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可欺 作者:琴沐沐 内容简介 生如蝼蚁,心似鸿鹄。 主受 全员恶人 虐不虐不知道,受是真惨,99.99%浓度,纯纯的 不是所有以爱为名的伤害都配得到原谅。 提示 长得好看,痴情的是攻。 狗东西没有攻籍,做舔狗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的。 白敛一定要虐的。 HE。 第1章   我是真的怕了他了。   “师兄。”白敛又在叫我,他没发现旁边的人看我的眼神一个个简直是恨不得吃了我,兀自在那笑得风清月朗,语气温软亲昵,一个‘师兄叫的千回百转。’好似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   但我是真的怕他。第一回,他叫我师兄,我喜滋滋的应了。回去的路上心情愉悦,走路带风,一入夜,我就被他的护花使者围着打,一边打一边骂。因为白敛客气客气叫我师兄,我居然敢真的应了,一点也不知道长幼有序,罔顾尊卑。第二回,白师弟又叫我师兄,我左右看了看,连忙说,‘别叫我师兄,我不是你师兄,我做不了你师兄。’然后我又被打了一顿,这一次更疼,上次的伤口还未痊愈,反抗的过程被伤口连累,手脚施展不开,被压在地上打,他们称打我是看不过眼,理由是白师弟喊我师兄是看得起我,我居然不接受,还拒绝了白师弟,让白师弟伤心。第三回,我远远的看见白师弟,不等白师弟开口,转头就跑,赶快躲了起来。还是被打了一顿,因为我居然看见白师弟就跑,无视了白师弟,落了白师弟面子。   反正无论我怎么样做都是错。   索性也不躲了,白师弟爱叫我师兄还是师弟都随他了。   我倒是有试着把这个事跟白师弟委婉的提过,白师弟太过纯洁无邪,没听懂,于是我叫他不要再理我,就当我不存在,白师弟自是不肯,断然拒绝。最后我没有办法说,算是我求他了,求他,放我一条生路。白师弟马上急道:“为什么?怎么了?师兄是讨厌我了吗?”   这话让我怎么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不是你的问题,是一些其他人要找我麻烦。”   我那个白师弟果真是纯洁无瑕,人美心善,想来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丑恶的事,听到我同他粗略一说,便十分的气愤,白玉似的脸笼罩了一层薄怒,居然也挺好看的。无怪乎他的护花使者跟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了。   也是合该是我倒霉,那天狗东西正寻了新奇玩意来讨白师弟欢心,狗东西是白师弟的诸多追求者里最恶心人的一个,也是最喜欢处处找我麻烦的一个,当然,恶心是对于我来说,毕竟论谁也不会觉得处处针对自己的人可爱,我自然不免俗。   狗东西见我也在,狗眉一竖,狗嘴一张,对我就是一通狂吠:“你还敢来纠缠白师弟?”   我还没反应过来生气,白师弟已经冷了脸,小脸一板,道:“他是我的师兄,你平日也这样欺负我师兄的?”   “我本是不信,却不料师兄说的确有其实,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平日里师兄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再有往来。”   白敛一通话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狗东西就跟被主人呵斥的狗,呜呜咽咽的摇着尾巴去讨好白师弟,“我、我,你不要生气。”   白师弟不理他,牵着我的手,心疼道:“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居然这样对你。”   我只觉得尴尬,一直试图把手抽回来,白师弟看着温温柔柔白白嫩嫩的,手劲倒是大得很,我抽了半天没抽出来,反而自己的手倒是红了一片,他手心藏了什么磨皮的器具不成?狗东西站在一边看了一会,不知心里转过几个弯弯道道,走过来,言辞恳切的开了口:“白师弟息怒。我先前不明情况,只以为他是那种利用师弟心善,借着师弟名声谋利的小人一时心急,就……却不知道他原来真是你的师兄,”然后狗东西拍着我肩,和我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大方道:“既然你是白师弟的师兄,那你也就是我的师兄了,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呸。   谁和你是一家人。   然后余下那些个护花使者们像是得了什么启发,一个个都开始睁眼说瞎话,说着里面都是误会,还一个个的对我嘘寒问暖,一副师门一家亲的模样,前后两幅面孔相差之大,说是变脸也不为过了。我被恶心的不行,再看白敛,他俨然信了那些人的说辞,面色微霁,我再做纠缠只怕是我不识抬举了。我只能忍着怒气面上装做喜出望外,受宠若惊,连连符合“是是是,对对对,没有没有没有。”师弟见状欣慰的直点头。   然而。我到底是低估了那些东西的恶心程度,也低估了狗东西的小肚鸡肠。   白敛一走,狗东西就冷了脸,大手一挥,我就被绑到后山的小树林里。   说是后山,其实是我们门派外门后山的一角,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一般到了夜里就没什么人,特别适合打架斗殴,欺凌弱小。自从一次差一点被白师弟无意撞见后,狗东西就开始注意挑白师弟不会出现的地方对我动手,这其中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后山,安静又偏僻,我在那是真正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其实,就算不是无人的后山,也是无人救我。   还真是难为他,专门找过地方折腾我。   那狗东西抱着手臂,站在边上,得意洋洋的看我一次又一次挣扎出水面,又一次再一次的被人重新按在水里,周围他的走狗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笑,对着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说有笑。   狗东西面露嘲讽:“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像一条狗。”   他的狗腿子纷纷附和:“像!太像了,何止像啊,他就是一条落水狗。”   “哈哈哈。”   “对对对。”   “狗不是会狗刨吗?你们好好教教他。”   “放心吧,戚少,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教他。”   潭中的水很冷,浸湿了我身上低廉的衣料,沉沉的坠着我往下沉,上压,下拉,我在水中挣扎。   我无法施展避水术,潭水从我的鼻腔里倒灌,求生的本能让我剧烈挣扎,但他们人多势众,又早已熟识这套流程,见我挣扎得狠,轻车熟路的踹出一脚,狠狠将我踢倒,一人拽起痛倒伏地的我,将我的双手拉在身后反剪,按下我的脑袋,配合的天衣无缝,我想呼救,但一张嘴,冰凉的水便灌入喉管,呼与吸都是水,渐渐的,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我开始感觉身体沉重,思维却无比清醒,耳边的声响也无比清晰,滤过水声,心跳声,我甚至能清楚的听清那些人对我的讥笑,一字字,一句句,如魔音入耳。   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活活溺死在哪里了。   “把他拉上来。”   狗东西欣赏了一会我的丑态,大发慈悲让他的狗腿子把我拉上来,踩着我的头,居高临下的看我进气多出气少的狼狈样。   “哭什么。”   狗东西嫌弃的开口,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条又脏又臭的野狗。   我哭了?   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被我的软弱取悦了,狗东西停了手,他们很快就走了,我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我死以后也会变成星星吗?像我这种人,变成星星应当是最黯淡无光的那颗罢。或许我会变成孤魂野鬼。   我杂七杂八的乱想了一通,风吹在身上很凉,身上的衣服也冷冰冰的,我动了动,感觉身体没有那么疼了,便抹了抹脸上的灰,捂着阵阵作痛的肋下,跌跌撞撞的回去了。 第2章   从那以后,那狗东西像是上了瘾,处处针对我,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在这个山门我无处可躲。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要是还不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就真不用活了。   所以狗东西说我把师弟的东西弄掉了,就一定是我弄掉的,说是掉寒潭里就一定是掉寒潭里,要我下水,我就必须下水,我不自己下水,他就能让人压着我下水,反正他想我怎样,我就必须怎样。   我在寒潭里泡了一天,那狗东西就在岸上看了我一天。说实话,他若是能在追求白师弟上面有这一半手段,现在也不至于白师弟待他还不如路边洒扫的弟子亲切了。   宗门明令不许内斗,这个内斗指的是生死斗,所以他们不会真的弄死我,他们所享受是折磨我的乐趣,我不明白,宗门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我被挑中。   大概我长得比较让人讨厌?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厌烦。我心灰意冷的想。   寒潭寒气逼人,纵是筑基修士也不好久泡,更遑论是我一个练气的小弟子,他们怕是想废了我。   可我毫无反抗之力,就算逃过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指不定明天是什么歹毒的招在等我。   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早日厌烦,早日放过我。   我冷得厉害,寒气在骨缝里肆虐,牙关打颤,水面倒映出我青白的面孔和死气沉沉的眼,我搓了搓冻到失去知觉的手,麻木的在水里翻找并不存在的“东西”。   “行了,找不到就不用找了。”   狗东西一发话,底下狗腿子一个个应声附和。   一个说:“戚师兄真是心胸宽广。”   一个喊:“小子,还不赶快谢谢戚师兄。”   一张张脸围着我张开血盆大口,浓浓的腥臭熏得我几欲落泪。   “多谢,戚师兄。”   我原先被欺,心中便是不平,纵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要逞强,从不肯低头,然而我越是不肯低头,他们越是要欺我辱我,到最后,我既无尊严也没落得什么好。   我扯了扯发僵的嘴角,心里一片屈辱。   狗东西楞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这次居然这么识时务了,他像是十分宽容大度一般降尊纡贵的摆摆手,“应该的。”   哈,苍天何其不公。   狗东西见我仍在潭中,皱起眉,不耐烦道:“还不上来。”   “师兄说的是,我这就上来。”我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慢慢的往岸上移动,不是我不想快些离开这该死的寒潭,只是我的身体在寒气的侵蚀下早已不听使唤。   再者……岸上于我无异于刀山火海。   他脸一沉,快步走来,我还来不及避开他的手就被他一把拉上岸,上了岸我才发觉,不止我的手脚,我浸在寒潭的半截身子也全如死尸般冰冷僵硬,我又痛又麻,就像被数不清的蚂蚁撕咬我的血肉。   然而我顾不上这些,我的心神被丹田的死寂全然摄住。   “啊!!!!!”   “你居然敢打我!?”   我恨不能杀了你!   我被他的帮凶擒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他们早就死了千万次。他们这群人渣,怎么不去死,为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   如果可以我就是同归于尽,也要弄死他们。   “戚师兄,这小子疯了。”   “拦住他——” 第3章   我死了?   还是活着……   昨夜我失去理智冲向那狗东西要和他同归于尽,然而我只打到他一拳就被拉开。他的狗腿子不愧狗腿子之名,跟他一个样,都是条狗,还真是忠心耿耿,我除了第一下趁狗东西不注意打到他,然后就再也没有打狗东西的机会,我抓,踹,咬,什么手段都用上,但还是输的彻底。混乱间我不知被谁踹倒在地,拳头像雨一样密集落下,我只能尽量蜷缩,保护柔软的腹部。   毕竟他们都没死,我绝对不能死。   我的嘴里充斥着铁锈的味道,我的耳朵开始充斥着嗡嗡的声响,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够了。 ”   恍惚间有人开口说话。   我的脸被抬起,我掀起青肿的眼皮,想看清那人是谁,但我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那人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就离开了。   林子重归寂静。   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四肢百骸没有不疼的,肋骨好像也断了,但我没有起身的气力,我连动一下手指都是钻心的疼痛。   我……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个人,默默无闻的死去,尸体被野兽分食……   我不甘心……   我不想死……   我想活!   我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量,撑起身爬了起来,我扶着树干,一点点站起来,然后离开。   我跌跌撞撞的走,强撑着不倒下。   最终还是倒在回去的路上。   就在那里,我捡到了一本书。   和我一样的破破烂烂。   被人丢弃。   书页上还沾了我滴上的血。   我眨眨眼,却再无其他物什,不由自嘲的笑了。   什么书,是我自己眼花了。   我可能真的得了癔症。   我闭上眼,却感觉丹田暖融融的,我一惊,连忙探查,一探又是一惊。   我的丹田竟多了一粒碧绿圆珠,不知它是怎么跑到我体内,我拿神识一探便融了个彻底。在我陷入黑暗之前我听见一道声音,它说我白师弟是天选之子,爱慕者无数,仙路顺坦,这倒也有几分可信,白敛他确实是天之骄子,可书说了白敛不算又说我天生命贱,自视甚高,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人,下场凄惨。   我忍不住笑了,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会有心事风花雪月。   更何况,我这个人,烂命一条,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异想天开。   真是无稽之谈。   可笑至极。   我哂笑,拍了拍身上的灰,慢吞吞的爬起来,只要我还有一丝气力,我便不会倒下,然而从身体深处涌来的倦意和冷意,拖拽着我陷入混沌。   在陷入无边黑暗之前,我闻到一抹暗香,像是终年积雪化春的山,像是亘古冰封融水的海,我无法形容,也无心探究,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得到救赎的机会,我一定,不能,错过。   “救、我……”   我醒来时天已泛白,门外传来阵阵人声。   门?   我不是应该在后山吗?   昨夜那人原来不是我的臆想,真的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还救了我。   “还躺着做什么,还不起来干活!跟那贱货一个德性成天就知道躲懒。瞪什么瞪,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本事也跟屋里那位一样去抱内门的大腿啊。哟,还不服气是吧。”   “他算什么,不就是仗着长了张好脸,到处勾引人,昨夜来得那么晚,还是被别的男人抱回来…像他这种烂货我才不稀罕跟他学,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让大师兄亲自过来送药。”   “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单凭他那张脸,你就是重新投胎也比不上的。”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废物一个,内门不要他,只能拿身体去取悦……”   “就是就是。”   “不是说他是大师兄带入山门的吗?今早大师兄还专门来看他……他这是不是攀上了大师兄啊?”   “怎么可能!像大师兄那般琨玉秋霜的人物哪里会瞧上他这种货色,定是他不知廉耻纠缠大师兄,大师兄又是出了名的大好人,瞧他可怜才打发他一点。再说,昨天送他回来的又不是大师兄,看样子倒像是滇沧宗的高级弟子……”   “那可不是什么高级弟子——这段时间不是三宗论道,滇沧宗来的是他们的少宗主,我那时在大殿轮值,可巧看见了那滇沧少宗主的模样,昨日送他回来的就是那个少宗主……”   “嚯!”   门外的议论声逐渐远去,我望着床头那瓶泛着莹润光芒的瓷瓶怔然。   大师兄?   他……出关了?   我生来便被生母丢弃,是一个老乞丐捡到我将我抚养,我遇见大师兄时我正因老乞丐病重而行窃,被店主捉住,绑在柱子上打。   我那时疼得厉害便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老乞丐身体一直不好,我要是偷不到药,他怕是活不了了,这次店主打死了我,正好我下去跟他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那时候大师兄也不过是碰巧路过,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花五两银子救下了我。   他穿着一身蓝白道袍,上面纹了只仙鹤,整个人看着就像个仙人一样的仙风道骨,他俯身替我解了绑,语气温和,开口便是循循善诱的劝说:“偷窃终归不是正道,你……”瞧瞧,虽然是说教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格外动听。   我哪里会听,嫌他婆婆妈妈,多管闲事,假慈悲,没等他说完就跑了出去,当然也没说什么谢谢。   等我一路跑回破庙,老乞丐正被其他乞丐往外拖。   “你们放开我爷爷!”   我在药堂偷的药是一小支人参,被我藏在胸口的暗袋里,那个暗袋还是老乞丐捡了人家不要的碎布头一针一线的缝起来的,老乞丐眼睛瞎了一只,另一只也不怎么好,一个暗袋他背着我偷偷缝了三个月。   我还记得他那时候说的是“这个给我们乐生藏私房钱……”老乞丐给我取的名字是乐生,说是希望我喜乐一生。   所以我把这支人参藏的好好的,那店主以为我是吞了,心痛的直骂,掐着我的脖子要我吐出来,又扬言要打死我,我都抗下来了。   可是老乞丐到底是命贱,到死也没见到这支宝贝人参。   我把人参嚼碎了,一点点喂给老乞丐,不是说人参能够起死回生吗?   不是说人参是救命灵药吗?   骗人。   都是骗人的。   ……   后来,我就跟着大师兄入了山门。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大师兄。   想来那时他就知晓我白眼狼的本质,也无怪……我还以为他早已忘记我了。   这次送药,大概也是看滇沧少宗主的面子,可惜我连那少宗主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他怕是打错主意了。 第4章   说来也巧,大师兄一共就带回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白敛。   同样是温衡带入门中,我和白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不说性格外貌,单单一个资质,我就拍马也追不上。那时我和白敛一起进的宗门,分的是一个院子一间房。想来万事早有端倪,彼时测试灵根的灵器无端出错,我们还未测过根骨,不好分配,上面便将我和白敛都交由温衡负责。初来乍到,又见识短浅,周围的人和事都是全然陌生,我那时浑身是刺,唯恐被人欺了去,一丁点小事就能跟别人打的头破血流。往往到最后都要让大师兄亲自来领我回去。   虽然表面不显,实际上我还是怕生的很,每日最期盼大师兄能来看我一眼,倒也不是对大师兄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一点点微弱的雏鸟情节罢了,然而大师兄更喜欢白敛,每次来也是来寻他,次数多了我也就明白了,后来……后来我在外门泯然众人,白敛则是因为天赋极佳被掌门收为亲传,青云直上。   如今白敛和我的交集也不过是偶然路上碰见打声招呼,通常是白敛眼尖,不管我在什么犄角疙瘩,他都能一眼发现,然后独独叫我一声师兄。   而温衡……自我被放逐到外门起便闭了关,自那以来,我再也没见过温衡温师兄。   我收回思绪,摩挲着手心的瓷瓶,上品天璇复灵回丹,一粒价值三千上品灵石,疗伤回灵圣品。   他们说温衡给我送了药,他的药我也见到了,上品天元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体贴地恰如其分。可我手上这瓶又怎么回事?难道是昨日那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少宗主给我留的。我与他非亲非故,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思来想去应该是我错估了滇沧少宗主的财力,可能对他而言这种灵丹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杂物?   我兀自揣度思量,只觉得旁人都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可我又想到,我整个身家估计连人家一个指甲盖也没有,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一张脸,就这张脸也往往鼻青脸肿,人憎鬼厌……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有道是又便宜不占是王八,想来他一个堂堂滇沧宗少宗主,应该不会做出要回送出的灵药这种事。我把秦峥的药瓶细细收好,取了温衡留下的灵丹,吞服。   不愧是核心弟子的丹药,效果就是立竿见影,只用了一枚我便感觉舒爽许多,我将剩下的药收起,动了动酸痛的四肢,下床。   我们外门弟子不像内门弟子有独立院落,往往一个院子里就要挤下十几二十人,我所在的院子也是如此,此时已过卯时,其他人都已外出,我看了看时辰,若是赶一赶还是能赶在晨课结束前到达,我虽天赋平平,却也是奢望修道成仙,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不会放弃。   我缠好手上的布条,确保不露出身上一处伤痕,毕竟伤痕这种东西露出来只会丢人现眼,不会有人因此怜惜,所以,哪怕我内里伤痕累累,也要挺直腰板虚张声势。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一个的尽是来送我丹药。   我才出了院子,就被拦下了。   那狗东西没带他的狗腿子,站在那抱着臂,上下打量了我,面色发黑,语气不善,倒像是问罪:“干什么去?”   我忍着心中翻涌的厌恶,垂着眼,假笑回他:“戚师兄,我要去上早课。”他们说我自命清高,老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就来气,后来我一寻思还真是,我一个杂役弟子,见了他们那些大人物居然不去溜须拍马,还摆一张臭脸,无怪乎我经常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不过换作谁跟我易地而处,也轻易笑不出来吧。   当然有些人就是纯属自己有病,无冤无仇也能在人群里逮着你针对,比如我跟前这个狗东西,他妈生他可能抱错了,把胎盘养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他嗤了一声,“就你那灵根,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增进。”   好吧,他这是专门过来讽刺我,看来脑子越来越有病。这种话,自我修真以来听过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所以其实我并不会怎么难过,我不吭声,等他继续说。   我等了等,也没等到下句,便抬眼看他,“戚师兄?”意思是您老还有何贵干,没事别占我修炼的时间。   “咳,”他正盯着我看,见我看他便移开视线,然后又气势汹汹的向我走来,往我怀里塞了一个瓷瓶。   “拿着吃,这东西本少爷吃腻了,给你了。”他说着又怒气冲冲起来,瞪着眼,又说,“你不要我就扔了。”   不愧是老祖的嫡孙,上品丹药说扔就扔。   我被他撞了个踉跄,攥着瓷瓶,心中划过几分思量,脸上笑容真诚几分。   “多谢戚师兄。”   他看我宝贝似的把丹药收起,脸色好了许多,口里说着:“不过是些我不要的垃圾,没见识。”想来,在他眼里,我应是见识短浅鼠目寸光,一丁点小恩小惠就能让我感激涕零。   着实可笑。   我收好药瓶,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是我拿到最好的丹药。没想到戚师兄竟待我是这般的好。”假的,我是骗他的,不说秦峥的天璇复灵回丹,单单拿温衡那瓶来说,也比这个要珍贵的多。   他嘴角上扬,好似发现自己表情外露,马上又板起脸,“没见识。”然后又说“如果你以后跟我混,肯定比现在有出息。”   来了,他果然是要收我做仆从。   这可能是他的一时兴起,或者是他的心怀鬼胎,可我却不敢不应,毕竟我打不过他,我就算打得过他,也打不过他背后的老祖。   他见我如此知情识趣,满意的点点头,狗嘴里居然吐出象牙来:“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派人接你。”   我目送他远去,后背衣衫几乎被冷汗浸湿,我还真怕我一言不慎,若是他一言不合要动手,我又如何该如何。   我习惯疼痛。   但我也惧怕疼痛。   我,怕疼。 第5章   成为狗东西的狗腿比想象中要更好些,不,应该说十分好。我先是被提作管事,又被分了新院落,在外门一时风头无两,偶尔跟着狗东西的时候狗东西时不时扔些他瞧不上的东西,有时候是丹药,有时候是法器,我来者不拒,然后偷偷拿去卖了,倒是让我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人还是同一个人,只因为我现在有了靠山,他们对我的态度就截然不同。或是巴结,或是讨好,好似先前欺我辱我的都不是他们似的,真是好笑。   我这个人最是小肚鸡肠,别人待我半分不好,我都能一笔笔记在心里,所以我得势的第一件事就是指使手下把原先欺侮我的人,一个一个绑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我掉了一个东西,思来想去应该是不小心落在了外门,也不知道你们中是谁拿了,就都请了过来,失礼之处——各位师兄弟还请见谅。”我欣赏了一下他们惊惶的反应,慢悠悠的开口。   这个曾强占我的份例,这个在我任务中故意使坏害我任务失败,害我数月辛苦尽数泡汤,这个数次打翻我的食盒,害我忍饥挨饿,这个毁我寝具,这个……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诸位师兄可知我那宝贝是被哪个贼人盗取去了?”我巡视一圈,看向体型格外引人注目的王才良,笑吟吟的问:“王师兄,你知道吗?还是说是你拿的?”   王才良连连摆手,一身肥肉波涛汹涌,像一只受惊的野猪,“不、不是我拿的!”   自我被逐外门以来,是他处处刁难,时时针对,不翼而飞的物品,无故脏污的寝具,混上沙土的食物,莫名的罪名与责罚……没有一个与他毫无干系。   “哦?”我将他一脚踹倒,东西当然不是这肥猪拿的,那只不过是个发难的由头,我脚下一用力,踩断他的手腕,在他的哀嚎里毫无愧疚的开口:“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啊,王师兄,冤枉你了。”他不愧一身肥肉,奋力挣扎的时候我竟差点没压制住,我借势退开,不再理会那摊捂着手腕满地打滚的烂肉。   随后,我又依样画葫芦的问了几个,有的对我破口大骂,有的战战兢兢不敢反抗,看着他们不一的反应,我突然没了兴致,我在那些欺凌我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与他们不同,我无法从中得到半丝快活,反而十分厌倦,我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对欺凌我而感到乐此不疲。   最后我只是随便敲打了几人,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可以笑着折断指着我破口大骂的人的手指,我才知道我第一批因为一时心软放过的人,通通不明不白的暴毙了,而种种线索指明,凶手就是我。   就是那时,我心思歹毒的恶名正式远扬。   当然现在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满心的盘算是如何过得舒坦些,不要再叫人轻易看轻了去。   说来也怪,自从我成了狗东西的走狗,我见到白敛的次数却比之先前要少上许多。明明先前狗东西追白敛追得是那般的死缠烂打,若我十次遇见白敛,就能有九次九能看见狂犬一样的狗东西……莫不是白敛已经看透狗东西的本质,拒绝与他往来?妙哉妙哉。   我低眉敛目,一面替狗东西倒茶,一面在心底恶意的想。   “呸!怎么泡的茶,笨手笨脚。”狗东西一扬手,一杯热茶泼了我满面。在找我茬这方面,狗东西时不时能寻到新花样,常常推陈出新,叫我防不胜防,好在,自从那日接受他的‘招安’,我挨的皮肉之苦就很少了,与皮肉之苦相比,被泼杯茶不过是微末小事。   我被泼了个正着,热滚滚的茶烫得我面皮发红,我睁开眼,眼睫、发丝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胸口打湿一片,先是滚烫,再是冰凉,我摘下挂在发间的茶叶,轻车熟路的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心思浅,被欺凌时总想着要报复回去,内心想法一眼就被看出来,最后往往是被他们更加狠辣下手教训。硬抗不过有害无益,我又何必不甘示弱,我又不是傻。   “哼,还不去倒了重泡。”   我端着茶壶往外走,他又在叫唤。   “等等。”狗东西叫住我,看着我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打个比方,蛰伏暗处的毒蛇露出它的獠牙,又腥又臭还恶心:“我改主意了,”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倒了满满一杯,降尊纡贵的示意我:“喝了它,我就不计较你的失误。”   果然如此,他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狗东西装模作样的嗅了嗅茶气,挑着眉,兴趣盎然的开口:“好歹也是灵茶,倒了也是可惜,你说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根,勉强压住翻涌的心绪,露出一个乖顺的表情:“……是”   若不是这壶茶是我自己亲手泡的,我还以为他是要喂我什么穿肠毒药。   不过是一杯灵茶……   若是往日,我还没机会喝到这种品级的灵茶。   我这般想着,伸手去接,他却把茶盏一收,大摇大摆的坐了回去。   “我要你跪着,像狗一样的舔,把这杯茶‘喝’干净。”   他端着茶盏,招狗一样的招招手,“喝吧。”   我以为我早已已经习惯。   “怎么?还要我来喂?”狗东西语调上扬,眉毛上挑,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我攥紧拳头,忍耐道:“戚师兄,我替你重新泡一壶……”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身体在战栗,愤怒与屈辱如洪水铺天盖地。   就跟苍蝇总是围着屎转悠,狗东西周围跟着的都是和他一路货色,狗东西还没说话,他的狗腿子就喧宾夺主的冲我叫唤:“戚师兄让你喝茶是看得起你,你小子别不识好歹!”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说话的人,闭了闭眼,继续求道:“戚师兄……”   “跪下。”   不就是,不就是跪一下……我……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被百般欺凌?凭什么我要奉承讨好他们这些败类?   凭什么?   凭什么!!!   “戚师兄叫你跪下你没听见吗?”   “跪下啊——”   我被人一脚踹在膝窝,按着肩头,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终有一日,总有一日,我必将他给我的屈辱,尽数返还! 第6章   等我再度清醒过来已是月上中天,那狗东西把我锁在了他后院的一间杂物间里,因为久置不用,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我因一日滴米未进,饿得头昏眼花,见房门被锁出不去,也没多想就从窗户爬出去。   等我一步步远离了狗东西的地界,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那狗东西要是突然意起派人去看,却发现我跑了,指不定会怎么记恨折磨我……然而就算这样,我却决计不回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修仙必备,我们门派最多的是山,像内门弟子几乎是人手一个山头,狗东西靠着他的祖宗的宠爱也有一个山头。每座山之间都有着不小的间隔,所以平日里可以看见很多修者或是御剑或是乘坐灵禽,在云层里穿梭,我既无灵力御剑,也无灵禽可骑,故而登上这些那些的峰,靠的都是自己的双腿。   我离了狗东西的地盘,心底莫名痛快几分,见月色皎皎,清风习习,可谓是——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   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   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仙人……   哈,仙人是不会爱我的。   一时没能注意脚下,一脚踏空,便是天旋地转。   “啊——”   我惊慌的去拽一切能够拉住我的东西,锋利的叶片在我手心划了一道血口后断裂,我攥紧不放还是直直地滚落下山崖。   我图快抄了近路,这边人迹罕至,山势陡峭,若是我今日在这里摔死,可能要等到我尸身腐烂才被发现。   求生的本能使我调动了体内全部灵力,然而我体内少得可怜的灵气却连减缓我下落的速度也做不到。   那时候我满心惶恐,以为我捱过那么多苦难,还未来得及出人头地,报仇雪恨,就却要仅仅因为一时不慎,导致我的人生提前落幕。   这时,我听见一声清越的禽鸣,然后我被一阵清风带起,落在一处温暖且柔软的洁白中。   据传滇沧有神兽,白羽而赤瞳,非善者不亲,非德者不从,是为白羽,神兽白羽,世代守护滇沧,而这一代神兽认定的主人正是滇沧的少宗主秦峥。   我惊魂未定的抱着身下的灵鸟,惶惶的望向月下的那个身影。   一身白衣的秦峥立于崖巅,烈烈的风吹动他的衣袍,月辉落下,他是九天之上的仙人。   我一时看呆了,连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惊恐也忘在脑后。   眼前的画面真的太过美好。   像是我的一场梦。   *   白羽在天空盘旋落下。   “还不下来?”秦峥看向我,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这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手忙脚乱的从神兽白羽背上爬下。踩在实地上,我仍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白羽啼鸣一声飞走了,我转过头去看秦峥,他正转身离开。   我见他要走,不顾虚软无力的腿快步上前,急道:“多谢真君救命之恩。”   秦峥微微皱起眉,冷淡道,“不必。”他嘴角微抿,神色淡漠,应是不耐厌烦之色,却因他长的好看,叫人生不起一丝不满。   确实,他生的极好,就是我那被赞为无极第一人的白师弟也不及他。只是他的相貌太过孤高清冷,叫人升不起半分亵渎的念头。   传闻滇沧少宗主秦峥性情清冷,孤高冷傲。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秦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眉尖紧蹙,面色冷凝,看来他是把我同那种借口报恩实则投怀送抱的下贱货色混为一谈了。   我心里倒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单纯见他长得好看想多又有恩于我,想和他多说上几句话罢了。现在看来他不喜我,我也无心纠缠于他,我在他冰凉的眼神中松开他的衣袖。   “多谢真君。”   连上先前赠药,他已帮过我两次,果然如书中所说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不过那破书说我会对他一见钟情,可事实是,我见了他心中并无爱意,想来书上的其他种种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书是错的。   我身无长物,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一见秦峥,便知他与我不是一路人,我不会爱他。   更别提因为爱他,而最终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我不会爱他。   我这般想着,又看了眼秦峥消失天际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走了。 第7章   我本以为狗东西最早也要明天才来寻我麻烦,却不想我还是低估了狗东西的变态程度,谁能想到狗东西大半夜的会突然抽风去找我。   我才踏进我的院子,就被人抓着往墙上撞。   狗东西抓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顶,我头皮痛,撞到的背也痛,狗东西的脸埋在阴影里,呼出的热气直往我脸上喷,“可以啊,这么一会就勾搭上滇沧的少宗主了。”狗东西的嘴是真臭,我跟秦峥清清白白,到他嘴里就跟奸夫淫妇似的。   他有病吧?   我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被狗东西一巴掌拍在地上。   我的手心本就带伤,撑地时又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我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真疼啊。   我在这边憋眼泪,那头狗东西不依不饶:“哑巴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   啧,狗东西打的真对称,这下两边的嘴角都破了。   狗东西明知故问:“没有什么?”   我咬着牙根,忍着屈辱,道:“没有……没有勾引滇沧少宗主。”我真不明白,先是勾引大师兄,现在又是勾引秦峥,怎么一个两个都认为我会以色事人,我纵使再轻贱也是个男人,从未想过靠出卖色相来换取什么好处。   “最好没有,”狗东西拍了拍我的脸,力气不轻不重,折辱的意味十足,“我们无极宗的弟子从来没有去倒贴别人的例子,你记住了。”   “戚少说的是。”   狗东西嗤了一声,抛过一瓶伤药,“只要你乖乖的,爷自然会提携你。”   “是,”身上的伤痛提醒我忤逆的下场,我攥紧伤药,低眉顺眼的应声。   狗东西出了气,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回了房,解了衣衫,轻车熟路的给自己抹了药,狗东西对于这方面倒是大方的很,效果立竿见影,我脸上身上的青紫退了大半,想来明天一早,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我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身子,确保不会留下暗伤,这才吹了烛火,上了床,沉沉睡去。   然而半夜我就醒了,昨天我忘记关窗户,我被冻了够呛,却因身体疲惫并未去管,熬了半宿也不见被窝暖和半分,没有办法才哆哆嗦嗦的去关窗户。   “咦?”   我讶然。   只见我的窗台上,静静立了一个小瓷瓶,素白淡雅,跟他的主人一样沉静。   我不由探出头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人影,便收了瓷瓶,合上窗扉,去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身上的伤痕果然消退了七七八八,若不是我的身体各处仍在隐隐作痛,我都要以为我昨夜受的伤只是我的一个噩梦。狗东西一副冲动无脑的样子,做事倒是滴水不漏,人后揍我,人前称兄道弟,别人有没有被蒙过去我不知道,反正只要白敛是信了的,狗东西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也不是每日都得围着狗东西转,有时候狗东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就算没有理由狗东西也要找我麻烦,比如昨天。   昨天狗东西拿了老祖的赏赐去寻白师弟欢心,正好撞上白师弟与人论道,与白敛论道的一个是我们宗门首席弟子温衡,另一个是滇沧的少宗主秦峥,想他们两个,哪一个不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又哪里是狗东西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比得上的,所以他们和白师弟的对话,狗东西一句也插不上。   狗东西在白师弟面前丢了脸,回来就挑我的刺。   那狗东西昨日才在白师弟那吃了瘪,今天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巴巴的去找白敛。   这段时间正是三宗论道的时候,所谓三宗说的是滇沧宗,文一宗,还有我们无极宗,论的是文辨与武试,三宗互为姻亲,关系亲密,故而每六年会轮着举办一场论道,为的是增进感情,交流心得,共同进步。   三宗论道,分练气,筑基,金丹三类,分别决出三名弟子,这优胜的九名弟子不但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励,还会因此名声鹊起。   说起来,白敛还是上一届筑基弟子的魁首,如今他金丹已成,是今年炙手可热的夺冠人选。倒是狗东西,靠着嗑药才勉勉强强过了筑基五层,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勇气去追白敛,不怕到时候被白敛压着打吗?   我跟在他们后边,既插不上话,也不想加入他们,漫不经心的想,我如今也接近练气九层,是时候多接些任务赚些灵石好为来日的筑基做准备。   我慢吞吞的跟,走在前面的白师弟突然看向我,也不知和狗东西说了些什么后,狗东西就离开了,白师弟走向我,关怀道:“师兄可是觉得无聊?”   那狗东西还没走远,闻言遥遥瞪我一眼,我若回了是,他定要叫我好看,我摇摇头,又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就顾左言他问他:“白师弟今日是来做什么?”   白师弟微微笑了,通透的眸子泛着温柔的光,旁边路过的弟子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白师弟一笑,我心就咯噔一下,果不其然,白师弟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什么毛病,说话就说话老动手动脚做什么。 第8章   我汗毛倒立,微微后退避开他的触碰。   “白师弟说笑了。”   白师弟偏过头思量了一番,白师弟姓白名敛,收敛的敛。他天生带笑偏软,即使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思索也比旁人来得温柔可亲,只见他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师兄为何和我这般生疏?”   我:……   我哪敢和你称兄道弟,你那些护花使者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说来我与白敛关系也曾亲近过,当年我和白师弟同一天入的宗门,被分在一个院,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朝夕相处,后来白师弟因为天资被掌门收为亲传,去了主峰,我则是挂名在一个内门长老下做记名弟子,虽然无法天天见面,却也同为内门弟子,隔三差五还是能聚一聚。   直到我稀里糊涂的被赶出内门,发配到外门做了杂役弟子,我就很少再和内门的师兄弟有过联系,倒是白敛时不时抚照一二。   我感念白敛念及旧情对我的关照,却也惧怕与之同来的奚落暴力。我曾奋起反抗过,最终还是被欺弄,被折辱,我已经无计可施,只求能少生事端,过几日平顺日子。   这时,一道清朗嗓音响起“哈哈,白兄,你可让我好找。”打破了我与白敛之间的僵局。   来人玉冠锦袍,俊逸潇洒,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灵动非常。   我看向那人身侧的秦峥,想来这位应该就是秦峥的表弟伏星阑了,能拉着独来独往的秦峥一起走的也就有着打小一起长大情分的伏星阑了。   白敛应了一声,体贴的为我介绍:“这是滇沧伏星阑……”然后,他又拉住我说:“这是我的师兄——”   伏星阑目露不屑,语气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轻视“他?”   切,白瞎了这么好的相貌。   白敛微微皱眉,“伏兄。”他上前一步护住我,道:“他是的师兄。”   还真不是。我高攀不起。我在心里补充。   伏星阑看了看态度坚决的白敛,又看了看躲在白敛身后一言不发的我,按捺鄙夷,冲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心中好笑,面上却恭谨的喊他:“伏师兄。”他修为比我高,我喊他一声师兄也是应该的。   却不知为何伏星阑面上鄙夷更重,到底是看着白敛的面子上,伏星阑没有再多说什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就与白敛交谈,我这是哪里得罪他了?如今的我比过去更懂察言观色,虽不知我是如何碍了他的眼,但既然人家明明白白表现了不喜,我自然是要谨言慎行,少惹麻烦。   我目光越过他,看向秦峥,自一开始我的注意力就被他吸引了,说句实在话,即使秦峥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会有人能忽视了他。   大丈夫当如是。   我暗自感慨。   我在看秦峥的时候,伏星阑已经向白敛介绍:“这是我表兄秦峥,哥,这是我好友白敛。”   秦峥的目光略过我,伏星阑的轻视无法让我郁结,秦峥的漠然无视却叫我无端生出一丝难堪来,他看向白敛,缓缓开口,“我听说过你。”语调是一贯的清冷,我却从中品味出一丝赞赏的意味来。   白敛也是听出其中意义,微微笑道:“我的荣幸。久闻少宗主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峥收回视线,语调毫无起伏波动,“嗯。”   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秦峥与白敛一见如故了。   这是他们天之骄子之间的故事,显然我只是个跳梁小丑,凭增人厌。   自那日起,白敛变得愈发忙碌,我甚少再见他。虽说这么想可能有点不地道,但他不来寻我,我的日子过得会更好些,我到底是怕了白敛的那些护花使者。   狗东西的后台是真硬,他家老祖是我宗唯二的渡劫大能,所以虽然我曾被明令禁止再入内门,在狗东西的运作下我仍是顺顺当当的回到内门。   纵使我千方百计进了内门,到底是身份尴尬,不伦不类。内门关系错综复杂,比起我,又个个都身份尊贵,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我得罪得起的,我便索性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平日里也都只跟着狗东西走动。   我曲意讨好竟也获得意外的成效,狗东西竟真的替我讨来了我曾经的居所。我先前身为内门弟子时,名下也有一座山峰,名为明心崖。狗东西嫌弃明心崖位置偏僻,灵气平平。但到底是内门的灵山,所谓的灵气平平也不过是相较内门其他灵山而言,对我来说明心崖僻静,灵气浓度适中,于我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自是一番恭维,狗东西自负狂傲,我不过顺着他说了他几句好话就哄得他一口答应把明心崖的主权交给我。   期间狗东西不知为何又发了脾气,一脚踹开曲意讨好的我。   “滚开,本以为爷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我借势一滚,缓解那一脚的力道,趴在地上,忍耐痛楚哀声求饶:“戚师兄息怒。”我已经成为我以前最瞧不起的那种人了。   狗东西神色莫测,我又道:“戚师兄救我水火,我感念在心,我既无才华也无能力,能侥幸得了戚师兄的青眼,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要对着狗东西低头。   “戚师兄不嫌我身份尴尬,愿意提携我,戚师兄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永世难忘。”   狗东西对我的所作所为我自然是永生难忘。   “我只想好好报答戚师兄的情谊。”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又这么会有其他心思。”   我伏得更低,将脸深埋阴影。   狗东西面色稍缓,冷哼道:“知道就好。”   “行了,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怎么你了。”   “是。”   我垂着眼,从地上爬起。   当夜我便收拾了包袱从狗东西安排的地方搬出,重新住回我昔日的居所——明心崖。 第9章   时隔数年,明心崖的一切纹丝未变,我摸着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门扉,脸上不觉便带了一丝笑意,不枉我卑躬屈膝,苟合取容。   自我被逐出内门起,我名下的明心崖便被闲置不用,内门七百二十一峰,明心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边缘小峰,其余内门弟子瞧不上,也嫌它偏僻荒芜,更嫌它旧主恶名,故而一直明心崖一直处于无主状态,我也知晓这点才动了心思向狗东西讨要居住权。   我费尽心机要来明心崖的主权自有缘由,名义上是念旧,实际上是因为我从书的提示里发现明心崖里暗藏玄机——   蓦地,我眼神一厉,警觉道:“谁!?”   屋内有人。   是谁?   他会不会捷足先登,抢了我的机缘?   我一念未尽一念又起,无不担忧我的前途,越想越急,越想越气,我虽心火澎湃,身体却崩得紧紧,时刻准备着逃跑。   “是我。”   我种种算计,在听见屋内那人声音后皆成了空。   那个人居然会是温衡。   无极宗,大师兄。   温衡。   我没料到,多年以后,这种时候,我会在我的居所,见到温衡。   那么多年啊,我多少次想见他,一次次要寻他……没想到居然在我已经放弃的时候,如此这般的轻而易举地见到他。   温衡从屋内款款而出,七年未见,他愈发温雅端方,神采英拔,一身首席大弟子的弟子服一丝不苟,随着步履上下翩跹,自有一番风度。   他看着我,目光柔和,温声道:“你回来了,乐生。”语气不似疑问,倒似肯定。细尝之下还有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我暗哂,温衡不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多情,和谁讲话都跟哄情人似的。   我心中心思百转,疑虑万千,到底还是抿了抿唇,喊他:“大师兄。”   如今,我再见他,只余防备。   再无其他。   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我房内,若是追忆往昔,他应该去的是清心崖,若说他是无意闯入,以温衡为人更是不可能,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实在不耐再虚与委蛇,反正我从来猜不中他的心思,便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   温衡眼神微暗,“我是来找你的。”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过了半晌,我的耐心已经触底,他才道:“听说你和戚皓轩走得很近?他不是易于之辈,你……莫被欺了。”   我觉得好笑,温衡啊温衡,你原来竟是如此天真,难道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们一样随心所欲,处处顺遂?我若不讨好那狗东西,我又如何从泥潭里翻身,现在又如何站着站在这明心崖上听你说这些个废话?   更何况,这么多年你都视我为无物。   事到如今,你又来假好心什么?   人人都说大师兄是君子是好人、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好人,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被废修为,被打为杂役弟子,被人欺辱……这么多年,倘若他能念及一丝旧情,为我说过半句好话,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第10章   人人都说大师兄是君子是好人、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好人,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被废修为,被打为杂役弟子,被人欺辱……这么多年,倘若他能念及一丝旧情,为我说过半句好话,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但我也知,我落入如今这般地步其实又与他有何干系,我如今所遭的这一切也不过是我的咎由自取罢了。   他只不过是不信我。   从一开始就是。   “谨遵师兄教诲,多谢师兄挂怜。”   我公事公办的回他。   倘若我早些醒悟这个道理,又何必一次次去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好在,如今也不算晚。   温衡碰了个软钉子,好脾气的笑了笑,同当年每次我闯了祸嘴硬又不肯认错时露出的笑一般无二,“何必如此见外,”他道。   “既然你已回内门,往后诸事都可来寻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弟,师兄会护着你。’   这种话,听过也就罢了,若是当了真,自取其辱的只会是自己,相同的错,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是,多谢,大师兄。”   我不知温衡为何深夜仍在我的居所。也不知为何温衡会在我毕恭毕敬的应和下变了脸色。我从来猜不到他的心思,毕竟我直到亲耳所听,我才知晓温衡是如何看我的。   在他心底,我只不过是个劣迹斑斑的小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同我一般计较?   直到他离去,我也没问及他深夜来此的原因。   *   ‘大师兄好心带你回宗门,你却恩将仇报连累大师兄不说,如今还有脸来找大师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大师兄是你能肖想的?想爬大师兄的床,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你配吗?’   ‘就是,做了错事不知悔改,还妄图勾引大师兄,你以为大师兄会看上你这种烂货?你娘是婊子,生的儿子也是爬床货。’   我娘不是婊子……   ‘呸!不要脸。’   ‘贱骨头就是贱骨头,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哈哈哈,可不是。’   ‘他从小就惯会偷鸡摸狗,哪怕入了仙门手脚也没干净过,我们得仔细小心别被他偷了什么。’   我没有偷……   那些人的脸上有讥诮有嘲讽,有不屑,有轻视……恶毒的话语疾风骤雨般扑向我,我无处可躲,避无可避。   渐渐的,那些人如浓雾散去,我看见一缕光芒,如蒙大赦,逃似的奔向光点,光明中心一人长身鹤立,是温衡。   ‘师兄——’我喜不自胜,向他奔去,‘你来见我啦?’   你终于来了。   我……   温衡冷冷道: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好自为之。”   脚下变作无尽深渊,我坠了下去。   再一转,画面一变。   少年的我与白敛从屋内追逐而出,我手忙脚乱的系着衣带,口中喊着:“阿敛,等等我。”   白敛站在阳光里,暖融融的阳光化在他的眼底:“快些,要迟到了。”   内门弟子的衣饰精美繁复,处处讲究,我越是心急越是系不好,偏生白敛还在那边催促,我哼声道:“还不是你昨夜闹我,怕迟到,你就自己先走……”   白敛小跑过来,挽起我的手,冲我笑道:“师兄莫气,阿敛和你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好?”   如今我早已不为繁琐的服饰而困扰,却再无机会穿是那身弟子服……   我从冗长的梦境中挣脱,揉着昏沉沉的脑门,却再无睡意,见窗外星河璀璨,便披了外衣,站在院子数了一夜的星星。 第11章   我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果不其然的有些着凉,头昏脑涨的起了床,拿凉水净了面,人就清醒了许多,便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昨日狗东西发了一通火后,发话叫我别去他面前碍眼,所以这几日的时间我都可以随意支配,我虽得了清闲,却又没办法真的闲下来,明心崖多年无人打理,野草杂生,我光是清理庭院就花了一个上午,白敛来时,我正蹲在地上拔草。   “师兄在吗?”   我抬头看去,白敛走过来,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妙人。   白敛走在我跟前,他站着,我蹲着,我看他就跟座山似的。于是我站起来,我蹲得时间长了,就容易有点小问题,不但脚有点麻,眼前还一阵发黑,所以我一个踉跄差点没就地摔倒,多亏白敛及时出手捞了我一把,免去我摔个七晕八素的下场。   我眼一花,映入眼帘的是白敛那张俊脸。哎,我眼睛大概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看白敛像是在发光,我被他晃了眼,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白敛低低的笑了下,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小心。”他道:“没事吧?”   我忍不住揉了揉莫名发麻的耳朵,摇摇头:“没事没事。”   白敛扶着我的腰,老半天没撒手,最后还是我实在忍不了挣了挣,才把自己从他手里拔出来,我们两个都是大老爷们,老是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更何况,白敛还是个断袖。虽说白敛喜欢男人,我也不认为他能饥不择食看上我。但到底是要保持距离的,无论从哪方面考虑。   “谢谢你啊。”我默默往后挪了挪,白敛身上有股子香,好闻是好闻,就是晕人。   白敛仍是笑着,温温柔柔的开口:“应该的。”   我下意识左右看了下,他这个样子要是让旁的什么人看见了,我怕是一天能被打三顿的,一想到那种惨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正好看见白敛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啊……什么?”我一头雾水,他期待个什么劲?   白敛笑得有些腼腆,带着不可言说的期待,说道:“明日是三宗论道正式比试的日子……师兄要来吗?”   不了吧……   我第一反应就要拒绝,他比试我去做什么?看他出风头吗?更何况,我是真的不敢再和这种大比扯上干系了。要早几年他来问我,我还可能会心存幻想,如今我看清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对此毫无兴趣。   我面露为难的看了白敛一眼,遗憾的拒绝道:“我怕是没办法去。”   白敛闻言,肉眼可见的沮丧起来,我再一次庆幸此时此刻没有其他人,白敛垂了眼,耷拉着眉,身上的落寞有如实质,打个比方,如果在场的不是我,是其他什么人,那现在那人应该已经满口答应了。   然而我心硬如铁,内心毫无起伏,一心只想早点打发他走人,于是我做出一脸愁容,怅惘道:“像我这种罪人,如何能去大比上丢人现眼。”   “师兄……”白敛皱起眉,上前一步,他言辞恳切:“你不是罪人,你是被冤枉的。”   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是被冤枉的,我心说。   当年我会感激涕零,如今的我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然而,表面上我还是感动道:“师弟……这世上只有你愿意信我了,我……”白敛心地善良,好骗的很,他一直认为我对此黯然神伤,对此他还一直心怀愧疚,这倒是一个切入点,可以好好的利用一下。   我借势低下头,抹了抹干涩的眼角,然后抬起头,眼眶微红的看着他:“我也是想看你的大比,只是身不由己。”   白敛果然不再提大比的事,目露痛惜,他揽住我,安抚的拍着我的背,我在他的触碰下忍耐良久,才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师兄。”   他爱往自己身上揽错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他这样说旁人都会大为感动,叹其心性,然后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不知为何我从来不会产生那种类似于——啊,他是多么的纯洁,多么的善良,我怎么能责怪他……之类的想法,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他,“不是你的错。”然后把自己从他的怀抱里解放出来。   我想,内门果然养人,当初白敛和我还差不多高,如今我已经矮他一截了。果然如老乞丐和我说的一样,要想长得高,先要吃得饱,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得好。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要攒灵石的念头。   说起来白敛和温衡谁高一点?好像是温衡……不过我所见过的人中最高的是秦峥,他饭量一定很大。   有钱真好。   我总结道,然后发现白敛还没走,也对,他那么守礼,进门都要先敲门,要走的话肯定会和我打招呼的。   白敛目光沉沉看着我,半晌,笑着和我道别。   “师兄,从今往后……”   “?”   白敛摇摇头,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拉我:“没什么,师兄,我先告辞了。”   我目送白敛远去,确认白敛已经走得远远的,确认了整个明心崖就我一个人在,才松了一口气。   我简直要怀疑温衡和白敛是约好的,一个接一个的来。毕竟我现在可以说是身怀巨款,看谁都像贼,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疑神疑鬼,生怕哪个人来抢了我的机缘。我是穷怕了。   我打发走了白敛,终于可以继续拔草,准确的说是挖坑,然后我看着一地的野草犯了难,毕竟我那天大的机缘就埋在底下。   我心心念的那个机缘其实是一截指骨,好听一点可以说——圣人的指骨,据说那位大能超凡入圣,有通天之能,而这截指骨就蕴藏了通向大道的传承。按照书上说这截指骨现世要几年后了,而且得到他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弟子,当然那个小弟子后来的成就也算得上是举世无双,可见这个传承何等出类拔萃,所以这个指骨我势在必得。   既然我已经知晓这件事,我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书说这个机缘不属于我,劝我安分守己,不然后果自负。真是好笑,它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我要听它的。   然而我挖了一天一夜,几乎把整个庭院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 第12章   我失魂落魄的跪在那里,突然涌出一股愤怒来,这股无名火来得突然,却来势汹汹。   真是、好样的!   我要被气笑了。   可我笑不出来。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没那个命,人家是机缘天上落,这叫命中注定,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我,我应该本本分分的,按部就班的过着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只是,事到临头,我还是会觉得不甘心,终究是意难平。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七年前的大比也是,现下也是,哪一次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拒之门外,被打落深渊……   凭什么?   我只是想要变强,只是不想受人欺辱,不想卑躬屈膝,不想战战兢兢,这有什么错?!   凭什么?凭什么我生来要遭受这些,凭什么我要受人白眼,遭人嫌恶,孤苦无依?凭什么?!   ‘你的命运就是如此。’   我不服!   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如果天注定要我凄惨一世,那我偏要登顶,享尽荣华富贵!   ……没用的。   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   你还没认清事实吗?   这么多年,你还没发现你的弱小?   你以为,你能抵抗得了命运吗?就凭你?   是啊。   我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我早就身处深渊,无人救我。我亦无法逃离。除了溺死其中,我无路可走。   我突然觉得冷,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寒冷,我的指尖,我的眉眼,我的每一块血肉,每一寸骨头,都失去了温度,我好似被人打断了脊骨,再也无力直起身,只能痛苦的佝偻起来,我咬紧牙关,牙关在悲鸣,我一口咬住我的手腕,我的手腕鲜血淋漓,我的手臂血肉模糊,痛苦的嘶吼从喉咙争先恐后的跑出。   “啊啊啊啊啊啊——”   我呕出一口血,不甘的陷入黑暗中。   三宗大比到底是一件全门皆欢的盛事,这种时候是最能直观感受宗门底蕴,弟子的出众与否。我虽言之凿凿的拒绝了白敛,但第二天我就参加了大比,跟着狗东西,我的参加是指我在下边看他们打,狗东西的参加是他在上面跟别人打。我是真的有点意外,狗东西是怎么想的,参加大比?就他这种酒囊饭袋,不怕被别人压在地上打吗?   我是不想来的,但狗东西要求了,我不得不来。   狗东西对于走到哪把我带到哪这件事十分的热衷,这种心思很好猜,类似于一个人得到了一个新玩具,免不了到处炫耀一番,我现在就是狗东西的那个新玩具。   我的意思是,我来大比现场确实是身不由己,不是故意针对白敛而回绝他。身为玩具就要有玩具的自觉,我被收拾了那么多次,再不张记性,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大比的场地就那一块,所以我不可避免的撞见白敛,我有时候真的怀疑白敛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探测术,要不然他怎么能每次都第一时间发现我。狗东西斗志昂扬,我溜须拍马,白敛处于人群中央,本该毫不相干,偏偏白敛要来招惹我,他一点也没有众人视觉中心的自觉,径直走向我,好似除了我,其他人都无法看在眼里似的。   “师兄,你来看我吗?”他眼底的欣喜不容作假,声音是轻快的,语调是飞扬的,我却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这一倒,我就撞上了一个人。   我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回过头,那人揽着我的腰,扶着我的肩,我几乎掉到他的怀里,他垂着眼看了我一眼便别开了眼,他给人的感觉如亘古不化的寒冰,然而他的手是那般的热,几乎烫化了我。   狗东西一把拉过我,力道很大,饶是我皮糙肉厚也觉得有点疼,狗东西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狗东西握着我的肩头,靠近我,亲昵的嘱托,“还不快谢谢秦真君。可别让真君误会你是故意投怀送抱啊。”   秦峥没有理会狺狺狂吠的狗东西,也没有理会茫茫然的我,不,他看了我一眼,疏离中带着厌恶,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都不愿。   我满心茫然,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反感我,我看着秦峥走向白敛,秦峥固然寡言,面对白敛却也是有问有答,是与对我是截然相反的温和。   白敛看向我,微微笑了:“师兄来看我,我很欢喜。”   我干笑着应了,只觉得万分尴尬,一身的不自在,我哪里是因为他……   “嗯……”   “小师弟,乐生是来给爷助阵的。”狗东西强行揽着我,“是不是?”   狗东西是吃错药了?火药味这么大?怎么和白敛说话的?   白敛收敛了笑,盯着我,道:“是这样吗?”   “显而易见,”伏星阑抱着臂,冷冷的看着我,“你把他当师兄,他可从来没把你当师弟过。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他那样子,为了蝇头小利就对着个纨绔极尽讨好,他明显就是利字当头,对你也就是利用罢了。白敛你还不明白?”   这话说的。   我怎么就和狗东西是一个物种了?   白敛把我当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还真没把白敛当师弟。   我本想反驳,说些圆场的话,可话未说出口,我就看见秦峥上前,微微挡住了目露哀伤的白敛,分明是信了伏星阑的那番话,那一刻我就跟被人扼住了咽喉,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3章   我本想反驳,说些圆场的话,可话未说出口,我就看见秦峥上前,微微挡住了目露哀伤的白敛,分明是信了伏星阑的那番话,他站在白敛身前,隐隐呈保护姿态。   保护?   他是怕我对白敛做什么吗?   我还能害了他不成?   论修为白敛是金丹修士,而我不过是个练气弟子,论地位,白敛是掌门爱徒,我是杂役弟子,宗门弃徒,哪有能力去害人。   那一刻我就跟被人扼住了咽喉,纵然有千言万语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伏星阑的讥诮,秦峥的冷漠,白敛的怀疑,以及在场的弟子的窃窃私语,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我牢牢包裹。这一幕何等熟悉,我恍惚又回到当年定罪的那天,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不可抑止的感到惶恐,压迫。   我分明是觉得冷的,但我的手心却是潮湿一片,几乎滴出水来。   “哟,天之骄子的心可真脏,看来你也是那种货色啊。要不然怎么能这么深入了解。啧啧啧。自己心肠黑就以为别人和你一个样了。”倒是狗东西对周遭的氛围毫无察觉,先怼了一通伏星阑,把伏星阑气得脸色发青,然后殷勤的凑到白敛跟前,好言宽慰道:“白师弟,你别伤心,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师兄是来看你的。更何况我又不参加大比……我们是专门来看你的……”   可狗东西分明报了名,也对此颇为看着。   看来他是真的很重视白敛了。   “是吗?”   白敛犹疑的看向我,目露探求,我定了定心神,既然狗东西主动挑头揽走了责任,白敛也给了我解释的机会,我此时最适宜的便是顺势脱身,于是我便强笑着应和:“是这样没错。”   好在白敛没有细究,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下一刻便开怀了,清浅一笑,道:“师兄,我定会赢的。”   “对对对,白师弟一定是魁首。”狗东西立马附和。   随着白敛的态度转变,气氛一下子和缓了许多,不再那么压抑,我如蒙大赦,不由自主的对白敛产生了一丝感激。   伏星阑一脸诧异,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白敛说:“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就这么上赶着让他骗——”   白敛轻飘飘飞过去一眼,伏星阑就止了声,就跟被掐了脖子的大头鹅一样,真是个蠢货。我幸灾乐祸的想。白敛又冲我讨好道:“我自然是信师兄的,师兄你要信我呀。”   我配合的点点头,“嗯嗯,信你。”末了为了加强可信度,我又添了句,“师弟的为人,我是再了解不过的。”   我昨夜醒来,仍是躺在庭院的泥地上,有爬虫从我脸上路过,被我随手一拍,在我手中粉身碎骨,我看着手中那爬虫的尸骸,脑海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在那些人眼里我不就是一只渺小而不自量力的爬虫吗?偏偏我却不自知,妄图螳臂当车,最终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又想到莫名来访的温衡,一开始我是怀疑温衡来此是为了抢我的机缘,但事后回忆,庭院在我翻找之前并没有被人挖掘的痕迹,而白敛,也没有沾上一块泥,所以他们都没有拿走指骨,我找不到,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不属于我罢了。   不是所有的事是可以靠坚持就能获得回报的。   我现在想通这点,也不算太晚。   圣人指骨不属于我,我找不到也是理所当然,与其对此耿耿于怀,还不如考虑眼下。   既然传承这条路走不通,那我更应该好好利用一下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为自己做打算。毕竟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   我笑了笑,余光扫过青着脸的伏星阑,置身事外的秦峥,冲白敛道:“师弟,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假的。   我少时不懂事,明明是一只蝼蚁却妄想堂堂正正做一回人,好在我醒悟得早,如今再遇见这些也不以为羞辱,还有心思计算如何讨人欢心,叫我得到些好处。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吧。   “我亦如是。”   白敛神色愈发温柔,他的语调轻轻的,仿佛无限情意都含在其中,近乎缠绵了。   他和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说话的?怪不得一个个都死心塌地的,怕不是整日的蠢蠢欲动,痴迷白敛了。   我与他相视一笑,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   各自心怀鬼胎莫过如此了吧。   我面上一派动容,实则暗自讥诮,我屡屡因为白敛而受无妄之灾,对他一直都是避之不及,即使我疏远了白敛,却也无法摆脱白敛的影响,既得罪了白敛的爱慕者,也没从白敛那处得到好。   如今想来是我不懂变通,白敛是什么的身份地位,我居然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竟舍近求远去狗东西手下自讨苦吃,实在是愚不可及。   这样一想,我竟要多谢狗东西今日非要带我来此了。   我既打定主意要弃了狗东西,一时间看狗东西竟顺眼许多,正好撞见狗东西的视线,便冲他感激的笑笑,又趁别人不注意,靠近狗东西轻声道谢:“多谢戚师兄先前替我解围。”   狗东西反应极大的瞪了我一眼,神色慌乱,红脸赤脖的嚷嚷:“少自作多情!”   狗嘴里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反正我也不指望狗东西说人话,便随意敷衍的应了声“是。”正好白敛冲我招手,我便顺势走过去,却听见狗东西在后面忿忿不平的骂我白眼狼。   他莫不是会读心不成?   “师兄。”白敛捉了我的手,“你坐这里,这里位置好,视野也好。”   这种贵宾席只有几十个,白敛对我是真上心了,我腼腆一笑,道:“多谢师弟。”   白敛眼眸发亮,喜不自胜,“师兄喜欢就好。”   最后是伏星阑实在忍不住了,他真是可怜,一门心思为了白敛,却被白敛屡屡为了我这种人物驳了颜面,可惜他每次都不长记性,非要没事找事来针对我。   像他们这种金贵的大少爷,最是好懂,爱憎分明,喜好或厌恶都一目了然,当然他们有这个资本,也无后顾之忧,可以随心所欲。讨厌一个人就直接表现得明明白白,有些人会隐藏,而伏星阑是不屑隐藏,至于秦峥,他应该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点吧。   真是令人羡慕。   其实伏星阑对我的厌恶很好理解,毕竟他是白敛的知交好友,自然是站在白敛那边,像白敛这种品性高洁之辈,所结交的俱是坦坦荡荡的君子,然而白敛却屡屡对一个工于心计的小人示好,偏偏这个小人还不识抬举,还装模作样,惹人厌烦,于是便为好友打抱不平,好友自然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其中挑拨离间的我。   “下一场就到你了,你该下去了,有什么话到时候说也不迟。”伏星阑挤到我们中间,道。   白敛略显迟疑,敛眉看向伏星阑,“我还能吃了他不成?”伏星阑不耐,“你还信不过我?”   伏星阑见白敛还是不放心,又下了剂猛药,扯过一旁的秦峥,“你要是信不过我,那总信得过我哥吧?”   白敛这才笑道:“我自然是信你们的为人,我只是怕我不在时师兄被其他人欺了去。”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恍然盲人若如置身狼穴蛇窟,虽看不见毒蛇猛兽的接近,却本能的感觉危险。 第14章   白敛越过伏星阑,作势欲拉我过去,看见白敛向我伸来的手,我不由自主的往后躲了一下。虽是无意识避让,我却也下意识注意不再撞上他人,以免再生事端。然而我避开了人,却没算到身后还有椅子,木制的椅子被我撞得往后平移了几分,发出刺耳的噪音。   “师兄?”   我面色发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白敛沉沉的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安,再抬眼,却见他目露担忧的望着我,关怀道:“怎么了?”   我勉力笑了笑:“方才没站稳,让你见笑了。”说着我扶着椅子坐下,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攥住了椅子的把手。   白敛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下次师兄可要小心了。”   “我会的。”   于是白敛又拜托了秦峥与伏星阑一起对我照看一二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了。   白敛走后,座位上就留下秦峥、伏星阑与我三人,一时无话。   我望着白敛的背影,没发现我那时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我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太乏了,才会出现幻觉。   我看着白敛的背影心想。   “很得意是吗?”伏星阑回过头,唇角一挑,勾出一道讥讽的弧度。   “我不明白伏师兄在说什么。”我垂下眼,道。   伏星阑盯了我一会,冷哼一声,在贵宾席里挑了离我最远的位置坐下。   倒也相安无事。   过了一会,白敛上场了,我看了眼,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结束的,于是起身往外走,打算去透个气。   我寻了个僻静之处,隐隐约约听见广场的人声鼎沸,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我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身去看,原来是先前坐我邻座的修士,飞眉入鬓,目如点漆,端得是英姿焕发。   然后我就看着这位相貌不凡的仁兄冲我一笑,连珠炮似的开了腔:“师弟好啊,我是玄阳山的禹和光,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你是新入门的弟子吗?是哪位长老门下?怎么不去看比试?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并无。”我默默往后退了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禹和光拍着我的肩:“不用客气,大家同为无极宗弟子,都是兄弟姐妹,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师兄说。”   我否认了几次他才相信我不是在和他客气,还未待我松一口气,禹和光又勾住我的肩,“要回去看大比吗?前面的比试都无趣的紧,诶?这局是白敛师兄……哎,看来胜负已定,你是白敛师兄的师弟吗?”   “不是……”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感慨。   “哈哈,那你应该与白敛师兄关系很好了。”   他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我无语凝噎,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温衡,禹和光也注意到了,“是大师兄和碧彤师姐,还真是般配啊。”   果然是太年轻。我目露同情。又一个被碧彤表象所迷惑的傻狍子。   禹和光收回视线,兴致勃勃的开口:“你觉得是大师兄厉害还是白敛师兄厉害?”   ???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   禹和光没有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开始分析:   “……大师兄已经破丹成婴,白敛师兄金丹圆润,假以时日也是元婴,元婴复元婴,哎~天才的世界真是不合道理啊。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长老门下的,我师尊和所有长老都和睦,不用担心我们师尊会不合,而且我们如此投缘,不交个朋友说不过去。”   “我……”我正要婉言回绝,却看见话题的主要人物走了过来。   禹和光两眼放光,忙不迭迎上前去,“大师兄,碧彤师姐。”   “和光师弟。”温衡应他,又叫住离去的我,“乐生。”   禹和光乐颠颠的应了,听见我的名字时楞了神,我心道,果然如此。   他面露复杂:“原来你就是那个‘乐生’。”   “是。”我也懒得遮遮掩掩,索性给了准话。   禹和光还想再说,温衡上前挡住我,一旁的碧彤言笑晏晏的开口:“我与乐生许久未见,还请师弟行个方便,让我们叙上一叙。”   “哦,哦。”禹和光讷讷道。   我虽自认没有什么可以和温衡叙的,但我也不想从禹和光口中听见其他的话了,便没有甩开温衡的手,跟他走了,途中我回头看了眼,禹和光仍在原地,看着我们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我哂笑一声,便将他抛在脑后。 第15章   温衡说要和我叙旧,结果还没和我说上几句就被飞鹤传音叫走了,他毕竟是掌门首徒,板上钉钉的下任掌门,哪有那么多时间来与我这种小人物虚度消耗。   “怎么了?”我面上佯装懵懂,问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衡面带愧色,轻抚我的发顶,道:“抱歉,我忙完再来寻你。”   “没事的,大师兄去忙吧。”我忍着被温衡触碰的怪异感,体贴道。   温衡还欲再言,却见纸鹤象征催促的闪烁愈急,只好匆匆离去。   支开了温衡,还留一个碧彤。   碧彤忍了许久,终于等到四下无人,一瞬间言笑晏晏就变了横眉冷对,她厉声道:“你居然还敢进内门?你就非要巴着大师兄不放?你要不要脸?”   也不知道那禹和光见了疯婆子似的碧彤,还会不会觉得她与温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她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巴着温衡了?   或者说比起温衡主动找我,碧彤更愿意相信是我廉不知耻的勾引温衡,处处纠缠她的大师兄。   她这么想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我否定多少次,她就是认为我处心积虑的要和她抢大师兄,简直不可理喻。   温衡从未对我另眼相待,若说温衡对谁分外不同,白敛算一个,可她不去找白敛的麻烦偏偏于我处处针对,难不成我就看起来是个软柿子,好欺负?   若是温衡对她有意也便罢了,然而温衡视她为师妹,从未有过男女心思,就算她赶走了我,温衡也不会选她。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碧彤厌我入骨,我又何尝喜欢她?   虽是相看两相厌,碧彤可以毫不掩饰对我的恶感,我却因为人微言轻不得不隐忍不发,因为碧彤是掌门独女,若是叫人抓住对她不敬的把柄,那我在无极宗便真的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我便不言不语,任由碧彤劈头盖脸的一通抢白,权当自己是个哑的,聋的。   碧彤到底是掌门之女,多年的教养,使她骂人的词汇十分贫瘠,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的也不过是几句“不要脸,”“下贱。”当年我听了觉得屈辱不堪,如今再听,也不过如此。   与这些年里我所听的污言秽语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样一来,碧彤其实不过是一个为爱所困的可怜人。   得不到心中所爱,只好在我面前发泄不满。   我心中并无半分怜悯,纵然她事出有因,可我又何其无辜,凭什么让我受这种无妄之灾,虽然碧彤的辱骂对我不痛不痒,但……还是很不爽啊。   碧彤骂了我一通,没得我一句回嘴反驳,简直是逆来顺受,觉得无趣,便放了通狠话,威胁我不准纠缠温衡,又忿忿的推了神游天际的我一把。   啧,力气这么大。   我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身子一晃便跌倒在地。   碧彤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我这么‘弱不禁风’,这样显得像是她在仗势欺人了。碧彤朱唇开开合合,神色几变,最后定为嘲讽,秀美的眉上扬出不屑的弧度:“哼,装模作样。”末了还高傲的挺直了背,风风火火的御剑走了。   我只觉得耳根霎时清净许多。   反正没有旁人,我也不急着起身,原地歇了会才慢吞吞的从地上支起身,不甚在意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吹了吹发红的手心,心不在焉的撑着膝盖站起来,这时我才发现秦峥站在我跟前,不远不近,只是面无表情,就叫人觉得拒人千里冷意横生。   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不过这又有何干系?   我漫不经心的想,勾起嘴角懒洋洋的冲他笑。   “秦真君。”   秦峥伸出的手攥成拳,垂了下去,冷淡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啧,莫名其妙。 第16章   有道是人倒霉时,喝凉水也能塞牙缝。没走几步,我的脚就崴了,直直往前扑,好在我及时稳住身形,才免去我再次出丑。方才站定一抬头,就看见本应走远的秦峥垂着手,站了我半臂远,冷然的看着我。   他怕不是是以为我故伎重施,借机往他身上扑。   我脚踝疼得要命,心里也冒着一股火气,既然他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我偏要恶心他不可,我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秦峥的瞳孔扩了一圈,身上肌肉紧绷,掌下的肌理微微颤动,不知是气得,还是被恶心的。他活似一个正被玷污的黄花大闺女,就差大喊非礼了。   我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的放开他,真诚道:“多谢真君。”   秦峥怔然,眼底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懒得花心思琢磨他在想什么,反正无外乎‘轻狂’不自重‘不知廉耻’之类的,轻飘飘的毫无攻击力,我内心好笑,拖着伤脚,一瘸一拐的越过僵在原地的秦峥。   我才错身略过秦峥,手就被捉住了,说是捉,确实如此,我的手腕被他捉鱼似的握住手心,力道之大如同寻仇。我挑了挑眉,他这是觉得吃了亏想讨回来吗?我暗自做好被他扔出去的准备,等了半晌,我的手腕被握得发麻,发烫,仍是无事发生,我一头雾水的看向秦峥,这得是多大招,蓄力都这么久。   “秦真君?”想了想,我还是开了口,顺便晃晃我被蹂躏的手,笑眯眯道:“可以轻些么?”   秦峥视线下移,触及我那被他握着不放的手,瞳孔陡然一缩,针扎似的收了手,不仅如此,人还往后仰了一仰,倒似拉着别人不放的不是他,而是我了。   我低头自顾自的揉了揉红了一圈的手腕,感慨自己真是多灾多难。   “!?”我傻眼了。   什么情况?   秦峥面带寒霜,冷着脸,动作倒是与之相反的轻柔,不多时,我的手上便敷了一层通透莹润的药膏,然后他猿臂一伸,极为自然的抱起了我。   !!!   ???   我仰起头,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   秦峥:“噤声。”   我还没说话呢!   要不要这么霸道的啊!   我憋憋屈屈的合上嘴,我一只手敷了药,不敢乱动,怕弄脏了秦峥的衣服,空出来的手撑在秦峥胸膛,以免我窝到他怀里去,哼,到时候又怪我投怀送抱。   秦峥抱着我,走到了一处假山后,这破地方是真的人迹罕至,他要是在这里对我下手,怕是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他这是把抛尸地点都选好了?   我默背了来时路线,计算着从秦峥手下逃生的几率,翻来覆去的想着如何反击。然而我却被秦峥放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然后——我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看向秦峥。   秦峥握住我的脚,褪了我的鞋袜,眉头皱得死紧,他的手心贴着我的皮肉,那处不见天日,从未有人触碰的皮肉,明明不过是被碰到脚,我却感觉好似被触及什么隐秘之处,他的身上的热度通过我们相触的地方,绵绵不绝的传输而来……我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啊!”我猝不及防痛呼出声,整个人抖得跟暴风雨里的杂草一样,我忍不住伸脚去踹,我的脚被秦峥的手牢牢握住,另一只伤脚仍是被秦峥牢牢的控制住,不顾我的反抗,秦峥的手在我的伤处揉压,药力被灵力催动,我的脚踝又痛又麻,各中滋味难以言说。   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我与他的差距,我的脚心抵着他的手心,细嫩的脚底划过粗糙的剑茧,那感觉,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放开……”我颤着身,未受伤的那只脚也冒出了药力熏染的酥麻,细细密密的十分难耐。   细白的脚趾染了晕红,白嫩的玉足被圈在一只宽厚有力的手中,裸露的肌肤上散落了星星点点的红痕,带了凌虐的色气。我只看了一眼便羞耻得蜷起脚趾,   “……”秦峥执着我的足,低头时发梢扫过我的肌理,潮热的气息随着喘息喷在我的足上,不容置喙的按摩我的脚踝,一下,又一下……我绞紧了手指,不肯再出声求饶。   不过是上药……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最是怕疼,每次自己上药只是随便糊弄了事,反正我皮糙肉厚,擦了药就能活蹦乱跳,更何况灵药昂贵,我哪有那么多多余的伤药来处理每一处伤口……   他这故意要折磨我。   我的眼氤氲了一层水汽,喉咙溢出一丝泣音。   秦峥动作一滞,按压的力道兀的大了一瞬,细密的疼化作尖锐的痛,我没了气力挣扎,只无意识的低吟“……疼……”不知是不是错觉,抑或者是我已习惯,接下来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第17章   待到风停云止,我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凉汗,甫一得到自由,我便缩回脚,蜷在胸前,唯恐再被捉去折磨。我伏在巨石上急急的喘息,浑身好似被上锅蒸了一通,热得出奇。   我的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我的手脚酥麻,几乎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要化在这方石台之上。   秦峥立在一旁,看着我的狼狈样,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了握,方才魂归故里般的惊醒。   他估计自己也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虽然不解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帮我解决了伤脚的问题。我于情于理都应该谢谢他。   虽然,我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我挖苦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到底是没说出来,大抵是我这个伤患过于不配合,秦峥的额上冒了一层薄汗,玉白的耳也微微有点发红,一丝不乱的鬓发也散落了几丝杂发,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歉然。好似全然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导致眼下这种莫名尴尬的局面。   我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来不及理一理散乱的发,收拢好散开的衣襟,抬眼望着秦峥,哑声道谢。   “多谢秦真君。”我道,我一没叫,二没喊,声音却无端的沙哑,我吓了一跳,连忙收音。   “不必。”秦峥冷着脸,凌厉的目光扫过我赤裸的足,硬邦邦的回道。我自己看不见自己,所以我不知道他的视线还扫过了我晕红的眼尾,红醴的唇,泛粉的颈,最后回到裸露的赤足上。   惜字如金,拒人千里。   我脸上的笑意寡淡下来。   修真门派里最多的是山,山上最多的是树,人界难得的百年老树,在这里只是寻常,古木参天,枝叶曼曼,清风缓缓吹散了空气中的热度,一如我身上的热度。   秦峥无声的张了张口,我等了等,他仍是沉默无言。   也罢,反正他想说的不外乎叫我‘自重’,莫要因为他的好心而产生不必要的心思,不要纠缠他之类的迂腐酸话。   经过刚才的那一通折腾,我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单单是衣袖内部的料子就被我捏得皱如咸菜,这倒隐蔽,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倒是我出了一身汗,像我的那种衣服……不消去看,我的里衣也定是湿了一片。我的模样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好在我经常泥地里打滚,身上的衣服不是破破烂烂,就是脏兮兮,还有大半是又张又破,所以眼下这种境地我并不看在眼里,毕竟我没有时间来计较这种细枝末节。   我转了转脚踝,只觉得灵活如常,不着边际的想着秦峥的这一手推拿可谓手艺出众,药到病除,完璧归赵。我的脚活动自如,只是上面红了一片,白白的皮肉上附了几道指痕,怪模怪样的,我不自在的动了动脚趾,无意瞥见了秦峥盯着我的脚,好似和我的脚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死死盯着不放。   “好看?”我挑眉望向他。   秦峥呼吸陡沉,紧接着,他颦了眉,敛了目,低声呵斥道:“有伤风化。”   我:……   谁?   谁有伤风化了?   再说,又不是我自愿把脚露出来‘有伤风化’的,之前握住我的脚不放的是哪个孙子哦?   你想看我也不给你看好伐。   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修为又高,像你这种,在我们门派一天能被打五次的好伐。   我愤愤不平,弯腰捡了堆在脚边的鞋袜,利落的套了回去。余光瞥见秦峥招了灵剑,他要替天行道消灭我吗?我紧绷了神经,却见他步履凌乱的御剑走了,走得那般急,就像多呆一刻都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我跳下巨石,沿着来时的路,踱了回去。   一路顺遂,再无波折。   怎么可能。   我停下脚步,不远处伏星阑抱臂倚树,面露讥诮,“你还真是到哪里都不忘勾三搭四。”   我置若罔闻,权当他在放屁。   “妓子也没你叫得骚。”   呵!干你何事?   我便冲他笑,满怀恶意,道:“那你硬了吗?”嘴这么脏,你妈死了。   伏星阑脸涨得通红,“怎么可能!”他眼神慌乱,欲盖拟彰的否认。   我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开口:“哦?你这般费尽心思的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忍不住怀疑……”   “怀疑什么!你少自作多情。”   我不言,只是冲他笑。   “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我觉得没意思,没再理会他,径自走了。 第18章   回到座位时,秦峥的位置空空如也,显然是还未回来。倒是伏星阑早早地的坐在他的位置上,看见我,便抱着臂别开脑袋,又好似气不过,转过头来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可以说十分的幼稚了,怕是镇上王老板的小孙子也要比他来得讨人喜欢。   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向底下的石台。   每个门派都应该有专门用来举行比试的广场,无极宗自然也有,这个广场占地颇大,可以容纳数万弟子,中央是为了大比专门而造的石台,造型古朴,数个法阵相互联结,抗打,抗摔,质量过人,还自带修复功能,可以说美观又实用。   我本以为前前后后耽搁了那么久,以白敛的实力他那一局应该早已结束才对,可不知是白敛的对手太顽强还是什么原因,直到我坐定,底下的对决还在你来我往的进行着。   白敛的对手是其他峰的弟子,修为也是金丹,没什么存在感,反正底下喊得都是白敛的名号,助的是白敛的威。   我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玄机来,无端生出一个念头——白敛是在故意拉长比赛时间,可是为什么?   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难道是为了多出风头?   还是下不了手?   毕竟他心地善良,对同门师兄弟也多有包容,不肯下狠手也是正常。   不过,到底是婆妈了点,要是碰上魔修,他还这般心慈手软,怕是要吃亏的。   若换作是我……   我摇摇头,像我这种小虾米,还是安安分分修炼自己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再说魔修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了,当前定的协议可是要求魔修八百年内不准再入中土,这百年来魔修龟缩魔域,安分守己,就算偶尔发现的几个魔修也都尽数被诛,哪里轮得到我们来对上魔修。   我们这一代的环境可谓是十分祥和了。   白敛轻巧的错开对手的招式,游刃有余的还击,招招点到为止,不伤及根本,手下留情才最是折辱,我看他的对手出招愈发凌厉,显然是杀红了眼,怕是要生心魔了。我不由替白敛感到委屈,毕竟他是好意。   不过换作是我,我也是不需要这种好意的。   我每次与人‘比斗’若是他伤我八百,我定要伤他一千,绝不吃半点亏,哪里会想到什么让不让的。当然我的情况与白敛的情况不同,我是被恶意刁难,出于反击与自保才与人‘比斗’。我每每动手都以伤换伤,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与我‘比斗’的人人多势众,又有灵丹妙药可用,所以到最后,我遍体鳞伤,他们毫发无损。   那时我日日勤修不辍,为的就是变强,再变强。   若有朝一日我有了实力,定打得那些人哭爹喊娘,无力还手。   所以白敛是君子,我是小人。   我冷冷的想道。   不多时,台下便传来欢呼声,声潮险些要把这座山给掀翻过去。   白敛赢了。   我忍不住瞧了瞧四周,四周的弟子个个为白敛的胜利而称快,上座的长老们也面带欣慰,一直瞪我的伏星阑更是喜上眉梢,所有人的关注都在白敛一人身上,没有一个,哪怕一个人注意到那个失败的弟子。   在周围的喝彩声中,我看见白敛遥遥的看向了我,嘴边带着怡然的笑。   他张了张嘴对我说了句话,口型俨然是——   “师兄。”   “我赢了。”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果然赢给我看了。   什么执念,我真是不懂了。   自顾自的在想什么呢。 第19章   你赢或者输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敷衍的冲他笑笑,目光略过白敛,看向他身后的那名弟子,心底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介于同病相怜于同情之间。大兄弟你人缘可不咋滴啊,你看看,都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不准你看他!”我的手腕一痛,伏星阑拽着我的手腕,他对白敛还真是野狗护食一般护得紧啊,我便回他:“不准看他,那你是要我看你吗?”   伏星阑:“也不准!你少打我的主意,我是不可能瞧上你的。”他打量我,讽刺道:“就你这种货色,谁碰谁脏。”   哦。   我求你碰我了哦。   我动动手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紧握不放的手,“那还请伏师兄高抬贵手。莫要脏了你冰清玉洁的手。”   伏星阑如针蛰般的收回了手,人也离我三尺远,恨不得在脸上写上‘离我远点’四个字。   我的手得了自由,我便懒得去管伏星阑作什么妖,不适的转了转被抓痛的手腕,懒洋洋的看向比试台。台上那弟子默默的从地上爬起,身形不稳,不知是因心境浮动还是受伤颇深,白敛冲他伸了手,要扶他,那弟子没接受白敛的好意,白敛的手被打开了。   他要遭。   果然,他引起了众怒。   这个嘲:“什么人啊,白师兄好心去扶他,他居然还摆脸色。”   那个笑:“自己技不如人,输了就耍脾气,好大的派头。”   一个接一个。   “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内门弟子,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也就是白师兄心地善良,不计较这些。”   “白师兄就是太温和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欺负他。”   ……   一时间那弟子简直成了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那些弟子一个个同仇敌忾,好似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可究其根本,他不过是没有接受白敛的好意罢了。   那弟子脸色愈发苍白,我看他几乎要站不住了,心道一句‘可怜’,却无半分怜悯。我若可怜他,谁又来可怜我呢?   白敛微微颦眉,不赞同的看向那几个不忿出声的弟子,那些弟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嘀咕一句:   “白师兄就是太替人着想了。”   那弟子身形晃了晃,仿佛随时会跌倒,最后像一只落败的野兽,拖着伤躯下去了。   何必呢,自尊又值多少钱,我心中漠不关己的想。他日后的下场我看得分明。   毕竟,我早已深有体会。   幸而我及时醒悟。   我冲白敛笑了笑。   白敛回了座位,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攥着我的手,饱含期待的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右手,笑道:“恭喜白师弟旗开得胜。”   情真意切得几乎让我自己也以为我是一心期待他能赢的。   白敛腼腆一笑,蓦地,他眼神一厉,死死的盯着我的手,我被看得心底发毛,不由自主往椅背上靠了靠,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我那瘦骨伶仃的右手手腕上张牙舞爪的布着青紫掐痕,我没有富贵命,偏有富贵病,受伤如喝水的我偏偏有一身娇嫩的皮肉,稍微一摁就能留道印子,更别提是受到粗暴对待了。   我对此习以为常,比如我手上的掐痕吧,看着可怕,其实也就那样,不用管他,过三五日自己就可以消了。   白敛却好似我受了多大伤似的,沉声道:“是谁伤的你?”   你瞎啊。   谁动的手还要问哦。   刚才白敛不是一直看我吗,那样他还要说没看见谁动的手,那他不是真瞎就是装瞎了。   我权当他是装聋作哑,毕竟伏星阑是他好友,白敛不想为我而去为难自己的好友也是理所当然,思及此,我拉下衣袖挡住淤痕,体贴的揭过不谈,宽慰道:“无妨。"   "不值一提。” 第20章   “不值一提。”我看着一旁的安静如鸡的伏星阑,道。   这小王八,见了白敛就安分成这样,早干嘛去了。   我见白敛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不过我对此毫无兴趣,于是便转移话题,夸了一通白敛比斗的英姿,直言道我对他钦佩异常。   白敛对此信以为真,两靥泛了粉霞,美貌惊人,“这不算什么的,”他垂着长而翘的眼睫,期期艾艾道:“我,我夺了魁首,把奖品给你好不好?师兄,你的剑不是断了吗,我到时候送你一把新的。”他语气缱绻,又兼温言软语,叫人听了心都能化了去。   我心中好笑,他还真是不把其他参数弟子放在眼里啊,大言不惭。这次金丹魁首的奖品是一个入剑阁任意挑选灵剑的名额,他倒是大方。   不过,剑阁的剑无一不是难得的至宝,我倒是有颇为意动,神色不免松动几分。我虽有几分意动却也知无功不受禄,便开口道:“师弟自然是极好的,定是能心想事成。至于那灵剑,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   白敛却是眼睛一亮,自以为猜中我喜好,连声道:“师兄不必见外,师兄值得最好的。”   “我只要能讨得师兄欢喜便十分满足了,”白敛脉脉含情的望着我,柔声道:“我定会取得灵剑,赠与师兄。”   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你能不能赢还不一定,就算你赢了,我也不想要你送我的灵剑好吗?   我要是得了你送我的灵剑,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心中无语,面上却配合的挂了一脸动容,既不推拒,也不应承,只在白敛脉脉含情的眼神中佯装感动,默默低下了脑袋,我怕我忍不住真回绝他了,我可不敢拒绝白敛的好意。   三宗大比持续一月,前十五天是练气期之间与筑基修士之间的比试,后十五天才是金丹期的比试。前面几天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只有金丹之间的比试才是三宗大比的重头戏,故而金丹期比试开始那一天也成了约定俗成的正式大比的日子。   修仙一途如攀山登顶,愈是高处,人便愈少。   三宗年轻一代的金丹也不过寥寥十数人罢了,其中无极宗只占了三个名额。   说话间底下已经结束两场,很快又轮到了白敛。   虽说是比试,受伤总是在所难免,故而为了确保公平,每位比试过的选手都有三天休养生息的时间,这里特指那些受伤的弟子,没受伤的,比如白敛,就没有这项福利。   比试第一天是流水战,指的是每位弟子需与除自己外所有同阶弟子对上一局,赢过六局便可晋级,当然你要是有能力且愿意,可以继续对局,一般是不建议这么做的。   白敛依依不舍的望了我一眼,大有拖到比试前最后一刻才上场的意味,我真是怕了他,连忙道:“师弟快些去吧,速战速决,也好早些回来。”   “我都听师兄的。”白敛柔柔一笑,下去了。   我不禁有些怀疑我是否做错了决定,虽然白敛好哄,可他老这样我哪里受到住,就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不知被多少人记恨上了,例如那伏星阑,看着我咬牙切齿,怕不是又在心里记我一笔,说我故意吸引白敛注意力,仗着白敛对我的在意,搬弄是非。   可已经上了贼船,又哪里能轻易下得去。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毕竟,白敛至少比狗东西要讨人喜欢得多。   不是吗?   我看着台上与人对决的白敛,漫不经意的想,摸了摸右手手腕。   我既已选了这条路,忍气吞声,吃苦受累,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我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我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第21章   不知为何,白敛这局比试进展神速,我不过出了会神,白敛便已挑了对方的剑,赢得这一轮的比试。接下来几局亦是如此,不多时白敛便已经胜了五局,这一局就是第六局,胜了就是六连胜。   我已经有些乏了,白敛冲我笑我也只不过懒洋洋的冲他点头,待他将第六位对手击败时,我才想到一个可能——   他莫不是真听了我的话,速战速决吧?   不会吧。   我按捺疑虑,看向白敛。   白敛正与裁决的长老说些什么,只见他对那长老作了揖,离开比试台。   看来,他胜过六人,得了进阶名额,就不打算继续比下去了。   也对,这种拉仇恨的事还是少做为好,反正他已经不缺名声了。   我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正碰上白敛看我,我顿时端正了坐姿,挂了与有荣焉的表情,冲他点头示意。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只见那被白敛打败的弟子周身突然冒出了浓郁魔气,老房子着火冒的黑烟也没他冒得多,那弟子“桀桀”一笑,扑向了背向他的白敛。   魔、魔修!?   我们门派居然混进了一个魔修。   不,不是一个,是一群。   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观众台上也同时冒出大批魔修,他们神出鬼没,许多弟子猝不及防被魔族穿胸破膛,血溅当场。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越是危机时刻,越是能区分远近亲疏,看明白那人心底到底在意谁。例如伏星阑在魔修出现的那一刻就立马奔向了白敛,再例如温衡……   我遥遥的看向象征权力中心的高台,温衡正护着他的小师妹碧彤,而碧彤一脸花容失色,死死的握住温衡的衣袖。   好一对情深意切的佳偶。   周围的人东奔西走,哭爹喊娘,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魔族,慧眼如炬,发现了落单的我,眼睛一亮,撕了跟前的弟子,便向我扑来。   除魔卫道是我们每一个修道者的义务,我也以此为己任,然而前提是我有足够的能力能保住自己。我虽有一颗除魔卫道的心,却也有着自知之明。就像现在,我筑基未成,不过是个低阶弟子,无论对上哪一个魔修就是死路一条,我不跑难得还等死吗?   我自然是不肯原地等死的,也从未指望有谁会来救我。所以我拔腿就跑。   逃命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掌握的技能。   我瞄准时机,见缝插针,躲过了魔修的一击,虽然狼狈却也成功逃离。   然而我躲过了魔修,却没躲过人修。   然而可笑的是,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我虽惊慌失措,却也没到慌不择路的地步,我一直谨记着要与人保持距离,生怕碍了谁的路,起什么没必要的纠纷,所有在我被人狠狠的惯倒在地时,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周围的人流并没有因为我的跌倒而有一瞬的停驻,甚至在路过我时也未多一丝注意,他们步履匆匆,看我时,眼神浑似看见拦路的阻碍,冷漠中带着不喜。   有人绕过我,有人踩过我,有人无视我,无人护我。   我一次次的爬起,一次次的跌倒,我的痛呼,我的挣扎,如石沉大海。   多好笑。   我憋回去因疼痛而冒出的泪花,忍着疼痛,暗自蓄力,终于找到时机,我飞速的从地上爬起,我的手心连同手肘都一抽一抽的疼,我的身体也叫嚣着疼痛,我的手,我的脚,我的心……   可我不敢停下,更不敢倒下。   “滚开,别挡道。”有弟子从我身后追上来,动作粗鲁的推开我。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重重的磕在翻到倒地的木桌上。   “真是碍事。”   那弟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骂了一句,脚步不停,眨眼便消失在逃窜的人群中。   而那魔修也终于再度锁定了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我不必知晓为什么。   我已躲避不及,也许会命丧当场。   纵然心中有多少不甘心,我也无力回天。   多可笑。   我想,心灰意冷的看向那魔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魔修被人一剑斩落,血雾落下,露出一张冷凝的脸,是秦峥。   秦峥嘴抿得死紧,脸上的寒气几乎成了实质,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进怀中,低喝道:“走。”   一片混乱,我冷下来的心脏充盈了滚烫的热度,它鼓动厉害,几乎要跃出喉管。 第22章   “乐生!”   真奇怪,明明离得那么远,我却听见温衡的声音,是那般的……我从秦峥怀中看去,温衡面色极差,像是克制着什么,虽被碧彤拉住了,眸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碧彤也在看我,眼神怨毒,面色狰狞,她的眼中,她的面上,写满了一句话——   ‘你这么不去死。’   我倦怠的收回视线,秦峥看起来冷冰冰的,身体却是暖融融的,他身量极高,我不过堪堪到他的胸口,被他拦腰一抱,脚就悬了空,我这才发现我的手竟然环上了他的肩。   啧。   我收回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侧,以免到时候他反应过来又说我‘不知羞’。   秦峥的力道大得惊人,牢牢的把我固定在怀中,我收回手,也没有下滑一丝,他不过随意一揽,却意外的没有碰到我任何一处伤口,我除了觉得腰那里有点紧,其他倒还好,甚至我还有闲心去观察我手上的伤口。   一处,两处,三……   这回必须上药了。   我一边想,一边对这些伤口评头论足,籍此转移注意力,把注意力从疼痛转移到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好让我没那么痛,这套流程,我轻车熟路。   嗯?这一道是怎么伤的?怎么分外的长,几乎横贯手心,尾部还绕到了食指指节……   “师兄!”白敛几乎是飞扑过来,他的发也散乱,衣也凌乱,满目惊惶,楚楚可怜,他从秦峥怀里拉过我,抱着我,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我脚踩了实地,便拿手心完好的那处推了推白敛,示意他放开我,不知是我力气小他没有感觉,白敛收紧了臂膀,我便疼得抽气:“嘶——”还不如硬邦邦的秦峥呢。   白敛这才松开我,又是摸手又是捏脚,眼眶微红,眼眸湿润,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我莫名其妙,他又悲秋伤月些什么?   “师兄,”白敛轻轻的触了触我破皮的手,轻声道:“疼吗?”   你说呢?   要不,我给您划一道感受感受?   我垂眼看去,只见我那营养不良的手上第一道划痕,西一道口子,有红的血,褐的土,乱七八糟不忍直视,底下白敛的手,手指纤长,洁白如玉,和我是一个天一个地,也难为他屈尊来碰我那破手。   我看着白敛那双完美无瑕的手,忽的意识到一件事——   他可能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吧,毕竟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受过一次伤,吃过一次苦。   疼痛于我是家常便饭,但对于白敛他们这些天道宠儿,可能真的只是陌生的词汇。   听过,见过,没尝过。   “习惯了。”我说,叫疼是无用的,我的疼痛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叫苦而减少半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说。   白敛声音陡然干涩,“师兄……”   我冲他笑,摇摇头,“没事的。”行了,别哭了,多大点事。   白敛望了我一眼,又向秦峥施礼道:“多谢秦真君出手救我师兄,这份恩情,白敛铭记在心,他日必将厚报。”   嗯?   他这么一讲,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好像还没向秦峥道谢,连同这次,秦峥是第三次救我了,不过……为什么白敛要替我道谢?我又不是不会。   秦峥的脸色本就极为冷淡,白敛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冷上一分,待到白敛说完,已是面如寒霜,他冷硬回道,“不必。”   白敛颦眉,显然是没想到秦峥会是这态度,这时,伏星阑插话道:“我哥他就是这个脾气,他的意思是,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毕竟你之前是把你师兄拜托他照看,他既然答应了,自然是要说到做到,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他。”   秦峥拧着俊眉,看了我一眼,没否认,俨然是默认了伏星阑的说辞。   原来如此。   本应如此。   秦峥还真是守诺,或者说重视白敛的请求,所以才……   这样看来,确实不用我来道谢。   我咽下口中仔细斟酌却多余的话,随意的翻了手心,查看那道令我在意的裂口,先前白敛查看我伤口时我便觉得有些怪异,现在一看,险些惊了魂,只见那道本应贯穿手掌的口子,竟莫名其妙的消弭不见,只余下其他一干细碎的伤口,唯有记忆如新的疼痛提醒我那并非错觉。   白敛又道:“虽是如此,我却仍是要好好谢谢真君的。”   秦峥不再看我,一剑斩了靠近的魔修,淡淡道:   “不必。” 第23章   我的身体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零零碎碎的伤口叫人心烦,这些的心烦汇总成重重的枷锁,压得我身心俱疲。我的心底充斥着倦意,多呆一会也叫我筋疲力尽,我一心只想早些回去,回……回去敷药,歇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理会。   然而,那道无故消失的伤痕,却叫我满心惶恐。   那么大一道口子,怎么会转眼就恢复如初。   我只觉得害怕,这不正常,没有哪个人的恢复能力是这样的,我见过驭兽师的灵兽,那些专门用来斗兽的畜生就是如此,再大的伤,三两日便好了。那不是幸运,那是灾祸。我不敢想如果叫人知晓了这事,我会被如何……   我不是怪物。   我是人。   “师兄?怎么了?”白敛担忧的望着我,伸手去摸我的脸,“脸色怎么这般的苍白?”   “没,没什么。”我的牙咯咯作响,我攥紧了手心,拢在袖底,背在身后。我虽自己看不见,但也心知我此时的面色应当十分难看,我避开他的触碰,勉强保持了镇定,肯定道:“无事。”   “当真无事?”秦峥也望向我,眸色沉沉,好似发现了什么。   “无事。”我重复道,“当真无事。”   伏星阑皱着眉,嫌弃道:“哼,矫揉造作。”   他们说的什么我已无心再听,亦是无暇去听,我的心跳急促,手心濡湿,就在方才,我在袖中察觉了不一样的触感,温凉如玉,贴在我的小臂上。   我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物什——   那是什么?   它是什么时候到我手上的?   又是谁送到我手中的?   是刚刚那个魔修吗?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诸多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在我脑海涌出,最终汇成一个念头——   此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无论是莫名消失的伤口,抑或是无端出现的物什。   千万,千万。   不能叫任何人知晓。   我废了全部的心力才保持了面色如常,道:“只是有些乏了,”我环视一周,见剿魔已至尾声,又道:“我先回去了。”   白敛目露忧色,闻言便道:“师兄,我送你。”   “不必劳烦师弟。我自己回去即可。”我逃似的离开,唯恐慢上一步,白敛就真的同我一道回去了。   到底是名门大派,片刻的混乱过后,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抵御魔修,渐渐的就将不利的局面扭转回来。剩下的魔修见局势不好,竟纷纷自爆,死前还口中高呼魔尊名号——   “——”他们自爆时我已走远,没听清他们口中那个魔尊到底叫什么,只是略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好看见剩下的魔修化成一团团血雾。我虽反感魔修,却在魔修自爆那一瞬不由自主的有所撼动。   终于回了明心崖,一路走来,不闻人声,唯有鸟鸣,明心崖是一如既往的无人问津。这叫我心底安定许多。   我合上门,摊开手心,看清那折磨了我一路的物什时,我蓦地失去了站立的气力,狼狈地坐在门后,心乱如麻。   只见一枚莹润的玉牌静静地卧在我汗湿的掌心。   那材质,那制式,分明是无极宗执剑长老的本命命牌。   也是我师尊的本命命牌。   命牌完好,代表其主性命无忧。   也就是说——   我的师尊,还活着。   他,居然还活着。   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不单单只有我是这么想,所有人都以为鹤崇死了,被我害死的。 第24章   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不单单只有我是这么想,所有人都以为鹤崇死了,被我害死的。   其实我和我师尊并不熟,我对他的认知全靠道听途说。   我不知道其他门派的执剑长老是什么样的,在无极宗,执剑长老鹤崇象征着神话,是所有弟子心中的憧憬。鹤崇天生道心,十五入山,三载结丹,而后下山历练,元婴时便越阶斩灭分神魔修,打斗时一剑斩断沂山,一战成名,举世皆知。   如果说秦峥是天山积雪,那鹤崇则是寒铁做成的神兵,锐利、冷血、不近人情。   鹤崇此人目下无尘,不交友,不收徒,独来独往,孤高冷傲,但天才总是会得到优待,鹤崇亦是如此,大家视他为神明,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便是天大的恩赐。   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被鹤崇收为弟子。那时我已经在内门一年,白敛早已做了掌门的关门弟子,我虽身处内门,却并非内门弟子,一年到头不是在这座峰打杂,就是在那座殿洒扫。   鹤崇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跪下。”   我那时还心高气傲,又正好被一个内门弟子揪了错闹到掌门跟前,要定我的最,冷不丁听见有人这么说话,便以为那人是落井下石之辈,心底就冒了一团火,然而我的怒火在我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人一头标志性的银发,冷淡到极致的眉眼,冷漠出尘,锐利逼人。   是执剑长老鹤崇。   周围传来声声惊呼:“执剑长老!”“这就是执剑长老?!”“鹤崇道君!”   “道君为何今日会来此?”“我不知。”“那厮怎么得罪了执剑长老?”   鹤崇指尖在我额上虚点,道:“磕头。”   我来不及深思鹤崇所做为何,我的身体就已经自发的动作起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等我三叩九拜磕得头昏眼花时,鹤崇便一把拎起了我,往他的剑上一甩。   “站稳了。”   掌门见鹤崇带着我就要走,忙上前拦下鹤崇,问道:“鹤崇道君,您这是做什么?”   鹤崇言简意赅的回他:“收徒。”留下一地哗然。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鹤崇的弟子。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从不收徒的执剑长老会在那一年特意出关收徒,而且收的弟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物——白敛入门未满一年便已成功筑基,我在一个引气入体上就徘徊了三年,说我蠢,都是抬举了。   