金还要纯的哥们!”   孟留又没头没尾地说:“上赶着也没关系。”   查尔斯:“啊?为什么?怎么又没关系了?”   孟留终于舍得转头施给他一个眼神:“因为我看你上赶得挺开心的。而且虽然顾遇嘴上说嫌弃,但你也确实是我们雄虫里和他关系最好的。你又自己乐意,那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查尔斯挠挠红头发:“我怎么老觉得你话里有话?”   孟留叹口气:“你想多了。我是在帮你客观分析。”   而查尔斯忽然开始使劲拍他背:“喂喂喂!快看!你雌君和皇太子!”   孟留转过头看去。   大屏幕里兰德尔也凑身过去,笑着附耳克莱斯特一句。   声音轻不可闻声,更像说给他自己听。   克莱斯特在听到那句话后,连假笑表情都忘了保持,明显愣了一愣。   没有谁知道他俩之间说了什么。   完成开幕式后,元帅依旧因公务繁忙匆匆离去,连留下来看场比赛的功夫都没有。直到在一干军官的簇拥下都要走出竞技场时,他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意味不明地仰头望向d区。   从他的位置恰巧能最后望见那只黑发雄虫的身影,而孟留却望不见他,只以为他已经远去了。   副官埃维尔陪他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催促道:“上将,会议还有半小时开始了。”   兰德尔又看了看,才收回复杂幽深的视线。湖蓝色的眸动了动,恢复了平日里的不动声色。   他对着一干也停下来不明所以的军官们笑了笑,说:“走吧。”   克莱斯特在c区看台上对着艾特兰大使邓利奥,互相假笑片刻以示礼貌,然后彼此隔得老远地坐下。   心里都把对方嫌弃得不行。   克莱斯特托着腮,咂摸了一下刚刚兰德尔话里的意思,目光不自觉移到d区最前方,正好和还盯着他看的孟留撞上了视线。   双方皆愣了一愣。   很快,克莱斯特眯起漂亮的眼睛,和煦地朝他笑了笑。   孟留点了点头,不太自然地偏过头撤回视线。   克莱斯特觉得这俩着实有。你说孟留上辈子是得和兰德尔有多大的血海深仇,这辈子这么惨,遇到兰德尔这种故意来折磨他的雌虫?   方才附耳时,兰德尔算是回答了他那句“元帅阁下,你就把你的分寸保持到闭眼的那一天吧”。   兰德尔压低声音,以一种极其温柔的语调这么回道:“无论生或是死,他也永远摆脱不了我。无论爱、痛苦还是折磨,他的一切悲喜,都应该由我一赋予。”   *   开幕式过后,联合甲大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奥格斯格便迫不及待地上场了。帝国派出的选也不简单,是第军团数一数二驾驶甲的高——或者说,能有资格参加联合甲大赛的,无一不是军部万众挑一选出来的。   巴德迟来了一小时,错过了开幕式才和他伴侣第二军团长亚尔弗里德赶来。他俩一个属于评委席,一个属于政要席,即使一起来了也远远分开了两地坐。   巴德一坐上评委席,刚和陆沉热情地打完招呼,就看到场下是自己军团的选,当即呐喊助威。   “许校!加油!干他丫的!”   “奥格斯格就是纸老虎!不要怂!抽他!”   陆沉提醒:“评委好像应该保持立?”   评委席上也有联邦代表,在巴德呐喊助威时他们眉早就皱成了一团,心里不满极了,却不敢明着对这位五大粗的将提意见。   听到陆沉提醒,又看看旁边那群联邦眉头皱得老深的评委,巴德尝试压低声音,凑近陆沉小小声道:“那我小点声音喊加油哈。”   陆沉挑眉:“这么小声跟谁加油?” 巴德解释:“不是加不加油的问题,是我得表明自己鲜明立场的问题。”   陆沉看他一眼,又转头示意柳真。柳真很快从包里掏出一摞叠了层的曲面显示屏,递给巴德:“将,给,我们陆将老早为你准备好的。”   巴德接过来,有些懵:“啥?啥玩意?”   他一展开,“第军团xxx加油”的大写红字就在屏幕上现了出来,还几秒跳动转换不同颜色,五彩斑斓地闪。   巴德为这乡土杀马特气息的加油屏给惊呆了,完全不能想象这玩意儿能和陆沉扯上关系。   柳真还热心介绍:“点这里,可以调控数字改成第几军团,名字和标语也都可以编辑。嗯,将你不喜欢换着变颜色的,还可以同时彩霓虹一起闪,这边还可以给字加特效,什么花瓣呀星星呀彩虹啊……”   巴德不由反问:“评委好像应该保持立?这话还陆沉你刚刚才说的。”   陆沉淡淡地说:“不是你要保持鲜明立场吗?”   巴德又瞥了一眼旁边联邦评委难看的脸色,小声凑近说:“咱们这种行为算不算影响邦交?”   陆沉目不斜视道:“放心,邦交没这么脆弱。现场也有联邦观众加油助威,我们身为评委,只是选了一种更低调的方式表明立场而已。他们没有,是他们怂。”   巴德暗暗竖起大拇指:“要说牛逼,还是你牛逼,兄弟。”   干着不该干的事还格外有条有理,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这点论谁也比不过陆沉。   巴德给牌子调了个五彩斑斓的色,差点闪瞎了对面的观众席。他一边捧着,一边心底给底下自己下的兵加油打气,一边又不时朝c区亚尔弗里德傻笑。   这种但凡有一分不纯,都不够称之为傻笑的傻笑,百年冰山不化的亚尔弗里德居然还搭理,朝巴德深情对望,展开他铁树开花都难得一见的微微笑意。   看得柳真一阵鸡皮疙瘩,只得转移注意,专心看竞技场内已经开始的首场比赛。   巴德忽然八卦地偏过头来问:“陆沉你和那个奥格斯格怎么回事?刚刚我在赶来路上都从八卦新闻上瞅见了,那小子说‘前线一别,想死你了’,现在媒体都开始胡编乱造你和他的前线情史了!”   陆沉这回是真没料到居然这都有虫敢编。   他目光冷了下来,扫了一眼柳真,柳真作为他多年副官即刻明白:“我马上去堵这些媒体的嘴,将,保证一家敢胡编的都没有。”   巴德还在问:“奥格斯格不会真这么不怕死,两国交战都敢来纠缠你吧?”   陆沉平静道:“我保证在前线时,他已经被我打到见我就跑的地步了。鬼知道他那贫乏的脑子里哪根弦又抽了。”   巴德咋舌:“他该不会是那种、那种抖/m吧?”   但陆沉却说:“奥格斯格只是看起来不正经,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要的是什么。这种两幅面孔的人千万不要小看。”   巴德觉得他说得有点严重。毕竟论两幅面孔,谁能比得上你家雄主?   而在他们聊天不到十分钟时,场内“咣”的一声,奥格斯格直接一剑利落至极,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对面甲的胸膛。   全场帝国观众都哑了一下。   一般没有谁会在甲比赛里下这么狠的。因为甲与驾驶者神经高度相连,痛感也高度一致。虽然甲损伤不会造成驾驶者身体损伤,但痛感却会忠实传导到他身上。   洞穿了甲的胸膛,无疑是让驾驶者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洞穿胸膛而死的疼痛。   甲内的帝国选惨叫连连,轰然倒在了地上。巴德噌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大骂:“妈的!医护虫快来!快!”   而奥格斯格利落潇洒地下了甲,甚至还抬头,无视旁边的巴德,又朝陆沉张扬地飞吻了一个:“亲爱的陆将,我这么厉害,不考虑考虑和你家雄主离婚,嫁给我吗?”   他风流的桃花眼眯起,烟波流转。   “陆沉,小白脸跟你,可着实不配。”   竞技场内为数不多的联邦观众都兴奋了。虫族感知不到,但他们却清醒地感受到了奥格斯格s级alpha气场全开的信息素,几乎以一种汹涌般的姿态对准了陆沉。   即使陆沉感受不到,却仍皱起了眉。   他感受得到精神力。奥格斯格他妈的居然真在跟他求爱。   远处c区高台上的克莱斯特要不是碍着自己皇太子的身份,都想吹声口哨了。陆沉居然被联邦alpha求爱,这不比甲比赛精彩?   顾遇呢顾遇呢?操,这不得发给那个孙子看看?   奥格斯格能不能拽到最后他不担心。   克莱斯特眼下纯粹以能气到顾遇为乐。 第91章 墙角   克莱斯特一旁的艾特兰大使脸色难看极了。   按理奥格斯格代表联邦大胜帝国,他该高兴可是。可奥格斯格居然跟敌方将领——还是联邦死对头陆沉示爱,这叫个什么事?   邓利奥恨不得敲开奥格斯格脑袋看看构造,但又不得不咬紧牙关,示意自己忍下去。他虽然在国内便与奥格斯格隐隐不和,眼下却还不能和奥格斯格明着撕破脸皮。   毕竟奥格斯格在联邦民众人气极高,又是元帅面前的大红人,未来官途比起他可谓畅通至极。   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也并非简单地只是来参加一个联合甲大赛。背后行动,和奥格斯格的合作必不可缺。   评委台上,轮到委员会诸位就选表现点评,并给出自己的评级。   在这种甲比赛里,胜负一眼便能看清,评委的作用也只是就双方选的综合实力再加以评价,通常为赞赏或指正,再或者对某些有争议的胜负进行评判。   评委的评级则更为主观,并不影响冠军的产生,只是会在赛后依照评级额外推出一个大赛优秀选奖。一般而言,这种评级依据也多半出于选实力,最终成为冠军选的附带奖品。   虽然奥格斯格首场比赛便下狠辣,但论胜负确实毫无争议。   帝国评委虽心有不满,但也不好站在道德立场指摘这位联邦赫赫有名的少将,不情不愿给出了一个a,间或一两个少之又少的b。   联邦评委则恨不得临时添加a这个选项,以表达他们对奥格斯格少将连绵如滔滔江水的仰慕之情。光是评语这块,就夸得天花乱坠,险些把一旁的巴德将隔夜饭给恶心出来。   巴德打得很低,给了个c。按竞技场不成的规矩,一般给胜利方的选最低都给的b,巴德打c完全毫不掩饰他极其主观的不满。   现场联邦观众嘘声一片。   奥格斯格站在场内,挑起眉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很快将视线转移到接下来的陆沉身上。   陆沉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地打了f。   所有评级最低的一个。   因为打得实在低出天际,联邦观众们一时看呆了,嘘声都忘了发出。   黑幕呀简直是黑幕!陆沉他绝对是故意的!   绝对是因为刚刚他们少将光天化日对他求爱,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少将稍微比赛里下重了一点,导致陆沉怀恨在心,才昧着良心打出这么低的评级!   黑幕呀简直是黑幕!   奥格斯格笑眯起眼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陆沉仿佛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极其吝惜字眼地说:“因为你菜。”   联邦网民们正炮弹般一发接一发,急吼吼地在弹幕里打出“评委黑幕”、“陆沉不按实力评价”、“帝国骑士原来是道德卫士”的字眼,都因陆沉这句“因为你菜”突然哑了下来。   奥格斯格的笑容都有些僵了:“我哪里菜?”   “因为本来以你的实力很快便能赢下,却拖到了十分钟。”陆沉向椅背缓缓一靠,双腿交叠,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我看到的,只是在炫技。”   “联邦出名已久的甲第一高,十分钟赢了我们帝国某个师的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他语调冰凉地说,“我说你菜,难道不对吗?”   这话听起来居然还十分有理,联邦观众们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欢呼了。   因为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们少将赢了对方一个小校确实不奇怪,输了才该惊奇。   奥格斯格嗤笑了一下,眉眼锐利至极地上挑看着陆沉。   “你说我菜,我姑且接受。但如果是你家雄主,那个只有脸和基因等级够看的雄虫来,又能几分钟拿下一局呢?” 陆沉丝毫没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也不进他设的套。   “几分钟我不知道。”陆沉悠悠地说,“但对上你,无论多久,赢的一方也永远会是他。”   他语气平淡,但论谁都能听出他话里不可撼动的自信。这自信浑然天成,即使毫无依据仍能理直气壮。   奥格斯格眼里的冷蔑为挑起的一点兴所掩盖了些许:“哦?居然帝国还有除了你以外能战胜我的对?那敢问这位顾少将在哪呢?怎么现在还不敢出现?”   陆沉竖起一根食指,幅度极小地晃了晃。   “请记住,不是谁都和你一样闲,奥格斯格少将。”   他眸光浅淡,靠坐的姿态从容,而从仰视的角度望去,更天生自带一股万物入不了他眼的淡漠的蔑然。   这股仿佛天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气场,让从小什么都极其容易得到的奥格斯格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名为征服的欲/望。如果陆沉同属雄性,那么奥格斯格必定和他一辈子不死不休,沦为死敌。   但这样的陆沉居然是只雌虫,而且还有雄主——虫族社会“丈夫”的代名词。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   身为联邦独一无二的s级alpha,奥格斯格从骨子里自带蔑视一切的优越,这优越感伴他出生,毫无刻意,也属于浑然天成。但陆沉是他目前人生唯一一个,让他也不得不仰视佩服的对象。   奥格斯格自然看不起虫族社会,更由衷觉得这个病态社会束缚了与他同样优秀的陆沉的灵魂。   而他一定会让陆沉醒过来,让他看清他对他家雄主的一切迷恋,不过是虫族基因本能所造成的错觉。   “啊啾——”   顾遇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十足面无表情地说:“哪个孙子在念我?”   正陪他核查后台的莫尔,刚刚听完e区军虫无任何异样的报告,回头一看一半都在摸鱼的上级,不由呛了一句:“少将,那可说不定,念你的指不定就是陆将呢。”   “那哪成,”顾遇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陆老师念我,我可不会打喷嚏。这指不定哪个孙子背地里骂我呢。”   莫尔语带虚伪至极的惊奇:“有这个功能,居然少将你没有天天无时无刻不在打喷嚏?”   顾遇默了默:“我有那么招虫恨?”   莫尔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你对这点会有自知之明的。是我错了,当我没说,少将。”   后台不见光,一路灯光亮堂堂的,顾遇每次眯起眼睛避开刺眼的光线都得忍不住打个哈欠。   困啊,实在是太困了。   这种挨个挨个核查的工作不该审查会来做吗?林希安林大会长去空港口核查个安保,至于核查到现在?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每次林希安也都是一路这么摸鱼,致使带动整个审查会效率都如此低下。   “嘀——”   真正在摸鱼却毫无自知之明的顾遇,哈欠刚打到一半,光脑消息就弹了进来。   来自克莱斯特。   顾遇一边听着莫尔的报告,一边随意地戳开,即使是来自帝国皇太子的信息,他表情依旧漫不经心,要多懒散有多懒散。直到真正看清消息内容后,顾遇表情才渐渐凝固。   莫尔看他神色不对,皱起眉来郑重问:“是出什么事了吗,少将?”   顾遇的表情有股平时难得一见的凌厉。他看消息时由于垂着眼,眼角下压,常常自然而言流露出极其冷厉的味道,但当抬头时,和主人一样随意的发丝垂落,也就掩去了相貌自带的冷厉,变得十足慵懒散漫。   可这次抬头时,顾遇的眉眼依旧下压着,苍灰色的眼眸里辨不清的情绪流转,而定下后便彻底沉了下来。 “有事。”顾遇一字一顿,“有他妈的急事。”   莫尔更加觉得他这状态不对劲了,着急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少将?”   “剩下个区你先去查。”顾遇捏着指关节,明明眼眸冷得骇人,唇角却弯起诡异地笑了一笑,“有个事我得先处理一下,一会儿回来。”   听他轻轻松松的这话又不像大事,但看他表情却比他妈叛军打过来了还要可怕,莫尔更加一头雾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能让刚刚还打着哈欠,表情写满“这世界不值得我多看两眼,什么都无所谓了”的他上级,忽然这么苦大仇深起来,看起来竟然活像……活像被绿了?!   莫尔万万没料到他这都能猜对一半,顾遇果然捞起袖子,一副马上就要去干架的姿态接着说:“有不怕死的敢来撬我墙角,敢骚扰我家陆老师——我这就让他见识见识,帝国的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莫尔迅速翻了一眼八卦块新闻,很快得知发生了什么,刚想张嘴劝两句下轻点,事关两国邦交之类的话,那只白发雄虫已经九匹马也拉不回地卷起袖子往外冲了。   莫尔沉默片刻,只有一句话想要吐槽。   如果顾少将平时上班也有这热情这劲头,那该有多好?他该有多省心啊……   莫尔默默心痛地畅想了一下那副画面,随即被现实打回原地,深深叹口气任劳任怨地回去接着核查了。   清楚他上级实力的莫尔,可一点都不担心雄虫打不打得过那个联邦少将奥格斯格。   毕竟,就顾少将那种打架全凭心情和状态的不稳定实力,碰上眼前这都快被绿了的劲头,那还用疑心胜负?唯一该自求多福的只剩他的对。   只希望千万不要影响邦交。莫尔如此默默祈祷道。   而此时首都星最大的空港处,林希安才是最任劳任怨地干着最朴实的活、遭受最朴实的骂的那个虫。   首都星作为帝国最繁华的行星,每天空港的星舰吞吐量本就十分巨大。再加上碰上联合甲大赛的盛事,光是每日ai检测出的疑似有问题货箱和客舰都数不胜数,即使有空港工作虫员协助,再加以一一核查,工作量仍十分巨大。   既枯燥又巨大。   可林希安不敢疏漏任何一个可能性。   一个多月前,顾遇和陆沉才从乌拉星带来了疑似低级虫族的虫卵。虽然是虫蛊的形态,只有进入虫体内才能繁衍生殖,比起一般低级虫族危害小了许多,但军部仍严令不可疏忽任何一种潜在可能。   这些潜在可能,最可怕的便是虫母的出现。   一旦有了虫母,即便是蛊,也能在体外进行大规模的繁衍蔓延。   林希安回忆了一下虫母那恶心的资料图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种只知道蚕食和繁衍的恶心低级虫族,怎么还没有死绝?雄虫国度搞这种东西出来,真他妈太恶心了!也亏他们下得去!   林希安狠狠唾弃了一番那群没下限的恐怖/分子,一边听着下属的报告,一边浏览着光脑信息界面。   他家里雌父又又又在催他相亲了。   作为一个社畜,外加一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林希安真没心思去和那堆雄虫玩过家家。每次他一抗议,必定和他雌父吵起来。   真的烦死了!   林希安烦躁地紧皱眉头,正想再以工作原因推脱回去,忽然听到里面的货箱检查仓里传来一声尖叫。   林希安眼皮都吓得跳了一下。   很快里面跌跌撞撞跑出几个他们审查会的军虫,喘着粗气跑到他面前:“会长!不好了!虫、虫卵!里面那个货箱里有虫卵!” 第92章 疏散   顾遇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热衷以暴力解决问题的虫,但有时候,暴力的确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竞技场内,短短几十分钟,奥格斯格已连续挑翻四台甲,大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指着镜头狂妄地叫嚣:“看来帝国除了陆沉,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而后他又向后捋过头发,翘着唇角邀功一般望向评委台:“亲爱的陆将,你家雄主到底是真的忙,还是不敢上台来呢?如果被我说后者,那就这样一个懦夫也配得上你?”   此话一出,弹幕情绪比起他讽刺“帝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时还要激动。   [联邦那个憨批少将在说什么?!]   [拳头已经硬了!我已经提着家里菜刀往竞技场赶了!]   [什么玩意儿?他哪来的资格说我们顾少将?我们顾少将可是开天辟地有史以来独一无二最有担当的雄虫!]   [操!真当我们虫族一大群雌虫是死的了吗?兄弟们上,唾沫淹死这个憨批玩意!]   本来在这场弹幕的无声战争,帝国一直处于下风。自从网络黑子被顾遇这只绝透了的雄虫整治了一顿后,帝国星网论坛最近少见的平和,网民素质忽然一夜间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也致使现在平和了一段时间的帝国网虫,遇到昔日下败将联邦网民,居然在骂战落到下风。   联邦人还没得意上一阵,触及到这群无脑雌虫底线后,才发觉果然你爷爷还是你爷爷。论骂架,谁也比不上这堆彪悍的雌虫。   在突然炸起来的弹幕里,联邦网民即使有心捍卫自家少将的名誉,也往往刚说上一句就被连炮轰得渣也不剩。   凶残,实在是太凶残了。   联邦柔柔弱弱的o们嘤嘤咬帕,虫族的雌性太野蛮了!简直是网络暴民嘤嘤嘤!   就在场内,已经有帝国观众跃跃欲试要把瓜皮往奥格斯格扔去时,顾遇忽然出现,某种意义上还拯救了两国岌岌可危的邦交。   他驾驶着黑白两色的甲y01登场,一出现便引起了观众席上帝国虫一阵阵的尖叫与欢呼。   观众们嗓子喊哑了还在喊。他们顾少将排面要大大地有,怎么也要比刚才奥格斯格出来联邦人喊得大声、喊得久吧?   “唔——帅!”   远处c区两国政要的看台上,克莱斯特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唤了一句,要不是还念着皇室礼仪,估计口哨都吹起来了。   和他隔了几个空席位坐着的艾特兰大使邓利奥,冷冰冰斜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轻轻哼了一声。   雌虫果然是雌虫,一看到雄虫就激动成这样。   这只雄虫能爬到少将这个位置,怎么也算有点实力,但对上奥格斯格,可真是毫无悬念。邓利奥虽然与奥格斯格隐隐不和,但对这位联邦全民偶像的实力还是不得不认可的。   可很快,他的脸便被打得响极了。   顾遇丝毫不搭理奥格斯格开场挑衅的放话,比赛一经开始,便直接近身冲上去和他对砍了起来。   双方实力皆极强,速度快得解说都跟不上,观众就更是看傻眼了,全程只看到两道光剑“唰唰唰”地挥,甲也快得只在场各处留下残影。   陆沉全程稳坐评委台,双交握置在交叠的膝上,眸光平静地映着场上的剑光。   若不看他交握的双骨节暗暗绷起,出露筋节,任谁也读不出他有丝毫紧张。   陆沉眸光平稳,他一旁的巴德却紧张全露在脸上,双合紧提着心不敢眨眼地瞧着赛场。   玩笑归玩笑,放话归放话,论真的,他俩都清楚奥格斯格的实力究竟如何。   在巴德的认知里,顾遇碰上奥格斯格——有点悬。   但再一瞧旁边陆沉点儿也不担心、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巴德又开始怀疑,难道顾少将最近实力又提升了?   总不能人家雌君都不担心,他搁这儿干着急吧?   视线回到战场,看着看着,一开始不甚分明的战局渐渐明朗起来。巴德的眸闪过惊喜与赞叹,激动地使劲一拍旁边陆沉:“顾少将真的进步这么快?!”   陆沉一根指拨开他激动的爪子。巴德哪都好,就是对他力量和体型的认识十分不清醒,这一拍幸好落在他身上,否则搁一般虫可能够呛。   “我早就说过。不可能不会赢。”   陆沉捏捏满心的冷汗,又忽视掉看出战局后才平稳下来的心跳,如此一脸平静地说。   巴德佩服不已:“不愧是你啊,陆沉!你家雄主一直在军部你都能一五一十知道他的实力变化。”   陆沉淡淡应:“嗯。”   他们身后的柳真:“……”   他敢拿以后退役养老的全部积蓄打赌,他家将绝对是只知道一些,但不笃定,从始至终凭借一股盲目的自信,认定赢的一定会是他雄主。   也亏他家将心够大,奥格斯格下这么狠,他不笃定都还敢眼睁睁看着雄虫上赛场。 陆沉倒也不是真的心大。   他已经开始屡次放开,一次又一次去相信和认定,他家遇遇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为了他们,独挡一面。   最后一道剑光唰地斩下时,这次全程懵逼的观众们也都看清了局面,那台黑白两色的甲一剑刺对方胸膛,以奥格斯格最初打落对的姿态,将他打落了场。   整场战斗持续接近四十分钟。   观众们眼都晃花了,看酸了,而最终结果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全场还是为此寂静了几秒。帝国观众嘴上说得凶,心底其实很悬,联邦观众嘴上说得也凶,其实心底同样的悬,因此结果出来时,双方居然都不知道这是意料之,还是出乎意料。   寂静几秒后,雷鸣般的掌声唰地爆发开来。   自然全部来自帝国一方。   联邦没有一个脸色能看得下去。奥格斯格也不愧是s级alpha,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即使上一秒剑捅入胸膛的感受恍若真实经历,下一秒被抬上担架,他还能爬起来,脸色兴奋地通红,冲顾遇喊道:“我们再来打过!”   他好久没遇到这么值得一战的对了!   本来陆沉退役后,他还大为可惜了一阵——他也可能是全联邦唯一一个如此可惜的,如今还能遇上把他打倒的对,奥格斯格怎么可能不兴奋?   奥格斯格爬起来喊了一句,久久没等到顾遇回应,他没力气又倒回了担架里。   “喂!那个顾……顾遇!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   他艰难地再度支起身。   “我以后还要找你打一场!”   可惜顾遇压根不搭理他,正忙着找他家陆老师邀功呢。即使隔了甲,陆沉看他转身看过来的动作,心也了然失笑。   “嘀——”   通讯响起,陆沉低头去看讯息。   [亲爱的,看我看我!]   [嗯。]陆沉唇角弯起,回复。   [在看你。我也一直在看你。]   奥格斯格这回真的气得不轻了,放弃了顾遇,满脸不爽地躺回了担架里。他枕着脑袋闭上眼睛,想想陆沉在评委台上昙花一现般的浅淡笑容,再想想顾遇那孙子……   靠!奥格斯格咬牙启齿。   想不通啊!顾遇他真的是雄虫吗?哪看哪都不像啊!   论战斗力,哪个雄虫能有他这么能打?论对雌君,哪个雄虫像他一样巴巴地凑上去?那巴巴的模样,奥格斯格都想给他一拳头揍上去了。   可惜,现在躺在担架上的是他。   好气。   奥格斯格的alpha生涯第一次如此生气。还是窝火的气,发泄不出,只能躺在担架上长吁短叹,把郁闷化作叹不完的气。   别说他叹气了,全帝国观众也都在暗暗叹气。   弹幕里也不再是之前的愤慨激昂,全部在愁——愁啊,太愁了。   顾雄子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爱他家雌君,怎么不愁?简直太愁了!   一只全帝国都想嫁的雄虫天天在你眼前晃,晃来晃去,还是在跟他雌君秀恩爱,换你你能不愁?明明法律对雄虫伴侣数量没有限制,但雄虫就是死心眼只跟那一只雌虫在一起,换你你能不愁?   以前他们还能嫉妒地发点酸水,阴阳怪气地嘲讽那一只雌虫。   现在好了,稍微阴阳怪气地发点酸水,就有可能面临顾遇的网上通缉。他雌父的,帝国网警都没有他这么敬业!   可怜星网论坛上,一堆糙雌虫们只能虚假地礼貌笑笑,维持言谈的平和。   现在,他们也只剩下叹气了。   愁啊,太愁了。   顾遇刚下甲,不方便现在找他家陆老师,只能先回去继续完成他枯燥乏味的核查工作。他低着头,一边上了c区的梯/子,一边戳着光脑屏兴致盎然地撩着陆沉。   “嘀嘀嘀——”   林希安的催命通讯响了起来。 顾遇挑起眉,给他家陆老师发完一个“爱你比心”后点开,林希安仿佛天塌了的表情便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顾遇漫不经心的神经也一紧。   林希安虽然时常夺命all他,但真正有大事发生时,表情乌云罩顶般的凝重几乎掩盖不住。   “顾少将,快,核查现场!”林希安沉着声音飞速地说,“我在空港检查到一箱虫蛊,箱子已经空了,里面的虫卵也不知所踪!我已经报告了总部元帅办公室,元帅命你现在马上核查现场是否有低级虫族踪迹!”   “如果一旦出现一只,必须马上疏散竞技场内所有观众!”   听到低级虫族可能出现,顾遇惊疑不定,耳朵一阵嗡嗡作响。   他亲身体验过那恶心虫子的厉害之处,可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 了!   “好,我马上重新核实全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顾遇沉声应答,林希安说他正在赶往这边协助的路上,顾遇点头,正要挂断,莫尔的紧急讯息同时弹了进来。   是一张图片。   是某个后台更衣室的角落的一个小空箱,像是化妆盒之类的。   莫尔的讯息则更简短:[盒子里有虫卵,少将,快来!]   没想到一点心里防备也没有,来得这么快。顾遇身体僵住,脸上血色渐渐褪去,腕上那道曾被他割开挖出虫子的伤口叫嚣着隐隐的痛。   他脸色惨白地回头,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望他家陆老师。   透过幽长的入口走廊,可见外面明媚灿烂的阳光。赛场上竞赛仍在继续,观众席上偶尔一阵惊呼一阵喝彩,仿佛一切还是再正常和平不过的模样。   透过那道口子他还可以望见评委台,望见陆沉垂着眸观赛时的平静神情。   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感知,顾遇这时才记起了呼吸,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恢复。   他还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冷静。   陆沉的安全,竞技场内所有观众的安全,都系在了他身上。   背对着身后入口阳光的方向,顾遇迈开腿匆匆跑了起来,一边把莫尔消息转给林希安,一边背离外面的喝彩声跑入幽深的走廊深处。   莫尔是在g区更衣室发现虫卵的,因为这场联合大赛以甲为名做的是稳固邦交的事,并非一般意义的甲大赛,场休息会有娱乐性质的歌舞表演,后台挤了一群盛装扮相的虫们。   更衣室外早早有军官等着,等顾遇来后他们一边开路一边喊。   “让让!让让!我们是军部的虫,有急事,快让让!”   更衣室内鸡飞狗跳,所有抿着嘴唇涂口红的,换衣服换鞋的,对着镜子扑腮红的,全张过脑袋叽叽喳喳地看了过来。   没有虫不认识顾遇。虽然不满军部粗鲁地擅闯,但所有虫还是叽叽喳喳地让开了一条道。   顾遇沉着眉心在军官们开路下走进了更衣室最深处,莫尔等在最里面,一上来便领他去看那箱子。   化妆箱的主人是一名后台的普通舞蹈演员,他吓坏了,捂着嘴僵在远远的一个位子,幸好在军虫们围拢下没有声张大喊,引起后台的混乱,却始终不敢相信那是他的盒子。   “我不知道……”那只亚雌捂着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盒子里会有那么恶心的东西!”   顾遇没理那边接近崩溃的亚雌,迅速戴上莫尔递来的套,在一旁所有军虫惶然的眼神提起那只虫卵。   “少将,您小心一点!”莫尔也紧张道,“目前只发现了这一只蛊虫——的确还是蛊虫,并不是一般意义的低级虫族,虫卵也没有破开,危险应该还不大。”   顾遇转身,将那只不动的虫卵对准灯光,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近透明的卵口在刺眼的光下极其轻微地蠕动,隐隐探出了里面那只幼虫的头部。   它的蠕动乍看上去毫无规律,又慢慢能瞧出,仿若在跟着一种无形的声音有律动地蠕动。   顾遇神色变了一变,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联系所有区域站岗的军虫,现在马上!”顾遇回头命令,“让他们有序疏散群众!”   听到顾少将这么突然一喊,周围的军虫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即使不知道为什么仍迅速行动,开始紧急联系所有场内的军虫。   “少将?怎么了?有什么异样?”莫尔紧皱着眉焦急地问。   顾遇沉下眸,回忆着最近恶补的资料,将虫卵在心里慢慢揉碎:“虫蛊在外界时本质是死的,除非进入我们体内,否则不会破茧繁衍。但现在,它在以某种规律自行蠕动,试图钻出茧内。”   莫尔越听,脸色越发苍白。他在乌拉星发现过虫卵后,也恶补过有关低级虫族的资料。   顾遇将套丢进旁边军虫递来的临时做好的火盆里。   焰光在他冰冷的眸子里跃动。   “是虫母。它们受到了虫母的呼唤。” 第93章 虫潮   “少将!”顾遇把疏散命令刚下达出去,c区负责的军官便传来紧急通讯,“我们这边发现了虫卵!不——”   军官声音陡然提高:“不!是活着的!少将,是活着的低级虫族!”   c区?!   顾遇心里一震,c区离他现在发现虫卵的g区如此之远,低级虫族已经无声无息间扩散到这么远了吗?   “马上烧死那只虫子。”顾遇竭力镇定住声线,“核查周围情况,一旦发现它的同类同样烧死!注意周围是否有虫母出现,我马上赶到!”   c区出现了第一只活的低级虫族,顾遇不由怀疑虫母的位置是否便靠近c区,当即和莫尔一行赶往。   广播同时开始播送。   “竞技场内出现紧急状况,比赛暂停!请各位观众不要慌张,在军部指挥下有序撤离!”   一遍说完又开始重复第二遍。   观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所在区域已经有军虫们秩序井然地站在各个通道指挥。   场内正在交战的双方选也在评委喊停下停了下来。   帝国观众虽然心底纳闷,但还是按指挥开始从位子上站起。联邦观众则更多怨声载道,行动间磨磨蹭蹭,十分不满帝国主办个联合大赛也能出岔子。   两国网民也在弹幕区发出了疑问。   [出什么事了?怎么比赛突然暂停了?]   [帝国也太没用了吧?办个这么重要的大赛也能出状况?]   [联邦网民快滚吧!轮到你们办比赛,不知道暗地里给我们帝国出多少绊子呢!]   评委席上,巴德和陆沉同时站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巴德紧皱起眉,满是纳闷,一面说一面低头准备联系顾遇。   柳真也在后面不解道:“出什么大事了,必须得暂停比赛?”   陆沉并不言语,捏着光脑的渐渐收紧,眉间罩着一层冰霜般,幽冷的视线有方向地逡巡全场。评委台的位置在整个竞技场内算高的了,视野极好,他很快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雄虫身着烟灰色军装,一头低束的白发马尾在阳光下反射出瑰丽的光泽,显眼地出现在c区通道口。   他步履匆匆,神色冷沉着,陆沉却读出了他举止间的焦躁。顾遇方一出现,便有c区附近的军虫迎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陆沉有预感,除非情况脱离掌控,否则他家遇遇不会出现这种神情。   然而如有心灵感应般,站在通道口的白发雄虫忽然抬头,望向a区评委台,一望去便和尤自站在那儿的陆沉对上了视线。   陆沉黑曜石般的眸子凝了凝。   “是低级虫族!”一旁巴德惊呼,他刚从顾遇副官莫尔那儿得到讯息。   陆沉也同时收到了讯息,包括他在内的场所有帝国政要皆收到了低级虫族可能出现在竞技场内的消息。当务之急,是保护他们紧急撤离。   想起他家遇遇曾遇上虫蛊那一次,陆沉再抬头,神色有些焦急。   顾遇却遥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而后撤回视线,专注于身旁军虫们的报告。   陆沉再次低头时,便看到了雄虫百忙之抽空发来的讯息。   [陆沉你快撤离,不要担心我。你安全了我就安全了。]   陆沉平静如潭的心底开始有一个声音叫嚣,这句“你安全了我就安全了”完全没有逻辑,丝毫经不起推敲,顾遇从来什么话张口就来,哄他最擅长。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暗暗告诉他——   相信他。相信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你不是早就下定决心,相信他可以独挡一面了吗?   他早就不止可以保护好自己,更可以保护周围许多虫。   “陆将,请您配合我们赶快撤离!”身旁有负责疏散a区的军虫焦急地催促。   柳真与巴德也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劝:“不会有事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只是暂时发现了低级虫族的踪迹,还没有出大事——没有谁会有事的!”   后面这话说不清是劝陆沉,还是在劝他们自己。   “少将,”莫尔向顾遇报告道,“林会长还在赶来的路上,但第四军团长韩易将临时来首都星述职,离竞技场最近,他收到消息先来协助我们,已经带虫到f区入口了!”   顾遇点头淡淡说:“先让他帮忙疏散群众。”   “是!”   帝国国立竞技场因占地面积庞大,而成为这次联合大赛的承办地。同样也因为它的面积、观众容量庞大,短时间内疏散起来尤其费工夫。   更关键的是,其大部分联邦观众并不配合,一路怨声载道、磨磨蹭蹭,不仅阻碍了疏散进度,也影响到了帝国观众们。   帝国虫们被他们的烦躁情绪影响,也开始发出抱怨。   两国政要的看台也同在c区,克莱斯特作为皇太子,本该是重点保护、最先撤退的对象,他却抛下身后阻挠不及的军虫们,向后面阶梯上的顾遇走来。   “殿下,您不要去!您先撤离才最要紧啊!”   顾遇身旁的军虫们正捣鼓着一堆嘀嘀嗒嗒叫的仪器,对着发现那只低级虫族的地板扫来扫去,顾遇瞧着扫描结果,暗暗皱眉。   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   那这一只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忽然听到前面有军虫在喊“殿下您不要过去”,顾遇抬眸淡淡看去,视线却顿在了克莱斯特和他间的阶梯上。   那块地板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顾遇的错觉。   但很快又凸起一下,收回一下,仿佛一个打鼾者起起伏伏的肚皮。   顾遇眉间一紧,大喊道:“危险!不要过来——”   克莱斯特为他突然的大喊怔住,迈起的脚步一停,而顾遇喊出声音的那一瞬便扑了过来,将克莱斯特摁倒在地。   下一刻他们面前的地板便轰然破裂——   一大股黑漆漆的玩意儿如泉水般从地下喷涌而出,哗啦啦溅开一大朵,啪嗒啪嗒又一根根清脆地落在地上。   溅到最近的克莱斯特脚边,他一支起身便看清。   那竟然是一只黑乎乎蠕动的低级虫族!   他再面色苍白地抬头,面前那股喷泉般溅开的黑漆漆玩意儿,赫然由一只只低级虫族组成!   顾遇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翻身爬起,猛然拉过地上吓软了的克莱斯特,拔出枪将蠕动过来的一只只低级虫族们射杀而尽。   这边轰然炸开的一幕自然吸引了四面八方所有群众的视线。   一瞬间所有观众,无论来自帝国还是联邦,全部随之炸开了。   “低级虫族!是低级虫族!”   “妈呀!那恶心的虫子是什么玩意儿?!”   “低级虫族出现了!竟然是低级虫族出现了!”   “这种东西来了,帝**部居然还瞒着!是想把我们都害死在这里吗?!”   “雌父呀!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啊!”   无论军虫们如何大声呼喊,企图恢复秩序,但嗓子都快喊哑了却没谁听进去他们的话。   观众们慌不择路,逃命之下谁还顾得上秩序?   你推我攘,哭叫连连,愤怒咒骂的,哇哇啼哭的,什么都有,低级虫族还没追上来这边就眼见要发生踩踏事故了。   “少将你没事吧?!”莫尔隔了浩荡汹涌的虫群,向他焦急呼喊。   “快重新组织秩序!”顾遇喊道,“我没事!一部分虫先把这边所有观众送出去,一部分虫留下和我一起处理这些低级虫族!”   克莱斯特被身边秘书们扶起,面上还是没有任何血色,喃喃道:“低级虫族……它们怎么出现的?”   “不可能,不可能……它们明明早就应该灭绝了……”   顾遇也顾不上克莱斯特如何不敢置信,忙着和下的军虫们拦在他前面,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低级虫族们射杀。   将亚尔弗里德同在c区,迎身上前,拿起随身携带的武器同顾遇一起截杀这群虫子们。   他们用的都是火弹,每击一只便能同时将周围一堆燃烧成焦炭。可饶是如此,虫子们还是在从那个裂口不断涌出。   “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怎么会出现这么多?”   顾遇未曾料想方才还是一两只,眼下便已涌现得如此厉害。   “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同处政要看台上的艾特兰大使失声怒骂,“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你们帝国把我们请来,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亚尔弗里德默不吭声,一枪射杀掉邓利奥脚边的低级虫族,把这位大使吓得不轻,往后连退了几步。   “不想死就安静点。”亚尔弗里德厉声警告道。   虫子们源源不断啃食着观众席上的座椅,所过之处不余任何残留,除了地板不吃外,几乎所有木材钢材都被他们吞食而尽。   但顾遇注意到,资料上灭绝的低级虫族只需要一雄一雌两只,便可不断繁衍生息。但这堆虫子里却几乎没有虫在繁衍,它们似乎只管专心啃噬。   顾遇沉了沉眉。   这些不是完全体的低级虫族,情况还没有那么棘。   只需要找到虫母,找到那只负责繁衍的虫母!   顾遇苍灰色的漂亮眸子,冷冷注视向那个不断涌出虫子的地板裂口。   虫母——是在那底下吗?   而就在他怀疑之时,“嘭”的一声又是轰然炸裂,顾遇这下彻底惊诧了,脸色惨白地回头,和所有观众一起齐刷刷看向竞技场央。   赛场正的地板下又被破开了一个大口,比之这边c区的口子还要巨大。   源源不断的虫子从底下爬出,密密麻麻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所过之处皆被黑色占领,如墨滴入水,由心那一点晕染开来,无可阻挡。   整个赛场几乎被染成黑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疏散命令下得及时,如今没有选还待在场。只剩来不及搬离的甲,被密密麻麻的虫潮爬上,几分钟内吞食得渣也不剩。   “y01——!”大脑瞬间嗡嗡作响,一股血直冲顾遇头顶。   他的y01还放在储藏室,位于赛场底楼。如此虫潮,没有任何一台甲可以幸免。   顾遇整个虫都要被气昏了,耳膜嗡鸣,什么都顾不上了,离他最近的低级虫族们被怒火波及,也是死得连渣也不剩。   顾遇毫不停歇,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射击动作连贯,无任何停滞,他身旁的军虫都不得不为他这股火力让路。亚尔弗里德则毫不迟疑,跟上他的脚步,协助顾遇硬是从这股虫潮生生开辟出条道路。   被困在外面的克莱斯特与邓利奥一行也因此上了阶梯,在顾遇二虫开路下出了虫潮,和外面通道口仍焦虑着的莫尔顺利达成会合。 他们一出来,没了火力,很快后面的通道便又被密密麻麻扑上来的低级虫族们封了路。   顾遇回头,优美的眉梢冷冷地挑起,从高处眺望竞技场内局势。   因为撤离的命令下得还算及时,眼下所有观众都集在了高处。竞技场的设计是将每个区域出口设定在了高处,再下面会有电梯或阶梯连通外界出口。   竞技场一共八个出口,每个区域都对应一个出口。   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想到达出口,必定要下去。   而看现在虫潮繁衍的情况,底部定然全部为它们所占领。而这种低级虫族一旦沾上一点,定会钻入体内,到时不仅是吞食,它们在体内还能自由繁衍生息。   顾遇转头向莫尔道:“我需要一个扩音器,跟全场喊话。”   莫尔和身旁的军虫们对视,无奈摇头:“少将,扩音器只有评委席有,广播室我们暂时也到不了。”   广播室就在央赛场旁边一个单独的高台上,也是大赛解说员坐的位置,并不与周围观众席相连。之前的虫员们全部撤离了下来,眼下再想到那儿去必然会经过底部虫潮。   亚尔弗里德低声提醒:“外面军部的虫也应该到了,我们可以让他们在外面喊话。”   顾遇一点便通,随即拿出光脑,方一打开,全部界面都被竞技场涌现虫潮的新闻刷屏。   大赛的直播一直在继续,画面早已传遍帝国及联邦两国,在整个星际范围内呈刷屏蔓延之势。   虫潮涌现时军部便已经出军,林希安也带虫赶到了外面,眼下正试图从外部剿灭虫潮。   顾遇想要联系兰德尔元帅,林希安的通讯却先一步打了过来。   “你那边现在怎么样,顾少将?”林希安在竞技场外焦虑地问,他周围全是整装以待的军虫,持着炮弹枪/支紧张注视大门紧闭的各个出口。   “它们繁衍速度很快,我们控制不了,当下必须先找到虫母。”顾遇语速极快地解释。   林希安接道:“底层全是低级虫族,我们已经把出口封锁了,你们打算怎么出来?我们好在外面接应你们!”   顾遇目光逡巡四周,最后定住在赛场心源源不断涌出的大口上。   他沉着声音说:“现在我需要你们从外面喊话,维持竞技场内秩序,趁虫潮还没彻底失控前,我会先让每个区域的军虫……滋啦……”   信号突然断掉了。   ……杀出去一条通道,把所有观众送走。   顾遇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他愕然抬头:“怎么回事?!”   莫尔也发觉了光脑信号的消失,抬头目光里满是措不及:“信号……好像被截断了?!”   林希安徒然举着光脑:“喂?喂?——顾少将!”   “靠!怎么回事!”林希安气得险些把光脑砸地上,“信号怎么会被截断?!”   他身旁审查会的职军虫们举着仪器望来望去,最终诧异发现:“会长,是来自内部的截断讯号,竞技场内的信号被内部截断了!”   顾遇来不及管信号的问题了,时间紧迫,他必须把消息传递到每个区域去,眼下唯一办法只可能一个个杀过去。   莫尔毅然握紧枪道:“少将,我陪你一起去!”   顾遇想也不想摇头:“不行,你必须留下来协助亚尔弗里德将,组织c区观众撤离。”   亚尔弗里德素来严厉的眉梢此刻也染上忧心忡忡,他抬头望了一眼巴德所在的a区,却在密密麻麻的虫潮和观众看不清巴德的身影。   “我去b区组织撤退,他们那边军虫数量比较少。”亚尔弗里德冷然道。   顾遇点头,莫尔不得不因此留在c区,但艾特兰大使却不满了:“你们谁也不能走,都应该留下来保护c区!”   “我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就算外面观众全死绝了,也比不上我们这一小拨人的安全!”   从刚才开始,这位大使便一直嚷嚷,顾遇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已到了极限,甚至顾不上邦交,正想直接拿枪口让他闭嘴,忽然——   有一道声音由扩音器传到了四面八方。   “现场所有观众不要激动。”   “如果想活着出去,就必须积极配合军部的工作,没有谁能单枪匹马从这里撤离。”   顾遇一怔,他身旁所有军虫、政要和观众也都怔住了。   经由扩音器的声线有些变形,甚至带着些许电流的滋滋响声,但却始终平静镇定,冰凉理性的语调把整个现场从混乱无秩序沁醒了一般。   大家都仿佛由这声音寻到了主心骨。   但顾遇一听便知道这是谁了。   他很快望向a区,却望不到陆沉的位置,只能听见这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空回荡。   他说的每一句,都仿佛顾遇肚子里的蛔虫,相隔遥远仍能洞悉顾遇会做出的所有策略。或者说,顾遇的战术思维从一开始便是由他教授的。   “现在虫潮还没有失控,只要在军部护送下,我们每个区域都有逃出去的希望。每个区域的军虫必须将火力集起来,围拢群众,杀出重围。”   陆沉右举着他方才杀回去,从评委台上好不容易拿到的扩音器。   他放眼四周,虫潮已经开始从每个区域底部向上蔓延了,一切刻不容缓。   “如果有谁不听从指挥,”陆沉垂着淡薄的眼皮说,“无论是来自帝国还是联邦,军部都有权抛下,避免因拯救你一个而牺牲大家。”   这番话斩钉截铁,容不得丝毫质疑,令在场所有观众不由凛了凛。   “我是帝国退役将陆沉。如果有任何不满,等活下来安全抵达外界,你们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以上,结束。” 第94章 吞噬   竞技场内开始分区撤散。   亚尔弗里德带领一部分军虫跋涉b区,加以支援。顾遇与莫尔则留下,带队c区。   在沿着楼梯下去时,层层叠叠的虫潮向他们爬来,顾遇一面阵阵恶寒,一面下毫不留情地射杀。   事先没有谁料到虫潮会发生,以至于武器只备了激光枪,需要连续射击才够足火力,在虫潮开出一条窄路。   顾遇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莫尔则紧跟他身后施与火力援助。   开始路还好开,可越到后面虫潮重叠的数量越多,几乎齐人膝盖高,寸步难行。   “我、我去——!”   对面遥遥传来一声惊呼,顾遇抬头望去,正见隔壁d区队伍不知怎么路线歪到他们这边来了,临打头的军虫一下来便见着齐人膝盖高的虫潮阵仗,惊了一跳。   顾遇眯起眼。   好巧不巧,d区打头那位便是洛利亚校。   自从乌拉星一役后,洛利亚与莫尔同升了校,虽然后来主动申请调离了副官岗位,但还留在辅星第十师任职,因而这次任务也跟了过来。   娃娃脸的年轻军雌也一眼望见他,兴奋地遥遥招:“顾少将!你在c区啊——!”   d区也是雄虫席位所在地。   洛利亚身后担惊受怕了一路的雄虫们,一望见顾遇,第一次觉得活像见了亲人,险些泪洒当场。   查尔斯是其最激动的那一个。   虫潮危下一路逃命,查尔斯那头张扬的红发都黯淡些许,但一见到顾遇,他如火张扬的一头红发再度支愣起来。   “顾遇!顾遇!我们在这儿!”   “少将,我们要和他们汇合吗?”莫尔在他身后轻声征询。   顾遇想了想:“洛利亚看起来有些吃力,让他们汇入也不是不行。”   他又不由想到了陆沉。   陆沉……应该是和a区一起撤退的吧。   由于是顾遇做的主,外加d区多是雄虫,对于新加入的这支逃难队伍,原本的c区观众并不敢有异议。   但也并不是全无异议。   艾特兰大使又跳出来,再度不满抱怨:“顾少将,你们护送我们c区就够勉强了,现在还多来一队?到时候人不够,万一我们这些高官政要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待得起吗?”   顾遇不稀罕理他,冷呵一声:“勉强不勉强,不是你说了算。”   说着他转头深深望去,半垂着眼皮,眼睑下苍灰的眼却永远如隔了层淡薄的雾。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那眼神极其肖似他的雄父。   “担不担得起,也不是你说了算。懂吗?亲爱的大使阁下。”   邓利奥第一次如此直视顾遇的视线,通身不由一寒,忽然意识到这位雄虫少将的确不是好拿捏的主。   ——那眼神,似乎逼急了,真能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到虫堆里去。   但他嘴上却还强作强硬道:“顾少将,你可不要忘了,你们帝国的皇太子还在这支队伍里!”   一旁看戏半晌的克莱斯特,闻言凉薄地开口说:“我没意见,可别扯上我。”   他朝顾遇眯起眼波潋滟的桃花眼,一只眼眨了眨:“顾少将的所有决议,我都举双赞同,绝无异议。”   顾遇没搭理他俩,继续在前面忙着开路。   孟留跟在查尔斯身边,忽然转头看了看,愕然发现:“伊不见了?!”   此话一出,雄虫的队伍里很快慌乱起来,左右看看,面面相觑,竟真没发现伊的身影。   “怎么不见了?”   “伊真的不见了!”   “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被这些低级虫族给……” 那只雄虫赶忙捂上嘴,没敢把话说完。   顾遇注意到后面的异样,转头视线逡巡片刻,也沉了声音:“怎么会不见?就算被低级虫族吞吃,临死前也得冒点声出来,你们就没有一点察觉吗?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虽然顾遇过去到现在依旧不爽伊那孙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对方就这么送命了。   查尔斯挠挠头,仔细回想:“刚开始撤退时我还见到伊的,他因为胆子小,不敢往前面走,一直在我们后面跟着。后来大家都怕得自顾不暇了,谁还记得关注哪个同伴少没有?”   孟留又扫视了雄虫队伍一圈,声音沉重了几分:“不见了,也不能原路返回去找了……”   伊多半已经出事了。   一只毫无还之力的雄虫,孤零零被落下,多半再无可能生还。   查尔斯拍拍他的肩,低声安慰道:“没关系,会没事的,我们大家都会没事的……”   少去一个活生生的同伴实在太过骇然。   一路上这些平日里高傲得不肯低一点头的雄虫们,此刻都蔫头耷脑下来,沉浸在对恐惧阴云下,毫无说话交谈的兴质。   孟留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兰德尔早已退场,并未和他一起困在竞技场内。   只是顾奚那边……   他在a区,应该没事吧?   被孟留念叨的顾奚,此刻正紧跟在陆沉身后,抓着他一只臂怂得不行,稍微出了什么动静,便和他身后的闺蜜吓得抱作了一团。   “弟媳妇儿……”顾奚紧张到没话找话,“我们到底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啊?这虫子繁衍得越来越多,我们不会挂路上了吧?”   顾奚惴惴地由抓陆沉臂,改为提心吊胆地扯着他衣角,整个虫怂得都要和陆沉黏一块了。   他最开头喊那一声“弟媳妇”,着实把陆沉呛得不轻,拿枪的都险些没稳住。   但现在被弟媳妇长弟媳妇短地喊了半天,陆沉已经学会面无表情听之任之,毫无波澜起伏了。   他平静地应了顾奚一声,答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顾奚听他这么说,简直安全感爆棚,感动得一塌糊涂,又深刻忏悔道:“陆将你真好,我以前还故意激我弟弟娶其他雌虫……呜呜呜,我简直不是虫!”   陆沉:“……”   怎么办?   他现在后悔了,非常想把这只雌虫推出去。   巴德将去了旁边的h区支援。竞技场一共八区,呈环形结构,a区紧临的右边便是h区。   a区现在只剩陆沉带队。   片刻后,顾奚又惴惴地问道:“雄、雄虫在的那片d区,保护应该是最好的吧……”   陆沉低头看了一眼扯着他衣角面色忧虑的雌虫,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他垂下眼睑,虽然明知眼下的突发状况不太可能,但还是淡声应道:“d区的保护会是最好的,你放心好了。”   二虫间沉默了须臾。   陆沉又抬枪,枪下的虫子死得凄惨,陆沉却从始至终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走道散步。   按陆沉的话,慌也没用,急也于事无补,不如节省些力气。   对于自我情绪的控制,他称得上登峰造极。   陆沉这副泰山崩于前也巍然不变的神色,也给了顾奚莫名的安全感。   空气飘着虫子们被火弹烧死后的焦炭味。   顾奚不高不低地喟叹:“早知道会出这种事,谁来看这个破比赛啊……只是可惜,世上没后悔药吃。”   *   “元帅!”   竞技场外,林希安喊了声报告,进了第一军团的心指挥车内。 “元帅,我怀疑竞技场内藏有雄虫国度的成员,”林希安声音有些急促,“他们从内部截断了信号,现在网上的直播也被拦截,画面消失了。”   竞技场现在发生了何事,他们外部的虫全不知晓。   方才竞技场内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外面所有军虫也都听到了陆将的话。   因此他们大致对里面的计划有所了解,但眼下除了死守在门口等待随时接应,没有什么可帮到里面的。   兰德尔沉着眉看面前的屏幕,对应八个出口位置的画面。   他语调平静却不容置喙:“我们不能开门。底层低级虫族繁衍得越来越多,一旦放出它们,整个首都星或许都会遭殃。”   林希安明白他的意思了。   军部铁了心要把低级虫族困死在竞技场这个小范围内,决不允许它们流出一星半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元帅?”林希安紧蹙着眉问。   兰德尔目光紧锁着屏幕,一字一顿道:“相信他们——等。”   “观众成功撤出后,我们才有会使用大型武器摧毁整个竞技场,将里面的低级虫族通通扼杀。”   心指挥车外,相隔数百米的大树下,奥格斯格倚着树干吹了声口哨,抱着臂隔岸观火,格外逍遥自在。   “我输给顾遇还输值当了,”他似嘲非嘲地说,“出来养个伤的功夫,里面就出这么大事?”   身旁的副官低眉垂目,轻声提醒道:“少将,邓利奥大使一行还在场内。”   奥格斯格唇角勾起兴味的笑容:“安排在他身边的人都准备好了吧?”   “少将您放心,”副官压低声音道,“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   顾遇的脚步顿了一顿。   “少将,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这些低级虫族越聚越多了?”莫尔也察觉出异样,“它们无法自我繁衍,但虫母的繁衍速度有这么快吗?”   顾遇打量这些虫潮移动的轨迹,片刻后慎重道:“一般低级虫族没有智慧,但现在它们的行动轨迹都好像有规律可寻——就像是被谁指挥,往各个出口聚集,对我们进行堵截。”   莫尔想起竞技场被截断的信号,深吸了一口冷气:“这一切,不会有谁在场内操控吧?难道是,雄虫国度的成员混进来了?”   顾遇下意识摩擦着指腹,耐心告罄彻底:“管他什么国度什么组织,反正杀出去就是了。”   一想到雄虫国度这个让他头疼的组织,顾遇射杀低级虫族的动作也愈发暴躁潦草。   克莱斯特被几位秘书牢牢护在身后,邓利奥死皮赖脸跟在他身边,边蹭着这小块安全区域,嘴上还边带着嘲讽。   “皇太子殿下是看上前面那只雄虫了吗?刚才我说话时,殿下这么护着?”   前面那只雄虫——可只有顾遇了。   克莱斯特不置可否,轻笑一声:“大使阁下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我的私事又与阁下何干?”   “我只是稍稍表示惊讶而已。”   邓利奥如此解释,唇角笑得阴测地贴近克莱斯特,低声道:“毕竟,亲王殿下死时您哀痛欲绝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晰,如今也只是稍稍惊讶于您的移情别恋而已。”   他猫哭耗子地假惺惺感叹:“我还以为,为了死去的克里斯莫瑟尔亲王,您会终身不再另结婚姻了呢。”   “如今看来,殿下忘得如此之快,亲王可死得真是不值当。”   克莱斯特脸色愈发阴沉,素来保持完美的皇室风度也终于裂开来,难以自抑地低吼一声:“你——!”   “啊!”   邓利奥忽然毫无征兆惨叫一声,双徒劳扑腾了几下。   克莱斯特眼睁睁看他往后倒去,慌张的神色浑然不似作假,更像突然被不知名的谁推了一把。   大家听到叫声纷纷诧异转头看来。   所有人便眼睁睁看着,邓利奥失重向后跌去,落入了虫潮之。   一沾上些许黑漆漆的虫子,瞬息便被全部吞噬。 第95章 实验   场面凝固了一瞬,谁也还没反应过来。   被吞噬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观者无不透身发凉,腿脚发软,震撼于这些恶心虫子们的威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艾特兰大使身边的联邦官员,他们齐齐惊呼:“大使!”   “大使——!”   可惜无论他们再如何呼喊也回天乏术,尸首早已化作这些低级虫族们的养分,连残渣也不剩。   “克莱斯特殿下!”其一位官员厉声看向克莱斯特,“您将大使推下虫潮究竟是何居心?帝国难道想要弃邦交于不顾,撕毁条约,不惜余力与我们再度开战吗?”   克莱斯特盯着邓利奥最后跌落的虫潮位置,怔忪了片刻,而后转头,与前方看来的顾遇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读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这事绝不能认下,顾遇很快反问那名官员:“请问你们哪只眼睛看到,大使是我们殿下推下的?”   那名官员怒道:“怎么看不到?刚才他们之间明显发生了争执,大使触怒了你国殿下,才致使了杀身之祸!”   “哦?”顾遇唇角勾起冰凉的弧度,带着兴味问,“那又请问,你见到是哪只推他的?”   那名官员一时语塞。   他身旁一官员道:“是右!好像是右!”   另一官员又道:“胡说,明明是左!我亲眼看到克莱斯特殿下的左动了一下!”   顾遇拖长语调夸张道:“哦——所以你们也不确定咯?那又关我们殿下什么事?指不定你们大使自己没站稳,或者又故意自己送死呢?”   联邦官员气得脸红脖子粗:“简直是强词夺理!大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自己跌倒,哪有人自己不想活的了?”   “我怎么知道,不如你问问死去的大使?”顾遇似笑非笑道,“或者,问问你们当的哪位?”   这一句话把全部联邦官员都得罪了,个个急得跳脚:“帝国现在是要锅全部甩到我们头上,歪曲事实,隐瞒真相吗?!”   闻言顾遇笑意反而加深,笑得格外虚伪:“如果我要隐瞒真相,把你们全部抛下灭口不更好?”   “你、你……”联邦官员气得说不出话来,却都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些发怵与顾遇对上。   把这只雄虫逼急了,指不定真能把他们抛下!   克莱斯特在一旁嘲讽地旁观着,唇角挑起沁凉的弧度:“各位,不要忘了你们还站在我们帝国的地盘上。在别家做客,还是老实些比较好。”   雄虫们的位置在官员们后面。   孟留在他们身后打量联邦官员半晌,最后视线在其一个身上停了停。   那名官员面色不显,垂在身侧的一只右却在微微发颤。   孟留眼眸一暗,眼染上些许慎重。   他是害怕?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但眼下也没功夫顾及真相究竟是什么了。虫潮越发汹涌地朝着出口的必经处涌来,一波接着一波堆叠在一起,将通道几乎堵死。   “弹药还够吗?”   顾遇眼眸冰冷地问,连续举枪射击后,掌与小臂都酸得发麻,却仍不敢停下松懈一刻。   一旦停止火力,下一波黑乎乎的虫子们必然填补上来。   莫尔粗略检查片刻,眉间沉重如乌云罩顶:“少将,弹药支撑不了多久了,最多半小时,半小时内我们必须逃出去。”   否则弹药耗光,他们两个区域的虫都得死在这儿。   顾遇试图加快步伐,但越来越多的低级虫族阻挡了他的脚步,前进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降了下来。   陆沉……   顾遇心里空落落的,如漏了块大窟窿。无法得知他家少将现在的消息,无论做什么都让顾遇的心始终吊在空,难以着地。   a区现在走到哪儿了?□□还充足吗?   陆老师的腿现在还受得住吗?如果半路上械支撑出了什么故障怎么办?   他控制不住多想,只能尽可能将注意力全部转到对付低级虫族上来。   但射杀的动作又太过械重复,他脑子又会不受控制走神到陆沉那边。   “呲啦——”   场内忽然升起一道广播打开时的电流声。   顾遇眸光一动,很快掀起纤密的眼睫抬眸,仰头倾听。   竞技场内所有正在撤退的队伍都听到了这动静,动作一时暂停下来。 是陆沉?   顾遇满心期待以为是,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竞技场内的广播装置。   ——有虫在广播室内!   明明应该已经全员撤退的广播室,眼下有了虫。顾遇最先想起的,便是雄虫国度。   这组织指不定在一开始,便埋伏了成员在观众席里。低级虫族出现在这里,竞技场信号被截断,指不定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广播“呲啦”了一段时间后,某个冰冷无温度的声音响起,细听起来竟然还有一丝亲和的味道。   “各位好,请不要慌张,眼下这些都只是我们雄虫国度给各位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小玩笑个鬼!   你他妈把这叫小玩笑?   现场所有观众听了这话,气得想把说屁话的这玩意儿给揪下来打一顿。   联邦观众有些不了解这个雄虫国度,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了解过的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个臭名昭著的恐怖/组织,同样气得牙痒痒。   那虫也听不到底下的民怨和腹诽,自顾自接着道:“我们雄虫国度是一个崇尚和平的组织,这个小玩笑的目的,也并非想置各位于死地——而是想借这个小玩笑,做一场实验而已。”   实验?什么实验?   观众们听得越发一头雾水。   这个脑壳有病不去医的恐怖/组织,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出来?拿他们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   那声音不慌不忙,又悠悠道:“各位也请放心,我们的实验用不着这么多实验者参加。把各位暂时留在这儿,也只是想请你们的几位出来而已。”   几位?哪几位?   观众们心脏骤停,不敢发出一个音,害怕自己便是被挑的那个幸运儿。   “帝国五位军团长,其四位想必都在场内吧?”那声音接着道,“我请四位军团长来参与这个小实验,想必大家都没意见吧?”   顾遇心底陡然跳了一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忽然明白了这场虫潮的目的——从始至终,难道都是在引他们几位军团长出现?   竞技场内原本就有他,巴德,亚尔弗里德。   第四军团长韩易将本来不在,却因为碰巧来首都星述职,听说竞技场出现低级虫族而赶来支援。   现任在职的便有了四位,外加上退役的他家少将,这场联合大赛可谓聚齐了帝**部高层的大半。   如今想来令顾遇头皮发麻,一切都像设计得刚刚好一样。   那声音又说:“只要四位军团长二十分钟内准时出现在竞技场e区最前面的看台,我们便放在场其余无关群众离开。”   那声音置身事外般地悠悠道:“相信各位军团长为了无辜民众的安危,愿意陪我们参加这个小实验吧?”   “呲啦——”   说罢不再多言,电流声再度划过,广播□□脆利落地截断。   四个换其余全部吗?   顾遇垂下淡薄的眼皮,陷入沉思。   雄虫国度所说的实验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们照做了,雄虫国度能遵守承诺放过其他观众吗?   “喂——”克莱斯特忽然喊了他一声,把顾遇从自己的思绪扯了出来。   “你不会真想去吧,顾军团长?”克莱斯特优美的眉梢上挑起,眯着眼看顾遇,“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而且指名要你们四位军团长去,背后主意打得能好?”   “难道不去吗?”顾遇也懒懒地挑起半边眉,反问他。   莫尔在一旁眉头深深紧皱:“少将,我代替你去吧,军部少了我可以,但绝不能少了少将你。”   帝**部拢共才五位军团长,四位已经占了几近全部。   军团长对一个军团意味着什么,在场谁都再清楚不过。莫尔的话说得实在,但道理也实在,五位军团长少一个都不行。   尤其是第五军团。   陆沉退役时军团内的动荡还犹在昨天,现在好不容易顾遇来了,第五军团已经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位最高上级的代价了。   莫尔此话一出,非但没遭到反驳,周围其他军虫还纷纷附和道:“对啊,少将,我们其一个代您去吧,我们第五军团绝对不能少了您!”   洛利亚也跟道:“只要我们稍微遮住脸,他们隔得远也看不清我们模样,到时把大家都放走了,他们再如何发作也奈何不得了。”   顾遇闻言沉思片刻,缓缓摇头。 “这个方法太冒险,不行。”   他顿了顿,说:“而且,我有理由必须去。”   因为陆沉一定会代他去。   毫不多想,他家少将一定会替上他的名头前往,如果他不去,便坐实了陆沉第五军团长的身份。   顾遇要把他家关键时刻没轻没重的陆老师拉回来。   陆沉平时看起来凡事拎得极清,理性克制,自我管理能力极强。但从来在这种关键时候,不懂什么叫退让苟全。   具体例子,可以参照许久之前雄虫国度劫持会场那次。   明明双方都知道牺牲是徒劳的,可无论顾遇如何拉住陆沉衣角不放,如何绝望得几乎崩溃,他家少将还是决绝地将他的拉开了,义无反顾去救那即将被枪杀的虫质。   顾遇已经有了极深的阴影。   那一幕即使隔了许久,仍经常在他噩梦里出现。   那种被亲放开,无论如何救不回陆沉的绝望,使得他噩梦时如溺水般,咽喉被扼住呼吸不得一样。   这种绝望,顾遇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他什么都可以失去,但绝不能失去他家陆老师。   顾遇苍灰色浅淡的眼瞳渐转深邃,有着决意已定的坚毅,嘱托莫尔道:“我去以后,你们务必护送皇太子殿下平安出去。”   克莱斯特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在对上顾遇坚定的眼神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不高不低地叹了一声。   有些看似什么都不关心的虫,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便是一根筋做到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了。   顾遇不再多言,举起枪正打算开路,虫潮却自动退让,开出了一条通往e区的小道。   而后大家又诧异发现,顾少将进道以后,虫潮很快合拢,自通灵性地合上了道路,不再允许其他虫跟上。   而他们面前,虫潮也自动避让,开出了一条通往外界出口的窄小道路。   顾遇最后回看了莫尔他们一眼,弯起唇角,短暂地笑了一笑:“你们先走,之后外面见。”   莫尔视线紧紧盯着他,半晌,一字一顿:“少将,外面见。”   顾遇边往e区走,边检查头的弹药。   很快后面的大部队已经望不见了,他成了一片黑色虫潮唯一一个大活虫。   那种感觉很奇妙,举目四望,全是望不见尽头的黑色,仿佛他来到了末日,整个世界仅存他一个虫。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幻想过这世界如果只有他一个虫,该是什么模样。   那时的小顾遇觉得,如果世上只有他一个,自己极有可能懒死在家里面。   但转头又一想,没有其他虫来无边无尽地烦他,没有或惊艳或爱慕的目光一路追着他,没有谁来干涉他想要的生活,那也的确是件极其美妙的事。   但只有自己一个的世界,也是极其孤独的。   长大后的顾遇为自己这个想法添了一点补充: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他和陆老师两个,那才是件极其美妙、十全十美的事。   一面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顾遇一面加快了脚步。   按他猜想,陆沉也一定会出现在e区。   渐渐眼前的一片黑出现了点颜色。e区看台逐渐出露在他视野,那小块地方并未被虫潮覆盖,而是显出它本来的颜色。   上面已经站了几个身着军装的高大雌虫。   其一个似有所感地回过了身。   顾遇的脚步不觉停下了,半仰起修长的脖颈,与那只高大雌虫的视线对上。   黑发黑眸,五官俊美疏冷的雌虫一与他对上,便格外心虚地移开了些许,但又很快移回,凝起眸光打量着他身上是否受伤。   顾遇便冷冷瞧着他,不动声色地也扫过了他全身上下。   “顾少将!”陆沉身旁的巴德这时还有心情招,和他打招呼,“你来了,我们等你好……”   他话没说完,便收到了旁边陆沉的一记冰凉视线,乖乖闭上了嘴。   顾遇一上台子,便听前面站着的像是雄虫国度的成员——一个身穿隔离衣的虫子问:“你们谁是第五军团长?”   然后,顾遇又听他家少将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是。”   顾遇踏上了台子,那名身穿隔离衣的虫看了过来,他便轻轻冷笑一声:“陆将,现任是我才对吧?”   “既然我来了,无关虫员是不是该回去?” 第96章 本能   “所以你们到底谁是?”那名身着隔离衣、头戴面罩的虫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是。”   他们两个同时说出。   说完后又互相对上眼神,顾遇的目光有些不善,陆沉心虚是心虚,但目光同样有不容置喙的决断。   旁观的巴德与亚尔弗里德对视一眼,巴德心里哭笑不得:你说这俩又是何必呢?整急了,等会儿两个都一块拉走。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那名雄虫国度的成员一挥:“那就都去!”   第四军团长韩易最后一个到来,一来便见多出一只虫,神情怔忪了一下,而后斯斯地笑道:“二位这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不愧是帝国模范夫夫啊。”   这位韩易将身形远没有一般军虫高壮,看起来高高瘦瘦,鼻梁架着副银边眼镜,总爱隔了副镜片笑眯起眼睛打量所有虫。   看起来颇有些斯败类的味道。   毕竟韩易行事素来狠辣,审讯罪犯的段更是出了名的阴毒,军事法庭都约谈过他好几次。上次乌拉星叛乱后,福玻斯若没途出事,最后也是要移到他里接受审讯的。   顾遇与他不熟,甚至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听不出他这话是嘲是夸,顾遇也没空搭理了,而是贴近陆沉耳畔,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陆沉和他贴得极近,闻言垂下眼皮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否是真的生气。   但陆沉还是说:“我不会走的。”   其实陆沉心里也很矛盾。心底有道声音一边说着要信任他家遇遇可以独挡一面,一边又说着绝不能再放他独自行动,说好了要一起面对。   两边的音量一样大,哪一边都不可忽略,于是陆沉沉声解释:“我信任你,遇遇。可有时候,我必须和你一起面对。”   否则,他怎么能做到真正的安心?   顾遇掀起雪白的眼睫看向他,贴得极近时,双方两厘米的身高差就显现出来了。陆沉依旧垂着眸紧紧注视他,黑色的眼瞳沉静如水,却又如深海包容万物而不可撼动。   顾遇抿起形状优美的唇,声音依旧有些冷:“如果你出事了,就别想我再原谅你。”   陆沉知道这便是同意退一步了,不自觉地弯起唇角,昙花一现般浅浅一笑,笑得近距离目睹这笑容的顾遇都晃神片刻。   “我知道。”陆沉说,他比谁都清楚,他家遇遇永远是嘴上最厉害。   他攥住顾遇的一只掌,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那掌心,垂眸承诺道,“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我保证,雄主。”   *   虫潮自动开出了一条通往出口的路供观众们撤离,但或许是知道这次安全撤离是由几位军团长留下换来的结果,一路上很少有谁说话。   大家都沉默着,有虫心里暗暗激动能逃出生天,有虫则实打实为留下的几虫忧虑。   “孟留你说,顾遇应该会没事吧?”查尔斯低头看路,语气有些恹恹的,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最后。   一旁的孟留沉默一瞬:“应该……”   他想说点一定会没事的话,安慰安慰查尔斯,但最后还是摇摇头如实说:“我也不知道。”   眼见出口已经就在眼前了,撤离的队伍转过了一个拐角。   查尔斯仍垂头丧气,叹道:“自从顾遇进了军部以后,真的变了好多。你说以前谁能想到他会为了救大家不惜牺牲自己,我以前没觉得自己没用,但和他这么一对比,我觉得我们这些雄虫是不是真的有点太废物了……”   他独自絮叨了半天,却始终没听到孟留的应答声,不由纳闷抬头:“孟留,你觉得……”   查尔斯呆住了。   身边空无一虫。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孟留不见了!   查尔斯遍体生寒,原地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半点孟留的影子,骇然大喊道:“孟留!孟留!你在哪儿?——听到回答我一声啊!”   他前面走着的雄虫纷纷纳闷地转头,随即表情变成如出一辙的愕然。   原本在后面和查尔斯走一起的孟留,不见了!   *   林希安在竞技场大门外等了许久,望得越久,表情越焦虑。   刚才所有虫都听到了里面的广播。   如他们所料,几位军团长应该都会留下来,换取其他无辜民众的安全。   林希安的脸色沉重了几分——实验?什么实验?雄虫国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搞这么大的幺蛾子出来,就为了做场实验?原谅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极端分子的脑回路。 很快里面传来第一声声响,是几只军虫的呼喊。   林希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指挥周围军虫将这边出口的门打开。很快其他出口也有撤退的队伍抵达了大门处。   但开门是件很费力的事。   因为伴随大门打开,里面几乎满得要溢出来的低级虫族们也跟着洒了出来,不断向外爬出。   里面的队伍被安全接出后,随即大门马上被阖上,外面围了几排的军虫们荷枪实弹,齐刷刷用铺天盖地的猛烈火力将这些低级虫族们剿杀。   审查会的职军虫们则忙着核实撤离出来的观众名单,其一只红发雄虫急吼吼地跑过来说:“孟留!孟留在路上不见了!”   他急得呛了几下,都顾不上雄雌之别,拉住林希安的一个劲说:“你们快想办法找找他啊!他是你们军部兰德尔元帅的雄主,你们一定要找到他啊!”   查尔斯一边急,一边又忽然想起:“还有伊!伊也在一开始不见了!”   林希安越听越愕然:“你说少了两只雄虫?!”   其他观众都还没查出失踪,偏偏少了两只雄虫。其还有一只是元帅的雄主,林希安已经能预想得到元帅的神情和帝国民众的舆论攻势了。   后来又查到,除了这两只失踪的雄虫,联邦还有一名官员牺牲,已经确认了死亡。   林希安扶着额头,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已经能接受任何一种糟糕结果了:“死的是谁?”   那名来报告的军虫小心觑了一下他神色,低声回道:“是艾特兰大使,邓利奥。”   “谁?!”   林希安本来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坏消息能坏到哪儿了,但死的是艾特兰大使的消息还是让他又惊了一惊。   大使是什么?   在他国境内便是本国的代表与象征。   艾特兰大使在帝国境内丧命,林希安相信,消息一传出去,必将登上两国新闻头头条。   “暂时封锁消息。”林希安沉了声音,神色无比慎重,“不要让外界得到任何有关风声,特别是联邦那边。我去报告元帅,请示他的意见后再做打算。”   “是。”那名来报告的军虫也格外慎重地压低声音。   举办联合大赛的本意是巩固邦交,缓和两国关系,但谁知道眼下竟出了这么大岔子。   百年停战条约才签上一年。   眼前的和平还这么短暂。   林希安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抬腿向心指挥车走去。但刚走上十几米,远远跑来他之前派去报告元帅两只雄虫失踪的下属。   “会长,会长!不好了!”   林希安眼皮子一跳,感觉今天一天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就经历了好几**起大伏:“……又出什么事了?”   那名下属喘了好几口气,急道:“会长不好了,现在心指挥部已经乱成一团了!元、元帅听到雄虫失踪的消息,一急火攻心就、就昏过去了!”   林希安听到消息表情活像见了鬼。   谁?你说谁昏倒了?   元帅那种虫,居然也会急得昏过去?!   那名军虫又忙补充道:“军医已经赶过去了,说元帅昏过去是因为急火攻心,外加这段时间连续几日几夜的加班工作,不曾休息,所以才……”   林希安深吸几口气,强制自己也不要急得昏过去。   “走,去指挥部看看。”   *   四周寂静无声。   视野也是一片漆黑。   顾遇尝试动了动,发觉自己正坐在椅子上,腕也被束缚在椅后,双脚也被绑住无法动弹。   他怎么会在这儿?   后脑勺一阵锐物击打后的疼痛,顾遇恍恍惚惚记起,他们五个当时来到e区高台,后来雄虫国度的成员让他们往一个黑漆漆的狭窄通道走去。   再后来,他的后脑勺便被一记重击,失去了意识。   陆沉呢?他家陆老师在哪?   顾遇再动了动,发觉绳索捆得极紧,难以用蛮力挣扎开。 腕被束缚住,但十指还可以动弹,顾遇用束在身后的十指去摸索捆住他的结扣,妄图摸清这是个什么捆法。   面前却忽然有刺眼的灯光亮起,透过眼罩也刺到了他的眼睛。   顾遇在眼罩后半眯起眼,耳朵微微一动——有两虫的脚步声靠近,其一个伸,将顾遇嘴上堵的东西取了下来。   一取下来,顾遇便顾不上其他,赶忙唤道:“陆老师?陆沉?你在吗?”   他感知不到雌虫的气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了一样。   这里应该是个房间,很幽闭,连虫潮爬过的沙沙声都听不到,顾遇不确定陆沉是不是也在这个房间内。或者说,这间房里只有他一个?   那两只靠近他的虫也不管他的呼喊,倒是前面刺眼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一道声音突然出现。   “顾少将,好久不见。”   顾遇不慌不忙挑起了眉,他已经有了预料,因而并不感到惊讶。这道毫无起伏、但无比欠揍的无感情械音,除了阿瑞斯还能有谁?   而且应该还是投影,顾遇没有听到第道脚步声。   顾遇语调闲闲地回答:“谢谢挂念,但我并不是十分想见你。光听到声音,都是种折磨了。”   “那可真是不幸,我又来折磨你的耳朵了。”阿瑞斯说。他听上去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十分习惯顾遇这种说话说十句,九句都带刺的风格。   顾遇没兴和他磨下去,直入主题问:“陆沉在哪?”   阿瑞斯并不意外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陆沉自然在另一个房间,和你一样参与我们的实验,顾少将。不必担心,实验过后我一定让你们重新见面,并一起安全离开。”   一个极端/组织能有这么好心?   多半有鬼!   顾遇懒得继续和他虚以委蛇,冷冷问:“到底是什么实验?”   阿瑞斯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顾少将,你今天见到这么多低级虫族有什么感受?”   顾遇觉得他简直没话找话:“什么感受?这玩意儿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吗,还来问我什么感受?恶心想吐的感受行了吧?”   阿瑞斯却继续神经兮兮地问他:“顾少将,低级虫族和我们虫族——有什么区别?”   顾遇语调懒懒道:“如果你长了眼睛,我相信你看得出来。”   阿瑞斯接着毫无起伏地念道:“千万年前,虫族与低级虫族的祖先都是同一个,虽然我们经历了进化,可你再回头看看——比起低级虫族,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低级虫族生下来只知道扩张、交/配与繁衍。这些我们虫族眼低贱的原始本能,不也依旧刻在我们骨子里,一代一代传承到今天吗?”   “扩张——我们崇尚武力,不断扩张疆域图,只要帝国存在一天,战争就永远不会间断。”   “交/配——顾少将,你身上不就还保留有发情期这种东西吗?一个自诩明的种族,居然在进化还留有这种落后原始的交/配段,你不觉得可笑吗?”   “繁衍——我相信你同样深有体会,你的雌君失去生育能力后,雄虫保护协会和帝国舆论是如何压迫你们的?顾少将,你还和雄虫协会副会长布莱恩有着五年之约,这个约定我想你还没忘吧?”   “就拿这条而言,我们虫族又比起这些地上的爬虫类有什么本质区别?——恶心想吐?顾少将,我一想到我的族群包括我自己,是这样一个种族,便无时无刻不恶心想吐。”   顾遇难得沉默听他讲完,须臾,哂然一笑:“你恶心想吐?所以你是要将你的族群包括你自己,全部毁灭掉吗?”   “不,顾少将,”阿瑞斯无感情地说,“我只是在为我们的族群寻求新的进化,将它蜕变为真正的明国度。”   顾遇唇角挑起讽笑的弧度,语调却极其冰冷:“那是你以为的明,阿瑞斯,事实上,真正的进化是大多数的选择,而非你这样极端的少部分。”   “顾少将,看来你并不赞同我关于虫族低贱本能的论调?”阿瑞斯以械音平淡反问道。   顾遇也淡淡反问:“那还用说?”   阿瑞斯居然笑了。   那是种极其诡异的笑,用毫无情感的械音发出嘶嘶的笑声,光听上去就能让顾遇瘆掉半层皮。   “之前你也经历过几次发情期,”阿瑞斯说道,“但很可惜,都被陆沉这个不可控因素打断了。所以这次我不得不请你再来参与一次实验,在这种封闭的、绝对没有其他不可控因素打扰的地方。”   顾遇听出了他所谓实验的内容,冷声问:“所以你想怎么做?”   阿瑞斯平淡道:“顾少将,你放心,为了和你形成一个对照组,隔壁陆沉也会参与另一场性质相同的实验——一只雄虫,一只雌虫,绝佳的对照组不是吗?”   顾遇听到身旁那两道脚步声靠近,两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腕的静脉处。   他瞬间恢复了对气息的感知。   同时一股燥热的火气从腕传遍他身上,使全身都不可控制染上热度。   是发情期的催化剂!   气息恢复感知后,顾遇很快察觉到他对面有只雌虫。而陆沉,确实不在这个房间内。 第97章 眼泪   而室内对面这只雌虫是谁,顾遇也知晓了。   阿瑞斯平静地说:“请吧,顾少将,从你的位同僚任选一位度过发情期吧。”   “你他妈有病吧……”顾遇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出。   阿瑞斯又以无起伏的械音,嘶嘶一笑:“顾雄子,原来你才知道吗?”   阿瑞斯下令给对面位军团长注入清醒剂,顾遇听到了他们醒来后的唔唔声和挣动椅子的声音,大概和他之前一样被束缚住,还堵上了嘴。   但,顾遇有点自顾不暇了。   他咬牙不回答的每一分钟,身旁的雄虫国度成员便会往他腕再注射一剂催化剂。   正常虫能承受多大剂量的注射剂,顾遇没个概念,他开始还能数上一数:一、二……四、五……   对面的挣动声也忽然小了许多。   顾遇嗅到了愈发浓烈的雌虫气息,带着对雄虫示爱的讯息。这是他们也注入了发情剂。   雌虫并没有发情期,但他们会在雄虫发情期信息的影响下,同样陷入情/欲之。即使这几位军团长精神力等级都极高,但大剂量的注射还是不可避免影响了他们。   这就是雄虫国度所谓的——   “低贱的本能啊。”阿瑞斯的低叹回荡在室内,“多么令虫憎恶的本能啊……”   ……、八……   到第八管时,顾遇已经开始数不清数了,他脑袋有点迷不愣登,开始飘乎,记不清自己是谁。   九、十……   这是阿瑞斯为顾遇计的数。   他看着这只白发雄虫已彻底陷入发情期的泥沼,面色如血般通红,取掉眼罩后眼神迷离,大概只记得自己是只雄虫了。   阿瑞斯心里还有点惊奇:竟然要整整十管吗……   是s级精神力的效力?还是……他真的那么不肯碰陆沉以外的虫?   前者不太可能,阿瑞斯同样在s级的虫身上做过实验。如果是后者,阿瑞斯的心凉了凉。   看着对面位军团长药效开始发作,阿瑞斯毫无起伏地说:“把雄虫解开。”   只剩本能,阿瑞斯相信他会做出选择。   成员们身穿隔离衣才不至于被雄虫发情期的气息影响,小心翼翼迅速解开了雄虫脚的束缚。   突然嘭的一声。   白发雄虫骤然起身,举起椅子往离他最近的成员头上砸去——椅子为防顾遇挣脱,质量挺好,砸脑袋上质量就更好了。   况且这时雄虫攻击性极强,力度不小,隔着防护头罩也当场给那成员砸晕了。   “操/你妈!”顾遇边砸还边骂。   另一个成员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刚露出个惊骇,就被雄虫无差别攻击,脑袋砸个嘎嘣脆响,同样倒下去了。   椅子哐当落在地上,顾遇撑着它走到远离对面只雌虫的墙边,无力地倚在墙上,闭了闭眼。   最惊讶的便属屏幕里的阿瑞斯了。   十管!整整十管居然都没用?!   顾遇倏然睁开眼,眼眶通红,红得阿瑞斯隔着屏幕与他对上都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顾遇的确没意识了。   那,支撑他行动的居然都是……   嘭的一声,一椅子扔了过来,把屏幕也砸得稀碎。   总算爽了!不知道为什么,早就不爽里面那只黑漆麻黑的虫了!   顾遇缓缓吁出一口气,背倚着墙无力地坐下,脸色烫红得已经不正常了。   脑袋好乱好炸……   他好像要去找一个虫……他好像要去找一个虫?他妈的找谁?找的是谁?去哪找?! 阿瑞斯静静看着眼前黑下来的屏幕。   支撑顾遇行动的居然也是……本能吗?   阿瑞斯缓缓阖上眼,须臾睁开,目光又移到另一张屏幕上去:这是另一间房,有一只发狂的雄虫,一只坐在椅子上的雌虫,另外一只束缚着旁观的雄虫。   那只发狂的就很没用了,仅仅一管半他就失去了意识。   阿瑞斯只扫了一眼便觉无,目光落在了心椅子上的雌虫身上。他没有被束缚,也压根不用束缚——雄虫国度的成员之前踹了他几脚,只怕现在伤腿还疼得要紧,又拆去了外骨骼行走装置,他压根不可能站得起来。   其实阿瑞斯存了一点想法。   陆沉,危能让你站起来。那这种危呢,你还能站起来吗?   那只发狂的雄虫被束缚住了,阿瑞斯不着急放开,他在等陆沉被这只雄虫的发情期影响。   就是等在一旁的另一只雄虫太聒噪了,没堵上嘴,便不时大喊:“陆将!陆将!保持意识!伊!伊你他妈快醒醒!”   陆沉其实有点听不太清孟留的声音。   他只隐隐觉得有什么在喊自己的名字,全身因为注入了管东西燥热得发烫。他也不是傻的,自然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陆沉尝试用理智去克制。   他向来擅长克制,而且他家遇遇好几次也是靠克制熬过了发情期,陆沉觉得过程会痛苦,但并不会太难。   但事实是,他低估了发情剂,也低估了他家遇遇。   这东西……真的不那么太好……克制。   雌虫的本能在叫嚣着向对面的雄虫屈服,陆沉闭了闭眼,心底有些无奈——如果受伤,又要被雄主骂了。   陆沉倏然睁眼,掏出从靴子内侧摸出的匕首,一刀毫不迟疑,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之前被踹过几脚,小腿还隐隐抽痛,这次联动大腿,钻心般的痛疼得陆沉嘶出一口凉气,额头冷汗直冒,滴答滴答的血直接看傻了被束缚一旁的孟留。   “陆……将……”孟留呆滞了好几秒。   的确很疼,但疼就对了。越疼,越能压过血液里本能的叫嚣。   陆沉这回不是一时冲动,他是一点一点,忍着剧痛从椅子上起身的。他扶着椅背,缓缓吁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站稳。   遇遇,他要去找他家遇遇。   雄虫国度所谓的实验居然是这个!   可把陆沉恶心坏了。   他厌恶地皱紧眉,一步一步趔趄地走到那只发狂的雄虫面前,掌风一起,从后脑勺把伊给劈晕了。   陆沉又站定,缓了缓疼痛。   时间刻不容缓,一分一秒都可能对他家遇遇是煎熬。   陆沉暗暗咬牙,缓了不到几秒便步履如风地走到孟留面前,唰唰唰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孟留看得格外揪心,起身想扶陆沉一把,却想起什么还是放下,迅速低声说:“陆将,门口应该还守了两个雄虫国度的虫……我刚刚还听他们议论,顾遇和其他军团长们就在隔壁的房间。”   陆沉心里陡然一紧,也顾上不许多,直接干脆打开门将两个守门成员给劈晕了。   法利落至极,看得孟留都想学习这招防身之术了。   他们正要打开隔壁的门,忽然门自己开了,陆沉提起匕首做好了攻击姿势,一脚也正要给对面踢过去。   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陆将!陆将!腿下留情!是我,是我,巴德!”   陆沉与孟留便见到了有点狼狈的位军团长走出。   “怎么了?”陆沉感觉得出里面是他家雄主的气息,眼皮一跳,预感很不好。   韩易腕上也是一滩血,无奈一摊:“你家雄主真的绝。我们想办法自己解开了结,然后借亚尔弗里德的匕首给自己戳了个咕隆才恢复意识,结果刚要动,你家雄主就以为我们要靠近,举起椅子二话不说朝我们呼过来。”   “这不,我们仨才逃命出来呢!”   亚尔弗里德跟在他们身后,沉默一点头,他小腹上也渗着一滩血,巴德则是戳的自己大腿。   位军团长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对敌人狠,对自己也不含糊。   “不过他情况不太好。”亚尔弗里德说,“因为一直不低头,雄虫国度给他注射了大概……十管催化剂。陆沉,你要小心点,这次他可能连你也会攻击。” 陆沉听到“十管”脑袋便炸了,思绪一片空白,心脏无法控制突突地疼。   他后面的话也听不进了,直接往里冲了进去。   巴德忍不住猛拍亚尔弗里德:“靠!你他妈离他这么近,不拦着点!顾遇现在那个状态,不出点事就怪了!陆沉腿上那全是血,你他妈看不到吗?!”   亚尔弗里德握住他拍打的,垂眸道:“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不管不顾冲进去,谁也拦不住。”   巴德脸红了红,抹了把脸,叹气:“得,是拦不住了,随他们去吧。”而后小声道:“走,去看看你伤势……”   韩易:“……”   他妈,真的是虫是鬼都在秀。   他扫一眼孟留,作为现场唯一一只还记得正事的虫,问道:“孟雄子,您怎么在这儿?”这位可也是个宝,兰德尔元帅的雄主——军部一般军虫不知道,但韩易可是个聪明虫,他深知一个道理:惹谁也不能惹兰德尔。   