鹤崇虽收我为徒却甚少教导我,他给了我一部功法,一本剑谱,打发我自行修炼后就马不停蹄的继续闭关去了。但这并不影响其他弟子对我这个幸运儿的妒恨,尤其是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拜入执剑长老门下的天之骄子们,更是如此。那些天之骄子们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偏偏一个什么也不是的货色成了他们敬仰的执剑长老的弟子,如何能叫他们咽得下那口恶气。   他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我无错也要挑出毛病来发作,更何况我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废材。   一时间,我在无极宗的处境更加艰辛,明面上,暗地里的冷嘲热讽,每日例行般的指教——名为指教,实为我单方面的被打。实力的差距,我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弥补。   我自知驽钝,鹤崇赐下的功法,教我的剑招,我无不反复揣度,昼夜苦修,不敢有一丝懈怠,然而不是什么事都是努力就会有收获。我的修为没有一丝寸进,我的剑法也徒有虚表,   纵然我如何勤修,也毫无作用。   一无是处的我身为执剑长老的唯一弟子,本身就是天大的错。   于是嘲讽更甚,“像你这种货色,也配做执剑长老的弟子?”“执剑长老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道君定是十分懊悔当初怎么收了你作徒弟。”“烂泥永远扶不上墙,烂泥只配被人踩在脚下。”   “阁下身为执剑长老亲传,剑道定是青出于蓝,还请赐教。”   “你不配拿剑。”   “你不配做执剑长老的弟子。”   偏偏我那时心高气傲,人骂我一句,我能还十句,每次被故意挑刺,明知是圈套,明知不敌也不肯说一句软话,哪怕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站不起来也硬是不肯认输。   如今想来,那些人说得太对了,我那时就是个蠢货。   活该。 第25章   鹤崇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师尊,可我和他说过的话满打满算起来也不超过十句。   其中三句还是我被定罪那天说的。   第一句是“不堪大用。”   那时我跪在石台上,宗门的掌权者都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抉择如何处置我,因为我到底是鹤崇的弟子,他们还专门派人去请他。   于是从不过问宗门事务的鹤崇第一次出现在思过崖上,他冷漠的看了一身狼狈的我一眼,说我“不堪大用。”   鹤崇在我身前停下,刚好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他道:“我的弟子,是非对错,自当由我处置。”   此话一出,那些人的表情可谓是众彩纷呈,好不热闹,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掌门也颦了颦眉,面露不悦。   “你有何错?”这是第二句。   “我没错,弟子无罪。”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好似找到了主心骨,重新有了希冀,迭声道。   我是真的不明白,我不过是结了金丹,为什么就要论我的罪。   那日,我一如既往的修炼,感受灵力在我经脉游走,灵力每游走一分便贫瘠一分,待到丹田时便所剩无几,我从不认为这是在做无用功,哪怕每日只能精进一分,我也不会泄气。   我拿了剑,剑是鹤崇送我的灵剑,品阶不高,但那柄剑是鹤崇用过的第一把剑,虽然鹤崇从未说过,但我一直相信鹤崇是真的把我当做弟子看待。   剑对于一名剑修的意义天下皆知,鹤崇把他当年用过的剑给我,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哪怕那些人如何打压我,讥讽我,只要我手中握着这把剑,我就不会迷惘,总有一天,我会叫所有人知晓,鹤崇没有错看我,鹤崇的弟子也是顶天立地的剑修。   我举剑,第一式,第二式……炼到第十一式时,我心中忽然升起一抹不详,那一式怎么也演练不出,我无法只得收了剑调息打坐,蓦地,我若有所感的望向山下。   内门七百二十一峰,鹤崇名下就占了三十七峰,我身为弟子得了其中一座,最小的一座,也是最清净雅致的一座,与鹤崇的无涯峰相隔不过半里,鹤崇特取名明心,作为入门礼赠予我。   鹤崇不喜打理事务,喜静恶闹,故而他这三十七峰都设了禁制,无峰主令一律不得进出。   峰主令,我也有一块,故而禁制一被触动,我便有所察觉。   我提了剑,下山去。   自我入住明心崖起,明心崖的禁制便时时被触,令牌一动,我便知道又有人来寻我麻烦了,我不屑做那缩头乌龟,既然找上门来,我迎战便是。   我那时只以为是寻常的滋事,下了山却不见人影,我捡起地上的一片碎布,眼神一凝,出了禁制,追了上去。   那人扛着白敛行色匆匆,我追了许久方才追上。   “放下他!”   那人恼怒道:“休要坏我好事。”他眼神一厉,冲我扑来。   那人蒙了面,我不知晓他是谁,但我心知自己不敌,我若是此时装作不知,及时退去,或许能相安无事,可我看了眼昏睡的白敛,我若是走了,白敛又该怎么办。   我咬牙挥剑迎上他,不过百招我便出现颓势。   然而我不敢输,所以他狠,我比他更狠,不知是否是被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到,最终那人竟被我生生逼退。   “你给我等着!”   我身上伤口密布,几乎成了个血人,然而我的眸子却亮得惊人,这是我第一次胜过旁人,也是我第一次做到心中想要做的事。   “师弟,你没事吧?”我撑着剑,靠近白敛,喜不自胜,“师弟,你看,我也能保护你了。”   我不是废物。   我没有对不起师尊赐下的剑。   我握住白敛的手,陷入昏迷。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我再度醒来会在门派的地牢。 第26章   我握住白敛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翻来覆去说的是我不是废物,我配做师尊的弟子……我说那么多不过是想有人能对我说上一句你做得好,可我说了许久,白敛也只是看着我不说话,直到陷入昏迷也没有等来一句赞赏。   我万万没想到,我再度醒来会在门派的地牢。   我听见滴水的声音。   “唔……”好冷,我按住发懵的额,冰凉的指尖使我有了一丝清明,这是哪?   好黑……   周围传来细碎的人声,一个道:“他醒了。”另一个道:“快,速速禀告掌门。”   天……还没亮?   “喂,别装死,起来。”有看守地牢的弟子敲了敲牢门,粗声粗气的呵斥。   脚步声,推门的声音,与另一个弟子的声音,混合着传来,“掌门传唤。”   “知道了。”那弟子又‘邦邦邦’的敲了敲牢门,语气不耐:“起来。”   我这是……在哪?   门开了,我被强硬拽起,一路拖到牢门外,我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却被腕间的镣铐相击发出的声响惊到,我惊疑不定的摸上那玄色镣铐,那弟子见我站着不动,便推了我一把,“快走。”   我每日练剑,下盘本应极稳,他这么一推,平日里我必定晃也不晃,可不知怎地,我彼时四肢虚软无力,一个踉跄,便跌在地上。   “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前头有人催促。   那弟子打量了伏在地上的我一眼,回他:“来了来了。”   我便被人一挟,驾着带走了。   我被人从地牢押上思过崖,前前后后不过一刻,这一刻的时间甚至不够我理清杂乱无序的思绪。   崖上站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掌门和各个峰主都在,个个神色冷漠,见了我头一句便是问罪:“你可知错?”我从地上爬起,不解的看着说话的人,下意识道:“我,我没错。”我回过神来,又反问道:“我何错之有?”我自认行得端坐得正,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定我罪,我自是不肯认的。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   我做了什么?   我细细回忆,从入门第一日,再到入狱前一日,难道是昨日?   可我不过是击败了一个居心叵测之辈,哪里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难道那人身份特殊?   我打不得?   执法长老冷笑道:“私闯禁地,盗取圣物,你以为你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脱处罚了吗?”   什么圣物?无稽之谈,这与我何干,莫名其妙,我猛地上前一步,道:“我没有!”我没有私闯禁地,我没有盗取圣物,我没有装疯卖傻。   执法长老喝声,释放的威压压得我几乎站不住身,“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禁地深处”   我下意识看向白敛:“白师弟……”那一日,我分明是去救白敛,去得也不是什么劳子的禁地,我记得清清楚楚,那里离禁地至少相隔数里,我怎么可能会到禁地深处去。   “休要胡言乱语,攀扯无辜人士。”   涉及掌门爱徒,本是袖手旁观的掌门也发话:“传昨日值守禁地的弟子上来。”   门派禁地明令禁止门内弟子入内,不但设下界碑,还每日派弟子巡视值守,昨日值守的弟子是丁文德,我与他素未相识,掌门传他上来,我也未能反应过来掌门之意。   丁文德施礼,“见过掌门与诸位师叔师伯。”   掌门问:“说说罢。”   “是。”丁文德躬身应道,“昨日弟子值守时见一人在禁地外鬼鬼祟祟,弟子心中生疑便跟了上去,那人行色匆匆并未察觉到弟子,一闪身便入了禁地,弟子深知其中厉害,便传讯同门,只身一人追了上去,却见圣物已失,那人——”   一长老急躁道:“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掌门道:“那人是谁,你可知道?”   “弟子并不认识那人……”   “可是下方所跪之人?”   丁文德看向我,面露犹豫,道:“正是。”   我胸口燃起一团火焰,不顾长老施加的威压冲过去:“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与我!”   “啊——”又一道威压压来,我不堪重负,倒在半途。   “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不是的,我没有去禁地,我昨日是去救白师弟,白师弟昨日被歹人捉……”我怔怔的看向掌门身后的白敛,喃喃道。   白敛神色莫名,似怜悯,又似痛惜。   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第27章   白敛对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愣愣地看着他,豁然惊醒,猛地挣扎起来,手骨支撑着身躯‘咯咯’作响,我看向白敛,急声道:“阿敛,你说话啊,你知道我的,白师弟——”   执法长老一脸无可救药地摇头:“事到如今还在巧言令色。”   “不!我没有撒谎。”我脑子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看不清他们脸上或嘲讽或鄙夷的神色,他们说了什么我亦是听不清,我眼睛发红,死死的看着白敛。   白敛不肯看我,我又看向大师兄,是了,还有大师兄,大师兄是不一样的,他一定会帮我的,他说过的,会护我周全,定是不会眼睁睁看我被人诬陷……   我又膝行去找大师兄,十指连心,我的手指磨破了皮,指甲外翻,我察觉不到手指疼痛,满心希冀的开口,口中的血沫混着我的话语落下,“大师兄,你要信我,我真的是同白敛一道。我没有撒谎啊……大师兄!”   温衡不忍地合了眼,深深吸气,道:“乐生,白师弟昨日一直同我论道,你不必再说……”   他这是分明认定我在撒谎了。   仿佛攀在悬崖费尽气力不落下去,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却被那人狠狠掼在崖底,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   哈。   哈哈。   哈哈哈。   那我昨天拼尽全力,舍身相护……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我被抽干了气力,再也没有支撑的动力,颓然倾倒.宛如迟暮的老狗,我疲竭地伏在地上,什么声音也发出不出来。   “师兄……”白敛面露痛色,忍不住道:“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师兄他一心大比之事,怎会做出如此自毁前程之事……他定是冤枉的……”   掌门既无奈又纵容地看了白敛一眼,冷冷地看着台下的我道:“好了,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事实如何你也亲眼看见,是他好高骛远,身为执剑长老亲传数年又毫无寸进,适逢三宗大比,他便动了歪心,妄图通过旁门左道增进修为,偷取圣物,若不是他缔结金丹,惊动内门,怕是要叫他逃了去。”   这时温衡上前,躬身作礼:“师尊,此事兹大,弟子斗胆,还请执剑长老一同商议。”   “已经派人去请了。”一人哼声道。   “请不请都一样,执剑长老是不会理会这种琐事的。”   “就这种品德不端,心性不坚之徒,要来何用。”   “我们是替执剑长老清理门户。”   ……   金丹,什么金丹?   我怔怔然抚上丹田,我的丹田,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金丹,小小的一颗,圆溜溜的,金灿灿的,因为气息微弱,连主人也没能察觉它的存在。   怪不得那时我感觉有如神助,怪不得我能击败筑基修士,怪不得我……   我原来结丹了。   原来那不是梦。   我是真的渡了雷劫,真的结了金丹。   我好像着了魔,听不见那些人的刻薄言语,听不见温衡白敛的话语,我的脸上似哭似笑,心中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丝微弱的喜悦来,像是贫瘠的荒地里开了一朵花,令人喜悦,也叫人悲伤。   我是金丹修士啦。   那,又如何。   我抬起头去看他们,他们高高在上,掌握生死,我纵使是靠自己结的金丹,只要他们认定是我偷取圣物借此结丹,我的金丹就不是堂堂正正靠自己修来。   “你还有何话辩解。”   我嘶声道:“弟子,无话可说。”   我不再争辩,因为此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真相,其实真相到底如何,只在于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他们认定我有罪,我便是罪恶滔天。   “既然如此,执法长老定罪论处罢。”掌门挥手。   我闭上眼,等待最终的审判。   “哒,哒,哒。”   四周静寂,唯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心中的荒地。   师尊?   鹤崇略过我,衣袍擦过我的脸,好似温柔的安抚,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不堪大用。”   他在我身前停下,刚好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他道:“我的弟子,是非对错,自当由我处置。 第28章   我身上一轻,施加在我身上的重重威压顷刻消弭无踪,缚在手腕,脚踝的镣铐也碎成齑粉,我撑着地面,试了几次才半撑起了身,喉尖一动,“师尊……”   鹤崇说罢,没有理会表情不一的众人,回身走向我,一尘不染的靴子停在我身前,鹤崇面色冷淡,问我:“你有何错?”   我有何错?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凭什么就认定是我错了……   我神色木然,怔怔地看着身下的地面,无声讥笑。鹤崇仍是站着看我,不悲不喜,无喜无怒,就像一柄伫立的剑,锋芒内敛,暗藏威势。我忽的意识到,鹤崇他不是兴师问罪。   鹤崇。   我的师尊他,他这是要替我撑腰?   荒地里落了甘霖。   我咳着,拭去溢出的血沫,哑声道:“弟子无错。”   “好。”鹤崇点头,表示知晓,召了剑,拎起我,动作干脆利落,作势就要带我回无涯峰。   不但目中无人,而且无法无天。   执法长老最先反应过来,拦住了鹤崇:“执剑长老!”执法长老指着我,脸色铁青,神色激动:“此子私闯禁地,私盗圣物,还请执剑长老你,给个交代。”   鹤崇扶了把我,将我扣在怀中,淡淡道:“你聋了?”   执剑长老气结,嘴唇一个劲的哆嗦,两个眼珠子瞪得老大:“你!”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不但鹤崇的剑可以夺人性命,他开口说话也能够气死人,真是叫人有些意外。   鹤崇握住我的手输了道灵力,绵绵不绝的灵力沿着受伤的经络游走一周后,我便觉得身体舒爽许多,连受了内伤的肺腑也没有那么疼了。鹤崇垂着的眼皮略略一起:“我的弟子说过,他无错。”   一长老忿忿道:“凭他一面之词如何服众。”   鹤崇沉沉的望了眼说话的人,眼神带冰,鹤崇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那长老冷汗津津,色厉内荏道:“这里是无极宗,当着掌门和诸位长老的面,执剑长老这是要包庇罪徒吗?”   “那又如何?”   那长老一惊,没料到鹤崇居然这般我行我素,登时瞠目结舌:“掌门,你看,这还怎么得了。”   我心中好笑,堂堂宗门长老,出了事居然只会喊掌门,这和凡俗那些打架输了哭着找妈妈的孩童有什么区别。   掌门一脸肃容,“执剑长老,你爱徒心切我亦感同身受,但,此子犯下滔天大错,若不严惩,恐难服众,鹤崇你身为无极执剑长老,应当以身作则。”   有理有据,若我不是他口中的罪人,我都要信了。   掌门说罢,又招来丁文德吩咐他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于鹤崇听,那丁文德两股战战,抖的如狂风中的老树枝,我都怀疑他下一刻能晕厥过去,丁文德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就屁滚尿流地退下了。   “人证物证俱在,执剑长老莫要再为难我们了。”   鹤崇沉默半响,我的心也缓缓沉了下去,却听见他轻嗤道:   “一面之词。”   这是在讥讽先前说我是一面之词的长老了,我抬眼望去,只见那长老面色涨得通红,肥厚的嘴巴大张着想要嚷嚷些什么,却被鹤崇一个眼风压得瓷实。   我的心落在实地。 第29章   掌门无可奈何般地叹气,“那你还要如何?”   “难道你要亲眼看见才肯善罢甘休吗?”   执法长老讥笑道:“那怕是要时间回溯才能做到,以执剑长老的难耐,还怕什么。”   这臭老头,阴阳怪气什么。   鹤崇按着剑思索了一会,道:“未尝不可。”   “什么?”掌门愣了愣神,他只是随口一说,鹤崇却像是当了真,掌门猛地瞪向鹤崇,道:“你想做什么?”   鹤崇抚上剑柄,沉吟片刻,道:“昆仑镜。”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昆仑镜!”   “是昆仑圣物昆仑镜?”   “执剑长老的意思是要去取昆仑镜?此等圣物要如何去取?”   掌门更是失了稳重,连道:“胡闹!荒唐!”   众人又是一通和稀泥,劝掌门息怒,劝鹤崇改变主意。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昆仑镜到底是什么厉害玩意,竟惹得在场众人一个个都变了脸色,不由懵懂地望向鹤崇。   鹤崇面色不改,抬手屈指点在我的额心,道:“等我。”   我缓缓眨了眨眼,鹤崇的指与他给人的感觉一般的冷,却不似他的剑一般的冷,像是露水滴落,泛了涟漪,了无痕迹。   “等我。”这是第三句。   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两个字。   *   最终,我没有等来鹤崇,我等来的是鹤崇失踪的消息。   与之同来的是宗门的裁决。   “废去修为。”   “逐出内门。”   *   所有人都说鹤崇死了。死在昆仑,我本不信,可说得人多了,又言之凿凿,说他的魂灯熄灭,说他命牌破碎,仿佛铁证如山,我便真的以为他死了,现在看来他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我胡乱上了一通药,勉强处理了伤口,又取了鹤崇的本命命牌拿在手中细细摩挲一番,才收起来。   可为何鹤崇的命牌会在魔修手上?   我左思右想,不解其中联系,却无端有几分心惊胆战,便又取出玉牌握在掌心,妄图从中得到一丝慰藉,我拿着命牌,寻了条红绳绑上,将它系在颈子上,贴身佩戴。温润的玉牌坠在胸口,贴着皮肉,染上心口的热度,暖融融的,竟真的让我有了一丝心安。   这时,屋外传来声响,有人来了。我忙拢了拢衣襟,将玉牌藏在里衣底下,看向房门。   “扣扣。”   门被敲响。   我的指尖发颤,单单一个合拢衣襟的动作都几乎做不好,一时不慎,衣料狠狠的擦过伤口,我轻嘶一声,皱着眉把外袍披上。   “师兄,是我。”是白敛。   我整理了衣襟,开了门,冲他道:“师弟怎么来了?”   白敛鼻尖覆了一层薄汗,眸子温温润润的,如人间四月的春风搅动了一汪春水,温柔缱绻道:“我不放心师兄。”   黏黏糊糊的,怪里怪气的。 第30章   白敛每每这么讲话,我都下意识去看他身后,这次也是。还好,没有旁人,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按住手上的伤,温声道:“多谢师弟挂心。”   白敛柔声道:“应该的。”   我:“……”   白敛以前没有这么奇怪的啊,这七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都不会正常说话了。我无语凝噎。   蓦地,我手一凉,低头一看,白敛不知何时捉了我的手,他的手有点冰,还有点潮,许是因为更深露重,我猜测。我不自在的动了动,惊道:“师弟?”   白敛仍是握着我的手,眸子闪过我看不清的情愫,语气轻柔,如一缕清风飘来,熏得我晕头转向:“师兄,你想出去吗?”   “出去?”他在说什么?   今夜无月,平日里多如河水的星子不见踪影,只余零星几粒星子点在黑幕般的夜空,好似天上那些的星辰全都落入白敛眼中。   白敛望着我,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缓缓道:“离开宗门,下山游历。”   “这……”我还真想过,在我修为被废时,在我听闻鹤崇死讯时,在我一次次被欺凌时,我都动过离开的念头。然而划分宗门地界的那一块界碑,于我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身为宗门罪人,哪里能轻易下山。   一是我偷盗圣物,二则是因为……鹤崇。   鹤崇是因我而死。   失了执剑长老这个战力,掌门怕是恨我入骨,他不杀我,已是最大的仁慈。   掌门将我放逐到外门,而不是逐出宗门,用意显而易见。   他要我赎罪。   若是下山便是叛逃。   我惜命得很,自然是不敢再去触霉头。   只有人活着,才会有希望。   我是这么告诫自己的。   白敛微微笑道:“师兄若是有意,我可助师兄一臂之力。”他说的言辞恳切,无端就让人感到信服。   我揣度了一番白敛的目的,列举了种种缘由,从一时兴起到同情怜悯,从一腔好意到满腹利用,却是不知晓白敛是哪一个。毕竟相识多年,我从来都不知道白敛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我就没有猜中任何一个人的心思,无论是白敛还是温衡,我都会错了意。   误把客套当真心,自以为是且愚不可及。   “师兄不必担心,万事有我。”白敛仿佛看透我的渴望,道。   不愧是掌门门下亲徒,说得话都要比人熨帖得多。然而我心如明镜,白敛这般说是客气,我若当真,就是不知好歹,便模棱两可的回他,既没有应下,也不叫他失了面子。   可惜好不容易打发了白敛,还不待我修整一番,又来了一个温衡。   他们就不能一起来吗?   当然,如果可以,最好谁都不要来找我。   我一边想,一边对温衡笑脸相迎:“大师兄,你怎么来了。”绝口不提邀他进屋一事。   我不提,温衡也不动,他站在门外,温声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莫名。   然而温衡的目光却停留许久,仿佛在细细描绘我的模样,虽然被他看我不痛不痒,也不会少一块肉,但我仍是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却见温衡道:“你瘦了。”神色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呵呵,是吗?”我顾左言他,当年我修为被废,被人当作垃圾一般扔在外门,躺了足足三天三夜,因为饥饿爬起来,忍着疼痛做了一天的工,才换了一碗粗粮,免去我被活活饿死。吃不饱,穿不暖,还睡不好,我要是胖了才是奇事一桩。   他这是在说废话。   “他……”温衡皱了眉,像是在生气,带着不知名的怒意,我没听清温衡低语的内容,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简直不知所云。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眉心多了一道刻痕,我抠着门板,忍着把人关外边的冲动,淡淡道:“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温衡沉静良久,终是轻轻叹息:“我是来与你道别的。”我这才发现,他脸色极差,像是耗了巨大的心力,十分憔悴。   道别?   他要去哪?这是我第一反应。   接着我又想,为什么要同我道别?   这与我有何干系。 第31章   温衡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正欲开口,蓦地脸色一变,将我往怀中一带,我便严严实实的落在他怀中,他攥住我的手,飞快地往我手中塞了一物,便将我松开,道:“你……”   温衡一贯克己守礼,我与做过他最亲近的动作是入山门时的牵手,所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大师兄会主动抱我。   这,太荒谬了。   我只感觉天旋地转,恍若地动山摇,心神动荡,自然也没听清温衡说了什么,待我扶着门框站定,只看见温衡逐渐消失的身影。   不知为何,我莫名感觉温衡这一走,以后恐怕再难相见了。   我哂笑,将这种莫名的错觉抛在脑后,端详起温衡留下的那个指环。   或者说,储物纳戒。   修者储物多用储物袋,至于储物纳戒,那是少数有灵石有能力有背景的人的玩意,我虽没有,却也见过,鹤崇有,秦峥有,白敛也有,我当年作为执剑长老亲传弟子,宗门给了我一个储物袋,长宽莫约十尺,属于寻常货色。   温衡他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套我手上?   我又伸手去摸,真的,不是眼花,不是错觉,真的是储物纳戒。   素色的一枚,服帖的套在我的中指上,款式素雅低调,不明材质。我探入灵力,出乎意料的,我的灵力被弹了出来。   奇怪……   我又分出一丝神识探入其中,内里有一道屏障,我感知一番后,隐约察觉是要我满足了某种要求后才可以打开这个储物纳戒。只是不知道他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真是同他主人一样的麻烦。   我便伸手去拔,想将这储物纳戒取下收起来,却不想,那储物纳戒在我手指生了根,嚯,什么毛病。我大怒,一咬牙一使劲,使了十成力。   “啊!”我忍不住痛呼一声,眼泪汪汪的瞪它。   那储物纳戒仍是老神在在圈着我的手指,寸丝未动。我费尽气力也撼动不得,倒是折磨得自己手指红肿,简直得不偿失。   我心疼的摸摸发红的手指,呼呼地往上吹气,又挑了药膏敷上,这才好上许多。   这么一折腾,我算是消了取下纳戒的念头,反正这纳戒不起眼,又是在左手,只要我仔细些,不会叫人察觉,若是被发现了,那我就说是普通的戒指,戴着玩,糊弄过去就好了。到底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为了取个纳戒,还能把手指剁了不成。   此时夜色已深,我打坐调息当年废修为留下的沉疴暗伤,温养破碎的经脉。   我如今身处内门,更要步步谨慎,掌门如今态度不明,我需讨好他的弟子,但需把握分寸,以免过犹不及,叫掌门认为我居心叵测,带坏他的弟子,除了白敛,其他高层我也该尽量搞好关系,不过那些人对我成见根深蒂固,此路恐怕不通,倒是可以从那些年轻一代的子弟入手,他们往往年轻气盛,头脑简单,比那些个老狐狸要好哄骗得多……   今日经历魔修一事,各宗弟子伤亡不小,三宗大比怕是无法再继续进行,其余两宗的人应是要回宗门商讨,秦峥……秦峥身为滇沧少宗主更是如此,他,他也是要走的。   走了也好。   倒是……魔修入侵无极宗一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有些反常。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里面必定有什么阴谋,魔修龟缩百年,既然潜入,底下定有更深的用意,不过这个是那些高层需要担心的,我多想无益。   说起魔修,先前来不及深思,现在在细细回想其中细节,发现里面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先前那魔修像是认定我一人,而且那时他本可以划开我的喉管,却偏偏只在我手上留了一道伤……他并不想杀我,相反他认得我,玉牌也是特意落到我手中的。   可……   为什么?   我不敢继续深思,唯恐——   万劫不复。   书上说,我叛离宗门,堕入魔道,恶事做尽,死有余辜。   我不想也不敢与魔道有一丝牵连。   我只想好好活着。   莫要再生事端。 第32章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我便做一个梦,或者说是书上内容的具象化。   梦中我人人喊打,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入魔后我的眼睛变成了深红,指甲也变作纯黑,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个魔修,我不敢露出异于常人的容貌。每每出入一个城镇,都定要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确保谁也看不清我的面目来。更何况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我的死对头,单方面的死对头,那些人我甚至从未见过。   或是为了天价悬赏,或是为了替天行道,他们高谈阔论,谈及我时义愤填膺,士气如虹,恨不得立马抓住我除之而后快。   我如果想不被人发现,应该避开人群,躲得越偏越好,可偏偏我带了一个小拖油瓶——   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崽子。   我可以不吃不喝,但小崽子还那么小,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他,哪里舍得去饿他。我试尽一切方法,去填饱小崽子的肚皮,采灵果榨汁,捉灵兽放血,甚至去偷农家母羊的羊奶,富户乳娘的人乳,除了羊的乳汁,小崽子吃什么吐什么,甚至还生了场病。   小崽子跟着我受了一路的苦,终日忍饥挨饿,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毫无办法。如果可以,我恨不能自己可以亲自哺乳,可我是男人,没有奶,我只能放血喂他,也是稀奇,小崽子喝灵兽的血会生病,对我的血倒是接受得很好。   我瘦得几乎脱了相,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人为人光明磊落,是我无法匹及的正人君子,于公于私,选他做我的托孤人选,是最恰当的选择。   我把小崽子送到他爹那了。   虽没有父子相认,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我知他最是面冷心善,纵使小崽子来路不明,又身份可疑,他也不会置之不理,更不会故意冷待,相反,小崽子会得到妥善的照料,比我能给的要多得多。   我把小崽子放好,故意触动那人的禁制,隐去身形看那人推门而出,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我所藏之处,我几乎以为他发现我了,一时间我心如擂鼓,他的目光只多停了一瞬,他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小崽子。   小崽子挥着小手,‘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他俯下身抱起小崽子,面色冷硬,动作却十分地轻柔,他生疏地拍小崽子的背,我看得几欲落泪。   我多想亲眼看到小崽子长大成人的模样。   小崽子很乖,饿了,痛了,也不过是攥着我的手指轻声哼哼,不哭也不闹,从来不给我惹事,但那天却哭得声嘶力竭,我心如刀绞,却还是狠下心,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崽子跟着他爹,要比跟着我自寻死路要来得好。   摆脱了小拖油瓶,我也不见轻松几分。   正道追我愈紧,我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死到临头,无路可走。   那天月朗风清,我正站在树下瞪上头的猴子,一回头就发现围了一圈的人。   我跑了,浑浑噩噩的跑,最终力竭,被堵在绝路   人来得很齐,熟人都在,白敛,温衡,秦峥,鹤崇……一个不少。   还有其他一些人,也都是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正义之士。   他们喊我,“魔头。”视我为洪水猛兽,哪怕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上下就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和一把钝剑。   温衡面露痛色,白敛一脸哀恸,秦峥面色冷凝,鹤崇面无表情。   我放声大笑。   然后……   自爆灵力,死无全尸。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俘。   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   我睁开眼,梦中的痛楚令我心悸,我的里衣已被冷汗浸湿,身躯冰凉,许久才慢慢回温。   呸!什么破书,整天胡说八道,害我做噩梦。   我会活得好好地,才不会入魔。 第33章   三宗大比不了了之,各宗代表以及门内弟子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今天清晨是滇沧宗,我远远看见滇沧圣兽在宗门入口徘徊,与一艘灵船一道飞远了。   我收回目光,照常去飞星殿递交先前完成的任务,顺便领取新的任务。   无极宗内分工明确,有负责日常用度的,有负责门派警戒守卫的,有负责功过奖惩的,还有其他关于丹药法器的制作的,确保门派井然有序的运行。   我先前在外门时最常与主管日常的飞星殿打交道,飞星殿每日会更新各峰发布的任务,我的吃穿用度全靠借此赚取的灵石。   无极宗每一位弟子每月都有份例,按照品阶发放,我先前在外门时每月是十五块下品灵石和一颗养气丹以及一颗辟谷丹,堪堪保证最低需求,然而到手时往往是只剩下一半。为了不饿死,我只能省下修行的时间去做任务来赚取灵石,每日去飞星殿挑选合适的任务。   不过我看上的任务十有八九都会被人半道截走,剩下的都是些吃力又没油水的任务。做这样一份工,往往消耗了大量心力,得到的却不过寥寥几块灵石,那段时日我每日都过得紧巴巴的,恨不得一块灵石掰成五瓣来花。   偏偏我处处需要灵石,一方面是金丹破碎留下的旧疾,另一方面是在外门隔三差五添的新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焦头烂额,凭我做任务所赚取的灵石,还不够买一颗最低品阶的开阳养元丹来温养经脉,于是我将每次赚取的灵石都存好,只买了最低等的伤药,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伤处。   毕竟放着不管,我最后反而要花更多的灵石。   如今我回到内门,每月的份例高了不少,我也没有停止接任务赚灵石,毕竟,我是真的穷怕了。更何况我虽身处内门,却并非内门弟子,我那管事之位也不过有名无实,并无实权,只能做些仗势欺人的恶事。   我才领了新任务,踏出飞星殿,就迎面撞上一人。   是狗东西的狗腿之一。   我头昏眼花的爬起来,就被那人拽着走,他一边拉我,一边说:“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来,戚少找不到你,正发火呢。”   啧。   今日不宜出门。   无论我愿意与否,我还是被带到了狗东西跟前,狗东西正噼里啪啦的摔东西,旁边一水的狗腿子战战兢兢,狗东西看见我,横眉怒目的大跨步走来,到我跟前,抬脚就踹。   “你死哪去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人影,你是翅膀硬了是吗?哈!抱上别的大腿,就想把我抛在一边?吃里扒外的贱人!我告诉你,门也没有!”   我被一脚踹到心口,登时痛得身形一矮,几乎站不住身,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打不过他的狗腿子,更打不过他,我只能忍着疼回他:“戚师兄息怒。”   狗东西仍是气势汹汹的样子,面色扭曲宛如恶鬼,半响,咬牙切齿道:“那你说,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见到你啊,狗东西。   我捂着心口,白着脸,道“戚少,我这些天都在屋里养伤,没有同戚少禀告,是我的错,戚少大人有大量——”   狗东西一掌挥在我脸上,打断了我的辩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掐住我的喉:“你以为,我就那么好骗?看不见——你和白师弟之间的勾当?”   “你当我眼瞎么?”   又是白敛。   真是……总有一天我要被他害死不可。   “我没有……”我艰难的开口,被打的那半张脸又痛又麻,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口腔里尽是浓浓的血腥味。   “没有?你是没有去勾搭白师弟,还是没有去巴结大师兄?哦。对了,还有滇沧的少宗主,是不是?你是怎么勾引他的?哈!你还真是水性杨花,处处留情!”狗东西狠狠地把我掼在地上。   我没有。   我从未妄图与他们扯上关系。   所以也从未做过攀附的事。   可惜,有些事,从来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狗东西冷笑着拽着我的头发,恶狠狠的说:“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徒有虚表的烂货,倒贴也没有人要!”   “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狗东西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拍拍我红肿破皮的那边脸。   “记住了。” 第34章   我记你妈,说谁是狗呢?   狗东西。   我气得浑身发颤,几乎咬断了后槽牙,才没有扑过去跟狗东西同归于尽。   不能冲动,不能惹事。   我还要去寻我师尊。   不能再生事端。   ……   “我来的不巧了,戚少这是在做什么呢?”来人一身锦衣,轻佻的眼尾,风流的脸,笑吟吟的摇着扇,道:“这不是乐生吗?真是我见犹怜。看了叫人怪心疼的。”   说话的是另一个鼎鼎有名的衣冠禽兽,和狗东西一丘之貉。无极宗两个老祖,狗东西占一个,他占另一个,两个都是他们老祖的心头肉。   如果说狗东西是喜怒不定的疯狗,那么他就是居心不良的豺豹。   “元景山!?”狗东西喑噁叱咤,像是一条咆哮的恶犬,怫然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呵,同为二世祖,狗东西靠山没有元景山硬,天赋没元景山好,连在外的受欢迎的程度也不如元景山,也无怪乎狗东西看见元景山没有好脸色。   “我只是不忍心美人受难。”元景山将我从地上抱起,手指在我脸上游移,神色轻佻,像是在把玩什么器具玩物。他轻轻点在我的嘴角,语气温柔的近乎叹咏,道:“真是可怜……都破了。”   我寒毛倒立,忍不住想推开他,废了全力才克制自己一拳揍过去的冲动。算了,被摸一下,总比被打好。   狗东西见状,火冒三丈,怒道:“滚!我教训我的人,你少来多管闲事。”   呸,谁是你的人,自以为是。   元景山敛了笑,肃了容:“如果我说,我一定要管呢?”   跟独苗苗狗东西不同,元景山的老祖的嫡传就有三个,元景山是从旁系一点点爬上来,成为他家老祖认定的唯一继承人,光这一点元景山就要甩狗东西好几条街。   狗东西对上元景山,怕是要吃瘪了。   狗东西勃然大怒:“你!”   我借机退到元景山身后,低着头,听他们狗咬狗,别提多幸灾乐祸了,连破了口子嘴角也不觉得疼了。   “戚少,好好的一个人,被你打成这幅模样,是不是太过了?”元景山道,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狗东西皱眉,不以为然:“不过是个杂役弟子,打就打了。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份善心。”   “杂役弟子,打就打了?”元景山复述,合拢折扇,讶然道:“戚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乐生可不是什么普通杂役弟子,”元景山顿了顿,手中把玩折扇,意味深长道:“他是执剑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   “就这个?”狗东西嗤笑,轻蔑的看我一眼,嘲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别忘了,执剑长老的陨落可与他息息相关。”   “非也。”元景山打开折扇,意味深长道:“此言差矣。”   狗东西冷笑起来:“你想说什么?”   “执剑长老他——有人亲眼看见执剑长老从昆仑出来了。”元景山目光略过我,道:“为此,掌门特意传见执剑长老弟子前去问话。所以,今天我还不得不管上一管了。”   元景山笑意盈盈,狗东西面色铁青。   “不可能!”   狗东西红了眼,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发狠似的拽住我的手,一字一顿道:   “我不准你跟他走。”   哈?   这哪跟哪?   我一根一根掰开狗东西的手指,道:“戚师兄,掌门传唤,乐生不得不从。”   “我不准你走。”   狗东西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们早就勾搭好了是吗?”   “你就这么贱?”   元景山扯下狗东西的手,道:“戚少,人我带走了,告辞。”   “贱人!”   “你他妈的就是个贱货!你以为你是靠谁从外门进到内门的?忘恩负义的贱人,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走,以后有你哭的时候——”狗东西在后面不甘心的嚷嚷,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反正也不过是些无意义的瞎叫唤,随他去吧。   我这般想着。   元景山不知如何想的,问我:“你不回头看一眼?”   看他做什么?   脏了我的眼。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元景山,元景山却突然笑了,“还真是薄情。”   语气亲昵,不像谴责,倒像调情。   ???   元景山怕不是也有病。   我跟着元景山一路御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了狗东西的地界,到达掌门所在的玄雾峰。   元景山把我放下,道:“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多谢元真君。”   元景山挑起我的下巴,看着我意味不明的开口:“一句多谢可不够,你说说,你该怎么报答我?”   我挪开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恭敬的俯下身:“元真君救我水火,我自当做牛做马,报答真君恩情。”   “啧啧啧,美虽美矣,可惜性子太过无趣。”元景山摇头,递来一个药瓶,“我不要你做牛做马,这碧莹膏你拿去擦脸。”   “这么好看的脸,破了像还是怪可惜的。”   元景山摆摆手,“去吧,掌门在等你。”   我攥着药瓶,踏上玄雾峰的石阶,忍不住回过身,问道:“元真君,当真,当真有人在昆仑看见我师尊?”   “这个啊——”元景山停下来,侧过头,冲我眨眼,狡黠道:“我骗他的。” 第35章   假的?   我得了答复,心猛地一沉。   元景山做出思考的模样,沉吟片刻,又道:“不是昆仑,是东阴山。”   “什么?”我讶然,东阴山?那不是魔修的圣山吗?师尊他为何会去魔修的地界?   我又忆起鹤崇命牌的来历,心中无限惶恐,师尊他当真坠魔了吗?   “嘘——”元景山环视四周,压低嗓子道:“我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才提前透露的,可不要外场哦。”   “那么,我先告辞,下次再会,小美人。”元景山不等我再问其他,召出灵剑,冲我扬了扬扇,走了。   我摸上胸口,隔着衣衫感受玉牌的纹路。温润细腻的玉牌沾了体温,带着淡淡暖意,好似无声的安慰。   师尊……   我心事重重的踏上玄雾峰的石阶,玄雾峰原本有过一个不可御剑的禁令,后来不知为何又被废除,我灵气浅薄,无力驱使灵剑载人,自然是无法御剑上山。   玄雾峰身为无极宗宗主峰,不但灵气充沛,风景秀美,山势也是高人一等,我抬着酸麻的双腿,一阶阶往上爬。   一道破空声传来,与之同来的是一声厉喝。   “什么人,竟敢擅闯玄雾峰。”碧彤娇喝一声,扬鞭挥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狼狈地避开这一鞭,抬袖挡住那一鞭砸下扬起的飞沙碎石,我爬起身,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我原本所站之处,青石做的石阶断裂了三条,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鞭痕,她这一下决计带了灵力,我不怀疑,若我未及时躲开,下场会比这石阶好多少。   “哦,是你啊。”碧彤收回鞭子,讥笑道:“怎么这幅鬼样子,差点叫我误以为是进来什么鼠辈,怎么,吓着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笑我做贼心虚。   “没有。”我权当没听见她的冷嘲热讽,抿紧唇,压抑心中的怒火,施礼道:“见过碧彤师姐。”   “装模作样。”碧彤蔑笑一声,不闪不避,受了我的全礼,红唇微启,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最终只意兴阑珊的将鞭子收好,抬腿走了。   奇怪。   我皱起眉,她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放过我了。   “还愣着做什么,”碧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抱着臂看我,柳眉挑起不屑的弧度:“怎么,还要亲自我请你进去吗?”   我心中怪异更甚,抬眼看去,只见玄雾峰高入云霄,云雾缭绕,显得愈发诡谲。   碧彤说罢,骑上灵宠,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树影婆娑,微风阵阵,带了不知名的冷意。   我紧了紧领口,继续攀爬石阶,静谧的小道里,除了偶尔几声兽鸣,便只剩下我浅浅的呼吸声。   树影婆娑,微风阵阵,清风抚面,带了一抹不知名的冷意。   我紧了紧领口,继续攀爬石阶,静谧的小道里,除了偶尔几声兽鸣,便只剩下我浅浅的呼吸声。   还真是,安静的有些可怕了。   与上次门内长老齐聚的盛况不同,这一次,峰顶就只有掌门一人。   掌门负手立在峰顶,他相貌儒雅,风度翩翩,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这点我早就深有体会。   我本以为掌门召我是怀疑我与魔修有染,此去凶多吉少。却未想,我只猜中一半,其余错的一塌糊涂。   掌门召我谈话,只和颜悦色的提及他与鹤崇年少情谊,对魔修一事只字未提,末了还感慨一番鹤崇天生道心,道鹤崇乃不世奇才,飞升指日可待,,又赞我心性难得,将来必成大器,我不明就里,却也打起精神与掌门虚与委蛇。   终于,在我喝下第三壶灵茶时,掌门道:“听闻执剑长老只身独闯魔域,老夫心中实在挂念,只可惜如今魔修蠢蠢欲动,门内上下严阵以待,我身为无极掌门,杂务缠身,力有不逮……”   掌门顿了顿,看向我,面露含蓄的期许,好似一个身不由己的长辈在向自己的晚辈表达述求:“你身为执剑长老亲传弟子,可否愿意前往魔域支援你的师尊?”   可以。   有理有据。   不愧是一门之长,果然思维缜密,环环相扣。   让一个练气期的弟子只身前往魔域,的确不该,可若是为了大义,明知是自寻死路也在所不惜,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于情于理我都无法推拒。   当然,我也不想拒绝。哪怕我心知这是掌门为我设下的一个杀局,我也要应下。   为鹤崇而死,我心甘情愿。   我想见他,哪怕再难。   “弟子愿意。”   我答道。   然后我就被囚禁了。   准确的说是被白敛囚禁的。 第36章   当日,我回明心崖收拾了行李,我在无极宗十数年,手中不过一把灵剑,数十灵石,再无其他。临走前我还不死心的翻过一通院子里的土,直到有玄雾峰的弟子在院外催促,我才扶着僵硬的腰爬起身,走出去。   说来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我被人称赞,说我深明大义,说我重情重义。一个一个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我都差点信了。   我离了宗门,一路西行,旨在早日抵达魔域,找到师尊。   无论生死,无论仙魔。   然后,我遇见了掌门派来取我性命的人。   一个熟人。   元景山斜靠着树干,眯着眼冲我笑。   “好巧。又见面了。”   我转身就逃。   “跑什么?”元景山一愣,一个闪身,又挡在我的前面,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一见我就跑,我没有那么吓人吧?”   我跟你又不熟,不存在叙旧的可能,留下来才是自寻死路。   我抿紧唇,浑身戒备。   元景山收拢手中的扇子,道:“好吧,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看着我,抽出剑,惋惜道:“其实,我还是蛮喜欢你的。”   “真是可惜。”他总结道。   元景山说了句可惜,手下却毫不留情,我只挡到第七招,便被处处压制,稍一不慎就又添了新伤,身上的血在地上滴了一洼。   我并不想以命相搏,且战且退,伺机逃跑。   元景山叹息道:“你又何必做无望的挣扎。”   废话,你是杀人的那个,当然是站在讲话不腰疼。   他的攻势始终不紧不慢,游刃有余,我却逐渐不支,渐显疲态。千钧一发之际,我瞄准时机逃了出去,却误闯入高阶魔兽的领域,元景山站在外边看着我,漫不经意的将剑插回去,道:“任务完成。”   我险而又险的摆脱了因为领域被入侵而暴怒的魔兽,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再然后,我便在高床软卧中醒来,身上衣物舒适整洁,房间也是明亮温馨,唯一不和谐的是,我身上的锁链。我的四肢俱被锁链锁住,锁链很凉,有些冰,一动就‘哗啦啦’的响。   所以,我这是被人囚禁了?   我有几分困惑。   为什么?   又是谁囚禁我的?   他有什么目的,是恩人,是仇家,还是嗜好独特的邪修?   我满腹疑虑,若说是救命恩人,为何要将我绑住四肢,困住床榻;若说是仇家,为何我的每一处伤口都得到妥善处理;若说邪修——我环顾四周,明净的窗,娇艳欲滴的鲜花,清雅的熏香……怎么看都不像是邪修会住的地方,我毫无头绪,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   等待,屋主人的到来。   因为,那屋主人既然会费心替我上药,跟换衣物,那他定会再次出现。   我看向屋门,暗自调动灵力,意图在屋主人出现的那一刻将其制服或者反抗。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推门而入的人会是白敛。 第37章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推门而入的人会是白敛。   怎么会是他。   我近乎呆滞的看着他。   “师兄。”白敛端着汤碗,碗中是浓黑的药,袅袅冒着热气,他喜道:“你醒啦。”   他神色自然,语气带着一股子的亲昵,如同千百个的以往,乃至于我一时间差点以为我们还身处无极宗,而我的死里逃生只是虚梦一场。   然而,隐隐作痛的伤口提醒了我,我现在是被人锁起来,困在一张床榻上。   “白师弟?”   白敛冲我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我干涩道:“你,你也被抓过来了?”   “也?”白敛含住这个音节,又悄无声息地吐了出来,他看向我,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眼中是我不明白的情愫,他问道:“师兄是这般想的?”   我莫名其妙,然而又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使我的思绪有些迟缓,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得太过温和无害,同我记忆中的阿敛过于相像,我的态度不由自主的软和,我问他:“怎么了?”又从纷乱的念头中抓住了什么,自觉掌握了疑点,我意有所指的看向屋外,轻声问道:“是有人威胁你吗?”   或者说哄骗?白敛一贯心软良善,一时不察也人哄骗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敛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舀起药汁,吹去烫气,递于我嘴边,“师兄,喝药。”   喝什么药。   你没看见我被人拿锁链绑了吗?   我哪有心思喝药,动了动,锁链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听得人心烦意乱,我无可奈何地叹气道:“白师弟,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替我解绑吗?”   白敛举着汤勺,手抖都不抖,径直塞了我一嘴苦药,为了避免被药汁呛到,我囫囵吞了下去,一不小心被药汁苦得皱起脸,却见白敛爱怜的望着我。   “师兄真是可爱。”白敛感慨道。   我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不由重新打量白敛。   白敛衣冠整洁,灵力流转自如,神色也是泰然自若,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了。   主人?   我突然产生一个荒诞的念头。   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问道:“这里是哪里?”   白敛道:“这里?这里是我的一个府邸。”   我不由加重了语气:“府邸?你的?”   白敛对我语气的凌厉浑若未觉,轻快的问道:“师兄喜欢吗?”   喜欢你妈。   我简直要气笑了。   感情绑我的人就是白敛本人,看把他能的。   “你囚禁我?”   白敛摇头,不赞同道:“我只是为了师兄好。”   狗日的,这还为了我好。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然而势比人强,比斗,我从来没有赢过白敛,同他硬拼实属不智。   “那真是,多谢白师弟了。”我深深吸气,勉强按捺住翻腾的怒气,商量道:“锁链绑着终究不像样子,师弟可不可以把我松开?”   白敛沉默的看着我,微笑道:“不可以哦。”   “为什么?”   我是真的不明白了。   白敛沉吟片刻,嘴角上挑,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来,语调轻快,他看着我,墨色的眼毫无笑意,道:“我松开,师兄就要跑了。” 第38章   他本就是极适合笑的,清浅的,温和的,自得的,即使面无表情也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叫人感到温暖舒适,只觉是如沐春风,倍感亲切。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虽不满温衡偏爱于他,也不由为其心性所折服,乃至引为知交好友。   可这一次,我只从中感受到了无限恶意。   与之而来的是浓烈的恐慌感。   这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咽无端发紧的喉咙,干涩道:“白师……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我认识的白敛吗?   无论是书中的白敛,抑或是先前相处时的白敛,不都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不都是正直而善良的吗?   “你在说什么呢?”   我往后退,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道:“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你是骗不过我的,哈哈。”   趋利避害使我本能拒绝接下来的事态发生。   “白师弟还真是……童心未泯。”我顶着白敛的目光,总结道。   白敛又笑了:“师兄真是,太可爱了。”他显然是愉悦的,笑中带了不知名的暖意。   “可爱得叫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伸手去触我的脸,面色沉醉,叫我瞬间寒毛倒立,心里的恐惧夹杂了无法抑止的厌恶——   源自历年积累,日夜压抑的厌恶。   这股厌恶很快就重新占了上风,牢牢压过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   显而易见,他是要坚持到底了。   纵使我插科打诨,顾左言他,极力拖延,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我愿意继续装聋作哑,而他早已厌烦陪我演戏。   既然如此,我何必再自欺欺人,我拍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最明智的做法是顺着他来,但是,凭什么?   我早就受够了虚情假意,那么多年,我甚至都不敢去恨他,唯恐他也是无辜的,我愿意去相信他,却也憎恶他,我对他避之不及,可他偏偏如蛆跗骨处处纠缠。   明明心怀恶念,偏偏要装作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实在是,令人作呕。   不愧是掌门亲传,白敛面不改色,嘴角眉梢的弧度也一丝未动,如同潜心制作的面具,牢牢的扣在他的脸上。白敛收回了手,指腹贴过碗壁,眼睫一垂一起,好言规劝般的开了口。   “师兄,药要凉了。”   哈。   他还真是善始善终,到现在还能想着药凉不凉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那就不喝。”   白敛不赞同的摇摇头,将药碗递过来,柔声哄道:“要喝的。”   喝什么喝?   他越是想我喝药,我越是不甘心如他所愿。   即使我心知肚明,我喝了这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想到,这是白敛为我准备的药,我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我并不去接他递来的药碗,冷漠的看着他。   白敛眸色加深,轻声问道:“不喝?”   我觑他一眼,嘴角挂起一抹讥诮的笑,道:“当然,我可不敢喝你的药,谁知道里面……唔!”   白敛沉沉望我一眼,看得我后颈一凉,我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我看着他端起碗,灌了一口药,一手扣住我的腰,一手擒着我的下巴,然后覆上我的唇。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白敛他居然——!   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会被白敛压在身下。   我如遭雷击,继而开始不住地挣扎起来,然而我的四肢被锁链绑缚,锁链随白敛的念头将我牢牢困住,我既推不开他,也躲不开他,紧咬的牙关只坚持了几息便被撬开,他将药渡到我的口中,苦涩的药汁被他含得温热,潮水一般的涌来,柔韧有力的舌困住我的唇舌。   他的舌如灵巧的蛇,钻入我的口中,勾住我的舌,强迫我的舌随他一道纠缠不休,含在口中的药汁从我无法闭拢的嘴溢出,打湿了我的前襟,我后仰着头去躲避他,然而我退一分,他进一尺,很快我就退无可退。   我仰面躺在床榻上,白敛伏在我的上方,如果眼神能够化成利刃,那白敛应该被千刀万剐了,可惜事实是,我任人鱼肉。   白敛含着我的下唇,轻轻舔弄噬咬,又探入我的口中,挑逗我敏感的上颚,耳边是啧啧水声与我压抑的呻吟,失控与身体被入侵的感觉使我的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唔……嗯。”我攥紧手下的床褥,忍不住想要蜷起,躲避他的侵犯,可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四肢的锁链,更无法躲开白敛对我的作为,我在他的身下如一尾脱水的鱼,徒劳无功的扭动着身躯去逃避掠食者的追捕。   白敛又含了一口药汁,这一次他改先前的狂风暴雨变作和风细雨,不变的是他的不容抗拒,他将药渡入我口中,细细的舔过我每一颗牙齿,我无力抵抗,只能再一次在他的强迫中张开嘴,待我将口中的药咽下,他才松开了我,指腹暧昧的摩挲着我的唇,道:“我只是不想师兄再受伤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意犹未尽。   随着他的退开,我身上的束缚也不翼而飞,锁链的长度也有所变化,我终于推开他,可药已经咽下,我不住地干呕,口中一片苦涩,恶心得我想吐。   白敛抚着我的背脊,轻声慢语,道:“怎么可以这般的怕苦。”   “须知良药苦口,师兄。”   我哪里是怕喝药,我是恶心他。   我的喉咙火烧火燎般的难受,眼泪无意识的流了一脸,白敛用指腹轻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语气轻柔,道:“自己喝,或者我喂你,选一个。”   闻言,我急促的喘了几下,恨恨的瞪他,抢过药碗:屈辱的闭了闭眼,哑声道:“我自己来。”   白敛轻笑道:“真乖。”   变态。 第39章   我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喝药。   