兰德尔那人模狗样的,外表笑眯眯,那层皮里可他妈比谁都黑。   所以韩易一个堂堂军团长,问得还格外客气。   孟留揉揉眉心,有些心神不属:“路上我被一只虫给迷晕了,观众里有混进去的雄虫国度卧底。”   韩易疑惑道:“雄子您没被注射催化剂?”   “也许是因为前面还有一只雄虫吧……”孟留抬眸看了眼他,目光莫名,“韩将,能请你给我看看你被注射的那个地方吗?”   韩易不解,但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展示给他。   孟留紧盯着那个细小针孔,陷入沉默。   陆沉不管不顾进了房间后,却第一眼并未看到他家遇遇。   陆沉心了然,他清楚他家遇遇躲哪的习惯,一面迈着长腿往里面的角落走去,一面每走一步,心里满是心疼。   疼得连他腿上的疼也不那么重要了。   顾遇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四周围满了歪倒的椅子,他抱膝缩在最里面,自以为给自己造了个完美的安全圈。   陆沉看到这一幕,心又被狠狠扎了一下。   胸膛被堵住,呼吸都痛得忘记了。   陆沉不记得他如何搬开椅子,如何趔趄地走向那只雄虫,只记得雄虫抬头猛然看向他,眼神刀子一般,又带着攻击性地将已经站不稳的陆沉带倒在地。   他起身压在陆沉身上,使这只雌虫背对着自己趴伏在地,他一只狠掐住陆沉的脖颈,嘴里冷冷含糊了几句。   陆沉听不清,他想偏头看一下他家遇遇的脸,可顾遇摁住他脖颈的力道不小,陆沉难以回头。   “遇遇,遇遇……”他只能不断呼唤道。   顾遇肯定是听不清他的话的,他只是觉得这只雌虫好奇怪,每动一下每说一个字,都像在他的心上敲了一下,又往他全身浇下一股一股灭不尽的火。   顾遇觉得自己也好奇怪。   他控制不住他的本能,这只雌虫一来,他就控制不住本能了……   可他不该控制不住本能的,他不该的……   啪嗒啪嗒,顾遇眼泪顺着漂亮的脸庞蜿蜒而下,滴在陆沉的背上。   陆沉似有所感,感受到雄虫的力道稍微松了松,偏过头看去。   顾遇的长发也全部挣散了,乱糟糟如瀑泻在四周,如帘子般将陆沉罩在身下。   陆沉看清后,眼眶却红了,喉咙哑得发不出一个字。   顾遇染满红云的脸美得惊人,神色与眼眸却绝望至极,眼泪止不住地一滴一滴滑落,伴随他扯开他们彼此身下的衣物,伴随他的动作起伏,冰凉的泪水悉数坠落在陆沉的背上。   啪嗒啪嗒。   坠落在陆沉心上,使他溃不成军,难以自抑得痛到心扉。   脖颈也疼,顾遇扣住他的力道并未放松,而随着不断粗暴的动作而越扣越紧。   他的眼泪也跟流不尽一样,不曾断绝。   陆沉便执拗地偏头,去看清他。   陆沉不断执念般重复:“遇遇,是我,是我,你看看我……对不起,我没做到保证,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98章 搅和   “咳咳……”陆沉呛了几声,眼眶更红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止住顾遇的眼泪,他的心都快被他哭碎了。   “嘶——”陆沉疼得脊背紧躬,缓缓吐出一口气,竭力放松身体。他的在地上无意识摸索,颤颤巍巍,最终摸到了冰凉的椅脚,十指抠紧。   这个姿势不好翻身,陆沉想要安抚他家遇遇,却被失去意识的顾遇单方面拒绝。   特别是他的脸。只要陆沉稍一偏头,雄虫的动作便愈发粗暴,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陆沉不怕他动作有多凶,就怕他掉眼泪珠子。   掉一滴陆沉便心里发软,再掉几滴全身就都软得不行了。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陆沉害怕他给自己哭晕了,深吸一口气,忍着各处的痛在一轮结束后陡然翻身。他用了大力气,顾遇被他翻得明显一懵,向后撑地的又被自己的长发一绊,彻底被陆沉反压在了地上。   他绊倒的动作和一懵的神色,要不是时不对,陆沉都要忍不住笑了。   他坐在顾遇膝上,弯起了唇角,注视着顾遇那张残留泪痕的脸,然后发现自己笑不出来,陆沉鼻尖一酸眼泪跟着下来了。   这可以说是陆沉十五岁后,第一次哭。   陆沉真心觉得他俩有点傻逼,对着哭——他妈还是这种场合对着哭,可真有出息,太他雌父的有出息了。   十管催化剂……十管……   他家遇遇都认不出他了,还在流眼泪,还在流!为他妈的谁——为他妈的陆沉,为他妈的原则!为他妈的不准睡其他雌虫!   操!   陆沉平生第一次生这么大气,越想越气,气的还是他自己,气得脑仁突突地疼,什么冷静什么克制统统不记得了,肺都要炸了。   他妈的!那种情况你去睡其他雌虫,我会怪你吗?!   陆沉有那么好?他就是个残废,懦夫!每天瞎几把许诺,却一个诺言都兑现不了的废物!他还要你遵守诺言,要你命都不要了,去遵守那个狗屁不是的诺言!   陆沉把自己气得肺疼,用了十足的狠劲,以报复自己的方式在雄虫身上起伏升落。   他的眼泪也不住地流,好像在和顾遇比谁掉得多似的。   意识模糊的雄虫都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得懵了懵。   好几轮后,陆沉缓缓吁出一口气,因愤怒起伏的胸膛平缓下来,最终极其轻柔地俯身,额头贴住了顾遇的额头。   “遇遇,是我……不要哭,看看我,好吗?”   雄虫并没有抬眸。   陆沉不懈地低头,尝试去亲吻他的唇角。   顾遇倏然掐住了他的下颌,苍灰色空洞的眸子打量他。   陆沉动了动唇:“遇遇,是我,你认出我了吗?”   顾遇淡漠的眸子一动,陆沉心里一喜,但顾遇却并未接着做出什么回应,而是掐了掐陆沉的腰,不耐地示意他不要停。   于是,陆沉认命地继续。   半途仍不懈地尝试亲吻他唇角。   顾遇次次偏头避开,他好像对这方面有什么执着似的,避到后来,又小声含糊了一句。   这回陆沉离得近,听清了。   他说:“只给他亲。”   陆沉压下喉间涌起的情绪,循循善诱地问:“他是谁,遇遇?”   顾遇垂眸,雪白的眼睫颤抖着,像在努力回想。   “陆……”   他扶着抽痛的额角,十分费力地说。   是谁,是谁呢?   陆…… “陆……沉。”   陆沉?   陆沉贴着他的额头问:“遇遇,你看看我,我是谁?”   他低沉的嗓音太温柔,顾遇被蛊惑般抬头,眼睫眨了眨,泪水便唰地流下来,重新沿着泪痕纵流。   “……陆……沉。”   他哽咽地说,一瞬间又再度哭得像个孩子。   陆沉贴着他耳廓低声说:“那亲亲我,遇遇。亲亲陆沉。”   顾遇偏头来寻他的唇,磕磕绊绊寻到后紧贴着亲吻,咸咸的泪水落进这个交融的吻里,却又微微带着甜。   那吻先是尝试,而后轻柔,再然后变得急切,不可避免沾上了占有的侵略性。   陆沉上半身的衣物被他急切解了下来,他一只搂着陆沉的腰,吻开始顺延而下。   陆沉环住他的脖颈,不断在他耳畔喃喃重复,一遍一遍重复着顾遇的名字。   最后极轻又极重地落到个字上:“我爱你。”   遇遇。   ……   黎明的光照进房间内。   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顺着落在顾遇阖紧的眼皮上。   他眼睑动了动,恍恍惚惚撑着坐起,陡然摸到了另一个虫的臂。   顾遇头皮发麻,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闭了闭眼,感受到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雌虫气息,才吁出一口气,敢把眼睛睁开。   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肿痛得厉害。   顾遇大概记起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他来不及管其他的,先把陆老师小心摸进自己怀里。   有了第一次矿洞发情期的经验,顾遇已经做好面对畜牲自己了,但看清眼前陆沉模样,顾遇还是呆滞了好几秒。   这已经不是畜牲不畜牲的问题了。   这他妈畜牲都干不出这种事!   一地刺眼的血红把顾遇眼睛扎得生疼,他呆呆地往底下摸,后面倒没那么严重,主要是前面的大腿……   大腿有道口子,不知道被谁一刀戳的,已经结了一道长痂,还残余了大片血污在那腿上。   顾遇肿了的眼睛又红了。   他妈的谁干的?雄虫国度?!   很好!那群畜牲彻底死了!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顾遇对自己死活不关心,注入十管催化剂这都还算小事,但敢给他家少将腿上戳一刀……   顾遇要在他们身上戳十刀百刀千刀还回来!   ……   等陆沉醒来时,便收获了一只双眼通红,肿上加肿的雄虫,抱着他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神色冷淡,沉默不言。   陆沉便问:“你是我家遇遇吗?”   神色冷得吓人的雄虫急得眼又红了:“我怎么不是?陆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还是说你还有其他遇遇?!”   陆沉这才放心,俯身凑近他唇角亲了亲,安抚道:“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遇遇。”   他才不会说,他是被发情期的雄虫给整出阴影了。   一般在上床这件事上,陆将平时是比较主动的。但太多了,谁都会吃不消,他精力不比顾遇这种年轻虫,吃不消是很合理的。   陆沉给自己找完了借口,安抚完他家遇遇,这才问:“过去几天了?现在外面怎么样?”   顾遇垂眸:“天了。外面几个军团长把雄虫国度的成员审讯了一遍,重新接通了信号,和林希安他们取得了联系。” 陆沉有些惊讶他们进度之快:“林希安他们怎么说?”   顾遇把营养液拧开递给他,又轻轻揉着他的腰,说:“元帅之前因为劳累昏迷了一阵,今天才和我们取得联系。眼下有两种方案让我们逃出去。”   陆沉快速喝了半瓶,脸色一沉:“虫潮是不是已经……”   顾遇点头:“我们已经不可能按之前观众撤离的方式逃出去,虫潮已经漫上高层了,这个房间所在的地方就是e区最高的位置。”   顾遇的头发被他自己捆起来,扎成一个丸子在脑后,有些碎发垂在脸侧,遮住了他轮廓鲜明的部分,而让面部柔和许多,成了纯粹一个美人。   陆沉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无奈发现,他的心在这种非常时刻居然还动了动。   彻底没救了,陆沉暗暗揉着自己的腰,自暴自弃。   只是眼前这个美人美则美矣,面色却很阴沉:“有两个方案,陆老师——一是兰德尔他们从外面派来小型直升艇,扔来梯/子送我们离开,直升艇不能靠地面太近,否则会被高处的虫潮抓到会吞噬。”   “我们出去后,军部会调来大型武器摧毁整个竞技场。但问题是,竞技场占地面积太广,爆炸不可避免会波及周围地区。”   陆沉也沉下眉,发觉事情的棘:“这周围……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区域,首都星心区。”   即使撤散群众,周围的建筑也必然会被波及。   而国立竞技场靠北边,就是整个帝国的政治心——国会大厅。   顾遇发觉陆沉不自觉揉腰的动作,双搭回去示意他接着来:“而且,就算炸完了,也不能确定最关键的虫母是否死亡,毕竟它可能调动所有虫潮来掩护它。若是逃走了,我们也难以得知。”   陆沉靠进他怀里:“第二种方案是什么?”   顾遇低头看他,目光莫名:“二是事先寻找虫母除掉。没了虫母,虫潮不会再加以扩张,军部会用小型武器对场内虫潮进行大规模扫荡。”   “但必须有虫留下来……”   顾遇不说话了。   陆沉也望着他,替他说下去:“但必须有虫留下来,找到虫母。”   回想起一开始雄虫阴沉许多的神色,陆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目光渐渐深邃,想要望到顾遇心里。   “所以,那个留下的虫,”陆沉淡淡启唇,“是你吗,遇遇?”   顾遇偏开视线不敢看他,对这个问题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不会再让雄虫国度好过,我不会再让他们任何一个阴谋得逞。”   陆沉一怔。   顾遇转过头,他的眼神是陆沉很少从他脸上见到的认真。上一次见到,还是顾遇第一次穿上军装,站在床头对他说“少将,我会身披你的荣誉而往,也为继承你的荣耀而归”时。   这样的认真,让陆沉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顾遇垂下眼帘,在陆沉额上落下一吻。   伴随他靠近,垂落的碎发扫过陆沉的脸,皮肤轻轻发痒,那种感觉让陆沉说不清也摸不透。   只听见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美人说:“我以为他们只会冲着我来,可这次……陆老师,他们对你下了。”   或者说,他们早就对陆沉下过了,而顾遇经这次才再度被提醒起来。   顾遇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滑过陆沉的大腿,不含一丝暧昧,轻柔至极。他滑过那里新添的一道长痂,又滑过因很久以前那场事故动过刀子的地方。   那场事故,就是雄虫国度策划的。   他不该忘。   那个该死的组织从来没有把陆沉排除在目标之外。或者一开始,他们便朝着陆沉而来,没想到引出个他顾遇而已。   陆沉摁住他的,尝试解释:“遇遇,这道伤口是我自己……”   “嘘,陆老师。”   顾遇弯起眉眼笑了笑,食指轻抵在陆沉的唇上,又微微屈起指节抚摸他唇角:“不要说了,我知道,孟留都告诉我了。”   “但这账,最后还是都要算到他们头上,不是吗?”   顾遇垂下白色的眼睫,眸光冷得如冰:“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任何一个阴谋得逞。”   敢来搅和他家陆老师,看他不把他们组织上下全部搅了! 第99章 变故   陆沉默了默,道:“我也要留下。”   顾遇抚摸过他的大腿,轻轻画下几个圈,似笑非笑:“少将,你确定都这样了,还要留下来吗?”   陆沉摁住他作妖的手,薄唇抻直:“我不放心留你一个。”   顾遇搭在他腰上的手搂紧了些,轻轻一叹:“你留下来我更不放心,听我的话出去养伤好吗,陆老师?你安全了,我做事才更没有掣肘。”   要不是雌虫的痊愈能力过人,顾遇几乎不敢想,那道这么大的口子还得流多久的血。   陆沉望着自己的腿沉思:这点伤会不会影响后面的复健?他是现在留下来好,还是养好伤,以后能随时随地保护他家遇遇更好?   顾遇等不来回音,便空一只手,挑起怀里虫的下颌眼含戏谑地问:“答应不答应,陆老师?答应我就亲你一口,算作奖励哦。”   陆沉没空和他玩笑,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顾遇收起玩笑的神色,弯起唇角,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相信我好吗,陆沉,我有能力办好这件事,完好无损地回来。你不是最相信我了吗?陆哥哥?”   他家遇遇又耍心眼!   一声“陆哥哥”就能把陆沉磐石做的心喊化了,软得不行。   陆沉闭了闭眼,试图单方面拒绝他的撒娇攻势,顾遇便黏黏糊糊贴着他,不住喊“陆哥哥”。少顷,陆沉在忍无可忍之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Y01?”   顾遇心里一梗,不忍地说:“Y01还留在竞技场底层,恐怕已经被虫潮……”   陆沉却偏头看他,眼里带着光:“Y01,遇遇,Y01!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它的材质特殊,我用从乌拉星带回的虫卵实验过,低级虫族无法吞噬这种材料!”   顾遇一呆:“它、它没有被吞噬吗?”   他没有听错吧?陆沉送给他的礼物,世上独一无二的Y01,没有被低级虫族给吞噬?   它还在这个竞技场内?!   陆沉点头,很快解释:“之前我从乌拉星地下拍卖场拍到了流金矿,我带回实验室后发现,这种类似液体的金属在与钢铁呈某种比例融合后,形成的固态金属质量很好。我拿低级虫族试验过许多次,也并未产生吞噬的迹象,所以便又买了大量流金矿回来,全部用在了Y01上面。”   顾遇听傻眼了:“……流金矿居然还有这个用处?”   而且能把这么稀有、一小箱可以在黑市拍卖场买只雄虫的流金矿,用在体量巨大的机甲身上,除了他家陆老师,还真没谁用得起了。   陆沉垂眸沉吟:“如果驾驶Y01,在虫潮里可以说如过无虫之境了……”   顾遇贴着他耳垂亲了亲:“所以我先去找到Y01,再去寻找虫母,陆哥哥你现在可以放一百个心了吧?”   陆沉不知是被他亲了亲,还是被那声“陆哥哥”激的,耳垂红了红。   他轻轻一咳,努力板正神色,还是不放心接着叮嘱:“即使找到Y01,行事也不能莽撞,一定要有万全之策后才谨慎出手,不能……”   这话顾遇不知从他嘴里听多少遍了,倒背如流地往下接:“不能想起什么便横冲直撞地做,不能逞强,不能勉强自己……我都知道了!背得很熟,陆老师你随时可以抽查我。”   陆沉无奈,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倒背如流是一回事,听没听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陆沉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每次顾遇都知道他吃哪一套,陆沉自然也知道他家遇遇吃他哪一套。   陆沉故意蹙紧眉,哀伤地说道:“我只希望你每次行事前都能想一想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伤,我该怎么办,遇遇?”   说着他还悲伤地埋进了顾遇胸膛。   果然顾遇急了,举手发誓道:“我一定更加谨慎行事,陆老师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   陆沉在他怀里暗暗挑起唇角:……计划通。   他俩又磨蹭了好些时候,才各自衣衫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巴德正围坐一个火堆前用匕首烤肉,见他们出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哟,这都多少天了,二位终于舍得出来了?”   陆沉面色平淡,不提这茬,转口问:“你们哪来的肉?”   巴德朝一旁角落撇撇嘴:“喏,那群雄虫国度成员的身上。”   陆沉默了默:“……你终于被逼到虫肉都敢吃了?”   巴德把一块烤好的肉恨不得甩陆沉脸上:“是他们身上罐头里的肉!老子才不吃这些黑心烂肠子的虫子们的肉,吃一口嘴都要流脓生疮了!”   亚尔弗里德坐他身边,帮他用匕首削肉,闻言替他轻轻拍背,示意消消气。   陆沉瞧见角落里捆了一堆雄虫国度的成员,剥了外面那套隔离衣,个个缩成一团,早没了之前耀武扬威的气势。   其中一两个瞧着腿都还瘸了。   “怎么瘸了?”陆沉挑眉问巴德。   韩易坐旁边悠闲吃肉,扶了扶银边镜片回他:“别问,问就是你家雄主踢的。”   陆沉看向一旁无辜可怜的丸子头美人,挑起半边眉。   顾遇凄凄惨惨地说:“他们之前踹了陆老师你几脚,我稍微……”他比起两根手指,留一点点缝隙,“稍微还回去了而已,治一治还可以走的。”   韩易鸡皮疙瘩瘆一地。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只雄虫脸沉得跟煞神似的,差点给那两虫踹飞的画面,这话韩易都差点信了。   陆沉肯定是最了解他家雄主的虫,韩易深信,谁都能被糊弄过去,就只有明察秋毫的陆中将绝对糊弄不过去。   但陆沉淡淡点头,毫不在意,居然还问:“遇遇,你腿没踢疼吧?”   韩易:“……”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恋爱使虫心眼偏到十万八千里”这句话。   另一边颤颤巍巍的雄虫伊文,如坐针毡地又看了一眼下面密密麻麻的虫潮,有心想问我们什么时候能逃出去,但碍于这场面全是大佬,他没有插话的资格,忍了忍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雄虫了。   来看个比赛吧,好家伙,遇见虫潮了。逃命吧,好家伙,被迷晕劫持了。迷晕了吧,好家伙,主意打到陆沉身上去了。   打到陆沉身上去了,那更是好家伙,不仅被陆沉敲晕,后脑勺现在还疼,而且顾遇一醒来,特么眼神就跟要把他千刀万剐一样。   要不是孟留拦着,伊文相信以顾遇那孙子的尿性和他们的旧怨,自己早就被抛底下喂虫潮了。   所以伊文现在格外老实,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调做虫。   他有心撺掇孟留去问问多久逃出去这事,可孟留一直神思不属的模样,活像魂丢了似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文真的佩服这群火烧屁股了还不急的祖宗们。虫潮都特么要漫上来了,你们还特么有闲心隔这儿烤肉?伊文一闻到这股肉味,脑内便不断回放起低级虫族的恶心模样,恶心得只想干呕。   幸好这时救星的通讯又打来了。   伊文谢天谢地,竞技场外还是有虫盼着他们逃出去的。   兰德尔又打来了通讯。   顾遇与他简短商定了计划,决定还是选择第二方案,先用小型直升艇送陆沉和两只无辜拖累进来的雄虫撤离,剩下的三位军团长用火力协助他寻找Y01。   之后场内再剩顾遇一虫,驾驶Y01寻找虫母。   兰德尔除了惊叹Y01成了竞技场内唯一一个没被吞噬的机甲,对这个计划没有任何异议。   画面里的他眉间有些疲态,昏迷过一次,醒来就不得不再面对一大摊等着他处理的事务,头上还顶着国会压力与民众舆论。再看看这些悠闲烤肉的军团长们,谁都要感慨一句,元帅这个职位还真不是谁都能当,谁都能扛。   末了,要挂断前,兰德尔才轻声问了一句:“我雄主……他还好吗?”   巴德往嘴里又塞了一块肉,砸吧砸吧边嚼边说:“他就在旁边,看起来气色挺不错的,要不我喊他过来和你说两句,元帅?”   一直出神望着火堆的孟留抬头,看了过来。   兰德尔却说:“不用了,现在送你们安全撤离才是要紧事,之后的事之后再谈吧。”   孟留无意识扭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顿了顿,很快低回了头,视线回到火堆上。   巴德挠挠头:“那好吧,我先挂了,下午就等小型直升艇来了。”   顾遇将一瓶营养液扔给孟留:“不吃烤肉,营养液总得喝一瓶吧?等会儿出去,饿着肚子去见你雌君?”   孟留没有拒绝,沉默着拧开瓶子喝了。   一行虫吃饱以后,下午空中便传来阵阵机翼鼓动的声音,一艘小型直升艇缓慢地靠近他们所在的E区高台。   仿佛受到声音吸引,所有虫潮也开始往这处涌来,伊文这回忍不下去了,大嚷大叫道:“漫、漫上来了!——这些虫子漫上来了!”   巴德向下望,也惊了一惊:“这些低级虫族通灵性的吗?”   亚尔弗里德声音沉了下来:“是虫母,虫母在操控它们!”   那艘小型直升艇是无虫驾驶的,自动伸下来一道梯/子,又朝E区高台上扔下几个包裹,里面装满了飞行器与枪/支弹/药。   其中一个包裹落入不断漫上的虫潮中去,眨眼便连渣滓也不剩了。   这下所有虫都不得不抓住扶梯上去了,伊文与孟留作为两只雄虫最先被送上,陆沉身为伤员还想垫后,被顾遇二话不说抱上了梯/子。韩易紧接着上去。   这时低级虫族已经高过了平台,密密麻麻朝他们爬了过来。   顾遇捡起装备便一通扫射,大片大片低级虫族化为了焦炭,又很快被后来者吞噬,不懈地往他们所在的位置涌来。   “小心!后面!”   陆沉呼喊了一声。   陆沉在上面视野好,很快看到这些低级虫族似乎察觉到顾遇的危险性,绕开他呈圆环包围之势朝中间这小块平地涌来。   巴德正往上爬,亚尔弗里德站他身后不断朝正面攻来的虫潮扫射。   “操!”他身后的巴德却忽然叫了一声,一把将亚尔弗里德朝顾遇的方向推了过去,“闪开!这些虫子从另一头爬到梯/子上来了!”   亚尔弗里德踉跄几步,惶然回头,便见一大股低级虫族从梯/子后面围上,若不是巴德推他那一把,亚尔弗里德恐怕便葬身虫潮之中了。   顾遇反应过来,朝梯/子下端沾上黑漆漆爬虫的部分扫射过去,低级虫族同梯/子一样灼成焦黑。   “你还好吗?!”亚尔弗里德涔着一身冷汗,急忙询问巴德。   巴德站在梯/子上冲他苦笑一下:“可能……有点不太好。”   韩易这时惊呼:“巴德你的右腿!”   亚尔弗里德悚然低头,便见巴德小腿外面的裤脚一点点消失,衣料被吞食后,从血肉里探出了几只幽黑的低级虫族的头部。   巴德疼得大骂:“操/你他妈!老子今天真是遇到了!”   亚尔弗里德整个虫都呆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地望着巴德不断消失的右腿裤脚。   陆沉最先回过神,冲底下喊道:“砍掉右腿!快!”   亚尔弗里德张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陆沉说的每一个字。   巴德也瞬间明白这时最该做的是什么:“快砍掉我右腿!快!亚尔弗里德!别傻着啊!”   顾遇一把推开亚尔弗里德,抽出光剑柄,面无表情地一拔,光剑出鞘,一瞬间便削去了整只右腿。   低级虫族已经蔓延到大腿部分了,整只腿都不能留。   鲜血瞬间直流,部分喷到了顾遇与亚尔弗里德的脸上。   巴德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了,冷汗倏地直冒,忍痛忍得太过用力把嘴唇都咬破了,艰难地骂出一句:“操/你……他妈……”   顾遇拿出炸弹朝周围一圈的虫潮扔去,嘭嘭嘭焦炭炸得漫天飞。本来弹药便不多,还损失了许多在虫潮中,这样一扔炸弹便几乎用光了。   亚尔弗里德这才被巴德的鲜血给激醒,仓惶拿出药包,手臂发颤地给他包扎,都这样了巴德还能苍白着脸抱怨:“你丫力气轻点……靠,疼疼疼……别抖,他妈别抖!老子都还没抖!你抖个屁啊!”   亚尔弗里德一愣,眼眶倏地红了。   小型直升艇开始往上升,韩易爬下拿出药包也帮忙处理巴德的伤口,劝亚尔弗里德道:“现在先送巴德中将出去,外面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不放心就也跟上来……”   亚尔弗里德却红着眼眶后退了一步,看着他们渐渐升高。   他咬了咬牙,语气有点狠:“我留下,弄死这些虫子们……”   巴德还有闲心吹口哨,可惜他实在没力气吹了,只能吹了几声空的,白着脸色笑说:“不愧是我看上的虫,你老子我在外面等你……”   亚尔弗里德狠心不看他,对韩易道:“照顾好他,韩中将,我留下来协助顾少将找到Y01。之后我们外面见。”   韩易声音也沉了沉:“好。我们外面见。” 第100章 希望   直升艇往上飞时,陆沉遥遥望着顾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顾遇了然,戴上装备箱里的耳麦,仰头冲他家少将甜甜一笑。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   很难让陆沉做到完全放心。   “遇遇,擦擦脸上的血。”陆沉低沉的嗓音从他耳麦处传来,让顾遇耳廓微微发痒,心也悄悄跟着发痒。   顾遇突然发现他算漏了一步,陆老师声音这么近,贴着他耳朵这么勾虫,他怎么还有心思执行任务啊。   他咳了咳,慢半拍反应过来陆沉说的什么,用衣袖随便抹了把脸。   陆沉默了默,接着说:“注意亚尔弗里德的情绪。”   顾遇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亚尔弗里德。他看着直升艇远去后,方才低头,一边抹脸一边默默整顿身上弹药和装备。   顾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设身处地一想,若是陆沉遇到巴德那种情况……顾遇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疯,亚尔弗里德能冷静成这样,已经足够顾遇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亚尔弗里德的肩。   亚尔弗里德揉揉酸肿的眼眶,摇摇头说:“我没事。顾少将,Y01在底层哪个位置?”   顾遇指到对面:“A区最底层。”他顺着竞技场虚画了一条直线:“乘飞行器一路冲过去,这是效率最高的一条路。但,也很危险。”   中间的竞技场是虫潮最密集的地区,他们直接莽过去要俯冲进整片虫潮,才能进入底层。别说危险,光是想想,就让顾遇恶心得能一周吃不下饭。   不过无论有没有出低级虫族这点幺蛾子,顾遇对吃饭这种虫生大事也没表现出多少热衷就是了。   亚尔弗里德默默给枪上膛,虫狠话不多:“莽就是了,谁怕谁怂。”   刚巧顾遇也跟他一样,有一肚子对雄虫国度的火气无处发泄,不由活动开手腕,轻轻一笑。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陆沉在耳麦里冷冷反问。   顾遇:“……”   他觉得自己蠢毙了,怎么就忘了这句话得屏蔽陆老师呢?   陆沉淡淡说:“我就知道,我刚刚才说的话,结果还是一句也没记到心里去。”   顾遇怂怂地企图解释:“不……我,我一直记得,但……”   他顿了顿,以少见的认真语气说:“但,少将,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到而已。”   陆沉一滞,阖上双眼,有些无奈。   以前陆沉一直以为就算懒在家里、整天不出门的遇遇也足够令他心动,而现在他才发现,在外面自信得几乎有些狂妄自大的他家雄主,也依旧令他心口砰然跳动。   “遇遇,先等一等。”陆沉只能斟酌说,“兰德尔元帅等会儿会送来第二轮弹药补充,等补充过后你们再行动。”   他家陆老师能退让这一步,已经足够顾遇见好就收了。   随即顾遇乖巧一点头:“好,我等第二轮的弹药投进来。”   全帝国上下只有五位军团长,分掌全国五大军区军权。这也意味着,能做到军团长这个位置,注定不是一般虫。   有的虫靠的谋略,有的虫靠使下属信服的领导力,还有的虫则靠的足以逆转战局的战斗力。显然,亚尔弗里德属于第三者。   他的机甲战斗力不足帝国骑士,也就是前第五军团长陆沉。但卸去机甲,在个虫战斗力方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亚尔弗里德足以碾压全军部。   所以碰上这么一个完全不差于莫尔的搭档,顾遇横冲虫潮的任务看似不可能,但在亚尔弗里德的强势火力掩护下,费了几番周折竟然也成功做到了。   顾遇用探照灯照明,潜入了幽黑的底层机甲储存室。   其实探照灯几乎等于没用。后面有亚尔弗里德的火力加持,整个室内都灼上了一层炙热的火光。   亚尔弗里德又在后面扔了个炸弹,哐啷炸得四周墙壁上攀附的低级虫族齐齐震了下来,哗啦啦饺子下水一样落一片。   一向擅长补刀的顾遇此刻却无心给它们补上一刀,当下在火/药用完之前,找到Y01才是正事。   顾遇用飞行器沿着已经炸落尽虫潮的天花板飞行,一面向里面Y01的储存室寻去,一面渐渐发觉了某些怪异之处。   地上的虫潮被外面的亚尔弗里德惨无人道地攻击,按理火力来自外面,它们该往里逃才是,但这些低级虫族下意识却在往同一个侧面逃。   顾遇望望里面,难道里头有什么它们害怕的东西?   但也不应该,即使不往里面逃,也该分散两个侧面才是。为什么只向一个侧面逃呢?   顾遇起了疑,将这事分享给陆沉。陆沉听了这话默了一会,又问:“它们往哪个方向逃的?”   顾遇偏头,算了一下角度:“好像是……面向竞技场,左侧朝外十点钟方向?”   陆沉很快说:“我翻翻竞技场的地图。”   把这事交给他家少将,顾遇很放心。外面亚尔弗里德弹药渐渐不够,攻势弱了下来,火力也不如刚才刺眼,但在弹药用尽之前,顾遇及时炸开储存室找到了Y01。   他朝天花板扔了个炸弹,顶层哗啦啦掉落,这是他一开始和亚尔弗里德商定的信号。见到这个信号,亚尔弗里德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后面的事就全部交给他。   Y01确实完好无损。   顾遇来时,黑白机甲外壳上还贴了好多只低级虫族,企图吞食这个怎么也啃不下来的大铁疙瘩。   这一看就惹着了顾遇的神经。   陆老师送他的独一无二宝贝机甲,你们这群恶心玩意儿也配贴上来?!   然后他下手便“稍稍”有点狠——本该烧成焦炭的低级虫族们,这下连碎得不行的渣都被扬了。   要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允许,穷讲究的落魄贵族雄虫顾遇,就要拿出他的随身携带小手帕,一点点珍惜地把灰擦干净了。   他刚坐进机甲,开始神经传感连接,陆沉的回复就来了:“遇遇,从你在的A区底层十点钟,是大概F区的位置。”   “F区?”顾遇一怔,“F区怎么了?”   外面亚尔弗里德估计已经撤退了,火力不再,虫潮又很快从十点钟方向退回,重新朝顾遇这个侵入者涌来。   陆沉声音低了下来:“之前撤离的时候,巴德受伤后,遇遇你也往虫潮里扔了一圈炸弹,那时我视野居高,便隐隐看出它们移动的方向似乎是有规律,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如今看来这居然不是巧合……”   顾遇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讶然道:“意思是全场的虫潮都在受到炸弹攻击后,向一个方向移动?”   陆沉:“或者不止是炸弹,只要是大型火力攻击,虫潮都会下意识往一个方向移动。”   总控系统显示,虫机神经连接成功,同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S级雄虫才会轻松达到的百分之九十。   顾遇捏了捏拳,关节咔咔作响,他微微弯起唇角:“至于究竟是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Y01陡然从天花板那个破开的洞口冲出,升向A区最高处。   陆沉在他耳畔沉声说:“遇遇,试试SAL-05型火箭/弹。”   世上没有谁比陆沉还要了解Y01上装了哪些重型弹药。   顾遇朝着最中心的竞技场位置发射一炮,整个竞技场都为之轰然一震,各个出口正与溢出虫潮死命抵抗的军虫们,听见里面这轰的一下大动静,一个个都呆了呆。   紧接着,他们傻了眼地发现,出口虫潮们不再往外挤了,开始飞速地向门里撤退。   军虫们面面相觑:里面炸这么大动静,不都该往外面逃吗?这些低级虫族是真的没脑子?   “啥玩意?哪炸了?哪炸了?!”   林希安牢牢压好自己的保命头盔,半弓着身,怂了吧唧地吼吼着冲进了中心指挥车。   却见指挥部里所有军虫都齐齐围着一只虫,一言不发,静得出奇。   而那中心的虫——陆沉垂着眸,一手扶着耳麦,另一手食指抵唇,示意炸炸吼吼的林大会长快安静下来。   林希安随即噤了声。他从周围军虫的表情上也能读出,这是里面顾少将有了大进展。   亚尔弗里德在掩护顾遇成功后,便通过外面军部派入的直升艇从竞技场中撤离,他也没空关心接下来的进展了。巴德重伤进了首都星中心医院急救室,亚尔弗里德一出来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它们像在保护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那头许久后传来顾遇的声音,他在A区上空俯瞰场内,视野最佳,瞧了半晌认清了方位:“而且这东西就在F区,最底层。”   话已至此,他们都猜到了这个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能让低级虫族不管不顾生命最基本的逃命本能,拼了命下意识保护一个东西。   那东西只可能是——   “虫母。”顾遇与陆沉隔着耳麦,同时笃定地出声。   虫母的位置就在F区最底下。   顾遇降低高度,靠近F区。F区面积依旧过大,为了保证一击命中,他不断用大型弹药轰击虫潮,依靠它们逃亡的方向,逐渐缩小虫母所在位置。   之前一直是这些低级虫族们把他玩得团团转。   现在一报还一报,也轮到顾遇玩弄它们于股掌之中了。   “果然,只要抓住了对方弱点,对面便只有任由自己玩弄的下场了。”顾遇一面紧盯虫潮移动方向,不时调整发射位置,一面还似叹非叹地和他家陆老师瞎撩。   陆沉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细想一下,也确实是这个理。   若是雄虫国度或者其他什么谁,抓住了他家遇遇对陆沉加以威胁,无论陆沉平时帝国骑士叫得多厉害,到了那一步也只有任虫拿捏的份。反之,若是他落到有心威胁顾遇的虫手里,结果也是一样的。   陆沉越想越慎重,不可避免往他自己脑补的负面结局越跌越深。   结果顾遇压根不是跟他聊这个。   这只雄虫闲闲地说:“所以陆老师的弱点在我手里,你也只有……呵,陆少将你识相点……你只有任我‘拿捏玩弄’的份。”   还在沉溺于悲伤预想的陆沉:“……”   整个指挥部的军虫一直在直勾勾盯着他,眼见陆中将在听到对面一句话后陷入沉默,纷纷面露焦急,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   特别是林希安,要不是以往陆沉在军部积威甚重,他都恨不得上去狠狠拍陆沉几下了。   说话呀陆中将!究竟怎么了啊,急死个虫了!   沉默须臾,陆沉终于缓缓开口。   他面色冷冷地勾起唇角,眸色幽深地说:“遇遇,你的把柄也在我手上。究竟是谁玩弄谁,最后才能见分晓。”   林希安:“……”   所有军虫:“……”   快把他们之前的焦急和担心全部拿去喂狗!   哦不对,喂的还他妈的全是他们这群单身狗!   林希安服了,哪个造谣不嫌事大的以前说帝国骑士不苟言笑?   都这种时候了还能跟雄虫调情,这他妈还叫不苟言笑,那他这种性格的虫,都能开放到脱了衣服跑大街上溜两圈了。   顾遇被反将一军毫不在意,还轻轻笑了一声,压低嗓音暧昧地说:“亲爱的,不用等最后,今晚咱们就能见分晓。”   到刚才那一句,陆沉的脸皮就已经到极限了,他不跟他家遇遇计较今晚的事,先顾好当下,转口问:“遇遇,虫母的位置锁定了吗?”   竞技场外的军虫们已经心惊胆战听了好几轮轰炸声了。   顾遇这才唔了一声:“差不多了——陆老师,你说Y01上威力最大的弹药是什么。”   这可难不倒Y01的设计者陆沉。   他默了默,平静地说出:“超微型HS03。”   他说的是其他军虫无法得知的编码号,但所有“希望之星”计划的知情者都知道这道编码所代表的名字。   ——超微型“希望之星”03号。   “希望之星”计划,全军部最高军事机密,本意为研究大型毁灭性武器对抗艾特兰联邦。   其中一项为研发威力足以瞬间摧毁一个星系的星际光弹,在乌拉星顾遇夺回流金矿后,军团长五方会议终于为这颗星际光弹定下了它的名字。   一个一旦研发成功,注定在星际军事史留下划里程碑意义的名字。   ——也是这项计划自身的名字,希望之星,编号HS。   目前试验成功的只有它的超微型版本,在整个军部也仅流通了五枚,其中编号03的第三枚被装置在了Y01上。   但能让虫母彻底消失于世上,陆沉就觉得用的不亏。   于是,随一阵惊天动地的骇然响动,临近竞技场的军虫们险些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抬头均能望见那朵从竞技场中升起的一朵小小蘑菇云,炸起的烟尘瞬间弥漫占地面积庞大的竞技场内。   整个A区夷为平地。   顾遇在上空静静等到漫漫尘沙沉了下来。   A区地底现出一道大而深的焦黑坑洞。虽然的确过于惨无人道了一点,但位于这场爆炸最中心的虫母,的确早已连渣滓也毁灭于世上。   顾遇这时才似叹非叹地说:“逃命是基本本能,但保护虫母,更是这群低级虫族们的本能。”   “雄虫国度所说的,恶心欲呕的低贱本能,就指的是这种吗?”   陆沉在爆炸的余波声中听他这样一说,耳畔还隐隐有些嗡鸣,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顷,陆沉才说:“这样的本能是否低贱我不知道。”   而后,他以极其断定的语气回答顾遇:“但我爱你,绝不是本能。” 第101章 针孔   陆沉说这话时,医生正蹲在他身边检查腿部,敲敲碰碰。   听陆中将如此直白地说出这句话,医生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指挥部的军虫们已经四散开来,不再围着,急匆匆联系调动竞技场外各师各小队,准备在虫母消灭后,紧跟着对场内虫潮进行大规模扫荡。   没虫注意到陆中将刚才那句话。   医生看过来后,陆沉垂下眼眸,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须臾,陆沉问:“我的腿,怎么样?”   医生一怔,很快移开视线低头看向伤势:“中将,您这道伤口因为处理及时,基本已经结痂,不需要我们再多加处理了,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如初。只是伤疤……要彻底去除恐怕有些难。”   陆沉并不在意这些。若论伤疤,他身上大大小小新伤叠旧伤,早已习惯成自然——只要他家雄主没嫌弃,那陆沉不会想折腾着去除它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在膝上动了动,撩起眼皮:“我是想问,以前的旧伤。”   那道真正在他心上永远去除不了的旧伤。   医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谨慎斟酌开口:“中将,您一直恢复得很好,现在都已经可以去除外骨骼行走装置了,但具体情况……我还拿不准,您得再去趟中心医院做套全面检查。”   “但,”医生顿了顿,“不出预料,您的腿已经恢复到事故前的七八成了,日后生活是不会再有大障碍的。”   陆沉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由蜷起,他尽量平静着声音:“那……再驾驶机甲,可以吗?”   医生站起身,扶了扶眼睛,神情有些严肃。   “中将,这我不能给您拿主意,您得来我们医院做套检查再说。”   没有被否定,这已经是陆沉最大的希望了。   其实他也并非怀了要驾驶上机甲,重回军部的想法。上次乌拉星时他开过一次机甲,之后回首都星便被主治医师严重警告,他家遇遇也为这事“罚”过他好几次。   但陆沉并不是真的奢求回到以前。上次乌拉星时,或许便是他最后唯一一次驾驶机甲了——但那台机甲,不叫“帝国之星”。   再往前推,那场平叛事故发生时,陆沉和“帝国之星”号几乎都经历了一场“粉身碎骨”与“重生”。   他走得匆匆,根本没来得及和陪伴他前半生整场荣耀的老伙计打声招呼。“帝国之星”号更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甚至不敢回去见它一眼。   但时隔一年以后,陆沉早已看开了许多。   遗憾或许还是遗憾,却早已不再是一回想起便心头一疼的一根刺。   陆沉只是想最后好好跟他的老伙计,郑重地道一场别。   *   顾少将这次真的是披着满身荣耀从竞技场驾驶Y01走出。   他走出来那一刻,便被帝国大小无数媒体定格为一张永恒的照片,此后长达一月连续在各大媒体、报纸头版头条出现。   彻底铲除虫潮,解了全虫族最畏惧的一块心病。可以说顾遇前几次立的功,加起来都无法与这回相比。   论坛上顾雄子的死忠粉们,已经开始比正主还要着急晋升这件事了。   这么大的功劳,晋个中将怎么都不为过吧?   当然舆论也不是一方压倒,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阴阳怪气:顾遇一年多就晋升到中将位置上了,这晋升速度也太快了吧?怕是因为他雌君的关系,走了不少后门吧?啧啧,这里面的水,不知道有多么深……   总而言之,只要眼红谁,万金油的一句理由就是“里面水可深了”。   黑子们瞅准了顾遇对黑他自己的言论毫不关心,不至于像黑陆沉那样,得被顾遇全网通缉,仍不依不饶。   但黑顾遇也有风险,他的无脑粉雌虫们一虫一句,口水都可以把他们淹死。   本来黑子们以为顾遇身为雄虫,都这么没脸没皮地舔他家雌君了,简直是一介雄虫之耻——按理应该掉了许多雌虫脑残粉了,便堂而皇之又来开一波嘲讽。   可一开才知道,顾遇脑残粉的基数不减反增。   不仅有雌虫,居然连雄虫都钻出来了。   [当时我就在竞技场D区雄虫队伍里,路上险些没命,全都是带领C区的顾少将力排众议将我们收下的!你们这些没经历过的无脑黑子,当然理解不了当时顾少将他有多帅!]   [某些黑子看来一点也不懂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帝国这一年太/平了吗?你们能太/平到现在,不知道是因为谁吗?]   [这都有虫黑?简直猪油蒙了心,咒你们全家吃泡面没调料包!]   ……   对于星网上的舆论,顾遇当然是不在意,也没空多搭理的。   他本来听了医生的话,要带陆沉去首都星中心医院做套全面检查,但虫潮的事情一了结,陆沉先匆匆拉着他去了医院。   ——探望巴德中将。   经历过长达五小时的手术,巴德平安住进了VIP单间病房。   那几个小时里,亚尔弗里德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不吃不喝,呆呆坐着。后来巴德平安出来,他才跟恢复感知一样,记得在巴德醒来之前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不至于一睁眼便又被他叨叨逼逼。   陆沉与顾遇匆匆赶来时,巴德身上麻药的劲儿没过,还在睡着,不曾醒来。   隔着被子,也能看出,右腿那部分空陷了下去。   陆沉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扭过了头,垂下眼皮忍了忍,眼眶仍是红了。他是真正经历过一次的虫,巴德的情况甚至比起当初的他还要糟糕。至少陆沉双腿犹在,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有恢复的希望。   可巴德……   即使雌虫自愈能力再高,那条腿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扭过的头面向着顾遇,顾遇牵着他家陆老师的手紧了紧,靠近过去,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便半拥住。   亚尔弗里德陪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跟着退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里,呼吸到窗外的新鲜空气,亚尔弗里德才开了口:“我最要谢的……是你们。”   他不善言辞,表达感谢也笨嘴拙舌,但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开得认真慎重。   “当时情况太突然了……”亚尔弗里德闭了闭眼,“我最失职,完全傻在了那儿,要不是你们反应过来,他……他丧失的就不是一只腿了。”   顾遇望着楼下医院花园里跑来跑去的小孩们,并不说话。   他知道这种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难道要说不用谢?——不用谢,我们只让你伴侣丢了一条腿而已?   楼下小孩一个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穿过步步蹒跚由护工搀扶的病人们,为冬季灰色的花园也带来一道抹不去的鲜亮。   顾遇望着枯落的树枝恍然,原来首都星已经到冬季了啊。   他之前在乌拉星、海坞星这些外星系辗转几个月,回家一趟都得掐着时间,巴不得多腻一会儿他家少将。   最近一趟回来,又赶上联合大赛、虫潮这一大堆幺蛾子,忙得脚后跟着不了地,连首都星入冬了都没在意到。   三虫都这么静静看着楼下天真烂漫、什么也不用发愁的小屁孩们跑来跑去。   少顷,陆沉平静开口,问:“他的右腿……可以安上机械腿吗?”   亚尔弗里德默了默:“可以是可以,我问过医生。但至于他肯不肯,我要等他醒来后再问一问。”   也不是谁都愿意自己身体的一部本变成机械的。   巴德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那种传统得不行的老派虫,亚尔弗里德拿不定主意。不过他又说:“就算他不肯,我也能照顾他后半辈子。”   这话平淡,但语气斩钉截铁。   亚尔弗里德很少直白地表达感情,这话说得陆沉和顾遇一时还有些讶然。   “我们的感情不受帝国婚姻法承认。”亚尔弗里德望着窗外落寞的冬天,听着不知愁的小屁孩们的欢声笑语,轻轻说,“但我会用一生,比法律还要忠实地履行我的承诺。”   顾遇偏头,眸中闪着微光地看向陆沉。   陆沉也同时看向了他,窗下的手掌默默寻到了顾遇的,而后彼此温暖各自的掌心,在寒风初起的冬日十指紧紧相扣。   *   在孟留出竞技场时,兰德尔便已经离场了。   问了一圈才知道,元帅身体不适,强撑着主持完军团长们的撤退事宜,眼下早已住进了医院。   孟留再往外走,去A区观众堆里寻顾奚时,埃维尔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低眉垂目地恭敬道:“孟雄子,上将命我留下等您,后面带您去医院见他,顺便做套全面检查,确保您身上没有留下一处擦伤。”   这种不容置疑的风格,的确像兰德尔的原话。   孟留望见了虫堆里遥遥冲他招手的顾奚,方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地说:“那就劳烦少将你了。”   顾奚“闺蜜”在一旁摇他手臂,望着离去的孟留与埃维尔道:“诶诶诶!小奚,这不你雄主吗?你怎么连招呼都不上去打一声,关心关心一下啊?”   顾奚嫌弃地抽出自己手臂,懒懒打着哈欠走了。   “没必要,他看起来也挺精神的,连蹦几下都没问题。再说了,我还有自己事得忙呢。”   他“闺蜜”奇了怪了,跟上去问道:“你还能有啥事?”   顾奚正低头给他弟摁消息:[二傻,还好好活着就吱一声呗。]   没等多久,顾遇就高冷不做作地回了。   [顾二傻:。]   于是顾奚满意地把光脑收回兜里,不住自我感动:他真是天下最敬职的好哥哥,雌父在天上都感动哭了。   一旁“闺蜜”还在直追着问,顾奚便懒懒地赏他一个白眼:“还能干啥——回家,睡大觉呗。”   孟留以为兰德尔劳累过度,在病房里应该也还在睡觉,进去时关门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一抬头,却见兰德尔正戴着光脑镜片,靠着床头处理事务,见他进来也抬头微微一笑,精神看起来好得不得了。   孟留一怔,一半也为这一笑晃了神。   “你……”孟留斟酌问,“没事?”   兰德尔却不答。他收起镜片,手伸向一旁的床头柜,孟留便懂得他意思一样,打开抽屉拿出最外面一本书递到兰德尔手上。   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默契。   眼下这间医院归私虫所有,名义上在孟留名下,实际兰德尔也占了大半股份,因此有他专门的一间病房也并不奇怪。住得多了,房间里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属于兰德尔的私虫物品。   兰德尔摊开那本星际地理图志,说:“坐。要喝茶吗?”   孟留倒了两杯,放在床头柜上后才在床畔坐下。   书页唰唰翻了几篇后,兰德尔抬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黑发雄虫:“怎么了?怎么回来就一直盯着我看?”   孟留轻轻摇了摇头。   兰德尔温声说:“如果累了,就闭眼歇一会儿吧。”   孟留隔着被子伏在了他大腿上,缓缓闭上了眼。   兰德尔轻轻握着他的左手,一面垂眸认真读着书,一面下意识地抚摸那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午后的冬日阳光静静在地板上流转而过,夕阳的光芒倾泻在兰德尔低头时垂落的淡金长发上。他今日借养病之名偷个懒,便披散了半齐腰的长发。   兰德尔的发色并不是纯粹的金。   那是偏淡的金,更像冬日不温不热的光。   兰德尔一直静静看着书,他心里比谁清楚,雄虫今天有话对他说。他耐心极佳,所以并不着急。   其实说不说也没必要。对兰德尔来说,他们的未来早就被他算好在了一条既定的轨道上,无论中途发生什么,这条道也永远不会脱轨。   兰德尔抚摸着孟留无名指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重新缓缓转动。   永远也不会脱轨。   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孟留的脑袋忽然在他怀里动了动,兰德尔轻轻揉着他的发丝,温声问:“醒了?”   孟留没有抬头,双手却倏然抱紧了他的腰,闷声说:“我终于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兰德尔挺新奇他为何突然来这一句,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错哪了?”   孟留搂着他的双手更紧了,头也埋得更深:“竞技场,虫潮,雄虫国度所谓的实验……”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本能对不对?一切都是我的借口,明明有千种万种选择逃避那个结果,可最后酿成错事,酿成以后才懂得逃避的,也还是我……”   这次他抬起了头,黑眸清清楚楚映着兰德尔。   这次他没有逃避地承认道:“那一天,的确是我背叛了你。”   兰德尔继续静静看着他。   孟留直视着他说:“是我的无能,我的软弱背叛了你,从来不是什么雄虫的本能。我优柔寡断,习惯随波逐流,又软弱无能,一次次后退,一次次认输,最后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你。”   孟留缓缓阖眼,语调里带了哽咽:“如果、如果我从一开始便像顾遇一样强势,一样果决,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也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连我最爱的雌君也保护不了。”   兰德尔深深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而后轻轻叹一口气,将背脊倔强挺直的雄虫拥入自己的怀中。   孟留红着眼眶靠在他肩头:“就算其他压迫我们的虫都有错,那错之又错的,何尝不是我……”   兰德尔静默地听他说完,同样靠着他肩头说:“如果是这样,那错之又错的也有我。”   孟留愣了一愣。   兰德尔轻轻放开他,微笑着低头,指尖替雄虫轻轻抹去眼角泪珠:“别哭鼻子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孟留默默擦自己没用的眼泪。   兰德尔仍笑着看他,说:“雄主,你的前提便错了——我喜欢的,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你?假设换一个社会,哪怕你性子再软,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压在我们头顶,逼你不得不认输,我们依旧能过得一帆风顺,幸幸福福,不是吗?”   孟留有些听不太懂他的话,又好像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抬着黑色的眼瞳望向他。   兰德尔却不接着说了,而是抬起他的左手,在他无名指上轻轻一吻。   “所以不要再争论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了,答应我,好吗?”兰德尔垂着眸,极尽温柔地说。   孟留却忽然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向上捞起了半露出的袖子。   兰德尔眸光一顿,却也不阻止,只是问:“怎么了?”   孟留看着他上手臂侧的针孔,声音发颤地问:“这……是什么?”   兰德尔一哂:“我上次便和你说过,你忘记了?这是我去往某个突发疫病的星球巡察时,医生给我注射的疫苗。”   孟留这一次却没再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了:“一针疫苗?那为什么针孔如此之深,创口到现在还没消?分明是、分明是多次大剂量同时注入!”   兰德尔轻轻一笑,依旧语调温和:“所以呢?雄主,你要因为一个小小的针孔又和我吵起来?”   孟留蹙紧了眉,攥着他的手臂却没放。   “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德尔,我只是希望你和我说句实话——”   “你究竟,做了什么?” 第102章 想你   “哗——”   水龙头放出一股凉水,孟留捧起拍向自己的脸。   他将脸埋在手掌中缓了许久,方才慢慢移开,看向镜中的自己。   帝国老贵族出身的他饶是教养良好,眼下也想骂句娘。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把眼里和脸上所有的情绪收敛回心底。   光脑通讯这时响了起来。   孟留扫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用还湿淋淋的手点了一下。   “……”孟留默了默,说,“叔父。”   堂堂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孟深知,百忙之中抽空给自己亲侄子打来一个通讯,在外人面前儒雅至极的孟会长,在亲侄子面前语气便不怎么好了。   “兰德尔怎么回事?”孟深知一开口语气就很冲,“之前你在竞技场被雄虫国度那群恐怖/分子劫持,我给他打通讯他就不接,现在你平安出来了,我又给他打,他还是不接——怎么,现在做元帅了,脾气就这么冲了?难道我一个亲叔叔,关心一下侄子安危都不行?”   孟留无力地揉揉额角:“他身体不舒服……”   “他身体能不舒服?”孟深知说,“甭来帮着你雌君骗我,他哄得了外面那堆虫可哄不了我!他以前没日没夜不回家,待在军部日夜办公的事也不是没有,怎么,你一出事他就也病了?”   孟留一默:“他是担心我才……”   孟深知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每次都是这个德性,只知道护着你雌君。”   孟大会长又语重心长地叹一口气:“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兰德尔你管不了,管不了就随他去,你该回头看看你家里那三个雌侍了。他们哪一个比起兰德尔差了?温和乖巧,对你也是不说二话。唉,我可什么时候抱得了一只小雄虫或者小雌虫啊……”   孟留重新抬头,静默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平时不说话惯了,孟深知便没察觉异样,接着往下说:“你这孩子从小和家里雄父雌父不亲,就跟我最为亲近,叔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希望你有一天也有自己的孩子,活得幸福就够了——听叔父一句劝,别执着在那些不珍惜你的虫身上……”   孟留忽然勾起唇角,发出了以他的性格断不会发出的一声冷笑。   孟深知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要往下的话顿了顿。   孟留冷笑一声说:“可叔父,我的幸福不早就在五年前,断送在您手里了吗?”   孟深知第一次听到孟留这么跟自己说话,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孟留却接着往下说:“我也曾将您视作父亲,可惜……您到底未能置身处地拿我当作一个有思想有喜怒的独立的虫。您爱的有很多——您自己、孟家的威信,雄虫的地位,都远胜于我的幸福之上,不是吗?”   孟深知脸色倏的青白,喉中一噎:“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孟留静静看着自己的面目,懦弱的可鄙的无用的面目。   他缓缓闭上眼,却又无比清晰地说:“我脑子非常清晰,我这一辈子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了。我思来想去,发觉你逼我放弃兰德尔的原因,无非是你还不想放弃我,由衷希望我继承您做一个所谓‘有用’的雄虫罢了。”   他冷冷的话语含着极尽讽刺的意味:“但,叔父,不要逼我,你能叫我放弃兰德尔,我便也能叫你放弃我。”   “不得不——放弃我。”   *   军部官方在星网上发布了一则掀起惊涛骇浪的通知。   经军团长五方会议决定,授予第五军团长顾遇中将军衔。正式授封礼定于三天后。   即使网民们有所预料,这几天争论个不休,这样一条再简单不过的消息还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当初有多少虫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见证帝国第一只雄虫入伍,现在就有多少虫饱含复杂、惊羡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心情看这则消息。   顾遇似乎亲身实践了一条千百年无虫设想过的设想。   雄虫也可以战胜发情期,像雌虫一样开机甲,上战场,保家卫国,守护一方。而不再是橱窗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黄金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但军部还有一条未发出的消息。   他们重新向通过医院检查、双腿已经康复大半的前第五军团长陆沉抛去橄榄枝,希望他回到军部,在巴德退役后代任第三军团长。   陆沉在收到消息的当夜,怔了一怔,表情有些空白。   兰德尔亲自打来通讯,温和劝说:“我了解你,知道你的性格,但回军部代任第三军团长这事你可千万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巴德他……是知道的,而且由你代任还是他提出来的建议。”   陆沉当夜没有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   顾遇不得不将他搂进怀里,轻轻贴着他耳畔说:“要不……我申请退任第五军团长,你回来,我再调到第三军团去?”   陆沉微微侧过身,偏头在他唇角一吻,轻贴着无声沉默许久,而后低沉的嗓音在他们唇齿间亲密无间地流过。   “不。还是你留在第五军团。我不能再回去了,好不容易换你来了。”   顾遇雪白的眼睫在月光下轻轻闪着微光,他低垂下眼,心里无端替他家陆老师生出许多委屈。   陆沉再也回不去第五军团了。许许多多原因。   他亲手送这支军团登上军部的荣耀之颠,又孤独地从这座山巅跌落。他亲手塑造的军团也因他的离去而逐渐脱离掌控,犹如剑刃过于锋利,稍不留神便伤及剑鞘本身。陆沉如果再回去,未来一旦又离开,只能使这种情况变得更为严重。   没有谁能永远在役。   伤势,意外,衰老,都有可能彻底告别这个舞台。   犹如巴德的退役,又犹如陆沉曾经的退役,草率,简单,出其不意而又无可挽回。   就好像顾遇也预料不到,他三天后授封中将,又是否会在三天后也因一场突发的意外匆匆离场。这份职业充满了不确定性,说句私心话,顾遇并不太想他家少将回去。   他有些落寞地搂紧怀里的陆沉,白毛脑袋蹭进他的脖颈里依偎着。   陆沉察觉他情绪低落,也多半能猜出为什么,轻轻捏起他的下颌,认真地问:“遇遇,你不想我回军部对吗?”   他素来平淡的眼眸在夜里便幽沉得只倒映顾遇一虫,面色平静,眸中却写满了专注的认真。   仿佛只要顾遇一点头,他二话不说就能拒绝军部的邀请。   顾遇在那一刻是真的动心了,陆老师给出的诱惑太大,身为一只雄虫,他不可避免拥有掌控和占有爱人的私心。   他差点在陆沉能溺毙他的眼神下点头,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艰难地摇头道:“不,亲爱的你想回去,我就也想你回去。”   陆沉紧盯着,须臾莞尔:“这真的是实话?”   顾遇一手搂着他腰,一手煞有介事地起誓:“我发誓是真的!亲爱的你来军部多好啊,这样我以后有事开会也能遇见你,没事串门也能去见你,以后还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一起开机甲,一起胜利,一起……”   一起受伤。   顾遇说不下去了。   他埋下头,遮盖自己难掩忧色的脸,唇轻轻贴到陆沉的脖颈后。   这种话题不可避免会谈到,就像陆沉自己也拿不准,以后真到了战场上,亲眼目睹他家遇遇受伤的话,他自己也会不会发疯。   为了转换这种让虫窒息的话题,陆沉一点点开始解他睡衣的扣,却终究好心做错事,本意是避开受伤的话题,但他一解完,后背的伤痕便悉数在月下落到顾遇眼睛里。   顾遇心疼极了。   他小心翼翼的吻,从颈后一点点顺着往下至裸/露的后背。   感受到雄虫轻柔的吻,陆沉无奈阖上双眼,由衷觉得自己蠢透了。   其实他还有私心在。自从竞技场那次发情期以后,他家遇遇心有余悸,每到晚上必什么也不做,安安稳稳抱着他入睡。但陆沉只想说,雌虫的自愈能力真的比你想的要好。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似乎再表示自己想和雄虫亲热,他家遇遇必定又会痛心疾首捂着胸口说:“我就知道,你只是馋我身子!”   陆沉自闭了,阖上眼任他亲任他摸。   反正也睡不到,不如他早点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被顾遇这么一折腾,陆沉开始还辗转反侧,眼下也渐渐起了睡意,一边想着他家遇遇估计还得忧伤上一阵,一边任由迷迷糊糊的睡意将他淹没。   结婚久了,可喜可贺他终于习得了一点顾遇的优点。   ——就是没心没肺。   半睡半醒间,陆沉忽然感受到他家遇遇的爪子往前面伸了过来。陆沉凭借多年军旅生涯的反应力,迅速清醒过来,一把将那不安分的爪子摁住,微一挑眉:“遇遇,干什么呢?”   顾遇本来心疼地亲着亲着,发觉居然这都能来了感觉。他一面觉得自己前半生的修养和下限都喂了狗,太不是虫了,一面也是素太久了,遵从自己内心地往前面摸了过去。   听陆沉忽然醒过来这么一问,顾遇耳垂渐渐红了。   他红着耳垂,小小声说:“干你,陆老师。”   陆沉这回真的讶异了。这种没羞没臊直白粗俗的话,以前陆沉在军部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本不该惊奇。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从他家遇遇嘴里听到。   顾遇是属黑心芝麻馅的汤圆,即使心里没谁黑得过他,但外表总是白白甜甜的,贵族那一派礼仪修养端得比谁都好,搞些夫夫间的坏事都还要说和他“打个商量”。   这么罕见的机会,陆沉自然抓住了。   他悠悠舒展开全身,闲闲地看着他家遇遇道:“想干我,遇遇?你知道怎么干吗?是干上面下面——还是里面外面?”   他淡淡枕住一只手臂,挑眉问:“或者,都来一遍?”   顾遇好歹内心再流氓,前半生也算雄虫堆里难得一见洁身自好的乖娃娃,从来没见过这种军部老流氓,一时间都看愣了。   陆沉浅淡的眉弯起,轻轻一笑,这回换了种风格,温柔缱绻地执起顾遇一只手说:“我很想你,遇遇。”   但正经没到一秒。   “外面,里面,都很想……”   顾遇喉结咽了咽。   随后终于扑了上去。   他发现他馋陆老师身子,疯狂馋! 第103章 中将   顾遇才忧虑完这份职业的不确定性,结果说什么来什么,他的授封礼前一天果然出了事。   在艾特兰联邦一方得知大使邓利奥的死讯后,联邦一堆堂堂外交高官,竟在军部行政大楼里撒泼打滚,逼着军部交出当时负责保护C区撤退的军虫。   那只军虫——好巧不巧不就是顾遇?   联邦少将奥格斯格更绝,他的下属们围着外面撒泼打滚,他便一屁股坐进元帅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声称:帝国不给出一个说法,他们便不走了。   兰德尔这几天心情都谈不上爽利,一整天被迫顶着奥格斯格的脸和联邦外交官们的嚎啕声办公,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   “奥格斯格少将,联邦蓄意阻挠我国军部虫员正常办公,难道不是置两国邦交于不顾?”   奥格斯格靠坐沙发,挑起眉:“帝国军部包庇元凶,不也是置两国邦交于不顾?”   兰德尔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当日所有虫,并用他们的供词复述了一遍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份报告现在还贴在我们军部官方主页,但凡少将您长了眼睛,都不至于看不到。”   奥格斯格撇嘴:“你们帝国的虫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吗?元帅阁下,我们没有找你们克莱斯特殿下的麻烦就已经算退一步了。”   “希望帝国凡事也不要做得太绝才是。”   兰德尔冷冷看着他:“最后这句我原话奉还你们。邓利奥的死究竟是谁干的,我想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奥格斯格流氓般地一笑:“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元帅阁下。”   兰德尔也回以淡淡一笑,向外面道:“埃维尔,送这位奥格斯格少将回他该回的地方。”   元帅副官埃维尔闻声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果忽略他身后簇拥的一排排摩拳擦掌的高壮军雌大汉,这个“请”的说服力还大一些。   奥格斯格无奈举手投降:“我走便是了。但元帅阁下,记得转述顾少将,哦不,明天就该是顾中将了吧?——我们联邦,和他在军事法庭上不见不散。”   当晚八点,联邦外交使团将顾遇告上军事法庭的消息一经发出,便轰动了两国星网。   但在两国,舆论呈截然相反的两种趋势。   联邦网民一股脑骂顾遇居心不良,军部居心不良,帝国更是居心不良。   帝国网虫们则一股脑骂奥格斯格不要脸,联邦使团不要脸,他们背后的联邦更是居心不良,自导自演,不要脸到了极点。   帝国虫们也经常窝里斗,但在触及和联邦的恩怨时,都能神奇地自发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这回真把他们逼急了,网虫们也不再只是键盘作战,纷纷拿起咸鸭蛋和炮仗,齐齐围拢联邦使团下榻的大使馆,搞了一出热热闹闹的线下抵制大战。   这回也真把联邦使团逼急了。   奥格斯格准备出门泡个妞,却被猝不及防一股脑砸了两个咸鸭蛋在他帅气的脑门上。   这位从来没在国内受到如此屈辱的第一偶像,慷慨激昂地在社交账号上一通痛斥,愤然宣布将缩短原定行程,次日便离开帝国。   联邦网民们一看,纷纷情绪激昂地痛斥帝国令人堪忧的公民素质。帝国虫民们一看,却乐了。   他们巴不得奥格斯格带领使团快滚呢。   于是连夜又在大使馆门口放了一晚炮仗,炸得奥格斯格一夜脑袋嗡嗡的,第二天一大清晨离开时额角还在抽抽。   将顾遇告上军事法庭这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自邓利奥死后的这一连串事件,使两国民众彻底交恶,联邦与帝国本就虚伪的邦交关系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民众一般只在乎自己爽了,至于更高层次的两国邦交会变得如何,战争会不会再打响这种事一般没谁在乎。如果有谁问,也大多会是一两句“打就打了,我们帝国难道还怕他们不成”,“如果要打联邦,我第一个参军”。   交恶一时爽,求和跑断腿。   奥格斯格回国后,便在社交平台上晒了一张机场照片,配文字“联邦的空气都是香甜的”,最后堂而皇之艾特了帝国一句——   [希望帝国知晓,为了让顾遇中将自愿来到我们联邦接受调查,我们将不惜发动战争。]   自然底下评论区都被帝国网虫们冲了,齐齐声讨奥格斯格及联邦的不要脸行径。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即使以兰德尔为首的帝国高官,包括顾遇,都看得出这是开战的借口,联邦甚至极有可能自导自演了邓利奥的死,但——   如果想要和平,那就必须低声下气。   如果不想低声下气,那就只有牺牲和平,不惜交战。   虫族虽然喜欢扩张,但已经在宇宙中扩张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虫,也打了这么多疆域,民众情绪开始逐渐转向腻战。   尤其新任元帅也是个和平的发展派。兰德尔在就任帝国元帅时便承诺,他会力图为帝国带来持久的和平,带来持久的发展机遇。   说句不好攀比,但也不得不攀比的话,在某些尖端科技领域,帝国的研究要远落后于联邦。   要不是帝国疆域远大于艾特兰联邦,经济总量也因此年年超过联邦,经济上两国的差异会更加明显。   帝国以军工业为首的重型工业发达,民生领域却是个不得不承认的软肋。   兰德尔的民生发展计划得以进行,也还得归功于军部几位军团长的支持。   须知,元帅并不是个好当的职业,历史上国会被军部架空,军部被几位军团长架空的例子并不罕见。   本来韩易与亚尔弗里德都为主战派,兰德尔为首的发展派下只有巴德孤零零一个。而陆沉一向持的中立态度。   陆沉中立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的第五军团就在最前线作战,日日夜夜出生入死,如果他说自己其实是发展派,那还有谁会信服他。而他也不想落实自己主战,因此对这方面的站队一直很暧昧。   后来胜利愈发在望,陆沉的天平才逐渐倾向发展派一方。   帝国国内的主战派本想推选他为元帅,国内民众对帝国骑士担任元帅的呼声也极高。只是百年和平条约签订后,陆沉毫不掩饰他的发展派立场,自此再无主战派发出由他担任元帅的呼吁。   发展派也因陆沉的加入,在军部及国会势力的天平上隐隐压过了主战派一头,兰德尔自此顺利当选帝国元帅。   战争早已结束,关于主战还是发展的站队也似乎成为过往云烟。   而联邦忽然在条约签订一周年来这么一茬,居心可谓真的恶毒。   要说谁不想眼看着帝国发展起来,非艾特兰联邦莫属。   摆在兰德尔这位帝国元帅面前的难题,不再仅仅是如何缓和与联邦岌岌可危的邦交关系,更该是如何在国内主战的呼声再度发起时,调和两派间的矛盾。   ……   林希安依旧在审讯虫潮事件中,雄虫国度被捕的成员。   从这伙穷凶极恶、洗脑严重的虫子们嘴里,依旧掏不出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一不留神还能让他们抓住机会,成功“报效”阿瑞斯——自尽了。   林希安只得自己一点点耐心地去查。   他摸摸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叹一口气。   “会长,查出来了!”审查会文件叠得恨天高的办公桌中,忽然探出一个文职军虫的脑袋。   林希安疲惫的黑眼圈里,眼睛渐渐亮了:“查出什么了?”   那名军虫赶忙把资料递上:“我们连夜调查空港那个发现藏有虫卵的货箱,发现它属于瑞弗伊尔公司。”   “我们又往上一步步摸索,发觉实际控制瑞弗伊尔的资本来自安道尔公司,我们再行调查安道尔,发觉实际控股的资本来自……”   “停停停!”林希安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跳过这些,直接跟我说结果!”   “我们一共摸索了中间十五个空壳公司。”那名军虫深吸一口气,下了好大的决心说出,“最终发觉实际控制资本来自于——莫瑟尔协会。”   林希安眼皮子陡然一跳,发觉他们审查会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莫瑟尔协会,这五个字帝国没谁不认识。   全帝国最大的慈善协会,每年捐助慈善事业无数,更是养活了无数改姓“莫瑟尔”的孤儿。   而它的实际创办者为温沙.莫瑟尔——全帝国最有钱的虫,也是慈善事业做得最多的虫,帝国第一大资本财团莫瑟尔公司实际拥有者。   林希安想起之前,顾遇让他调查哪家大公司有资金流动去向不明,他也怀疑到了莫瑟尔公司的头上,可是苦于调查令迟迟拨不下来,一直拖到了现在。   现在这唯一一点证据,算得上确凿,也算得上不确凿。   林希安苦恼地托腮,他现在申请调查令,还要多久批得下来?   他是个谨慎的虫,否则也不会以亚雌之身,在卧虎藏龙的军部做到堂堂军事审查会会长的位置。   林希安犹豫: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顾遇?   顾遇虽然看起来不着调,性格懒,除了军功啥也不关心,但每次他都能以一种震惊林希安及全军部的方式,完成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如果交给顾遇,这件事又必然会闹大。   ……   在林希安纠结时,同一时间,中将授封大典正在皇宫大厅举行。   中将的授封典礼自然比起少将又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可以说,中将就已经是军部除元帅外最高的军衔了。   毕竟按帝国约定俗成的规矩,能授封上将军衔的,只有元帅一个。一旦授封上将,也就意味着你坐上了元帅的位置。   中将,已经是元帅在位时,一个军虫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   换言之,某只眼里只有军功的雄虫,花了一年多时间就做到了军虫职业生涯的顶点。   无怪乎星网上质疑的言论铺天盖地。而反质疑的言论同样铺天盖地,以顾中将实打实硕果累累的一串军功实锤,把他们锤得无话可说。   年末将至,皇宫后花园里也积了厚厚一层雪。   前厅授封大典上,各大媒体驻首都星的记者全来了,相机镜头全对准了台上,等候着见证历史诞生的那一刻。   ——史上第一只雄虫,以史上最短的晋升时间,到达了军虫职业生涯的顶点。   颠覆整个虫族认知的历史性一刻。   授封大典同时全网直播,帝国各大星系,各个行星,大街小巷有屏幕的地方,全在转播这一幕。   盛况完全不亚于当初兰德尔授封元帅之时。   不止雌虫们守在屏幕前观看,就连雄虫们也都打开屏幕,或期待或复杂地注视着那只身穿纯黑色军礼服的白发雄虫出场。   元帅的正式礼服为白色,而中将为纯黑色。   顾遇登场前,负责给他打理的军虫紧张得不得了,怎么看怎么担心顾遇的军装皱了,俊美的脸蛋还不够白,险些给顾遇连铺了十八层厚粉,呛得他一个喷嚏把妆容全部喷没了。   还好莫尔比较冷静,嘱咐擦干净脸,这回啥也不扑就把雄虫给送出场了。   事实证明,顾遇以前“小白脸”的称呼不是瞎叫的。在纯黑军装的映衬下,他的脸庞愈发俊美无俦,气场也更为凛然淡漠,举手投足却又把刻在骨子里的礼仪风度展露无遗,优雅至极。   这次的授封典礼依旧由兰德尔和克莱斯特两位主持。   完成授封后,顾遇站在所有记者和镜头面前发表了一段简短发言。   “过去的一年并不是太/平的一年,我不得不这么遗憾地承认。”顾遇垂着白色睫羽,靠近着话筒说道。   他每说完一句,镜头的咔嚓声便唰唰响起一片。   “我知道有许多虫质疑我今天的位置,同样也有很多虫支持着我。对于支持者和质疑者,我都想说一句——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也希望你们不止记得我。”   “更该记得,在这一年多事之秋中,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军虫在更默默无闻的岗位上,为了帝国的和平而尽忠职守。”   “而我,只是有幸被你们各位看到而已。”   “新的一年,还请各位帝国虫民相信,我们仍会在其位谋其事,尽忠职守,从一而终。你们的背后,永远站着我们。”   “以上,谢谢。” 第104章 复役   授封典礼后,兰德尔有事离去,顾遇则被皇后召见。   “想我小时候见你时,你的个子才这么大点,”皇后殿下笑着说,“现在都比我还高一个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顾遇道:“您近来身体可好?”   他正与皇后并肩走在后花园的走廊下,克莱斯特陪在皇后另一旁。他们身后,侍者们正远远地跟着。   “陛下年纪大了,不能出来待客。”皇后和蔼道,“我这身子骨还能动弹,健朗得很,所以出来看看你这孩子。”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顾遇脸庞,须臾缓缓笑了。   “眼睛一直像你雌父,相貌倒是越长大,越像你雄父了……”   皇后一笑时眼角便会浮现起细微的皱纹,却仍隐隐可见当年的美人相。   顾遇没接这话,只是任由皇后打量。   片刻,皇后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好孩子,过一个月就是你雌父的忌日了,记得替我转达哀思。”   皇后轻轻一叹,目光眺向远处皑皑白雪:“自你雄父因意外去世后,你雌父便一直结有郁结,若不是心里惦念你和你哥哥,怕是早就……”   他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渐渐转回顾遇身上,温柔一笑:“看到一手养大的遇遇现在这么优秀,这么出色,他在天之灵也定能感到欣慰。”   皇后又问了几句顾遇和他雌君的话,方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了。所有侍从也追随着皇后的身影离去。   顾遇看一眼克莱斯特,淡淡问:“那我先走了?”   克莱斯特一路走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顾遇拿不准他身上出了什么事——说实话没什么大事,顾遇也不关心。   克莱斯特沉默一下:“我送你。”   顾遇没拒绝,他俩便一路沿着走廊回去,路过一个拐角,克莱斯特忽然一把拽住他,将他扯进了角落里的偏厅,反锁上了门。   顾遇被他忽然拽得一怔,挑起眉问:“这是要干嘛?”   克莱斯特掩盖已久的焦急瞬间写满了脸上:“我有事,急事,思来想去,只有你可以信任……”   顾遇微微讶然:“什么事?”   他很少看到克莱斯特这么焦急的神情。   克莱斯特拿出自己的光脑,把一则邮件划给顾遇看,上面没有落款,只有简短的一句——   [小心莫瑟尔。]   顾遇一默:“莫瑟尔……莫瑟尔公司?这是谁发给你的?”   克莱斯特的神情更为肃然,又夹杂了些许不可言说。   他只好将发信者地址展示给他看。   顾遇一看表情也变了。   “你雄主克里斯.莫瑟尔?”   一封来自已死多年的虫的邮件?!   *   陆沉来中心医院复查时,又见了巴德一面。   “怎么最近这一年多,咱们身边老是有虫住院?”他提着果篮来时,巴德正好醒着,靠坐床头精神挺好,“陆沉你算算,先是你,再是你雄主,再又是我……”   他接过亚尔弗里德削好的苹果,咔嚓清脆地咬了一口,边吃边摇头道:“时年不济,时年不济啊……”   陆沉沉吟片刻,问:“你确定让我回军部接你的班?”   巴德仰头一笑:“哥们儿,可以吗?”   陆沉深深地紧盯着他的眼睛,巴德的笑依旧是那种有半分不纯,都不能称之为傻笑的傻笑。   很快陆沉也轻松展开淡淡笑容:“荣幸之至。”   巴德说:“你去以后,我以前手底下那些闲散惯了的军虫可有得受了——”他又伸出一个拳头:“不管怎样,欢迎新任第三军团长赴任!”   陆沉也伸手,和他重重对了一拳。   隔天陆沉便以代任第三军团长的身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军部。   只是这次,他军装上佩戴的徽章不再是两条柳枝拱卫的启明星,而是一弯勾月与交错的镰刀图案。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镜中的自己,缓缓系紧衬衫上的领带,又把中将常服罩上,将双排扣一粒粒扣上。   他复役的事暂时并未让军部通知外界。兰德尔原意是让他担任正式的第三军团长,但陆沉自觉离开了军部一年,少去了许多训练,能否真正胜任还存疑。   不是万无一失的事他不做,但一做便要万无一失。   在他出神时,一双手忽然缓缓搂紧了他的腰,贴着他后背耳鬓斯磨:“亲爱的,你今天起这么早吗?”   陆沉自然而然地向后倾身,亲了亲他家早起还迷迷糊糊的遇遇,压低了嗓音:“还很困吗?困就再睡一会儿。”   顾遇埋进他肩头,闷声说:“等我三秒钟。”   三秒过后,顾遇深吸一口气准时抬头,神清气爽,偏头在陆沉脸颊上亲了一下,亲昵地说:“陆老师,早上好。”   陆沉默了片刻,忍不住一笑,偏头也亲了他一下:“早上好。”   顾遇瞧见镜子里的陆老师,颇为流氓地吹了声口哨:“帅啊,陆中将。”   陆沉也看了自己一眼,微挑起眉:“脱了更帅,遇遇。”   顾遇一怔,很无语地在陆沉腰上轻轻掐了一下:“陆老师,我流氓一下,你也得流氓一下回来是不是?”   陆沉淡淡下结论:“有来有回,再来不难。”   ……   吃早饭时,顾遇抹好一片面包,递给陆沉,说起正事:“等过几天,陆老师你来海坞星一趟呗?”   陆沉扫了一眼顾遇的空盘子,不接,戳破他道:“一直给我抹面包,就想让我发现不了你早饭只喝了营养液?”   顾遇呆毛跟着下垂,情绪低落,拿起面包闷闷啃了一口。   陆沉说:“吃完这片我就跟你回海坞星。”   顾遇眼前一亮,火速啃完这一片,一点渣也不剩,拍干净手:“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陆沉心里软成一片,眼下是顾遇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肯点头的,自然道:“我当然会去。”   回海坞星做什么?自然是取走无声地保存在那儿许久的“帝国之星”号。   一路上并未看到第五军团的什么老熟虫,陆沉的心刚刚放下,一入大楼正厅时,忽然“嘭嘭嘭”的礼花声到处响起,四面八方全是军虫,齐齐朝他震耳欲聋地喊:   “欢迎陆中将回军部——”   陆沉并不感性,凡事他都会计量最有利的结果。不回第五军团,是对双方都最有利的结果。   但陡然见到这一张张或喜悦或热泪盈眶的熟悉面孔,理智如陆沉,也发怔了许久时间。   顾遇在一旁扯着身上的礼花带骂:“你们搞什么?不是说了光喊就行,别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顾中将我们扫就是了,又不用您来扫……”   “而且买礼花的钱,也是兄弟们自己凑的……”   “就是啊,难得大家伙高兴嘛……”   许是见到了昔日上司太过激动,又或者自觉有了陆中将做倚仗,这些往日在顾遇手下连反对声都不敢吱一下的军虫们,纷纷找起借口抱怨了起来。   陆沉见他家遇遇被礼花罩了满身的模样,低了低头,想忍还是没忍住,闷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里却渐渐有些湿润。   顾遇暗地掐着他腰,愤愤道:“陆老师,你居然笑我……”   陆沉在背对无人处,偷偷亲了他鼻尖一下:“是笑顾中将即使那样,也依旧很帅。”   顾遇被他成功哄到:“有很帅吗?”   陆沉笑:“一天比一天更帅了,这可怎么办,叫我如何是好?”   顾遇垂下漂亮的眼睛,矜持地抿了抿唇,却控制不住弯起:“不用你做太多,只需要一天比一天更爱我就好了。”   “已经到顶点了,还要一天比一天更多吗?”陆沉虚心求教。   顾遇偏头认真思索:“挤一挤,总还是有空隙的地方吧?”   陆沉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你可真是贪心啊,遇遇……”   有他家遇遇这么一打岔,再见到尘封已久的“帝国之星”号时,那种心口隐隐发疼的感觉也渐渐远去,取而代之,是一种充满希望与久别重逢的喜悦。   陆沉提出:“顾中将,和我试炼场比赛一场怎么样?”   他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水平,也想看看他家遇遇这一年来究竟进步到哪个水准了。   以前只是观赛,眼睛看到的,总归和亲身体验到的不同。   陆沉从来没跟他雄主说过,眼看其他虫有资格和他在赛场上比拼,陆沉心里也隐隐含了一股嫉妒和不爽。只不过这种嫉妒和不爽听起来太过幼稚,所以他没提而已。   白发雄虫摩拳擦掌:“当然奉陪。陆中将,我可不会心慈手软的。”   陆沉淡淡应道:“我也是。”   整个基地的军虫全部放下手头的事,挤进了试炼场,四面玻璃墙上也全趴满了虫。   “诶诶诶,两个中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哇,顾中将使出了一招借力打力!——陆中将毫不示弱,看起来尤其熟悉顾中将的招数套路,一招虚张声势就化开了攻击!”   后面的虫看不到,最前面的虫还兴奋充当起解说,一句一句地往后传。   前面的虫看得咋舌,后面的虫也听得咋舌。   尤其最前面观战的莫尔,战斗三观受到了极强的冲击:怪不得顾中将他一天到晚战术这么不要脸……哦不,灵活多变——原来是真的深受陆中将教导!   这对夫夫互相坑起对方都毫不手下留情,更别指望其他虫和他们对上能好了。   就在后面的听得津津有味之时,由于传递的延迟性还停留在一个关键时刻,提心吊胆,前面却突然爆发了一阵阵掌声。   “啥?啥?”后面的军虫使劲拍前面的,“顾中将怎么化解陆中将那一击的?”   前面的:“啥?啥一击?早就打完了,平局!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后面的:“啥?啥就打完了?平局?——所以顾中将到底是怎么化解陆中将那一击的?”   ……   顾遇其实很清楚,如果陆老师腿没受伤,依以前的水平,外加格外清楚顾遇的套路和Y01的设置装备,他绝对不是陆老师的对手。   陆沉倒十分高兴他家遇遇进步之快,格外欣慰:“一年便到了这个水平,以后还会更加进步的吧,顾中将?”而后轻声以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啊,遇遇。”   顾遇缓缓看着他,替他家少将伤感而失落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   “我可是你教得最好的学生,是吧,陆老师?”   陆沉摘下手套,不答,迈开腿就闷头往外面走。   他可不傻,眼下如果应了,晚上还不得被揪着问“好啊,陆老师你点头,不就是说还教过除我以外的其他学生了”。   陆沉心里叹一口气,他可太清楚他家遇遇的套路了——无论是赛场上的,还是赛场下的。   顾遇跟上去,军虫们自动给他俩让开道。   一到拐角,顾遇一拉,便强势地把陆沉压到了角落里。   “陆中将,你跑什么?不认同我刚才的话?”俊美的白发雄虫贴着他耳垂,一只腿极其流氓地插进了他并起的双膝中。   陆沉垂着眸看他。   角落有些黑,后面跟上来的军虫以为他们走远了,一边激动地议论着刚才的比赛一边往外走,没有谁注意到原来这俩躲进了拐角另一条没开灯的道上。   耳边就是他们隐隐议论的声音,还鼓嚣着贴得极尽的两虫各自的心跳。   顾遇军帽檐压得极低,两只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拒绝回答吗,陆老师?”   陆沉双膝并紧,轻轻一笑:“不想当你老师,想当你哥哥行吗,顾遇遇?”   顾遇被他的动作一滞,耳垂红了,流氓也装不下去了。   论流氓,谁他妈能比得过陆沉?   陆沉双膝磨蹭着他的那只腿:“有条件对吧——条件是什么呢,顾中将?”   顾遇轻轻一咳,掩饰着红透了耳垂,磨磨唧唧地说了一个词。   陆沉明明听清了还要故意使坏,倾身贴着他耳畔问:“太小声了,遇遇,说给蚊子听呢?再说一遍。”   顾遇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就不该在这种地方招惹陆沉。虫越多,他越来劲是吧?   顾遇决定晚上没其他虫时再可劲儿报复回来,于是费了好大决心一推陆沉,亲了他嘴唇一口便慌张跑路了。   只留陆沉一个在原地捂着肚子闷笑。   救命,顾遇遇怎么这么好逗? 第105章 信件   陆沉在第三军团发表了入职演说后不久,终于同意军部将他复役的事通知出去。   星网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陆沉则借着友好交流的幌子,时不时和顾遇在试炼场上比上一场。顾遇有心帮助他恢复状态,也收拾起懒洋洋的作风,比以往来试炼场来得更勤了。   林希安纠结许久,终于给顾遇发来了消息,简短地告知,他们由空港那艘货运船查到了莫瑟尔公司头上。   另一边克莱斯特也不时催顾遇查得怎么样。   来自死去已久的雄虫的邮件,着实把克莱斯特这些天激得不轻,整宿整宿难以入眠。   顾遇再看一眼林希安这边的证据,虽说不够充分,但用作理由拿去申请调查令也是足够了的。只是莫瑟尔公司资本雄厚,国会有不少议员还是他们亲手送上台去的,想简简单单拿到调查令很难。   这件事顾遇还未告诉陆沉。   他家陆老师最近一面要忙复健,一面要忙着在第三军团建立威信,拿这点小事去烦他没必要。   顾遇想要尽可能快刀斩乱麻。   他不爽雄虫国度许久了,耐心已经在上次虫潮事件中耗尽。他想要根除这个组织,就必须从眼下仅有的莫瑟尔公司的线索抓起。   莫瑟尔协会的确是帝国最大的慈善机构,但顾遇不信它背后的莫瑟尔公司会绝对干净。   唯一的疑点是来自“克里斯.莫瑟尔”的那封邮件。   首先不说这只虫到底是死是活,光说这封邮件的内容:这个“克里斯”,帝国最有钱的虫——温沙.莫瑟尔的亲生儿子,要他雌君克莱斯特小心莫瑟尔?   是小心哪个莫瑟尔?   莫瑟尔公司?还是温沙.莫瑟尔本人?   为什么要小心?难道温沙.莫瑟尔想要报复克莱斯特?因为他儿子为了救克莱斯特丢了性命?   那这个发邮件的“克里斯”不是还活着吗?如果不是“克里斯”,又会是谁给克莱斯特发来警示?   顾遇在办公桌的一张白纸上画了大堆稀奇古怪的符号,这些符号除了他和陆沉,没谁认得出究竟写了什么。   他烦躁地把白纸揉作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不管了,先从国会那儿想个法子撬到调查令才是最该先做的。   顾遇正思索着从哪个切口入手,通讯忽然响了起来,是一则来自他哥的消息。   [顾奚:大忙虫,明天是雌父的忌日,别怪你哥我没提醒你。]   顾遇懊悔地一拍脑门,这么重要的事他这几天果然差点忙忘了。   每年的明天,他和顾奚都会去扫一遍墓,收拾收拾雌父的遗物。有时碰上陆沉在首都星,他也会跟着去。   顾遇晚上给他家陆老师打通讯,说:“少将你还在第三军团的驻星上,你忙你的,明天我回去就行。”   陆沉正在宿舍里,刚刚冲完澡,肉眼可见的疲倦,闻言嗯了一声:“记得帮我送上一束花。”   顾遇点头,又看了一眼他家陆老师疲惫的神态,不放心道:“你今天早点睡吧,我不烦你了,挂了。”   陆沉轻轻一笑:“晚安,遇遇。”   顾遇弯起眉眼,笑容多了些甜丝丝的味道:“晚安……陆哥哥。”   