也不知道白敛在里面加了什么,这药不但苦得异常,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腥气,既苦又腥,实在是叫人难以下咽。我拧着眉,闭着眼,硬着头皮喝,不过喝了三大口,我就觉得反胃,浓重的苦腥气逆流而上,熏得我一个反胃,差点一口吐回药碗中。   要真吐出来,那未免也太恶心了。   我连忙捂住嘴,眨着眼,强行忍住了呕吐的欲望,再一看手中药碗,碗中还剩下大半,黑森森叫人畏惧。   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知晓我竟还会有这种矫情的毛病。   毕竟我从未喝过药。   在我还是个乞儿时,我便一直没有生过病。   我和老乞丐从来不敢生病,因为对于我们来说,生病就意味着一只脚踏入鬼门关。身为乞丐,日日食不果腹,一穷二白,更遑论拿钱去买药材,若是生了病,便只能靠自己硬熬,熬得过就再多活些时日,熬不过……   便死了干净。   因为一场小小的发热而死去的乞丐多如牛毛,老乞丐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我,亦如是。   后来我到了无极宗,虽修为浅薄,时时受伤,却也从未有过生病吃药的经历,唯一一次生病是因为废修为,我躺了三天,几乎死去,凭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胡乱处理了身上的伤,便去为了生计奔波,因为生的皮糙肉厚,居然就叫我这么苟活了下来。   这样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躺在床上喝药。   我曾见过镇上一富户家的小公子,贪玩着凉咳嗽了几声,全府上下都如临大敌,想尽方法哄小公子喝药,城东的如意糕,城西的芙蓉饼,北门的栗子酥,南坊的寸金糖……   还有外邦的小马驹,各色珍奇异宝,只为哄得那小公子喝下良药,不再咳嗽。   我十分不解,便指了问老乞丐:“他不喝药,是因为药苦吗?我听那些人说药都是很苦的。是不是这样?”   老乞丐没回答,只摸摸我的头,看着那华贵的大门,轻轻叹了气。   后来我一躺三天,与虫鼠作伴,默默等死之际,我又想起此事,方才明了,那不肯好好喝药的小公子只是有恃无恐罢了。   因为被人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怕苦怕疼,从来不是我的特权。   我暗自讥讽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无病呻吟,打醒了自怜自艾的自己,低头又狠狠闷了一大口,压下反胃的冲动,继续喝。   不管怎么说,这药也太难喝了吧。   白敛他定是故意折磨我的。   我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想。   白敛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了许久,目光灼灼好似能从中看出什么花来,他见我喝药速度变缓,便出了声,问道:“师兄?”   “怎么了?”   “是喝不下吗?”   白敛唇角微微扬起,这么瞧都是不怀好意,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贴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乜眼看我,道:“需要我帮忙吗?”   我挣不开,无处躲,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敛就着我的手,含了一口药,再一次靠近。   他不容抗拒。   我亦无力阻止。   我只能自欺欺人的闭了眼,不去看白敛如何噙住我的唇,借喂药之名——   肆意轻薄。 第40章   此后几日,白敛日日如此。   送药,假借喂药的轻薄。   我是真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对这种事情这般的乐此不彼。   反正我对此是感受不到一丝喜欢,只有满心的厌烦与厌倦。   可惜在身受重伤且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是妥协,无论主动还是被迫。   更何况多年的教训教会我一个道理——身为弱者,总是要识时务些才可以少受折磨。   我深以为然。   我的不反抗或者在他的眼中便是配合,许是这种配合,给了他什么错误的信号。   这日,白敛照例借喂药之名,胡作非为了一通。   “师兄。”   白敛松开我,他的唇红得惊人,带着红晕的两靥,水光滟潋的眼眸,略显粗重的喘息,无一不显得色气且暧昧。他的眼神落在我的唇上。   我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我的唇又麻又胀,或许红了肿了,我不清楚,我有些烦躁,或者说,焦虑。   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危机感。   没来由,却叫人如鲠在喉。   白敛的动作一日过分一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身上的伤也一日好过一日,然而这些日子里,我心底隐约意识到,期待我伤口痊愈的人,大概还要加上一个白敛。   我掀起眼皮,凉凉的掠过白敛,望向他身后的一支花,看起来有些像俗世的莲花,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出淤泥而不染吗?   白敛又喊,“师兄。”我并未理会,仍是望着那莲花出神。   而后,我的眼前陷入黑暗,白敛伸手蒙住了我的眼。   白敛语气幽幽,道,“师兄总是不肯看我,明明我就在师兄面前啊。”他靠的有点近,灼热的吐息扑面而来。   太烫了。   也,太近了。   我被迫仰起头承受他堪称粗暴的吻,战线从唇间转移到了喉管,他另一只手捏在我的后颈,而牙齿则抵在我的喉管,我紧张得吞咽,只感到一阵刺痛,大概是破皮了,随后是温柔的舔舐,这个更叫我毛骨悚然。   颈后的手缓缓下滑,所过之处无不呻吟战栗。   “停下……”我喘息着发出请求。   黑暗中,所有声音,所有触感都愈发明显,我听见我急促的喘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亲吻肌肤的水声……   我开始挣扎,长度适宜的锁链绷紧,将我固定成一个门户大开的姿势。   随后,我感觉胸前一凉,衣襟大大的敞开,露出底下不见天日的肌肤。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别……”我的喉咙艰涩得几乎无法发声。   我的请求被置若罔闻,白敛没有给我继续开口的机会,他用他的唇舌,堵住了我所有抗拒声音。我的抗拒最终被迫模糊成一个个意味不明的,朦胧的音节,淹没在暧昧的水声之中。   ……恶心   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无处可去,顺着唇与唇之间的空隙流出,一路淌,一路凉。   白敛捏在我后颈的手灵巧的转移了阵地,从我大敞的领口探入——   抗拒……   前胸的襟口开得更大,从脖颈到前胸。先是干燥的手,再是濡湿的舌。   我与他的喘息,夹杂融合,融化在衣料与肌理摩擦的响动中。如一声声惊雷,接连在我耳畔炸响。   在被触碰的那一刹那起,我的身体便不可抑止的颤抖,我的指节捏得发白,几乎抓碎底下的布料。   恐惧。   我的身躯宛如一张紧绷的弓,在外力的施加下震动,发出鸣叫,又如濒临枯死的树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只手还在下移,挑逗了左胸的乳首,捻过右侧的肉粒,沿着肌肉起伏,行进腰带紧缚的小腹,随后腰带被解开了,柔软的布条被抽开,扫过我裸露的皮肉。   “不……”我发出一声类似抽泣的哀求。   然后,我听见一声轻笑,而后,覆在眼前的手移开,白敛略带笑意的脸映入眼帘。   “这就要哭了?”   白敛俯身看我,柔顺的发垂落,形成一道天然的帷幕,他目露怜惜,伸手轻轻摩挲我的眼尾。   “真哭了?”   我偏过头,并不作声。   于是,又陷入寂静。   我屏住呼吸,白敛的眼神叫我本能不安。   白敛长久的看着我,轻叹一声,“也罢,今天先放过你。”不待我松一口气,他又道,“不过,要和你收点利息。”   什么……利息?   我不由惊诧的望向他,白敛贴过来,强势的插入我的腿间,而他胯间硬起的阳具则抵着我的腿根,诡异的热度隔着衣料传过来,烫得我一个哆嗦。   那是什么?   我迟钝的脑子开始僵硬地运转。   是……   啊。   是身为男人的欲望。   欲望。   白敛他,对我有了欲望。   直到这时我才有了直观的感悟——   从根深蒂固的观念里陡然清醒——   白敛是真的想上我。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确确实实对我有了肉体的欲望。   在认识到这点时,我的胃部开始痉挛,我的眉心紧锁,我的唇色苍白,我的手心涌出冷汗……   一分惧,三分厌,十分的恶心。   于是我闭上了眼,不叫白敛看见我的情绪。   “!”   白敛捉住我惊慌失措的手,带向了他,而后按在他的那处,隔着衣料,白敛的性器硬挺地戳在我的手心,甫一接触,我便感觉手心要被那物灼伤,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然而白敛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扣得很紧,我无处逃脱。   “帮我。”他说,不容置喙。 第41章   帮?   怎么帮?   他是要我帮他发泄……吗?   我的脑子嗡嗡叫,身体僵硬,毫无反应。   “嗯?”白敛的声音平淡无波,我却从中品尝出了一丝凉意,“不会?”   那是耐心告罄的预示。   我惊恐地望向他,思维在粘稠的沼泽下滑,愈是挣扎愈是寒入骨髓。   不。   我做不到。   我不想,也不愿。   “或者,继续?”白敛看出了我的迟疑,微微眯起眼,嘴角上扬,笑里藏刀。   我颤抖得更加厉害,牙齿碰撞作响。   “不,不……我帮。”我攥紧了手,低声道。   白敛大大方方的往后一靠,笑道:“那便有劳师兄了。”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忍耐。   不要忤逆他,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忍耐而已,我不是已经轻车熟路了吗?   聪明些吧。   还没有吃够苦头吗?   ……   可我心中仍是汩汩得往外溢出一道酸涩的溪流。   白敛见我迟迟未有动作,挑了眉。   “师兄?”   我垂了眼,视线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打了个转,灵光一闪,飞快的扯出一个搪塞的理由,我晃动了手上的锁链,苍白的抱怨道:“这样我不好动作啊。”   白敛不知是精虫上脑,还是如何,竟真的松开了我手上的锁链,我手上一轻,来不及为此多想些什么,便被白敛带到怀中。   “如何?”   难道你还想我夸你不成?   我伸出了手,素白的手腕上凌乱的布着道道红痕,那是我挣扎时留下的痕迹,白敛也注意到这些,圈住了我的手腕,爱怜般的亲吻上面的淤痕,我的手指不自觉蜷起,白敛松开我的手,下压示意,于是我的手碰到白敛的性器,火热而黏腻,比毒蛇更令人心悸,咄咄逼人的在我掌心跳动。   白敛环住我的腰,脑袋靠在我的肩颈,胸膛抵着我的肩胛骨,低低的喘着,一声一声,炸响耳畔。   我好似被熔岩包裹,呼出的气息都过于炽热,简直无法呼吸,我的手腕开始酸痛,连带着我的灵魂也一并失去气力,我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疲惫与倦怠。   然而我的躯壳仍在运作,兢兢业业,战战兢兢。   我的动作生涩,不得章法,白敛倒是乐在其中,间或舔弄我的耳垂,手指在我的肌肤上四处游走,我的手一紧,白敛便闷哼一声,我坐立难安,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自投罗网,只能自欺欺人的闭上眼。   白敛低笑道:“师兄怎么这般青涩?”   我的眼睫不安的颤动,嘴唇紧抿。   白敛轻笑,亲吻了我的脸颊,而后伸手覆上我的手,引导我动作。   我便浑浑噩噩的随着他动作,仿佛自己俨然成为一具取悦他的器具,毫无思想,毫无羞耻,毫无自我。   “师兄……”白敛喟叹着达到顶点。   在白敛释放的那一瞬间,我干涸的眼也终于落了雨。 第42章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的眼泪败坏了他的兴致,自那天起白敛不再强迫于我,每日例行握手后,便正人君子般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也不出声,只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好似观赏笼子里的玩物。   白敛每日来一次,每次逗留的时间都不短,我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多的时间可以消耗在我身上。他不在无极宗,难道不会被发现什么异常吗?除了送药白敛每日还会带一些饭食过来,分量十足,几乎撑坏我的肚子——正如强迫我喝药一般,白敛对于我的进食也有异于寻常的执着,为了避免他借题发挥,即使吃不下,我也勉强自己吃下。   好在这些饭食的味道如同他们的卖相一般上佳。   倒也不算太过折磨。   也是好笑,少时最殷羡的便是那小少爷日日不愁吃喝,偶然得了一只小少爷不要的素包子便觉得是山珍美味,幸福无比,如今八珍玉食在口,我倒觉得累赘,反而再无一丝喜悦。   真是矫情。   又过了几日,我身上的伤已经近乎痊愈,身体也丰腴了几分,不像是被囚禁,倒像是乐在其中。   这日我扫尽盘中餐,喝罢灵茶,皱着眉揉了揉微胀的腹部。   我低着头,视线胶着在手上的镣铐:“喂。”   白敛正在收拾碗筷,侧过头看我。“嗯?”   与其说不满,倒不如说是不耐。   厌倦被困住方寸之地,厌烦日日与白敛相对。   “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即使是罪大恶极之徒被论罪监禁也会有一个期限。   我自认不是什么罪恶滔天之人。   所以,白敛想困我到何时?   我不愿在无尽的等待中蹉跎时间。   坐以待毙永远不会是我的选择。   白敛收拾了食盒,合上盖子,看向我,笑意清浅,问道:“师兄是想要出去吗?”   当然。   我不但想出去,还想离你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   白敛唇角笑意加深,他掏出丝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拭自己的手,细致的有些变态,语气轻描淡写,既是漠不关心也是冷眼旁观的置身事外,他开口道:“无极罪徒乐生,不堪教化,自甘堕落,勾结魔修,残害仙门弟子,罪大恶极,人人得以诛之——”   “你已被逐出门。如今整个修真界哪里都容不下你。”白敛说完忍不住笑了一声,“师兄,你还想出去吗?”   “我……”我脸色难看,良久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我道:“我要出去。”   “不头破血流就不肯认命。”   “师兄还真是……“白敛叹了口气,轻声道:”天真啊。”   我听不清他的低语,本能感觉他不是在说什么好话,暗自警戒,比之狗东西的喜怒无常,白敛看似纯良的笑容更叫我心生恐惧。   白敛掐了诀,手上的丝帕燃烧成一撮灰烬,被他用除尘咒去了。   “师兄,你当真要出去?”   他吹了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望来。 第43章   我本不作期待,却不想,他竟然答应了。一时有几分呆滞,愣愣的看向白敛,“什么?”   白敛道:“我应下了。”   答应了?   我不敢置信的望向他,“当真?”   白敛无奈道:“过几日,再过几日,我便带师兄出去。”   这便是拖延时间了。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深觉被愚弄,更是瞧他怎么都不顺眼,见他迟迟不走,又拐弯抹角的讥讽道:“你不在无极宗呆着,日日外出,会不会……”也逐出门了?被拆穿真面目而声名狼藉什么的……   白敛轻笑,“师兄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还真是这人病得不轻。   我懒得做无谓的辩驳,无论我说什么,白敛都只会曲解我的意思,我木然看向白敛,等他下一句鬼话。   白敛手指抵着下唇,笑了笑,道:“我领了出山的任务,不妨事的。”   啧。   我失去最后一丝兴趣,收回视线,不去再理会白敛的自说自话,屏气凝神开始默背心法。眼下虽无法正经修炼,我却也不敢有一丝懈怠,对于修行我向来全力以赴,更何况我本就天资驽钝,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那还能有什么变强的可能。   “师兄不想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不想,不用,不感兴趣。   我冷漠的想,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   他的事,与我何干。   白敛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向我走来,这个距离叫我心生戒备,我睁开眼,冷冷看他。   白敛也望着我,神情带了几分悲悯,一如当年。   “我的任务是——找到宗门弃徒乐生,然后,”白敛勾出一抹笑,似是忆起什么令人愉悦的神情,道:“清理门户。”   杀意。   他是认真的。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我寒毛倒立,有了一丝危机,我的预感向来不是无的放矢,尤其是关于祸事,更是如此。   明明我后背发凉,冷汗淋漓,却不愿再次示弱,仍是嘴硬道:“那你是要杀我?”   白敛没有回答,垂眸看我,目光沉沉,势在必得。   这一次,或许是在劫难逃。   我看着白敛的手一点点靠近我,想。   白敛将手指抵在我的唇上,按压我的下唇,抵开我的齿缝,钻进去,捉住了我的舌。   “我怎么舍得让师兄去死。”   “不过,我倒是很意外。”   白敛玩弄了我的舌,浑不在意手上会因此沾上我的口涎,“师兄是这般看我的吗?”   不然?   若不是我的舌受制于人,我此时定要咬下去,最好撕下一块肉来。   白敛一拨一带,我身上的衣衫便滑落到手肘,而后白敛抽出手指,沿着嘴角滑到锁骨,随后停在我的胸前,他拧了一把我的乳肉,道:“也罢,师兄看来是不需要怜惜了。”   “!”   我惊慌失措的去伸手挡白敛那四处作乱的手,然而这次白敛比以往更加难对付,我甚至还未碰到他,就被收紧的锁链制住行动。   绝望之际,我蓦地看见了一道明亮的光,一道剑光,何其耀眼,摧枯拉朽地劈开了这座府邸的所有阵法,也斩碎了囚禁我的这座囚牢。   白敛皱了眉,回身望去。   那人执剑而立,衣袂纷飞,剑气凌天。   是鹤崇。   “来战。”   我听见砰砰声。   那是久寂的心跳动的声响。 第44章   白敛沉沉望了我一眼,“你真是叫我意外。”我来不及深思他言语深意,他便召出灵剑迎了上去。   我单知道鹤崇很强,却不知,他是这般的强。   直到如今我方才真正认识到我的师尊鹤崇到底为何被称为真仙之下第一人。   鹤崇以剑入道,据传他天生银发蓝眼被世人视为异种,无亲无友,一人一剑行走江湖,后被无极宗前掌门带回宗门,一月筑基,三年结丹,待到元婴大成也不过是又一个三年。   天下地上,唯有这样的一个鹤崇。   这场对决的结局毫无疑问,方圆百里山河破碎,触目所及之处俱是断壁残垣。   唯有我身处这方寸之地,自始至终不被波及。   他们仿佛刻意避开我。   偶有剑风扫来,也被无形屏障尽数挡去。   我攥住颈间的玉牌,屏气凝神,专注战场,高阶修士间的对决不可多见,我虽一眼不错看了全程,却因修为低下,目力短浅,只看了大概,然而,单单这个大概,也叫我获益匪浅。   如此,我自保能力又将高上一层。   最终,白敛负伤远遁。   鹤崇身为执剑长老,修为高深,他会胜,我从未怀疑,只是那白敛竟也能在鹤崇手下过上百招,最后还成功逃离。   我心中无法抑止的产生憧憬。   我也想变强。   不愧是……‘主角’吗?   我收回视线,看向鹤崇。   鹤崇正垂目擦拭灵剑,他神色冷凝,周身的寒气几近实质。   命牌存储了修士自身的气息,他人可以凭着命牌存储的这抹气息,寻到走失的修士,修士也可以凭着这抹气息找到自己遗失的命牌。   故而我虽不知鹤崇身处何方,也未曾担忧会找不到他。   而这使得鹤崇找到我成为了可能,我之所以这么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对于鹤崇来找我这种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毕竟我等了他七年。   在无极宗那种地方等了他七年。   他叫我等他,可是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所以我离开无极,他不来,我去找他也是一样的。我是这般认为的。   可鹤崇却真的来了。   这……真是,怎么说呢,我很欢喜。   因为——   我也有人重视了。   也会有人因为我的消失而来寻我。   我,很欢喜。   “师尊。”我唤道,目露憧憬。   只是这般喊他,我便生出无边的气概来,他……   鹤崇不答,只是淡淡看我。   身上的锦被滑下,露出底下光裸的皮肉,我胸前一凉,低下头去,看见了我布满青紫的胸膛。   我衣衫不整,躯壳上俱是白敛留下的肮脏印记。   似乎我每次在鹤崇面前都是狼狈不堪的。   第一次他收我为徒。   后来又为我入昆仑。   这一次,……救下了我。   在鹤崇毫无波澜的目光中,我蓦地感觉无地自容。   鹤崇靠近我。   远山斜阳洒落的余晖透过破损的裂缝落在我身上,而鹤崇的身影随着他一步步走向我而遁入黑暗。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他是喜是怒。   应当是怒的。   他身上的气息是这般感受我的。   “师……尊?” 第45章   他垂眸,手腕微动,剑鞘轻易将大敞的衣襟挑开,虚悬在命牌垂荡的上空,剑鞘往下一抵,隐匿的阵法便碎了干净,露出被我一直隐藏的命牌,为了不叫他人发现鹤崇的命牌,我特意在上面附了隐匿的阵法,足足叠加了八层,故而这么长久以来,白敛也没能发现我身上还藏了鹤崇的命牌。同时我还将温衡的那枚储物纳戒也一并隐匿了,鹤崇能够发现命牌,大抵是因为出自同源的吸引力吧。   剑鞘挑起我颈间的红绳,属于鹤崇的命牌微微晃动。   鹤崇眼神微变,道:“果然。”他神色未变,身上的寒气却似乎轻了几分。   我松了一口气,仰头看他,“多谢师尊……”   随后我便看清鹤崇的神情,昏暗的屋内,鹤崇的神情分外清冷,他目光如水,如无极那口寒潭,凉意入骨。   鹤崇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剑鞘顺着衣襟一点点滑下,滑到我的胸口,抵着乳首,恶意的碾动,敏感的肉粒充血红肿胀大了一倍不止。   他神情端肃,并无半分狎昵之色。   手中握着那剑也极稳,好似他手中的剑本该是这般用的。   分明是一本正经的做着下流事。   我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仍是怔怔的看着鹤崇,随即意识到这不妥当。   “师尊。”我侧身避开他的剑鞘,沉声道:“莫要作弄弟子。”   鹤崇不发一词,剑鞘从善如流的转移了阵地,从颈侧到胸腹,沿着白敛留下的印记,一一扫过。   我身上没有一块是干净的,白敛留下的那些痕迹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淫靡不堪,任谁看了也要以为那身体主人生性放荡吧,哪怕那些痕迹是被人强加而上,那些人是不会理会受害者的意愿的,也不会理会过程如何。   我瑟缩着蜷起,试图遮挡裸露的身躯,声音颤抖地请求:“不要看……”   游走的剑鞘一顿,稍稍提起,而后钻入肉与肉的缝隙,宛如撬开一只紧闭的河蚌,撬开了我。   “不……”我羞耻得几乎落泪,无地自厝,无处藏身。   鹤崇加了一重力,胸口的肉粒被碾得深陷胸肉,痛楚夹杂了莫名的快感席卷而来,我忍不住呜咽了声,却听鹤崇道:“这么喜欢?”   他语气平淡,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   我心神巨震,几乎以为是我听岔了。   什么喜欢?   喜欢什么?   我翻来覆去的斟酌这四个字的含义,却只能从中体味到侮辱与轻贱。   鹤崇也是这般想我的?   我忍着泪,去看鹤崇的神情。   鹤崇神色淡淡,他分明是认定我耽于肉欲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他以为我是什么,娼妇?还是婊子?   我凭什么会喜欢被人轻贱?   我动弹不得,便自作凶横的却瞪他,恨不得把他的命牌摘下来砸他一脸,可惜我的手仍被锁链缚住,不能将之付诸行动。   鹤崇浑若未觉,剑鞘一挑,摇摇欲坠的衣衫便自肩膀滑落,将更多的皮肉暴露人下,鹤崇眸色深了一度,手上动作仍是慢条斯理,他碾上我另一侧胸口的肉粒,将那可怜的肉粒来回拨弄,反复亵玩。   我本以为鹤崇会是我的救赎。   也一直这般认为的。   如今看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我简直是愚不可及。   我还真是死性不改。   在我被鹤崇压在身下的那一刻起,我便认识到那个被我视若神明的师尊,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而打碎我的幻想的人正是鹤崇本人。   鹤崇斩断我手脚上的锁链,将我捞起,抱在怀中。   腰带被解开,我的双腿被分开,属于成年男性的身躯嵌入其中,侵略意图不言而喻,鹤崇薄唇微妙的上弧一瞬,一根滚烫的异物抵在我的腿根,我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开,“不!”   随即我便被捉住了小腿,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第46章   我被面朝下按在破碎的床榻上,腰部下榻,用于接纳的臀高高翘起,正如交配的雌兽。   他的发垂下,银白的发丝光滑如缎迤逦的叠在我的乌色发之上,我被扣着下颌扭过头来,唇齿相触时,我尝到了铁锈的味道,那是我挣扎时不甚咬破舌尖时流的血的味道。   我的脊骨嶙峋的抵在他的胸膛,鹤崇半环着揽我——   宽厚的胸膛曾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曾经是。   鹤崇的眉微微拧起,他的舌闯入我的领地,蛮横无理的纠缠我受伤的舌。   不再是。   我狠狠咬上去,成功的咬伤了鹤崇的舌,鹤崇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兀自在我口腔内部肆意侵略。   水声绵绵不绝,过多的口涎自嘴角滑下,留下一道道濡湿的印痕。   这是一个血腥且毫无温情的吻。   这更像是猛兽为了彰显控制而进行的标记。   “唔——”我瞪大了眼,躯体受惊的弹起,撞到身后的人墙,惊叫在唇齿的交缠之间湮没,我的腿被拉得更开,露出两股间的密地,带有剑茧的手指探入我柔软的内里。   我的身体僵硬,肌肉紧绷,每一寸血肉都写满了抗拒。   干涩的谷道寸步难行,他抽回手,捏碎一个瓷瓶,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淌了他满满一手,他再度尝试进入,这一次,他的手指顺利的进到穴内深处,被侵入身体内部的感觉使我头皮发麻,我颤抖着,失了血色,拼命的摇头。   ‘不要!求您!’   我的眼里写满了哀求,然而鹤崇漠然而视,并无半分软化,他甚至往里面又加了一根手指,难以言喻的酸胀自身下传来,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这两根手指的进攻下,娇嫩的内壁连抗拒也绵软无力,在他的掠夺下不断后退,割地求和。   一时间,我被抽走了气力,我几乎无法跪立,我的脸埋在床褥中,肩膀抵在床褥之上,腰似断了般塌下,我急促的喘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攥紧。   渐渐的,不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酥麻感,待那手指触及穴内一处异地,强烈而陌生的快感席卷而来,我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不……”   我不要!   我猛地挣扎起来,然而我的挣扎只不过是蚍蜉撼树,鹤崇牢牢的扣住我的双手,抬起我的腰身,而后,全根而入。   “啊!——”我惨叫一声便彻底失了声,寂静无声的淌了泪。   鲜血自腿根蜿蜒而下,如同条条丑陋的血色长虫。   我如死去般瘫软的伏在床榻之上,在痛苦中痉挛抽搐。心口被从内向外强行破开了一道口子,我几乎无法方便到底是身体被撕开的痛楚,还是心口破开一道口子更为痛楚。   我还不如死去。   我为何还不死去。   鹤崇松开扣住我的手,改为双手掐着我的腰,拇指扣在我两侧的腰窝上,开始毫无章法的捣,而我就是臼中的那一块年糕,被一下又一下的捣得更加熟烂。   我恍惚的望着眼前的床幔,因为我的挣扎,鹤崇曾一瞬外放了威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我却被压得无法动弹,几乎得了内伤,而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则直接塌了半间,床柱也断了一根,床幔软趴趴的荡下,恰好落在在我眼前。   床幔破了一个洞,透过这个洞我可以看见倒塌的屋舍,四合的暮色。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浓郁的怨怼,是憎,是恶,亦是恨。   不!   凭什么!   凭什么人人都可轻我,贱我!   就因为我人微言轻,就因为我毫无根基,就因为我惹人心厌?   凭什么?   “畜……生。”我咬着牙,恨声道,气息微弱,声音飘忽,但我知,鹤崇定是听清了。   鹤崇长臂一捞将我捞起,他的眸色如冰封的湖泊,冰冷无情,倒映出我的丑态。   在自己师尊身下承欢的丑态。   我大汗淋漓,面色苍白,两颊却带了潮红,散乱的发被汗液打湿,纠结成束,在素白的皮肉上蜿蜒蛇行。   真是丑陋啊。   我嘶声笑了。   我只是想堂堂正正的活着,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有三两亲朋,有师,有友,不必拔尖,不必富有……可惜,弱小,注定人尽可欺。   无人爱我。   我宁负人。   鹤崇掰开我的臀瓣,将阳具抽出些许,又重重捣进去,我的躯壳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晃着。   肉体碰撞的啪啪声不间断的响起,如僧侣撞钟,声声不息。   我睁着眼,目无焦距的望向前方,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地表,大地陷入黑暗,无星,无月,无风。   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   我要活着。   可,活着真的好难。   炙热的巨物烧伤了我的内里,也烧干了我身上多余累赘的水分,我的泪已经干了,眼眶干涩,我的嘴角不听使唤的翘起,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是否是我天赋异禀,我竟习惯了这种疼痛,不再感到任何的痛楚。   还真是皮糙肉厚,活该命贱。   鹤崇低头看着我的惨状,波澜不惊的眸微微一缩,他捏着我的下颌,含在我的唇,徐徐渡来一股柔和的灵息。   他不是我的师尊。   他不是。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失去了意识。 第47章   自我被鹤崇带到魔域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期间我除了鹤崇,每日所见的俱是伺候的仆从,再无接触他人的机会。就连鹤崇,我甚少见到。   他没有像白敛一般将我绑上,却明令禁止我离开。   我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魔修的风格是典型的穷奢极侈,雕梁画栋,金砖玉瓦,连地上铺的都是价值连城的阳冥晶玉,巴掌大的阳冥晶玉就价值数百上品灵石,这里居然用来铺地,还真是财大气粗。   我打量着镶嵌在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玄月珠,突然有几分殷羡。   这不过想想也就罢了,我可不想成为人人喊打的魔修。   我不知鹤崇在魔域地位几何,想来他身份应是极高,毕竟每日拜访的魔修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被请进来,鹤崇一律二字应对“不见。”   这日亦是如此,然而,来人是魔域的魔尊。   鹤崇肉眼可见的沉了脸,通报的管事承受不住他的威压,面色涨红,两眼外凸,鹤崇抚了我发顶,“不错。”转身离开。   那管事劫后余生的吐息,又小跑着追上去。   我拿袖子擦了被触碰的那处发丝,剑招凌厉许多。   这些时日,我闲来无事便在庭院练剑。   除了离开,鹤崇我准许出入任何地方,亦可以在这座宫殿做任何事,我无心毁了他种植的长生草,‘无意’烧过他的寝居,拔秃的院落次日便种了新的灵植,而无处可归的鹤崇便抢占我一半的床榻,我自然不肯与他同床共枕,结果被强行抱上床,我登时吓得浑身僵硬,冷汗津津,好在他最终没有多做什么。   自此我不再多做其他,一心巩固修为。   鹤崇治好了我筋络里的沉疴暗伤,又替我留了一处灵力充沛的修炼处所,甚至还会指点我的剑术——我在鹤崇门下,还从未得到过鹤崇的指点,不料我求而不得的指点却是在我爬上鹤崇的床之后便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倒也讽刺。   自我旧伤痊愈起,我便每日练剑一万次,我虽非良才美玉,却也不愿自怜自艾,蹉跎此生,我练剑一为修心,二为练体。   无极外门弟子修为大多处练气与筑基之间,这个阶段的修士与凡人差别不大,像我就能一个能打七个。   彼时我方从内门放逐不久,还未看清自身位置,得罪了不少人,偏偏又不肯低头认错,被人找茬就与人理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时有的事,不过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总是输多赢少,但凭着一个打七个的本事吓跑了不少故意惹事的弟子,那些弟子不敢再与我动手,便刻意疏远,处处挑拨,我无处得知何人作怪,只能任由事态日益严峻。   即使知道是谁,我也无计可施。   还是后来狗东西的一番话,点醒了我。   “你可是内门弟子,难道还自降身份想和外门弟子相亲相爱?”   是啊,谁让我是宗门放逐的内门弟子呢,即使只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内门弟子,也是内门弟子。既有外门弟子眼红嫉妒的内门弟子的身份,又毫无背景靠山,用来宣泄他们对内门弟子憋屈不满,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更何况,在他们眼中,我还害死宗门执剑长老,罪大恶极。   心念纷杂的下场是事半功倍,我收了剑,汗液打湿了衣衫,我触喘着走向凉亭,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谁?”   我警觉道,掷出茶盏,拔剑横在身前,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回身刺出一剑,却落了空。 第48章   一剑劈空,我便又出一剑,然而那人深不可测,猫逗老鼠般逗了我许久,直叫我越战越勇。   最后还是我最先力竭,我抱着剑靠着柱歇息,逗弄我许久的修士在一旁显露身形,那是一个皮肤颇深的魔修,襟口放荡不羁的大敞着,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俊美的五官带着一丝邪肆,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你真的不打算修魔吗?”   此人姓陆名慎,魔域分七十二城,他是离火城城主,修为有多高我不知道,脸皮有多厚我倒是见识过了。   那日我在庭院空地练剑,其中一式怎么都无法施展,郁结之时有石子击中剑身,我余光扫过,扫到一张陌生面孔,不知站了多久,我竟一无所觉,那修士抱着臂吊儿郎当的支着腿,打量我一番,笑道:“你就是尊者金屋藏的娇吧?果然天姿国色。”   我冷冷看他一眼,垂眸归剑入鞘,能够不惊动看守侍卫潜入这里,他的修为定要高我许多,我不好同他冲突,便只能无视他的调戏,权当他不存在。   那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嘀咕一句“冷美人也是美人。”又道;“那你知道无极弃徒乐生吗?”   这人说话真叫人讨厌,能活这么大年纪,大概全凭天道疏忽放了他一条生路吧。   我在心中冷漠的想,脚步不停,略过他,径直离开庭院。   “嗯?修者?”他身型一晃便挡在我跟前,又围着我打量了一番,纳罕地摸着下巴,咋舌道,“居然还没转修魔道吗?”   他一边随着我走,一边感慨:“可惜了,你可是修魔的不世良才啊。”   “不如与我一道修魔?”   “不才,在下正是弃徒乐生。”我停下,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劝说。   “……啊?”   凭着魔修的自我修养,陆慎很快就接受了鹤崇金屋藏娇的娈宠就是鹤崇的弟子这一事实,并由此产生一系列的想象,对我大为欣赏,直赞我不为世俗所困,勇于追求真爱,是天生的魔修种子。   对此,我表示一个字也不认可,权当他在放屁,报以礼貌而不显尴尬的‘呵呵’二字。   也是自那时起,他便阴魂不散地纠缠我,鹤崇不在,他便神出鬼没地出现,劝我入魔,我正好缺了陪练,便顺势拿他当陪练,倒也颇具成效,我得了鹤崇指点,又有陆慎喂招,几月的进展便超出以往数年苦修,叫我心境平和了许多,连胃口也好上许多。   “不修。”我断然拒绝。   “行吧。”陆慎耸肩,出乎寻常的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后他脸色一肃,正色道:“不过,小乐生,虽然你师尊愿意宠你,但他也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不是所有的魔修都可以接受道修出现在魔域的,你若还想留在魔域……”   不,我不想。   我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想笑,在我笑出来之前,我敷衍道:“多谢告知。”用来结束他的长篇大论。   陆慎见我好似听进去了,放松了神色,笑吟吟的打趣道:“不过以你师尊对你的重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们这般笃定鹤崇对我情深意重,倒叫我也有几分相信了。   陆慎又与我插科打诨了一会,具体说是他说,我听。他又说了些引人发笑的趣事,便告辞离开了,身为一城之主,闲成他这样的也不多见了。   我慢慢踱步,此时已过申时,魔域的傍晚要较无极的早些,日头早早的落下,天空染得艳红,宫殿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披了一层血色的纱,看得我眼睛疼。   陆慎走后没多久,鹤崇便来了,其间间隔之短,每每叫我怀疑陆慎是鹤崇安排来的。   不然为何每次鹤崇一走,陆慎就会出现,陆慎一走,鹤崇就回来?   不过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也懒得与鹤崇去说。   鹤崇站在长廊石阶上,垂目看我,影子长长的蔓延到我跟前,“过来。”他冲我招手。   啧。   叫狗呢?   我不悦地皱了下眉,脚步一顿,继而,缓步走向他。   鹤崇本长身鹤立在原地等我走近,大抵是不耐我的磨蹭,还未待我走到跟前,他便下了石阶大步向我走来,与我龟爬的速度不同,鹤崇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我跟前,我被他带的风微微眯眼,随后就见鹤崇一手圈过我的双膝,一手揽过我的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横抱起身。   我撇嘴,也不挣扎,索性反手圈住鹤崇的肩膀,淡然自若地靠上去。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我与鹤崇伉俪情深了,我懒得去管,毕竟他们眼瞎也不是一天两天。   有一句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在明知修为,力气,技法都不如人的情况下,选择反抗不过是自取其辱。   鹤崇第一次抱我时,我没有配合,然而我挥出的拳,踢出的腿,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无一不被制住,而后,鹤崇一拉一拽,我就结结实实的落到他怀里,逃都没法逃。   他抱着我,低声训斥道:“勿要闹脾气。”   我气得发颤,周围的侍女纷纷掩面而笑,你来我往的窃窃私语,一个道:“呀,羞人。”   一个道:“哎呀,感情真好。”   他们魔修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看出我是和鹤崇打情骂俏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放开!”   鹤崇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咬紧牙关,撇开头,避开他的触碰。   鹤崇道:“听话。”   我更加汗毛倒立,一阵反胃。我如不幸被捕落入鱼网的白鱼一般挣扎起来,奈何他锢住我的手重逾泰山,我拼上全身的分量却轻如鸿毛,我的挣扎在鹤崇看来更像是情趣。   不但没有挣脱,反而被抱得更紧,我气喘吁吁,他气定神闲。   我深感挫败与无力,于是泄气低头认错,心不甘情不愿的保证会听他的话。   然而我身体一僵,我的话突兀的止住,因为我发现,这个禽兽居然对着我硬了。   硬热的阳具抵着我的小腹,我倒宁愿他拿剑指着我。   鹤崇抬起我的下颚,喉结滚动了一下,湛蓝的瞳转为深沉的海蓝,他道:“乖。”   我花了几息揣摩出他言语潜藏的含义,继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什……么?”   然后我就被鹤崇抱着回了房,压在身下日了一通。   我这人什么优点都没有,就是脾气倔,不服输,期间我拒不配合,连踢带踹,又是好言哀求,又是疾声怒骂,均被被暴力镇压,身体被强硬打开,内部再度遭到入侵,鲜血成为上好的催情剂,而疼痛使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终于,我在腰酸背痛中痛定思痛,他要抱就抱吧,反正不会少块肉,还是一通日。   我都给气笑了,感情你家徒弟收来是用来做这事的啊?   这算什么呢?   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他给我安排的寝居比我先前的小破屋大了数倍,富丽堂皇,处处透着奢靡的气息,连镜中的人影也显得靡丽淫荡,我冲镜中人讥讽一笑,他回我相同的讥诮。   我又算什么呢?   是因为我天资驽钝,练剑十余载未有寸进?是因为我蠢笨如豚,修真十余年毫无进展?   所以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只配如此对待?   还是他本就从未将我认作弟子,如今也不过物尽其用?   可我除了逆来顺受,竟毫无他路可走。 第49章   鹤崇近来愈发忙碌,往往夜深才见人影,我晨起练了剑,惯例叫来侍女带路,领我去藏书阁,我曾去过几次,那里鲜少有人来,十分的僻静,里面放着这座府邸原本主人留下的藏书,里面既有功法也有志异怪谈,种类繁杂,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阁楼里光线昏暗,带着一股尘封的气息,却意外得令人心静。   这些时日我日日来此,为的就是一个静心。   在我被鹤崇所困的短短一月里,我便数次大喜大悲,动怒生怨,次数之多远超以往,更有几次我对鹤崇起了杀念,这非同寻常的念头让我陡然警觉,细细回想便是一阵后怕,这分明是心魔的前兆。   我不怕心魔。   这么多年,我都击败了心魔。   这一次的结果,也只会如此。   我只是怕,中途生变。   毕竟我身处魔域,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不想入魔。   我望着深色的地面,神色冷漠。   无人可信,无人救我。   唯有自救,唯有……   我长长吐了气,起身,手撑在书架上,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书架上的书籍,随意抽了一本拿在手上,离开。   “公子。”随侍的侍女红豆立马迎上来。   “久等了。”我温声道,反手合上门。我原以为魔修都是奔放张扬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圆脸的侍女居然是一位魔修。   侍女腼腆一笑,“不久,公子今日要比往日回得早些呢。”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我终于同这些魔修打好了关系,他们对我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客套疏离,变作如今的有来有往。   我甚至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魔尊有过几位情人,七十二城各位城主的诸多密事……经过一系列别有目的的闲聊,我不留痕迹的将话题引到鹤崇身上。   红豆沉吟片刻,手指轻点下颌,道:“尊者?他应是在忙大典一事。”   “大典?”   我眯了眯眼,复述。   红豆点点头:“是呀,下月初七结契大典?公子忘记了?”   什么结契?   我还真是毫不知情。   我淡笑,略过此事不提,转而赞道:“红豆姐姐知道的可真不少。”   闻言红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也没有很多,只是呆的时间久了,就知道了。”   我心念一转,顺势试探道:“那想必红豆姐姐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红豆摇头:“不久,我自尊者来时才来的这处,如今也不过七年。”   “七年?”   “是啊。七年。尊者虽新回魔域,却有很大的威望……”红豆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我却失去继续套话的心情,勉强附和几句,便打发了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内的绿植。   我本以为师尊是有苦衷,所以才让我等了七年。   可现在,我从随侍口中探知鹤崇早在七年前便来了魔域。七年,多可笑,他哪里是为我下无极,他不过是自己想堕魔罢了。   我还自作多情的以为鹤崇是为了我。   可笑得是,鹤崇不过是随口哄我,我却当了真,傻傻的等了他七年,吃再多苦也咬牙坚持,甘之如饴。   我满心以为他是真的把我当做弟子的。   即使我天资驽钝,桀骜不驯,他也是认我做弟子的。   可这原来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如今想想,还真在是傻得可笑了。   鹤崇来时,我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他便问我。   “何事发笑?”   我摇头,“无事。”   “只不过想到一件引人发笑的事,情不自禁罢了。” 第50章   鹤崇来时,我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他便问我。   “何事发笑?”   我摇头,“无事。”   “只不过想到一件引人发笑的事,情不自禁罢了。”   鹤崇便不再深问,用餐时他惯例坐在一旁,我吃饭,他打坐。身为高阶修士,既无需进食亦无需睡梦,鹤崇更是早已摈弃凡人的一切作息,所以他不吃,看我吃。   他端坐一旁,闭目静坐,即使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却也无人能够真的忘却他的存在。更何况他虽闭着眼,可谁都知道修士除了肉眼,还有灵识可用,即使不主动探查,也可感知四周情况。   可以说我的一言一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好在鹤崇不像白敛,少了灼灼的视线扰人,我也少了如鲠在喉的不适。   我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叫来侍女收拾,取了先前藏书阁里带来的书籍翻阅。   我才拿书坐下,还未来得及翻开来看,手中的书便被抽走,扔在一边,我仰头看向鹤崇。   “师尊?”   鹤崇言简意赅,道:“走了。”   我微怔,忽而忆起前几日鹤崇允诺过若我听话乖巧些,他便带我外出一事,我双眸微弯,笑着应他:“是,师尊。”   鹤崇有一个特点在他原是无极执剑长老之时便十分出名了,便是不喜外出,自他辟谷以来,他多次在无涯峰内数十年如一日的闭关,不离宗,不出峰。   就是大比,收徒之类的大事,鹤崇也从不出面,不参与,不在意。   在他眼中,唯有修炼二字。   故而即使鹤崇身处无极宗,无极宗内也鲜有弟子能够有幸见到他。   他这般的离群索居,却使那群弟子对鹤崇的崇拜更甚,心心念念就是能够见到鹤崇,得到一句指点。   也无怪乎他们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杂七杂八的想,一时陷入沉思,忘记修士五感过人,而剑修尤甚,我看了鹤崇不过多了半息的时刻,他便有所察觉,垂目看我。   他的瞳色湛蓝,如湖水,如冰晶,通透澄澈不染尘埃。   叫人往往在他的视线中深感自身卑劣,污浊。我每每对上也会自惭形秽,深觉自身不足,愧为其徒,有若身负千斤巨石,不愿倒下,只好苦苦支撑。   鹤崇疑声道:“怎么?”   我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并不回答,只道:“好热闹啊。”   这里是魔域的都城,街上人来人往如烟川流不息,辉月高悬,灯火阑珊,叫卖吆喝的商贩,兴致勃勃的行人,交织成一道繁华和谐的画卷。   说话间,我们行至灯火重重之处,暖风阵阵,拨动心弦,我忽觉手上一沉,一阵香风袭来。   一位红衣女修贴身而来,纤纤玉指轻点我的胸口,千娇百媚的开口道:“小郎君,快活来哉?”   我还未反应那女修为何要丢花给我,便被鹤崇一把扯到怀中,后背重重撞上鹤崇胸膛,我不适的皱了下眉头,歉然看向女修。鹤崇两指拽着花枝,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将花球砸回那女修,他面如寒霜,冷声道:“滚!”   那女修被砸了正着,娇呼一声,却没动怒,她从鬓角扯下洒落的花瓣,妩媚的眼从我身上游向鹤崇,恍然大悟的掩唇笑道:“是姐姐粗心了,原来是有伴了。”   什么伴?我一头雾水。   鹤崇冷哼道:“知道便好。”   “玩的开心~”   那妖艳女修冲我抛了个媚眼,施施然走了。   鹤崇揽着我,我挣不动,便就着这个姿势侧头看向鹤崇,问道:“回去吗?”   鹤崇拧了拧眉,似是不解,道:“为何?”   为何?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理所当然的想,反正本来我也没期待在外面呆多久,与其惹怒鹤崇被带回去,还不如主动提起,以减少鹤崇心中的不满。   鹤崇冷了脸,松开我环住我的手,定定看着我。我在他的视线里几乎忍不住逃离的冲动,他抓住我的手,冷着脸走在前面,我被抓得生疼,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师尊,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去。”   我有些疑惑,我们走的不是回去的方向啊。   然而鹤崇看起来是盛怒当头,我不敢开口提醒。   随他吧。   我们逆着人流走了良久,直到出了城,周围只余下零丁几盏明灯,鹤崇才停下脚步,我气喘吁吁,双腿酸痛难当,见鹤崇停下,长长出了一口气,鹤崇松开我,沉默,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不解的看向鹤崇。   他这是怎么了?   我惊呼一声,鹤崇将我揽住,御空而行,转瞬便到了百丈高的虚空之上。   脚下是莹莹点点的暖黄,越到都城越是密集,那是亮起的明灯,是点燃的烛火,天上星河,人间灯河。   我不觉看呆了。   我虽修行数载,却从未尝过片刻冯虚御风的滋味,更逞论见识自虚空俯视城镇灯火的盛况。   原来,是这般得大气磅礴。   美不胜收。   我微微笑了,仰头看向鹤崇,情真意切的道谢。   “多谢师尊,很好看。”   我很喜欢。   鹤崇收紧了手,我虽感不适,在此情此景下也不觉特别难忍,也就随他去了。   微风徐来,城外的河面流淌着河灯的光华。   一朵接一朵的烟火自城四方升起,在空中绽放。   鹤崇伸手遥遥指向城内一处。   在一声又一声的烟火炸裂声中,我听见他的声音自耳边清晰响起。   “下月初七,我将在此城迎娶你,正式与你结契。” 第51章   魔城上空璀璨的烟火一个接一个的绽放,又一个接一个的寂灭,最终重归寂静。   鹤崇带着我落在一座高台。   高台四周挂着轻薄的华贵的纱幔,点点荧光闪烁其间彰显他们的用料不凡,一盏盏的明灯悬浮萦绕,一切显得光明而美好。   鹤崇松开我,静静的看着我,等待我的答复。   结契?   浓浓的夜色铺开,夜风吹动纱幔乱舞,击中其中一盏明灯,发出一声轻响,我这才好似被惊醒一般回过神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望向神色自如的鹤崇,惊道:“师尊?”   什么结契?   我与鹤崇结契?   为何会突然扯到这个了?   他——   他自顾自的在说什么啊。   修者的结契好比俗世的成亲,只是比之俗世的成亲,修士结契需通过天道盟誓,由天道为证,永不背叛——   他真的知道其中的深意吗?   我看向鹤崇,鹤崇神色不显,我却微妙感受到他底下的自得,他莫不是以为我会感激涕零的接受吧。   接受?   只是这么一想,我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那一瞬间的感觉简直就好比凭白渡了一个雷劫,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了正着。   我面色扭曲,目露纠结,迟迟不肯回复。   鹤崇的脸渐渐沉了下去,“你不愿?”   说着,他向我逼近,他近一步,我退一步,像是躲避天敌的弱小猎物,明知无处可逃也妄图逃离,最终,脊背撞到栏杆的响声惊醒了我,再退一步,便是万丈虚空,我已退无可退。   我知道此时我应该顺着他,最好是兴高采烈的答应他。   那样便可皆大欢喜,讨得鹤崇欢心。   只是,这一次,我实在无法违心应下。   说我矫情也好,说我不识抬举也罢,关于道侣,我不愿让步。   我与鹤崇既非两情相悦,也非情定终身,如此结契,违背了修士结为道侣的本意,简直儿戏。   他为何要这般为难我?   “为何?”我讷讷开口,不解道:“师尊并非心悦与我……”   “结契一事也并非非我不可,不是吗?”   我虽足不出户,却也只鹤崇何等的受欢迎,光是欲与鹤崇结契的城主便有十一位,其中七女,四男,有城主本人,也有城主亲女,既是无需双方相爱,那么,我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纠缠与我,困我囹圄。   我实在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亦不认同,更不愿屈从。   鹤崇声音比之前要更加的冷,他神色冷漠,眼神讥诮,道:“你知道便好。”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为何,”鹤崇伸手将我拉至身前,捏住我的下颌,冷冷道:“我既占了你的身子,自然是负责到底。”   负责?   我茫然了一瞬,心中汹涌了一腔怒意。   那我还得谢谢您?   谢您,敢作敢当?   我也沉了脸,握住鹤崇的手腕将他的手从我下颌移开,道:“多谢师尊挂怜。”   “只是,乐生并非女子,无需负责。”   我讥笑道:“师尊也不必如此折辱与我。”   “折辱?”他忽而反常的笑了一下,像是怒极,他又复述了一遍:“折辱。”   鹤崇将拦腰我抱起,一脚踹开虚阖的房门,走进高台的房内,他把我扔在床上,居高临下的开口:“你的作用,也只有床榻取悦男人。”   “修行?”   “习剑?”   鹤崇嗤笑,屈膝抵开我的双腿,将我的挣扎压制,道。   “你还不如去学学如何承欢。”   他是这般想的?   所以……   “那你为何,”我干涩得几乎无法说话,我顿了一下,问道:“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鹤崇沉默下来,并未回答,我等了又等,一腔热血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凉了彻底。 第52章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魔域,一如我从未想过修魔。   以前是,现在亦是。   自那夜的不欢而散,鹤崇便不再寻我,他不来,我便再难见他。   这还是我五天后经由红豆的提醒才发觉的。   怪不得这几日顺心许多。   一少了鹤崇的干扰,我胃口就好上许多,吃饭更加香甜,我每日不是沉心静气打坐,便是大汗淋漓练剑。既是为了证明鹤崇的狂言是错误的,也是为了自己日后逃离生涯做准备,我愈发刻苦,而这番的努力第一次取得了回报,我的修为稳步提升,不但稳稳的筑了基,如今更是日益接近结丹。   与我当年稀里糊涂就结了丹一样,我的筑基也来得阴差阳错,我甚至还怀疑过这是我得了鹤崇的精元的缘故,还一度担忧是自身体质特殊,唯恐自己其实是什么炉鼎,翻了许本的书,一一比对以后才舒了一口气。毕竟炉鼎是将修为渡出,我这种明显是吸收,若真认真要论来,反倒是鹤崇做了炉鼎。   于是我便不再纠结此事。   一心修炼,倒也轻松自在。   又过了几日,我舞了一套剑法,正觉酣畅淋漓,却发觉院内来了一位叫我意想不到的客人。   黑发赤瞳,玄衣素手。那人相貌英俊,五官深刻,飞眉入鬓,鼻梁高挺,面色苍白,像是大病一场还未痊愈,这丝若有若无的病气中和了他相貌的侵略性,反倒和谐。   “好剑法。”那人赞道。   我收了剑,淡淡道:“班门弄斧罢了。”   “不知魔尊来此,有何贵干。”   那人,也就是魔尊一怔,抚掌微笑,道:“真是冰雪聪明,我来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   “儿子?”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开始在脑内细细思索他口中的儿子是何方神圣。我认识的人不算多,而且都不熟。魔尊语气不难看出他口中的儿子显然是我认定‘熟’人。他这般笃定我是知晓内情,反正我今天心情不错,也不介意配合一下他了。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魔尊,从脸蛋到身材,细细比对,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原来是师尊的父亲,失礼失礼。”我心情陡然差了许多,耐心全无,冷冷拱手作礼,道:“有何见教?”   “本是有的,不过,我改变主意了。”魔尊上前,伸指触上我的脸颊,意味深长道,“你很不错,我——”   他的手很冷,像死去的尸体,或者活在阴暗地洞里的蛇蜥,我被冻得一个激灵,后退了两步,目露不悦,忍下了问候一下魔尊双亲的欲望,深深吸了一口气。   “砰——”   魔尊手落了空,不甚在意的将手收回被在身后,眼睛一眯,身体往后侧了侧,随后,一道破空声传来,他身后的墙便破了一个大洞。   尘埃落定,鹤崇站在那,手中握着剑,寒声道:“你寻他做什么?”   魔尊掩唇咳嗽几声,调侃道:“我只是来看看未来的儿媳,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与魔尊的一尘不染不同,我被溅了一脸细小尘埃,外袍上也落了一层沙土。   我皱了皱眉,心中的不适终于积攒到满溢的程度。   鹤崇拧着长眉,走在我身前,挡住了魔尊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魔尊看了眼鹤崇,干脆的离开,道:“算了,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有的是时间见面。”   谁和你是一家人。   自再见面起,我一直在思考,到底为什么鹤崇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堕魔,还是因为我以前从未了解他,如今终于知道鹤崇的强盗逻辑是从哪里来得了,感情是家族特色一脉相传,我算是知道了。   鹤崇提着剑,冷着脸,拽着我一路,回了寝居。   “砰——”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探究的视线。   鹤崇将我甩在一旁,抱着剑,目光寒冽,神色冷肃,道:“收起你的小心思。”   “不论你愿意与否,下月大典只会如期举行,你好自为之——再莫要生出其他不必要的心思。”   什么心思?   你又知道了?   我懒得同他再说,他在那边警告,我在这边神游天际,一句也没放在心上,解了外袍的系带,越过他,去开门。   鹤崇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扯回去,“你要去哪?”   我垂目看了眼不得自由的手腕,道:“师尊若是害怕,不妨将我绑起来,像白敛那样——”   鹤崇堵住了我未尽的言语,暴虐的吻住了我。   他的舌蛮横的在我口中肆虐,我后仰着逃离,腰弯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莫要惹怒我。”鹤崇扣住我的肩,将我压在墙上,他力道很大,有些疼,后背被砸得生疼,肩肉被捏得也疼。   我稳了稳略显急促的呼吸,抬眼看他,道:“不敢。”   魔尊口中的很快,确实是快,次日他便摸到我房中来。   好好的魔宫之主,偏偏做成了梁上君子。   他来时,我方沐浴完毕,只披了件外袍,头发披散为束,披散在肩头,我手捧一本闲书,靠在榻上,懒洋洋的翻阅。   “魔尊大驾,有何贵干?”   魔尊打断了我,道:“宴黎,我的名字。”   啧,答非所问。   这种自说自话的人我见多了,虽然不能理解他们的思维,倒也算是摸索出一套应对之法了。   我将斜放的腿收回,赤裸的足被垂地的衣摆遮挡,拢好微敞的衣襟,道:“宴黎阁下,有何贵干。”   魔尊抬手扔下一个隔音咒,道:“别这么紧张,我是来帮你的。”   他道:“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嫁给鹤崇。”   “我可以帮你。”   空气陷入了沉默。   我垂下眼眸,掩去慢慢冷去的眼神。   天下不会又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会知道的。”   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那你想和鹤崇结契?一生绑定?”   我冷了脸,“我们如何,与你何干?”   “你真的甘心?”魔尊   我是不甘心,可那也不是我去与魔修合作的理由,我再如何自私自利,也不愿因此不择手段。   但我也无法拒绝。   我收回打量魔尊的视线,心说,不论我答应与否,他都能把我牵扯其中,一如当年。   从我被诬陷偷盗圣物起,再到被迫离宗,这里面都有魔修的身影。   我本不明白为何选中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替人顶灾的倒霉蛋罢了。   “那么。”   我的沉默使魔尊更为笃定,他稳操胜券的笑了。   魔尊走到我身前,撩起我一缕垂落的发,“合作愉快。” 第53章   随着婚期日益接近,我愈发坐立难安,终日惶惶不安,莫名心悸,不过几日便消瘦的厉害,我甚至心烦意乱到练剑时割伤了自己,鹤崇来时我的伤口已经上过药粉,包扎完毕,他不知我为何郁郁寡欢,便问:“缘何焦虑”   通过一次次的试探,如今的我已逐渐摸清鹤崇的底线,只要我想,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故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不复原本的剑拔弩张,鹤崇不知缘由,只以为我改变心意,重新开始夜间留宿,这让我不甚烦恼,好在没几日他又搬了出去,结契之前不宜同房的规矩,真是帮了大忙。   虽不能同房,鹤崇平日的亲密举动却多了不少,这也就罢了,他甚至还替我采来魔界情人定情的花。   若他只是我的师尊那该多好。   若那些事从未发生过,那该多好……   他不愿做我的师尊。   他从来不是我的师尊。   我牵强一笑,道:“只是有些闷了,” 我知鹤崇定不会准许我离开魔宫,又道:“我随便逛逛,散散心就可以了。”   鹤崇便信以为真,他本要陪同左右,我见他便心生厌烦,如何能肯,便找了个由头将他支走。   鹤崇一走,我便失去掩饰的兴致,漫无目的走了走,便心生疲惫无意再逛,于是便踱着步子往回走。   将至未至之际,我远远听到我的院中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我脚步一顿,从中听出几分耳熟,便快步走近,问道:“何事喧哗?”   却见院中熙熙攘攘挤了一堆魔卫,我的侍女在一旁看热闹。   “公子。”魔卫见我来纷纷行礼。   “发生什么事?”我问道,打量被魔卫制住的女修。   那女修受了伤,被一干魔卫用魔气压制,原是无力的垂着头,听到我的声音,猛的抬起头来,她面染血污,云鬓散乱,唯独一双美目凌厉非常,像是一瞬间迸发了无限恨意。   “是你!居然是你!果然是你!”她恨恨瞪我,开始剧烈的挣扎。   我这才认出眼前的女修是碧彤,她为何会在这?   身为无极宗掌门独女的碧彤为何会出现在魔尊的魔宫,而且还如此狼狈?   “?”我示意魔卫退开,魔卫让出一条通道,我走上前去。   碧彤冷笑连连,道:“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更觉莫名其妙。   她似乎比以前还要不可理喻。   一名看起来像是掌事的魔卫解释到:“禀公子,此女乃道修派遣的奸细,魔尊顾念其与公子皆为道修出身,特带来由公子处置,以儆效尤。”   魔尊宴黎,还真是不遗余力要将我牵扯进来啊。   魔尊宴黎,还真是不遗余力要拖我入魔啊。   碧彤闻言,面露讥讽,一副你还有什么话说的神情:“你还真是自甘堕落。”   我简直百口莫辩。   不过她如何看我,又与有何干系,我打发走了那群魔卫,拖着步子回屋去。   “公子,她怎么处置?”红豆上前,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慢悠悠的掀起眼皮,问道:“什么怎么处理?”   红豆指向碧彤,我疑然:“她?”   “拖出去,吵。”   “哈哈哈哈哈,”碧彤突然笑了,她笑得癫狂,我心中生出一丝不详,好似要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我叫住将碧彤往外拖的侍女,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大师兄瞎了眼。”   “大师兄?”我眼神一厉,“他怎么了?”   碧彤似笑非笑:“你倒是有脸问。”   “他到底怎么了?!”   “大师兄他怎么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结契去吗,结你的契去啊,为了权势,连自己师尊的床也爬,你可真不知廉耻。”   我沉了脸,道:“我问你,大师兄到底怎么了?!”   碧彤冷冷道:“大师兄要死了,他听闻你被掠魔宫,只身一人来救你,被魔尊重伤,如今生死不明,你满意了吗。”   怎么可能。   她简直是在危言耸听。   我不以为然,“哦。”   璧彤好似被我冷淡的反应戳中痛处,大喊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大师兄如今生命垂危,你居然还若无其事。”   我目露讥诮,短促的笑了一声:“你说大师兄是因为我?你错了,大师兄早就抛弃我了。”   “抛弃?”碧彤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愤然道:“谁不知道大师兄到底有多偏袒你这个小杂种,如果不是为了你,大师兄怎么会才刚结婴连境界都为巩固就离宗,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师兄又怎么会被爹爹关了静闭,不破金丹不得出,现在大师兄因为你,落入魔尊手中,结果你居然说大师兄抛弃你,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胡说八道。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苦苦求他,他是如何视若无睹的。   当年他明明……明明是对我的求助视而不见,那么多年,他从未理会我,这还难道不是抛弃我?   璧彤又嫌不足,冷笑道:“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留在宗门?就凭你犯下的错事,宗门不杀你,也要逐你出宗,如果不是大师兄替你一力担下所有责罚,你以为废你修为就结束了吗?” 第54章   “大师兄死了。”   “他听闻你被掠魔宫,放下一切,只身一人来救你,被魔尊重伤一掌打下幽冥涧,死无全尸,你满意了吗。”   怎么可能。   她简直是在危言耸听。   她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朔风吹过,冻得我身躯发麻,我木然的开口,道,“说谎。”   璧彤好似被我冷淡的反应戳中痛处,大喊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大师兄为你殒身,你居然还若无其事。”   我目露讥诮,短促的笑了一声:“你说大师兄是因为我?你错了,大师兄早就抛弃我了。”   “抛弃?”碧彤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愤然道:“谁不知道大师兄到底有多偏袒你这个小杂种,如果不是为了你,大师兄怎么会才刚结婴连境界都为巩固就离宗,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师兄又怎么会被爹爹关了静闭,不破金丹不得出,现在大师兄因为你,落入魔尊手中,结果你居然说大师兄抛弃你,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胡说八道。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是如何苦苦求他,他又是如何视若无睹的。   当年他明明……明明是对我的求助视而不见,那么多年,他从未理会我,这还难道不是抛弃我?   璧彤又嫌不足,冷笑道:“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留在宗门?就凭你犯下的错事,宗门不杀你,也要逐你出宗,如果不是大师兄替你一力担下所有责罚,你以为废你修为就结束了吗?” “偷盗圣物,按门规是要到刑堂废其修为,再受九九八十一鞭,”?璧彤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整整八十一鞭,大师兄自封修为,替你受了,他甚至想代你废去修为……若不是爹爹……”   “这八十一鞭伤筋动骨,可大师兄伤得那么重,心里还挂念你,被爹爹关静闭前还专门拜托白师弟照看你,大师兄听闻你被困魔宫,只身寻你,落入幽冥涧……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凭什么大师兄要为你受难!”   璧彤声泪俱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挣扎得厉害,几乎挣脱侍女的桎梏,扑到我身前。   这算什么,他不是,他不是不信我吗?   他不是认定我是罪人,是恶人。   他不是对我视若无睹吗?   那他凭什么要做这些。   明明可以事不关己他为什么要替我去抗!   凭什么?   凭什么……   我闭了眼,漠然看她,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与我何干。”   是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是他自顾自的要对我好,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我凭什么不能恨他。 “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你!”?璧彤发了疯,竟挣开了侍女,她解下腰间长鞭,扬鞭打来,“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值得大师兄为你做任何事。”   我不闪不避,迎面接下,恨声道:“本该如此。”   “是他自己有眼无珠。”   他若不是有眼无珠,就不会被我拖累。   难道不是吗?   像他那种人,本就不应该与我这种人有任何的牵连。 璧彤的鞭子还是被人挡下了,?鹤崇捏着鞭尾,不悦颦眉,反手一掌挥出,璧彤便如断线的风筝飞出,直直砸在墙上,落地时吐了一口血。   我见碧彤伏在地上呕血,不由去看鹤崇,他寒着脸,将断成数截的长鞭扔在一边,我这才发现碧彤的长鞭竟然被鹤崇直接震断了,他是动了真怒。而后我见鹤崇拔出剑来,走向碧彤。   “等等。”?我上前挡在鹤崇的身前,“师尊这是要做什么?”   鹤崇拧眉,理所当然道:“她既然敢伤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怔了怔,笑道:“这样就死了,也太便宜她了。”   碧彤本是在引颈受戮,闻言顿时对我怒目而视:“你!”她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落井下石。   真是好笑,她不是一直认为我是小人吗,那我趁人之危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理了理垂在肩边的发,唇角的笑意愈深:“师尊有所不知,我在无极时碧彤师姐便处处与我为难,我受过她不少责难……如今好不容易等来她落在我手上的一日,弟子自然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弟子实在是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还请师尊成全。”   鹤崇沉沉看我,眼神晦暗,良久收剑,道:“可。”   “多谢师尊。” 第55章   我从不知道,我被宗门留下的原因竟是因为有人替我承担了所有代价。   这算什么,我难道会感谢他?   鹤崇走后,我便吩咐红豆将碧彤带下,过了一会,红豆匆匆忙忙的跑来,说碧彤跑了。   我止住她大张旗鼓要搜人的举动,打发她去做了其他事。   毕竟,碧彤能逃走就是我安排的。   我自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更不是唾面自干的圣人,我只不过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毕竟我生来就天性薄凉,哪里会管他人死活。   我枯坐了半响,喉咙翻滚了千言万语,一时是漠然的自我评判,一时是对温衡恨意增生的怨怼,我咬着牙,今晨泡了一壶热茶,现已凉了彻底,正适合浇醒我。我去够桌案上的杯盏,手指不听使唤的发颤,做工精巧的杯盏在我手中四处逃窜,满满一杯茶洒了大半。   “别怕,师兄护着你。”   我发了怔,喃喃出声。   “师兄。”   我神色大变,狠狠咬了舌尖,手心淌出的汗湿漉漉的沾在杯壁上,手指一个不稳,杯盏落在地上,在地上炸出一道惊雷。   洁白的瓷杯碎了一地,飞溅得到处都是,尖锐的棱角在我指尖钉出一个缺口,我感受不到疼,愣愣的看血珠凝结成线,滴在素白的碎瓷上,开出血色的花。   纵使我不去想,他无奈又宠溺的笑,身上带着的气息,他的一言一行,都无孔不入的在我识海中反复浮现,他是我心底的那颗悄无声息开了花的树,结了果却来不及在枝头等待成熟,就被我摘下,连皮带核嚼碎咽下,明明苦涩得难以下咽,我却舍不得吐出来。   他曾经是我的光和热。   是我的憧憬,是我年少不懂事时的一厢情愿,是我压在心底不愿与人分享,来不及说出口的期慕。   可我宁愿,宁愿孤苦。   像我这种人,从来都不配奢求两心相通。   是我害了他。   温衡喜欢白敛,我本是这般认为的,并且深信不疑。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他怎么能喜欢我呢……   我慢慢收紧了手,碎瓷渣嵌入手心,细碎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淌出的血也逐渐干涸,我如梦初醒,望着虚空冷笑一声,扣开伤口,拿匕首将嵌入血肉的碎瓷挑出,随便撕了块布,缠上,便当是包扎了。   全都是,我的错。   我拿了剑去院中空地舞剑,自我被自己的剑伤到起,鹤崇便不许我再碰剑,可是我需要的发泄,我无处说,亦无人可说,然而,我的眼却干涸一片。   看。我是那么的冷血无情,到头来甚至连一滴泪也不肯为他流。   在我被凌厉剑气伤到的那一瞬,我手中的剑被人击飞,他道:“你想死吗?”   是魔尊,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   愤怒、敌视、憎恨……   我胸膛剧烈起伏,浓重的恨意快要化作实质流淌而出,我狠狠掐在手心伤口上,忍住了满腔的恶意,却无法压制颤抖的身体。   魔尊缓缓靠近,侧过头,摩挲着下巴,道:“你心情不好?看来你对我的礼物不是很满意啊。”   我充耳不闻,不去听,不去看,径直走向落在庭院深处的灵剑。   “不过没有关系,我还有其他的礼物。”   魔尊摊开手,露出手中的物什,我却再也挪不开眼,那是温衡的玉佩,是我送他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的礼物。   我呼吸一滞,哑道:“什么意思?”   魔尊合拢手心,细长的眼眸斜斜飞起,“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不想见一见老情人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迈开步子走向斜插在地上的灵剑,伸手去拔。   “不必担心,除了我,不会第二个人知晓今日的事情。”魔尊跟在我身后,   “你想要什么。”我拔起灵剑,垂目将剑入鞘。   “我想要你,”魔尊贴身过来,“别这么看我,你冲我笑一下,我就带你见你师兄,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捏紧了剑柄,冷冷想道:温衡不是被你杀死的?难道你是要带我去看他的尸骨?   纵然我不吭声,无言抗拒,魔尊却浑若未觉,继续道:“你不想去亲眼看看吗?”他说罢,不由分说,揽过我。   流星划过夜空,掠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与杂乱无序的屋舍,掠过绵延的山河,郁郁的植被——   “到了。”魔尊说。   修真界有四大死地,分别是南溟海,漠北荒,西幽冥与东昆仑,他们各有各的凶险,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而现在,我就站在幽冥渊的土地上。   幽冥渊的黑雾不是雾,是纯粹的魔气。   如传言一般的苍凉孤寂,生机断绝,满目黑红,魔气,罡气,煞气,源源不绝的从深不见底的幽冥渊喷薄而出,不闻飞禽,不见走兽,天是灰黑的,脚下是裸露的地表,误入此地的旅人的残骸。偶尔有不慎靠近此处的飞鸟,顷刻间便被滔天的魔气淹没侵蚀。魔尊拖着事不关己的腔调,伸手指了指幽冥渊底,“你师兄,就在这底下。”   “大概会剩下几根骨头,你要吗?”他问,。   骨……头?   我胸口发涩,涩得有些疼了,强撑的脊背撤去了支撑的动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弓起,颤着唇,闭上了眼,压抑着悲意,哑声道:“我……不要。”   “不要骨头?那我把他炼成尸傀再给你?”魔尊不解。   魔域的居民可以分为两类,魔族与魔修,前者天生为魔,后者后天入魔。魔族风流成性,却从未动过真情,他们比没有感情的草木,还要薄情寡幸,比磐石还来得铁石心肠。   魔尊就是前者。他生来就是魔物,即使再像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魔物。魔尊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落泪。   “你别哭啊,我练傀儡很厉害的,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到时候我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师兄,”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这就去捞。”   魔尊说罢扔下一个防护罩,替我隔绝了魔气的侵蚀,朝我一笑,纵身一跃便入了幽冥渊。   脚下的土壤是碎石砂砾,有风化粉碎的骨屑夹杂其中,抵在手上有点疼。   我眼神放空,望着深不见底的幽冥渊,幽冥渊的魔气吞噬了万物,我往前走了一步,踢到一堆碎石,巴掌大的碎石滚了几圈,摇摇晃晃的滚落,很快就消失在魔气之中,激不起一丝波澜,我面上一片死寂,眼角终于滴下一滴泪,是极致的悲伤,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眼泪顺着下颌落在地上,渗入地下,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那是唯一的一滴泪。   我的喉咙发疼,眼睛却是干涸的,我掐着心口的肉,佝偻了身躯,肩胛不住的颤抖,远远看去好像哭得十分伤心。   可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虚情假意。”   我的呼吸平稳,声音也十分平稳,好似哭过一场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一般。   幽冥渊的凶险不仅仅是针对道修,即使是魔修,也甚少有人能够在幽冥渊全身而退,魔尊说到底也不过是修为高些的魔修罢了,即使幽冥渊无法重伤到他,也至少会让他元气大伤一场了。   可那又如何,魔尊入幽冥渊,我只冷眼看他。   他死了最好。   过了莫约一刻,或者要更久些,幽冥渊的魔气忽然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魔尊上来了,他一抬手,空地上落了小山丘一般的白骨,白骨落下的瞬间,我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刹那间,身体失去了温度,冷到极点,我看他漫不经意指了那堆白骨,道:“我不知道哪些是你师兄的骨头,你来看看?”   这些都不是他。   也不会是他。   “不必看了。”我抬起头,看向魔尊,冷声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魔尊何必多此一举。”   魔尊楞了一下,不依不饶的追问:“是吗?”   “是。”我道:“若是魔尊以为温衡与我有什么情谊,怕是打错了主意。我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情谊,我不喜欢他,相反,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我说这话时,心中毫无起伏,无悲无喜,仿佛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魔尊定定看我,眼神在瞬息变化了几番,轻叹道:“还真是薄情啊。”   我嗤笑一声,目光沉郁,道:“这点,魔尊不是心知肚明吗?”   “魔尊带我来此,除了这个,想必还有其他事吧。”   魔尊于是便笑了,道:“还真是瞒不过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魔尊为何要找上我?”   “是为了鹤崇?”   魔尊笑而不语。   “为何?”我咬紧了牙关,道:“他不是已经入魔了吗?”   “因为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我忽然明白了,彻彻底底明白了。   魔尊他要的是鹤崇断绝一切羁绊,彻底入魔。 第56章   “乐生。”黑暗中有人唤我。   我循声望去。   那人一身白衣,眉眼温润,仿佛在发光。   是温衡。   他来做什么。   他的脸色苍白,脸颊瘦削,唇色浅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雪白的道袍罩在身上,好似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我心中生出一丝惶恐。   你不是死了吗?   你为何要来。   他冲我伸出手来,根根手指化作白骨。   “跟我走吧。”   “——”   我霍地睁开了眼,心脏剧烈的跳动,眼神望着前方放了空,红豆捧了洗漱的用具,道:“公子,该起了。”   “昨夜可有人来过?”我由床上缓缓坐起,不经意般问起。   “不曾。”   魔域其他魔修如何结契,我不知道。   我被安置在隶属魔尊名下的一座别宫里,距离他的魔宫有一百三十二里,寻常御剑需两刻钟,驾驭坐骑则是一刻半钟到一个时辰不等,到结契当天,鹤崇则将从魔宫出发,自西而东,来迎我。   转眼便是大婚之日。   我从浴池起身,湿透的发坠在腰间,晶莹的水珠自肌肤滑落,落回池中,激起大大小小的涟漪。我踏是池岸,不多时,地上便积了一小洼的水,随着我的行走,落了一路,我取下干布巾,擦拭了身上的水珠,披上亵衣,走了出去。   门外候着七八名侍女,见我出来,先是低声惊呼,眼神放出奇异的光,还是红豆挤开了一干围上来的侍女,躬身道:“公子,奴来侍候您。”   我并无不可的点头,红豆小心翼翼的捧起我的发,拿魔元仔细烘干,轻柔的梳理整齐,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的是恭贺新囍,祝福恩爱两不疑的之类的吉利话。   其余的侍女则手脚利落的替我套上一层又一层的婚服。   我望着镜中的人影,眸色晦暗,仿佛一口古潭老渊,逐渐荒芜。   红豆捧着我的手,替我修理指甲,低眉敛目之间竟有几分的虔诚。   我的手原有许多伤口,有些深有些浅,有的长,有的短,零零碎碎的蔓延到衣袍遮掩的深处,这些伤口有些是白敛囚禁我时替我上了药消去的,大多是在魔域的时候,鹤崇拿灵力温养好的,鹤崇厌恶我身上的那些印子,用了故而如今我这一身皮肉俱是洁白如玉,宛若新生一般,如此,倒也有几分看头了。   “公子,大喜的日子您怎么不笑呢?”红豆拿了一盒胭脂,点在我眉心,秀气的眉不解的蹙起。   东方未曦,我便被叫起,先是洗漱,洁净身躯,再是梳头涂脂,我的发被细细打理,挽好,束起,随后我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了绣娘精心赶制的喜服。   从小衣到中衣,从中衣到礼衣,层层叠叠的十多层衣料,沉甸甸的坠在身上,颜色自洁白慢慢渐变成深沉的红色,长长的下摆及地拖曳,好似淌了一地的血。   再过不久,随着迎亲的队伍就会抵达,而鹤崇也会来接上我,将我带回魔宫,在那里,将举行我与鹤崇的结契大典。   可我又如何笑得出来。   我微微后仰,避开了她的动作,取了一盒口脂,拿指尾抹开。血气不足的唇抹了口脂,艳红如血,我掀起眼帘,冲微微泛白的窗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师兄,我总会替你报仇的。   谁也逃不了。   你等等我。   七嘴八舌在吵闹的侍女纷纷静一瞬,良久,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脏话,“真是要了老娘的命。”她们神色兴奋的交换了眼色,各自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起来。   我看向窗外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伸出手接住一滴朝露,带着晨曦的寒气,真冷啊。   吉时已到。   魔尊派来的人也一并到了。   我整理了衣袖,走了出去。   *   鹤崇执起我的手,将我牵上他的坐骑,一头碧宁彩凰鸾,据说此兽流有上古凤凰的血脉,可谓是世上少有的魔兽,在我看来,也不过看起来比其他鸟羽毛亮丽些,体型大些,并没什么稀罕的,彩凰鸾振翅,我的人便往一旁歪了一下,却也未曾跌下鸟背,我被鹤崇扶住了,他似乎是怕我被彩凰鸾甩下去,揽住了我的肩,他瞧着与平日并无两样,我却无端的察觉他眼底似有一丝笑意。   魔城家家户户挂上红绸,从天上看去,连成一片,热烈如火,几乎要灼伤了我的眼睛。   按照流程,鹤崇接到我后需领着我在魔城绕上三周,我本以为魔尊会在绕城期间行动,然而我在碧宁彩凰鸾上等了又等,仍是无事发生。鹤崇是除魔尊宴黎外唯一一名高阶天魔,天魔一脉历史悠长,如今却只有寥寥的十几只,血脉纯净的更是稀少,不单是魔尊重视鹤崇,整个魔城,乃至魔域,都对鹤崇万分上。有拥趸他的,自认也有仇视他的,魔尊是想借由结契大典,将有二心的魔揪出来,同时诱鹤崇彻底入魔。   我仍是等待着,却并不焦灼,只是在等待一个必然发生的事件。   鸾鸟的速度很快,绕城三周加上抵达结契地点前前后后也不过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结契的地点不在魔宫的大殿,而在一座浮在空中的楼阁之上。   各色灵花魔植开了满园,又有数名美貌乐姬立在花间,抱着各色乐器或吹或弹,还有貌美魔女身姿袅娜,舞于空中,片片花瓣洒下,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鹤崇揽住我的腰,自鸾鸟身上跃下,魔尊早就候在那,他脸上含笑,面色不同往常的苍白,反倒带了一抹红润,少了病怏怏的脸色,他看起来更加邪肆,摇着一把乌木折扇,冲我眨了眨眼。   我环视了一周,将到场的人与魔一一辨认,记下他们的方位次序,魔域七十二城的城主,十名使,三位魔将以及各色有资格出席结契大典的魔族与魔修,他们或是御空而立,或是端坐代步魔兽脊背,更有奢靡者魔兽作马躺在大如屋舍的‘马’车之中。   陆慎也在其中,他揽住一名美姬,衣襟放浪形骸的敞开着,露出大片胸膛,他本低头与美姬调笑,我与鹤崇到时,他便松开怀中的美姬,视线留在我身上良久,而后冲我扬起手中的酒樽,又朝鹤崇朗声道:“恭贺尊者大喜。”不等鹤崇应他,便将杯中灵酿一饮而尽。   鹤崇带着我落在楼阁的高台之上,放开圈在我腰间的手。   我上前倒了两杯酒,并不拿起托盘上的匕首,反而直接在指尖咬破一道小口,滴了血进去,执起其中一杯递于鹤崇。结契大典有一项是喝合卺酒,而这合卺酒需要结契双方的血液来酿,象征二人自此休戚与共,互为半身。   “应是先立天道誓,再喝合卺酒。”负责礼仪的人出声提醒。   鹤崇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就叫那人心有余悸的闭上嘴,不敢再说多余的话。魔尊示意那人退下,自己站在司仪的位置上去了。鹤崇接过那杯酒,双指闭拢,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也在酒杯中滴下血液,与我一同饮下。   而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先是七十二魔城城主中的一位城主,他踢开放置了美酒灵果的矮桌,滔天魔气倾泻而出,其余城主魔将们也跟商量好似的,纷纷放出威压,首当其冲位于高台中心的鹤崇,我虽是连带波及,却仍是脸色一白,身形一矮,鹤崇上前一步,化去压在我身上的威压,冷着脸,右手按在剑柄上,灵剑出鞘。   “老夫纵横魔域数千载,尔等不过占了天魔的血统,便要老夫魔修俯首称臣?先问问老夫手中的双锏!”那红发魔修狂喝一声,攻了上来。   魔尊一拢折扇,冷笑一声,“那本座便来领教领教。”他御空而起,衣袂烈烈纷飞,看了我一眼,冲鹤崇道:“你先去安置乐生,这边有我。”   他这番作态何等大义凛然,饶是鹤崇也有几分动容。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豁然开朗。原本一直不明的事情也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   魔尊的用意,原来如此。既是借双修大典为由将分散而各自为政的各个城主们集结起来,一举铲除有异心的,同时也是借由此举的造成的动乱破坏双修大典。而我,除了抓住在大典混乱之际有一丝逃脱的机会,再无机会。   有了离开的机会,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所以,我一定会,也不得不按照魔尊的算计逃离。   可以想象,待此事尘埃落定,魔域不稳定因素也铲除殆尽,鹤崇将彻底转化为天魔,魔尊将会成为鹤崇最信任的存在。   一石多鸟。   当真是算无遗策。   魔尊拦住了红发魔修,有异心的魔修又哪里只有这么一个,好几个魔修朝高台飞来,眼中是无法掩藏的贪婪。   鹤崇面上冷意更甚,手臂微抬,灵剑化作千柄尽数倾向飞身而来的魔修。   “打架了吗?正好,也让我来凑个热闹吧。”陆慎转动手中酒樽,手腕一动,旋转的酒樽飞向奔到我跟前的魔修,将那魔修淋了个满身,陆慎欺身而上,一脚踢向那魔修。   “可有受伤?”鹤崇击退了一波袭来的魔修,退至我身前,并未回头,只低声问道。   我正欲开口,蓦地瞳孔一缩,一股纯粹而浑厚的灵力荡开,场内又出现了数名高阶道修,温衡亦在其中。   “道修?!”在场魔修俱是变了脸色,望着道修,脸色难看。   最先动的是鹤崇,他目露冷光,一剑斩向温衡。凌厉剑气势如破竹,转眼便横跨了万里,空间也被劈出细小空间裂隙,温衡不退反进,避开了大部分剑气,仍是被余下剑气波及,雪白道袍洇出点点血迹。   这回那些魔修又转过来看鹤崇了,看着鹤崇好似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乐生,你……”鹤崇站在在我身前,挡住了各方窥伺的目光。   一截红绸自我眼前飘下,我伸手去抓,那破碎的红绸自我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好似一滩凝固的血液。   “都是你,大师兄才会落下幽冥渊——”   “你师兄?他掉下去了。”   我后退一步,正撞上了身后的桌案,我手撑在盖着红绸的桌案,我摩挲着手下的布料,反手抽出被摆在桌案上的匕首,深深阖目,刺向了将我挡在身后的那人。   鹤崇不知是并未对我设防,还是如何,我这一刺,竟毫无阻力,深深刺入他后心,殷红的血溢出,染得他身上的红衣更红,也沾染了我的手。我刺伤鹤崇的匕首是魔尊专门炼制的特制灵器,上面淬炼了加剧伤势的阵法,这些是我后来得知的,此时我只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这下,两清了。   我松了手,麻木看向鹤崇,鹤崇目光沉沉的望着我,我无暇分辨其中暗藏的情绪。他拔出了匕首,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我目光触及沾血的匕首,猛然回过神来,我凝聚了全身灵力,将身法提到极致,奔向高台边缘,我脱去累赘的层层礼衣,每脱下一件,我身上的束缚便少一层,最终我身上只余下一件基本的深衣。   我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会有什么无用的怜悯。   我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所以鹤崇重伤,我虽有一瞬不安,却仍当机立断趁乱逃离。   修者大多是一尘不染,鹤崇尤甚,然而,这次他鲜红的婚服染了污浊的血迹,醴红的血自他唇角落下,滴溅洇开。   他并未理会唇角的血,一手捂住冒血不止的伤口,执拗的看着我:“别走。”   说没有一丝迟疑,是撒谎,可我却只看了鹤崇一眼,便毫不犹豫的从高台一跃而下。   在我落地之前,一只手臂捞住了我,温衡揽住我的腰,将我拉过,护在身前,他召出灵剑,风声袭来,冲开了其余杂声。   “我接住你了。”   他说。 第57章   魔域的边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的由来已不可考,听说自上古时期便已存在,不可进,亦无法出,不过大抵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屏障也出现了裂隙,大都细小如针缝,也有一臂宽的,我便是通过这道裂隙离开的魔域。   很难想象温衡竟敢只身一人出现在结契大典之上,当日那些高阶道修俱是温衡借由秘法所施的障眼法,在场的道修除我之外便仅有他一人,他瞒天过海,拖延了魔修的动作,带着我一路疾行,东行至魔域屏障才停下,温衡脸色一白,将我放下,“走。他们要追来了。”   我心一紧,“那你呢?”又要自己一力担下?   当日温衡落下幽冥渊,不但没被魔气侵蚀,反而因祸得福,误入一处秘境,甚至还一举突破了元婴。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不再轻信,他这人,向来只报喜,不报忧,若是当年他能坦言,我又何至于误解他至此。   温衡闻言,看向我温声道:“不怕,我同你一道。”   魔宫的魔修们只一开始被蒙蔽了一瞬,很快就破了温衡的秘术,很快便追了上来,遥遥看见自西蜂拥而来的魔修的滔天魔气。   “走吧,师兄带你离开。”   通过裂隙,便是道修的地界,根据当年道魔达成的协议,魔修不可在此越过屏障在屏障外停留,碍着这项协议,魔域那边纵使心有不甘也无法大张旗鼓的追来,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过天真。   我不知道温衡是当初如何从幽冥渊逃出生天的,但他定是受了不轻的伤,温衡本就身受重伤,又使秘法强行带我突破魔域裂隙,若不是我多留了心眼,怕是又要被他骗过去了。   可恨的是我问他,他竟神色自若回我一句,“不妨事。”   不妨事?   这还叫不妨事?   我强硬拉过他,要他靠在我身上,“明明都站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温衡顺着我半靠在我身上,结实的躯体倚着我,热度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突然低笑一声,虚握住我的手,“那就辛苦乐生了。”   我见他竟还有闲心笑出来,不由剐了他一眼,却见温衡笑意一凝,眉尖微蹙,下一瞬便呕了一滩血来。   “师兄!”   温衡虚弱笑道:“无事。”他伸手去拭我滚落的泪,“别哭。”我只觉身上一沉,温衡剩下的重量也靠了上来,他是当真无力战立了。   “他们不见了。”   “肯定在下面躲起来了,去搜。”   上空传来魔修的声音,我霎时清醒,小心地把温衡的双手环在自己颈项上,吃力的背起脱力昏厥的温衡,跌跌撞撞的跑向山林深处。   为了躲避魔族追兵,我专挑偏僻的走,一路上我心惊胆战,生怕碰上魔族的追兵,我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停下,抹了额上的汗,继续走,温衡在我的背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温热的呼吸,彰显他还活着的。   早些时候这里新下过一场雨,林间积了坑坑洼洼的水洼,又湿又滑,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轻声同失去意识的温衡抱怨,诉苦。我先是怪他个高腿长,分量重,叫我背得辛苦,又翻起旧账怪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平白害我误会他那么多年。   “师兄,你说你,是不是太坏了。”   我说了许多,有没来由的胡言乱语,也有以往压在心底不敢说的,这些,本应听见的那人却一无所觉的在我背上沉睡。   又过了许久,我实在是疲惫不堪,便咬咬牙挑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钻了进去,为了保险又布了七层的隐匿阵法,屏气凝神等追来的魔修们离去。   几缕晴光穿透垂荡的藤蔓透进,勉强可供我看得身侧之人一个囫囵身影,一个魔修走近,我心猛然提起,攥紧的手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手心,我的瞳孔一缩,一声惊呼咽回肚中。   温衡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捏了一下,便抽回了手,我不知那时是怎么想的,一时冲动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一片幽暗之中,我看不清温衡是何神色,只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震得我身体都开始发麻。我感觉石洞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呼吸间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一抹微小的气流吹在我脸上,我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指腹触到底下温热的肌肤,我被惊醒了,快速收回了手,温衡反手拉住了我退回的手,指尖擦过我的手背,伸开,拢住,严密的嵌入我的掌心。   “你的手好冰。”温衡道,为了避免引起追兵的注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暖暖。”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温度也高得不像样了,我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握住的手心更是濡湿一片。   温衡凑近我,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问道,“你很热?”说完,他似乎笑了一下,短促的气流擦过了我耳后的一小片肌肤,那块肌肤顿时便急速升温,发了烫,透出一抹羞涩的血色。我不禁开始庆幸石洞里目不能视的情况,否则我红透的一张脸,怕是要被温衡看得清清楚楚。   我垂着眼皮,眼珠不安转动,眼睫颤抖,咬住下唇,小声道:“还,还好。”我感觉更热了,相触的那块皮肤像是被热水浸泡一般滚烫,可我这个时候却像是傻了一样,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要将手从温衡手中抽回来,就这么心如擂鼓的任由他牵了。   石洞里一时很静,我不去看交握的手,只颤着眼睫看着外界落在石洞里的几缕细丝般的微光。   “可以了。”温衡道,我不解的去看他,“什么?”   “他们已经走了。”   “哦……”我这才回了魂,后知后觉的感觉一阵羞赧。   温衡松开了我的手,我匆匆抽回发烫的手,心旌摇曳之际,却听闻温衡闷哼出声,他素来隐忍,从不肯叫人为他担心,定是实在熬不住了才……我顿时慌了,连忙去摸温衡:“你怎么了?”   “无事,”温衡捉住我的手,拢在手心,宽慰道:“不必担忧。”   我被他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咬住牙根,恨恨叫他:“温!衡!”   “我在。”温衡抚上我的发顶,他取出一淡青圆肚的瓷瓶,倒了一粒丹药,服下,“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该如此的。   温衡他到底是无极首徒,就是受了伤,也不缺灵丹妙药,我瞎操什么心。   我站起身,深吸了气,压下心中泛起的阵阵酸意,将盈出的泪逼回去,放缓了声音道:“你好好调息,我在外面替你护法,”说罢,我便撩起洞口垂荡的藤蔓,走了出去。   此处距魔域八百余里,乃大衍宫一处附属,每隔七日便有门下弟子专门来巡视,料想魔修也不敢在此停留过久,我长长叹气。   魔修不敢停留,我们是不好停留。   无极宗与大衍宫素来交恶,门下弟子若有偶遇不是互相讥讽,就是大打出手,我虽从未见识,却也深有耳闻。   风声飒飒,林子深处暗影憧憧,我胡七胡八的想了一通,末了,破罐子破摔的想:碰上就碰上吧,反正我不说,温衡不说,大衍宫的弟子难道还能想到我们是无极宗的弟子?   更何况我早已被逐出门,如今散人一个。   怕甚。   周遭灵力流动速度逐渐减缓,应是温衡梳理罢灵气,不过片刻,温衡便自石洞而出,他服过药,又梳理了体内紊乱的灵气,脸色好看许多,见此,我悄悄松了口气,状是无意地开口:“如何?”   温衡颌首,“,尚可,你受累了。”   我皱眉,“那你呢?”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难道不累?   温衡一怔,目露茫然,忽然笑了,我不明所以,“笑甚?”   “我心中欢喜。”   我更觉莫名,却也叫他看得面皮发烫。   温衡笑意未收,道:“我观天色不早,今夜便在此歇息,明日再走。”   “哦。”   一时无话。   打破寂静的是一阵腹鸣。我自晨起时,到如今暮色四合,滴水未沾,粒米为进,原先高度戒备未有闲暇顾及,如今稍有松懈,方觉腹内空空,饥肠辘辘,我赧然捂住了腹部,不肖去想我的脸色定早已憋得通红。   温衡微微垂了头,轻咳一声,我呆呆盯着他,他道:“是我疏忽了,我去找些水和食物来。”说罢,便迈出步子要走。   “等等!”我快步追上,拦住他,憋出一句,“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衡虚握了拳,放在唇边,轻笑一声:“无妨,”他嘴角微勾,暖意融融,语调放缓,柔声道:“乐生若是不放心,便与我一道罢。”   “我才没有。”我反驳他,闷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喊他,“还不跟上?”   温衡慢悠悠的跟上,凭借腿长优势三两步就追上了我。   不对劲啊。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为什么会成我与温衡肩并肩的,去寻找水源与食物?   我偷眼打量温衡,从带笑的唇到宽厚的肩,再到修长有力的手,心底一角不由自主的有些酥痒。我不喜与人身体接触,旁人带与我的不是疼痛,便是凌辱,久而久之,我每每一被人触碰,便如惊弓之鸟,恨不能退的远远地,跑到天涯海角才好。   可我却从未反感过温衡的触碰。   甚至,沉溺其中。 第58章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此处人迹罕至,连带着野味也傻乎乎的好捉不少,不过一时半刻,便有一头呆头呆脑的雪行兔自投罗网,那雪行兔本在溪边饮水,发现我后慌不择路,一头栽到了水里,小兔子成了落汤鸡,还被我落井下石的捉了,绑了,烤了。   我捡了干燥的枯枝,充作柴火,温衡已经垒好石块,搭了一个简易的临时灶台,正涉水捕鱼。   “收获如何?”   温衡难得的带了几分窘然。   “尚无。”   我心中了然,温衡怕是从未亲自下水捕过鱼。   居然是个大少爷。   我有些蠢蠢欲动,挑了一根带了分叉的树枝,处理了一下,便要表现一番,我摞起袖子,脱了鞋,撩起下摆,赤着足踩进水中,手中拿了方才做的木制鱼叉,冲温衡道:“看我的。”语气颇有几分自得。   我微微俯身,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动作疾如闪电,稳稳当当的叉住了一尾二指粗细的银鳞溪鱼。   温衡看着我面上遮掩不住的洋洋得意,赞道:“厉害。”他接过我手中的鱼叉,将鱼拔下交于我,“还要劳烦乐生将此鱼处理一番,先行烤制。”   我有点犹豫,温衡又道:“我不擅此道,还请乐生多多担待。”言辞恳切,带了细微的一点恳求,我心一甜,不由自主的点了头。   嗯,嗯,知道了,还得让我来。   “好吧。”我便捧了鱼,上岸去了。   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溪边的石子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一阵风吹过,我冷得动了动脚趾,放下束起的下摆,挡了风,感觉暖和多了。   我拿着温衡的匕首将溪鱼开膛破肚,挖了鱼鳃和内脏,还刮去上头细鳞,挑了根小指粗的树枝串上,而后我抬头冲温衡问道:“有什么佐料吗?”   平滑的巨石上大大小小的排了七八条溪鱼,只我处理溪鱼这么一会,温衡便抓了不下十条溪鱼,其中还有一掌宽的红嘴鱼。温衡蹚着水,手里拎着一溜的鱼,上了岸,取出一些瓶瓶罐罐,见我瞠目结舌,温声道:“怎么?”   他定是偷偷用灵力捕鱼了。   我体贴的不去拆穿,在他这堆瓶瓶罐罐里挑出盐与香料来,“会腌制吗?”   温衡摇头。   看样子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不会的事情又要多上一项。   我默默记下,莫名有些雀跃,挑眉道:“那先杀鱼,等会我再教你。”   “好。”   温衡同我并排蹲在岸上杀鱼,我先刮了鱼鳞,麻利的掏空溪鱼的内脏,一条鱼就处理完毕了,一旁的温衡有学有样,怎么说呢,不愧是无极首徒温其湛,架势生疏却也自带一番写意,气度优雅,即使是做着杀鱼这种有碍观瞻的事都能好看得像一幅画。   趁没被温衡察觉,我匆匆收回视线,低了头,看也不看便伸手去拿鱼来开膛破肚,结果捞了个空,这才发现,这些可怜的鱼,早就被去了鳞,挖空了内脏,成了条条死鱼。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我甚至在死鱼眼中感受了嘲讽。   “可是有哪里不妥当?”温衡掬水净手,疑然问我。   “并无,”我掩饰的摸摸鼻子,差点没被手上鱼腥味熏晕过去,忿忿然洗了七八遍手,放在鼻底闻了闻,那鱼腥气仍是阴魂不散,我嫌恶的移开手,余光瞥见温衡正拿一块方巾拭手,他这是洗好了?我大概是中了鱼的毒,竟想也不想就凑了过去,鼻尖擦过温衡的手指,我下意识嗅了一口。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他手上也带了鱼类特有的腥气,很淡很淡,并不……叫人讨厌。   温衡动作一顿,静静看我,神色柔和,眼眸深邃。   我脸一红,强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心中懊恼大到天去了,脑中忽的冒出方才温衡的双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还蛮……   蛮好看的。   我又偷偷瞄了温衡一眼,一时有几分的心旌摇曳。   “可以腌制了。”我道。   食材全部准备妥当,我倒了适量盐末,仔细抹在割开网格裂口的鱼身上,又在上面撒了胡椒面,连鱼肚里面也抹了一遍,便将鱼串插在一旁,等待入味。   一时无事,我抱膝坐在地上,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温衡身上,我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只有我和师兄两个人,好像也不错。   温衡翻找了储物戒,取了一捧拇指大小的灵果,拿去洗了,递于我。   “这些拿去先垫垫肚子。”   “谢谢师兄。”我乖乖接过,捧在手心,分了一半给温衡,“你也吃。”   温衡浅浅笑开,点头道:“一起吃 。”   又招人。   我挑拣了一个个头最大的咬了一口,丰沛甜美的果肉在口中炸裂,甜滋滋的漫到心尖去。   我拨弄了火势显颓的火堆,取了切成肉块抹好调料的兔肉串,架着烤了起来,肥瘦相宜的兔肉烤至金黄,肥油逼尽,再刷上山野土蜜蜂,咬上一口,唇齿生香,我眯了眼,挑了一串品相上佳的兔肉递于温衡,“尝尝。”   温衡将兔肉咬入口中,神情和缓,温柔道:“味道很好。”   我得了赞赏,弯了弯眼,又将剩下一串烤好的兔肉递过去,“那你多吃点。”   温衡讶然,撑额笑叹一声,道:“多谢。”   我开心了,心情愉悦的叼着未吃完的兔肉串,动作不停,认真地将腌制好的鱼架一一好,捧着早就泛凉的兔肉,我将手中这串兔肉吃罢,手中便又多了一串色相俱全的肉串,方才我塞在手中温衡的肉串,除去第一串,另一串他并未动过。   “你为何不吃?”   温衡温文一笑,和煦道:“我吃一串便可。”说罢他便捧着那串咬过一口的兔肉细细咀嚼,神情温柔,竟有几分吃到什么龙肝凤髓一般的幸福之色。   我拿着肉串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大抵是被温衡拿灵气护着,那兔肉犹若新烤制一般,带着烫气。   这顿饭我们吃得不算快,待我们吃罢,天色已暗,温衡在地上铺好了毯子,在溪边洁过面净了口,我便回了篝火边上睡下。   这一觉,我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翻身而起,篝火尚温,而我身边却没有温衡身影。   夜风吹过,遮天蔽日的林叶斜斜洒了碎砂似的月辉。   我循着细微的水声,一路行至溪边。   “师兄?”   温衡解了衣,散了发,背对着我,露出精干结实的脊背,一头乌黑的长发泼墨似的散在身后,飘散在水面上。我只看了个囫囵,便无端得觉得有几分面热,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故而我没看见温衡黑发之下遮掩住的道道鞭痕。   “谁?”   温衡若有所觉,喝声道。   我一惊,不由倒退半步,慌乱抬头,温衡已然披上外袍,上了岸,除去因为未竖冠而散落的发,与略显微乱的衣,他仍是一派端方雅致的仪态。   “是我。”   “你怎么来了?”温衡缓了脸色,温声道:“可是夜深地寒无法安睡?”   我摇头又点头,道:“我醒来不见师兄,便来寻了。”   温衡长睫低垂,遮了眼,闻言一笑,“不必担心,师兄不会抛下乐生不管的。”   我哪里是挂心这个,我只是害怕你……   夜色已深,溪风阵阵,吹来了淡淡腥气,血的腥气。   我脸色一变,顾不得逾距与否,扯开了温衡的衣襟,温衡还未来得及包扎伤口,所以我一眼便看清了他身上那一道自左侧胸膛蔓延自右侧下腹的狰狞剑伤,我的动作忽然凝滞了。   是了,我竟忘了,师兄身上有伤。   我竟忘了。   我怎么能忘了。   鹤崇的那一剑,   我心头酸涩,眼眶渗出了湿意。   温衡轻声叹息,捧起我的脸,指腹轻柔拭过我的眼尾,宛若清风拂过,怜惜道:“莫哭,师兄不疼。”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   那么长的剑伤,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我难掩心中酸涩,怔怔落下了泪。   “是为了救我伤的?”我喃喃道,“为什么要来呢?你明明知道的,你胜不过鹤崇的。既然从幽冥渊逃离了,为什么不索性离开呢?大典上那么多高阶魔修,你来根本就是赴死,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温衡替我擦净了泪,“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   我只觉心软得不知如何是好,扭捏的开口问道:“上药过了没有?”   温衡道:“正要上药。”,神色似是有几分的懊恼,他本来是不想叫我知晓此事的,他从来是事事妥帖,从不叫人担心半分。   方才温衡在溪中应是在清洗伤口,今日他带着我东躲西藏,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势,为了不叫我发觉担忧,他一直忍到我睡去才处理身上的剑伤。   思及此,我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又软上几分,“那我替你上药。”   “这……”温衡却面露迟疑,合拢了衣袍,沉默半响,婉言道:“不必了,路途遥远,你还是早些歇息……”   又是如此。   次次如此。   无极宗如此,魔域亦是如此,如今我就在他面前,他还要如此。   我死死咬紧牙关,红着眼眶,含怒道:“师兄就这般的瞧不起我?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碍你的眼。”   温衡身体一震,慌了神,伸手去拉我的手,“乐生!”慌乱之下,温衡的力气第一次失了轻重,死死扣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他沉默片刻,道:“我本非……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我……”   我回身望去,温衡抵着头,他的手开始发抖,却仍是牢牢握住了我的手,他抬起头,明润的眼中迸射出无限的柔情,他说:“你是我的命。”   “又怎会嫌你碍眼。”   “你方才问我为何明知赴死,却仍要寻你——”   温衡深深望我,我莫名觉得耳热。   我红了脸,看着温衡的脸愈来愈近,温衡怜惜的吻落在我的眉心,他道:“为所爱之人而死,温衡心甘情愿。” 第59章   “问缘峰的小杂种又打架了。”   “第几回了都,还真是死不悔改。”   “走走走,去看看。”   那几名弟子勾着肩搭着背,笑嘻嘻的朝问缘峰走,才踏了几步,忽见前方踱步而出一名白衣修士,几人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分开各自站好。   “大,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温衡目光自他们身上扫过,道:“内门弟子束陵,景林,成宁,出言无状,罚抄门规五十。”   成宁平日颇受师长偏爱,闻言有些不服气,讨价还价道:“大师兄,我们就随口说说而已,五十遍也太多了……”   温衡看了他一眼,不复平日温良随和,他到底是首席大弟子,虽不以严厉治下,却也为人敢挑衅他的威严,只一眼就让在场弟子噤了声,不敢出言。   “是,大师兄。”   那些弟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领了罚,塌着肩,走了。   碧彤见只剩下温衡一人,便出声去喊温衡,她同她的小姐妹打赌,要邀大师兄陪她们一同下山,去捉一只青源鹤做灵宠。可她才往温衡那边走了一步,温衡就召了灵剑,御剑离去了。温衡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大师兄——”   碧彤不甘心的对着温衡远去的背影喊,可温衡似乎一无所觉。   可恶,大师兄定是去找那小杂种了。碧彤咬着牙,在原地跺了跺脚。   果不其然,碧彤到了问缘峰,就见几名弟子臊眉耷眼的往外走,其中一个是景峰长老爱徒喻识,他正一脸哀怨的发着牢骚:“大师兄就知道偏袒那小杂种。”   他师兄喻文推了他一把,“行了,快走吧,小心让大师兄听见了罚你抄门规。”   喻识先是压低了嗓子,说到后面又十分不忿,嚷嚷道:“我就是不服气,大师兄怎么能偏心成这样,那小白眼狼哪里好了。”   碧彤走到院外停下,小院院门大开,门口的空地东倒西歪的落了一堆断枝碎叶,一副大打出手之后的场面。她往门内望去,那乐生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应是被什么扎到,他惊呼一声,手便被温衡握住,温衡单膝及地,捧着乐生的手含入口中,乐生瞪大了眼,推了温衡一把,腾地站起身,扭头便走。温衡笑了下,也站了起来,慢悠悠跟在乐生身后,乐生似有所觉,扭过头,瞪了眼他,手指门外,张嘴说了什么,大意是叫温衡离开,温衡摇头,又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他,乐生皱着眉,板着脸,不肯收。   矫情。   碧彤心里好似打翻了一缸的陈年老醋,酸得眼睛都疼了。   那边不知温衡说了什么,乐生沉默了一会,温衡再牵他的手,他便别别扭扭的任他牵了。   温衡与乐生进了房间,随后,门被合上,碧彤便再看不见了。   碧彤原地等了几刻钟,直到眼睛酸涩难忍,身体站得发麻,也不见温衡出来,只等来匆匆归来的白敛。   白敛拜入掌门门下,已经搬离问缘峰,不过白敛恋旧,时不时会回问缘峰找乐生,接济一番,白敛正欲踏入,转向碧彤所藏之处,讶然道:“碧彤师姐?”   碧彤若无其事的从树后走出,矜持的冲他颌首,:“白师弟。”   白敛微笑道:“师姐是有什么事吗?”   “并无,我随便走走。”   “这样啊,”白敛点头,“那就不耽搁师姐时间,我先进去了。”   又勾搭上白师弟了吗?   碧彤心中更恨,   好忿忿离去,打定主意去找掌门爹爹主持公道,最好把那乐生发配的远远的,不要再来纠缠她的大师兄才好。 第60章   天衍宫或许认不出无极弃徒乐生,却不一定认不出无极首徒温衡,哪怕温衡并未身着无极弟子服。   我们行了三日,即将脱离天衍宫势力范围,第三日,天衍宫的人来了。   “天衍二代弟子浩初特来拜会无极首徒温衡,不知贵客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说是路过,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温衡身为无极首徒,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了无极宗的形象与意愿,纵然我们不便前往天衍宫拜会,却也不好失了礼数。   虽然两派水火不容,到底都是正儿八经的一流大宗,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温衡与天衍宫的管事吃过茶,不动声色的打了好几个话术机锋,我在一旁等得心急如焚,终于双方都默契的结束了话题,温衡顺势提了告辞,婉拒了那掌事假惺惺的挽留后,我们彻底离开了天衍宫的势力范围。   天衍宫也就成为我与温衡赶路途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离了天衍宫的地界,与之接壤的是天青谷,天青谷隶属药宗一脉,谷中弟子多为药师,丹师,向来只管低头研究药理,从不理会外界纷争,是个难得的一个与世无争的门派。   越是往东走,便离魔域越远,魔修活动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我本该是放心的,可不知为何,我仍是笼罩在不明的不安之中。   我们有时候会经过一些城镇,但大部分都是在野外渡过,我不知道我们会去往何处,我也不在乎将要去往何处,只要能与温衡一道,我便毫无畏惧。   这日,温衡猎了一头落单的流萤兽,流萤兽白面墨身,幼鹿大小,外表酷似俗世的野熊,因为肉质细腻鲜美而广受修士追捧,若不是这流萤兽生来就是一阶魔兽,且往往上百头一起生活,怕是要被狩猎的修士屠戮一空了。   我熟练的将流萤兽放血剥皮,一块块的切好,拿削好的木棍串好,架在火堆上烤制,等待去采野果的温衡回来一起分吃。   没过多久,温衡便回来了,手里拿一片大树叶里面包着一堆水灵灵的果子,我迎了上去,“回来了?辛苦你了,你看着点火,我来洗果子。”   温衡应道:“好。”说罢又闷声笑了笑,眼含柔情道:“遵命。”   “油腔滑调。”我耳尖发了热,匆匆捧了果子去潭边洗。   虽然自我们互通了心意,已有月余,我仍是时不时怀疑我是在梦中,可如果是梦,那我情愿长眠不醒。   我濯净手中野果,细细放好,捧在胸口往回走,方才迈出一步,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我根本来不及回头,那人便如一道疾风袭来,我的双手手腕被一把拢住,整个人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那人从我身后贴身而上,他靠得有些近,不属于我自身的衣料若有若无的摩擦着我的身后,那人身量极高,居高临下的捉了我的双手,举过我的头顶,宽大飘逸的袖口垂下,清浅的丹香随着带起的微风传来。   丹香?   “你是谁?”我寒毛耸立,“放开我。”   那人不答,轻慢的笑了声,我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点在我脖颈,自我的颈骨下滑,不疾不徐,一寸寸摸过我的脊骨。   “有点意思。”那人点评,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点评一件无生命或者无灵智的物什。   那人手上力道微微加重,按在我最后一节的脊骨上,“居然还未结丹……”   洗净的果子落了一地,沾染了泥污,却无人理会,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厌恶得几欲作呕,挣扎着摆脱那人的触碰,回过头怒骂道:“草你个龟孙,摸谁呢?快放开老子。”   “啧。真弱。”那人收回了手,我只觉身体陡然失重,飞上半空,下一瞬便落入潭中,隔着水光,我看见那人冷淡着眉眼,漠不关心的站在岸上看着沉下潭底的我。   我这是被扔进潭里了吗?   不过一人深的清潭,此时却好似变作一座冰窟,而且还是装满了冰水的冰窟。   真是无妄之灾。   我的愤怒被冰冷的潭水包裹,不甘心的咆哮,我蓦地感觉到手上一暖,我的右手被抓人住了,粼粼水光中,温衡拉住了下坠的我,脸上的焦急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师兄……   我牢牢的抓住他的手。   *   刺骨的冰冷,四肢百骸都冻得发僵,思维也好似被冻住了一般,我迟缓的动了动手指,艰难的将沉重的眼皮掀开,我的头一阵一阵的发昏,像是被烧成灰烬后又加了水,搅拌成粘稠的浆糊。   忽然的,我重新获得了五感,我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像是清风徐来,风击檐下铃。   而后我闻见熟悉的浅淡丹香。   那人漫不经心的耷着眼,浓密纤长的眼睫落下一道规整的阴影,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意味,即使是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困顿模样,他在那里便是一幅活的美人春困图。   “醒了?”那人懒洋洋道。   我认出那人是潭边害我落水的人,撑起身,“是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师兄他在哪?你为什么要抓我……”   “闭嘴,聒噪。”那人冷冷打断我,他不耐烦的掀起眼皮,懒洋洋的警告,“再多问一句,就把你扔出谷去。”   我一窒,这人什么毛病?   我求你了哦?   腹诽一通,我奇异的静了心,直到这时我才发觉,我并未被拘束起来,身上的灵力亦是运转自如,料想那人应是并非心怀歹意,相反我体内灵气运转更为通畅,倒像是被好好梳理过了。   “道友醒来了呀?”一头扎双髻的小药童端着药汤走了进来,脆生生道:“正好服药。”   什么药?   我狐疑的将视线从药汤移到屋内另一人,那人垂着眼皮,慢悠悠的瞥我一眼,“毒药,爱喝不喝。”   小药童眨巴着眼,委屈道:“不是毒药呀,这明明是师叔吩咐我熬的汤药呀。”   “就他熬药的那水平,不怕死你可以试试。”   小药童的眼泪浮出大片水雾,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小药童崇拜的看着我,摸出一个小纸包,拿了一粒糖块给我,兴致勃勃的分享:“要吃糖吗?我请你吃糖。”   我喝过药,从他的小药童口中得知,那人是天青谷首徒谢虔,脾气古怪但医术高超,那日心血来潮出了谷,撞见潭边洗果子的我,不知哪里根筋错了位,上来就摸我的骨,摸过后又嫌脏了手,把我扔水里去,没想到我那么‘身娇体软’直接晕了,不得已将我带回谷来治疗。   我看他才需要治疗,治治他的脑子。 第61章   “真是辛苦你了。”我不由感慨道,摸了摸小药童的脑袋。   小药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却故作老成的摆摆手,回道:“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这小药童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瞧着就像个惯受宠的,自来熟的同我攀谈,同人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陪着软糯的童音,十分讨人喜欢。   我忍俊不禁,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倒是谢虔眼睫一掀,视线冷冰冰的射向与我谈话的小药童,冷冰冰的开口:“你太吵了。”   “谢师叔?”小药童被喝得一惊。   谢虔:“你吵到我了”   小药童委屈巴巴的闭上了嘴巴,圆润的眼可怜兮兮的看向谢虔。   “看我做什么,出去。”谢虔毫不心软,直接赶人。   “是。”小药童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出去了。   那谢虔赶走了小药童,又踱着步走过来,暧昧又讥讽道:“你还真是一刻也不肯不安生。”   我没头没脑的被扣了顶大帽子,在心底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抬头望他,道:“那还真对不起啊。”   谢虔阴阳怪调的哼声道:“知道就好。”   嚯,瞧把他得意的。   我翻了个白眼,谢虔没看见转身拦住了门外的人。   那人一身霜雪白衣,模样出挑,风姿俊雅,和谢虔对面而立,不相上下。   我认出门外的正是温衡,又惊又喜,“师兄?”匆匆去穿鞋履,要去迎他。   温衡冲我点头,示意我不必上前。   我不由讶然,忧心忡忡的去看他,先前我只是粗略一看,囫囵认出他的模样,如今再看,细细打量,便发觉温衡面色难掩苍白,唇色浅淡,好似受了什么重伤。   自然是受了重伤。   温衡受过魔尊一掌,又中了鹤崇的剑招,大难不死已是侥幸,跟是带着我这个累赘负伤奔波,更是伤上加伤。   出乎意料的是,那谢虔好似与温衡是旧识,一见温衡谢虔便拧了眉,“病人就应该有病人的样子,到处乱跑做什么,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还是命比别人多几条?”   “再有下次,你就等死吧。”   我听了都觉得逆耳,温衡却冲他温煦道谢:“多谢谢虔道友挂心。”   “呵。伤的又不是我。谁痛谁知道。”谢虔翻了个白眼,“懒得管你,不过你既然自己过来了,那我也不用专门去找你了,正好有个事要告知你。”谢虔一扬手,房门无风自动合上,将我隔绝开来。   房门闭拢的那一刹那,我看见谢虔伸手扶住了温衡。   我眼见那谢虔将房门合上,登时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下床,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推开了房门。   嚯。   我倒吸了一口气,谢虔这臭不要脸的,说话归说话,手还不安分的在我师兄的胸口摸来摸去,我师兄也是老实,竟然连挡也不挡一下,任由谢虔那登徒子占他便宜。看见我来了,谢虔慢悠悠的收回了手,抱着臂,挑了挑眉。   “乐生,你怎么不穿鞋就下床了?”温衡走上前来,语气颇有几分的不赞同。   我动了动脚趾,抿着唇,不吭声。   温衡走到我身前,冲我伸出手,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呆愣愣的递手过去,被他握住,拢在手心,牵着朝房内走去。   我跟着温衡走到床前,不解:“师兄?”   “坐好。”   温衡轻轻按在我肩上,我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去,随即,温衡单膝点地跪在我身前,低垂着眼,捧着我赤裸的足放在膝上,一一拭去足底的尘污,套上鞋袜。   “可以了。”   谢虔靠在床头,抱了臂,“啧啧啧。真是个好师兄。”   我本被温衡的动作搅得头脑一片混沌,闻言红了脸,“我师兄自然是最好的。你少阴阳怪调。”   “哦。”谢虔不置可否,作势细细打量了我一圈,指着我问,“他就是你口中的小可怜?牙尖嘴利的,哪里是小可怜了?”   小可怜?   这人讲话还真讨人厌。   温衡起了身,眼中多了几分严厉,“谢医师。”   谢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师兄?”我轻轻拉了温衡的衣袖,低声询问。   谢虔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解决,记得明日把定金交齐,天青谷一概不接受赊账。”   我本以为谢虔专门隔开我是不想叫我知晓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如今看来倒不像是如此。   温衡温声向我解释了一番,他说的避重就轻,将他的辛苦略过不提,只着重说了找到我修炼困难的原因,而谢虔则是替我医治的医师。   “我并非有意隐瞒……”温衡说着语调不由又放轻了几分,似乎是怕我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   师兄一开始选择隐瞒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怕我知晓此事后报以厚望后空欢喜一场,情绪大起大落伤及心肺,也怕我太过执着生了心魔,我本就修行不易,若是有了心魔,反倒因此拖累自身修行……   我只觉得心口那处嫩肉被人不轻不重的戳了一下,有点痒,有点麻,还有点的甜。   温衡说罢,转向谢虔正色道:“个中缘由还请谢医师代在下一一细说。”   谢虔本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闻言悠悠吐息,眼眸半睁不睁,“你师兄方才说得已经够详细了,不过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聪明的,听不懂也能理解,也罢,我再麻烦一下,给你解释一遍。”   世人能否修炼全看有无修仙的根骨,根骨上佳者修行有如神助,事半功倍,根骨下品者,则反之,事倍功半,若是一身凡骨,没有灵根,灵力无法留在体内,便是此生与求仙问道无缘,纵然强求也是水月镜花。   谢虔说我因为幼时被人抽过骨,身上只余无法修炼的凡骨,无法修炼。   我对谢虔的话嗤之以鼻,“按照你的说法,我被人抽了根骨,身上只剩凡骨,没有灵根,岂不是无法修炼?那我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大风刮来的?”   “爱信不信,”谢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被抽了根骨的蠢货也就那样了,勉强修炼个金丹也就到头了。”那语气好似金丹是什么不值钱的地摊货一般,再也没有比他更招人嫌的了。   “若我的根骨真的是被人抽取,那为何我入宗时明明白白测出的是下品灵根……”   “那玩意能测出什么来,”谢虔面露鄙夷,“你想一辈子当个废物,我也不会拦着你。”   “你!”   谢虔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浅而凉薄的笑,“你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吧。”   “千万年前这个大陆人、神、魔共处,族势弱,神魔二族天生修为不凡,有移山填海之能。魔族视人类为蝼蚁,任意驱使,神族冷漠,对求助的人族置之不理,人后有心善的神族人救下一名叛逃人族,传授道法,这便有了我们的道祖,此后千年,人族修行大成,人族借此一举摆脱魔族奴役,偏居一隅,再万年,神魔大战,天柱崩塌,大陆四裂,神族与魔族的领地脱离本土大陆,自成一域,不再与外界有所往来,本土大陆只余零星神魔,不成气候,自此,人族大兴。”   “神族血脉,不必修行便是一副琉璃无垢真仙之体,体内根骨亦是人族渴求的仙骨,可以说,每一个神族,都是通向成仙的捷径。”   “残余神族被大肆屠戮剔骨后不知所踪,一晃便是万年。这数万年里,神族蛰伏,韬光养晦,终于将迫害过神族的宗门尽数灭门,血债血偿。”   “而魔族则借机蛊惑方寸大乱的道修,诱其堕魔,凭借堕魔的人修争得一席之地。”   “经此一役,遗留神族变得愈发冷漠排外,隐居之所也无人可知。偶有神族族人入世必有神族大能相伴,无人敢惹。”   我莫名其妙,“你突然东拉西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窝囊,你确确实实是遗留神族的后裔。”谢虔讥讽道,“身为神族后裔,混成现在这幅样子还真是难得。” 第62章   谢虔像是什么被撩起了兴致,不待我开口,又道;“夺你根骨的人也是眼拙,居然没看出你是纯种神族,只剥离了你的仙骨,这才让你活到现在。而你阴差阳错入了仙门,灵气冲刷下激活了体内剩余血脉,伪造了一幅假骨,倒也骗过试灵石,可惜假骨终究是假骨,无法修行,好在你人虽然蠢笨,但也没有蠢笨到家,自暴自弃,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凭借肉身吸取灵气,打通了经脉,一举入道,结了金丹。”   “可惜你金丹被废,经脉破碎,想再结丹怕是痴人说梦。”   也无怪乎温衡面色沉重,难掩忧色。   我心道,偏过头去看温衡,温衡神色大恸,声音支离破碎,难掩痛楚,“剔骨……乐生竟是被剔骨?”   “师兄。”我握住温衡的手,“没事的,师兄,我都忘记了。”   这是实话,谢虔说得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就算当时命悬一线,我最终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无伤无痛,活蹦乱跳。   我确实一点记忆也无。   温衡涩然,垂下眸光,反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轻柔拢在手心,就像是生怕动作大了弄痛我一般。   “你知道与否重要吗?”谢虔转向温衡,挑眉反问,“你又算什么东西,是能寻回仙骨还是能打过那人取回仙骨?醒醒,少在那里给自己戴高帽。”   温衡眸光微黯,谢虔说得难听,但也有一定道理,我被剔骨,错的自然是害我的那人,哪里能怪师兄他呢。   他心中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因为心中爱我,所以痛我所痛,悲我所悲。   此生能有一人爱我至此,便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我回握住温衡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   谢虔说得口干,动手倒了一杯茶,润过嗓子,面色不改,“你的根骨我没有办法,除非把剥离的仙骨找回来——这个你就别想了,毕竟剥离根骨至少需要化神修为,观他手法,不是行家,就是高手,更何况那人在你刚出生就动了手,你能记得个什么,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早已借此升阶,你就是找到人,也打不过人家。最大的可能是被人家压着打,报仇不成反丢了身家性命。所以我劝你们两个,别犯傻了。”   温衡眼神在那瞬息间几多变化,最终陷于沉寂,轻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吗?”   谢虔想也不想地道:“自然,不但愚蠢,而且愚不可及。”   “那我便做个蠢人吧。”   “你本来就是一个蠢人。”谢虔冷笑。   这人是真讨厌。   我隐约察觉温衡与谢虔言语似乎暗藏深意,却又被谢虔的冷嘲热讽吸引了注意,只觉谢虔说话夹枪带棒,叫人好生讨厌。   师兄是蠢人?   “那你就聪明了?”   “至少比你和你师兄来得聪明,来得难耐。”谢虔勾了勾嘴角,“就好比让你那破破烂烂的丹田跟经脉,除了我能够修补,再再无他人可使其恢复,若我出手必能恢复如初,不说化神,只要你不是个蠢的,元婴还是随便修修没有问题的。”   “好歹也是神族之躯,若不是体内血脉仍在沉睡,你的修为至少是化神往上,要知道,上古的神族可是一出生就是最低合体期的修为。现在灵气比不上上古时期充沛,降生的神族却也至少有化神的境界。你再没用,混个元婴还是轻而易举的。”   说完,谢虔顿了一顿,补充道:“你该庆幸,你体内的血脉未被彻底唤醒,除剥骨之人外,无人知晓你是神族后裔,否则,你怕是要被捉去割肉放血,充作药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掠去做了炉鼎,毕竟神族之躯,是世上最纯洁无垢的容器,由神族转化的灵气亦是最纯净的灵气,与之双修,或是采补,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谢虔用手撑住下颌,笑了笑,“哦,对了,就像你师兄身上的伤来举例子,只要他同你睡一睡,就可以恢复如初,甚至更好。”   “所以,你就是那大街上身负无价之宝而无自保能力的赤子,没有被谋财害命,简直万幸。”谢虔总结道。   瞧瞧,这话说得。   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先揍他一顿了,代他师长好好教育教育他。   “你难道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谢虔嗤笑,“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田地?那人能够对还在襁褓中的你下手,说明了一点,那人不怕被神族报复。为什么?一个可能是你的存在,神族无人知晓,二则是神族不承认你的存在,不接纳你为族人,无论哪一个都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你出手,不但能够获得对神族其他族人下手一样丰厚的回报,还不必担心被神族报复。”   “一本万利。”   ————   这边的设定是神族自带神性,因为生来强大所以情感淡薄,不通人性,人族聪明但贪婪,弱小而强大,博爱而自私,是十分矛盾的生物,人族在深爱神族的同时又恨之入骨,比如那个道祖和神族族人,既是感激,爱慕,又是求不得的痛苦。   会黑化的是人族。   神族自始至终高高在上,对人族没有喜欢,没有憎恨,即使跌落深渊,比如被人族抓去剥离了仙骨,污染了无垢仙体(就是你们想的那种污♂染),也不过是把加害者灭门,因为那些人以下犯上,触犯了神族的威严,如果不是剩下的神族人数不够,神域的神族又偏偏对此一无所知,不然神族甚至可以直接把人族打到灭族。   对于神族来说,哪怕人族爱他,或者恨他,都与他无关,他们永远不会为之触动。   神族就是一个美丽又强大,却没有感情的存在。   魔族残忍暴虐,颜值爆表,武力也高,跟神族胜负是对三七开,擅长蛊惑人心,但自己本身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这里神魔二族对啪啪啪都没什么兴趣,可以但没必要。是十分的性冷淡了。   乐生本质其实也是这样的。(现在还不是不明显,因为血脉还在沉睡当中。)   大家可以感觉到乐生其实有点置身事外的样子,共情度很低。   比如他对白敛,从来都没有恨。   再比如对师尊,可以毫不犹豫捅刀。   这里也是神族根深蒂固的冷漠。   神族的冷漠不但体现在对别人上,对自己也是一样的。   目前为止,乐生体内人性大于神性,会哭,会笑,会难过,会欣喜……   所以——   该有的修罗场还是要搞起来的。(*?????)?   本文的宗旨是狗血,搞事。(? ̄?? ̄??)?? 第63章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   我们原本好像是在上药……   那时刚刚点了灯,我敲开了温衡的房门,然后……   “师兄。我想试试。”我是这么说的。   我说:“不做别的。”   温衡猛地僵住,“乐生?!”   我凑过去,轻轻舔舐他的伤口,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散开,温衡的肌肉一僵,气息略有不稳,我以为是动作重了,便愈发小心,伸出舌来,拿柔嫩的舌尖柔顺舔舐。   温衡倒吸了一口气,扶着我的肩,我被强行直起了身,伸出的舌还未收回,露了一小截在外面,挂着晶亮的口涎,我茫然的看向温衡,温衡眉宇紧蹙,声音有些发紧,克制道:“可以了。”   “还没出现效果。”我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沾染了我的唾液的伤口,纯然疑惑道:“是不是只有这个还不够啊?”   温衡别开了眼,握住我作乱的手,忍耐道:“够了的。”   “不够。”我心如擂鼓的开口,“我们试一下别的……”   我从来不知,有朝一日我竟会朝别的男人开口求欢。   我克服心中的廉耻,挤过身去,钻入他的怀中,讨好的亲吻他的唇,生涩的环住他的肩,羞耻的几乎要落泪,我含着泪,颤了声,道:“你就一点也不想要我吗?”   “师兄是嫌恶我的身体吗?”   “不,我怎么会嫌恶你。”温衡的呼吸紊乱后陡然粗重,他伸手抓住了我,几乎是用捏碎我的力道,将我揉入怀中,“我想要你,我做梦都想,想得发狂。”   “师兄。”我解开了衣衫的系带,依恋的望着他,“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对于温衡的问话,我的回应是抱住了他,轻声道:“师兄,你疼疼我。”   温衡近乎是恶狠狠地噙住我的唇,道:“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要命的哪里是我。   分明是他。   温衡擒住我的唇瓣,用力的亲吻我,我们的舌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一起,搅起滋滋的水声,吞咽不及的口涎沿着我的颈子淌下,我的领口怕热似的大敞,露出大片的胸膛,与两侧的锁骨,在昏黄的烛火中,白得发亮。   “嗯……啊——”我的脖子后仰着,温衡叼住了我滚动的喉结,像是要将我拆吃入腹,我手指没入他的发,说不清是推拒还是迎合,要害落在他人口中,叫我条件反射的头皮发麻,可我却舍不得推开他。   温衡的吻继续往下,落下一个个靡丽的红痕,我身上的衣衫乱七八糟的堆起,重重的坠在手肘,我化作一尾落入渔网的鱼,越是挣扎,身上的束缚越紧,我如献祭一般露出身上所有的要害,无论是脆弱的喉管,抑或者是柔软的腹部。   我的胸膛彻底裸露在外,胸口的肉粒充血站起,随着呼吸怯生生的起伏,落入温衡带有薄茧的手中,被亵玩得大了一圈不止,我既是舒爽又是难耐,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   红肿的肉粒可怜兮兮的立在胸口,红得像是一碰就能破了皮,流出血来,温衡怜惜的吻了吻它,将它纳入口中,柔韧有力的舌卷上它,拨弄它,挑逗它,然后深深的吸吮——   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乳肉被亵玩的感觉怎会如此磨人,不过是两点普通的肉粒罢了,怎会、怎会……   “呜——”我被逼出了泪,过度的快感叫我不住地颤抖,玉白肌肤布满由情欲蒸腾出惑人的红潮,我热得出奇,手心里都是湿热的汗液,滑溜溜的几乎攀不住温衡的肩。我凌乱的喘息,不住呓语,“啊……师、师兄。   我的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如藤蔓缠绕在我身上的男人身上,我的吐息应是极为灼热的,要不然温衡的脸又怎会红了一片,连同藏入发间的耳尖也染了赤红,温衡喘息着,看着我,以往清润的眸子如今深了许多,沉沉地如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深海,在那碧波浩渺的眼眸之下,雄性生物本能的掠夺隐隐露出了冰山一角。   “……呜嗯——”   温衡的手摸到了我的臀间,那里泥泞不堪,有我出的汗,还有我阳具溢出的淫液,我毫无章法的去蹭他,述说我的渴求。我对床榻之欢知之甚少,唯一的认知是由鹤崇——我的师尊带我亲身体会,每一次都伴随着疼痛与鲜血,所以我以为情事的面目就是如此,可我从不知道这事会事这般的磨人,叫人难熬,我很害怕,也很甜蜜,明知道被破身的痛楚,却也心甘情愿的为他打开身体。   我叫他,“师兄……师兄……你疼疼我。”   “你疼疼我……”   我的尘根直挺挺地翘起,不知廉耻地吐了温衡满手的淫液,温衡只是一摸,便激动地一抖,喷溅在他手中。温衡一怔,我咬了咬唇,眼眸湿润起来,盈出粼粼水光,温衡亲了亲我泛红的眼尾,“不怕,师兄疼你。”   温衡的指划过我的会阴,在我肉穴洞口按揉,就着我‘贡献’的淫汁,探入一指,我虽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此时仍是忍不住紧张地一弹,穴肉紧紧地绞住了入侵的手指,温衡不再深入,伸手安抚我紧绷僵硬的脊背,轻声问道:“疼?还是害怕?”   “不做了,我们不做了。不要怕。”温衡软下了嗓音,额间因为忍耐而冒出了细密的汗。   “我不要,”我动了动,蹭过他昂扬的坚挺,他分明已经蓄势待发,偏偏又因为我强忍情欲……我将脸藏于手臂之下,只露出一双发红的眼,我忍着羞耻将腿开大一分,好方便任他施由,我竭力放松了身子,抖着声:“我想要你……”   “我不怕疼。”   我们肉贴着肉,砰砰跳动的心脏隔着胸腔紧紧相贴,紧窄的后穴里已经挤入了三根手指,随着手指的进出拨弄发出滋滋水声,我的脚趾刺激的蜷曲,我的尘根重新挺翘,只是温衡的手指便叫我舒爽得失了神,温衡抽出手指,习惯充盈的肉穴生出了空虚,我咬着落在嘴边的发,哭出声来,“给我……”   “……嗯……啊——”他进来了。   骇人的肉刃一点点破开了我的身子,把狭小的肉穴撑得满满当当,我感觉肚子被人顶着,又热又胀,我伸手在结合处摸了一把,“吃、进去了?”   温衡抚过我的背,哑声道:“吃进去了。全部都吃进去了。”   我的心中蓦地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有点点的酸,有点点的涨,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甜,这便是与心爱之人结合的感觉吗?世间竟会有如此美妙快活的事。   温衡一边亲吻着我,一边却毫不留情的狠狠肏我,粗红的孽根一下重过一下的捣弄着细嫩的肉穴,我的喘息在激烈的交合中带上了哭腔,快感如潮水涌来,我神色迷离,抱住了将我拖入情欲深渊的人。   “师兄……”   体内的巨物或是深入到令我心生惧怕的深处,或是在穴口浅浅抽插,来回挑逗敏感的媚肉,搅弄谷道潺潺的淫液,将我那处弄得水光淋漓,淫靡不堪,“不……呜……”   温衡就着相连的姿势,捞起我,将我抱起,在穴口抽插的肉刃深入到一处无人造访的密处,灭顶的快感如狂风骤雨袭来,我茫然的睁大了因为攀升巅峰而一瞬失焦的眼,因为看不清而心生无措,而落入情潮之中的思绪失了清明,什么也想不起,只下意识呼唤心中那个唯一信赖的人。   “我在。”   我被他抵着那里捣弄着,快感一波一波的涌来,我忍受不住的求饶,颤抖着嗓音,“师兄……不、不要了……我受不住……呜……师兄……慢点,啊——”   好麻,不要了,不要了……   我的脚趾蜷曲,足弓绷起,嫩粉的指尖也浸染了情欲的红,我哽咽着,水意朦胧了我的视线,挣扎着从男人身下爬走,却被掐着脚踝拖回去,逞凶的肉刃再度破开我的身子,将我贯穿,我终于忍受不住,哑着嗓子哭出了来,“你混蛋……”   “怎么了……?”我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倦懒得睁开眼,温衡低头温柔抚过我的脸颊,冲我笑笑,“你睡吧,我带你去清洗,。”   是哦,身上都是汗,黏哒哒的,要洗干净才可以睡觉。   “哦。”我蹭蹭他的胸膛,软绵绵的蜷在温衡怀中,由他抱着走向内室,内室屏风之后砌了一座汤池,引了谷内活水,一踏入便觉热浪混着硫石气息迎面而来,水面冒着袅袅热气,上升汇成水雾,我被浸入温热水汤中。   身上披着的小毯子早就被解开放在一旁,露出底下不着寸缕的身躯,雪白的皮肉上星星点点着深浅不一的吻痕,又被热气蒸出一身浅浅的粉。   我靠着池壁,腰酸腿软,只觉身体不住下滑,温衡一靠近我便不由靠了过去,温衡揽住我,轻轻拍了我的背,柔声哄道:“你且歇息,凡是交给我即可。”   我晃了晃迷蒙的脑袋,勉强抽出半点清明,伸手去摸温衡,含糊道:“伤,好了吗?”   “好了,你摸摸,”温衡抓住我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双修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那里本该是一道狰狞剑伤,如今却皮肉紧实,光洁一片,我仔细瞧了瞧,吐出一口气,咬着唇笑,放下了心:“那就好。”   温衡清洗的动作轻重适宜,不轻不重得叫我昏昏欲睡,直到充血的穴肉挤进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而第二根手指也紧随其后,将穴口掰开了一道肉缝,手指摩擦穴肉时陡然生出一阵酥麻,我动了动,呢喃道:“不要了……”   “乖,不做了,”温衡亲亲我的发顶,摸了摸我微微鼓起的小腹,“师兄把里面的东西导出来。”   被捂得发烫的液体从深处外外淌,将湿漉漉的腿根弄得更加淫靡,温衡眸色微深,手指在肠壁四处抠挖,引得食髓知味的软肉不住痉挛收缩,讨好似得吸吮入侵的手指,过分的热情似是吓到正经的访客,温衡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低吟出声,眼睫颤动,抬起眼看他,他神色严肃,动作轻柔,好似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我靠在他的怀中,绵软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他的小臂,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我听着水声沉沉睡去。   双修的余韵比想象中绵长,次日我醒来,只觉灵力淳厚,运转自如,要比以往更为流畅,竟是升了两个个小境界,离再度结丹不过一步之遥,真是意外之喜。   “师兄?”我揉了揉犹有几分酸意的腰,四处看去,无意识的寻找温衡的身影,听见屋门被人推开的动静,循声望去,却是谢虔,他推开了门,长腿一抬便踏入其中。   “醒了?”   谢虔身后跟着的是先前那名小药童,背着一筐药材,冲我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我也回他一个笑。   谢虔回头看了眼小药童,嫌弃道:“跟着我做什么,药材整理了吗?”   小药童脸上的笑还没往下消,闻言呆愣的张大了嘴,“诶?”   “还不快去。”   谢虔赶走了小药童,回过头时脸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难得的有几分和颜悦色的意味,不待我开口问询,便道:“不用找了,你师兄在渡劫。”   “渡劫?”   谢虔勾着唇,“得了神族元精,修复了暗伤,你师兄还真是是气运冲天。”   所谓元精指的是修士体内第一次泻身的精元,我脸上不由有些发热,然而谢虔下一句话却叫我白了脸。   “我倒是没料到,你那师尊——”谢虔懒洋洋的看我,“没有采补你吗?” 第64章   采补与否,我心中自然一清二楚,鹤崇修为高深,哪里瞧得上我那么丁点的微末灵力,他那般待我与其说为了采补,还不如说是为了羞辱或者惩罚,惩罚我的不识时务。   我穿戴妥当,略过鹤崇的话题,径直问道:“我师兄在哪里渡劫?”   谢虔微阖着眼,像睡不够一般,尽显倦懒之意,闻言懒洋洋抬起眼:“你想找他?不必了”谢虔往后一靠,不以为意道,“不过几个天雷,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再说你师兄专门拜托我让我转告你,无需担忧。”   无需担忧。   怎么可能不担心。   修士境界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大乘八个大境界,每一大境界可再细分前中后三个小境界,自金丹起,每提升一个大境界必要先渡一次天雷劫,修为愈深,需要受的天雷愈多,古往今来,多少修士都是陨落在这天雷之下,师兄的雷劫来得突然,料想师兄也是始料未及,匆忙之下才留我一人在天青谷,只要一想到师兄独自应对天雷,我便坐立难安。   我看向他,肃声道::“劳烦告知我师兄在哪里渡劫。”   “谢师叔,师叔——”小药童去而复返,小跑着进来,大喊,“不好了,师叔出谷了。”   “他出去做什么?”谢虔皱了皱眉,又惊又怒。   “师叔说他突破在即,正好温道长在我们天青谷渡劫,他要去观摩一番。”   “胡闹!他一个金丹,能看出什么!”谢虔猛地起身,“你随我来。”   修士渡劫,天雷必不可少,只有多少与强弱的差别,资质越高,天雷威力越大,每一道天雷都拥有强大的破坏力,曾有心疼自家后辈的大能插手相助,反惹天雷威力翻倍,最终师徒双双陨落,故而修士渡劫往往会选择一处远离人烟之地,既是为了减少伤亡,也是为了避免有心之士从中作梗。   师兄渡劫之所乃天青谷外六十里的一座孤峰,悬崖陡峭,草木稀疏。   大片的乌云汇聚凝结,遮天蔽日,一道天雷携着浓郁的毁灭气息自九天之上轰然而下,所触之物无论山石草木还是灵禽妖兽皆被摧枯拉朽地瞬间击溃,化作灰烬,我看见一只三阶魔兽躲避不及,只不过是被余波波及,一身皮毛便烧了个彻底,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余波尚且如此,天雷中心的威力自然是强过外围百倍。   而,这仅仅是一道天雷。   元婴修士渡劫,需要受整整四九三十六道天雷。   谢虔一路御空疾行,临了陆地也不放缓速度,甫落在一处空地,谢虔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   那是一位青年修士,他的相貌普通,勉强可以算是清俊,穿着与谢虔相仿的道袍,身形消瘦,肤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眸明润如水,叫人心生好感。安静的站在一旁时叫人一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我从他身上察觉了一丝亲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谢虔捏住他的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吗?”   “阿虔莫气,我知晓厉害,就远远看看,”青年也不挣扎,柔顺的笑笑,又道:“这位是?”   谢虔哼声道:“里面渡劫的那个的姘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必理会。”顿了顿又硬邦邦的补充道,“就是我先前同你提过的那个神族。”   青年闻言一怔,凝眉问:“你替他激活血脉了?”   “没有。等材料。”   他们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末了,青年走过来行了一个拱手礼:“在下詹雪松,见过道友。”   “我观温道友应对有条不紊,游刃有余,想来是厚积薄发,早有渡劫成算,定能安然渡劫顺利进阶。”   “多谢道友吉言。”我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的劫云。   “这是第几道天雷?”谢虔问守卫此处的弟子。   “第九道。”那男子回答。   天雷越是到后面间隔时间越长,威力也越大,这才第九道天雷,还不过半数……   师兄……   我望向雷云之下的温衡,难掩忧色。   劫云翻腾,暗藏雷霆,第九道天雷才刚落下,不多时又一道紫色闪电骤然落下,一道刺目白光闪过,我这才发现,天雷并未击中温衡,反而在中途被什么拦截了。   詹雪松道:“我自劫云初起便在此地旁观,方才温道友手中掷出的似乎是一尊鼎状防御法宝,不但拦下了天雷,还借了天雷淬炼鼎身。实乃不可多得的宝物。”   “我都说不用担心你师兄,他身上保命的东西多着呢。”   我心下稍安,凝神望去,只见以温衡为中心的孤峰满目疮痍,然而出于中心的那一块地界反而并无波及,而温衡更是气定神闲,在可怖的天雷之下犹若闲庭散步。   似乎是被激怒,劫云积聚更多,莫约一刻钟后,第十一道天雷也落下了,接下来,是第十二道、第十三道……   到了后期,天雷大小远超以往,每一道所含的威势都几乎是上一道的十倍,温衡看了看酝酿完成的劫云,召回了小鼎,又掷出一方大印,拿大印迎风而长,倏忽便长到数百丈,正好与落下的天雷相撞——   大印周身闪过破碎闪电弧光,抗下了这一道天雷。   见此,詹雪松不由轻声赞道:“无极首徒果然不凡。”   对此谢虔只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蓦地眼神一凝,揽过詹雪松向后疾退数米,下一瞬,一座由剑意编织的樊笼落下,我躲闪不及,正好被扣在笼中。   谢虔放下詹雪松,却见我被困在一座樊笼之中,脸色一变,急声道:“喂,你怎么样?”   凌厉剑意刺得我肌肤生疼,然而我却顾不得这些。   制成樊笼的剑意我熟悉到深入骨髓……   是鹤崇。   他来了。   我惊愕不已,胸口莫名有些发烫,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蓦地,我若有所感,望向一处,鹤崇提着剑,自林中深处缓步而来,他走得极慢,又极快,转眼间便走到我的身前。   “……魔?”詹雪松压低了声惊呼。   我更是心神巨震,鹤崇的眼睛竟转为魔修特有的赤色,配上他欺霜赛雪的一头银发,更显诡谲。   鹤崇他竟真的彻底入魔……   是我害的他。   从我毫不犹豫的逃婚起,我就对鹤崇的入魔隐隐有了预料,哪怕鹤崇对我并无一丝情谊,在那么重大的场合,那么多人的面前,我居然背叛了他,从婚礼之中逃离,以他的心高气傲,定是会恨我入骨,再有居心叵测的魔尊蛊惑,鹤崇心魔横生亦是可能。   我本以为他会再也不愿见我。   我神色恍然,喃喃道:“你来做什么?”   鹤崇向我伸出手来,神色冷淡依旧,并无柔情,亦无憎恶,“我来接我的妻子。”   剑意化作的樊笼也瞬息消弭无踪。   “走吧。”   我呆呆的望着他向我伸出的手,反应过来,连连后退,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走的。”   鹤崇垂下眼,慢慢收回手,缓缓抬眼,冷冷道:“你还没有玩够吗?”   玩?   在他眼中我的挣扎,我的反抗,我的背叛,居然是一个轻飘飘的‘玩’?   我竟不知一时心头涌起的到底是何种情绪。   鹤崇面色沉沉,声音更是冷得好似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抬手按在剑柄之上,森冷道:“你可以选择自己跟我走,或者——”   “等我杀了这里的人,再跟我离开。” 第65章   “……!”我呆愣凝滞,一时竟无法有所反应,待明白了鹤崇言下之意,我心中蓦然升起一丝荒缪,更是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的魔头,真的是曾经剑伏诸魔的鹤崇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发颤。   “很好。”鹤崇见我无甚反应,眼中赤色更深,凌厉剑意直指一旁的谢虔与詹雪松,修士修行,越是往后越是艰难,每一次突破都是逆水行舟,而突破后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练气弟子还能勉强与筑基修士打个平手,若是天资卓绝之辈凭练气修为胜过筑基也是可能。但到了金丹往上,每差一个境界,便如隔了一道天堑,谢虔根骨极佳,年纪轻轻就是元婴修士,他的师兄詹雪松虽说不及,却也是确确实实的一个金丹,然而面对早已突破化神直指合体的鹤崇,仅是一道剑意便能轻而易举的破开他们身上的防御,将他们重伤。   谢虔将詹雪松护在身后,硬抗了鹤崇的剑意,转头再看詹雪松,眸光紧缩,失声唤道:“雪松!”   詹雪松的嘴唇已然全白,面如金纸,全靠谢虔支撑才未狼狈倒地,虚弱的回握住谢虔的手:“没事。”他伸手拭去谢虔嘴角溢出的鲜血,唇角缓缓淌下一线血,气若游丝,“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别说话了。”谢虔胡乱抹去唇角血珠,喂他一颗圣品丹药,招手放出一尊鸦青药鼎。   不过一息,鹤崇便重伤了谢虔二人,这还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   鹤崇冷嗤一声,“也是,你薄情寡义,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无关人士的性命。”   “不……”目光触及地上刺目血迹,我瞳孔一缩,睁大了眼睛,白了脸,“不……不是的。”   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害他们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是我的错。   与此同时,劫云之中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三十……一   还有最后五道。   我勉强定住心神。   “你既知我冷血无情,又何必拿无关人士来作威胁?”我的手缓缓收紧了,面露讥嘲,冷声道:“也对,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恃强凌弱,无论对我还是对待旁人。你也就只会恃强凌弱了。”   “凭借自身修为欺压无辜的低阶修士,鹤崇,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伶牙俐齿。”鹤崇目光冰冷,冷笑一声,却是收回四放剑压,缓缓向我走来,他分明收拢了一身高阶修士的威压与凌厉剑意,可我却只觉自己好似被一座高山压顶,动弹不得,竟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冒了一身冷汗,僵硬地呆立原地,眼睁睁看鹤崇走近,鹤崇捏在我的下颚,指腹按压我的唇肉,余光扫过如临大敌的谢虔二人,淡淡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这二人的生死无关紧要,可有一人,我非杀不可。”   “既然敢从我手中抢人,那便把命留下吧。”   鹤崇说得很平静,其中杀意却有如实质,话音未落,滔天魔气如黑雾散开,如潮流涌动,直逼温衡头顶的墨色劫云,他是要破坏温衡的进阶,他是真的要杀温衡,魔气甫一涌入劫云,第三十三道天雷轰然落下,这一道天雷粗过上道百倍,修士渡劫,劫云之下人愈多,雷劫愈烈,鹤崇不打算去受那天雷,却是插上一手使雷劫威力暴增。   “不要!”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挣开鹤崇的手,奔向温衡。   师兄——   雷光消隐,那座孤峰被劈去了半座山头,以我的目力可以依稀看见,温衡的身形,他单膝及地,衣袍破损,不复先前从容不迫,然而他却没有看那劫云,他撑起身,遥遥看向我,冲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可。   我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若不是我弱如蝼蚁,又怎会处处受人欺凌而无力反抗,又怎会一次次的委曲求全,而如今更是眼看所爱之人因我伤重,却连靠近也无法靠近。   只能徒劳无用的看着,纵然心痛难忍,却仍无能为力。   因为我是那么的弱小。   弱小,是我生而为人的原罪。   我的手被抓住了,一瞬间我的身躯动弹不得,鹤崇把我扣在怀中,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的目光极冷,除却冷意,似乎还有其他的感情暗藏其中,眼底的寒意如一层朦胧的薄冰,遮了他的眼,我看不清,便也辨不明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鹤崇眼睫一垂,落下扇形阴影,所有暗涌都隐在阴影之中,再难看见。   “你找死?”鹤崇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似压抑着怒气。   我木然回望,就是他不拉我,我也不会过去的。我虽生来命贱,却也惜命,我有太多不平,太多不甘,我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的罪,我好不容易尝到什么是甜,什么是爱,我又怎么能死。   我又如何舍得去死。   鹤崇冷然看我,赤色的眼瞳腥红一片,好似能够滴下血来,忽然,他勾唇笑了一下,眸光阴冷。   “你以为我当真拿你无可奈何了?”   他掐住我的脖颈,慢慢收拢,我大惊失色,去掰他的手,然而无论我如何挣扎,他的手始终牢牢掐着我的脖颈,纹丝不动,渐渐的我眼前开始发黑,眼神开始涣散,在生死面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在我以为他真的要活活掐死我的时候,鹤崇放开了我。   或者说甩开。   “我、绝、不、会、伤、你。”鹤崇一字一顿,眼神癫狂,浓郁魔气散开,面上蔓延出道道黑色印记,极为艰难的挤出这些话来。   我被狠狠的掼在树干上,继而脱力地跌落在地,咳得撕心裂肺,我捂住有些发疼的脖颈,泪水不断地流,无意间流了满面,我艰难地撑起身体,睁着朦胧的眼看向鹤崇。   他……鹤崇这是怎么了?   为何看起来像是十分痛苦?   他受伤了吗?   可……谁又能伤到他?   “!”   他赤色的双瞳血色涌动,周遭的魔气也如煮沸一般的翻腾,化为一股股墨色绳索牢牢得缠住了我的四肢,攀上我的身子,我被有如实质的魔气紧紧地缚住,动弹不得。   魔气非虚非实,我挣脱不开,却并不算痛苦,反而觉得这些魔气冰冰凉凉的,不算太过反感。   我更是隐约从中察觉了几分亲近之意。   不,怎么可能。   鹤崇对我绝无一丝爱意,这点我不是早就在他口中验证过了吗。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这么多次了,我也该涨涨教训了。   我摒去无用的杂念,静下心来,思索如何摆脱这些魔气。   鹤崇居高临下的俯看我,布满半边脸上的玄黑魔纹逐渐消退,眸中暗色流转,归于沉寂。   “我不会杀你。”他重复道,表情恢复了淡然无波。   “但,仅限于此。”   鹤崇收回缠缚与我身上的魔气,滔天杀意直指温衡。   此时此刻,他彻底动了杀心!   烈烈杀意席卷凛冽剑意毫无保留倾卷而出,与我擦肩而过,一瞬间我仿佛身处无尽深渊之中。   我无法抑制的颤抖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   身后的古木猛然颤动,带有片片绿叶的枝干自我身侧落下,带起一阵尘土的飞溅。   我肩头的发也被带起,一阵飞扬后散乱落在肩头,一如我纷乱的思绪。   雷鸣轰轰,电光闪闪,我下意识看向身后,深灰近墨的劫云流光游走,下一道天雷已然将至。   还有最后两道天雷,雷劫越接近尾声越凶险,尤其是最后那几道天雷,凶险非常,超过半数的修士就是陨落在最后一道天雷之下,不能让鹤崇再动手了,我该怎么阻止他?   我该怎么做?   ‘既然敢从我手中抢人,那便把命留下。’   我终于反应过来,鹤崇对我所有执着,无关爱意,无关于我,他视我为他的附属,理所当然的属于他,哪怕无足轻重,也不容他人沾染半分,而我所作所为无不是挑衅了他的威严,更是得寸进尺的私自逃离,罪无可恕。   足够了。我将满心的眷恋压在心底。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我慢慢阖了阖眼,哑声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他。”   “求你……”   四下皆寂,世间万物仿佛在那一瞬失去了声音。   “求我?”鹤崇看向我,双眼之中血色愈深,仿佛要落下血泪来,我竟感觉他此刻是极难过的。   可是,……为何?   我还未来得及整理此时心中涌出的酸涩到底为何,一阵清越鸟鸣响起,巨大的阴影之中几支洁白羽毛落下,九天之上飞下一个身影,湛然若神、   接着我便感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来迟了。”   秦峥将我护在怀中,带着一身霜雪气息,沉声道。   “滇沧秦峥,前来讨教。” 第66章   秦峥将我放在白羽背脊之上,垂眸看我一眼,朝白羽鸟道:“护好他。”   白羽极通人性的清鸣一声,扇动翅膀,激起一阵狂风,缓缓飞上高空。   鹤崇并未看任何人,鹤崇仰起头看向了我,他站在那里,他是亘古不变的清冷与孤寂。   我自高处往下看去,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上,那一瞬,我以为我会沉没于他晦涩的深邃双瞳之中。好在鹤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我亦是错开视线,看向了秦峥,他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以他端肃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不妥当,亦不会乱上一丝发。而此时,他的发是乱的,随狂风乱舞。   鹤崇望向秦峥,召出了他的本命灵剑,鹤崇以剑入道,手中却只握过两柄剑,一柄唤破尘,乃他的本命灵剑,另一柄唤作藏心,是他我入他门下时交与我手中。   他虽以剑闻名,却甚少真正拔剑,若剑出鞘,必见血。   当年无极问罪之时,鹤崇只是将灵剑召出握在手上,在场诸人无一再敢出言不逊。   而今,面对秦峥,鹤崇拔出了破尘剑。   破尘剑通身亮如白雪,不惹尘埃,如今却有缕缕漆黑魔气缠绕其上,灵剑有灵,天然排斥魔气,嗡嗡作响。   鹤崇手腕微动,纯粹灵气破开如蛆跗骨的魔气,势如破竹往秦峥斩去。   秦峥面色不改,举剑相迎,滇沧少宗主秦峥年少有为,却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剑术极好,更无人知晓他亦是一名剑修。   而此刻,酝酿已久的天雷也终于落下,双重天雷不分先后,直指温衡。   雷光,剑光,刺目白光将天地之间万物悉数吞没。   我忍不住闭上眼,拿手挡在眼前。   惊天动地的殒雷声中,兵器相接的声响仍是清晰可闻。   待夺目亮光淡去,我看向温衡所在的孤峰,那个孤峰已经不能再叫作‘峰’,千丈高峰削去大半,独留一个残破的巨大山坳,我心一紧 ,师兄他……   我脑中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时我已被白羽带至温衡渡劫的孤峰,白羽并未靠得过近,只在附近空中徘徊,轻轻的鸣叫。   “多谢。”我摸上白羽凑过来的头,一跃而下。   他一定还活着。   修士进阶所受雷劫既是磨难也是机遇,每一道天雷都会除去修士体内的杂质,起到洗筋伐髓的功效,若修士渡完全部雷劫,天道会给予相应的补偿——由纯净灵气化成的灵雨,修复修士因为渡劫而受的伤。   淅淅沥沥的灵雨打湿了地面,也模糊了我的视线,碎石层叠,举目四望,满目凄凉,我抹了把沾湿眼睫的灵液,呼唤,“师兄——”   “师兄,你在哪里——”   我收了声,灵雨之中,温衡艰难地从深坑中起身,法衣上铭刻的阵法符文全部破损毁坏,他的玉冠破碎,乌发凌乱披散于肩头,他微微抵着头,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悲伤。   温衡听到我的呼唤回过了头,眼中尤带着未散尽的悲戚。   只一眼,我的心便不由自主的痛了起来,像是难过到极致,却无法派遣而产生的痛楚。   “你来了?”   温衡轻轻的说,看我,却好似没有在看我。   “……师兄?”   你在看谁?   我心口的痛楚在渐渐消退,那种浓郁的情感来得猝然,走得亦是突然,只余淡淡的怅然若失萦绕心间。   温衡深深望了我一眼,似是要将我刻在眼中,他的眼中多了许多我不明白的情绪,有失而复得,更多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与深情。而后他看向我来时的方向,看向秦峥与鹤崇,袍袖翻卷,迈出一步。   “师兄,你要去哪里?”我意识到他是要去对上鹤崇,失声道:“别去——”   纵然灵雨恢复了他身上的伤势,可灵雨不会回复他因为渡劫而耗空的灵气,他此时最应该巩固境界而不是战斗。   “不要哭泣。”   他伸手轻轻触了下我的脸颊,飞身而下。   “为所爱之人而战,是温衡最大的幸事。”   他的衣袖在我指尖滑过,“师兄!”   我失神落魄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耳边依稀响起一道声音。   “……我曾失去过一次……这一次,我将守护到底,至死方休。” 第67章   灵雨已收,徒留我身上湿透的衣袍与一地的碎石砂砾,断木残枝。灵雨挥发得很快,很快我身上的衣衫便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打湿一般。   白羽自空中降落,长鸣一声,它背上站着的人俨然是本该在战局之中的秦峥,他一身玄色道袍,双目微阖,双手扶剑,站在那里,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   “秦真君?”   秦峥睁开眼,缓步走到身前,“走吧。”   “走?”我无意识呢喃重复,神色空茫,眸光暗淡,“去哪里?”   “滇沧。”秦峥微微颦眉,似是忍耐些什么,我本该察觉,却因心中有所牵挂而忽略了,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满一般,硬邦邦道:“温道友既将你托付于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挥开他伸来的手,后退一步,失声道:“不——”我勉强敛了心神,缓声解释道:“我不能离开。我要等师兄回来。”   我心中其实是再清楚不过的,纵然我留下也于事无补,相反因为我这个累赘的存在只会令温衡束手束脚,可是——   可是,留他一个人来面对堕魔的鹤崇,我又如何能够舍得。   他不是鹤崇的对手,他是去送死……   秦峥顿了一下,慢慢将手收回,负在身后,他冷然看我,脸上并无半分波动,平铺直叙道:“他至多可以拖住那个天魔一刻的时间。”   我眼中下着细雨蒙蒙,低低道:“什么?”   “为防生变,我们必须立刻动身。”秦峥淡淡道,眸色沉静如古潭,万般情绪不显分毫。   我低垂着眼睑,木然道:“多谢秦真君,不必了。”   “不必?”秦峥轻道,向我踏出一步,欲是再言,蓦地,他眼神一凝,突然伸出左手在我颈下一点,按在我的肋骨之上,沉声道:“暂且忍耐。”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言下之意,下一瞬,一阵剧痛出来,我失去了痛呼的声音,痛得打颤,几乎咬碎了口中的牙齿,泪水如雨不断淌下,冷汗浸湿了衣衫,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   秦峥漠然神色闪过一丝莫名情绪,似是不忍,又似怜惜,那丝微末情绪被他藏掩极深,我没有来得及细思,只听他克制问道:“很疼?”   疼?   自然是疼的。   剥皮拆骨也莫过于此了。   明明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而我却好似过了许久。   我的心神因为疼痛而陷入混沌,恍惚间好似被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抚,一下一下,生疏而温情,我迷蒙伸手回抱那人,那人身形一僵,拍抚顿了一顿,良久,才有所恢复。   然而我勉力抽出清明之时,却并无看见一丝不妥,   我冷汗如瀑,秦峥额前亦有汗珠,湿了鬓角,染了眉眼愈深。   片刻过后,秦峥手中多了一块莹润玉牌。   我急促喘息。仿佛劫后余生,目光触及秦峥手中玉牌,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仍在隐隐作痛的肋骨,夺过玉牌反复翻看。   不会错的,这是鹤崇的命牌,是我还给鹤崇的那块命牌。   我分明还给鹤崇了……为何会被秦峥从我的体内剥离出来?   ……原来如此,我可真是,一般框架。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鹤崇来得如此得快。   怪不得我再见鹤崇时心口莫名发烫。   怪不得……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上的这块命牌。因为命牌与修士之间的联系,无论我到天涯海角,鹤崇都能找到我,那次是,这一次亦然也是。   秦峥两眼沉沉,看着我,“如何?”   我虚虚按上原本封印命牌的心口,倦意横生,听到秦峥问我,便轻声道谢:“多谢秦真君,我已无碍。”   秦峥便道:“走罢。”   “多谢秦真君,我留下即可。”我轻轻摇头,再次拒绝,我看向来时那处,目光如烟雾缥缈,默默升起一个念头来——师兄若是死了,我便随他而去,也不枉我来这人世走过一遭。   我这般想着,心中竟安定许多,又道:“不敢继续拖累秦真君,秦真君不必管我了。”   “不必管?”秦峥静静听罢,向我踏出一步,波澜不惊道。   我无端从中品味出一丝怒意,心尖颤了颤,攥攥手心,道:“……是。”   秦峥颔首,只说一句意味不明的“也罢。”   我权当他是同意了,敛了目正欲道谢,忽感眉心一凉,而后身体不受控制的软软倒下,被秦峥伸手接住,落在他的怀中,“……秦……”我指尖无力垂下,彻底失去意识。   白羽振翅飞上高空,如流星消失在云端。   泥泞的地面,那块玉牌被人弃掷,落在其上,沾染了污浊,再也看不见。 第68章   有清风抚过我,微凉,我却打了个冷颤,不自觉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好为自己留住弥足珍贵的温暖,瑟缩间,我身上一沉,温热气息洒在脸上,似是有人为我盖了一层薄毯,而后再无风扰衣寒之忧。   我眼睫颤动,意识慢慢回拢,身下是柔软蓬松的羽毛,干燥且温暖,我应当是躺在白羽的背上,我睁开眼,入目的是端坐的秦峥,他闭目盘膝,霜无剑横在膝头,双手按在剑上,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荡,那衣料质感极佳,轻易勾勒出底下肌肉筋骨的起伏。   月辉洒落,勾画他五官轮廓,他生得俊美,眉眼之间自带一股孤高冷寂之意,面无表情便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就好比现在,明明就在我面前,距离不过一臂之遥,我却感觉如隔天涯。   我下意识向他靠近了些,秦峥并未睁开眼,似乎对我的接近一无所觉,我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看他。白羽飞得极稳,鸟背又十分平整宽阔,我并为产生一丝半毫的不适,反而渐渐静下心,将自己从先前那些沉重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实话实说,其实我对生死并不在意,这一点无论他人,还是己身,皆是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对此有着深切的体会。   我是老乞丐从乱葬岗死人堆里捡回去的,在乱葬岗里的都是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被人拿破草席裹了尸身,往乱葬岗一丢,过上几年,成了一堆白骨,而我自小在乞丐堆里长大,乞丐命贱如草,饿死,病死,被人打死……我几乎每日看他们死去,再后来,我入了仙门……   无论是乱葬岗,还是乞丐堆,抑或者是后来的无极宗……我见过太多的死亡,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冷血,不会为此有所触动,然而我到底是低估了‘情’这一字的影响。   因为太过重视,反而无法理智看待,钻入一个死胡同,便以为是山穷水尽。   而今再想,师兄既然做出这个抉择,我便应当给予师兄绝对的信任,师兄无需战胜,只要我安全无虞,师兄自然可以借机抽身……是我想岔了。   我相信师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师兄让我等他,我便等他。   今天的月亮是圆月,大抵是从空中看去,圆月的大小要比往昔来得大许多,月光也明亮许多。   我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外袍,大抵是秦峥替我披上的,他素来面冷心善,纵然对我不喜,却也心存善意,更是多次帮我救我,我……我很感激。   滇沧距此有三千二百余里,若是我自己来走,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乘坐滇沧震派神兽白羽只需五日。   这五日,我便要与秦峥朝夕相对来渡过,秦峥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我又与他不熟,可以料想到届时我们定是一路沉默,相顾无言,稍稍想象了一下那个的画面,我不禁笑了一下。   我想得出神,一时忘记将落在秦峥身上的视线收回,故而在秦峥睁开眼时,不偏不倚得撞上他的视线。秦峥抬起眼,直直朝我望来,双眸幽深暗沉,晦涩难辨。   “……!”我一怔,有如被他的目光击中一般后仰,却忘了如今我是身处万丈高空,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在我跌下这万里虚空之前,秦峥伸手拉住了我。   我被他拉住,却因此撞入他的怀中。在秦峥怀中,我察觉他的呼吸重了一下,倏忽便恢复如常,秦峥垂眸看我,道:“当心。”他将我扶好后便放开了,而后重新阖眼调息。   我捻了捻指尖,疑惑窦生,方才我在秦峥身上闻见了浓郁的血腥气,可是他身上并无血迹,衣袍亦是齐整如新,不对,他来时分明是身穿白衣,此时却是一身黑袍,而且他惯用右手,方才却一直用左手……种种疑点慢慢显露。而我方才手上的黏腻触感,更是良好佐证。   他定是受了伤。   是与鹤崇交手时受了伤?   我心尖一动颤,下意识想去捧住他的手,好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我才刚伸出手,就被秦峥抓住了,秦峥并为睁开眼,手却精准的抓住了我的手。   秦峥抓着我的手,不动如山,沉声道:“你,逾距了。”   逾距?   他应是带了些情绪,手上用了几分劲,我的手被他抓得有点紧,有点……疼。   既然这么有气力,大概伤得也不会太重。   哈,逾距。   我表情瞬间淡了许多,心中冒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是了,他一贯不喜与我接触,从前在无极宗时也是如此,他一直厌弃我,我勾了勾嘴角,凉凉道:“我以为,我们现在算是半个朋友了。”   秦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面上却是一派的无动于衷,道:“不是。”   我对这个答案早已心知肚明,然而真的在他口中得到确认时,却还是……   真是叫人不爽。   凉薄月色如水倾洒,月光之下,秦峥的脸上神色被照得纤毫毕现,无论是   “你既已与温衡定下,便应安分守己,莫要再,”秦峥眉尖为颦,似是难以启齿还是如何,反正是极为艰难的说道:“招蜂引蝶。”   什么叫安、分、守、己?什么叫招、蜂、引、蝶?   我怎么不安分了,又招了什么蜂,引了什么碟?   “你是想说我在勾丨引你吗?”我气乐了,想他秦真君,多高山景行,玉洁冰清,说出这么个词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与师兄两情相悦,情比金坚,眼中除了对方,再无他人,倒是秦真君你——”   我挣了挣仍被禁锢的手,半笑不笑,慢条斯理的开口:“还没摸够吗?”   “……荒唐。”   秦峥手松了松,我借机将手臂抽出,冷笑一声,“秦真君心中如果没鬼,那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   我定定看着他,咄咄逼人:“秦、真、君?”   秦峥喉结轻轻一滚,睁开了眼,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冷冷淡淡,似是在无言表示——   有何不敢。   知道了,知道了。   气性这么大。我耸耸肩,嗤笑道:“既然我们两个人都问心无愧,那还怕什么。我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你身上的伤,毕竟我师兄把我交给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   秦峥还未收回的手攥起,握成 一个拳头,看起来像是被我气狠了,还在微微发抖,我一点也不怕,毕竟他是秦峥,就是心里讨厌得我要死,也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对我做什么。   果然,我再伸出手,就没有再遭到阻拦,他腰背挺直,长长的眼睫却低低垂着,薄唇微微抿起,无端有几分忍辱负重的意味,这便默许了,我小心的撩开了他的衣袖。   只一眼,我便不忍不住红了眼眶,只见他持剑的右手手上的皮肤寸寸裂开,而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指更是露出森森白骨,他的左手比之右手要来的完好许多,但也是相较右手而言,他的道袍浸染了丝丝血迹,显现出更为深沉的黑。   我本就有所猜测,亲眼见他伤得那般重,一时有些怔然,心中百味杂陈。   秦峥本与我毫无瓜葛,我却连累他受此重伤……   “无妨。”秦峥抽回手,对身上的伤势并不在意,“不过一些皮肉之伤。”   什么皮肉之伤,那么多血,那么狰狞的伤……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过一句,哪怕是一声‘疼’,只微微拧了眉,暗自忍耐,被我撞到伤处,也不过是一声闷哼,若不是被我撞破,若不是我坚持……那我岂不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了?   我掏出药瓶,沙哑道:“我替你包扎。”   “不必。”   啧。   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叹了口气,敷衍的点头,然后我行我素的打开了药瓶,细致的在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整个过程,秦峥倒是安安分分的,一声不响,也不再说什么讨厌的话,至多因为伤口疼得受不了了闷哼一声,连那一声闷哼也极为隐忍,像是怕疼是多丢人一般。   仅仅是他手上的伤口就花了我大半瓶的药脂,我也只替他上了手上的伤,毕竟,以我们的关系就是在手上上个药都是‘逾距’。我擦着手上黏着的药脂,冲冷着一张脸的秦峥,苦口婆心道:“好歹你是因为我受了伤,我明明知晓却什么都不做,于心不安呐。”   秦峥冷硬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潜台词是与你无关,我给他上药是多管闲事。   我也不气,收好药瓶,转而问道:“我师兄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秦峥沉默了片刻,冷淡道:“三日前。”   原来,温衡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他在进入大衍宫之前便传讯给秦峥,拜托秦峥前来相助,必要时带我离开,也无怪乎秦峥来得这般及时。   师兄他,一直都是极好的。   可这么好的师兄,却因为我,孤身一人留在那里,以出窍修为对上半步合体。   我神色恹恹,心中积郁,默默抱膝独坐,不再言语。   秦峥静静的看着我,眼底光泽明明灭灭,纤长的眼睫低垂着掩去大半,良久,像是在许诺,似安抚,又像是在说一股既定的事实,轻声道:“温衡不会死。”   你,不必忧心。 第69章   秦峥说完后,就彻底成了一个闷葫芦,兀自在那闭目打坐,不再理我。   我被迫睡了大半天,此时自然毫无睡意,见他打坐,便也安安静静的坐下调息灵力,我本就修为低下,若是不修炼,便是毫无进益,更别提结丹,结缨了。若我今日不是一个弱小的筑基弟子,那我也不至于在鹤崇手下毫无还手之力,成为拖累,更可以留着师兄身边,同他一道,与他并肩作战。   灵力沿着经脉流转,汇入紫府,怎么说呢,昨夜那场双修,虽然累了些,倒真是叫我受益匪浅,我内视紫府,只见紫府当中灵气聚积而成的灵液阔了一倍不止,精纯程度也上了一个台阶。   双修便有如此功效,更逞论炉鼎,也无怪乎有那么多修士对炉鼎趋之若鹜。   我收敛四散思绪,沉心修炼。   一时无言。   打破局面的是一声腹鸣。   我修为低,做不到辟谷,所以一日三餐,一餐都不能落下,白羽和秦峥能够日夜不休来赶路,我就不能。我从天方破晓到月上中天,我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再加上昨天又做了那事……本来就疲极,累极,如今又要再加一个饿极了。   秦峥睁开眼,清凌凌的眸子淡淡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有几分窘然,眼珠左右滚了滚,最终破罐子破摔的开口道:“我饿了。”   