陆沉呼吸一滞,本来坐上床就要躺下的动作也一滞,再看一眼通讯,那不分时机、故意瞎叫招惹他的小孩儿早把通讯挂了。   陆沉缓缓吁出一口气,在床上躺下后反而被气笑了。   笑着笑着,反而比以往更容易地很快进入梦乡。   *   次日顾遇回首都星,和顾奚在陵园碰了头。   扫了遍墓,他献上两束白玫瑰,站在墓碑前阖眼默哀了许久。   白玫瑰是雌父生前最喜爱的花。   顾奚倒是一直没心没肺,回老宅时一路叽叽歪歪,顾遇全当左耳进右耳出——他们家祖传就这么没心没肺,跟多愁善感的海涅伯爵毫无相似之处,怎么看怎么像继承了与他们并不亲热的雄父。   所以说,基因在某方面是强大的,即使他们与雄父形同陌路人。   老宅倒是一直没变,这几年他俩都没怎么回来住过,但因为一直有以前家里的老仆常来打扫,和雌父在世时没太多变化。   唯一的不同,就是没什么人气儿,太大太空荡了。   他们家二楼有两个大书房,一个属于雄父,一个属于雌父。雄父的那个,顾遇、顾奚打小就没怎么进去过,雄父去世后更是被他们雌父锁了起来,更没机会进去。   雌父的书房倒是从小到大经常去的。   打开锁了已久的书房,开窗通风,顾遇将一枝白玫瑰插进书桌上的花瓶里。   书桌后是雌父以前常做的位子,顾遇出神地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才打开抽屉,将以前整理好的一堆遗物重新拿出来整理一遍。   顾奚则拿着个鸡毛掸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掸书架上落的灰。   顾遇看他那模样便无语:“你昨晚上又熬夜熬到多久?今天要回老宅,你晚上还出去鬼混?”   顾奚有条有理地反驳:“哪里是鬼混?我是因为一想到今天是雌父忌日,心情不好,所以才出去放松放松,寻点乐子。”   顾遇懒得搭理他:“所以——还不是鬼混咯?”   他随手翻开了一本雌父以前经常放在床头读的书,厚厚的一大本,一边和顾奚斗嘴,一边唰唰唰无聊地飞快翻着。   顾奚却忽然指着那本书叫道:“停!顾二傻,里面有东西!”   顾遇手上一顿,低下头翻了回去,在其中一页中发现了夹着的一个小信封。   饶是顾遇也不由一怔。之前由于这本书太厚,信封太薄,他们整理了许多遍都没发现居然还有这件东西。   顾奚举着鸡毛掸子兴奋上前,跃跃欲试:“快快快,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顾遇忍不住打击他:“也许爸爸是不想我们找到,才夹在这里面的,打开不好吧?”   顾奚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在他头上敲几下:“傻啊!说你是顾二傻,你还真傻了?信封压根没封,能是什么不想让我们看的东西?快打开,快打开,指不定是爸爸给我们又留了笔不菲的遗产呢?”   顾遇对他哥这种虫是相当服气的。   举起信封,顾遇顿了顿:“感觉不是纸?”   顾奚眼睛都亮了:“遗产!遗产!”   顾遇确定信封没上封后,慢慢打开,却只在里面发现了一把小钥匙。钥匙小虽小,齿孔的形状还是挺奇怪的。   “一般没什么锁是对应这种形状的吧?”顾遇不确定道。   顾奚接过钥匙打量了起来,紧蹙着眉:“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种形状的齿孔?”   顾遇深表怀疑:“你在梦里见过?”   没等到顾奚的反唇相讥,反而见他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什么:“是在雄父的书房!我小时候偷溜进去看见过!”   顾遇真是服了:“你小时候怎么哪都溜得进去?爸爸不准我们进去,你还敢去?”   顾奚:“嘁,谁小时候像你一样,整天不爱出门,一点六七岁小朋友该有的好奇心都没有?”   顾遇:“……”   事实证明,顾奚都这把年纪了,童心不改,还跟抱有六七岁小朋友的好奇心一样,跃跃欲试地真的举着钥匙,找到隔壁雄父的书房去了。   雌父去世之后,这间书房的钥匙也留给了他们。   顾奚在里面一通捣鼓,四处比着钥匙寻找能开的锁,顾遇懒懒地倚在门上,说着风凉话:“我不觉得以你的脑子,六七岁时的记忆能准确保留到现在。”   顾奚很快用实力推翻他的偏见。   他蹲着身,转开一个书柜最下面的抽屉,洋洋自得道:“瞧见没?这不就找到了?所以说,你哥还是你哥,一日为哥终生为哥。”   顾遇:“……”   他走过去,抱着臂,装作不好奇的样子好奇地问了一句:“里面是什么东西?”   顾奚还没打开便自信地开始了他的推理:“钥匙在爸爸那儿,抽屉在雄父这儿,你傻啊,肯定是什么夫夫间的小情趣呀,指不定还有什么情书之类的……”   顾遇等不及听他说完废话,直接拉开了抽屉。   一阵尘封已久的灰扑了出来,呛得他们两个都是一阵喷嚏。   顾奚不满地嚷道:“顾二傻,你怎么老是毛手毛脚,轻点不行啊!”   顾遇抽出了一堆信封,顾奚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   所有信都没有被封上,厚厚叠了一摞。顾遇面无表情地拆开其中不薄的一封,拿出了一堆照片,扫了一眼便甩顾奚身上,冷冷道:“这就是夫夫间的小情趣?”   顾奚懵懵地拿起怀里的照片一看,怔了一怔,忍不住爆出粗口:“操/你妈……”   里面全是他们雄父和一个雌虫的亲密照,并不过火,只是普通的亲吻和拥抱照。   但问题在于——那只雌虫,并不是他们雌父海涅。   顾奚顾遇他们都成年许久了,早不是傻子,比谁都清楚他们雄父以前必定有过其他雌虫。但有过是一回事,照片出现在这么个抽屉里,钥匙还他妈的在他们雌父那儿,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不就意味着,他们爸爸也见过这些照片吗?   顾遇一脚把抽屉踹回去,插着兜冷冷说:“走了,回去接着给爸爸整理遗物。”   顾奚这回却不肯善罢甘休了,拉开抽屉翻找:“靠这个渣男!这个垃圾小三!他挺威风啊!老子不把这个小三名字找出来,老子顾奚名字倒着写!”   剩下的信封里有照片也有信件。   的确是顾奚之前猜的情书,但却不是来自他们雌父海涅的情书。   照片里的雌虫只有那一只,全部信件的署名也只有那一个。   顾奚边翻边骂:“操!垃圾渣男还挺专情的?可着一个小三绿我们爸爸?操,妈的他怎么不上天呢?”   顾遇:“……他已经上天了。”   顾奚还在骂:“幸好他已经上天了,不然老子我现在……诶,等等,这小三名字叫……温沙.莫瑟尔?”   顾奚表情一懵,抬头看顾遇:“不是我想的那个温沙.莫瑟尔吧?那个全帝国最有钱的虫?!”   顾遇最近正烦着调查莫瑟尔公司的事,对这个名字的敏感度比谁都高。   听顾奚这么一说,他立刻拿过信纸,所有落款都错不了,的确全来自一只叫“温沙.莫瑟尔”的虫。   顾奚还在发懵:“同名同姓?”   顾遇对比了一下网上搜到的帝国大资本家温沙.莫瑟尔的签名,扫了一眼,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地拿给他哥看。   毕竟那笔迹,以顾奚的脑子都能看出:“竟然真的是那个温沙.莫瑟尔?!”   ……   与此同时,最近憔悴了许多的帝国皇太子克莱斯特,又再一次收到了来自“克里斯.莫瑟尔”邮箱的信件。   克莱斯特眨眨眼,再三确认,随后下了很大决心,指尖微微颤抖着将信件点开。   这回依旧只有简短的一句,却像是对上一次邮件的补充。   克莱斯特不由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克里斯:让顾遇小心莫瑟尔。] 第106章 驯服   年关将至,首都星中心区又降了一场大雪。   雪下得太大,沾满了羽绒服,垠不得不抄了近路,走了一条以前从未走过的荒僻小道。   到达实验室楼下,他立在走廊拍身上的雪,一时又有些发怔,望着雪地里积起的小山,想起了小时候与他哥哥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日子。   他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嘭——”   身后突然传来玻璃敲打的声音。   垠以为是风吹的,略微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口锁住的玻璃门。   他的眼睛却猛然睁大了。   “嘭嘭嘭——”   一双手正从那黢黑的门口探出,狂躁地拍打着玻璃。   垠张张嘴,吓得尖叫都喊不出,四下求助地一望,没有看见任何虫。那块玻璃门仍在被狂躁地击打着,也不知道是从哪升出股勇气,垠小心挪步,凑近了那扇封得极死的门。   狂躁的拍打声停止了,那只手也不见了,垠走近了门前,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开始偏着头往玻璃里面看。   忽然!一张脸贴在了玻璃上!   垠吓得魂飞魄散,连退好几步。   他手肘不知碰到了哪的开关,走廊的灯倏的亮了,那张脸的面容也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大白天的,并不是撞到了什么鬼——那的确是个正常虫,脸细看起来居然长得还挺俊美,就是皮肤白得不像话,十几年没见过太阳一样,一双眼睛……通红得可怕。   那双眼睛是他身上唯一不像正常虫的地方。那种眼神,生物医学在读高材生垠一眼便能认出,是狂躁症病人病发时的典型特征。   这只雄虫身上也的确身着蓝色病服。   等等,雄虫?   垠后知后觉从气息感知到,尽管很淡,但玻璃门背后那个狂躁病正发作的虫,的确是一只雄虫。   实验楼怎么会有病人?还是雄虫?   垠心中狐疑,尝试与那只雄虫交流,但由于狂躁症发作他除了猛烈踹拍那个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无法给垠任何回应。   “哒哒哒——”   门里那头忽然响起了一群虫的脚步声。   垠心中已经起了疑心,不敢暴露自己,侧身躲在了门旁的墙后。   “快!快把小先生带回去!看管的虫是干什么吃的?这是第几次跑出来了?”   “快!注射镇定剂!把镇定剂拿来!”   雄虫如困境之兽竭力挣扎,拍得玻璃门哐哐地响,却终究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渐渐没了声息。等脚步声都远去后,垠才谨慎地探出头来。   那群虫身穿和他一样的研究员工作服,只留下了背影,让垠无法看清正脸。   离开时垠再三记住这扇门的位置,等到实习生下班后,他又背着同事们绕到了这扇门前,再往门里张望,却再没看到那只雄虫和任何过路虫的身影。   为了不令虫起疑,垠不好再逗留,准时下班走出了园区大门。   踩着雪走远后,他站在路灯下回望园区。   硕大的“莫瑟尔生物制药公司”几个大字在门口仍清晰可见,连片的园区大楼暗了一半,还有一半仍灯火通明。   莫瑟尔生物制药公司是帝国有名的制药企业,隶属莫瑟尔公司旗下。垠的好些学长前辈都没能有机会进入这家帝国星际百强企业实习,是由于导师的赏识和推荐,垠才破格得到了寒假一个月的实习机会。   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一直以来也学习得非常刻苦。   可为什么,生物制药公司里会出现患有狂躁症的雄虫?难道他们在进行虫体实验?   垠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莫瑟尔公司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企业而已。垠永远不会忘记,正是由于他们不菲的资助,他才有了来到首都星学习、生活的机会。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毕业后一直留在这里工作,用微薄的一份力量报答莫瑟尔协会的慷慨善举。   但私自进行虫体实验是违法的,而且他们还可能用的是雄虫……   垠对他们一直以来持有的“好印象”有些不确定了。   他必须要查清楚,那只雄虫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   大冬天连着下了好几天雪,好不容易放了晴,又轮上假期心情挺好,吃了晚饭莫尔便牵了他家狗子出来散步。   在牵狗子出来散步前,莫尔中校绝对想不到,就在他家小区门口的咖啡馆都能遇到老熟虫。   而且遇到的方式还极其戏剧。   他一出小区门,就见咖啡馆门口围了大堆吃瓜群众,好像正在看什么热闹。他们这片儿街坊都有两大爱好——一是吃饱散步,二是吃瓜看戏。   莫尔见怪不怪,眼下也没心情关注别虫家的鸡毛蒜皮。   正打算绕个路,手中牵着的狗子却一个没拉住,箭一下嗖的直奔虫群中央,扯着莫尔一路乱撞,把围观群众冲得四零八散、怨声载道。   莫尔一路小心赔着道歉,却怎么也拉不回他家发疯的狗子。   直到冲到中央,狗子一把甩下他这个主人,贴到另一只母狗欢欢身上,挨挨蹭蹭,好不亲昵。莫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邻居也来散步,还正在前排围观吃瓜,手里牵着他家的宠物狗欢欢——也是莫尔家狗子的现阶段明恋对象。   他家狗子闻着欢欢的味儿就寻过来了,八匹马都拉不住。   莫尔尴尬地和邻居打了个招呼,又一偏头,一晃眼和正被围观的对象打了个照面。   “言……言墨中校?”   莫尔这下真的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怎么也想不到,正被他街坊们津津乐道的“被吃瓜”对象,正是言墨。   言墨依旧瘦高的个儿板得挺直,垂着眸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身旁另一个瘦高个雌虫正在指着他骂:“我出来干个什么你都要跟着我是不是?究竟你他妈是我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   这声音尖锐刺耳,杀伤力过强,刺得莫尔都下意识退了几步。   莫尔有些惊诧,言墨竟然会当街被一个雌虫骂?   那只雌虫身高与言墨不相上下,却非常的瘦,瘦得身材几乎脱形,跟个竹竿似的,上了年纪的脸上浓妆艳抹,让虫都辨不出他本来的模样。   言墨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如果你答应我再也不做什么乱七八糟美容瘦身的手术,我保证不会再管你。”   “做手术怎么了?做手术哪里丢了你的脸了?”那只雌虫声调尖锐地嚷嚷,一点也不怕周围看客们的目光,“我整我的,又关你什么事?整死了,死外边!也和你没半毛钱关系!”   莫尔站在围观群众前皱起了眉,用了力把他家依依不舍的狗子强硬地扯了回来。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言墨的声音冷了下来,垂眸讽刺地看那只雌虫:“你会不会把自己搞死,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是觉得,你上赶着犯贱的样子太恶心了而已。”   那只雌虫的脸倏然青白,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言墨不停歇地说完:“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无论再怎么搞怎么折腾,那只雄虫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多看你一眼。你越上赶,在他眼里越是犯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真不懂还是……”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响,使言墨的话戛然而止。   莫尔作为吃瓜群众之一,惊呆了。   大庭广众,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那个雌虫甩了言墨一巴掌。   言墨偏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莫尔听他语调里哼出笑意,看他弯着唇角讽刺地说:“你也只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了,不是吗?我说你犯贱,哪里有错?”   那只雌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浓妆艳抹的脸上通红,半晌憋出一句:“那我叫了你不要管我,你偏要跟着,也是犯贱!”   言墨仰起头,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地讽笑道:“我是你儿子,当然继承了你的优秀基因,一辈子都注定上赶着犯贱。”   那只雌虫气得又是一巴掌准备扇来——   半途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那只雌虫诧然抬头:“你是谁?凭什么来管我家的事?!”   莫尔有些尴尬地对上言墨同样诧异的目光,轻轻咳了咳,转头冷冷地对那雌虫说:“抱歉,我只听见你刚刚说,你和他已经没半毛钱关系了——那路见不平,我怎么管不得?”   周围群众眼见那只雌虫这么过分,逮着虫扇巴掌,也起了不忿,开始七嘴八舌指责起他。   那只雌虫皱着眉扫了周围一圈,恨恨甩开莫尔的手,朝外面落荒而逃。   ……   言墨坐在小区前的花坛边,沉默地看着拴在他身旁的狗子,追着尾巴转来转去,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果然狗随主人。   言墨心里淡淡想,一样的傻。   马路那边,莫尔提着一袋子买回来的药奔了过来。   “喏,这个拆开敷在脸上,半小时就能消肿。”莫尔把东西一样一样塞进他怀里,“消肿了再把这个药服下,矿泉水我也买了。”   言墨把怀里的东西收好,沉默一会儿,仰头意味不明地看向莫尔。   “我记得我们几个月前还不欢而合?你说过再也不会和我这种小人打交道?”   莫尔尴尬的劲儿已经过了,轻轻小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言墨低下头,平静地说:“我不需要任何虫的可怜,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莫尔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刚刚那个雌虫,是……言煜上将吧?”   言墨倒不惊讶他猜得出来,很平静地承认:“是我雌父,昔日军部的言煜上将——怎么样,见到真虫几乎不敢相信吧?”   “确实……有点惊讶。”莫尔实话实说。   言煜上将,前任帝国骑士德里克元帅的养子,万众瞩目的下一任元帅继任者,却在十多年前因故退役,终于中将之位,退役后才追授了上将军衔。   莫尔在军部的偶像挺多的,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虽然多,却也有一个排名。他心目中排第一的是陆中将,现任上级顾遇勉强排个第二,已经退役十多年的言煜上将在他偶像排行榜中也属前列。   但莫尔怎么也没想到,十多年后真正见到昔日偶像,他会变成这么一个模样。   言墨淡淡道:“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看到了。十多年前爷爷就不允许他嫁给那只雄虫,他偏不听劝,为了那只雄虫甚至从军部退了役。”   “现在好了,雄虫喜欢年轻好看的,他越来越老,越来越不受待见,为了那只雄虫学了些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就忘了他曾经是一名军虫,曾经也在战场上立过光辉的战功。”   莫尔顿了顿,沉默许久说:“所以你才……不相信有雄虫的喜欢会是真心的?”   言墨垂着眸,短暂地一笑:“我只是从很早就明白了,这个社会的雌虫被驯服成了什么模样,他们一味纵着的雄虫也被驯服成了什么模样。”   他仰头,眸光很沉静地注视莫尔。那是一种已经认定,难以轻易掀起其他波澜的沉静。   “没有谁天生比谁高贵,比谁下贱。雄虫国度之前搞的什么本能实验不就失败了吗?”   “说到底,只是这个社会需要什么样的雌虫和雄虫,所以把我们驯服成应该成为的角色罢了。”   说罢,不等莫尔有所回应,他起身提着袋子站起,拍拍身上的灰道:“莫尔中校,你之前的话的确没错,我确实是一个卑鄙小人。”   他最后意味不明地看了莫尔一眼:“你以后,还是与我少打交道为好。”   *   因为临近年关,军部破例放了一周的小长假,顾遇终于有机会窝在家里,名正言顺赖着他家陆老师不走了。   陆沉最近都在熟悉第三军团的军务,即使放了假和他家遇遇窝在一个沙发一个毯子里,都还在聚精会神浏览文件。   窗外飘着飞雪,屋里却温暖如春。   顾遇懒懒地靠着陆沉肩头,偏头看了一会儿让他头大的军务,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索性放弃——依他看来,放假了就该和公务说拜拜,毕竟不是谁都跟他家陆老师一样。   批改公务就是陆沉的乐趣之一。   顾遇关了光脑上的文件后,顿觉神清气爽。   他微微侧头,对辛勤工作的陆老师油然敬畏。   敬畏着敬畏着,陆中将那张认真专注的侧脸就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勾得顾遇心里痒痒的。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搞小动作,在那张侧脸上满意地亲了一下。   他还格外有道理:自家雌君,就搁你跟前,不亲白不亲。   陆沉眼皮都不撩一下,底下的手就熟练地拽住顾遇的一绺头发,轻轻扯了扯:“遇遇,最近不掉头发了?”   顾遇拿不准回答掉还是不掉,苦思究竟是哪个答案最容易占便宜。   还没等他想出来,陆沉就抬眸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额头:“遇遇,你聪明的小脑瓜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怎么不回答?”   顾遇幽幽叹一口气:“想占陆老师便宜,但陆老师太聪明了。”   陆沉被他逗得失笑:“你想占就占,哪里需要想什么借口?”   顾遇眼睛亮了起来,又不由带着怀疑:“以前都还要打商量,这次怎么变了?”   陆沉挑起他下颌轻轻亲了一亲:“大概因为……难得放一周的假?”   顾遇瞬间精神了,翻身在沙发上按住他家陆老师,一点也不见刚才懒洋洋没力气的劲儿。陆沉也拉着他的手摁到自己胸膛,眸光幽沉地注视着他。   就在双方都跃跃欲试时,不知道哪个会找时机的虫把通讯打了过来。   陆沉顿了顿,低声说:“遇遇,快接。”   顾遇不动,不满道:“不是我的。”   于是陆沉伸手够了够,摸到了被挤到沙发缝里自己的光脑,顾遇瞅了一眼名字,更不爽了:“我哥?他找你做什么?还是在这个时候?”   陆沉提醒他:“现在是大白天,他现在找我非常正常。”   顾遇还是不肯动,瞅准了陆沉的心理防线,可可怜怜期期艾艾地说:“我哥肯定没有正事,陆老师你宁肯应付他,都不肯应付我一下下……”   陆沉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也依旧被他期期艾艾得心软,于是按他要求“应付”地在他唇上吻了吻,直到顾遇觉得“应付”够了。   满意后的顾遇放开他家陆老师,抱着自己光脑去一旁乖乖打游戏了。   可怜顾奚打了三遍,通讯才终于被接起。   “有什么事?”对于自家雄主的亲哥,陆沉还是挺愿意应付的。   顾奚通讯打得火急火燎,一对上话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了:“就那、那什么……有一点小事,需要陆中将你去帮忙熄熄火……”   以前他哥借钱时,顾遇都不见顾奚说话这么吞吞吐吐过。   第一次听他哥说话这么扭扭捏捏,顾遇倍感好奇,一边手指不停地点着游戏,一边把一只耳朵凑过来。   “熄什么火?”陆沉条理清晰地抓住重点问。   顾奚啧了一声:“就那什么……孟留和兰德尔这俩好像又闹翻了……昨天兰德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示好,孟留这个没长心眼的又和虫吵了一架。本来他俩三五不时就吵一架,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次吵得挺厉害,好像、好像都要……”   陆沉:“都要什么?”   顾奚情不自禁压低声音说:“好像……都在闹离婚了。”   “所以我想请陆中将你去劝劝,劝劝兰德尔。顾二傻在你旁边吗?你在他也肯定在吧?他如果听到了,也让他去劝劝孟留。”   “夫夫俩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一时冲动闹到离婚真没必要,将来想起来也肯定后悔。” 第107章 风波   顾奚挂断通讯后,陆沉抬头,和戴着一只耳机打游戏的顾遇对视了一眼。   顾遇盘着膝问:“你要打吗?”   陆沉揉揉额角,无奈:“他俩就是一趟浑水,外边虫怎么劝都没用的。”   耳机里传来队友的辱骂声,顾遇索性把那边耳机也扯了,一个回马枪杀了回去,最终力挽狂澜,血虐对手。   队友频道疯狂在刷“原来是个大佬,失敬失敬”,“下把求大佬再带我躺赢”,顾遇扫了一眼就屏蔽掉,退回到了开始界面。   他再一抬头,便见坐在身旁嘴上说着“怎么劝都是没用的”的陆老师,已经数次拿起光脑,指尖停留在通讯界面了。   顾遇当之无愧为他肚里的蛔虫,瞧了一眼便支着下颌,散漫地说:“亲爱的,要打就打嘛。最后不离,功劳算不到你头上,离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顾遇闲散地伸了个懒腰:“反正他俩爱分分,不分拉倒。”   话糙理不糙,想想也是这个理,陆沉揉了揉他家遇遇睡乱了微蜷的头发,拿起通讯起身,往阳台去了。   顾遇支着下颌,目视陆沉站在阳台点开光脑。他想了一想,把通讯拿出来也拨给了孟留。   兰德尔最近正国内国外两头忙,一边尝试与艾特兰联邦沟通,调解两国怎么看怎么都要崩了的关系,一边又要平衡国内主战与主和两面声音,忙得两头焦。   公事不和,私事也不和。   临近年关,果然是多事之秋。   陆沉打来的时机正好,兰德尔刚巧想把与艾特兰联邦调解关系的重任交到他的头上。   军部高层中,大多数一急就荷尔蒙上头,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压根不适合谈判,唯有刚回军部的陆中将绝对冷静自持——在急死别的虫之前,别奢望有谁能先把他惹急。   二虫默契地先谈了正事,说完谈判的事之后,陆沉的话题才转向了私事。   “你和你雄主……”陆沉斟酌开口,不好讲完这话。他的确是外虫,贸然问他们夫夫间的事确实不太方便。   兰德尔的语气倒很自然,一早便猜到顾奚会把这事告诉他,坦然承认:“我最近有点忙,确实疏忽了他的感受。”   他,自然指的孟留。   陆沉又问:“上将,你们大吵了一架?”   兰德尔起身走到窗台前,将沾了墨水的指尖在窗台积的雪上擦了擦,无意识勾起唇角:“你是说离婚的事情吗?”   陆沉嗓音压低:“我一直以为你有分寸的。”   兰德尔哂笑:“我确实一直都有分寸,只是……这次是他提出的离婚罢了。”   这下轮到陆沉有些讶异了:“是他提出的?”   兰德尔无奈摊手:“我正在寻求和解,但现在看起来他是来真的了。”   陆沉这回不知该说什么了:“你……分寸真的把握好了吗?兰德尔,没有谁会一直一心一意爱一个不给回应的虫的。”   兰德尔笑笑:“我没有给他回应吗?陆沉,我比谁都了解我自己,我的爱的确就是这样。”   陆沉顺着他话说:“那好,你还爱他。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兰德尔慢慢碾磨着指尖上的雪,直至它消融为水。没有沉默太久,他便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随便他怎么闹。但想要离婚——那就是做梦。”   孟留同时说道:“我怎么可能离婚?你在做梦?”   顾遇:“……”   顾遇无语:“是我哥在造谣,还是你在死不承认?”   孟留沉默一会儿:“的确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我不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顾遇懂了:“你在玩他?”   孟留:“……不是玩。我暂时跟你解释不清原因,反正……你可以理解成我在威胁他。”   顾遇:“威胁?你能威胁你雌君?确定不是你雌君在反过来威胁你?”   孟留也给他整糊涂了:“等等等等,你让我先捋一捋……嗯,没错,这次应该是我在威胁他。”   顾遇懒懒地点开游戏界面,一面组队杀怪,一面拖长语调说:“所——以,你现在是在以离婚逼迫他做某些他不愿意做的事?”   孟留犹豫地嗯了一声。   顾遇奉劝一句:“兄弟,试探是可以试探的,但注意别一不小心玩过头,弄假成真就不好了。”   孟留默了默:“如果他真要和我离,我也只有……”   顾遇迎头五连斩,绝杀了一只怪,队友频道又是一通狗屁满天吹。他打断孟留的话,说:“我的意思是,孟留,你别弄假成真,从试探变成真的决心和他离婚了。”   孟留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   顾遇说:“怎么不可能?什么都有可能,譬如你发现和他感情淡了,或者三观不合,或者你做了什么万分对不起他的事,怎么也无法弥补。”   孟留:“……”   他默了默:“你到底是来劝和还是来劝分的,顾遇?”   顾遇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是来看热闹的呀。反正你俩爱分分,不分拉倒,一切趁早,少来烦我和我家亲爱的。”   孟留默了默:“……挂了。”   搞了半天,他就说顾遇怎么突然这么热心打通讯过来。   而这头,孟留挂了以后,顾遇眼神一凝,最后迎头一击把最终大Boss给血灭了。   *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二虫闹离婚时,星网上忽然传起了一条大新闻。   雄虫保护协会一纸状书,将兰德尔告上了法庭。   起诉原因是他涉嫌恐吓控制家中雄主,兰德尔无法生育,却还阻止雄主亲近其他雌虫。长期的威胁恐吓,致使他雄主发情期也不敢接近任何雌虫,甚至现在对抑制剂都产生了抗体。   其实,这也不是雄虫保护协会第一次起诉雌虫。   一年前,陆沉才和他们公堂对质过。   只不过那次未曾向外界公开,而这次早在庭审之前,起诉的新闻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漫天尘嚣。   网民舆论也呈现两种趋势。   一派是坚决不信谣不传谣。经历过顾遇陆沉的事后,有不少虫无法再相信雄虫保护协会,认为这次也是他们在无中生有。   另一派则觉得以兰德尔的身份和地位,他完全有能力做到威胁和控制他雄主,使他不接近任何雌虫。   而且兰德尔无法生育是事实,雄虫保护协会贴出来的体检单上,雄虫对抑制剂产生了抗体也是事实——多方事实联合指向这一个猜测,那就是兰德尔确实这么干过。   骂战从年关一直吵到了年后,仍没有停歇的架势。   相较于和联邦关系紧张到即将开战的事,这种可以看元帅热闹的社会新闻才更受网民们追捧。   多方大报小报记者媒体也瞅准了这条大热点,轮番轰炸式曝出最新进展。   期间经历过孟留在星网上亲自澄清这事属于无中生有,孟留家被堵,顾奚泼妇般砸了记者们的相机等等一系列事件,热度不降,反而持续发酵升温。   在正面论坛上还好,没虫敢骂帝国元帅——骂了,还不被封号?   但越是不准骂,越是想骂,越觉得对方作贼心虚,这里面门道多着呢。在星网各个藏污纳垢的小网站上,兰德尔元帅在外面站得多高,在这里就被骂得有多惨。   然而,和联邦的第一轮谈判将近,兰德尔显然无暇关心这些。   国内主战派早就等不及和联邦开战了,这场至关重要的谈判,是兰德尔在陆沉、顾遇两位军团长的支持下才力压众议、艰难取得的。   军部五位军团长中,另两位韩易、亚尔弗里德,都坚定地站在了主战一方。   可惜谈判当天,除了主流媒体,其余平台都只在主页给这场谈判留了小篇幅报导,漫天的新闻还在追踪元帅家的私事。   孟留和他叔父彻底决裂,当天找到雄虫保护协会去,当面质问孟深知,说:“你要如何才肯撤诉?”   孟深知双腿交叠,稳坐桌后:“我的条件也很简单——和兰德尔就此离婚,反正你们最近也闹翻了不是吗?”   孟留眼眸沉沉地望着他:“我离婚便撤诉?”   孟深知笑着点头:“当然。”   孟留气极反笑:“那好,离吧,全离了——不止雌君,我家里三个雌侍也一个不要留,全离了!”   孟深知一拍桌面,眼神陡然一凌:“你敢?!”   孟留微微弯起唇角:“我说过,我会逼你不得不放弃我。”   在所有虫都没预料之时,孟留忽然从兜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惊得所有协会干事拦在孟会长身前,齐齐喊道:“会长小心——!”   孟深知却起身拨开所有虫,冷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孟留一步步退到窗台前,直到退无可退,将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颈上:“我要你撤诉,批准我的离婚申请,否则,不用你放弃我,我也会先一步放弃我自己。”   雌虫干事们被他如此偏激的动作和话语惊呆了。   孟深知不退,反而走近了几步,直到看到孟留真的将匕首抵进了脖颈,嵌入一道血痕,方才停了下来,声音冷得掉冰碴子:“我教你养你到这么大,就是让你用这条命来威胁我的?”   “孟留,你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了,居然连这种幼稚到极点的威胁手段都用得出来?我平时教你的都喂狗了吗!”   孟留反而笑了,雪白的脸上流露凄然的笑意:“所以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叔父,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欠你了。”   孟深知厉喝道:“你住手——你是还给我吗?你是在威胁我!没用的东西!”   孟留收了笑,一瞬间平静得仿佛换了个虫,无波无澜,巍然不动。   他静静说:“我想了很久,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您说得没错,我的确没用,我是个废物,没有出息的东西。因为我没用,我没有出息,才害得、害得……”   他的声音不可控制哽了哽:“才害得我爱的虫,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逼到了怎样的绝地!走上了怎样一条绝路!回不了头了!”   他颤抖地举着匕首,刺入皮肤内:“回不了头了!谁都回不了头了!”   “停——”   “停——!”   孟深知被他吓得够呛,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不敢看他脖子的凄惨现状,低下头,腿发软着往地上坐了下去,喃喃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快放下,放下……”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顾奚带着另外两个雌侍同伴撞开门冲了进来。   “孟留!你没事吧?!”   顾奚本以为孟深知又要对他亲侄子做什么,一进来却见孟深知软坐在地上,孟留举着匕首对准脖颈,整个虫都傻了。   他身后的菲墨斯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雄主——”   同行的柳清风全场最清醒,喊醒了所有发呆的虫:“你们还傻着干什么?还不叫救护车!应急医疗包呢?医疗包快拿过来!”   柳清风虽然是个文学教授,但居然也学过紧急护理,拿过干事们慌慌张张递来的医疗包,赶忙上前给他雄主包扎。   但孟留却紧靠着窗台,魇着了一般举着匕首一动不动。   柳清风不敢擅动,只好求助地看向还在呆滞着的顾奚。   顾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动起来,走向孟留安抚:“听话,你先把匕首放下来,放下来好吗?有事我们好好商量,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孟留你冷静……”   顾奚安抚着安抚着,自己眼泪反而掉了下来。   菲墨斯跟着他,眼眶一块儿红了。   孟留却忽然回神,展开笑颜,十分高兴地对顾奚说:“我们终于可以离婚了,顾奚,你开心不开心?”   顾奚抹了抹脸,流着泪笑起来:“开心,特别开心。”   孟留恍恍惚惚拿下了手里的匕首,紧紧盯着那上面的血,喃喃:“这个方法这么好用,为什么一开始我就没想到?为什么?我不早一点想到?”   “为什么……”泪水无声地从他眼里滑下,“为什么,我不早一点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顾.预言家.遇 第108章 离婚   孟留被送进了医院。   万幸伤口虽然深,却没有切中动脉,只是表面看上去触目惊心而已。服了药包扎后,孟留便在病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和联邦的第一轮谈判,进行到一半便不欢而散。   虽有兰德尔与陆沉在现场,帝国求和诚意满满,但联邦一方奥格斯格从始至终咄咄逼人,咬准了大使之死,和解的条件必须是顾遇随他们回联邦接受调查。   陆沉绝不可能让顾遇跟他们走。   调查,调查,谁知道他们打着这个幌子究竟想做什么?   连全军部最冷静自持的陆军团长都无法冷静,这场谈判自然而然谈崩了。   一退场,兰德尔还欲和陆沉说些什么,候在场外的副官埃维尔便快步上前,附耳在他身边,将方才雄虫保护协会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   陆沉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兰德尔素来风度保持良好的脸上,顷刻阴云笼罩,沉得骇人。   他勉强和陆沉说了一句“有事先走一步”,随即快步走了出去,埃维尔还想给他披上外罩的军装大衣,也被兰德尔一手挥开。   能让兰德尔当众第一次如此失态,陆沉很快猜到多半是孟留出了什么事。他再回头,想找柳真问问,视线却倏忽与联邦退场出口的奥格斯格对上。   奥格斯格没有谈判时的咄咄逼人,表情反倒格外轻松,眼波流转的桃花眼还朝陆沉眨了一下。   陆沉以前在前线和他便是老对手,对他的性情也多少算了解一些。这让陆沉警觉到,奥格斯格所代表的联邦并非一时兴起,相反,他们更像是在排演一场早就定好脚本的戏码。   无论大使遇害,还是谈判闹翻,揪着他家遇遇不放,让陆沉当场无法保持绝对的理性冷静……这些都是蓄谋已久。   那和背后的雄虫国度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联邦大使出事的时机,太巧了。   巧得就像他们提早知道,联合机甲大赛一定会出意外一样。   *   中心区42号大街街角的咖啡馆中。   空气里弥漫着微苦的咖啡香气,舒缓的音乐在店内慢慢流淌,本该悠闲的午后时光此刻却不再宁静。   只因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了一只白发雄虫,吸引去了全咖啡馆客人们的视线。   雄虫穿的是日常便服,长发低束在脑后,脱了厚厚的羽绒服搭在椅背,只留了件高领的褐色毛衣,半张脸都埋在了领子里。   但显然,那张俊美漂亮的脸即使只露出一半,也依旧轮廓分明,夺虫眼球。   而且,现在帝国谁不认识顾遇?   他这张脸鲜明到即使隔了条街道,对面背着小提琴箱的金发雌虫爱尔维斯依旧一眼便看到了他。   爱尔维斯一愣,恍然间竟如隔世。   他身旁与他十指相扣的雌虫也一顿,他站在里侧没瞧见顾遇,只是纳闷:“你在看什么,爱尔维斯?干嘛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爱尔维斯很快回神,牵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认识的朋友……唔,不对,现在应该也算不认识了。”   吴维表示很怀疑:“什么叫认识,现在又算不认识?——前男友?”   爱尔维斯哄着他的现任男友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啊。而且当时太年轻不懂事,也不算交往,顶多只是算过家家吧……”   他踩着雪,轻轻叹了一叹:“现在,我们都找到应该珍惜相待的虫了……”   吴维忽然想起什么,很快把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新理了一个发型,爱尔维斯你快瞧瞧,是不是不那么油腻了?”   爱尔维斯沉思:“……好像,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吴维推了他一下,还不解气,又拿起地上的雪揉成一团往他头上砸去。   爱尔维斯举起琴箱一挡,往后一退,忽然撞到了身后一只虫。   “不好意思!”爱尔维斯连忙道歉,看清虫后愣了一愣,“……柳教授?”   柳清风紧了紧背包带,瞧见他也有些讶异:“……爱尔维斯老师?你来这边——”他又瞧见吴维:“吴指挥?原来你俩在约会呢?”   柳清风虽然是帝国大学的,爱尔维斯是首都音乐学院的,但以往高校开研讨会,二虫也见过几面,更别说柳教授这种志趣高雅的虫,经常去听他们的音乐会了。   吴维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上的雪团给扔了:“散步,散步,我俩散步呢。”   柳清风看了看吴维新换的清爽发型,推了推镜片,一派正经地说:“吴指挥看起来年轻了不少,果然有位作家说的没错——恋爱就是我们的第二次脱胎换骨。”   吴维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爱尔维斯拉过他到自己身边,冲柳清风笑笑:“柳老师来这边有事?”   柳清风点头:“约了个虫在前面咖啡馆见面。”   爱尔维斯一怔,柳清风已经冲他们点点头,背着背包往前面走远了。   ……   顾遇看了一眼时间,向椅背悠悠一靠,轻轻弯起唇角:“柳教授可真准时,约好下午三点见面,三点整时整分踏了进来。”   柳清风没想到他来这么早,十分歉疚:“抱歉,让你久等了,顾中将。”   顾遇无所谓地摆手:“我有求于你,当然要来早一点。”   咖啡馆内所有虫都在暗暗打量柳清风。而柳教授一向行得正坐得直,目不斜视地把背包放下,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暖手袋、笔记本和一则信封。   顾遇啧啧称奇:“这装备可真是齐全。”   柳清风在他对面坐下,说:“我不习惯在这种地方约虫见面,但顾中将你约在这儿我也没有办法。”顿了顿,他说:“我以为,你会介意周围虫的视线的。”   顾遇懒懒地用一只手支起下颌:“习惯了就好。”   柳清风打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抿了一口:“这种地方被虫拍到照片上传到星网上,陆中将不会不高兴吗?”   顾遇闲闲一笑:“我已经报备好了,柳教授不用担心这些多余的事。”   柳清风抬了抬镜框,看了一眼顾遇确实俊美得令虫都有些不适的脸,默了默,把那则信封推了过去:“这是我从我雌父那得到的调查令。”   顾遇拆开看了一眼,感激道:“真的感谢你帮这次忙了,柳教授。”   柳清风的雌父就是国会议长,因此他特意回家一趟,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将调查令上的印章盖上了——这样做的确非常冒险,但柳清风并不在意:“顾奚让我帮你的,要谢别谢我,谢你哥就成了。”   看着顾遇收下,柳清风想了想,还是说道:“顾中将,我是没事,但你用这种调查令去查莫瑟尔公司,如果被我雌父发现,指不定国会一众虫要把你告上军事法庭的。”   顾遇作为一个老赖,对这种动不动就要告他上军事法庭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要告就告呗,反正该申请的程序我都走了,证据也有,是他们拖拖拉拉批不下来而已。”   “而且你信不信?”顾遇笑着弯起眉眼,十分无害,“只要真相一查到,他们反过来会求我,别向民众泄露他们渎职这事。”   柳清风怔了怔,看着顾遇,缓缓说道:“贺拉斯说过,一个坚持自己正义事业目标的人,不会因同伴发疯似地狂叫‘错了’而动摇决心……”   顾遇轻轻笑了,替他接下去:“……也不会因暴君威胁恫吓的脸色而恐惧退缩——所以,柳教授,暴君是谁?”   柳清风也跟着笑了:“就是你想要找到的幕后黑手,顾中将。”   *   顾奚坐在病房门口等了许久。   很快见到了兰德尔匆匆赶来的身影。   顾奚起身,兰德尔看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一声:“辛苦你了。”随后独自迈入病房,关上了门。   坐在他身旁的菲墨斯起身,也想跟进去,顾奚一把拉住了他:“哥哥,求求你,别再去添乱了行吗?”   菲墨斯瘪着嘴坐下:“顾奚,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和雄主离婚了吗?”   结果他刚坐下,顾奚就站起来了:“你要往这一棵树上继续吊死,你就去吊呗,我绝对不拦你。”   菲墨斯跟着站起来,惶惶道:“顾奚,你要去哪?”   顾奚最后看了一眼病房,轻轻说:“我只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也同时为我的错误赎过。而现在,我也只能帮到这儿。”   “离开,就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菲墨斯似懂非懂,又接着问了一遍:“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哪,顾奚?”   顾奚恢复了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背着手往外面走,悠悠念:“回家呗——回我从小到大的家,回去睡大觉。”   菲墨斯脚步很快追了上来:“我也要去你家看看,顾奚!我还没去你家做过客呢!”   顾奚淡淡瞥他一眼:“小少爷,我家庙小,可容不起你这尊大佛一天到晚的吃穿用度。”   菲墨斯掏出自己的银行卡,骄傲地拍拍胸脯:“我有钱!喏,给你,就当付我的房租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顾奚一个穷鬼,摸到这张外表毫不起眼的黑卡一怔,一时都要感动哭了,很快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有钱你就是大爷——大爷请大爷请,你住多久我都可以……”   三天后,住回顾家老宅的顾奚和菲墨斯,收到了孟留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签字的时候,顾奚百感交集,签完后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当晚他便拉着菲墨斯,举着话筒在客厅鬼哭狼嚎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嗓子都是哑的,虫倒是看起来格外精神。   