秦峥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而后唤了一声‘白羽’,白羽便心领神会地降落,落在一处草木茂盛的溪涧,秦峥又望了我一眼,眼底似乎有着淡淡的笑意,我没看清,大概是看错了。   “等着。”他拔出霜无往地上一插,迈着长腿走了。   我笨手笨脚地从鸟背上爬下来,悄悄蹭了蹭白羽胸腹柔软的羽毛,靠着白羽坐下,摸出两个先前存起来的灵果,分了白羽一个,剩下那个的自己捧着慢慢啃,一边啃一边等秦峥回来。   秦峥站在溪涧边上,在月色底下对影成三人,我看了看,心中犯起了嘀咕,他堂堂滇沧少宗主会捕鱼吗?想我师兄那样全能,开始也不擅长捕鱼,他行不行呀?   正想着,我自温衡赠我那日起一直装死的储物戒便烫了一下,噗的往外吐出一朵灵花来,一朵灵气造成的花,我不明所以的落到我手心的灵花,正疑虑着,灵花一亮,一道清润嗓音响起。   “乐生。”   我手指一紧,捏在灵花花托上,死死看着灵花之上的那个身影:“师兄?”   “是我。”温衡回我,温柔地看我。   我迭声问他:“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无事,你且先随秦真君回滇沧,我自会前往滇沧来接你。”   温衡笑了笑:“等我来接你,从今往后师兄陪你。”   我得知师兄无事,心中安定,在温衡温柔的视线里脸上逐渐冒出热意,好在夜色替我挡了大半,没叫温衡看清我脸上的红晕,我硬撑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随便你。”心里甜滋滋的好似吃过了蜜。   温衡深深看我,良久才道:“夜深了,你好好歇息吧。”   “你也是。”   温衡的身影淡去,灵花亦是如流沙溃散,化成点点荧光,消失在指尖。   我喜滋滋的抬起头,正对上秦峥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他手上拎着一条斑纹如石,丑得一脸生无可恋的灵鱼,脸色好似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的冷。   他这是在生什么气?   待我吃上这条鱼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其间这条可怜的鱼先是秦峥被当作破布一样砸在地上,砸得眼冒金星七晕八素,然后被开膛破肚,剥皮去鳞,最后抹了佐料架在火上烤,待到被我吞吃入腹,方才结束它的鱼生。   秦峥眸如冰雪冷冽,冷着张俊脸将鱼分出条条巴掌大的鱼肉,递于我后便抱着剑站在一边了。   我也是饿极,饿昏了头,他递给我,我就直接上嘴咬,果不其然的被烫了一下。我吸一口凉气,倒忙不迭吐出舌头:“嘶……”   “你……”秦峥乜我一眼,眉尖一动,带着莫名其妙的厉色,像是在嫌弃,我猜想可能他又在心头给我记上一笔,理由可能是吃相粗鄙?   我小声吸着气,舌尖可怜兮兮的挂着,为难的拧起眉,我甚少有过被食物烫到的经历,以往我的吃食不是凉透的残羹冷炙就是隔夜冷饭,即使是我成了执剑长老的弟子后,我的饭食也都往往是热气散透的,哪里有机会被烫到,故而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秦峥走到我面前,半蹲,默不作声的看了我一会,衣袖下的手一招,溪涧水波晃荡,一线溪水精华自溪水分离,慢慢汇作一颗龙眼大小的水球,水球滴溜溜的旋转,一点点染上寒霜,他操控着这粒水球,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睫,缓缓倾身而上。   “唔!”我睁大了眼,舌尖一冰,一个圆溜溜冷冰冰的东西被塞入口中,压在舌上,却因为大小适宜,并不叫我撑得难受,我含着这颗灵气凝结而成的冰珠,迟缓地眨了眨眼。   好像……不痛了。   夜风轻轻扫过,柴火劈啪作响,秦峥默不作声的看我,片刻起身,走开了。   待口中冰珠融尽,我重新捧起了温热的鱼肉,忽的想到手中这鱼是秦峥捉来,更是他一人做好,我就在一边什么也没有做,不由有几分的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试探的问他:“秦真君,要不要也一起吃?”我顿了顿,笑道:“挺好吃的,秦真君厨艺练过吗?”   秦峥半阖着眸,长身鹤立,道:“不必。”   好吧。   其实我本以为以秦峥的性子,是不会理会我的,至多给我一瓶辟谷丹之类的,万万是不敢想堂堂滇沧少宗主替我生火做饭的,所以我现在心中的情绪,大概,或许可以叫受宠若惊吧。   秦峥他,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其实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呢。   我拿余光偷偷看他,想到。   这鱼瞧得像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凡鱼,一入口,便知晓其中的不同,肉质细腻,拿舌尖轻轻一抿就化在口中,柔和的灵力如醇厚美酒沿着喉管滑下,四散到体内,暖了微凉的夜。   “鱼很好吃,多谢秦真君。”我轻声道谢。   秦峥阖目而坐,月色斑驳落在他的身上,淡去几分他的冷冽凌人,我见秦峥闭目,似在养神,便不去打扰他,用溪水净了手,也闭目修行。 第70章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又过了三日。   本不该起波折的。   然而,天命难料。   要我说不是天命,是那魔域的疯狗纠缠不休,实在讨厌,眼前就是一个。   魔尊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一样,穿了一身黑红,衬得病怏怏的脸色更是白如鬼魅,确实如同鬼魅,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身前,他转着手中折扇,慢悠悠的开口,“好巧。”   呸,要说你不是专门在这等,谁会信?   我嗤之以鼻,你们这些人口里一套,手上行动又是一套,自己不觉得自己难圆其说,我都替你们觉得你们有病,眼前这厮尤甚,我看他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此地处于道修地界中部,距魔域何止千里之遥,而魔尊居然敢大摇大摆的带着一众魔修出现于此,已经不仅仅是胆大妄为可以概括了,他定是另有所图。   如今秦峥被众多魔修包围,虽不落下风,但一时半会也无法赶来。以我的修为,要对上魔尊,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明知道毫无胜算还拿鸡蛋去碰石头。所以我当机立断,转身爬上白羽背脊,为了逞一时之勇而丢掉性命,简直是愚不可及。   好在我方才没有犯傻,白羽才振翅飞起不过十余丈,魔尊宴黎的魔气所化的箭矢便尽数扎了过来。   “嘭!”   漫天尘土之中,我原本所在的那块地方只余下一个半人深的深坑,古木断成两截,以深坑为中心倒伏开来。   白羽清鸣一声振翅直上云霄,我看向下方,近百名魔修训练有素的将秦峥包围其中,不对,这里面,不仅仅是魔修。我心底升起一股不安。   待那些人一动手,我便察觉其中怪异之处,那领头的不是魔修,他是……   电光火石间,我陡然明白为何魔尊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出现在此,我脸色骤变,失声高呼:“秦峥——”   “看他做甚?注意了。”魔尊刷的打开扇面,信手一挥,狂风席卷凌厉杀意袭来。   白羽翅膀一振,疾飞而出。   “剑来!”我召出灵剑藏心,对上袭来风刃,一剑劈开迎面而来的风刃,脸颊划开一道狭长裂口,温热鲜血流。   魔尊不紧不慢的追赶,一点不担心他所制造的动静惊动此地道修。   我心下一沉,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也对,毕竟连滇沧都有接应的内鬼,还真是……   “我不过是一名普通弟子,魔尊何必苦苦相逼?”   “魔尊?”魔尊一个侧身躲过白羽发出的风刃,“我已经不是了。”   管你是不是。   他脚踩浓浓魔焰,不无惋惜的说道:“我本不想杀你了,可惜我不得不杀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险而又险的避过魔尊的道道魔气,身上无法避免的留下数道伤口,疼得眼前一黑,闻言,咬牙切齿的怒目而视。   白羽身为滇沧护宗神兽,却并不擅长攻击,至少对上老奸巨猾的魔尊,白羽不是对手。   不知不觉间,白羽带我飞到一座仙光四溢的仙山旁,不知为何,魔尊像是对这仙山讳莫如深,十分忌讳,而白羽也无法进入其中。   “到此为止了。”魔尊发现了这点,微微一笑,魔气化作箭矢穿透我的心口,我从白羽背上落下。   “为了魔族复兴,请君赴死。”   你们魔族,关我什么事!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一道威严且缥缈的声音自仙山深处响起。   “昆仑仙山……非……不得擅入。”   昆仑?   原来这里就是昆仑……   我被一道灵力接住,不断溢出血液的伤口被柔和灵力包裹,缓解了流血的速度。   再之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在一个冒着寒气的石床之上恢复的意识,准确的说是痛醒的。   我身上痛得厉害,像是被一百个人拳打脚踢之后,又被人从上千道石阶上踢下去,从山顶滚到山脚一般,没有一处不疼的,我无力低吟,鲜血从崩裂的伤口再度溢出,冷汗浸透了衣衫,伤口好似被盐水浸渍,这些只是皮外伤,我的四肢百骸好似被人生生打断,我的经脉好似被寸寸崩裂,这哪里是疗伤,分明是酷刑。   “抱元守一。”一个缥缈的声音响起,好似远在天边,又如在耳边低喃清晰可辨。   抱什么元守什么一!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勉力去看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纯白身影,我的眼睫坠着寒,沾了泪,遮了眼,我只分辨出那人的发如白雪,衣胜寒霜,他的身形,他的声音,令我无端的有些熟悉,我嘶声问他:“你……是谁?”   你是不是跟我有私仇,故意折磨我啊?   “吾乃昆仑守山人,鹤启。”   守山人是什么?   那是什么?   我痛极,恨不能晕厥过去,却被鹤启不知又何种方法保持了意识,清醒感受体内血液逆行,灵力倒灌,剔骨之痛,我本是无法挣扎,如今是无力挣扎。   “没有仙骨……做不到?”   “无法激活全部血脉……”良久,鹤启的声音重新响起,叹息道:“也罢。”   不知是否是我看起来太过了无生机,那人怕一不小心真把我弄死了,最终他放弃强行激活我体内的血脉,我感觉身体一轻,逆转的灵气乖顺蛰伏,得偿所愿的陷入沉沉浑噩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感受到额前一冰,好似被人屈指轻轻点在眉心。   *   混沌之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幽幽道:“我本是放弃杀你的。”   “可我不得不杀你。”   这人有病吧?   我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你要杀我,我就非死不可了?   你算什么东西。   然后,我就生生地被气醒了。   我醒来时,半截身子浸在水中,手指被胆大的鱼啄得微微发痒,脸上盖了一层落叶,不薄不厚,堪堪覆上一层,湿漉漉的粘了一脸,所以我恢复意识时吸入的第一口气是混着清晨的露水的草木独有的气息。   林间吹过一缕清风,吹动落叶晃动。   我僵硬的身躯慢慢恢复,我动了动手指,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拍开身上落叶,抹了把脸,环视了一周。   奇了怪了。   我记得我是被元景山追杀,可我看了又看,我身上除了擦伤,并无一丝伤痕,亦无剑伤。   嘿呀,还真是奇了怪。   而且,我记得我被元景山追杀的地方是一片玄月竹,怎么我一醒来就变成了碧心柳?这也差太远了吧。   可能是我后来慌不择路,没注意脚下,落到河中,被河水冲到这里吧。   我感觉头疼欲裂,便索性不去深究,蹲在河边,掬了把水抹脸,施施然走了。 第71章   说来也怪,我的记忆停留在元景山要杀我那一天,而对比从城中人口中得知的日期,我至少缺失了三个月的记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遇见谁,经历过什么,我全部,都一无所知。   所以我不知晓为何我的修为会从练气一跃升到筑基后期,亦是不知我的衣服是怎么换了一套,对于本应挂在我脖颈的玉牌的下落,我更是毫无头绪,索性又在城镇多逗留了几日,打探消息。   这一留,倒真让我我从城中得来了一些消息,其中几个是关于无极,这些消息里首当其冲的是掌门陨落,无极内乱。想当初他堂堂一派之尊三番五次刁难我,更是要取我性命,结果我还活着,死的人是他自己,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先是三宗大比被魔修搅合得不了了之,再是掌门陨落,这无极宗也是多灾多难。   我事不关己的感慨,装模作样的附和着唏嘘几声。   再一个是无极执剑长老堕入魔道,其实对于师尊堕魔,我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如今知晓了,也只不过是那把悬在空中的刀子落下罢了。   其中还有就是无极将我除了名,定为勾结魔修的道门败类,还专门发了追杀令,拿三千上品灵石悬赏我,真是抬举。他们顺便还把掌门陨落的幕后黑手与我关联起来,说是什么我对无极宗怀恨在心,还一直对掌门的处罚心怀不满,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如果我不是本人,我都要信了。   “诶,你们说无极掌门陨落,那下任掌门由谁来当?”   “难得不是应该在剩下几位长老里面挑选?”   “你们忘记了?无极首徒温衡,是他接任的继任掌门。”   “哦哦哦,是他啊……”众人纷纷恍然大悟,抚掌应和,“本该如此。”   无极掌门换了首徒温衡接任,倒也是情理之中,他来当无极掌门,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忽略听到温衡时心中升起的莫名情绪,摇了摇头将异样甩开,离开了人群,心中又升起另一种忧愁。   道者堕魔,往往会变的六亲不认,冷血无情,纵然仍有过往记忆,却也不会再有一丝温情,杀妻,弃子,斩挚友,欺师灭祖……这些无论哪个都有确确实实发生过的血例。   如今师尊堕了魔,怕是不会再认我。   我下山本是为了去魔域寻找师尊,可不知为何,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心中便是一紧,一股冷意自心肺而出,冻僵了身躯,这种感觉像是十分排斥,可……不知到底是在排斥魔域,还是……师尊。   为何!?   我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师尊虽然寡言少语,却也待我极好,是他收我为徒,思过崖那天谁也不肯信我,也是他力排众议要保下我,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的忘恩负义。   我所排斥定是前往魔域一事,我,我……   玉牌丢失,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提示,可能是魔域之行凶险远超我的想象……   我心中乱极,所有的思绪汇成一个念头——   别去。   别去——!   我调转方向拔足狂奔,如癫似狂,一路惊起多少蛇虫鸟兽,我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吹开了所有喧哗,我停了下来,狠狠一拳砸在身前的树上。   我还真是,自私自利。   让人恶心。   我垂下了头,跪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水迹,嘲讽的笑了。   我最终还是放弃去魔域找师尊,说我不知恩义也好,说我狼心狗肺也罢,我就是做不到,甚至想也不愿去想。   毕竟我就是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如今被无极视为叛徒,再也无回去的可能,如此……我便是无家可归了。   也不尽然,我早就没有家了。   我无处可去,无枝可依,我生来便是一株无根浮游,如今也不过是回归本途而已。   与其在这里想这些,还不如多考虑考虑今后,我无亲,无友,可以依靠的唯有自身的修为,唯有自己才是自己坚实的后盾,也唯有自己绝不会背弃自己。   我天资残缺,纵然我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得到的仍是近似于无的回报,我迷惘过,挣扎过,痛苦,不甘,却仍是心存期望,不肯放弃。   纵使求仙问道,于我有千难万险,纵然道阻且长,又如何?   与其自怜自艾,不如披荆斩棘,逆流而上。   更何况,我已经看到希望了。我感受着体内的灵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不知这三个月中我遇到了什么,但我修炼时能够清楚察觉修炼时吸收灵气的速度要快过以往百倍,按照这个速度,快则七日,慢则半月,我便能修到大圆满,冲击金丹。   我所在之地唤作落霞山脉,说来也巧,我还记得我在从书上得知白敛捡到身受重伤的秦峥,就是在落霞山脉,也正是因为这个救命之恩,秦峥才予白敛处处方便,青眼有加。   秦峥与我不同,他最是重情重义,若是救他的人是我,我就能够捡到一个让滇沧少宗主铭记在心的恩情,一份足以保全我此生的恩情。他就是不会对我青眼相待,也不会背信弃义,届时,我……我不求他能待我多好,只要他能对我提携一二,不要叫我成为丧家之犬,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拍了怕脸,暗笑自己异想天开,纵然我知晓了白敛是在落霞山脉救得秦峥,可落霞山脉那么大,仅仅是符合书中描述的地方就不下十余处,我上哪去守株待兔?况且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既不知道白敛救下秦峥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白敛如何救得人,更何况秦峥堂堂滇沧少宗主,就是落了难也合该由白敛那种人来救,哪里是我这种无名小卒高攀得起的。   像我这种货色哪有什么资格去做什么劳子的救命恩人。   可不就是异想天开,自以为是。   我这日捉几头灵兽,那日采几颗灵草,一点点积攒灵石,毕竟没有灵石寸步难行。当然修炼是不能落下一日,没有那些往日那些旁的干扰,我的进展甚是喜人。   如今我修炼可谓是如鱼得水,效率胜过往昔百倍不止,这便是正常修士往日修炼的感觉吗?   真是叫人殷羡。   不过,如今我也不差了。   我微微一笑,将体内灵气梳理妥当,出门赚灵石养自己去了,听说西南的山脉出现了稀有的四阶妖兽——焰凩鸟,妖兽划分与人修大致相同,一阶对应练气,二阶对应筑基,三阶对应金丹,四阶便相当于人修中的元婴了。城主府特意发布了悬赏,要活捉焰凩鸟,如今接下悬赏的修士已经有七十余名,其中元婴修士便有七名,剩下的至少也都是金丹后期的修士,看来对于活捉焰凩鸟是十拿九稳了,我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倒是东南那里,半月前那批还未成熟的红莲芽应是要成熟了,我还是去东南吧。   我定下今日行程,收拾了一下便赶往东南,还未到,便闻到浓重的一股血腥味,而后我听见灵兽咆哮的声音。   我的心咯噔一下。   遭了。   我急急忙忙赶过去,却见一白衣修士正一剑斩开了风狼庞大的身躯,我心痛的扑过去,哆嗦着手去捧被风狼尸体压坏的红莲芽,咬牙切齿的看向那人,一看,我又是一愣。   那人一身白衣血迹斑驳,一柄长剑直直插进地里,粘稠的血洒了一地,他面带霜雪之意,微微阖眼,站在那里,如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那个人,是秦峥。 第72章   我虽动过去抢了白敛对秦峥的救命之恩的念头,但我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所以当真的在落霞山脉看见了身受重伤的秦峥,我是真的,十分意外。   饶是我事先猜到秦峥定是受了极重的伤,当我真正看到他身上的伤时也不免有几分心惊,他的衣衫被血污沾染,唇色青白,呼吸微弱,哪有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秦峥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到来,身躯一瞬警戒绷紧,戒备地向我这这个方向微微侧了一侧,与此同时,那群风狼见同伴丧命秦峥剑下,似是被激怒,低嚎着围拢逐渐逼近,碧绿的兽瞳如点点鬼火,闪烁着狡诈与贪婪,伺机要在秦峥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素来孤高冷傲,如今却被这么几头三阶的风狼逼到如此境地,当真是应了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虽与他无甚交情,看见这一幕,我仍是不可避免的在心底升起几分的涩意。   风狼低伏着身躯,绕着秦峥打转,寻找着破绽,秦峥不知是因为累极,还是灵力不济,竟真的叫风狼找到了破绽。   “秦峥!”我召出灵剑,去斩扑向秦峥后心的那一头风狼。   偷袭的那头风狼体型要比其他风狼大上一圈不止,料想应是这群风狼的首领,肌肉一鼓,竟生生在空中翻了身,躲过了我的攻击,我的全力一击只堪堪划破了它的皮毛,留下一道半指宽的伤口。   风狼首领被我伤到,调转了方向,四肢下压,如一道闪电向我袭来。   这真是活生生的舍己为人啊。   拿自己来吸引风狼的仇恨,好叫别人免去后顾之忧。   我一个旋身躲过风狼的攻击,反手一剑,在风狼下腹又添了一道口子。   风狼首领愤怒的低吼,狼脸狰狞,张开血盆大口,朝我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一道风刃随声而至。   我被吼声震得耳朵发麻,掏出灵符,足尖一点迎了上去:“来啊。”   只听见灵力相撞发出轰隆巨响,灵符所化的土黄色遁甲挡住风狼的风刃,我甩出数道灵符,明光符发出强光干扰风狼视线,草木皆兵符以草木为武器,缠住风狼四肢,束缚风狼行动,雷霆符召出雷霆,劈在风狼身上,即使无法重伤也可使风狼一瞬全身麻痹,而我亦是抵达风狼身前,积聚全身灵力,一剑刺进风狼咽喉!   藏心剑狠狠扎进风狼体内,瞬间把那风狼捅了个对穿,我手腕一扬,爆喝一声,将藏心剑斜斜一斩,将风狼的头颅彻底砍下。   粘稠的血溅了我一身,我一瞬怔愣,执剑的手有几分发麻。   风狼族群失了头领,瞬间溃不成军,我又故伎重施配合了灵符,斩了几头风狼,终于将剩下的风狼逼退。   到底是逞强了,我苦笑着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这下彻底穿不了了。   “秦真君。”   “……”秦峥并未应我。   我拿手背抹了把脸,把脸上流淌的血随意抹开,踏着一地的血污,走向秦峥。秦峥手中握着霜无剑,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他像是累极,如一张绷紧了的弓,纵然有了放松的机会,却仍是不肯有丝毫的松懈。   “都结束了,秦真君。”我看着失去了意识却仍不肯倒下的秦峥,伸手去扶他。   不知为何,我一触碰到他,他紧绷是身躯便不再绷紧,高大的身躯失去哪一点支撑,倒下,我连忙去扶,把他半脱半拽地扶好,突然笑了。   “这下,你是真的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恩了……”   “……”乐生口中溢出鲜血,他像是难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去看伤他的宴黎,只仓皇的去捂住胸口的伤,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身形晃了一晃,便从白羽背上跌落而下。   宴黎看着魔气穿透乐生身体,看着乐生从万丈高空跌落,身为一个高阶修士,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一瞬间乐生眼底的不敢置信,看见他因为痛楚而颦起的眉,看清血液不断的从他破了一个大洞的胸腔涌出,化为尖刺的魔气拔出,带起的血液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短暂血雨。   他甚至能够听见魔气刺入乐生体内的那一声响——‘噗嗤’与他的那一声低低的痛呼,与他过往所杀过的任何一个人所会发出的声音无甚差别,可他的心却无法再如止水。   直到落下,乐生才不再徒劳无用的捂着伤口,鲜血染红的手向上伸出,像是要去抓住什么,可是除了虚无,什么也没有。   乐生收回了手,悄悄的往秦峥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连这一眼都小心翼翼,不敢叫任何人知晓。   秦峥若有所觉,蓦然回首,却见乐生下落的身形,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滚动,一声“乐生!”从藏好的心底混着心头血叫出口。   他从未有过这般失态,也从未像此刻一般的动怒,秦峥睚眦欲裂,灵力侵卷而出,衣袍烈烈,衣角凛冽如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隐忍低喝道:“滚开!”   有魔族挡在他的身前,还未靠近,便尸首异地,血肉横飞。   秦峥衣袂染血,飞溅的血落在他的额上,顺着额头滑下,眼中带着森寒冷意,嘶声道:“我说了,不要挡我!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魔兵围拢铸成的铜墙铁壁硬是被秦峥杀出一道血路,饶是嗜血的魔族也一时被此刻杀神附身的秦峥震慑,隐藏于魔兵之中走出一人,却是滇沧派的天和长老,冷笑道:“少宗主好大的口气。”   秦峥眼神更冷,提剑而上,灵力相撞,兵刃相接,血珠混合飞沙,扬起一片血雾。   *   魔气回到宴黎体内,仿佛还带着从乐生身上剥夺的温度,宴黎亘古不变的虚伪假面有了一丝裂隙。   我是真的,不想杀他。   宴黎想,不过,他定是不会信的。   我自己也不信。   “听我号令,收兵。”宴黎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痉挛,他飞身落到魔兵之中,道。   魔兵令行禁止,果断退去,反倒是身为道修的天和长老道:“魔使大人,斩草要除根啊。”   “为了魔族大计,为防打草惊蛇,此地不宜久留。”天和还想再说,宴黎眼神一冷,“更何况,他们伤得这般重,进了昆仑,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怕什么?”   宴黎挑眉,无不嘲讽:“你若是想进昆仑斩草除根,本座也不会拦你。”   昆仑仙山本是神族圣山,地处原神域与魔域边界,是神域结界五大节点之一,后神域分离,昆仑因意外而遗留本土大陆,据称昆仑山上有通往神域的钥匙,然,每一个踏入昆仑的人十之八九都落得一个身殒的下场,无论人族,无论魔族,无一例外。   三万年间,活着从昆仑离开的,不过寥寥七人。   鹤崇是第七人。   天和这才作罢,恨恨看着秦峥飞向昆仑,确认秦峥进入昆仑才跟上撤退的魔修。   秦峥飞向乐生落下的方向,一直到了昆仑,一道无形结界罩住了昆仑,,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秦峥被拦在了昆仑之外。   很快,他的脚下积起一滩血洼,殷红的血染红了地上的尘土。   一人身穿冰雪白衣,面戴纯白面具,眉心留有一道鎏金纹理,正是昆仑守山人鹤启:“非我神族,不可入内,人族,速速离去。”   鹤启抱着乐生在昆仑之巅,秦峥在昆仑山脚,中间隔着昆仑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道的石阶。   秦峥踏上石阶,万钧灵压压来,生生压得他膝骨一弯,秦峥慢慢直起身,看向鹤启怀中的乐生,道:“把乐生、把他还给我——!”   “还?”   鹤启无动于衷,声音无平无仄:“他从不属于你。”   昆仑无法御剑,秦峥便提着剑,一步步走上昆仑,血液自握剑的手滑过霜无剑,落在地上。他每爬上一个石阶,身上所承受的灵压就重上一层,留下一个又一个深陷带血的脚印,脚下石阶因为过重的灵压而寸寸崩裂,到了第一万九千八百阶,承受全部昆仑灵压的秦峥终于支撑不住,站不起来了,所以他收起了霜无剑,一步一步爬向乐生,他一路爬,鲜血也流了一路。   鹤启藏在面具之下的眼微微动容,“为何?”   秦峥并未答他,良久,石阶之下传来一声低喃:“因为他是……”   “……我的妻。”   声音破碎,几不可闻,风一吹,便散了。   鹤启微微皱眉,看向秦峥。   却见他双眼空洞,毫无焦距,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分明是毫无意识,可他身躯却并未停下,一阶,又一阶,攀爬着昆仑的石阶。   鹤启看向他,无悲无喜,抱着乐生转身离去。   “不,他不是。”   而他身后,秦峥倒在最后一道石阶之上,再无声息。 第73章   秦峥看着不壮,分量倒是不轻,到底是人生的高大,底子就在那里。我半拉半背地把他带回自己栖身的木屋,让出唯一的木床,打了盆水,开始处理他的伤口,他身上的伤应是有些时间了,血液凝固,实在是不好处理。   我洗净双手,俯下身去脱他的衣服,鲜血从崩裂的伤口溢出,染红了我的指尖,我动作一顿,下意识向昏迷的秦峥投去一眼,他的面色比纸还要苍白,唇色与面色一般浅淡,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像是极痛的模样。   废话,血流成这样了……   我自己也受过伤,知道会有多疼。   思量间,我收回的手不小心带到他的衣襟,这下,他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了一起,颦得更紧了,紧抿的唇泻了一声闷哼。我忙撤开手,凑过去吹了吹他的伤口,“不疼啊……”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扶了额,咬了牙,余光扫过秦峥可怜兮兮的脸色,暗道。   你也知道疼啊。   就知道自己硬捱,说声痛会死啊……   我一时恍然,心中是不知什么感觉,似有气愤,似有怜惜……最后只匆匆把这些莫名的情绪压下,找了一把剪子,小心剪开被血污粘连在伤口上的衣料,彻底除去衣料的那一刻,我忍不住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满目伤痕。   我拧了布巾小心擦拭,清理干涸凝固的血污,换了六盆水,到第七盆,才将这些污迹擦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底下的伤口。   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血气,经久不散。   我往伤口上撒了恢复伤口的药粉,一道道的上药包扎,把自己折腾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   他身上的伤口气息驳杂,有魔修的,道修的,还有妖兽的,他这是……是被多少人围攻了。   我看着,都替他疼。   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还不死的,我又在秦峥鼻底探了探,虽然微弱,倒也绵长,他还活着。   真好。   我摸着手中的瓷瓶,这也真是巧了,秦峥送了我三次药,这些药我都一直放着,没去用,兜兜转,到头来还是用在他自己身上了,我打开装有天璇复灵丹的瓷瓶,倒出一颗去喂秦峥。   一粒三千上品灵石啊,我活那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多灵石……   然而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那厢秦峥却牙关死紧,毫不配合。   我看他的眉头紧蹙,小脸煞白,好似我怎么欺负他了。   怎么了?难不成我是要喂你什么穿肠毒药,害了你不成?   我不知道若是换作白敛在此会如何待他,反正我是没有耐心去哄他吃药的。我按了按他的伤口,趁他闷哼出声牙关松懈时掰开他的牙关把药塞了进去,为了避免他把药吐出来,我还特意捂住他的嘴,等确定他吃下去了,才放开他。在我的折腾下秦峥的脸上浮现一层潮红,额头汗湿,身上伤口崩裂,好不凄惨。   我忍不住有几分不忍了,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我指尖轻触他紧蹙的眉尖,徐徐渡过灵力,为他调息,他体内灵力干涸,经脉破碎,显然是山穷水尽,他到底是被谁逼到绝路……   被我捡到,于他,大概是不幸的吧。   毕竟,我救他全是为了一己之私。   对,就是这样。我救他,只是为了日后的狭恩图报……罢了。   我手指蜷起,紧紧攥成一个拳头,指尖陷入手心,伤口崩裂流血,滴在秦峥身上。   “——啊!”   我手忙脚乱的去擦,讶异的睁大了眼睛,脸色血色褪尽。   只见秦峥身上那一处被我的血溅到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光洁如初,连伤疤也不曾留下。   而秦峥长睫低垂,睡颜无辜,对此一无所知。 第74章   这几日天一直不放晴,潮气附在竹面,凝结成一颗颗水珠,换洗的纱布无处晾晒,只能浪费我的灵力去烘干,我拿了换下的纱布,蹲在檐下洗。   我拧干了手中的纱布,捶了捶酸痛的背,再一次感觉自己是自找苦吃。   秦峥经脉俱断,身躯之上伤口众多,按理说他伤得那么重,凭我,是决计救不回的,然而,偏偏我的体质特殊,比什么灵丹妙药还管效。   那日,我不慎滴了一滴血在他身上,就那一滴的血,不但使那处伤口愈合,还修复了他那处的经脉,虽然微乎其微,却也真真切切的起到修复功效。   躺着的人一无所觉,清醒的人却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知是为了证实,还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我又放了一碟血,在他身上挑选了一处伤口,涂抹了自己的血。   结果显而易见,我的血确有奇效。   我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剩下的血也给他抹上,抱着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脏衣服出去了。   放血救人?   笑话。谁也不比谁高贵,同样是人,凭什么拿我的血做药?我从来不是舍己为人的圣人,拿自己的血去给别人当药,我还没那么傻。   若不是,若不是……   不知是他灯枯油尽还是日薄西山,当夜便发起了高热,我木然地看他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几近于无,便是以我如今这点稀薄的修为,也能看出,他命不久矣。   他要死了,纵然是天之骄子,到头来也是难逃一死。   我……不想他死。   纵然他向来厌恶我,瞧不起我,避我如蛇蝎……我还是,不想他死。   “我真是欠了你了!”   不过是一点血,换秦峥一条命。值得。不说他有恩于我,就单单他滇沧少宗主的身份,为了自己,我也应该救他。   我说服了自己,备好匕首与接血的碗,撩开衣袖,我家底稀薄,所攒下的伤药也只够秦峥一人所用,故而我身上的伤口都只是草草清理一番,洒了最便宜的金疮药,反正我皮糙肉厚,这点伤,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视线略过手臂上的伤口,割开手腕放血,感受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出的感觉,说实话,是真的不好,流血的同时,还会感觉体内的生机也随之流逝,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我也会不例外。   失血使我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头重脚轻,我忍过这一阵的不适,把血替秦峥喂下。   秦峥服下我的血,脸色红润几分,苍白的唇染了鲜血,也带了一丝血色,他身上的伤肉眼可见的收拢,然而他身上的热度却仍未降下。   怎么会这样?   是不够?   还是……不够?   “你给我记住了,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酸涩压下,恨声道,“一定要记住了!”   “否则,我永远都会恨你,一辈子恨你。”   我逼出心头精血,含在口中,俯身向他渡去。   他是我在这世上难得的一点光明。   纵然不属于我,我还是……   飞蛾向往光明,纵然焚与烛火,仍是不改其志。   我,亦如是。 第75章   我拿灵力烘干衣服,思绪飘远,不知道秦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这些时日,日以继夜悉心照顾,擦汗换药,喂水,看着秦峥的脸色从失去血色的青白一点点恢复健康的气色。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我抱起衣服进了屋子,轻车熟路的撸起袖子,在手腕上挑了一处相对完整的空处,划开一道口子,放血,我的血都要让他喝干了。   衣袖垂下,遮住底下一道又一道划痕。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放过太多次血的缘故,我的伤口恢复的速度慢了许多,从第一道伤口转瞬愈合,到如今,久久不曾愈合,还得我上药包扎,怪麻烦的。   我裹好伤口,伸手去端放好血的碗,膝下却无端一软,我忙扶住桌角,前日我便是因为反应不及,结果重重磕在地上,到现在伤处还隐隐作痛,这倒是小事,我辛辛苦苦放满的那碗血,在那处意外里洒了个干净……我扶着桌案,缓了许久,才等到失血的不适过去。   这血新放时效果最佳,时间越久效果越差,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苦笑了一声。   若是让旁人来看我这副模样,说不定要纳罕到底谁才是身受重伤的那一个。   真是自讨苦吃。   我端着碗,走向秦峥,他醒时冷得很,睡颜倒是柔和许多,怪讨人喜欢的,要是他往日能放缓三分神色,定能迷倒不少仙子贵女。   这么一想,他冷着一张脸,反倒更好,省的招蜂引蝶。   喂了多日,我动作日渐娴熟,既快又稳,不浪费一滴。我抹去他唇上沾染的血迹,又替他擦了擦脸,静静坐了一会,方才将布巾放进木盆,端出屋去浣洗。   我提着木桶去河边提了水,补充日常所需的水后,我忽觉有点喘不上气来,心口也有几分闷,我便放下手中杂事,静心调息,精纯灵力徐徐温养虚弱的身体,好在我现在还能有足够的灵力来调养自己与秦峥。   檐下传出一声轻叹,似风吹过湖面,带起浅浅的涟漪,缓缓散去。   下雨了。   我推开轻掩的门扉,看到了醒来的秦峥,不知他醒来多久,此时靠在窗边,面向窗外,像是在听外界的喧嚣。   我喜不自胜,连忙扔下手中的布巾凑过去扶他:“秦峥,你——”醒啦?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秦峥并未睁开双眼,手指却稳稳落在我的脖颈,我仰着脖子,森寒杀机有如实质,刺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冰凉的手指虚搭在他的手上,握住他的手腕,虚弱道:“秦……峥……”   “秦……峥?”秦峥微微侧了侧头,声音极淡,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眉间尽是清冷之意:“你,是在叫我?”   哈!?   这话说的。   我若不是被他掐着脖子,怕是要忍不住四下去看看,这个小破屋里除了秦峥与我,难道还有他人不成?   不用看,结果也是一样的,在场的除了我,就只有他。我不是叫他,我还能叫我自己不成?   我从未料到,他醒来第一件事会是来取我的性命……   他难道真的厌我至此?   我闭上眼,轻嘲一笑,缓缓落下一滴泪。   碎在他的手上。   秦峥手一顿,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他松开手,我跌在塌上,低咳着撑起身,忍着泪意,冷声道:“你便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喉咙疼痛,声音嘶哑,我还真是……永远都是这般狼狈。   秦峥微微垂下头,合拢的眼睫掩住了他的眼,也挡住了底下的眸光,良久,我才听见他那处传来极轻的一句。   "……我是谁?"   ————————————————————————————————————   整理了一下时间线   乐生出生,仙骨被挖后被抛弃在乱葬岗——被老乞丐收养——老乞丐生病,乐生偷药,与大师兄初见——老乞丐下线,大师兄带乐生与白敛一道回宗门——与白敛初识 ,共住一院,因为身份尴尬加白敛从中作梗,乐生被处处针对——白敛拜师,留乐生一人在问缘峰—— 被鹤崇收为弟子 ,得罪崇拜鹤崇的内门弟子,—— 圣物被盗,乐生背锅 , 被论罪,鹤崇刷好感度——温衡求情,替乐生受罚,被禁足(师兄好惨一男的),将乐生托付给白敛照顾,乐生被废去修为,逐出内门 (鹤崇前往昆仑,失去行踪) —— 温衡断线中,乐生外门被欺(狗东西刷存在感,好感度为负)——初见秦峥 ——利用狗东西回内门—— 三宗大比魔修现 ,鹤崇重现踪迹,宗门态度诡谲,被怀疑与魔修有染 —— 掌门现杀机(被安排和元景山一道去找鹤崇,元景山奉命杀人,“我还是蛮喜欢你的。”),重伤逃离被白敛救下 —— 白敛初显本色,囚禁 —— 鹤崇上线抢人(拿下一血)——被俘魔域 ,初见魔尊(另一个幕后黑手) —— 被困魔域 鹤崇不识心动,伤人而不自知(师尊求婚不成二人关系僵化)——结契大典与师兄逃婚——离开魔域与师兄定情——天青谷双修——鹤崇再度上线抢人(师尊好绿一男的)——师兄留下断后,乐生与秦峥前往滇沧——魔尊(前)拦路截杀——乐生跌落昆仑——昆仑守山人强行激活乐生血脉不成,封印乐生记忆,放人下山(秦峥为乐生上昆仑而身死,前世系统激活)——乐生捡到秦峥,救秦峥,秦峥苏醒 第76章   什么?你是谁?   我看你是睡得时间太久,傻了吧,或者说……装傻,我可不信就这么巧,他也失忆了,他对我向来避之不及,只是我没料到他对我是这般的避之不及,一醒来就要与我划清界限。   “秦真君这是何意,”我心中思绪翻涌,难掩讥讽,冷笑道,“滇沧少宗主未免也过于眼高于顶,看不起人了吧。”   “吾、我不是,”秦峥眼睫剧颤,缓缓掀开眼帘,露出一双异瞳的眸子,一黑一金,黑色如夜色深沉,金色清浅,仿佛世间万般玄妙皆入其中,又好似纵然世间万物诸多,也无其一可入眼中,纯粹到极致便是无情。   我微微一怔,他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一哂,这又与我何干。   秦峥微垂着眼帘,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似有几分踌躇:“方才,抱歉。”   嚯,真是稀奇,您也知道是您做错了啊。   我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冷冷打断:“不必,我可担不起您的道歉,我还要多谢秦真君手下留情,没真的掐死我。”我这个人最是记仇,他这般对我,还想我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不趁他伤重打得他去半条命都算我脾气好了,说他几句也是应该。   秦峥神色一黯,胸口轻轻起伏,我正纳罕他要做什么,却见面向我深深行了一礼,我眉尖一抽,他这是做什么?我冷着脸往旁边侧了侧,不受他的礼,“别,折寿。我可受不起真君的大礼。”   秦峥将唇沉默地抿作一线,缓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动手。”   知道就好。我不以为然,冷嗤一声。   他的态度一软再软,我若是再揪着反倒显得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可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包容的人,我就是气不过,我好心救他,他居然一醒来就对我动手……他分明是信不过我,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我深深喘了几口气,咬着牙将心底的涩意压下,起身便要离去,手却被轻轻牵住了,我恶狠狠的回身,咬牙寒声道:“秦真君,还有何事?”   秦峥动作一僵,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他嘴唇动了动,半响,问道:“你……疼吗?”   我眼底涩意更深,就好似跌倒的孩童,若是无人理会,或许不会哭,至多自己哭一声也就停下了,可若是有人来问上一句,万般的委屈便尽数涌来,恨不能将所有的泪都哭出来,好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到底有多么的委屈。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比小孩能忍得多,也难哄得多,我拉开他的手,道:“还好。我皮糙肉厚,习惯了。”   “说句真心话,秦真君,我虽然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辈,我到底也是你的救民恩人,秦真君方才所作所为,是真的叫人寒心,秦真君,我知道我高攀不起你,我也不会纠缠你。这点你尽管放心,我虽卑贱,却也要脸……”   “秦真君既然醒了,想必也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就此别过。”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乐生,绝不纠缠。”说罢,踏步离开。   “别走!”秦峥伸手拉我,跌下了床,狼狈地起身,摸索着寻我,呼吸凌乱而急促,仿佛是忍耐到极致,急声道:“不是高攀,不是纠缠。是我错了,是我不该伤你,你不要生气,我没有瞧不起你,我是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你。”   “我只是害怕,我虽记忆全无,可一见你,我的心就乱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我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他的心意,我心头蓦地一颤,抬眼看他,两手紧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改动了一下。   该直球的时候一定要直球,再端着老婆都要跑了,还管什么矜持,管什么礼数,是吧?? - ?   乐生的气性是真的大,乐生至情至性,此时在气头上,是真的会一走了之的。贱受不可能贱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唯有真心换真心这样子。   秦峥直球也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没有那么多顾虑,靠本能行动,反而有奇效,不过现在不是告白的时候。 第77章   秦峥走得不甚稳当,磕磕绊绊的,一路上撞了不少东西,我的手越攥越紧,冷眼看他走到我身前。秦峥停在我身前,望进我的眼,拉起我的手,把他按在心口上,肯定道:“记忆可以欺骗一个人,本能却无法骗自己。虽然眼下并不是最适合说这些的时机,但我是真的——”   他目光灼灼,不染凡俗的眼溢满情意。我却猛地一震,好似被惊到一般,往后连退几步,挥开他的手:“住口!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你既然记忆全无,又从何谈及——谈及……”   是了,他定是昏了头,就像‘书’中轨迹,秦峥因为白敛的救命之恩,默默守护,如今换作是我,他一时混淆感激与倾慕,也是理所应当,他不清醒,我却不能同他一道犯傻。   我一无所有,输不起。   我将那一丝悸动压下,冷然一笑,“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这点,秦真君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秦真君,还请自重。”   秦峥的话为尽被我厉声打断,又听了我的一通明嘲暗讽,我每说一一个字,他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到最后已然毫无血色,怔怔看着我,像是失魂落魄,“是我唐突了。”他低声道,嘴唇彻底失去血色,左手伸出握住了右手,“我同你道歉。”   我隐隐有些不安,随后我听见一阵心惊的骨裂声,他……我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攥住他的手,一点点拉开:“你这是做什么!”   秦峥右手腕骨之上,五道触目惊心的掐痕布于其上,他这是要废了自己的右手,我废多大心血,才救回了他,他就这般的……作践?我气得浑身发颤。   秦峥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伤了你,本就应该赔你一只手……”   “你!你疯了?!”我气急,口不择言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别人伤到我,我就要他断手?”   他原来是这么看我的。   “好!好啊!好极了!你倒是下手啊,看我会不会管你死活!”   “我就是心思恶毒,气量狭小……”我一字一言,咬牙切齿,说到最后,终是难掩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我闭了闭眼,胸腔急促起伏,不再开口。   “不是的,”秦峥额上全是先前因疼痛而冒的冷汗,“你很好,真的,特别好。我知道的。虽然这些时日我都在昏睡,但我隐约还是能够感知到外界,你……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我,我真的,真的——”   秦峥脸色一变,唇角溢出一线血,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这一次,我却没有扶住他。   我茫然的竖着满身的尖刺,怔怔看他一次一次尝试从地上爬起,却又一次一次跌到,直到力竭倒地。我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仿佛成为了一具空壳。   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得这般尖锐刻薄?秦峥……秦峥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他……   我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蹲下,伸手去扶他,秦峥胸膛轻轻起伏,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不再挥开秦峥的手。秦峥明明眸光涣散,失了神采,却还是强撑着看向我,痴痴的开口:“你信我……我不是随便说……我是真心的……”   “信我……好不好?”   他现在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又是重伤未愈,我又怎么能真的无动于衷,弃他而去。   早在他道歉时,我心中的气其实便已经消了三分,只是自尊不允许我就这般巴巴的贴过去,更是怕自己陷入其中,硬是狠了心肠说了狠话,伤人,更伤己。   他说他的心乱了,殊不知,我的心早就乱了,在见他的第一眼,我的心就乱了。   “……好。”   ——————————————————————————   这里出场的是秦峥1.0(前世)   提一下,他之所以一定要说出来,是因为本能的感觉如果不说就可能没机会说了,重生不可能不付出点代价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乐生就是嘴毒,其实已经心软了,还是硬撑着要刺几句。不过他不信秦峥是认真的,在他看来秦峥的告白只是为了报恩,毕竟毫无征兆,又来得突然。   信了才有鬼了。   要是乐生能够读心就好了。不但可以知道攻君的心意,还可以搞清楚谁是BOSS,简直完美。(别做梦了) 第78章   秦峥这一昏睡,已足足过了七日。我等得心焦,却也毫无办法,我不顾无极的追杀令进入城镇,掏空了家底请来城中素有薄名的医修来看,得到的结果却是秦峥生机尽断,无力回天,叫我早日安排后事,真是好笑。   庸医。   当然是庸医,秦峥的情况我最清楚,七日之前他没有死,七日后更不会死,我自然是不信他的,便一日又一日的等。   一日不醒,我便再等一日。   总是能够等到的。   第七日,天蒙蒙亮,我晨起练剑,深知自身资质欠佳,修炼事半功倍,自入门起便每日苦练剑法,后来被放逐外门,也从未松懈,因为白日有其他活计,难得闲暇,便天不亮起来练剑,练到东方破晓方止,一天只休息寥寥几个时辰,不是练剑,便是修炼,唯恐修为止步,庸庸碌碌,无法翻身。   如今我修行的效率远超以往,有如神助,却也不敢有一日懈怠,我极少与人打交道,唯一可以信赖的便只有自己手中的剑,唯有握住手中的剑,我的心才会有一刻的安定。   一招,一剑,炫目剑光连成一片,晃花了眼。   我气喘吁吁的收了剑,热汗凝成一线如雨下坠。天,亮了。   或许,我应该将秦峥送往滇沧。   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归宿,我不能,也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而毁了他。   我握着手的剑,久久静默,半天才将剑刃插回剑鞘。   可,他如今昏迷不醒,况且重伤未愈不宜颠簸,还是再等等吧,我隐隐有所预感,秦峥不日便可苏醒。他喝了我那么多血,连心头精血也都给了他,怎么说也该产生一点灵犀吧。   我嘴角勾了一勾,笑容有点自嘲。我收起藏心,折身返回。   途中,我撞上一头三阶胆大包天的飞云兔,这种妖兽毛色雪白如云,极为敏捷,我耗了点时间才将它捉住,小猪大小的飞云兔被藏心剑串了个透心凉,死得不能再死。我娴熟的把飞云兔割喉放血,拎着新鲜出炉的兔子回去做饭,晨食不宜油腻,不如煲汤,剩下的午时再说。   晨曦透过浓密的树叶落在地上,我踏着一地细碎晨光,归去。   归来时,阳光正好,清风弄疏影,清林闻松竹。而秦峥站在檐下。   秦峥昏睡第一日,我尚且有闲暇去想他所说的字字句句,颠来倒去,揣度他有几分真心,随时间过去,这些反倒成了细枝末节,只要他醒来,便是骗我,我也心甘了。我日夜期盼,盼他醒来,如今他真的醒来,我第一反应却是疑心自己尚未清醒,犹在梦中。   温暖的日光勾勒了一圈虚幻的光晕,秦峥在这暖光之中,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乐生。”   秦峥眼中落了漫天辉光,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如晴光映雪,冰雪初消,我还未从他的笑容醒神,悠长清越的鸣声响起,而后秦峥在我眼前化作一只洁白的巨鸟,长冠如花,翎羽洁白无异色,振翅如云舒,尾羽长若垂天之云。   毫光洒风雨,纹彩动云霓。   强大而美丽,威严而心生亲近。   我呆愣愣的看着这只美丽的大鸟,摆了摆翎羽,绕着我跳了一只舞。   舞罢,秦峥化回人形,执起我的左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记,“乐生,做我的双修道侣。”   “可好?”   我心跳一声急过一声,在这急促的心跳声中,我听见我答。   “好。”   若这是一场梦。   那便叫我再多梦一时片刻,再醒来罢。 第79章   “答应了,便不可反悔。”秦峥望着我,缓声道。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与我的间隔至多不过半臂远,他生得个高腿长,往我身前一杵,倒衬得我像柏杨树下的野草一般,我仰起头去看他,他也低下了头,纤长卷翘的睫毛自然垂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秦峥生得好,这点我一直知晓,但我也深知他虽有一副好相貌,气质却是极冷,若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便自然而然的叫人不敢接近,唯恐冒犯亵渎,也怕挨冻受寒。   所以只要他稍微少上几分冷意,便能撩人心弦,若是笑上一笑,更是摄人心神,怕是连自己是谁也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不反悔。”我下意识接道。   秦峥眸光如冰雪消融,“那便说定了。”   也该醒了吧?做了这么久的梦,是该醒了。再不醒来,我怕自己到时候沉溺其中,不肯离去了。   我回以一笑,“好。”   该醒了。   醒吧。   醒?   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具体了吧?   我瞳孔一缩,仿佛意识到了被我忽视的种种,一时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绝无可能。   简直荒谬。   我脑子嗡嗡作响,秦峥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秦峥屈指轻触我滚烫的脸,眸光微动,低声唤我:“乐生?”   我猛地回神,胡乱点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应着:“是,对……”也不知是在应和什么,或是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不然呢?稀里糊涂就与秦峥把道侣之约定下,定了终生,这么大的消息砸下来,首当其冲的是惊,这个惊带一骑绝尘,甩开了其他情绪,遥遥领先。   秦峥发出一声轻笑,拉住我的手轻巧往怀中一带,失重感传来,继而我脚下一空,腰间一紧,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圈在我的腰间,将我牢牢困在怀中。   只一刹那,我便被带上了九霄之上。我惊叫一声,慌乱间抓住了秦峥的手臂,惊慌失措的看他。   秦峥垂眸轻轻扫过我抠在他臂上的手指,我下意识松了几分力,讪讪地要将手拿开。   “抱紧我。”秦峥反手握住了我想要收回的手。   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抽回手,却又无法逃离,自己也沉溺其中,不想逃离。我的手指不禁蜷起,被秦峥牢牢包在了手中。   “看。”秦峥微垂了眸,握着我的手,重新放回在他的手臂之上。   无数灵鸟自我们身边飞过,下降。纯色的,斑斓的,娇小的,庞大的,各种各样的灵鸟汇在一起,组成一幅惊艳绝世,独一无二的告白。   “我心悦你。”   “我……唔!”我睁大了眼睛,被抬起了下巴,秦峥俯身吻住了我。   在九霄之上,碧空之下,我与他紧紧相拥,唇舌缠绵。   我的心跳得很快,与另一端心跳一道如鼓点急促跳动。在这个吻中,我已头晕目眩,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唯有阵阵发麻的嘴唇与隐隐发酸的舌在做提醒,提醒我们在做什么,待我彻底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的双手不知何时环在了秦峥的脖子上,人也紧紧靠在他的怀中,仰着头,张着嘴,透明的口涎在我们双唇之间拉出一条细长的丝,啵得断开,挂在了唇角。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红肿的双唇仅仅接触喘息呼出的热气也激起一阵轻微的酥麻感,水意盈盈的眸含情带怯,躲闪着不去看他。   秦峥伸手轻拭我的嘴角,我的脸便腾地红了个透。   “万物如尘,唯汝明珠,秦峥在此立誓,九天在上,后土在下,与君相守,永不相负!”   秦峥誓罢,融融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脑内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永不相负。”   我无声的复述了一遍又一遍,待第九遍,眼中清明已明明如灯,我仰起头,拉着秦峥的衣领,凶狠的亲了上去。 第80章   我孑然一身,从未拥有过任何事物,生来无亲,一世无友?,流离一生,尝遍世间苦楚,终于等到苦尽甘来,得偿所愿的一日。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忍不住道,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把话吞回去,万一他突然醒悟,万一他改变心意……   秦铮沉吟,默然不语。   我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眼眶开始发涩,我强笑道:“现在改变心意也来得及,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   “勿要多想。”秦铮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道:“我心悦你。永世不变。若有背离,便叫我心魔缠身,不得寸进……”   我扑上去,噙住他的唇,堵住他的赌咒,“我信你,不必说。”   这一刻,我的清醒我的理智全被我抛到了犄角疙瘩,不论秦峥是出于什么做出这个决定,我也顾不得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待我的,是真心,要做我的道侣。   这便足够了。   足矣。   拜过天地,立下盟誓,交换心头血,共饮合卺酒,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道侣,天道认证,一生一世的道侣。   我,的。我轻声念道,只觉单单念一念都是甜的。   礼成,秦峥叹息道:“结契一事如此重要,不该如此简陋。是我亏待了你。”   我却浑不在意,我没有可拜的高堂,没有可邀的亲朋好友,连婚服都是拿两件红衣充数,在外人看来这个结契的仪式定是简陋寒碜得很,可在我看来,一个爱我的秦峥便抵上千千万万,我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从其他地方补上,也是一样。”   秦峥眉尖一松,怜惜更甚,单膝跪下,握住我的手,亲吻我的指尖,抬头深深望我,道:“我定会疼你,爱你,永不负你。”   “君子一言。”我笑道,按捺心头悸动道:“我可是全都记下了,你以后可要当心了。”   “若是有朝一日,你敢负我,我定要叫你悔不当初,痛苦一世!”我面色狠戾,语气决绝,我是真的这般想的,纵然届时我可能会敌不过他,我也会不顾一切,就是拼得两败俱伤,也要叫他付出负心的代价。   秦峥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拉至心口,决然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不知是我先扑过去,还是秦峥先压上来,我揪着他背上的衣料,与他抱作一团,双唇仿佛不可分开般的黏着,吻得水声绵绵,只余间或的几声暧昧喘息。   一吻罢了,我仍恋恋不舍的追上去,“还要。”秦峥摸了摸我红得仿佛熟透浆果的唇,垂眸含住我的唇肉轻轻舔弄,微凉的指落在我身后的隐秘之处,虚虚一按,抬眸看我,“可以吗?”   我脑内登时炸开一团烟火,是要进入正题了?是要开始双修了?是,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结契成亲后,都免不了那一步的。我浑身僵硬,手指打了结,屁股生了根,坐在小破床上化成了一尊木头雕像。   秦峥倾身在我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哄:“不要怕,交给我。” 第81章   这里插入前世番外 时间线是前世乐生死后   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终于在今日,在众仙门与正义之士的努力下,除去了一代魔头明乐生,魔头乐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如今落得一个自爆陨落的下场,哪一个不拍手称快。   