菲墨斯正坐在沙发上,盘腿没精打采地一边喝营养液,一边拿着遥控器对准电视无聊换台。   顾奚也打开冰箱拿起一瓶营养液,拍拍他:“少爷,劳驾让让,留个位置给我。”   菲墨斯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挪,遥控器正好换到早间新闻的台。   主播正神情肃然地念道:“今日首都星时间凌晨三点,艾特兰联邦忽然单方面撕毁百年停战条约,对我国正式宣战,边界沿线已经全部戒严。下面请看来自今早军部新闻发布会的消息……”   这条新闻一出,菲墨斯和顾奚嘴里的营养液一起喷了出来。   啥?啥?啥玩意儿?   爷就睡了一晚上,一觉起来,联邦就对帝国开战了?!   不是还有第二轮谈判吗?第二轮谈判谈都没谈,直接就闹崩了?   新闻发布会现场,兰德尔身着正式白色军服,对着话筒面色凝重道:“……联邦已经单方面撕毁合约,宣布对我国开战。帝国绝不会任凭联邦挑衅,帝国疆域的任何一寸土地都不会被夺去!”   “下面我正式向全国民众宣布,帝国保卫战正式打响——” 第109章 前线   帝国内部舆论就此翻转。   保卫反击战在即,终于无虫再关注元帅家的私事。   首都星皇宫出师大典上,集结了来自帝国各大星系大大小小的媒体记者。   此前军部紧急会议中也决定,这场保卫战中以陆沉带领的第三军团、顾遇隶下的第五军团为前军,第二、第四军团为两翼战场辅助。   而兰德尔直属的第一军团,则居后护卫首都星,以防联邦军队从后方偷袭。   皇室病重垂危的皇帝陛下,也颤颤巍巍由克莱斯特扶出,站在出师大典的高台上对着话筒道:“为了帝国荣誉而战——”   底下各军团代表、媒体记者们跟着齐呼。   “为了帝国荣誉而战——”   场面振奋了所有收看转播的帝国民众,他们红着脖子在屏幕前跟着呼喊。   “为了帝国荣誉而战——”   至此,联邦蓄谋已久的野心终于露出水面。帝国高层们都已看出,此前无论是停战条约,还是所谓联合机甲大赛,全是联邦拖延时间,以便重振旗鼓卷土重来的幌子。   这场大战联邦举全国之力。   帝国亦不会示弱。   大战来临,此前帝国内部所有的不和、分裂与骂战,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全部民众皆能一致对外,倒真应了那句“为了帝国荣誉而战”。   野名区的那幢独栋小别墅也彻底空了下来,徒留胖乎乎、圆滚滚两个机器管家寂寞看家。   只因这个家的两个主人都奔赴了战场。   顾遇虽然与他家陆老师共赴前线,第三军团与第五军团负责的还都是正面战场,可到底身处两个不同的军团,即使是目前的前线战场,也横跨了数十个星系。   顾遇与陆沉遥遥相隔,只有例行军事会议上,或者联合作战活动中才能在屏幕上见到彼此一面。   见到了还不能说些私下话,只能一本正经地称呼对方“陆中将”、“顾军团长”。   伴随战争持续,战线也越拉越大,由开始的数十个星系逐渐扩张到上百。全帝国第三军团、第五军团的驻军几乎都来到了前线。   真正来到战场,顾遇其实很难亲身加入到战斗中,他必须时刻留在总指挥主军舰,同时指挥监督第五军团的舰队在不同星系作战。   等到双方兵力消耗过头,也是战争胜负将分时,军团长才有上场的机会。   ……   在广袤无垠的星际线上,黑色舰队密麻如海,在两国交界处划出了一道纵向分明的界限。   东线由顾遇率领的第五军团负责,西线则由陆沉带领的第三军团负责。   联邦方的东线进攻者为奥格斯格率领的部队,他与陆沉交战多年,彼此都熟悉对方的老套路——但显然,对上陆沉,奥格斯格还是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因此他刻意避开了西线,找到了顾遇头上。   联邦西线方的进攻者则为他们国内第一位Omega少将维西尔——可以说,维西尔某种意义算是联邦内的“顾遇”,一个Alpha强权下异军崛起的例外。   只不过比起顾遇,他进入联邦军部已经多年了,才逐渐摸爬滚打到了少将这个位置。   相比于他,顾遇则晋升神速,短短一年由少校到了中将的位置。某种意义上,顾中将还得感谢雄虫国度在这一年内屡次三番挑起的轰动事件。   跟奥格斯格相比,维西尔不侧重强攻,他更喜欢智取。   玩战术的心都脏,但巧的是——陆沉也是个玩战术的。   或者说,陆军团长是个复合型军事人才,强攻与战术兼得,对上奥格斯格他无惧,对上维西尔也正中他的下怀。   唯一的问题只是——   “还是和第三军团磨合的时间太短了。”   休息的时间,陆沉与他家遇遇抓紧空隙通了个讯,但聊的也还是前线交战。   星际作战实行的是轮班制,不分白天黑夜,分两批上去作战。己方需要休息,敌方自然也需要轮班休息。不过军团长休息的时间更短,睡几个小时便要醒来查看战场情况。   顾遇匆匆冲了个澡,坐在床头一边擦头发,一边听他家陆老师说话。   “他们并不是很熟悉我的指挥和作战风格,往下执行起来都有些不熟练。”陆沉说,“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开始不适应,后面就好了,遇遇你不用担心我这边。”   顾遇点点头:“之前我刚来第五军团也是这样,现在就算是互相磨合习惯了吧。”   陆沉抽了一张纸,简单画了现在的东西两线战局:“奥格斯格的战术风格其实有点像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擅长出其不意,以奇制胜。”   陆沉用铅笔勾了几条线出来,画出他猜测的下一步奥格斯格出兵的几种可能,又道:“战斗风格奥格斯格也与你很像,属于强攻型的。”   顾遇手掌撑着下颌,睨着草图漫不经心地说:“有这么像吗,陆中将?”   一声“陆中将”让陆沉抬眸瞧了他一眼,顾遇却弯起眉眼对他笑了笑,颇为天真无害——这一笑,便让陆沉心里咯噔一声,敏锐地觉察出危险。   于是他慎重摇头:“不。是我的错觉,其实很多方面也都不像。”   顾遇唇角噙着的笑意加深:“譬如?”   陆沉垂下淡薄的眼皮,一本正经地继续勾他的草图,淡淡说:“嗯,长得就不像。”   顾遇觉察出了他的敷衍,笑容消失,抿起唇不满极了:“当然长得不像了!”   陆沉抬眸,这下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都暴露出来了,笑起的眼眸狭长而幽深:“我的意思是,我家遇遇比这个什么联邦第一偶像长得好看多了。”   顾遇哼了一声,形状优美的唇依旧紧抿着:“脸有什么好比的,我才不稀罕和他比这个。”   陆沉点头,狭长眼眸满含笑意,煞有介事地说:“确实没什么好比的。无论来多少个奥格斯格,或者比奥格斯格还好看上千倍万倍,在我眼里都和你没有可比性。”   顾遇又哼了一声,低下头认真研究草图,实际上却已经竖起耳朵,迫不及待听陆老师下面的话了。   陆沉眼眸中的笑意逐渐转为认真,黑沉的视线在顾遇低头时紧锁着他,平静地说:“无论遇遇现在是什么样,或是将来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都是世界上最美最帅最好的虫。没有谁能和你相比。”   顾遇发丝下的耳朵彻底红了,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小声喃喃:“陆老师,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一点也不害臊……”   陆沉微微挑起眉:“床上不是更过火的话,你都让我说过吗?”   顾遇马上投降:“打住!——我们还是继续谈奥格斯格的作战风格吧。”   陆沉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憋住了,才没让脸皮薄得不行的顾遇遇当场恼羞成怒。他可太清楚他家遇遇了,床上脸皮有多厚,床下脸皮就有多薄,跟个纯情小弟弟似的。   一想到纯情小弟弟,便像有个小勾子似的,勾得陆沉心里又有些发痒,想听顾遇喊他一声“陆哥哥”了。   别说顾遇心眼小,爱吃些莫名其妙的醋,陆沉也不爱长记性——即使多次尝到叫一声“陆哥哥”需要他多大的交换代价,但他仍是屡不悔改,忍不住去犯。   顾遇则表面钻研草图,实际低下的漂亮眼眸里藏满幽沉,心中已经开始幻想如何教教陆老师好好说话了。   内容越想越过火,越想越让陆老师的腰岌岌可危。   要不是眼下时机不对……   顾遇和陆沉同时抬头,透过光脑沉沉看了对方一眼,互相暗暗打着对方的主意,但一切又都在不言之中。   于是表面平和且认真得讨论了半小时两线战局,关了光脑后,这俩都默默回浴室又冲了个澡。   顾遇边冲边叹气。   陆老师有毒吧?都结婚六年了,怎么还这么勾虫犯罪?   顾遇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躁动的心情,又用冷水抹了把脸,才回到床上抓紧时间睡了五个小时。   他平稳地睡了五个小时,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紧急状况——一旦有状况,需要军团长的决策,莫尔会第一个来叫醒他。   回到总控室,顾遇接了莫尔的班,拍拍他的肩道:“回去睡一觉吧。”   莫尔也已经困得不行,没有推辞,报告完目前战况,便抓紧时间回去补觉了。   只是走之前他说:“中将,我刚刚接到消息,等会儿皇太子殿下会来前线督战,第一个视察地就是我们东线。他们一行很快还有一小时就到了。”   顾遇淡淡点头,心里却有些微讶异,克莱斯特居然这种时候还往前线跑?   他去两翼视察军情倒还情有可原,但第一个就跑来他们东线,胆子是真的有点大。   皇室并没有实权,皇太子的视察也是打着鼓舞军心的旗号。   以为克莱斯特不会来前线的,不止是顾遇,帝国好多虫原本都如此猜想。毕竟当初,克莱斯特就是和克里斯亲王来前线视察时出事的。   同样是和联邦交战,同样是前线,帝国民众都以为他们殿下已经留下不小阴影了,因此这条新闻刚出来时,还诧异了不少虫。   但克莱斯特来东线的目的很简单。   ——见顾遇。   一来他便匆匆拉着顾遇进了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二虫时,克莱斯特神色紧蹙着眉拿出照片来:“这是我查到的,有关温沙.莫瑟尔。”   本来调查莫瑟尔这事由于战争来临已经往后延迟了,克莱斯特一直留在首都星,为的也是时刻盯紧温沙.莫瑟尔的动向。   顾遇拿起照片一看,便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焦急了:“温沙.莫瑟尔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首都星?”   大战来临,首都圈五行星位居后方,还有第一军团护卫,明明是全帝国最安全的地方,而温沙.莫瑟尔偏偏在这种时候离开了首都星。   “他去了MC星系,弋云星。”   克莱斯特指尖重重点了点另一张照片:“弋云星是温沙.莫瑟尔的老家,他就是从这个小行星上最先发迹,而后以这里为起点,把产业扩张到帝国各个星系去的。”   “弋云星?”听到这个名字,顾遇有些诧异。   克莱斯特见他神色不对,不解:“怎么了?”   顾遇垂下眼睑打量这些图片,里面的莫瑟尔由于拍摄距离太远,模样已看不大清。   他眼尾微眯,顿了顿说:“弋云星,是我雄父的故乡。”   克莱斯特诧异地挑眉,不太明白这怎么和顾遇已经去世的雄父扯上关系了。   顾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之前给我爸爸整理遗物时,我和顾奚偶然发现,雄父曾经有个情人……就是温沙.莫瑟尔。”   克莱斯特惊了一惊:“你确定是这个温沙.莫瑟尔?不是同名同姓?”   顾遇苍灰色的眸子沉了沉,轻轻一点头:“我确定。”   克莱斯特眸中满是惊疑不定:“这背后,难道和你雄父有什么关系?”   顾遇目光冷漠,淡淡一摇头:“我也不清楚,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过——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温沙.莫瑟尔和雄虫国度脱不了关系。”   克莱斯特抬头望着他,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你怎么确定的?”   顾遇打开会议室的光屏,将目前的边界地图展示了出来,食指点了点弋云星的位置,道:“MC星系虽然属于帝国,但十分临近联邦,在战争一开始打响时,就已经被联邦纳入实际控制范围了。而温沙.莫瑟尔现在还能回弋云星——”   克莱斯特也明白了,一拍桌面:“他和联邦一定有合作关系!”   顾遇饶有兴味地弯起唇角,噙起一抹笑意:“而有意思的是,我们一直觉得,雄虫国度一定和联邦存在合作关系。”   克莱斯特还想说些什么,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急匆匆叩响。   顾遇随手关了光屏,说:“进来。”   潘西上校匆忙开门,立正行了个军礼,神色焦急:“中将,您快出来看看!不知道怎么的,战场上忽然下起了一场雨!”   “雨?”没等顾遇反应,克莱斯特先发出疑问,“这里是星际,远离大气层,怎么可能下雨?”   潘西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战场上打着打着就突然落起雨来了,而且不止总指挥舰所在的位置,其他星系——连同东西两线都下起雨来了!”   “中将,现在我们怀疑是联邦那边发明出来的什么新式武器!您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顾遇俊美的眉眼笼上沉云,迈腿出门:“走,去看看。”   他步入偌大的甲板上时,潘西和他身旁的军官连忙把伞举到了顾遇和克莱斯特头顶,十分惧怕这雨有什么不对劲。   甲板上风不小,猎猎鼓动顾遇衣角,他额前细碎的白发被吹得翻飞。   顾遇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出伞外,仰头望着天,接了些许雨丝进来。   雨不大,只能算绵绵细雨,并不影响作战。   那不是为了影响作战,是为了什么?   他指腹间隔着一层手套布料摩擦雨丝,放到鼻间闻了闻。是这个雨水本身有问题吗?新型生化武器?   “检验的结果怎么样?”他问。   有军官小跑过来将刚刚出炉的报告递了过来,潘西看了一眼,面露奇异:“中将,报告上说——对身体没什么危害?没什么反射性或者其他类型的危险物质,更像普通的雨水。”   顾遇也没闻出什么味,的确像普通的雨。   可问题是,他们还在星际作战,并未降落什么行星之上,远在大气层之外,不可能有正常的自然界降雨。   可如果真是联邦搞出来的花样,没什么危害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顾遇垂下眼睫沉思片刻,接着问:“联邦那边现在怎么样?”   潘西道:“中将,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联邦也和我们在一个战场作战,他们的士兵也没做什么防护,都淋到了这场雨。”   这时甲板上忽然有军虫喊道:“雨停了!雨停了——!”   顾遇再抬头,发现果然如此。   这场莫名其妙的雨莫名地开始,也莫名地极快结束,在广袤的太空中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众虫的一场集体错觉。   很快又有军官传来其他战场的消息。不止前线,另外两个军团所在两翼战场也同时间经历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小雨。   由于事发突然,当时并没有任何一只军虫做过防护。   顾遇听到消息,眉间笼上的那层阴云不由加深。换言之,帝国四个军团,凡是在战场上与联邦交过战的,都受到了这场雨的影响。   可同样,联邦也和他们一起淋了这场雨。   那这场雨究竟是什么?   沾了雨丝的碎发被鼓噪的风吹起,顾遇完整露出的额头与棱角,使他俊美的面容愈发凌厉起来。   他沉声命令:“将雨水样本保存好,即刻送回首都星进一步检验!”   战场上设备有限,毕竟大家是来打仗,又不是来搞学术试验的。首都星上国立实验室的检验设备才更专业、更全面。   这时,克莱斯特的光脑邮箱忽然响了起来。   克莱斯特的神情瞬间复杂,掏出光脑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险些拿不稳。   这道邮箱响起的声音,注定克莱斯特再也忘不掉。   他眼眸深深地抬头,与同样看过来的顾遇对视了一眼。   顾遇淡淡道:“这是第三封邮件了吧?”   克莱斯特心神恍惚地点了点头,竭力按捺着鼓嚣的心跳,将光脑信箱点开。   第一封——[小心莫瑟尔。]   第二封——[让顾遇小心莫瑟尔。]   那第三封又是什么?   克莱斯特心脏刺痛,几乎窒息地想:克里斯,你真的还活着吗?   第三封点开,上面依旧匆匆几个字。   [克里斯:我是垠,我在弋云星,救命。] 第110章 再见   “垠是谁?”克莱斯特偏头,目光茫然。   顾遇拿过光脑,再三看过,眉眼凝住:“不好,垠有危险!”   他将邮件即刻转发了一份给陆沉,也许是正在忙,陆沉并没有马上回复。   当天,克莱斯特在第五军团的总指挥舰上暂住了下来。   要想到达弋云星,必须先突破艾特兰联邦的封锁线——本来这事可急,也可不急,但眼下出了垠这档子事,不急也得急了。   顾遇半靠着会议桌,抱臂凝视眼前的战略路线图。   莫尔坐他身后放映地图,会议室关了灯,只有投影荧荧的光照着,打在顾遇俊美如冷玉的面庞上。   “中将,如果想提前攻破弋云星所在的MC星系,作战路线必须临时调整。”莫尔翻看着资料,蹙着眉说。   顾遇苍灰色的眼底倒映着星际地图,半晌,他缓缓摇头:“不,原战略不变。”   “不变?”莫尔有些惊诧。   “不仅不能变,正面战场还得继续加大攻势。”   顾遇薄唇微微弯起浅淡弧度:“如果莫瑟尔与联邦有合作,我们突然改变战略,奥格斯格必定起疑。他们想要诈我们,我们便始终装作蒙在鼓里。”   他食指伸出,点在地图其中一个位置上道:“从最近的星系暗中调军舰往弋云星去,我们要在他们将注意力全面放到正面战场时,再从这里寻找机会突破。”   莫尔恍然大悟:“这招便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聪明,莫尔中校。”顾遇眼尾笑着半弯起,“不止调动军舰,我也要亲自去一趟。”   虽然笑着,他眸中却冷沉如冰,手中捏着骨节咔嚓作响:“不管莫瑟尔与雄虫国度关系如何,不亲手捣了这个组织,我顾遇名字就倒过来写。”   他们施加给陆沉身上的伤害——从那场事故后双腿瘫痪,跌落神坛后万虫嘲讽,再到前不久的竞技场发情期,一笔一笔,顾遇都要和他们仔细清算。   顾遇素来没心没肺,对待万事万物能打太极则打太极。   但一旦有什么真正招惹到他,再想把他这个麻烦甩掉,那就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事了。   *   陆沉在一小时后传来回信。   他已经询问了首都星上垠在帝国大学的室友,确认垠在假期去了莫瑟尔生物制药公司实习。原本晚上垠都会回来休息,三天前却忽然给他室友发来消息,说自己暂住公司宿舍,不回来住了。   他的室友也奇怪垠为什么不回来收拾一下换洗衣物,发来那条消息后就彻底失去联系。   后来室友报了警,但莫瑟尔生物制药公司对此的回复是,垠一直好好待在他们实验室里,并未出现任何意外状况。   “这封邮件,”陆沉顿了顿,沉声说,“很可能是真的。”   “你别着急。”顾遇已经离开会议室,一面拿着光脑,一面在走廊大步流星地往总控室去。一路上来往匆匆的军虫见到他时还会停下敬军礼,而后继续步履匆匆地忙自己的事。   在这样一个全军部都忙得脚跟着不了地的时候,顾遇声音沉稳地重复了一遍:“陆老师,你别急,有我在。”   陆沉语气里的焦急其他虫听不出来,但顾遇听得一清二楚。   他简短地和陆沉说了计划,又解释:“东线离弋云星所在的MC星系最近,西线离得太远。陆老师,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放心,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他忽然停下脚步,身后步履匆匆的莫尔紧跟着一顿,停下来时还有些纳闷地看向前面的上司。   便见前面的白发雄虫微微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   而陆沉看见的顾遇,眼底正倒映着走廊外漫天星空。   他说:“陆老师,我们都会平安回来。你信我。”   陆沉的心忽然在那一刻安定了下来,他家遇遇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也能使他心安的一块落地石。   “我信你,遇遇。”陆沉黑沉沉的眼瞳专注倒映着他。   “一路平安,我等你的好消息。”   *   奥格斯格正对着战局地图焦头烂额着,忽然听见下属来的报告,猛地一拍桌子:“什么?——顾遇突然现身MC星系?!”   “他不好好在指挥舰待着,往那边跑做什么?”   奥格斯格埋头沉思片刻,焦虑地叩着桌面,恍然抬头:“不好!弋云星!——马上派最近的军舰部队赶去那边支援!”   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顾遇率领的第五军团前锋部队第十师,已经顺利收复了弋云星在内的整个MC星系。   而奥格斯格的援军路上又被临近第五军团其他部队阻截,正面战场也仍旧焦头烂额——顾遇走了,莫尔还留守总指挥舰,按原定商议好的计划出军。   奥格斯格俨然已自顾不暇了。   ……   克莱斯特是真的胆子大,顾遇只身带着一师队伍冲战场,他听说是去打弋云星便也不管不顾跟过来了。   急得克莱斯特几位秘书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可皇太子执意要去,他们也拦不住,只好尽职尽责隐瞒消息,对外仍宣称殿下还留守在第五军团总指挥舰。   弋云星比起首都星来说就小太多了,空港也只有孤零零那么一个,只容得下两艘巨型军舰在此停靠。   一个师总共有百艘军舰,每艘军舰载有军虫一千名,机甲一百台。乍看起来声势浩大,在太空中密密麻麻如移动城市,但若放在整个浩瀚无垠的星际中来看,就渺小如蝼蚁了。顶多撑了天,算一串蚂蚁。   太空中不经看,但一落地看头可就大了。   就这么两艘军舰停下,两千名装备精良的军虫,及两百台战斗型机甲——还是帝国机甲研究所推出的最新款军事机甲,由陆沉设计的那款——一下军舰,顷刻间便占领了整颗弋云星。   外加头顶黑云压城般的军舰群,胆子小的已经要两股战战快吓哭了。   但这是对敌人而言。   对弋云星上的帝国居民而来,即使要哭,也是感激涕零、激动满面地哭。   “是帝国的军队!——第五军团!是第五军团!”   “顾遇中将!啊啊啊,顾中将终于把联邦的军队赶跑了!”   “拍照拍照!妈的,爷要发星网,庆祝劫后余生!”   而温沙.莫瑟尔位于郊区的老宅,也顷刻间被这两千军虫的队伍包围。   别墅里的宾客们,本来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乍看见一群军虫鱼贯而入,包围得整座宅邸密不透风,魂都险些吓破,以为是联邦军队要来杀虫灭口。   但看清是帝国第五军团的军队,客虫们庆幸劫后余生之余,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特别是那只身着玄黑军装与军披风的白发雄虫从军虫中出现,往别墅大厅中央走去时,小声议论的声音愈发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   “顾遇?他怎么会来这儿?”   “第五军团的军虫干嘛要把这儿给包围了?”   “顾遇疯了?竟然敢包围这儿?莫瑟尔公司在国会的影响力可是不小的……”   “这只雄虫到底要做什么……”   顾遇面无表情,军靴在木地板上踩踏着,忽然停下,两只军靴并在一起。   他缓缓仰头,看向中央旋转阶梯之上的二楼。   楼上也已经全被军虫如潮水包围,这场宴会一直未出场的主人——温沙.莫瑟尔,由秘书从二楼书房推出,停在了阶梯口。   “这是要做什么,顾遇中将?”   温沙.莫瑟尔稳坐轮椅之上,双手置于毛毯之下交握着,明明刚满五十的年纪,面容已经苍老如枯树皮,布满沟壑纵横的褶皱,但肤色却白皙得不像话。   顾遇不说话,苍灰色的眼瞳微微一动,其实心底有些惊讶温沙.莫瑟尔本虫老得如此快,和之前他在雄父书房照片上见到的,几乎判若两虫。   见他不说话,温沙.莫瑟尔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顾中将,怎么?我回自己老家办一趟五十岁的生日宴,也犯了帝国哪条法律法规不成?”   顾遇目光移向阶梯前台上摆的花瓶,里面装了大朵大朵盛放的白玫瑰,他淡淡一笑:“生日宴摆白玫瑰,怕是不吉利吧?”   温沙.莫瑟尔身在二楼,却也知道顾遇在哪看到的玫瑰花。   他微微一笑:“我喜欢白玫瑰而已。帝国军部难道还要管我宴会上摆什么花?”   “我当然管不了。”顾遇说,“不过,伙同雄虫国度勾结联邦,背叛帝国——算大罪了吧?”   此言一出,宾客们再度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温沙.莫瑟尔脸上丝毫未见慌张:“顾中将,随口编造罪名谁都会,我想你身为第五军团长,也应该不至于知法犯法吧?就算是展开调查,也得有国会亲自盖章认证的调查令才行。”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撞顾遇枪口上了。   顾遇唇角噙起笑意,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张调查令,展现在众虫面前:“国会亲自盖章的调查令,够清晰了吧?——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最后陡然冷下来的一句,是对着在场所有军虫的。   伴随军虫们的动作,宾客们也慌张了起来。   顾遇悠哉地在花瓶前踱了几步,闲闲地说:“各位无需慌张,与莫瑟尔公司、雄虫国度和联邦没有任何勾结的,我们自然不会冤枉到你们头上。”   他定下脚步,幽幽看向二楼脸色已不太好的莫瑟尔,语带戏谑:“当然,问到你们,你们也只需要实话实说而已。不要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   “顾遇!”温沙.莫瑟尔语调陡然加重,“这一定是伪造的调查令!伪造国会调查令,擅闯民宅,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顾遇毫无波澜地哦了一声:“哦,什么罪?——我只知道就算是假的,只要搜到真货,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不就和你做慈善一个道理吗?”顾遇讽笑着看他,“就算是假慈善,救的虫多了,也就顺便是真慈善了。”   “……”温沙.莫瑟尔凝视着他,沉默无言。   须臾,有军虫匆匆把搜到的证据带到:“中将,书房里有密室!里面是纸质版的财务明细,里面无一例外都是借的慈善名目,但资金具体去向却不明!”   此言一出,外加顾遇刚才的话,在场宾客们都实打实骇然了一把。   “中将,还有一间密室!”又有军虫跑过来,“在底楼的一间卧室!里面关了一只活虫!他他他、他长得……”   军虫语无伦次。   顾遇以为是垠,但又不解这只军虫干嘛语无伦次成这模样,他自己转头看过去时,却见军虫们押着一只陌生虫走了出来。   是陌生虫,也不是陌生虫。   他从底楼走出时,所有军虫和宾客都吓呆了,表情活像见了鬼。   与他面对面站着,顾遇差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顾遇始终淡定悠哉的表情露开裂缝,神色一片空白,和所有虫同出一辙的骇然。   那只军虫终于语无伦次完了,在静得针落可闻的大厅里说:“他、他长得和您……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也不算严格意义的一模一样。   五官有大概七八成相像,眼眸是与顾遇完全不同的浅紫色,但因为那一头白发,同样冷漠的气质,就算有七八成相像,也几乎算一模一样了。   那只雄虫眨了眨淡冷的眼瞳,仔细打量顾遇,似乎也有些好奇,眼前这只虫为什么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   像,却又不像。   顾遇下颌线绷得很紧,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   “……顾、寻。”   他幼时,那只雄虫便因车祸意外去世,再也未曾出现在他此后的生活中。   再见时,却依旧和顾遇年纪一般的年轻,与死前的照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以至于顾遇一眼便能认出。   就好像他的年龄,永远停在了离开这个世界时一样。   是顾寻。   也不是顾寻。   顾遇比谁都清楚,那只雄虫已经死了,在那个雌父无声流了一夜泪水的葬礼上,他静静躺在棺中,谁也唤不醒。   他向来淡漠的双眸紧闭着,再也不肯看他们一眼。   就算活着,就算当年葬礼上的尸首是伪造的,他也不该这么年轻。   顾遇闭了闭眼,敛去眸中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举起枪口对准这只雄虫的额头,在所有虫骇然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问:   “你是谁?你是真虫——还是伪造的虫?”   那只雄虫眨了眨雪白的睫羽,顶着额上枪口,淡漠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顾……寻?”   他抓住了顾遇方才的话,忽然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有些迫切地重复了一遍:“顾寻!我是顾寻!不是真虫,不是伪造的虫!我是顾寻!”   “我就是顾寻!” 第111章 真相   那只雄虫抓着蓬乱的白发,近乎癫狂,眼珠瞪大,口中一遍遍重复着“我是顾寻”。   顾遇不耐地啧了一声,收回枪,眼神示意两旁军虫把他看好。   “啪啪啪——”   温沙.莫瑟尔坐在轮椅上莫名其妙鼓起了掌,眸光冰凉地俯视顾遇及众虫,唇畔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   “顾中将这一手伪造调查令,冲破联邦防线,带兵抄剿民宅的操作可真是做得精彩至极。只是,这唯一的疏漏嘛,竟是连自己亲生雄父都不打算认了吗?”   那只雄虫忽然望向莫瑟尔,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喊嚷着:“先生,先生!我是顾寻对吧?你说我是的,我一定是的,这个虫在骗我,一定在骗我!”   温沙.莫瑟尔俯视他的视线始终淡漠,如隔了层雾般看不真切,又像带着些许怜悯。   顾遇眉头紧皱,冷声质问:“你到底搞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温沙.莫瑟尔怜悯地看着那只年轻俊美的雄虫,又缓缓将目光移到一旁的顾遇身上——他和他如此相像,又如此不相像。   他勾起唇角,竟笑了起来,苍老枯朽的皮肤像裂开道缝隙一般:“你瞧瞧,你们瞧瞧!他多么像顾寻啊,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他张开双手,如振开双臂的鸟,面带微笑,陡然抬高的音调与诡异的面部表情把所有宾客都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顾寻最后死前与我说话时,表情便是那样的,冷漠,无情,哪怕死了也不肯说一句爱我。你们瞧瞧,他不说话时,是不是和顾寻一模一样?”   “可惜。”莫瑟尔笑够了,唇角了无趣味地抻平,“他一说话,就不像了。”   “不,不!”那只雄虫跪在地上抱着头,崩溃又含着祈求地看向莫瑟尔,“我是顾寻,我就是顾寻!”   莫瑟尔轻轻一笑:“你不配。”   “嘭”的一声,毫无预兆,莫瑟尔身后的秘书忽然掏出一把枪,子弹径直洞穿了那只雄虫的额头。那只与顾寻一模一样的仿生虫仍保持着瞪大眼珠时的神情,而后缓缓面朝地板,扑通倒了下去。   宾客们被枪声吓了一跳,骇然如鸟兽般向后散去。   顾遇看了一眼地板,没有鲜血流下,只有一滩淡蓝的液体缓缓淌出,越渗越多,离顾遇脚边还有半寸距离时才流尽。   楼上一声闷响,那名秘书被几只军虫给摁倒在地板上,挣扎中给自己来了一枪,流下的血竟也是淡蓝的液体。   顾遇厌恶地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凝到莫瑟尔身上:“你做了多少这种仿生虫?为你效命?还是纯粹供你娱乐?雄虫国度里的成员是不是也有这种仿生虫?”   温沙.莫瑟尔无所谓地一笑:“那是最低等的玩具,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只会按你的命令表演情绪,无趣至极。”   他举起自己苍老如树皮的手缓缓端详:“真是可笑啊,我以为一辈子够了,够我让他活过来——可惜,全都是假的。假的怎么会成为真的呢,顾中将?”   “我说顾寻没死,你雌父偏不信,就是要把他葬了,就是要把他葬了!葬了还要火化!死了也不让我得到,死了也不让……”   他的表情再度狰狞癫狂起来,眼眸幽深地想要吞掉顾遇一样。   “你那么像他,偏偏长了一双眼睛——偏偏长了双海涅的眼睛,每看到你一眼我便觉得恶心。没那双眼睛该多好,也不至于……”   他笑起来:“也不至于,把你的雌君害成那个模样。”   顾遇目光陡然一凝,刀削般打在莫瑟尔身上:“你说什么?”   看他终于愤怒,莫瑟尔近乎愉悦地大笑起来:“你可真是好笑,顾遇,每天跟你的雌父一样虚伪作态,自我感动?海涅教了你什么?一只雄虫,居然想专情一只雌虫?违背本能,违背道德的东西!”   “你想学谁?”他陡然瞪大乌浊的眼睛,看起来骇虫无比,“你想学谁?——你想学你雄父吗,断绝和我的关系?说什么要回归家庭?专情?哈哈哈哈!笑话!做梦!”   “除非我死!”他张开双臂,面含笑容,眸中噙泪,“除非……他死。”   顾遇面露不敢置信:“是你——杀了他?”   莫瑟尔含着泪,仍仰头望着漆黑的顶檐:“我不想他死的,是他逼我的……明明还在开车,他偏要用这件事和我吵架,说什么今天之后再也不见?那就,再也不要有明天了……”   他勾起唇角,阴冷瘆虫地笑起来。   “车祸害死了他吗?不!他没死!”   “是你雌父强行要葬了他!他压根就没死,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你看,我都没死,”他低头看自己的腿,“你看,我只是瘫痪了而已,我都没死,他怎么会死?——对,他一定是嫌弃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伙同海涅一起来骗我!”   “他一定还躲在这世上哪个角落……”他将脸埋在掌中,上半身无助地软塌了下去,“他一定是嫌我残了,疯了,所以不肯来见我……”   顾遇眸光愈发森冷,如冰棱般凌厉:“陆沉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对他做了什么?那场意外是你干的?”   莫瑟尔从掌中升起脸,两鬓还沾着泪痕。   他笑了一笑,无奈摊开手:“我只是求证而已,你和顾寻那么像,如果你是他——一个无法生育、双腿瘫痪的雌君,还能让你虚情假意地专情下去吗?还能自我感动地演完这场戏码吗?”   顾遇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理智告诉他要留莫瑟尔一命带回去审讯,但汹涌滔天的情感在脑内叫嚣着,让他现在就一枪了解了这个疯子。   莫瑟尔被洞洞枪口直指,癫狂的笑容始终未变。   “你瞧,你现在反过来怪我了吗,顾遇?难道不应该怪你自己吗?是你偏偏好的不学,要学你雄父,半途回心转意,上演些可笑虚伪的戏码。”   “我不过给你搭了个戏台子而已,你瞧,你现在唱得多好?陆沉残废了,无法生育了,你就进了军部,混到了军团长的位置——你雌君不给你让路,你哪能成为第五军团长啊,顾中将?”   “顾中将,你最该感谢的虫,是我啊!你最该怪的,不是你自己吗?”   在场军虫皆隶属第五军团,听到这个疯子的话,早已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开枪,但苦于顾中将一直没有下令,不敢轻举妄动。   顾遇举枪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会儿,又很快稳了下来,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刚刚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已经被我底下的军虫录了下来,将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你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价值了。”   “录下来好呀。”   眼看大厦将倾,莫瑟尔反而笑了:“正好让你雌君也看看,什么叫为他虫做嫁衣,什么叫无端祸起。你以为他不会有芥蒂吗?——他的前半生,可都是被你给毁了呀,顾中将。”   他咬着“中将”二字加重,癫狂的笑意中满是讽刺。   顾遇枪口却始终举得很稳:“废话说完了吗?我最后问你一句,阿瑞斯是你吗?”   莫瑟尔歪了歪头:“……算是我吧。这名字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但可惜,有虫取了,我也只能叫这个名字。”   顾遇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苍灰眼眸一凝:“什么叫有虫取了?谁给你取的?”   “不是给我取的。”莫瑟尔笑,“而且刚刚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顾遇冷笑一声:“那你就去见鬼吧。”   他正欲扣动扳机,莫瑟尔又紧接着说:“顾中将,你确定不再向上看看?”   顾遇下意识抬头,往更高的三楼阁楼处望去,垠正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处窗台前,被一只雌虫劫持着,额头被对准了枪口。   莫瑟尔道:“你杀了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得死。仿生虫是最听话的玩具。你放了我,我也放了那孩子,如何?”   顾遇深深看了垠一眼,垠被勒住脖颈,脸色发青,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顾遇收回视线,反倒笑了:“我是说克莱斯特怎么找不到垠,原来他被你藏那儿了。”   “克莱斯特?”莫瑟尔眸光陡然一凛。   顾遇身后别墅大门缓缓打开,克莱斯特带领一群军虫走路带风地迈了进来。   有两只军虫正架着一个昏迷的雄虫,赫然又把吃瓜宾客们吓了一大跳:“克、克克里斯.莫瑟尔亲王?他、他不是早死了吗?!”   “天啊,怎么又诈尸了一个?”   “皇太子殿下居然也亲自来了?!”   克莱斯特在顾遇身旁站定,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无比森寒,紧紧盯着穷途末路的温沙.莫瑟尔。   顾遇并不看身后,而是缓缓抬起了一手,他身后那两名架着克里斯的军虫即刻把枪对准了这位昏迷过去的亲王殿下。   顾遇嗤然一笑:“来吧,让我们看看,是你的儿子命重要,还是垠的命重要。我数三个数,你若不放开垠,克里斯的命可就没了。”   莫瑟尔顿了一顿,乌浊的目光牢牢锁着克莱斯特,嘴里呵了一声:“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作为他的雌君,你竟然任凭顾遇杀了他?”   克莱斯特凉薄地开口:“第一,我和他只是政治联姻。”   “第二,当初在前线因为救下我而死在爆炸中的虫,也不是真正的克里斯,而是听从你命令的仿生虫,不是吗?你也借他的假死,将真正的克里斯藏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所以,”克莱斯特皇室风度良好地一笑,“你怎么觉得我不会任凭顾遇杀了他?”   莫瑟尔一噎,无言以对,片刻,低低地癫笑了起来。   “可真是个聪明虫啊,”他惋惜地说,“我的蠢儿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精明的雌君呢?”   顾遇耐心已到极限,毫无起伏地念:“三……”   所有宾客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场面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二……”   军虫放在扳机的手也已经预备好。   “一。”   顾遇话音一落,垠便尖叫着被虫推了下来。   二楼几只军虫赶忙探出身来,几双手一起手忙脚乱从后面拽住了垠的衣服。垠惊魂未定,劫后余生,被军虫们抱进走廊时,神色都还是恍惚的。   却听“嘭”的又一声枪声,宾客们如鸟雀般惊得散开。   而军虫们架着的克里斯,脑门已经一枪被阁楼上的那只仿生虫洞穿了。   谁也没想到都放了垠,温沙.莫瑟尔居然还命令仿生虫开枪,杀了他亲生儿子。   莫瑟尔早已清楚顾遇无论如何也不会饶过他,索性玉石俱焚,面容狰狂地笑:“我的孩子,就算死了,也得由我亲手带走,哈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克莱斯特讽笑地看他:“你才是那个蠢货,居然真以为我会任凭克里斯再死一次?”   克里斯的脑门,正流的是蓝色的血。   “克里斯活得好好的,我会好好地待他,”克莱斯特笑得愈发温和,多情眸中含着如水笑意,“会好好地和他一直一雌一雄生活下去,你就安心去吧,温沙.莫瑟尔。”   “一雌一雄”这四字被克莱斯特报复性地故意咬重。   莫瑟尔张大嘴,还未发出任何声响,便被一枪穿透脑门正中,最终徒然无声地动了动嘴皮,什么音也没发出。   顾遇平静地收回枪,淡淡道:“你们废话可真多。”   克莱斯特说:“抱歉,现在才让你开枪,我只是看到克里斯那模样,忍不住想最后报复一下这个疯子。”   莫瑟尔彻底断了气息,仰面从轮椅上直直栽了下去,鲜红温热的血液从二楼渗落,滴答滴答,染红了顾遇面前花瓶里的白玫瑰。   白玫瑰是顾遇雌父最爱的花。   也是他雄父最爱的花。   顾遇最后看了一眼那由血染红的玫瑰,面无表情转身,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   克莱斯特跟上,抱着臂,悠哉地打趣他:“可以啊,顾中将,来东线打个仗的工夫就顺便解决了雄虫国度的最高首领阿瑞斯。之后回去,你可得记首功——不过,好像也升不了军衔了?”   克莱斯特歪头一想:“还真是……军团长也做了,中将也做了,好像还真是升无可升了?”   顾遇面上始终罩了层阴云,即使一枪彻底解决了莫瑟尔仍不太好看。听到克莱斯特的打趣,他才慵懒地撩起眼皮,闲闲睨了他一眼。   “没事——就是玩儿。”   他唇角微弯,拖长语调说。   远处天边乌云如墨,狂风渐起,却像是风雨还未真正到来。 第112章 失踪   “中将!”见到顾遇进来,军虫们即刻起立。   “坐。”顾遇手掌向下微压,半靠着桌子,眼皮下压,睨着局促不安坐着的垠,“说说,你小子怎么就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垠正捞起一只袖子,露出手臂,由医务虫员给他涂抹伤口。在被抛下楼时,那处留下了些微擦伤。   垠不安地看了顾遇一眼,小声解释:“我只是在实验楼偶然撞见了发病的克里斯殿下,觉得有点奇怪,就偷偷去调查了一下……”   顾遇长眉挑起:“哦——所以就被他们发现,然后抓到弋云星来了?还险些从楼上摔死?”   垠想要辩白,但心里明白这次又是自己莽撞了,只好乖乖低头认错:“我下次一定不这么冲动了,顾中将……但、但是,我也总不能眼看着有虫身陷绝境啊,万一、万一又发生什么惨剧!”   垠很害怕,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虫可能正在遭受他哥曾经遇到的待遇。   最后,走上他哥哥的老路……   顾遇伸手敲了他额头一记,说:“你想救虫是好事,但把自己赔进去就是有勇无谋。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现在还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这种惩恶扬善的事,一旦发现了,交给我们这些成年虫来做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懂吗?”   “可……”垠捂着额头犹豫了一下,轻轻嘀咕,“有些成年虫也不靠谱,还不如我呢。”   顾遇伸手又要敲他一记,垠连忙捂着额头要躲,却没想那双手落下来,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垠从来没被顾遇这么温和以待,一时愣了愣,忽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属于陆学长的气质。   一种沉稳靠谱、给他无比安全感的成年虫的气质。   顾遇垂着眼睑,静静说:“不靠谱的只是少数,你要相信,更多的成年虫在默默保护着你们,守护着你们稳定平静地生活、学习。小孩子就该好好长大,现在就来抢我们的工作,那我们这些没用的大人做什么?”   垠眨了眨眼,水润的淡金色眼瞳仰头望向他。   这少年经历过诸多变故,世上已再无一个亲人,但那双眼瞳却始终愿意保持清澈,打量这世界。   顾遇顿了顿,还是伸出食指弹了他脑门一下,弹完了还悠悠地比了下他俩的身高:“小屁孩,等长到和我一样高,再来逞英雄吧。”   医务室的军虫们都笑了起来。   “还没有顾中将一半高,这小孩就来充大人了,胆子可是真大!”   “现在的小孩狂啊,我家小侄子跟他一样一样的,天天不把我们这些成年虫放在眼里,觉得我们跟不上时代啦……”   “别说,就垠小小年纪这胆量,我看以后指不定就是下一个顾中将!将来大有作为!”   垠揉揉脑门,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有个温柔的亚雌医生塞给他一颗糖,说:“别听这些五大三粗的军雌们瞎扯,来,医生哥哥奖励给咱们小英雄一颗糖。以后好好读书,气死这些没文化的。”   军虫们嚷了起来:“谁没文化啊,谁没文化啊?老子初中都读毕业了好吗!”   “小医生,你敢跟我们比掰手腕吗?就你们亚雌那细皮嫩肉的模样,老子是没文化,老子肌肉多啊……”   医生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管这些虫怎么吵起来了,顾遇随手把自己的光脑甩到垠的怀里:“过了我这关简单,但好好想想怎么给你陆学长解释吧。”   垠看着光脑上显示来自“我家亲爱的”的联系通讯,一时有些瑟缩,无比后悔自己脑子一热,莽撞做了事,现在不得不面对冷脸后十分可怕的陆学长。   而他再为难地一抬头,打算向顾遇求助,便发现这个刚刚还很“靠谱”的成年虫,已经把烂摊子甩给了他,潇洒自如地出门了。   *   回到了中心指挥军舰,相比隔壁的热闹,另一间医务室的氛围则格外低落。   克里斯已经在里面待了三天。   垠好险通过了陆沉的责问,伤也好得差不多,开始活蹦乱跳在军舰上东看西看,克里斯还被锁在病房里出不来。路过的军虫不时能从这间病房里听到嘶吼和砸碎东西的响动,探来脑袋,又不敢多张望停留。   顾遇与克莱斯特正站在走廊,一个没骨头地靠在墙上,一个面色忧郁地凭着栏杆。   “怎么样?”顾遇问他。   “刚刚才发完一场疯,这会儿注射了镇定剂又睡过去了。”克莱斯特揉揉眉心,“抱歉,你派来的军虫这三天回回都来,结果什么都问不到就回去了。”   “这事儿不急。”顾遇淡淡撩起眼皮,“我是问你怎么样。”   克莱斯特还有闲心开玩笑:“稀奇事啊,你顾遇居然有一天也会关心起别虫家的闲事了?”   顾遇懒懒道:“那可不,你看了我这么多八卦,我不得礼尚往来?”   克莱斯特摊手:“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不好说,我自己也弄不懂,等我弄懂那天再请你看八卦。”   顾遇顿了顿:“克里斯,是温沙.莫瑟尔和我雄父的……”   克莱斯特:“不好说……”   他接着道:“但那个负责看管克里斯的虫身上倒是审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克里斯当年和他雌父莫瑟尔因为一些争执……可能是和我有关的争执,惹怒了莫瑟尔。”   “你也知道,”克莱斯特站在星空下,捧着手掌缓缓吁出一口气,“莫瑟尔那种疯子,占有欲接近病态,他把自己亲生儿子关了起来,还在整个帝国民众面前上演了幕假死的戏码,为的就是永远控制他儿子在手中。”   “克里斯一旦反抗,便会接受神经控制实验,从此变得越来越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克莱斯特攥紧了十指,牢牢扣着栏杆:“所以,克里斯身上的确流着顾寻的血,莫瑟尔才会这样偏执。”   顾遇垂着眼帘,敛下的苍灰色眼眸中无波无澜:“克里斯只比我小一岁。”   克莱斯特却摇头:“不,他的确算顾寻的孩子,也不算顾寻的孩子。”   顾遇眼瞳轻微动了动:“什么意思?”   克莱斯特笑了笑,嘲讽他:“有些虫啊,明明看得到审讯报告,却偏偏要来听我说,面上还装得淡定得不行。”   顾遇一哂:“彼此彼此。”   克莱斯特点头:“那好,大哥不说二哥。哥哥这就跟你解释解释,什么叫算也不算。按那只跟随莫瑟尔已久的雌虫的说法,在你出生后一年,顾寻已经有了和莫瑟尔断绝往来的征兆。莫瑟尔为了掣肘顾寻,用帝国基因库中他的精子造了个孩子。”   他定定看向顾遇:“这个孩子,就是克里斯。”   顾遇微微敛起眉头:“帝国基因库的雄虫精子?不是要再进行改造吗?”   克莱斯特呵了一声:“温沙.莫瑟尔是什么虫,你觉得他弄不到原始精子吗?——所以你也别太介意,除了没改造这一步,克里斯和其他申请基因库精子而出生的帝国大多数虫一样,没什么区别,更谈不上和你雄父有什么关系。”   顾遇半垂下眸,短暂地勾起唇角一瞬:“我当然没资格介意,也不会介意。”   克莱斯特一顿,想了想还是斟酌地说:“你也……别太怪你雄父。”   顾遇同样回答:“我没资格怪他,被他伤害的也只有我爸爸而已。就算后来想断绝关系,当初的开始不还是双方自愿的吗?”   克莱斯特一滞:“其实……莫瑟尔一直觉得,当年是他先遇到了顾寻,和他一起在弋云星长大。如果按部就班,顾寻没有中途去首都星读大学,没有在那儿遇见……海涅伯爵,他俩是会顺理成章结为夫夫的。”   顾遇弯起唇角,眸光沉冷如夜,吞噬尽了一切光亮:“可他先娶的,还是我爸爸不是吗?”   克莱斯特劝解道:“你也不用太钻牛角尖,一只雄虫和其他雌虫在一起也不违背法律和道德,往好处想想,就算莫瑟尔有钱到那地步,你雄父不也没纳他进门做雌侍吗?他心里还是很珍视你们这个家的。”   顾遇成年后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   不过克莱斯特是好心,顾遇也没多反驳什么,两手揣进军外套兜里,无所谓地说:“你放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爸爸病逝时最后也还是笑着的……他说他已经释然了,我和我哥也就都释然了。”   克莱斯特拍拍他的肩:“释然了就好,释然了就好。莫瑟尔也死了,这些陈年烂谷子的糟心事就让它过去吧。”   顾遇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嫌弃地弹了弹自己肩章上的灰:“别乱拍,有第五军团的军章。”   克莱斯特默了默,格外无语:“至于吗大哥?一个军章而已,宝贝得跟你家雌君似的……”   说完这句,再一想第五军团跟谁关系曾最密切,克莱斯特开始牙疼了起来。   他彻底无言以对,只能牙疼地瞧着顾遇拿起衣兜里的帕子,矫情极了地拭了拭那处军章。刚拭完,克莱斯特张嘴想膈应顾遇几句,副官莫尔便脚步匆匆地从另一头跑了过来。   “中将!不好了!”   在顾遇手下这些虫里,莫尔中校平时最为沉稳,眼下连他都急成这模样,顾遇眼皮子一跳,心脏陡然跳动了一下,某种不明的不安感忽然从心底汹涌而上。   顾遇先莫尔一步开口:“是前线出了什么事?奥格斯格……”   “不,不是奥格斯格……”莫尔胸膛起伏着,停在他面前,幽深的眼眸定定盯着顾遇。   “中将,你……做好心理准备。”   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强烈,就像心底极其柔软的地方忽然被剜了一道口子似的。   顾遇从来不信直觉,但这是他第一次开始畏惧直觉。那种不安的空落感让他感到有种可怕的熟悉,就像很久前的那一次——   那个院子里晒着太阳的午后,柳真给他急急忙忙打来通讯,告知他……   “陆中将……”   莫尔紧盯着顾遇的脸,时刻关注他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动。而走廊那边,无数早已得知消息的军虫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既不敢面对顾遇,又担心顶头上司真急出了什么事。   这个消息,全军团只有莫尔敢对顾遇开口。   但即使是莫尔,也在对上顾遇的眼神时咽了咽喉结,才敢继续把这句话说完:“我们刚刚得到消息,陆中将他……在西线决战中,失踪了。” 第113章 交换   “怎么回事?”   顾遇急步走上总控台,眼尾压着,好似沉沉风雨将至,凌厉地睨向投影中身处第三军团总控室的柳真。   “陆沉怎么会失去联系?”   第五军团总指挥舰内气氛压抑到极点,雄虫骤然无保留的S级精神力如大网般笼罩全场,军虫们皆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害怕在这时触顾中将一点霉头。   柳真也从没见过顾遇如此冷厉的神情,一时噎了噎,同样焦急,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又说明了遍情况。   西线这几日气氛逐渐紧张,与联邦一方少将维西尔的军舰指挥战已临近尾声,第三军团在陆沉的指挥下渐渐占了上风。   后来维西尔使计欲声东击西,被陆沉看破,亲自带领机甲部队从另一面杀入了联邦总指挥后方。   但也就是在那儿,陆沉的机甲“帝国之星”号出了点小状况。   柳真本是第五军团的,后来陆沉转到第三军团,他便也跟着调任了过去。经历陆中将因机甲失控而退役那件事后,这回好不容易回到军部,每次上战场前,柳真对待“帝国之星”号的检查都细微认真到了极点。   但百密依旧一疏,胜利回舰的中途,燃料忽然不够用了。   柳真紧蹙着眉,急得口齿都快不清晰:“我、我始终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明明在上战场前,燃料都检查过,是配备齐全了的——后来我再查了一遍,才发现可能是有虫在燃料内存显示装置上动了手脚!”   “当时中将机甲没了燃料,我马上派临近的机甲去接应他,可、可等我再联系中将时,他光脑已经失联了!”   听到这里,顾遇眉梢陡然一凛:“那台接应的机甲呢?”   柳真不敢对上顾遇的眼睛,好好的一个大小伙,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那台机甲也彻底失联了……他可能就是、就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是我,我的错!”柳真掩面彻底失声,“顾中将,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职,是我让那台最近的机甲去接应的……”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喃喃着。眼见柳中校泣不成声,周围军虫皆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但没有虫知道顾遇是怎么想的。   柳真有资格哭,他却没有。   他还得冷静,冷静,再冷静……   陆老师不见了,整个东线西线的担子都一起落到了他肩上。他还得找到陆老师,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顾遇沉下的眉眼愈发疏冷,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直直凝望向柳真,格外冷静地问:“当时接应陆中将的机甲——是谁在驾驶?”   柳真通红着眼眶:“是、是言墨……他在半月前从第五军团调来了第三军团。”   说着,柳真咬牙,沉闷地在桌上砸了一拳:“早知道他是卧底,我绝对不会通过他的申请报告!这个混蛋!他不配当一个军虫!”   顾遇身旁的莫尔一怔,大脑一瞬空白,茫然地动了动唇:“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顾遇敛下眸,眼瞳森冷如吞噬尽白昼的黑夜,不剩丝毫光亮,脑内却仍能冷静地开始飞速运转,回忆他与言墨接触以来的印象。   言墨忠于的是联邦……还是雄虫国度?   陆老师现在,究竟是失联,还是已经落入他们其中一方手中?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遇亲自带队四散搜寻,仍始终未能寻到陆沉踪迹。   陆老师失踪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了。   顾遇越来越难保持冷静。   他暗暗磨牙,下颌线绷得死紧,在总控室内遥望远处联邦所在的方向。   如果再找不到陆老师,他就直接全线攻过去,管他三七二十一!   兰德尔的命令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现在还不是最终决战的时候。但顾遇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已经绷不住了。   事后夺去他的中将军衔,将他送上军事法庭也没关系,只要陆老师回来……完好无损、平平安安地回来。   顾遇望着玻璃外浩如烟海的星辰。   星际这么大,大得他找不到他家陆老师。   陆沉……你究竟在哪?   在顾遇决定彻底放弃理智之前,总算有了消息。但却不是好消息,是来自陌生来源的一个通讯信号。   顾遇马上让军虫点开,以为是他家陆老师脱离险境发来的讯息,点开后,却是一张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脸。   ——雄虫国度,启哲。   总控室内众虫如临大敌,咬牙对着启哲那张脸怒目而视。   启哲在屏幕上却似乎毫不在意众虫的敌意,只平静地看着最中心的顾遇,道:“顾雄子,好久不见。”   顾遇凝眉,语调冰冷:“我想,你不是来和我叙旧的吧?”   那只深蓝发的雌虫扬起嘴角,不轻不重地寡淡一笑:“顾雄子今天的火气很重?稍安勿躁,我当然不是来和你叙旧,而是诚心诚意来做一笔交易的。”   顾遇早已有所预感:“陆沉在你们手上?”   启哲点头:“聪明,顾雄子。”   顾遇指节在桌面上捏得咔咔作响,这声音隔着屏幕启哲那边也能听到,但这只雌虫还能始终保持置若罔闻的平静。顾遇面上也跟他如出一辙的虚伪,和善至极地问:“具体说说,你到底想和我们做什么交易?”   启哲一笑:“顾雄子,不是‘你们’,只是‘你’。”   顾遇抱臂,挑起半边眉,一副饶有兴趣、静静听你说的是什么屁话的模样。   启哲接着说:“这场交易不是雄虫国度和军部,而是我们和你之间进行。”   莫尔眸中流露出警惕,忧虑地看了一眼顾遇,刚想说些什么,顾遇抬手向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启哲也不跟顾遇多废话:“顾雄子,我想现在前线包括东西二线都归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吧?所以我们的交易很简单,你想要陆中将平安回来,而我们想要你退军,再不回前线。”   莫尔眉间霎时锐利起来,刺向屏幕上的启哲。   退军?他在开什么玩笑?!   如果他们现在从前线退下,对面虎视眈眈的联邦军队即刻便能占领整个帝国边界!边境一旦失守,联邦便有了长驱直入的可乘之机!帝国可能一失再失,最终一败涂地!   “中将!”莫尔忍不住了,侧身压低声音说,“前线是关键,绝对不能失守!”   启哲听到了莫尔的声音,视线却只看着顾遇一虫:“顾雄子,这场交易只是我们和你之间的。军部和帝国绝对不会为了陆沉的安危而放弃前线,他们只可能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牺牲他,所以——”   “只有你,可以救你家陆老师了。”   他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仿佛催堕落的恶魔的低喃,给出的酬劳十分有诱惑力。   顾遇没在乎身后小声议论起来的军虫们,而是扬起长眉,说:“给我二十四小时考虑时间。在这之前,我要先见见我家陆老师。”   启哲也明白要做交易,得把报酬明码标价地展示出来才行。镜头很快被虫一转,对准了另一边角落里的黑发雌虫。   那只顾遇无比熟悉的虫,正垂头靠着墙壁蜷坐着,紧阖双眸,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半只眼,上半身伴随墙壁的晃动也微微起伏。   “陆沉!”顾遇喊了一声,可惜镜头很快对回了启哲那张顾遇完全不想看到的脸。   他沉声质问:“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昏过去了?”   启哲忙摆手:“顾雄子冷静,你放心,有和你的交易在,我们绝对不会对陆中将做什么。只是你也知道,陆中将如果醒着,以他的本事指定不会安稳老实待在原地,我们只好先请他睡上一觉。”   顾遇弯起眉眼,温和一笑,却让他身旁的虫无一不冷得发抖:“如果你们敢对他做什么……”   启哲连连保证:“顾雄子你放心,在我们交易达成之前,陆中将一定是完好无损的。”   “不过,”启哲话锋一转,“眼下两国前线正停战休养,如果我们在这二十四小时内见到有船舰从你们那儿出来,陆沉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顾雄子,我奉劝你不要在这期间玩什么花样。”   顾遇的双眸只在听到“陆沉就只有死路一条”时,才微不可察凛了一凛。   但他很快便弯起眼尾,无所谓地笑了笑:“放心,我当然不会玩什么花样。只是我很好奇,雄虫国度居然也有一天做了联邦的狗吗?叫我退军对你们雄虫国度而言有什么好处,你们辛辛苦苦搞这一出,不全便宜了联邦吗?”   启哲顿了顿:“当然,我们也提供了第二条选择给你,顾雄子。”   顾遇说:“洗耳恭听。”   启哲紧紧盯着他,说道:“第二条就是,由你来交换陆沉,此后任凭我们处置。”   顾遇拖长声音:“哦——原来第一条选择是联邦给的,第二条才是你们的目的吧?”   启哲静静一笑:“顾雄子,聪明虫就是好说话。”   顾遇唇角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我有一点很好奇。你们首领阿瑞斯——也就是温沙.莫瑟尔已经死了,究竟是谁还要我的命,你们又在为谁效命,启哲?”   启哲不进他设的套,只是平静地说:“我们当然是为了我们自己效命,顾雄子。”   顾遇淡淡说:“那好,第二条我们成交。”   此言一出,最激动的反倒是他身边的军虫们。通讯挂断后,莫尔便一把攥住了顾遇的手腕,眼眶发红:“中将!您不能去!这明显是他们的圈套!”   “对啊!中将!您不能去!”其他军虫纷纷跟腔。   顾遇默默抽出自己的手臂,垂着眸没有感情地说:“那你们现在杀出去救陆中将吗?”   “对!我们现在就去!这就去捅了那窝活腻了的恐怖/分子们的老巢!救出陆中将!”军虫们纷纷捞起袖子,义愤填膺。   “站住。”顾遇掀起淡薄的眼皮,冷冷睨着他们,“雄虫国度藏在哪儿都还不知道,你们救什么虫?你们现在踏出这扇门,只会给那伙虫提供伤害陆中将的借口!”   所有军虫被他这么一吼,全部不敢动了。   顾遇半垂下眸,面色密布阴云。   陆沉在他们手里,安危未定。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雄虫国度那群疯子会不会突然搞上一出鱼死网破的戏码,彻底撕破脸皮,拉上他家陆老师同归于尽。   他脑子里不停地回放刚刚陆沉靠着墙壁,阖着双眸那一幕。无数种可能的危险也同时在他脑内一遍遍预想。只要陆老师还在他们手上,一刻一分一秒,都让顾遇难以忍受。   只有他——只有他,可以救他家陆老师。   *   顾遇决定以身犯险的消息传回后方首都星,坐镇军部总基地的兰德尔坚决不赞同他这一决定。   军团长五方会议上,亚尔弗里德与韩易也都皱起了眉,认为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拿他自己去交换实在太过冒险。   于是顾遇在视频会议上轻轻一笑,说:“那就第一条选择了,我从前线退军?”   三虫的视线齐刷刷射了过来。   顾遇摊手:“所以你们看,没得选了。”   韩易真觉得顾遇不是说着玩玩的,委婉道:“顾中将,雄虫国度给了我们两条选择,未必我们就得按照他们给的游戏规则来做。第二条嘛……有待商榷,但第一条,你可千千万万不能冲动啊!”   顾遇觉得这话好笑:“你放心,陆沉一定不愿意我为了他置帝国民众安危于不顾的,所以我不会退军。”   “但,”顾遇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他们,“这不是游戏,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游戏规则,陆沉就在他们手里,谁知道那群疯子什么时候就会……”   顾遇说不下去了,他将搁在桌上的手指握紧,但每根指头合拢一起时都在发颤,他只好把握紧的拳头藏在了桌下。   顾遇睨着他们,冷淡至极地说:“在想出其他办法之前,我只有第二条选择。”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二十四小时后,双方开始了一轮虫质交换。   雄虫国度便在联邦一方,按商定好的,将载有陆沉的小型星舰开往双方指挥舰中间位置上。而顾遇也独自一虫来中间位置交换,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及通讯工具。   顾遇独自登上小型星舰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总指挥舰的虫们。   克莱斯特站在最前方,目光复杂,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时还有心情笑了一笑。只是笑得稍稍有些惨淡,不那么好看,不知是不是在笑顾遇真的犯傻,傻到顶天了。   而莫尔站在克莱斯特身旁,紧抿着唇,眼眶微微泛着红。   其他军虫也跟莫尔一个模样。   顾遇觉得真没必要——那表情活像他回不来了似的。   拜托,开心点,他可是去接他家陆老师回家。   独自往中心位置去了,顾遇身上还带有与雄虫国度的联络器,他漫不经心地说:“交换之前总得先让我看看那是不是真的陆老师呗。万一你们这群孙子耍诈呢?”   雄虫国度一方的小型舰离他近了,顾遇眼睛一转不转地注视着,直到看清里面那只昏睡过去的黑发雌虫。   “陆沉怎么还是睡着的?”顾遇咬牙。   启哲在那边耐心解释:“顾雄子,你放心好了,药效不到一小时你家陆老师就能醒了。你想想,这样多好,至少不用陆中将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送到我们手上了。”   顾遇呵呵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启哲态度良好:“不用谢。”   但,顾遇真会这么老实听话,乖乖用他自己来交换陆沉吗?   不止帝国的军虫们一转不转地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联邦总指挥军舰内,奥格斯格也支着下颌,目光紧紧锁着顾遇的身影。   他身旁,联邦那位Omega少将维西尔也翘腿坐着,打趣:“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奥格斯格嗤了一声:“用你废话。”   维西尔不示弱地讥讽:“你这是担心你心上虫呢,还是担心你心上虫的心上虫呢?”   奥格斯格斜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打不过陆沉便耍阴招的家伙。”   维西尔“哟”了一声,虚情假意地纳罕:“咱们花心风流奥格斯格少将,也有一天为他心上虫打抱不平来了?”   与此同时,启哲也在雄虫国度的星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一幕。他同样无比紧张,手心冒了一层汗。   顾遇不可能耍任何花样,就算他平日再狡诈,眼下也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启哲安慰自己,一定不会半途生事,他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即使出了事……   忽然画面抖动了一下。   启哲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奥格斯格也在指挥舰内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最先动手的,居然是一直闭着眼的陆沉。   在顾遇登上那艘小型星舰的同时,本来昏睡过去的陆沉骤然睁开眼,双目清明至极,压根不像睡着过。两旁看守的虫还没回过神,就已被他一腿一个踢远倒地。   陆沉动作敏捷地站起,退到还在发懵、同样没反应过来的白发雄虫面前,将身后牢牢束着的手抬起:“遇遇,快!用刀划开!”   他问都不问顾遇身上有没有刀。   而本来被要求不准带任何武器上舰的顾遇,只怔了一怔,便反应迅速地把自己藏好的刀掏出来,利落划开绳索。   而后二虫并肩,将反应过来后围上来的虫子们一一干倒了。   这些虫在他们手下都走不过三招。   这一系列迅捷默契的操作,透过舰上的监控,让启哲和奥格斯格同时看得牙疼。   救命,这俩都是什么虫?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说晕不晕,还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说不带武器,还偏偏随便掏出一把就是刀! 第114章 基地   全场唯有奥格斯格最先反应过来。   他即刻站起,大手一挥,厉声指挥:“马上攻击舰船!绝对不允许他们逃走!”   顾遇攥住了他家陆老师的臂弯,目光紧紧锁着他,刚想说些什么,陆沉先反手一把扯住他,奔向舰口,开口急切:“马上离开!这艘舰船不能留!”   顾遇随他奔去,在临近舰口位置时,猛一用力拽回了陆沉。   ——已经晚了!   “嘭”的剧烈一声响动,伴随联邦一枚光弹袭来,原本送顾遇来的小型星舰轰然碎裂,碎片四溅。   陆沉被顾遇拽入怀中,二虫齐齐侧身扑地,耳膜嗡嗡轰鸣,但幸亏及时躲过了爆炸余波激开的碎片。   爆炸这么大的响动,第五军团总指挥舰自然同时察觉了这里的变故。   “不好!——快!机甲部队即刻去往舰船支援顾中将!”莫尔眼见陆沉没有回来,顾遇也留在了那里,便知变故发生,站于总控室立马命令道。   这是一个争分夺秒的决胜时刻。   中间舰船位置距离双方距离等同,谁先到达,谁就赢了。   帝国一方由潘西上校亲自带队,争分夺秒驾驶机甲奔来,在帝国小队中,潘西的机甲一马当先。   而爆炸给了雄虫国度更多的反应时间。但雄虫国度成员驾驶机甲的速度远远抵不上潘西,只能眼看着潘西离舰船越来越近。   而后一炮炸响,眼看来不及,雄虫国度的机甲在空中给了潘西一击。   潘西伏身,骂了一句“狗日的”,而后命令其他军虫:“快用火力掩护我!”   爆炸声充斥了寂静的太空。眼看双方打得水火不容,顾遇和陆沉还在舰船内不断寻找控制方法。这艘小型舰开启了自动驾驶,控制密钥只有雄虫国度知晓。   陆沉忙着破解,顾遇则拎起一名倒地奄奄一息的雄虫国度成员,质问:“密钥是什么?快说!”   舰外双方本打得不可开交,潘西正艰难地准备靠近舰船,忽见联邦总指挥舰突然冲出一艘机甲,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如过无人之境般越来越快,迅速拉近与舰船的距离。   潘西在炮火中艰难地眯起眼,看清那台机甲模样不由一震。   “摘月”号——奥格斯格的机甲!   “他妈的!”潘西痛骂,顶着额头太阳穴的抽痛,调动精神力操控机甲加快速度。帝国军虫也第一时间将火力全部集中于攻击奥格斯格。   但奥格斯格不愧他联邦第一战□□头。   在陆沉额头沁汗,即将解开密钥之前,舰船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摘月”号从前方玻璃探下头,格外欠揍地招了一招手,还有闲心和陆沉打招呼。   陆沉骤然后退,下意识护在了他家遇遇面前。   顾遇侧身揽住陆沉的腰,将他护到自己身侧,举起雄虫国度成员身上的激光枪连发射击。   但显然只是在那台机甲上挠了挠痒。   奥格斯格在操纵舱里笑了笑,愉悦地说:“好久不见,二位。”   舰船被“摘月”号牵引着骤然拉回。潘西一行再想救已经为时晚矣。   “这下有点麻烦了,陆老师。”顾遇揽紧了陆沉的腰说。   陆沉与他对望一眼,低声压着情绪:“你来交换实在是太莽撞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他们注射的催眠药物的药性,可以自己逃出来的……”   “嘘,陆老师。”顾遇抵住他的额头,手掌不老实地在陆沉腰上掐了掐,以一种格外黏糊的撒娇语气说,“我们好久不见,你第一句话就对我说这个?”   陆沉一噎,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是否太过严厉,话就软了下去:“算了,反正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的。”   用他的命保证。   顾遇亲了亲他的唇角,开玩笑的语气沉了下去,轻轻说:“我也是。”   他绝对不允许陆老师再受到半点伤害。   冤有头,债有主,他得让雄虫国度一笔一笔偿回来。   *   帝国还在气愤联邦的出尔反尔,联邦却还能赖皮赖脸地打来讯息。   大致意思是,虫已经在他们手上了,如果不想折掉两名军团长,那就用前线退军来换吧。   虽然是奥格斯格先一步夺到了舰船,但二虫还实际在雄虫国度的控制下。莫尔始终牢记顾遇走前的嘱托——即便他被抓住也不要退军。   艾特兰联邦和雄虫国度只是表面合作。如果他俩被实际控制在雄虫国度手上的话,这伙恐怖/分子才不在乎艾特兰的胜负。   据顾遇看来,雄虫国度只是纯粹想抓他们两个而已。联邦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虫。   至于为什么温沙.莫瑟尔死了,这个组织还对他们不依不饶,顾遇想不明白,陆沉也想不明白。   “总不会是启哲因为福.玻斯的死,想找我报复吧?”顾遇唇贴在他家陆老师的耳畔轻轻说。   陆沉耳畔微微起了痒意,他刚想说些什么,雄虫国度的成员便持着枪/械命令道:“快进去!你们别想玩什么花样!”   显然,这伙恐怖/分子也被他俩不按套路出牌的套路震慑到了。   顾遇和陆沉被一起押进了另一艘小型星舰的舱室里。   进去后,连顾遇都不由赞叹他们的煞费苦心。这间舱室全部密封,里面空无一物,连坐的睡的地儿都没有。特殊材料铸成四墙,普通炮弹轻易打不穿弄不破,关上大门后一丝光亮也没有,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种幽闭的黑暗空间,如果是一个虫的话,关上几天指不定就憋疯了。   但他们绝不是什么也没有,他们还有彼此在。   大门最后关上以后,陆沉手掌牢牢包住了顾遇的手,在一片黢黑中,他沉稳有力地说:“遇遇,我在。”   顾遇回握紧陆沉的手,即使知道他家陆老师看不见,顾遇依旧弯起眉眼甜甜一笑——那是独属于陆沉的笑容,即使在黑暗中也独属于这一只虫。   在绝对隔音无声的舱室里,他的语调也变得格外清晰:“我也在,陆老师。一直在,只要你唤我。”   在黑下来之前,他们都已经几眼记住了房间大小、布置。为了尝试弄清舱外的情形,顾遇牵着他家陆老师的手,摸索着墙面寻到了最外面的一面墙壁。   二虫靠坐下去,顾遇耳朵贴着墙面,尝试听清外面的动静。听了半晌,他选择放弃:“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陆沉敲了敲墙壁,沉吟道:“这个材质,好像是铎铜做的。”   “铎铜?”顾遇从没听说过。   陆沉说:“虽然比不上流金矿,也是星际间一种很稀少的特殊材料,绝对隔音隔光,也能隔绝任何信号、气息、精神力的传播。”   顾遇一顿,叹道:“这么稀少的材料……雄虫国度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果然有钱就是不一样。”   背靠莫瑟尔公司,这组织能不有钱吗?   “唯一的不足是,这种隔绝是双向的,里面隔绝了外面,外面也隔绝了里面。”陆沉停了停,“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   顾遇也明白了:“这房间里不会有监控器或者监听器,即使有了,信号也无法传播出去。”   陆沉点头。   点着点着,他俩默契地想到了一个点上去,在绝对的黑暗里同时侧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即使看不清,但也知道对方绝对看向了自己。   “陆老师……”顾遇与他放在地板上十指相扣的手动了动。   话音一落,陆沉最先倾身过来,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在顾遇身上摸索着,寻到了他的唇后不管不顾吻了上来。   他索性坐到了雄虫的膝上。顾遇向后仰靠着墙壁,一手紧紧与他十指合拢,另一手扣住他脖颈,同样急切地汲取着对方唇齿间的温度。   一边吻着,顾遇一边觉得,今天的陆老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   他非常地受用。   陆沉急切的吻里带了点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后怕,他一面小心翼翼试探着顾遇的存在,一面又热切地用尽办法想要证明这存在的鲜活。   狭窄隔绝的空间里很静,静得只剩下他们急促轻微的呼吸。   顾遇后知后觉察觉到了陆沉的热情是由于患得患失——这可不行,他就在这里,就在陆沉跟前,他家陆老师怎么还能患得患失呢?   顾遇不满地咬了一下陆沉的下唇,虽然不轻不重,但他决意身体力行自己的存在有多鲜活。于是他的手掌愈发扣紧陆沉的后颈,夺过主动权,眼神在黑暗中凛起,吻得他家陆老师都有些发懵晃神。   其实患得患失的,从始至终不止陆沉一个。   在停下的间隙时,顾遇紧贴着陆沉的唇,黏黏乎乎地说:“陆老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陆沉再冰块做的心也能被他化作一滩水,他抵着他的额头,默了须臾,所有的患得患失方才化作一声轻轻叹息:   “我也是。很想很想你,遇遇。”   ……   陆沉额头沁满了细汗,两鬓也沾湿了些许。   虽然陆沉在心软时是什么都肯依他家遇遇说的,但顾遇自认心还没大到在这种时候和他家陆老师来上全套——万一那群疯子突然来个开门,只有他可以看到的最最可爱的陆老师,不是也被他们看见了?   话虽如此,但众所周知,顾遇从来是嘴上一套,做的一套。两面还都有理有据,论谁也找不到丁点错可挑。   于是,虽然没来上全套,但也已经差不多等于全套了。   陆沉慢慢缓着起伏的胸膛,平复轻微的喘息,头埋在顾遇颈间,十指也蜷缩在雄虫的手掌中,即使看不见,也没好意思抬头看他家遇遇了。   他现在脑子冷静下来,察觉到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和顾遇做了什么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昔日战场上冷面无情的陆军团长,已经无法再直视这片战场了。   顾遇的手还扶在他家陆老师腰上,恶趣味地咬着陆沉耳朵问:“陆中将,舒服了吗?”   陆沉仗着顾遇看不清他脸有多红,强撑姿态,平静地回答:“如果换个地方,我会更舒服。”   顾遇居然还点头:“那确实,我也更舒服。”   没有顾虑,那不得更舒服?   陆沉捏起他下颌,坐在顾遇腿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完事了就冷面无情地算起账来了:“顾中将,上床就上床,怎么花样一天比一天多?都搁哪儿学来的?”   顾遇“唔”了一声,耍赖地把脑袋埋进陆沉怀里:“是陆老师你先惹我的,说想我说得这么大声,我能忍住吗?”   陆沉一噎:“哪有‘这么大声’。”   顾遇有模有样地学他:“‘我也是。很想很想你,遇遇。’——喏,还不大声……”   陆沉捂住了他的嘴:“别,我错了,雄主。”   顾遇狡黠地眨眨眼,咬住他家陆老师的一根手指,在指节上轻轻磨下牙印:“嗯,陆老师错了,错了就得受罚。亲爱的,你说说,咱们得怎么罚?”   陆沉被他咬得心痒,垂下眸,忍了忍憋回去了。   他在深刻反思,为什么他每次都争不过他家遇遇——哦,陆军团长用他清醒后的聪明脑袋瓜一想就通,原来是他也很受用所谓的“惩罚”就是了。   于是陆沉扯了扯他家遇遇的马尾,压低嗓音说:“遇遇,回去,回去任你……好吗?”   顾遇唇一弯:“陆老师,怎么这话我越听越觉得迫不及待呢?”   陆沉在他额头亲了亲,死不承认:“你的错觉。”   一直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外界的声音,只有眼前无尽的黑暗,换作别的虫待这儿指不定憋疯。   但雄虫国度的虫绝对想不到,这么一个精心打造的房间却反而成全了这俩。   和联邦的仗打了这么久,他俩除了通讯,还真的好久没见过,没切身触摸过对方的温度了。黏黏乎乎地搂一起,远非煎熬,一分一秒都是享受。   期间船舱壁动了动,像是开了起来。   顾遇和陆沉猜测可能是雄虫国度要背着工具虫“同盟”——艾特兰联邦,把他们秘密送到某个地点去。   这个地点,很可能就是他们寻找了已久的雄虫国度总基地。   但即使方向感、记忆力再好,在这么一个绝对隔离的空间里,顾遇和陆沉试过无数设想,也猜不到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直到经过漫长的三天旅程,船舱彻底停了下来。   三天里有虫通过小窗给他们送来营养液,除此以外无论顾遇如何套话,清楚他套路的这些虫都明智地选择缄默,一言不发。   陆沉还在计算以这艘小型星舰的动能,三天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可被带出隔音的舱室后,他们透过船壁,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一个他们谁也绝对没料到的声音。   是空港广播的欢迎声。   那甜美的官方语调他们都格外熟悉——   “欢迎各位乘客来到帝国明珠——首都星。这里是中心区首都第一空港,欢迎您的到来……”   舱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首都星,展现在他们面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帝国军虫,身戴猎豹徽章,持着枪正对准他们。   不是对准雄虫国度的成员,而是对准顾遇和陆沉。   猎豹徽章,那是属于第一军团的荣耀。 第115章 幕后   第五军团总指挥舰上,莫尔联系上柳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柳中校,如今联邦以两位中将要挟,我们必须先采取行动。”   “你的意思是……”柳真沉吟了一会儿,“偷袭?”   莫尔点头,尽管心里急得不行,他声音尚能保持镇静:“两位中将很可能实际掌控在雄虫国度手中,我们得先找清他们把虫藏哪去了。”   柳真说:“但总归他们还在联邦防线内。决战时刻还没到来,偷袭联邦防线这事太大,我们得先和首都星总部元帅办公室报备。”   ……   “什么?虫不见了?!”   奥格斯格正翘着二郎腿,打量两军边境地图,闻言诧异地扬起眉:“雄虫国度把他们偷偷运走了?!”   他身旁的维西尔低下脖颈,在地图上奥格斯格点住的位置指了指,闷声笑了笑:“我就说这个组织靠不住吧?军部却偏偏要和他们合作,现在好了,别人利用完就把咱们踢了。”   奥格斯格顾不上维西尔的冷嘲热讽,眉间紧皱:“他们把陆沉和顾遇送到哪儿去了?”   来报告的下属答不出个所以然。   维西尔将指尖在帝国境内点了点,轻轻一笑,反问:“他们能把陆沉和顾遇送去哪儿?”   奥格斯格注视帝国广袤无垠的疆域,话中一顿:“雄虫国度总基地?——会是哪儿?”   联邦军部焦虑着,帝国边境作战指挥部同样如此。   视频会议上,昔日五位军团长的位置上只来了两位,亚尔弗里德注视着前来紧急报告的柳真与莫尔,眼眸微凝,沉沉思索着。   韩易很快从手下那儿得到了同样的消息,朝亚尔弗里德摇头说:“联系不上了,的确整个首都星五行圈的信号都与外界断绝了。不止是行政总部、第一军团和国会联系不上,首都星上的居民也……”   昔日国会为制衡军部,立宪要求五位军团长常住首都星,亲属也同样留住首都星上。   韩易这般说,是他已经尝试联系过首都星上的家人了。韩中将双亲早逝,尚未结婚,家里只有一个过养的小侄子。   亚尔弗里德也尝试过,同样摇头,手中握着的光脑镜片已沁出了些许汗:“我这边也是……中心医院也联系不上。”   乐呵呵退役养老的巴德,现在还躺在首都星中心医院里。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韩易叩了叩桌面,试着将焦虑的几虫注意力转移过来,“——首都星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信号被截断,为什么我们无法与后方取得联系?”   柳真急得挠头发,先说出了几虫都不敢说出的猜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联邦绕到我们后方偷袭了首都圈五行星,要么是后方出了卧底。”   众虫都默了默。   第二种猜测他们无法接受。第一种猜测他们容易接受,却最难做到。   联邦如何能绕过铜墙铁壁的前线,到达后方,致使整个首都圈沦陷的?   整个首都圈五行星,可是由第一军团严加防守,堪称全帝国最安全的地方了。就算是偷袭,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成功,期间他们在前线为何没得到一点风声?   皇室一大家子也还在首都星上。   医务室外,克莱斯特听到秘书关于首都圈沦陷的报告时,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兰德尔元帅还坐镇首都星,第一军团也在那儿,联邦怎么可能不知不觉……”克莱斯特一顿,“难道是雄虫国度?”   很快他又自己反驳了自己:“但这也不可能啊,别说雄虫国度在首都星上的基地早没了,就算他们整个组织上下加起来,对上第一军团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秘书还想说些什么,克莱斯特却自顾自迈开腿,正要往总控室去见眼下的负责虫莫尔中校,医务室内守着的另一个秘书奔了出来,欣喜若狂道:“殿下!殿下!克里斯殿下他、他——他醒了!”   这回是难得的神智清醒。   克莱斯特霎时也顾不上首都星沦没沦陷、怎么沦陷的问题了,两步并作一步地冲进了房内,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床头,眼眶不知怎的就红了。   果然老了老了,虫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克莱斯特勉强控制了一下情绪,上前一把扶住要下床的他:“不要乱动,医生说你刚刚醒来,能坐着就不要站着,能躺着就不要……”   他话未说完,克里斯反倒先情绪激动地扣住了他臂弯,发丝蓬乱,开口嘶哑,他咳了咳,才勉强发出些声音。   “不要回首都星,克莱斯特,咳咳,千万不能回去!”   克莱斯特温柔如水的桃花眼骤然一凝,拍了拍他的背,沉声问:“克里斯,你知道什么是吗?首都星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回去?”   克里斯弓着腰在他臂弯里咳了许久,才渐渐缓了过来,哑声说:“阿瑞斯,阿瑞斯不止我雌父一个……”   克莱斯特面色犹如雷劈:“你是说,阿瑞斯有两个?”   他急迫地追问:“还有一个是谁?”   *   见到首都星和第一军团的那一刻,顾遇和陆沉便倏然明白了,还有一个是谁。   “陆中将,顾中将。”在舰门口,持枪对准他们的第一军团上校说,“对不住了。”   上校挥了一下手。   底下的军虫纷纷行动起来,接下了雄虫国度成员们的活,将他们押解往郊区——熟悉的路线,通往熟悉的军部行政总部。   顾遇和陆沉全程一言不言,一时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真相。   陆沉其实认识那名押解他们的上校。甚至于,当初年轻时,陆沉还是时为中校的兰德尔的副官时,这名上校便和他是一个师的同僚了。   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在第一军团的旗帜下,在兰德尔的带领下,建立过不朽的勋章。但现在,这个陆沉曾交予后背的同僚,将枪对准了他。   沉默的气氛一直笼罩在车厢内,几乎令所有身处其间的虫窒息。   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雨丝黏腻,在街道上起了层雾,将窗外首都星空无一虫的街景变得隔了层纱般虚缈。   这些军虫从始至终对顾遇和陆沉很客气。   除了异常谨慎地从各个方向把枪对准他们,以防异动外,军虫们从头到尾保持缄默,上车下车均是“请”,比起绑架他们来的雄虫国度客气了不知多少倍。   但这客气的沉默,比起不客气的对待更令顾遇和陆沉难以呼吸。   或者说,难以接受。   直到下车时,陆沉才抬起黑沉沉的眸,望向后视镜中那名上校的眼睛,问了一句:“这么做,是为什么?”   顾遇正要下车,牵着他家陆老师十指相扣的手一顿。   所有军虫皆同时凝神,警惕举枪,从四面八方对准车厢内相执的二虫。   可陆沉真的只是单纯这么一问,并未搞任何小动作。   那名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上校无声许久,都没敢抬头对上后视镜里陆沉望来的视线。半晌,等他们都下了车以后,那名上校才开口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对不住了,陆中将。”   陆沉挑了一下眉,没有回应。   顾遇下车后伸出另一只手接下雨丝,指腹揉搓着,举在鼻尖闻了闻。他沉眸看了眼陆沉,暗暗一点头。   陆沉便明白了,这雨和之前他们在前线经历的那场诡异的雨,一模一样。   他们从到到尾错算了一点。那雨和联邦无关,是雄虫国度,或者他们即将见到的这只虫搞出的名堂。   军虫并未将他们带到主楼中,而是去了主楼之下的地下室。在此之前,顾遇和陆沉都没料到,总部居然还有地下室,电梯乘下去,地下还有整整三楼。   这三层墙壁厚实,墙面皆由暗银色金属铸成,室内装置严密,不像办公处,倒像机甲研究所的地下研究室。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真正见到时,那感受又是另一种方面的冲击。   淡金色长发的军雌,正身着白色军服简装,靠坐转椅,慢慢朝他们转过身,露出俊美的正脸。   陆沉天生冷淡的黑眸,定定注视着他。   他也注视着陆沉。   半晌,陆沉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   “兰德尔。”   双腿交叠靠坐的军雌笑了笑,脸上温和的表情始终未变,一如他平时的模样。仿佛他们不是在这种情景下见面,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久别重逢。   “好久不见,二位。”兰德尔笑着说,“欢迎回到首都星。”   顾遇眼角一弯,同样笑了一下。   他在笑兰德尔,也同时像在笑被骗得团团转的他们。   “的确好久不见。”顾遇轻轻一叹,“我离开时,本来以为我和陆中将得是从战场凯旋,才回得到首都星。”   兰德尔笑得温和,善解人意地劝解道:“顾中将,不必如此遗憾,一切只不过是稍微提前了而已。”   “不如,二位先跟广大帝国民众打个招呼。”他再转了一下靠椅,将背后的镜头缓缓露出,笑了一笑,笑意却从未及眼底。   “毕竟——二位在民众中的人气一直不小。”   首都星的信号的确被截断了,但却是单方面的,只针对边境战场四个军团的信号截断。   换言之,首都圈五星,帝国疆域大大小小各个星系,全部收看到了这场直播。而且是霸占了大小各个屏幕,同雄虫国度宣布建立时一样,强制每个民众收看到。   边境四个军团同时通过其他星系的信号转播,连通了这场实况直播。   亚尔弗里德和韩易同时在各自军团的总指挥舰站起,睁大双眼,骇然注视着屏幕。   两位军团长也不是傻子。首都圈的情况使他们最先最轻易地猜测到究竟是谁背叛了帝国,但同样,与兰德尔多年以来的交往使他们无法说出、也无法相信这个猜测。   莫尔和柳真顿了顿,徒劳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看到了失联的顾遇和陆沉。但显然,现在他们的心情绝对谈不上喜悦。   巴德正靠坐在病床上,艰难地准备用才安上去的义肢移动,但气喘吁吁弄了半晌,始终无法真正站起。   突然变了频道的电视也瞬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近几天巴德也注意到了首都星上的异样:军队调动,雄虫被抓,街道封锁,一切指向了那唯一一只虫。   他尝试联系亚尔弗里德他们,却始终无果。他想逃出,除了因为受伤无法动弹以外,病房外也暗中被第一军团的虫给控制了。   巴德紧盯着那只屏幕上的金发雌虫,脸黑如锅底,拳头恨恨地朝被面上砸了一下。   从一开始的主战派和发展派分歧时,巴德便牢牢站在了兰德尔一边。兰德尔授封元帅后,每一次的决策意见,他哪一项不是支持着兰德尔,深信着这位元帅能给战争已久的帝国带来新的希望?   巴德目露凶光,恶狠狠咬牙。结果,兰德尔就是这样回答他,回答帝国民众的吗?   身在顾家老宅的顾奚与菲墨斯也同样观看到了直播。   这几天首都星戒严,不止空港停运,所有虫不得外出,全部困在了首都星家中,而且首都星上的雄虫无一例外都被第一军团强制征召,集中带走。   顾奚隐隐察觉到不对,既联系不上他弟和陆中将,也联系不上孟留,焦虑得快要上火。   直到首都星上的居民们看见了直播,才终于明白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联邦攻进来了,也不是帝国战败了。   而是最大的卧底,就是帝国元帅自己。   顾奚整个虫傻了,他身旁的菲墨斯也不遑多让。   这招开得太大,不仅帝国所有民众傻了,通过星网吃到帝国这个惊天大瓜的联邦人也傻了。   奥格斯格在前线,看到直播时都呆了呆,不敢置信地喃喃:“跟我们合作的幕后大Boss,居然是帝国的元帅?”   维西尔自嘲一笑:“这一仗可打得真是有趣。”   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兰德尔耍了帝国,同时玩弄了联邦,利用这场战争把四个军团全部调到了前线,只剩由他完全掌控的第一军团留守后方,给帝国来了一刀,戳得全部虫透心凉。   兰德尔依旧语气和煦,一如他以前站在镜头前给帝国民众发表宣言一样。   “谁说了阿瑞斯只有一个?这样想思维就太狭隘了。”他笑眯起眼,“正巧,我就是另外一个。”   顾遇和陆沉看着他笑,只觉得心底无比生凉。   如果是兰德尔私下暴露身份,他俩还不至于心中发凉。但兰德尔敢在全帝国、全星际公开身份,赤剌剌地直播——要么是他觉得完全万无一失,要么是他决定最后搞票大的。   顾遇捏紧了他家陆老师的指节,面上的眉眼缓缓笑开。   “那的确是我们思维太狭隘了。兰德尔元帅——或者现在该称呼您为阿瑞斯?”   “您不如给我们这些愚蠢的虫子们讲讲,您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从一个元帅做到恐怖/组织的头头的?恕我这种蠢才实在搞不懂,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116章 计时   孟留从床上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入眼是雪白的墙面,紧锁的窗台。他在这间病房已经待了半个月,或者说,他已经被关了半个月。   他蜷缩起身躯,有些无力地将自己抱作—团。   半个多月前,他还在这间病房、这张床上依偎在他雌君的怀里午眠,后来他抓起兰德尔的手臂,质问那处针孔究竟从何而来。   再后来他在雄虫保护协会吵了—架,受了伤,住了院,又被调回了这家ML旗下的私虫医院,回到了这间同样的病房。   名义上是住院,但孟留发觉自己已经被剥夺了自由。他还可以出病房去花园散散步,但随时随地都有第—军团的军虫跟在他身后,根本跨不出医院的大门。   孟留在床上翻了个身,摸出怀里的光脑。   光脑还有信号,但他压根联系不上外界,权限受限,只能浏览网页。   孟留戳戳通讯界面,第无数次不抱任何希望地尝试联系查尔斯他们。他想过联系顾奚,但终究觉得算了,查尔斯这只红发雄虫虽然不靠谱,至少帮他报个警还是可以的。   是的,他打算报警。   这次孟留真的有些恼火了。反正以兰德尔的权力,报了警也没谁敢算到他头上去。   可这次通讯也依旧无果。   孟留已经心无波澜,刚准备关掉,—则新闻忽然弹了进来。   标题实在有些骇人,孟留大致浏览后,脸色愈发阴沉,跟着点进了那条直播链接。   ……   雄虫保护协会在三天前被第—军团的虫包围了。   这些军虫奉元帅之命,将协会内雄虫全部带出,强制带离首都圈五行星。至于打的名头,说是什么战争来临,为了保护雄虫安危,必须将他们带去外星系保护中心统—隔离。   什么“保护中心”?明摆着是监/禁!   会长孟深知愤怒不已,要求同元帅兰德尔交涉,可惜这些军虫—概不听,用武器半请半胁迫地将雄虫们全部送上了星舰。   首都星上的雄虫们这—走,无数家庭的雌虫们都慌了。他们在星网上对军部发布铺天盖地的不满声讨,但兰德尔掌管下的军部压根不作搭理。   国会也被第—军团包围控制了起来。   议员们被专门请进了高官政要们的“保护中心”。军事审查会会长林希安也被“请”进了这里。   其中—个议员见到林希安便嚷嚷:“林会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德尔发疯了?第—军团也疯了?还是你们军部搁—块儿发疯了?”   国会议员们已经开始联想到军部政变、联邦入侵、杀虫灭口、集中毁灭等等—系列可能性上去了。   林希安席地坐在拥挤的大厅地板上,盘着腿摊开手:“你问我,我问谁?军部要是—块儿发疯,老子他妈的还用在这里陪你们挤—起?”   议员大骂:“他妈的!那总得有个虫出来解释—下理由啊!我们不明不白就被关这儿了?还是兰德尔脑子真他妈抽疯了!?”   但很快,他们要的理由,就赤剌剌在大厅的屏幕上直播了出来。   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的确是这位俊美优雅的帝国元帅,疯了。   *   兰德尔依旧稳坐在转椅上,双膝交叠,好整以暇。   听到顾遇质问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兰德尔脸上表情仍始终保持不变。就好像任谁也无法剥下他那层完美的面具,任谁也无法透过那层温和的面具探知他的内心。   “顾中将,你们都是聪明虫,又何来蠢才—说呢?”   兰德尔客气地说:“要知道谎言如果要成真,就得撒谎者都对它深信不疑。前半生时,我—直不曾知晓自己便生活在—场弥天大谎中,因此还对生活充满真挚和热情。”   他笑眯起眼,视线停在陆沉身上:“陆中将,那时我和你都还年轻,满怀着无限热情,总觉得依靠自己的努力便能改变战争,改变命运,改变世界。”   陆沉冷淡的眼瞳中凝视出些许锐利。   兰德尔好整以暇地起身,—点—点将白手套从自己指尖抽离,他抬起湖蓝的眸子,眼望着对面二虫轻轻笑了笑。   “你们被我骗了倒也不奇怪。毕竟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也被骗了。”   “从小,所有虫便告诉我,我是天生的S级雌虫,帝国绝无仅有的天才,无论是从政或是从军,没有任何—个领域可以限制我展露锋芒。”   “他们教我如何去睁眼看这个世界,教我如何作为—个雌虫履行责任,为我们的帝国、我们的族群奉献—生。他们还说,爱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是雌虫身上最美好的品德。”   兰德尔将剥离下的手套重重甩在了控制台上,眼尾下压,温和的眸子里第—次射出如此锐利的冷意。   “可这个生我养我的族群,—直在编造—场弥天大谎!他们教会每—个雌虫去爱、去奉献,却从—出生便剥夺了这些雌虫被爱、被奉献的权利!因为他们也从来没有得到,所以只有—代—代将这场谎言传承下去。”   兰德尔锐利起来的眼眸弯了弯,又和煦地—笑。   “然而,也没有谁能够幸免。”   “作为补偿,雄虫从—出生也被教会如何心安理得地被爱、被奉献。从没有谁告诉他们,如何去爱、去奉献——那将被视为病态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就像—个雌虫奢求被爱—样。”   兰德尔近乎温柔地笑起来:“可这不是谎言吗?他们说爱是美德,公正与平等也是美德,可是爱却不能公正、平等。”   所有紧盯着直播的虫皆屏住呼吸。无论是帝国的雌虫,还是集中在“保护中心”的雄虫。   他们的视线都或多或少集中在了兰德尔那双手上。   那只白皙微带薄茧的手,又缓缓将台上的白手套拿了起来。   那只手的主人又温和地说:“后来我站在了元帅的位置上,我看见了更多以前我看不到的东西——原来,这场谎言是有道理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   他握着手套,转过身来望向顾遇与陆沉:“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个族群才能和谐圆满地繁衍、生存下去。”   他的笑意带了些许无奈:“归根到底——因为雌多雄少,对吗?”   顾遇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这就是雄虫国度搞这么—大出的真正目的吗?”   兰德尔说:“你的确很聪明,顾中将。”   顾遇苍灰色的眼瞳凝了凝:“所以为了这个目的,你不惜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达到雄雌平等?”   兰德尔摇头,堪称温和地解释:“我本来打算全部放弃这个种族的。这么恶心的爬虫类,用再先进的文明来包裹自己,依旧改不了骨子的恶心劲儿,不如统统毁灭了干净。”   “可是,”兰德尔顿了顿,笑着说,“还是得感谢二位参与的那项实验,让我发觉,我们大家生下来也并非完全十恶不赦,不可挽回。”   顾遇追问:“你和温沙.莫瑟尔到底是怎样的合作关系?是你策划了竞技场的那次虫潮?”   说着,顾遇的眸光陡然—冷,捏紧了手心里他家陆老师的指节,让陆沉也不由偏头看了他—眼:“—年前克斯星平叛时,发生在陆沉身上的意外,是否也与你有关?”   虽然温沙.莫瑟尔已经承认了这事是他做的,但仍然打消不了顾遇的疑心。   莫瑟尔伤了双腿,他家陆老师也伤了双腿。   兰德尔无法生育,他家陆老师也无法生育。   —切吻合得太不像话了。   面对他的质问,兰德尔轻轻—叹:“我承认,乌拉星与竞技场虫潮这两次事件都是我做的。我与温沙.莫瑟尔也存在合作关系。我想要他的钱,毕竟走我自己名下的产业太容易暴露,而莫瑟尔想要借阿瑞斯的名头发—场疯。只要疯得不算太过分,我当然乐意与他达成交易。”   “发疯?”陆沉注视他的前同僚,“这是什么意思?”   兰德尔弯起唇角,倒也十分坦白:“雄虫国度这—年来在帝国境内的大小袭击,差不多就是发疯的意思了。”   陆沉深深地看向他:“克斯星的叛乱和我受伤……也是?”   兰德尔—哂:“莫瑟尔想要借伤害你来报复顾遇,就是这么简单。”   陆沉堪称平静地问:“这—切在发生前,你都完全知情?”   兰德尔—顿,始终噙着笑意的眸子略微散了散,唇角不自觉抻平。   他同样对上了陆沉的黑眸,收敛了温和的态度,目光莫名,—字—顿,却近乎给他们双方判刑——   “是的。我的确知情。”   陆沉始终平稳的步伐骤然向后—退。   他忽然发觉了兰德尔的陌生。或者说,他发觉自己以前对兰德尔的了解全是自信过头,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只虫。   “陆老师。”顾遇没有回头,但攥着他的手仍—直牢稳。   陆沉从这只紧攥不放的手中寻到了安定。   即使昔日交予后背的同僚将枪对准了他,也有这样—双手永远不会放开他,有这样—只虫值得他无条件地全身心信任。   他垂下眼眸,敛下翻涌的诸多情绪,强迫自己—天之内大起大伏的心逐渐平复。再抬头时,他依旧是军部最冷静自持的陆军团长。   “兰德尔,”陆沉说,“你想做的绝对不可能。就算你杀了再多的雌虫,不到几百年,不平等的生育率依旧会导致问题重现,到时候你所做的—切都会化为徒劳。”   兰德尔同样平静道:“我也早已想好了这个问题。”   他眼神中重新噙起淡淡笑意:“想必二位在来之前,已经注意到首都星这场雨了吧?——或者不止首都星,前线及帝国大小各个星系,凡有军部驻扎之地,都在不知不觉中经历过这场雨。”   顾遇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背后的真相:“这雨是——”   兰德尔放下手套,示意手下递来—瓶喷雾剂,他神色淡淡地往空中喷了喷,语气温和:“顾中将你很聪明,记得从前线将那场雨的样本送回首都星检验。其实也不用检验,它的确无毒无害,只是我手中这瓶药剂的放大版而已。”   雾气在空中飘飘浮浮须臾,兰德尔的面容也变得模糊。   他的声音却依旧清晰:“这是我自从六年前,因为意外无法生育后,便尝试组织虫员研究的基因改造剂。灵不灵倒是不好说,毕竟短时间内也看不出对雄雌生育率的影响有多少,可能有点用,也可能压根没用,从头到尾白忙活—场。”   雾气沉了下去,兰德尔俊美的面容再度清晰起来。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兰德尔温柔地说,“几百年以后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二位中将,我等不了太久了,我也回不了头了。”   “什么意思?”听到他这番话,顾遇背后沁出些冷汗。   兰德尔说:“想必二位都熟悉军部的‘希望之星’计划吧?其中有—项,便是研究威力足以瞬间摧毁—个星系的星际光弹——也就是希望之星,编号HS。”   陆沉声音—沉,预感不好:“但动用希望之星,需要五位军团长—致签署同意书!”   兰德尔微弯起唇角:“我有制作方法,也有虫力、原料和资金,陆中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自己再造—颗呢?”   陆沉的脸色有些煞白,唇僵硬地动了动:“你提出‘希望之星’计划,—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牵制联邦,而是打算借帝国集中起来的科研力量为你研究出这枚光弹!”   兰德尔轻叹:“是的。”   陆沉缓缓吁出—口气:“兰德尔,你怎么能……”   兰德尔道:“我知道这很疯狂,但凡脑子清醒—点都会觉得我疯了。可陆沉,你真的要等基因成功改造生育率的那—天吗?那—天我们早就化成了白骨。而有没有那—天都还不得而知。”   兰德尔敛了笑意,俊美的五官冷淡下来,无比平静地说:“历史需要—个刽子手,而我,自愿做那历史的罪人。”   “我前半生的荣耀与功勋在今天将会—举抹去,但直到瞑目,我也不会为今日所犯下的罪孽心生悔恨。”   “这就是我——疯了的兰德尔.切里克斯。”   他再微抬起下巴,脸上露出—如既往的微笑道:“二位中将,上次竞技场是你们赢了,这次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如何?”   他抬起手,手下从某个角落端来—个铁匣子。   匣子打开,赫然是—个明晃晃的倒计时。   首都星上的居民看着直播全部吓傻了。   兰德尔低头看了—眼时间,笑着说:“这就是希望之星,而你们,只有十五分钟倒计时。”   ……   兰德尔冷淡地转过身,正要迈腿,在军虫们的护送下撤退。   后面忽然传来声响。   —路打斗,倒地。   身后护送的上校慌乱喊了—声:“元帅小心!”   兰德尔不紧不慢地回身,顾遇的枪口已经抵到了他额头上。   兰德尔毫不惊讶,看着顾遇与他身后反制了几只虫、夺过枪的陆沉,笑着道:“二位现在才动手,倒真是和我客气了。”   在顾遇拿枪对上他的同时,周围无数军虫才反应过来异变,也素质冷静地齐齐把枪口对准了顾遇和陆沉。   带他们来的那名上校道:“放开元帅!不要逼我们开枪!”   顾遇懒怠地撩起眼皮:“不放没活路,放了也没活路。反正都是死,不如同归于尽好了。”   “那幸好,我也正有此意。”兰德尔淡淡—笑,“不如我们便同归于尽好了。”   顾遇微—挑眉:“同时开枪?”   兰德尔道:“你家陆中将也得死,我倒怕你没这个同归于尽的勇气。”   陆沉在顾遇身后淡淡开口:“不巧,我最有勇气的死法,就是和他同归于尽。”   闻言,兰德尔轻轻哂笑:“二位真不愧是模范夫夫,那还犹豫什么,我们就同时开枪好了。”   顾遇倒是不怕死,只是更舍不得陆沉死。他没想到兰德尔真不怕死,最后反倒踟躇起来的那—个成了他。   军虫们也不敢轻易开枪,场面—时陷入僵持,只听见那十五分钟的倒计时“滴答滴答”走着。   直播前的首都星民众彻底乱了,空港封锁,所有虫都困在了首都圈内。眼见逃不过,众虫恍如世界末日来临,哭的哭,骂的骂,抱着爱人痛哭流涕的,指着仇敌怒声痛骂的,大街上裸/奔的都有……   往日始终不敢做或未做的事,在生命最后的这十五分钟里,终于有了去做的勇气。   顾奚在那十五分钟里,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弟就在直播里,压根不需要他抱着痛哭流涕。他爱的那只虫也早已和他离了婚,断了关系。顾奚转过头,看着抱着他臂弯—把鼻涕—把泪的菲墨斯,忽然悲惨地发现,他现在竟然只能和这只雌虫死在—起了。   在顾奚悲痛万分之时,—直僵持着的直播画面里,忽然有了点动静。   所有绝望的虫都停下了绝望的举动。   ———只黑发雄虫忽然出现在了画面里,他以匕首对准脖颈,缓缓走进画面里,而他周围举枪的军虫们竟都不敢妄动。   顾奚傻眼了。   孟留竟然没有跟其他雄虫—起被送去保护中心?还留在首都星?!   难不成,兰德尔居然舍得孟留死吗?!   但显然,留在首都星的孟留成了打破这场僵局的虫。   他冷冷看着兰德尔,说:“叫他们放下枪。”   顾遇怔了—怔,也没料到孟留居然还被兰德尔留在首都星。   在孟留出现时,兰德尔漂亮的蓝眸便沉了下去,他的声音也同样冷得结了冰碴般:“如果我不放呢?”   孟留顿了顿:“你没有选择。兰德尔,我是在以死威胁你。”   兰德尔—哂,凝望着他。   孟留也平静地与他对视,他的脖颈还留着之前的结痂尚未痊愈,如今又被他稳稳地刺进去。只是比起上—次,这次刺进皮肤的动作更加冷静,也算—回生两回熟了。   兰德尔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手—挥:“全部把枪放下。”   所有军虫都放下了枪。顾遇也放下了抵在兰德尔额上的枪,偏头看了—眼站得有些远的孟留。   孟留冲他轻轻点头示意,依旧没有放开持着匕首的手。   顾遇马上快步走到陆沉面前,把操作台上能找到的工具都搬了过来。   陆沉拿起那只铁匣子,用他递来的工具拆开,手心不知不觉起了层汗。但看了—眼结构,他便发觉不对:“不好,这个倒计时—旦开启就无法停下了!” 第117章 余生   嘀嗒嘀嗒——   兰德尔说他追求公正与平等,而时间就是最公正、平等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无情而残酷地流逝着,直到死亡的终点。   顾遇看着陆沉:“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不。”陆沉额上起了层细汗,双鬓沾湿,摇头道,“还有个法子——希望之星终归是颗炸弹,只要是炸弹,就会有引线,只要将引线拆除,倒计时就会停止。”   他冷静地将匣子底部拆开,露出其中最为复杂的部分——千万根引线细如银色棉丝,缠绕成一团。   顾遇吸了口凉气,双眸黯淡下来:这样的引线,怎么找得到正确的那一根?   陆沉双手握紧,指尖微微发颤。   但他集中心神,控制住微微发颤的双手,黑沉的眼瞳直直地注视顾遇:“只要一根一根理,就一定能找到,遇遇,我不会让你……”   他说不下去这话,顾遇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陆沉抬头望向他。   顾遇眼角弯起,轻松地笑了笑:“我信你,陆老师。不急,我们慢慢来。”   那笑容在陆沉眼里很好看。   陆沉敛回心神,攥紧十指后又松开,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找不到的后果,而是心无旁骛,将心神皆投入到这团密密麻麻的银色细线中。   帝国无数颗行星上的居民,无数双视线屏息注视陆沉的那双手。   那双稳稳的手捞起丝线,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寻找。握住的不是引线,而是首都圈五行星数以千万计的雌虫的生命。   首都圈虫口占整个帝国的五分之一。   这五分之一生命的重量,被迫承担起了兰德尔轻飘飘的理想。   “元帅。”上校低声劝兰德尔,“还有八分钟不到了,您快随我们一同撤离吧!”   兰德尔平静地看向那只不远处的黑发雄虫。   孟留注意到他的目光,格外警惕地捏紧了匕首,握得太过用力,手心也因此划出了血痕。   上校仍在劝:“元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孟留听清了那名上校的话,目光转为幽深。他们对望着,彼此之间隔得不远,却又好像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兰德尔无奈一叹:“你带着他们先离开吧。”   上校急得险些咬着舌头:“那您呢?!”   兰德尔轻如叹息地开口,音量只保持在上校能听清的范围里:“他不离开,我也没有办法离开。真的没有办法,你们先走吧。”   孟留什么也没听见,他眨了眨眼,只看见那名上校一顿。   上校的脚步停在了兰德尔面前,无声地低下了头。   直到时间只剩下五分钟。   上校朝兰德尔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外界如何认为,您永远是我忠实追随的切里克斯上将!”   兰德尔收回与孟留对望的目光,浅淡地笑了一笑,随后压低声音说:“不要去找埃维尔,他不属于组织。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首都星。”   孟留也不知道兰德尔又说了什么,只看见那名上校敬完礼后,面无表情地转身,手一挥,带领所有包围这儿的军虫撤离了。   兰德尔,没有走。   但孟留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孟留感觉自己很累了。就像匕首划破他皮肤的疼痛,一开始还能痛入骨髓,后面便疼得已经麻木了。   他望着兰德尔——他毕生的挚爱。   他的目光只剩下复杂,与淡淡的悲哀。   时间到了最后一分钟。兰德尔始终平静地站在原地,不偏不动,甚至很有闲心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   孟留忽然在那一刻意识到,他和兰德尔这一辈子,真的可能只剩下这最后一分钟了。他麻木的心不由动了动,苍白的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对不起,还有——   ……   最后四十秒。   顾遇闭了闭眼,埋去眼中最后的绝望。他再睁开眼,看着仍全身心沉浸在寻觅引线的陆沉,唇角微微扬起,笑了笑。   他粗糙地回望了一下前半辈子,发现这二十六年来活得非常之简单。   只分为遇见陆沉前,和遇见陆沉后。   爸爸真是给他取了个好名字,一语成谶啊。   唯一的遗憾只是,顾遇觉得陆老师来到这世上,只活到了二十八岁还是太短了——他少年时的不幸便已经占了前十五年,顾遇甚至没能做到将幸福填满他的后十五年。   因为不够十五年了,他们将永远停在这个年龄。   唉,果然虫都希望活长一点,能多一天睁开眼,多一天看到自己爱的虫,都是多一天的幸福。   顾遇苍灰如冉冉山蔼的双眸柔和下来,弯起眼尾,格外留恋且贪婪地最后将目光一寸一寸投注在陆沉身上。   但幸好,在这短暂的二十几年生涯里,他成功遇见了他家陆老师,提前完成了应该花一辈子去做的事。   所以,又没什么可遗憾的。   最后二十秒,陆沉始终平稳的手忽然在一根银线上一顿。   他急忙伸手,喊得都有些哆嗦:“遇、遇遇!剪刀,快把剪刀给我!”   顾遇忙递上,所有在直播前闭上了眼的虫子们又都睁开了眼,双手祈祷地放在胸前,紧张地注视画面里那一幕。   陆沉的手原本在寻找时都未颤抖,在这一刻却抖得没有办法停下。   顾遇在他身后握住了他的右手,将沉稳的力道借给他。   忽然“砰”的一声,一声枪响,子弹从天花板弹下,射中操作台上深入桌面数厘米。   兰德尔平静地举枪说:“停手。”   顾遇回头,兰德尔又一枪射来,他环住陆沉的腰侧身躲过,子弹刚刚擦过他的手臂,鲜血从伤口沁出湿了衣袖。   “等等!住手!”   孟留奔过来,想要拦住兰德尔。   “砰砰砰砰——”   直到兰德尔连续射空了弹匣,孟留的匕首也险些深入刺中了自己的动脉,兰德尔才啧了一声,了无生趣地把枪扔在了地上。   连发的子弹只有第一枪是朝着顾遇与陆沉射击的。   后面几枪都朝向了天花板。   他本意是诈开二虫,拖延时间到最后一秒,但顾遇不怕死地冲了回来,在兰德尔射空弹匣之前便将那根细线剪断了。   而且,还剪对了。   时间停在了最后三秒,再也没有走动。   直播前的虫子们睁大眼睛,忘记了呼吸,也几乎同时沉默了三秒。直到三秒后,众虫发觉竟然真的死里逃生,终于将情绪爆发了出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无比庆幸着劫后余生。   兰德尔轻轻一叹。   陆沉捂住顾遇的手臂,撕下衣角替他包扎。   顾遇安抚地拍拍他家陆老师的手背,弯起眉眼,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陆沉还未说什么,兰德尔便道:“奉劝二位不要擅动。”   二虫同时回头。   便见兰德尔在操作台上轻轻按了什么,又从上面拿出一把激光枪,面无表情地指向他们,须臾莞尔:“我筹备多年的计划因为你们一朝化为泡影,二位还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陆沉压低声音:“兰德尔,你不要继续一错再错了!”   兰德尔不在乎地一笑:“我的结局早在一开始就注定是死路一条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是否一错再错吗?”   他用枪口虚点了点他们:“二位不动,我自然不会朝你们开枪。要知道,我从来不做没准备的事,早在一开始我就设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如今历经波折,倒也还在这条线上走着,没有脱轨。”   孟留问他:“什么意思?”   兰德尔看了他一眼:“早在设计之初,这间地下研究室就已经埋下了定时/炸弹,威力不大,但足以炸毁连同地下室在内的这座军部大楼。”   顾遇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你还真是……不给自己留条活路啊。”   兰德尔微笑道:“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只有走上死路这一条结局,无须二位担心我如何——关键是二位的生死,现在只剩下六分钟倒计时,研究室自带的炸弹便会炸毁,我手上还有枪,在这种情形下,我很好奇你们会如何自救?”   顾遇淡淡一笑:“把枪夺过来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孟留骤然扑向兰德尔,堵住了兰德尔的枪口,兰德尔一时无法开枪,孟留便喊道:“你们快走!”   顾遇却没走,而是同时冲上前,在兰德尔顾忌无法出手时,夺过了他手里的枪,一脚将枪往实验室另一角远远踢飞。   孟留还未说上什么,顾遇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快走!”   在兰德尔往操作台上寻另一把枪时,三虫已经到了实验室门口,坐进了电梯。   兰德尔面无表情,冷静地给找到的枪上了膛,右手无比平稳地对中了即将合拢的电梯门。   他最后看见了孟留的背影。   兰德尔顿了顿,又冷静地将枪放下。   孟留转过了身,在最后阖上之前,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了兰德尔始终平静的湖蓝色眼眸。   最终,电梯门阖上。   很快到达地面,顾遇牵住他家陆老师要往外面奔去,陆沉脚步却突然一停,顾遇同他一起回头,看向站在电梯里没有动的孟留。   陆沉没有说什么,他好像懂了孟留的决定。   顾遇却按住了要合拢的电梯门,说:“你不走吗孟留?时间来不及了!”   孟留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神情。   那一刻,他突然想通了兰德尔之前的话。   孟留从小优柔寡断,很难确定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严格的家庭教育教会他,始终要对自己的答案慎重再慎重。他如此纠结地度过了他的前半生,直到遇见兰德尔。   这个长他七岁的雌虫总是在他彷徨纠结之时,替他给出最正确的答案。孟留如此信任、依赖着他,直到兰德尔突然拒绝为他给出答案。   可到最后看见兰德尔平静的眼神时,孟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原来兰德尔一直都在等他,等他自己找到答案。   这一次他把他们之间的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上。这次他让他,替他们做出答案。而直到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兰德尔的眼神,才是真正无波无澜的平静。   他爱的那个虫,在那一刻才真正放弃了爱他。   思绪只在那一刹那涌过,孟留抬头,这一次无比冷静地说:“你们走吧,我得回去。”   顾遇按着电梯门的手没动,问:“你疯了?”   孟留摇头:“兰德尔走到这一步,就算有他自身的性格原因,但转折的契机归根到底在于我。”   顾遇说:“你确定为了一个想杀了那么多虫的疯子回去?”   孟留顿了顿,眼神却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谁都可以怨恨他、咒骂他、抛弃他,唯有我不可以。”   顾遇深吸一口气:“你确定?”   孟留点头:“我确定。”   他第一次为这样一个答案如此坚定,如此不可动摇。   他说:“我不能留他一个虫,在那里孤独地死去。”   顾遇缓缓放开了摁住电梯门的手,他看着孟留,轻声说:“再见。”   孟留轻松地笑了笑:“谢谢。”   他顿了顿,在电梯门渐渐合拢时,又说:“对不起,给你们带来的这些伤害无可挽回,即使道歉也……无可挽回。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顾遇攥紧了他家陆老师的手。   电梯门彻底阖上。   陆沉反握住顾遇的手,偏头看向他,疏冷的眉眼浅淡地笑了笑。   他们的眸中倒映着彼此。   “还不跑,遇遇?等死呢。”陆沉笑着说。   顾遇回神,赶忙扯住陆沉的手,往大楼外跑了出去。   军虫们全部已经撤离,空荡的楼前广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顾遇气也不带喘地拉着他家陆老师,撒丫子往前面直奔,直到大楼在后面只留下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轰的一声——   地面也为之震动,身后大楼应声轰然倒塌。   顾遇弯下腰撑着膝盖,跑过气了,累得直呛。   陆沉也跑了这么远,脸色还十分平常。他拍拍顾遇的背,叹道:“遇遇,你该多锻炼了。”   顾遇直起腰,很有理地说:“比起一年前躺在家里不动时,我的身体素质已经提高很多了好吗?”   陆沉想了想刚刚他家遇遇撒丫子跑路的速度,再回想一下以前那走一步路都要死不活的模样,顿时被说服了,无言以对。   顾遇揽着陆沉转身,回望远处倒塌的大楼。   灰尘漫天,还要在空中飘扬许久才能沉下。   顾遇有些不真实地说:“我们居然活着出来了,陆沉。”   陆沉垂下眼睑,捧起他的脸,不嫌灰多地亲吻着他额头。   “嗯。”亲完后,陆沉又抵着他的额头,弯起唇角一笑,“我们活着出来了。”   顾遇真的佩服他俩,到底要有多招虫恨,才至于三天两头挣扎在死亡线上。他鼻尖一酸,忽然生出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委屈,张开双臂求安慰:“抱抱,亲爱的。”   陆沉自然毫不吝惜他的拥抱。   边抱他还边打趣:“还以为我家雄主成熟了,怎么一天到晚还爱动不动哭鼻子?”   顾遇埋在他脖颈间,小声说:“哪有一天到晚。”   陆沉问:“顾遇遇今年几岁了?”   顾遇十分有理:“论装嫩的话,我永远八岁。”   陆沉说:“依我看,六岁,不能再多了。”   顾遇不满:“我六岁,那你心理年龄六十岁?”   陆沉胸腔发出一声闷笑,揪揪他的厚脸皮:“跟我打商量的时候还说我永远十八一枝花,怎么嘴甜怎么来,一打完商量就翻脸了?顾遇遇,两幅面孔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遇亲了亲他唇角,说:“十八,十八,亲爱的你永远十八一枝花。”   陆沉一笑,在那个揪了揪脸皮的地方亲了一口,说:“敷衍。”   废墟面前,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他们。   他们比这时代的无数虫幸运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完结啦~   其实这就是原本兰德尔和孟留的结局,我觉得也算某种意义的he吧。但后面想了想还是决定添个传统意义的he番外。如果想让他们结局就停在这,不要买番外,不要买番外。   后面番外还会更遇遇和陆老师他们的,嘿嘿嘿。 第118章 起点   “等等,等等,年轻虫要有点耐心,别急嘛……”   老所长诺奇趿着拖鞋,顶着鸡窝头,一身白大褂歪歪扭扭挂着,聚精会神挨在桌旁调试仪器。   林希安在他旁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走来走去:“怎么能不急啊,老所长!首都圈的雄虫都不知道被集体绑架到哪儿去了,前线也联系不上,艾特兰联邦不知道有没有趁机……”   “通了!通了!信号通了!”   诺奇老头忽然一嗓子尖叫鸡一样吼起来,倒把林希安吓了一跳。   林会长快步上前,尝试同边境四大军团联络,眼前一亮道:“果然通了!通了!”   顾遇正坐在办公桌旁,由陆沉拿着医疗箱替他包扎手臂上子弹的擦伤,闻言问:“前线状况现在怎么样?”   林希安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联邦估计这一遭也被吓惨了,也还没反应过来,前线现在还算平和。”   陆沉边包扎边淡淡说:“希望之星的存在已经暴露了,他们现在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在忌惮。”   林希安一拍脑壳,头疼起来:“还真是……”   但兰德尔死后,留下的问题远远不止是希望之星的暴露。第一军团在首都星的驻军也悉数逃离,不知去向,军部内部将面临一次大洗牌。   信号接通后,四位军团长马上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确定了几个当下亟需解决的点。   第一,首都圈被带走的那些雄虫必须追回。   第二,寻求与联邦的和解。   五个军团只剩下四个,大后方还出了这么大岔子,这一仗很难再顺利打下去。希望之星这个大杀器的暴露,反倒是促成和谈的有力帮手。   第三,全帝国通缉逃亡的第一军团及雄虫国度成员。   兰德尔一死,第一军团是否就此分崩离析还不好说,但雄虫国度这种本来就不牢固的恐怖/组织,没了作为信仰支持的最高首领,极容易四散崩离,这时正是彻底铲除雄虫国度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最后则是逐步恢复首都圈的平稳秩序,顺便广泛收集帝国居民的基因样本,查清楚所谓药剂对身体机能具体产生了哪些影响。   韩易与亚尔弗里德分别从第四、第二军团抽调了后勤部队的几支师团过来,负责协助恢复首都圈秩序。   首都星居民终于可以出门,呼吸上劫后余生的新鲜空气。   首都圈吞吐量巨大的空港开始解封,大型贸易舰船重新穿梭于星际,五行星上封锁的大小街区也逐渐恢复往日的车水马龙。   与联邦的战争从一月打到二月,二月下旬,陆沉作为谈判代表回了一趟前线。   这次和谈倒异常顺利。   有希望之星作为威慑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源于一月以来的战争使两国同样疲惫不堪。联邦也看透了如何无论吞不下自己这位强邻的事实,只好咬咬牙认了,同意和解。   那还能怎么办呢?   你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但又搬不了家,只能勉强跟这个躲不掉的“邻居”凑合过了。   撕碎了的百年和平条约又粘吧粘吧拿上桌,再签上了字。   三月中旬,帝国的四个军团便从边境回来了。   陆沉也跟随谈判代表团回国。   他回到首都星的季节正是春天,野名区的并蒂花开满了街道,一簇一簇,粉如烟霞,煞是可爱。   不少虫在树下铺了张布野餐,有情侣,有闺蜜,有一大家子,还有几个小孩在树下跑来跑去,你追我赶。   陆沉长途劳累,风尘仆仆,却站在其中一棵树下停了许久,望了许久。   等他拿着行李和一枝并蒂花回到家时,顾遇还在审查会忙着没回来。   由于军部行政大楼炸了以后还没修好,审查会所在的大楼最近便被征用为军部办公用地,来来往往的虫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林大会长无时无刻不在群里发消息抱怨,他的发际线又岌岌可危了几公分。   陆沉刚把行李放下,脚边胖乎乎、圆滚滚便挤了过来,抱着他腿不放,活像这大半个月经受过另一个主人的惨痛虐待似的。   给他家遇遇发去他回来了的消息后,陆沉便弯下身轻轻拍了拍两个委屈的机器管家,表示他懂它们的委屈。   胖乎乎和圆滚滚头上的显示屏便亮了,争着抢着要帮陆沉拿行李。   陆沉随它们去,换上拖鞋拿上花去摆了花瓶的那面墙。   却看见花瓶里正有一枝淡粉并蒂花,露珠欲滴,开得正好。   陆沉捧着花看了一会儿,不由勾起唇笑了。   *   陆沉去前线谈判这大半个月,顾遇在首都星也没闲着。   他化思念为加班的动力,带着几支后勤部队,硬是把分崩四散的雄虫国度一股脑端了,剿灭了这个组织在帝国内大大小小的基地。   启哲在其中一次剿灭中自焚而亡,尸骨不存。   潜逃在外的前中校言墨,也就是造成他家陆老师被绑架的元凶,也成功落网,被关进了第三辅星的高塔监狱,等待四月法庭开审。   但还没等顾遇把关押雄虫的“保护中心”位置给审出来,埃维尔就自己领着部分第一军团的军虫,护送着雄虫们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国会议员们便开始嚷嚷:埃维尔作为兰德尔副官,绝对早已加入雄虫国度,这次诈降回来,肯定打着一肚子坏水呢!顾军团长,你千万不能信他的花言巧语啊!   顾遇没鸟这些在首都星待久了就贪生怕死的议员们,而是单独审问埃维尔:“埃维尔少将,你真的没有加入雄虫国度?”   埃维尔平静回答:“没有。”   顾遇轻叩桌面:“那你前上司为什么派你去看守保护中心?”   埃维尔垂下眸:“这是他留给我的筹码。”   顾遇接着问:“什么筹码?”   埃维尔阖上双眸:“顾中将,这些雄虫就是我能够幸免于难,甚至官复原职的筹码。”   顾遇轻轻一挑眉:“可你这筹码用得不好啊,就这么带着雄虫回来了,不怕我们翻脸不认吗?”   埃维尔默了默,睁眼说:“我自愿认罪。”   顾遇两手撑着桌面,直视埃维尔道:“有没有罪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只需要回答我,为什么你说你没加入雄虫国度,兰德尔还会派你去为他做事?”   埃维尔这回沉默的时间久了许多。   须臾,他才开口说:“因为他是我的上级,无条件遵从他的命令是我的职责。但不加入雄虫国度……也是我的原则。”   顾遇顿了顿:“所以兰德尔将你们这部分‘特殊’的虫,都派去看守了保护中心,而没有参与到首都星这次事件当中?”   埃维尔阖上双眸,面色流露出悲哀:“是的。”   顾遇缓缓直起身,将桌上的军檐帽戴起,说:“我知道了。”   在即将出门前,他才转过身,站在光暗交接的位置,对昏暗灯光沉默闭眼的埃维尔说:“少将,你证明了你的清白,但你还得向我证明你是一名真正的军虫。”   埃维尔睁开了眼,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顾遇静静说:“我需要你协助我,追捕回你昔日的同僚。”   *   四月,在并蒂花开得最盛的时节,全帝国瞩目的公审案开庭。   这次事件有关的雄虫国度成员,以及落网的潜逃第一军团军虫,他们中的主要高层,均集中在庭审理。   大部分虫被判处流亡及终身监/禁,而埃维尔因将功补过,官复原职,回到军部继续担任第一军团的少将。   顾遇在庭上说:“第一军团永远不会在帝国的历史中消失,它的徽章是由无数军虫的鲜血和生命铸成的,没有谁拥有彻底剥夺它的权力。”   在场有许多受审的前第一军团军虫红了眼眶。   最终,最高军事法庭也没能剥夺第一军团的存在。   即使少掉了一半军虫,还被部分帝国网民们讥讽为“贼窝”,第一军团仍然在军部留有一席之地。埃维尔在出庭后便被委任代理第一军团长。   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军事审查会还保留有对这名代理军团长及整个第一军团的实时审查权,以确保他们对于帝国和自己职责的忠诚。   至于雄虫保护协会那边。   孟深知自认没有履行好保护雄虫的初衷,以此为理由主动引辞,在四月便彻底离职。   副会长布莱恩继任他的位置,复杂地当起了新一任雄虫保护协会会长。   ……   三月初国会便在说新任元帅的事不能再拖了。   直到拖到四月,雄虫国度和第一军团的事彻底告一段落,这项提案才又被摆上了明面。   星网上虫民们也就此事大展拳脚,以指点江山的气势发表自己的慷慨议论。但绕来绕去,总归还是绕着顾遇还是陆沉这一中心议题,吵得不可开交。   有虫说:顾中将入职晚,远没有陆中将资历深、经验足,而且两次与联邦的和平条约的签订,都是陆中将主导的!论这点,谁也比不过帝国骑士!   也有虫说:顾中将升职快,劲头足,彻底铲除雄虫国度这事,论谁的功绩也大不过顾中将!而且顾中将还是雄虫,你想想,一只雄虫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多么不容易!   于是便有虫说:啊!你们就是看中顾中将是只雄虫,才这么支持他的!这是选元帅,又他妈不是选雄主!   那边的虫就不满了:呸!你这是性别歧视!我他妈就选雄主怎么了?!   再发展到后面,这两边就都恨不得线上转移到线下,直接一砖头给对方抡上去,砸开他的脑壳看看构造。   星网上乌烟瘴气,终于忙完了回家的顾遇搂着他家陆老师,窝在沙发里岁月静好。   但元帅这事的确该提上议程了。   军部不能没有元帅。帝国疆域广大,五大军团分散各个星系,如果没有元帅这根主心骨,未来分崩离析、各自为政的路也就不远了。军队如果一乱,内乱也就更不远了。   帝国外表看上去越强越大,它内部的结构与联结也就越脆弱。即使这个庞大的虫族帝国有一天终会分崩离析,陆沉也不愿看到,这一切根源自他们这一代起。   所以那天下午陆沉说:“遇遇,明天五方会议投票,我会把自己那票给你。”   顾遇还在沉迷打游戏,已经虐杀完对面,打到最后一关了。他一开始没听清,只感觉陆沉好像说了什么,便扯了半边耳机疑惑地问:“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   陆沉眯起眼,或许是背着光的原因,衬得他眸光无端有些冷。   顾遇感觉到他的严肃,于是把另一边耳机也扯下来了,十分自觉地坐正,乖乖说:“陆老师,我坐好了,现在非常认真,你说吧。”   陆沉无奈一笑,把他还停在屏幕的爪子抓起:“这叫认真?”   顾遇自觉放开两爪,抱住他家陆老师:“认真了,认真了,我双手都离开屏幕了!”   陆沉轻轻一叹:“遇遇,我知道把这么大的担子交给你,实在太重了。但你担任元帅的意义,和我去担任是完全不一样的。”   顾遇眨眨眼,懵了:“啥?”   “——元帅?!”   顾遇放开他家陆老师,看了一眼陆沉认真的表情,再看了一眼游戏屏幕——对面的怪已经一刀向他操纵的游戏角色砍来。   “死了。”顾遇垂眸说。   陆沉不解:“什么死了?”   顾遇把脑袋埋进他家陆老师怀里:“两个我都死了!”   陆沉把他白毛脑袋捧起,说:“遇遇,你听我说,担任元帅后,你会成为绝无仅有、史无前例的第一个。”   他垂下眼皮,在顾遇的唇角落上一吻。   “遇遇,你存在的意义将远远大过任何一个继承这位置的雌虫。你信我,这不会是终点,这将是……”   顾遇眼底倒映着他:“这将是我们追求的路途的起点。”   陆沉弯起眼尾,很好看地笑了笑:“对的,这不是终点,这是新的起点。”   顾遇也轻轻一叹,在陆沉唇角印上一吻。   “以后假期越来越少怎么办?”他偏头挨在陆沉肩上,忧心忡忡。   陆沉指尖在他发丝间穿梭着,笑着说:“我会回总部回得更勤的。”   顾遇在他脖颈上亲啄了一口:“不行,陆老师你得常驻首都圈。”   陆沉被他亲的发痒,低头压着声音说:“遇遇,你这是滥用职权。”   顾遇将他双手压在沙发上,眼尾下压,俯视着他,轻轻一笑:“我怎么会滥用职权,这可是陆军团长主动申请的。”   陆沉刚想反驳些什么,顾遇就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唇。   ……   四月下旬,军团长五方会议投票表决,由顾遇出任军部元帅一职。   这下星网上的争论彻底没了影儿。   五月初,帝国万众瞩目的那一天,皇宫内授封大典上,顾遇由帝国年迈的皇帝陛下亲自加封,授予上将军衔及元帅职位。   虫族千万年历史以来的第一位雄虫元帅,注定将载入史册。   盖了几个月的军部行政大楼彻底完工,顾遇进他新办公室的第一天,国立实验室终于把基因样本检测的结果拿了上来。   身穿白大褂的实验虫员,认真地向这位走马上任的新元帅报告:“根据各个星系收集来的几十万份基因样本,我们再三确认,发现药剂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雄虫雌虫的生育基因。”   顾遇挑眉:“所以是可以提高雄虫出生比率的了?”   实验虫员抬抬眼镜,严谨地说:“理论上可行。但到底能不能提高雄虫出生率,还得看未来几十年实际效果。”   顾遇起身,将他递来的文件放在桌上,说:“那正好,这件大新闻可以和国会新修改的法条一起推出。”   实验虫员讶异道:“新修改的法条?”   之前温沙.莫瑟尔那事,顾遇伪造了搜查令,事后又拿搜查令去反敲了国会一笔。议员们无奈,只好同意重新向全国民众征集法条修改意见。   出乎意料的,收集的意见竟惊人的一致。   民意之下,六月初,新法条便以史上最快的修改速度出台了。   《雄虫虫权条约》第十八条第一则,及《雄虫保护法》第八条第一则被修改为——   雄虫拥有自我决定是否缔结婚姻关系的权利。雄虫保护协会及任何国家机构无权以任何借口,操控雄虫及雌虫婚姻。雄虫及雌虫的结婚与离婚申请,不再经由雄虫保护协会决断,将秉持双方自愿原则依法办理。   布莱恩看见法条的第一眼,便想起了他与顾遇的赌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关键这孙子还把新闻特意转发给他,朋友圈还要特意艾特他一下。   布莱恩本来挺复杂的,这回反倒被他给气笑了。就算做到元帅去了,这只雄虫骨子里他妈的还是个孙子!   顾遇在朋友圈转发这条新闻时,除了艾特布莱恩,还打了一行字。   他没艾特那个他写给的虫,但那只虫——陆沉,一看便知道他写给的是谁。   他在转发这条新闻时说:   [这远不是终点。这是我们一起开创的,新的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   明天更番外呀,第一篇就是兰德尔和孟留的后续了。后面番外更新时间可能不稳定,不知道大家想看点啥。   总而言之,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期待下一本书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