三日后的庆功宴上,庆功宴上滇沧的弟子闲聊,不知怎么就提到了乐生。   “说起来,这个魔头,我先前见过一次。”说话的是一个滇沧弟子,看着年岁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脸上略带了点婴儿肥。?   与他同桌的弟子闻言,挑了挑眉,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筷子菜,不以为然道:“你就胡扯吧你,我还不知道你?这几年你不都在门派里没下过山,还见过,徐明川,我看你是梦里见过吧。”   那弟子,也就是徐明川腾地站了起来:“我真见过,就一年前,我守山门的那天,我在滇沧见到的。”?他慢慢坐回位置,慢慢道:“当时我真没认出来,以为他是受难的小公子,还主动问话呢 ”?   “那你还真是闲,”他的同伴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你想想,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不明人士,站在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我不得问问?”   “大半天?你怎么守门的?你该不会是玩忽职守了吧你?”   “我盯着呢,林明征你这人就知道瞎扣人帽子,我怎么就玩忽职守了?”徐明川不服气,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继续道:“然后我就走过去问话嘛。”   那一天——   滇沧与其他门派不同的一点是,门内弟子不论内外门,该做的事情,例如种植灵草,喂养灵禽,扫洒守山,都一视同仁。   这天,便轮到徐明川来守山门,守门一事最是无聊,他正是玩心重的年岁,站了一会就耐心全无,一屁股做在石阶上,抱着剑,发起了呆,不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徐明川才眯了一小会,脑海里冒出了他师父铁青的脸,他吓了一跳,立马弹起来,张嘴就背了一段滇沧门规,再一看,哪里有他师父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站了回去,不敢再偷懒。   于是安安分分的站在那里当门神,也就是这个时候,徐明川发现有人来了,这几日宗主与仙门其他掌门商议伐魔之事,来滇沧的多是这些宗门的修士。徐明川略一思索,站得更直了。   过了许久,也不见那人走近,反倒是在不远处站定不动了。   那人披着一身深红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了大半张脸,站在树下,安静得就像一道影子。   “你——”徐明川气势汹汹的走过去,走近一瞧,他才发现这人瘦得厉害,矮矮小小得像个姑娘,身上的灵力波动也微弱得很,仿佛是大病初愈。他的视线触及兜帽底下露出的一点苍白尖细的下巴,声音不由降了几个度,像是怕惊扰了他一般,问道:“你来滇沧做什么?是不是遇见什么麻烦了,要不要帮忙?”   那人似是被惊到一般轻微颤了一颤,,退后了几步,将头垂得更低,闻言只沉默着摇摇头,并不出声。 徐明川心想,好吧,她肯定是被我吓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人露在外边的细白手指,叹了一口气,再次问道:“这位道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更何况我们宗主最是侠肝义胆,你若是有什么冤屈,我可以替你拜托宗主啊。”   “那你,”那人身形一顿,猛地抬起头,上前了一步,“那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他的声音微哑,听得人心尖一酥,不过从声音听起来,应该不是姑娘了。   “这……”徐明州有些为难了,“宗主他正在招待贵宾,现在怕是无暇抽身……你找宗主所为何事?”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人腰腹,不解的皱起眉头,他身材瘦削,偏偏肚子那里,虽然不甚明显,但以修士的眼力,可以很轻易发现那里确实有微微的隆起,他难道是把什么东西缠在腰上了?   “多谢,”那人察觉到徐明川的视线,双手护在腹部,侧过身去,轻声道:“告辞。”   “诶?”徐明川一呆,下意识去拉他,那人不知为何,动作有些笨拙,明明下意识躲避,却还是被抓了个正着,拉扯间,兜帽意外被扯开,滑落。   该怎么描述呢?   在那一刻,天地失色,什么风华绝代,什么倾国倾城都无法描绘他容貌的十分之一,徐明川当即便看呆了。   乐生目露惊惶,抬袖遮掩,像是怕极对面之人会对他喊打喊杀。为了不叫胎儿浸染魔气,他封住了自己的魔气,转而使用灵力,而他体内的灵气大半都被拿去护胎,剩下的竟是连自保也不够。   一路上,无数修士都在认出他是魔修乐生后对他痛下杀手,他怕极那名弟子见到他的容貌后也会对他大打出手,他怕这一次护不住自己,护不住孩子,他曲起身子,一手遮脸,另一只手则牢牢护在腹部。   “对,对不起。”徐明州结结巴巴的道歉,“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乐生仍是不敢放下衣袖,侧过身去飞快的将兜帽戴了回去,因为恐惧,他的手有些轻微地发抖,只是戴兜帽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笨拙。他退了两步,轻喘着开口:“无事。”   “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逃似的离去了。一年后,魔修乐生被困无回崖,自爆灵力而亡。   自始至终,身为滇沧宗主的秦峥也不知道,乐生曾爬过千山,越过万难,来滇沧找过他。   更不知道,乐生来找他只不过是因为孩子快出生了,他想让秦峥替他的孩子取一个名字。   这一些,秦峥都不知道。   而他现在知道了。   徐明州还在感慨美人就是憔悴也自有一番风味,一抬眼,却看见了本该还在无回崖的秦峥,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宗、宗主!”   秦峥面色极冷,像是山雨欲来,一干的弟子无不打了个哆嗦,直面秦峥的徐明川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秦峥闭了闭目,哑声道:“你说得,千真万确?他……”   他来找过我。   徐明川指天发誓:“弟子不敢妄言,句句属实。”   “你为何不说!”   徐明州都要吓哭了,连声道:“弟子知错,弟子真的是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人是魔头……”他要是知晓,定不会轻易放人。   周围一片寂静,他悄悄睁开眼,秦峥已不见踪影,这才劫后余生般的吐了口气。   “叫你瞎显摆,看吧。可得长点教训。”明征也吓得够呛,他们宗主虽然极受门内弟子推崇,却因他素来冷面,弟子们不敢接近,今日一事过了,怕是更不敢了。   徐明州委委屈屈的应了,心中却闪过一丝怪异。   宗主他,不似暴怒,倒似,倒似悲痛欲绝。   当年曾有传闻秦峥和乐生私交甚深,不过那个很快就被众人反驳,秦峥这种人物,怎么会和乐生这种魔人有私交,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滇沧弟子,个个信誓旦旦,他们宗主早就心有所属,乐生这等魔头哪里配得上他们宗主。如若叫他们再听见谁拿乐生来污宗主的名声,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宗主与乐生毫无干系,这点,徐明州身为滇沧弟子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   所以,应当是错觉……吧。   ————————————————————————————   这个番外还有后续。   秦峥从来没有想要乐生死的。o(╥﹏╥)o   不要问为什么不开车,车子在半路上抛锚了,穷作者没钱买油了,哭 ??????????? 第82章 还是前世   “秦宗主此举,怕是不妥吧。”说话是一个中型仙门的掌门姓杜名全,与无极宗向来交好,在一干势力里也算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峥冷声道:“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杜全慷慨激昂:“魔修乐生是血河老祖的传承人,又属于魔尊一脉,先前仙魔一战大家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魔尊走到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把他当作的接班人来培养,如今魔尊虽死,魔尊一脉却未死绝,斩草不除根,余患无穷。”   “依我看来秦宗主的提议未尝不可,”白敛上前道。   杜全道:“白尊主,你怎么也替他说话?这乐生逆行倒施,忘恩负义,先是弑师,再是堕魔,仙魔一战更是杀了多少仙门的中人,此等狠毒嗜杀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是,他如今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可那是我们废了多少心力才换来的?如今眼看可以彻底解决后患,秦宗主居然说要留他性命?哈,谁不知道血河老祖所创功法只要有足够时间与血气就可恢复,等他缓过来,到时候陷入困境的怕是我们仙门了。”   “正是,当年血河老祖一人灭了我们大大小小九个宗门,血流成河,能够成为血河老祖的传人,想必那乐生自然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像他们这种歪魔邪道,哪里能讲什么仁义道德。”   温衡沉声道:“据我所知,仙魔之战结束后乐生并未行恶,也并未滥杀过无辜,可见其心性并非嗜血嗜杀。”   “师兄说的是,”白敛看了一眼温衡,走向杜全安抚道:“不过,杜掌门的疑虑也是情有可原。伐魔之征牵扯众多,大家都深受其害。不如这样,届时我们封住乐生紫府,收缴他的魔器,再由滇沧来看守乐生其人。秦宗主来看管,定是能叫他留在滇沧。”   杜全补充道:“他必须自废魔功,交出所有魔器。”   白敛看向秦峥:“秦宗主,如此安排,可好?”   秦峥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冷道:“可。”   白敛打圆场道:“若是无人反对,这件事便这样定下吧。若是能够将其教化,也算功德一件。”   “白尊主大义。”众人便纷纷赞道。   终于众人放弃赶尽杀绝,同意只要乐生自废魔功,交出所有魔器,滇沧便可带走乐生,但必须严加看管,万万不可放虎归山,一转,便是十日之后。   仙门众人将乐生堵在无回崖上,将他堵在了绝路。   “魔头!看你还往哪里跑。”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乐生看向人群当中,为首的那几人,该来的都来了,秦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乐生向前走了几步,人群便警惕的后退了几步。   所有人掏出了法器,指向他。   所有人都畏惧他,憎恶他。   啧。还真是,人人都视我为洪水猛兽啊。   杜全扬声道:“魔头,只要你自废魔功,交出魔器,我们便留你一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乐生森然一笑,讥诮道:“束手就擒?我看是引颈就戮吧。”   “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人啐道。   白敛朗声道:“我可担保,只要你自废魔功,交出魔器,我们定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乐生目露讥诮,环视围拢的修士,视线在沉默的那几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扬起手中的血月:“那还真是,谢了。”   临近的修士纷纷目露戒备,暗自催动法器,时刻准备攻击。   温衡颦眉劝道:“乐生,收手吧。”   是我不肯罢休吗?   是我冥顽不灵吗?   乐生放声大笑,笑得眼角出了眼泪,他将血月一抛,向后退去,他站在崖边,轻声道。   “好啊。”我唯一的牵挂便是远在滇沧的小崽子,我是他最大的污点,那便叫我来亲手将这个污点抹去吧。   秦峥瞳孔一缩,心口猛地一震,无端升起一丝惶恐,他下意识推开挡在身前的修士,朝乐生的方向奔去。   “你们要如何,我不奉陪了。”乐生嘴角含笑,余光扫过飞身扑来的秦峥,往后一仰倒向身后的万丈深渊。   死在这些假仁假义的玩意手上,我嫌脏。   压缩到极致的灵力在一瞬间炸裂开来,与之一同爆裂的是他的躯体。   灵力自爆,其实也不过是绚烂些的烟火,一生绽放一次的绚丽。   “宗主——”滇沧的弟子纷纷惊呼。   只见秦峥的身形一闪,毫不犹豫的在崖上跳下,飞向了崖底。   剩下的修士面面相觑,人群中传来一句,“这,这是死了?”   “自爆灵力,大罗金仙也是一个死字,他肯定活不了。”   有人痛快道:“死的好!这种魔头早该死了。”   “就是,我们好心要留他一命,他也真是给脸不要脸。”   杜全更是冷嗤道:“真是不识好歹。自寻死路。”   鹤崇踏出一步,顶尖修士的威压顷刻笼罩在场所有修士,他淡淡道:“慎言。”   说得最狠那几位首当其冲,承受不住威压而瘫倒在地,鼻血狂飙,杜全又惊又怒,又不敢惹怒鹤崇,便转向温衡不满道:“温掌门!你看看,你们执剑长老好大的威风!还管到其他宗门头上。”   素来温雅随和的温衡却并未按照他所想替他解围,反而沉了脸,全无往日温和,淡淡道:“杜掌门,人死为大。还请慎言。”   “!”杜全心底一震,霎时便气弱了几分,登时绝对面上无光,一摆衣袖,“我算是见识了,我们走。”   他强撑着走了几步,却不见自家弟子跟上,才发现自家精锐个个满头大汗,步履蹒跚,低阶修士更是无不被鹤崇的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怒道:“白尊主,你们无极宗欺人太甚了吧。”   “杜掌门。”白敛面露难色,看向无动于衷的鹤崇,又看向温衡,劝道:“师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鹤崇冷哼一声寿收了威压,冷眼扫过离去的一干修士,几步走到崖边,扫了一眼,便召了灵剑,径自御剑离去了。   白敛叹气,看向温衡正要开口,却见温衡沉默着走到崖边,却是要同秦峥一般也跳下去,不由讶然出声:“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温衡被他拉住,怔了怔,道:“我,去帮忙。罢了,无事。”他神色复杂,看向崖底,对白敛与剩下的修士道:“走吧,这里交予秦宗主即可。” 第83章   一个弹指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一个弹指的时间,什么都能发生,例如乐生自爆灵气,比如乐生跳下悬崖。   一个弹指的时间,可以做什么?   一个弹指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比如阻止他,再比如,拉住他。   只是差了那么一个弹指的时间,便是生死两隔。   乐生出身无极宗辖下的一个小郡国,无极宗地界多山,乐生最熟悉的便是那一座座高峻且云雾缭绕的山,在那里,虽然每日过得不算轻松,却是他一生中最安定的一段时光。   他曾想过,若是没有拜那个道士为师,没有去无极宗,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他若不修仙,可能就是街头的一个乞丐,一辈子都是一个乞丐,最后横死街头,被一卷破草席卷了,扔在乱葬岗,重入轮回。   这么一想,竟一时无法比较到底哪一个比较惨了。   无极修行数年,发生过许多事,遇见过许多人,有些好,有些坏,把坏的那些扔掉,再将好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偶尔苦了,难过了,就拿出来看一看,便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乐生最想要的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以离群索居,避开城镇,最好是住在深深的山中,盖一间竹屋,檐下挂一个风铃,有风的时候,便是一曲乐章,然后自己种些菜,山上再种几棵桃树,几颗李树,春天看花,夏日吃果,还可以在院里挖一个池塘,种一池莲花,摘莲蓬,挖泥藕,赤脚泡在池塘里,脸上盖一片大大的荷叶,在荷花的香气里悠悠睡上一觉,醒来时若能有人等他一起吃饭,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乐生摆摆手,往后一仰,撑着手,抬头看秘境的天空:“反正等出了秘境,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彼时他们被困在同一个秘境,被封了灵力,出于种种原因假扮一对夫妻,不得已朝夕相处。日子一久,竟生了几分不该有的妄念。   乐生瞥了秦峥一眼,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漫不经心道:“我刚才说的话是我一时迷糊瞎说的,秦真君给个面子,不要笑话我,忘了吧。”   时过境迁,说的人早已忘却,听得人却记在了心里。   与无极不同,滇沧靠海,不但少山,仅有的几座山脉,无不是山势低矮的丘陵,为此秦峥曾专门在滇沧造了一座山,从山石到草木,都按照乐生描述,一间竹屋,檐下挂一个风铃,几棵桃树,几颗李树,再种一池莲花,只等一个归人。   却不知竟是一个不归之人。   灵气自爆,轻者断肢,重者粉身碎骨,乐生便是后者,秦峥将整个崖底翻遍,也只是寻得些许残肢,连一个完整的人形都拼凑不起来。他对着这些残肢静默良久。   他将这些残肢沉默收好,默不作声的重新翻找,三天三夜,他寻遍无回崖底的每一寸土地,一尘不染的衣袍沾了尘土,染了血污,终于,在第三次的日升破晓之际,他将乐生所有的尸骨尽数收敛,再无遗漏。   伏星阑等了三天,所有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却没见秦峥归来,要不是自家弟子一个不少都回来了,他都要怀疑此行是出了什么莫大的变故。反倒是庆功宴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他拉住住前来请他的那个弟子:“庆功宴?庆什么的?”   那弟子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就是魔头乐生伏诛,大家庆祝,庆祝一下。”   伏星阑脸色一变,在心里爆了粗口,“好啊,这么大的事你们到现在才说,当我是死的吗?”   “说了呀。”那弟子一脸倒霉,连连叫屈:“我们一回来就说了的,当时白尊主也在的。”   伏星阑一窒,艹!还真是确有其事,彼时他整个心神都放在白敛的新伤上,根本没有去听弟子在说些什么。他烦躁的踱了几圈,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猛地揪起那弟子的衣襟。   “不是说好要留他性命?不是说好让我们滇沧看守?我是跟你们怎么交代的,我让你们不要伤他,不要伤他!人我们要平平安安的带回滇沧!这些话,你们都听狗肚子里去了吗?为什么要杀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不是!不是我们杀的,是他自己自爆灵力,是他自己要跳崖的,我们拦不住啊。”那弟子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解释。   “自爆灵力?!”伏星阑一怔,松开了他,道:“那我哥呢?”   “宗主他跳下无回崖了,”弟子回道,一抬头却见伏星阑召出灵剑,飞身而出,忙道:“师叔——庆功宴要开始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   伏星阑因为来得急,身上的伤势又重了几分,待看清崖底景色,他脸色又是一白。   崖底雾气迷蒙,水汽氤氲,零碎堆散着一地的白骨,可能是因为先前的那一场雨,这些白骨溅了半身泥污,地上更是杂草倒伏,泥水脏污。   他的表兄,滇沧之主,站在在这脏乱之中,他是一座将倾的山。   而后,他动了,他身上的衣袍脏乱不堪,手上也沾满了泥污与血迹,这些他都没有理会,他只珍之慎之的抱紧了怀中之物,如一尊僵硬的石雕,一步一步走向迷雾深处。   “哥?”伏星阑一惊,忙去拦下秦峥,“你要去哪里?”   秦峥迟缓的侧过头,目光空洞,毫无生气,他低声道:“我带他回家。”   伏星阑迟疑的看向秦峥怀中的‘人’,那怎么能称为人,那分明是一滩的残肢碎肉!   可那是乐生。   是秦峥放在心上,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啊。   世人从来不知,秦峥心中之人到底是谁,可他身为秦峥唯一的表弟,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包括滇沧那座被定为禁地的山的由来。   他全部知道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知晓,伏星阑才无法想象,秦峥当时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将乐生的尸骨一点点拾起,收敛的。   伏星阑不自觉的松开了他。   秦峥的衣角从他的手中滑落。   伏星阑看着秦峥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大的不安,仿佛秦峥这一走,世上便再无秦峥了。他拉住秦峥,“哥,你很不对劲,我们先一起回客栈,然后再带他回去,他一定也累了,先休息一天,好不好?我求你了,哥,我们一起回去……”说到最后只剩哀求。   “哥,我求求你,我们一起回去……”   终于,他将秦峥带回了客栈,此后他无数次的后悔,当初为何要将秦峥拦下,为何要把秦峥带回客栈。   若是他没有把秦峥带回客栈,秦峥便不会知道乐生曾来滇沧寻过他,便不会知晓他曾经有过护不死他的机会,可他偏偏知晓了,就在乐生死后,在他……收敛了乐生的尸骨之后。   ————————————————————————————————   这里解释一下,秦峥在滇沧为乐生造了一个家,却没有来得及住进任何人,倒是乐生死了,秦峥才带着他的尸体第一次归家,本该是爱巢的家最终变成两个人的坟墓。所以前世记忆加载完毕,秦峥第一反应就是挽留,他是真的怕了。   另外前世鹤崇和温衡是虽然动了心,但仅限于动心。(托腮) 第84章   我脑内登时炸开一团烟火,是要进入正题了?是要开始双修了?是,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结契成亲后,都免不了那一步的。我浑身僵硬,手指打了结,屁股生了根,坐在小破床上化成了一尊木头雕像。   秦峥倾身在我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哄:“不要怕,交给我。”   奇异的是我竟真的平静了几分,不过也只有那么几分,我向来独来独往,不曾与人有过多接触,对情欲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也从未想过会有与人水乳交融的一天。我强撑着不肯示弱,伸手去扯秦峥的衣带,口里嘴硬道:“我才不怕。”   我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对于未知,所有人都会害怕,我也亦然。我是真的害怕,对于未知的害怕,对于将自己交予另一个人的害怕。可无论我再怕,我还是想与秦峥双修,我,想要与他坦诚相待,想要与他做最亲密的事。   秦峥目光定在我的脸上,久久不肯移开,连眨个眼都舍不得眨,浑似是怕少看了哪怕一眼。我心中莫名,却也从中品味到深藏的珍视,拉着秦峥的手轻轻放在滚烫的脸颊处蹭了蹭,见他半响还不动作,乜了他一眼,道:“真是个呆子,不是说交给你吗?怎么傻了?”   说罢,我脱了鞋,想要钻到床角去,被秦峥一把抓住了脚踝,压在了身下。   衣带一根一根解开,衣袍失去束缚向下滑落,露出秦峥被层层衣袍底下健壮的身躯,他身上本应有九十一道伤,经过调养已经愈合了八十一道,还剩下最要紧,也是伤得最重的十道,分别在前胸,腰腹,后心三处,道道凶险,道道致命。   我的手悬在上空不敢真的触碰,怕误碰到他的伤口,怕……他疼,我手指微微动了动,在伤口上方的虚空摸了摸。   秦峥垂目,握住我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让你久等了。”   说罢,秦峥手指微动,便听“刺啦——”一声,我身上的衣服瞬间成了一堆破布,我也在一瞬赤了身裸了体。我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滞了,下一刻,秦峥压了上来,两具赤裸的身躯,毫无阻隔的贴在了一起。   他身上的热度也一并传了过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登时从耳尖红到了指尖。   秦峥托起我的手腕,敛目亲吻我手腕上的道道伤痕,我的手腕细白瘦弱,因多次放血,伤口重重叠叠,一眼看去丑得自己都嫌弃,他却怜甚惜甚,目露痛惜,我觉得一痒,伤口,心口,都酥酥痒痒的。   “乐生。”   他每亲我一处,便唤我一声。   “呜……”我羞耻得不敢睁眼,“不要叫我了。”   秦峥轻笑,低头亲了亲我的额,继而轻轻在我胸前呼了一口气,我胸膛两点不争气的乳肉便颤颤巍巍的挺立,简直像是在邀宠,我只扫了一眼,便羞耻的闭了眼,眼睫不住的颤动。   “唔——”   秦峥居然含住了我的……不过是胸口的一点无用的肉粒而已,他怎么……怎么!?我猛地睁开了眼,既惊且羞,手指绞在一处,几乎打了结秦峥伸出一指按在我微张的唇上,安抚一笑:“嘘——”   “不要怕,把你交给我。”   我红着脸,别过头去,眼睫轻颤,却是默许了。   轻柔的吻不断落在身上,艳红的乳尖被他含入口中,被亵玩得大了一圈才得以自由,硬如石子的肉粒盈着水色,恬不知耻的挺立,乞求更多的爱抚。   我急急的喘着,细细的呜咽着,却情不自禁的贴着他,伸手揽在他的肩上,将自己送得更近。   秦峥揽紧了我,结实的胸膛抵着我的胸肉,赤裸的皮肉毫无阻隔的紧贴着。   他的掌心很烫,像是捧了一捧无形的火,在我身上燃烧,我恍然自己似是成了一滩春水化开,被他捧在手中。   我忍不住喘息,声声急。   秦峥粗喘着,抚过我的每一次皮肉,似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所过之处无不臣服。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我的脊骨,隐入我的臀间沟壑深处,我从鼻端哼出一声低吟,手指慢慢收拢,收紧,嵌入秦峥肩胛的皮肉。   微凉的手指在谷道抠弄曲张,带来绵绵不绝的酥麻之感,我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气力,只能如一尾离水的银鱼,难耐的弹动喘息,待他抽出手指,我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   秦峥捧起我的腰臀,火热的阳具抵住了我的后穴,与他雪冷冰清的相貌相反,他的阳具既粗且长,顶端微微弯起,分明是一柄凶器。   我无措的揽紧了秦峥,自欺欺人的闭上了眼,然后,只觉身后一痛,紧窄的穴口被撑开到极致,在被真正进入的那一刻,我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我意识我此刻正在被秦峥抱在怀中操弄,我……我……   “乐生。”他唤我,声音清冽低哑,如一池冰下冷泉,化了冰,回了暖,我揽着他的肩,指甲深深陷入底下皮肉,我水眸迷离的看着他,张着嘴喘息着,无意识的喊他:“……秦峥。”   粗硬的阳具一寸寸撑开穴肉进入深处,待他彻底进入之际,我与秦峥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喟叹,柔软的穴肉服帖柔顺地包裹吸吮着入侵的巨物,仿佛与生俱来的契合,只等这一刻的结合。   秦峥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淡金的眸如融化一般水光滟潋,他薄唇轻启,低声唤我,“吾妻。”   我细细抽气,揽着他的颈子,迎上去索吻,秦峥含住我的舌,两条舌头如两条纠缠交欢的蛇缠绵不休,秦峥吻着我,就着上面相连的姿势,开始抽插。   分明是初次,却仿佛是做过多次一般的默契。   他仿佛天然知晓如何叫我舒服,每一次顶弄都恰到好处的落在了穴内敏感之处,轻易便点燃了我的所有情欲。   “啊、啊……”   我好似被置于火中,身体发烫,素白的肌肤被情欲染上淡粉,细碎的汗水盈着光泽,我腰肢发软,全靠秦峥揽着才没有化在床上,他抬起我的一条腿,偏过头留下一个靡丽红痕,动作发狠的肏弄我,将我肏开,将我肏熟,将捣得汁水横流。   “舒服吗?”   “呜……不……”食髓知味的穴肉绞紧了入侵的肉刃,柔媚的吸吮讨好,我的呻吟带着不自觉的泣声,被撞得支离破碎,我咬着唇,摇着头,却在他挺入之际将自己送了过去。   秦峥一面怜惜地吻去我眼角的泪,一面却毫不留情的抵住我最要命的那处碾磨,“不舒服吗?”   我高亢地尖叫一声,“啊啊”淫叫,足弓绷起,指尖透着情欲的红,秦峥狠狠一个顶弄,臀肉被撞得一荡,“不舒服吗?”   “舒……服……不……啊哈……”我胡乱的摇头,墨发散在肩头,被淋漓的汗打湿,如黑蛇蜿蜒与雪白皮肉之上,我又哭又叫,肉穴抽插着绞紧,我在他越来越狂狼的肏弄里,一面留着泪凄厉哭喊,一面又死死抱住了他,宛若将溺之人抱住仅有的浮木。   水声弥漫,我心甘情愿地淹没于春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后穴被填满,我的小腹微微隆起,双腿无力的大敞着承欢,随着一记深顶,在我的呜咽声中,秦峥低喘着在我体内释放,我也在那一刻,再一次被带到欲望的巅峰。 第85章   自一月前我与秦峥结为道侣,我与秦峥二人就好比干柴遇了烈火,一日日的尽双修了。只需一个眼神,一个触碰就可以挑起彼此的情欲,双双滚到床上去,这一滚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过得真真可谓是荒淫无道,日夜颠倒。其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上缠绵,有时我甚至连床榻都未摸到,便被拉着进入,一场下来我是两股战战,四肢绵软,全靠秦峥把我抱着才没以头抢地,摔个七晕八素。   例如这次,我从绵绵不觉的快感中抽出一丝清明,入目的便是秦峥冰雪消融的俊脸,我默默拿手背挡了发烫的脸,默默道,还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美色误人啊。   秦峥薄唇紧抿,额上冒出细碎晶莹的汗珠,沿着下颌滑下脖颈,伴随着他的动作飞出,我双腿夹着秦峥不断用力的腰身,脚趾为蜷裸足晃荡,随着一声带着泣音的呻吟难耐地挨上他的脊背,继而脱力滑落。   小腹黏哒哒的,有汗液,亦有精液,我紧绷着身子,抓住床单的手几乎绞烂手中的布料,迷蒙的张着嘴喘气。   乐生啊乐生,人家一笑你就昏了头了,说什么都好好好,出息呢?能不能有点志气,有点底线?   说到底,我当时就不应该一时犯傻,稀里糊涂答应做秦峥的双修道侣,进而把人睡了……还不止一次……竟把一个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道君,玷污成如今这副模样。   简直太荒唐,太禽兽了。   太不应该了!   我稍稍从高潮中平复了几分,从指缝觑了一眼秦峥,默默下定决心,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做好表率,不能再纵容秦峥这么耽于肉欲,纵欲无度下去了。   于是在秦峥再一次凑过来的时候,我眼明手快的伸出手,抵在他的肩头:“等等!”   秦峥偏过头,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浸染了情欲的声音该死的惑人,道:“何事?”   我指尖一烫,心尖酥酥麻麻,我定了定心神,结结巴巴的表明立场,“不做了,不做了。”   秦峥默不作声的垂了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道:“你不喜欢?”   瞧瞧!这委屈的小模样!这委屈的小表情!谁看了都要心软!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悄悄揉了把酸痛的腰,靠过去软着声同他商量道:“要不我,我们改日……再来一次?”   不是说好要做好表率的吗?   表什么率,还能有道侣重要?   秦峥摇头轻笑,摸摸我的脸,道:“不必了,是我不好。”说罢,他将我抱起,动作间相连的下体分开,再度硬挺的阳具从湿滑熟软的肉穴抽出。   我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抱住他,不自觉的流露了一丝惊惶,急道:“别走!”   “不走,让我抱抱你。”秦峥眸光微动,手臂收拢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们就这样交颈相拥。他尚未疲软的性丨器抵在我的腿根,烫得我不自在的动了动,而后僵住加紧了后丨穴,不动便罢了,这么一动,我便清晰的感受到先前秦峥所留下的子子孙孙此刻正从被开发彻底的穴内流淌而出,就好像被无数小刷子刷过,带着怪异又磨人的痒。   也太……羞人了。   我的脸上腾地冒出热气,颤抖着身,自欺欺人地把滚烫的脸埋在了秦峥的胸前。   “秦峥……”我抵着他的肩膀,瓮声瓮气的唤他,只是唤他。   你想不想……是不是要回滇沧了呀?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怕他真的走了,便一去不返了。   秦峥似是知晓我心中所想,捉住我蜷起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温声道:“那你可愿与我一道?” 第86章   什……么?   与他一起回滇沧?   我怔住,低喃道:“不……”不可。   他是滇沧少宗主,我却是无极弃徒,我们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我配做他的双修道侣,纵然可以不必理会外界的风言风语,但……秦峥的双亲会愿意接受我?接受一个劣迹斑斑,身份低微,修为浅薄的……我?   怕是不会吧。   若是他们要秦峥与我分开,那我又该如何自处?若是秦峥对我无情,他定不会选我,纵然……他对我有几分情意,可我又拿什么去赌,凭这几日的恩爱?凭我的救命之恩?   秦峥抚过我脸颊的手指微微一滞:“不想?”   我如何不想,我如何不想!我做梦都想,想要堂堂正正的同他在一起,想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他的身边,想要与他厮守,一起白头!   可我不敢,不敢……让他来选择。   “我,”我哽了一下,只觉嗓子发紧,竟是连说也无比艰辛,我缓缓闭上眼,隐去心中种种,嘴角牵出僵硬的弧度,道:“我就不去了。”   秦峥道:“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猛地抬头,红着眼瞪向他,却见望进他深邃的眸。   “不要怕,一切有我。”秦峥握住我的手,深深望进我的眼,道。   他的眼中盛着不容错认的柔情,如春日的暖阳驱散了我心底的寒冬。   “信我。”他道。   “……好。”我反手握紧他的手,咬牙道:“我信你。我们一起回滇沧。”   “那我们明日便启程。”秦峥专注地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几乎将我溺毙,他抱着我,亲吻我汗湿的眉,我润湿的眼,我泛红的鼻尖,还有我讶然微张的唇,“我带你回家。”   回家。我品着这两个字,舌尖泌出一丝甜意。   “这么急呀?”我脸上笑意未消,打趣道:“怕我跑了吗?”   秦峥:“嗯。”   我不过是信口调笑,秦峥却认认真真的应了,我一下愣住了,心跳加了速,磕磕巴巴道:“那你可要把我看牢了。”   秦峥紧紧揽住我,“嗯。”   我被秦峥抱在怀里,我们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我听着秦峥的心跳声,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看向秦峥,脸色大变,忧心忡忡道:“那你的眼睛怎么办?”   “无事。”秦峥安慰似的抚摸着我的脊背,“滇沧秦氏自古身负神兽血脉,我不过是血脉觉醒,不妨事。”   自古就是?那便好。   我得到了安抚,逐渐冷静下来,又细细品味了一下,不由诧异挑眉,“血脉觉醒?那岂不是很厉害?”我没能认出他的原身到底是何种类的神兽,不过但单凭万鸟臣服一事,想来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神兽,秦峥他定是最好的。   秦峥道:“那你喜欢吗?”   我理所当然道:"喜欢啊。你的原身同你一样好看。特别好看。"   秦峥笑意清浅,道:“我也特别喜欢你。”   我一呆,继而默默伸手去挡通红的脸。   真是,这个人,一本正经的在说什么啊,害不害臊……   次日,伴随一声清鸣,秦峥化出鸟身,我便坐在秦峥的背上,与秦峥一道前往滇沧。无论此去滇沧,前方等待我的是福是祸,至少,此刻我有秦峥。   这便足够了。   ——————————————————————————   这里提一下,秦峥觉醒血脉的必须条件是死过一次。   所以他在昆仑那次是真的死过,所以才觉醒血脉,所以才恢复前世的记忆。 第87章   秦峥飞得既快且稳,载着我行了不过半日,便到了滇沧的地界,滇沧靠海,我坐在秦峥的背上,看着天与海连成一线,不觉心境开阔了几分,生出了一丝豪情。   很快我们便到了滇沧。   秦峥变回人身,与我一道降在滇沧的山门。   站在山门守卫的弟子一个抓着剑跑上身后的石阶,高喊一声“少宗主回来了——”然后不知从哪里哗啦啦跑出了一堆滇沧弟子来,井然有序的站在石阶的两侧。   滇沧的弟子服以蓝白二色为主,外门为蓝,内门为白,左侧是身着纯白弟子服的内门弟子,右侧则为身着浅蓝弟子服外门弟子,高声道:“恭迎少宗主回宗!”   我下意识看了秦峥一眼,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秦峥应是素来如此,对这些习以为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理会。   “走吧。”他对我说。   我有些不安,秦峥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包在掌心,“万事有我。”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在所有滇沧弟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完了滇沧的三千石阶。   “哥,你可算回来了。”   我们才刚爬完石阶,一道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正是秦峥的表弟伏星阑,伏星阑兴冲冲的走了过来,视线从秦峥落在我身上,随即拧起眉,嫌恶道:“你怎么在这?我们滇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秦峥淡淡道:“我带的。”   “……啊?”伏星阑愣了愣,视线在我们交握的手扫了个来回,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指着我喊道:“你是不是给我哥下蛊了?还不快放开我哥……”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把秦峥的手握得更紧了。   秦峥道:“噤声。”   我晃了晃与秦峥交握的手,凉飕飕道:“我就不放开。”   伏星阑气得够呛,胸口剧烈起伏,又向秦峥急道:“哥,这个人勾结魔修,残害仙门修士,这种人信不得……叔父也不会答应的……叔父!?”   叔父?   谁是他叔父?   我笑意轻了一分,能够让伏星阑喊叔父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滇沧宗主秦池羽。   也是秦峥的父亲。   我微微收紧了五指看秦峥向他行礼,秦峥道:“父亲。”   秦池羽向伏星阑含笑颌首,继而看向秦峥,淡淡道:“回来了?”   “回来了。”   秦池羽看向我:“这位是?”   秦峥言简意赅:“我道侣。”   我一瞬间就被这三个字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我痴痴的看着秦峥,嘴角抑止不住地上扬,若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扑过去,狠狠亲他。   秦池羽声音冷了几分,重复道:“道侣?”   “是。”   秦池羽静默半晌,沉声道:“你想好了?”   “是。”   他们谈话冷淡得不像一对父子,而秦池羽下一句话更是冷血得好似陌生人,他面上无喜无怒,道:“好,既然你一意孤行要触犯家规,我也不拦你,你自去祠堂领罚思过罢。”   “什么罚?他犯了什么错?”我被秦峥拉住,秦峥朝我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制止。   秦池羽看了眼我,开口道:“带他去少宗主的寝居。”他的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侍女便一左一右的走向我,口中说着:“公子请。”不由分说的架起了我。   秦峥松开我,轻声道:“等我。”   秦峥消失了三日,三日后,我终于再见到秦峥。   守在门口的侍女终于离去,我顺着小道一路前行,在小径的尽头看见了缓步而行的秦峥,我向他小跑着奔去,急声道:“你到哪里去了?你有没有事?你……”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触犯的是哪条家规?   你受的是什么罚?   ……你这三天是不是在受罚?因为我,而受罚?   我干涩道:“为什么……”   “我欠你一个结契大典。”秦峥道,“十日后,我还你一个家,可好?”   “……好。”   我声音微颤,心中又酸又涩,却又无限欢喜,我应道:“好。” 第88章   我是从伏星阑口中得知,秦峥因为与我结为道侣一事,触犯了秦家第五百二十一条家规,被罚了三十鞭,秦峥带着伤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才被解了禁足,我也才得以见到他。   秦峥身上本就带伤,这样一来便是伤上加伤,伤势加重,也不知道他们是用的是什么鞭,留下的鞭伤竟是药石无用,我心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拉着秦峥双修几场,借此疗伤,倒也有几分成效。   自此,我在秦峥的寝居住下,滇沧的弟子居然没有一个提出不满,反倒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我是秦峥道侣这一事,明明我连累秦峥至此……   而秦池羽不但默许了我与秦峥的关系,更是答应十日后举办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一时间,举宗上下都在筹备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好不热闹。   “不好了,少夫人,少宗主与无极的温掌门打起来了。”   “什么?”我顾不得那弟子喊得那句‘少夫人’,召出灵剑飞身而出。   我御剑疾行,远远便看见那处楼屋轰然倒塌,我心一突,甫一到达便急急跳下,在一片狼藉之中快步跑向秦峥,我扶住他,迭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就打起来了?受伤没有?痛不痛?”   秦峥道:“无事。”   无事?我看你是忘记身上的伤了。   我又看向一旁的弟子,他们看了眼秦峥纷纷摇头不语,我拧了眉,按捺了心底怒气,向温衡行了礼,道:“见过温掌门。”   “温掌门?”温衡本是向我们走来,闻言脚步一顿,轻声重复,道:“为何这般生疏?”   我道:“乐生既已脱离无极,自与无极再无干系,不敢高攀。”   “不是高攀,是不是——”他的呼吸似乎急了一些,翻来倒去的说:“是不是因为我来迟了?那日你在昆仑,我以为……我去寻了……没有除你的名……我只是想早日找到……”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昆仑?寻什么?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走火入魔了吗?颠三倒四的。   没等我细思,我的手腕一紧,我连忙看向秦峥,轻声询问,“怎么了?是伤口痛吗?”   秦峥握住我的手,将头埋在我的肩窝,并不说话。我心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开口道:“温掌门,我们先走一步,待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我扶着秦峥,与温衡错身那刻,温衡喊住了我。   “乐生。”   我停下来,回过头。   “你当真,是真心要与秦峥结,结为道侣?”温衡忍不住向抬起手,似要触碰,我微微颦眉,向后避了一下,温衡一怔,唇角缓缓溢出一线殷红的鲜血。   他这话问得真是莫名其妙,我与秦峥结为道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喜帖都发出去了,难道还能有假?   秦峥道:“自然是真心。”   “是的,是真心。”我也道。   “真心?”温衡看着我,嘴角的血迹刺目,他却没有理会,只是看着我,执拗的,哀伤的看我,哑声道:“那我呢?”   何出此言?   我与秦峥结契,又与你有何干系?   与此同时,我心底某处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因为太过微小,也太过隐秘,被我轻而易举的忽视了。   我拍了拍秦峥的手背,道:“届时若是温掌门愿意赏脸,滇沧上下自然是欢迎的。”   温衡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第89章   离去之时,我回过头看了眼温衡。   他站在那里,失魂落魄似的,身形竟有几分的佝偻,像是被莫大的悲寂压得无法直起身来。   悲寂?……为何?   是因为我与秦峥结契一事?   是我看错了罢……   温衡待我不过勉强有过丁点同门之谊,我还是不要将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为好,有些教训,一生一次便足矣。   我将微起波澜的心绪平复下来,却听见秦峥轻声问道:“你在想谁?”   我顿住了,大婚在即,我竟因为旁的人而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所爱之人,真是太不应该了,太过分了,我愧疚难当,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却觉手上一空,抬眼望去,只见秦峥站在那里,我看他眉心紧蹙,面色苍白,简直失了大半血色,心底一突。   他身上还带着旧伤,难道是伤口崩裂了?   我登时心急如焚,慌慌忙忙地去摸他的手腕,抽出灵力去探他的情况如何,迭声道:“是不是伤口崩裂了?有没有受内伤?你还好吗?有没有事?痛得厉害吗?都是我不好,没有注意到……”   秦峥眸光微动,眼睫轻轻一颤,低低垂了下去,掩住底下的眸,慢慢睁开眼,轻轻圈住我手,“无事。”   “真的,你不要多想,我跟温衡没什么。”我松了一口气,踮起脚去亲他,讨好道:“我最喜欢你了。不要气了……”   “!?”我睁大了眼睛,未尽的话被堵在口中。   秦峥将我压在一旁的树干上,亲了下来。   阳光正好,我与秦峥在树荫底下缠绵。   交缠的唇舌发出啧啧水声,我被亲得腿软,蓦地,我觉得胸口一凉,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不知不觉被解了大半,露出了大半胸脯,我勉强从秦峥的亲吻中找出间隙,绵软无力地推了推他,喘息道:“别……有人……”   此处是秦峥寝居的一处庭院,间或会有往来的弟子路过,若是其中哪一个往这边看上一眼,以修士的眼力定能将里面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我心跳如鼓,惊慌失措,生怕真的叫哪个弟子看了活春宫。   “会被看见的……”我敞着衣襟,雪白的肌肤泛着薄红,慌乱的护住身上的腰带,又羞又怕,纠结着眉,濡湿着眼,舔着酥麻的唇,软声道:“回去再来,好不好?”   秦峥抱着我,我们紧紧相贴着,起伏的胸膛严合紧密地贴着,他低头在我唇上落下一吻,眸色深深,沾染了欲念,还有一些其他什么的情绪,此时的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清冷仙君,只是万千动了情,深陷红尘的普通人中的一个。   我的心口酸酸胀胀的,伸手环住了他,顺从地张开嘴,生涩的,羞怯的,放任他的入侵,回应秦峥的亲吻。   唇瓣被含住轻咬吮吸,他舌尖擦过我的舌,将我狭窄的口腔挤得满满当当,我仰着头,恍然自己要被他吞入腹中。   “乐生……”他抚摸着我的脸,低声唤着我,清冷的嗓音浸染了深沉情欲,解开了我的腰带,将我的腿架起,肏了进来。   火热粗硬的肉棍畅通无阻地侵入洞穴,我咬紧牙关才没呻吟出声,不是痛,是爽。   “啊!……”我脚趾蜷向脚心,整个人如一尾白鱼,胡乱地扭了起来。   秦峥掐着我的腰,狠狠地肏我,我死死的抱着他的背,在他背上抓出道道抓痕,发冠被顶得松散开来,乌发散了满肩,我却无暇顾及。   “慢点……呜……啊!”我被逼出了哭腔,哭叫着想要逃离。   然而肉穴已经被肏开,肏服,讨好地吸吮着侵入的阳具,谄媚邀宠,渴求得到更深的侵犯。   秦峥粗喘着捞起我的臀,阳具进得更深,我最后的那丝清明被猛烈的进攻冲击了七零八落,彻底化为淫兽,在秦峥身下痴叫呻吟。   不知羞耻的小穴在秦峥的性器往外抽离之时挽留绞紧,在阳具往里开拓之时饥渴吞咽,秦峥抱着我,就着下体相连的姿势将我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身下顶弄。   “啊,啊——”我被顶得挺起脊背,小腿绷紧,手指深深抠进底下树皮,木屑划破指尖而浑然不觉。   秦峥咬在我的后颈,顺着脖颈吻下去,亲在我的蝴蝶骨,将软倒的我抄起,掰开我的臀瓣深深埋了进去。   我满面潮红,再也忍耐不住,哭叫着一道泻了身。 第90章   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打湿了树叶,地上的衣袍沾了各色脏污,无法再穿。   身上水光淋淋,是先前出的汗,我侧靠在身后的树上,精水混着肠液自股间小穴汩汩流出,弄得腿间泥泞不堪,我徒劳无用地交叠了双腿。   这场情事下来,我仿佛死过一场,筋疲力也竭,竟是连抬一根手指也不能。   秦峥用灵力隔开雨丝,解开外袍俯身披在我身上,带着体温的衣袍盖在我赤裸的身上,将我包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皮肉,只余一头乌溜溜的发丝做了漏网之鱼。   我察觉到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从衣料中探出头,迷迷蒙蒙的出声喊他,“秦峥……?”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秦峥摸了摸我的脸,将我抱起,轻声道:“我抱你回房。”   “嗯……”我依恋的蹭了蹭他的手指,软软卧在秦峥的怀,安心睡去。   *   我自迷蒙中醒来,身子是沐浴后特有的干爽,体内灵力充沛,丹田也暖融融的,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一切都美好的恰到好处,我将脸埋在被褥中轻轻蹭了蹭,瞄向守在床边的秦峥,打算出声唤他。   “哥——!”伏星阑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秦峥替我拢好被子,轻描淡写地向伏星阑飞去一眼。   因被秦峥眼神警示过,伏星阑再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嗓音,“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还是跟温衡,他不是向来最温和有礼,你们怎么打得起来。我听得弟子说,我都没敢信。再说无极不都取消对他的追杀,恢复他的弟子身份了吗?难道那边反悔了?”   秦峥淡淡道:“并无。”   我连忙闭上眼,虽是无心,却也将他们隐约的交谈听清了。   “我早就说过他会是个麻烦,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喜欢就好,”伏星阑嘟嘟囔囔,“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   秦峥打断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很好。”   一阵静默。   我在被下,蜷起了手指,发丝掩盖的耳尖一点点慢慢的红了个透,眼珠在眼皮下胡乱地转动,强忍着睁开眼的欲望,假装自己还在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叩门声,伏星阑似是找到了救星,小跑着过去,“白兄,你来得正好,你应该也知道了,来说说无极到底怎么想的?”   白敛进来,步履轻盈,完全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若不是听见他开口,我怕是会略过他了。“伏兄,见过秦少宗主,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白敛并未回答伏星阑的问话,视线绕过秦峥,看向了我,似是知晓我已醒来。   秦峥察觉到我已经清醒,回身替我拨开了落在我脸颊上的发丝,我回他一笑,慢慢起身,看向白敛他们,对秦峥道:“这么热闹。”   “吵到你了?”秦峥拾起一旁的外袍,替我披上。   白敛上前几步,在床前半尺外停下,眼波流转,摇曳着点点星光,“师兄。”   我伸手按在秦峥替我披的外袍之上,“白道友。”   “白道友?”白敛唇边笑意一滞,眼中光华明灭流转,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柔声道:“师兄可是在生阿敛的气?方才这般……”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说我在生气。   可笑,我生什么气?   他们又有什么值得我生气?   我又哪里配去生他们的气?   真是可笑至极。   我垂下眼睛打断道:“白道友说笑了。”   白敛瞳孔一缩,面色似是僵了一瞬,薄唇微微一抿,有若知晓什么,轻笑道:“师兄不必担心,前些时日无极便已查明当年真相,知晓师兄所受冤屈,决定除去师兄的污名,不日便可将师兄的弟子身份重新恢复。”   “再者执剑长老堕魔一事与师兄并无干系,我们断不会因此牵连师兄。”   嚯,不愧是白敛,就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这话讲得就不是一般漂亮。   我要是个好哄的,怕是会痛哭流涕的感恩戴德了吧。   可惜,我从来记仇。   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定罪,对我种种打压折辱,甚至不惜对我痛下杀手,要取我的性命……如今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错怪,便想轻易揭过?   呵。   未免也太过理所当然,自以为是了吧。   我心中冷笑连连,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我的面色却松动几分,抬眼望向白敛,目露希冀,轻声问道:“当真?那……白师弟也是这般想的?”   白敛连声道:"我亦如是,我一直是信你的,师兄。"少有的带了一丝急切。   我嘴角微微勾起,动容道:“当真?”   “自然!绝无虚言。”白敛信誓旦旦,就差对天发誓了。   可惜他再怎么情真意切,我都心如止水,毫无波动。甚至只要一看到他,我便心生恶寒,我生平最恨旁人轻我,欺我,纵然白敛从未对不起我,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妥帖温柔。然而……然而我在无极所受种种磨难多半皆由他生,我若是对他升不起半点迁怒,那我就不是我了。   毕竟,我从来小肚鸡肠,从来记仇不记恩。   我坐得有些累了,懒得去想白敛为何会失了平日的君子端方,也无暇理会他眼底浓浓情意到底为何,伸手拉了拉秦峥的衣袖。   秦峥伸手抚上我的侧脸,在床边坐下,将我揽在怀中。   我懒懒靠在秦峥的怀,看向白敛,如释重负的笑了,“太好了。”   “既然误会已解,届时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白师弟,你可千万不要缺席呀。我在无极便只有你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了。”   虽然白敛口口声声喊我师兄,可我从来不信白敛真心视我为师兄的。   毕竟,我从来不配做他这种天之骄子的师兄。   这一点,我还是能够牢牢记在心里的。   白敛脸上笑意顿失,僵硬道:“我定不会叫师兄失望。”   “对对对,白敛你可一定要来,要不这次就直接在滇沧住下,等大典过后再回无极也不迟。”伏星阑终于插上了话,大大咧咧的拍上白敛的肩,讶然道:“诶?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伏兄看岔了。”白敛微微一笑,看着我,柔声细语道,“师兄能够……得到幸福,我,阿敛自然很是欢喜,欢喜极了。”   他说得柔情蜜意,我却听得无端起了一股凉意,汗毛倒立,再看白敛,却见他神色如常,仍是一派温柔容让之色,叫人见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白敛顿了顿,目光落在我与秦峥交握的手上,目光微沉,道:“既然如此,秦兄可要好好待我的师兄。千万,千万要让师兄幸福呀。”   秦峥道:“自然。”   他说得无比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我心如遇春风化开的冰湖,涟漪点点。   我唇角不可抑止的上扬,笑着抬头看他,与他十指交握。   白敛唇边弧度如度量好的完美无瑕,眸光沉沉,温声道:“如此,我便不打扰了。伏兄,告辞。”   伏星阑看了看白敛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开口道:“既然哥你没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第91章   众人走后,我仍软软躺在秦峥怀中,不肯起来。   秦峥抚了抚我的脸,握住我的手腕,徐徐输入的灵力柔和安抚我身体的疲惫:“是我不好。”   我挑了挑眉,懒洋洋道:“知道就好。”虽然我是修者,体力远胜凡俗人士,可日日被日,我是真受不住,更何况秦峥他天赋异禀,器大活好,爽是爽了,累也是真累。   我与秦峥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就这么虚度时光。   “你今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我捏着秦峥的手指,突然道。   秦峥静默。   我揶揄道:“也是,少宗主嘛,大忙人,去吧去吧。”   秦峥到底是滇沧的少宗主,不像我闲人一个,整日无所事事,这几日他整日忙碌,甚至连养伤的时间都在处理事务。秦峥道:“我会尽快回来。”   我不在意的摆摆手,却在他起身时拉住他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好呀。”   不要看秦峥看起来冷冷清清拒人千里,其实他特别黏人,特别喜欢抱着我,如果不能抱着,就一定要牵着手,到了晚上入寝的时候肯定要把我抱在怀里,绝对不撒手。   我带着笑意起了身,穿戴妥当后取了剑,走到庭院中练剑。   自我离开无极以来,我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正是如此,我才更不敢有一丝懈怠。   毕竟,这些来得毫无征兆,离去也有可能是毫无征兆,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干旱之前,尽可能的多储备些水。   练到第十轮,一名侍女捧着一物上前,我气喘吁吁的收了剑,“何事?”   “禀少夫人,喜服已经制好。”   我一个激灵,不论听多少次,只要一听到他们这么喊我,我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老是叫我少夫人,先不论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还没举办,单单我是男人这一点,他们也不应该喊我少夫人吧。   少夫人……我听得都别扭,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一脸泰然自若的喊出口的。   我随手指了指,“先放着吧。”   “是。”侍女将喜服放在桌案上便下去了。   我取了汗巾抹了脸上的汗,拿了套衣物就去沐浴了。   秦峥的寝居带了一座天然温泉,我第一眼看见就十分喜欢,用过一次就更喜欢了。   我泡了澡,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还可以再练十轮剑。   不过这个不急,先看过喜服。   我摸着喜服上面的花纹,嘴角不禁弯起,忽的,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噙着笑回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之时,微微一怔。   是温衡。   不过短短一日,温衡却像是大病了一场,清减得厉害,温润的眸中夹杂了隐约的愁绪,清癯的面上血色浅淡,失了颜色。   “师……”我下意识将喜服放回去,起身挡在桌案之前,问道:“温掌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我是来送……”温衡眸光落在我桌案之上的大红喜服,话音一滞,忧郁似的半敛了眼,轻声道:“已经……备好了?是了,自然如此。”   他说的太轻,我一时没能听清,可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像是难过,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疑然道:“师兄?”   “无事。”温衡摇头道。他问我:“你开心吗?”   什么?   “与秦峥结契,会开心吗?”   我张了张嘴,自然是开心的。这个答案本应该是脱口而出,可这一次我却无端的有些说不出口。   “幸福吗?”   秦峥道:“自然。”他不知何时来的,面色冷凝,快步向我走来,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我看向秦峥,下意识露出一个依恋的笑来。   秦峥走向我,将我拥在怀中,眸光冷冽看向温衡,冷声道:“不知温掌门前来,所为何事?”   秦峥的到来使得原本就凝滞的气氛变得更加僵滞。   我察觉到秦峥身上所带的气息是滇沧主峰独有的寒气,很淡,但也不容忽视。   他是从诸多事务之中直接赶来的?   温衡并未看他,只是看我,眼神复杂,神色莫辨,追问道:“乐生也是这般想的吗?决意割舍一切也要同他在一起?”   即使是这样,温衡也仍是收敛的,柔和的,不见半分的咄咄逼人。   什么一切?   他为何要这般说?   我将前尘种种过往尽数回想了遍,却仍是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可以拿来割舍的,我从未拥有过,又从何谈及割舍,钱,权,财,势?   还是亲情,友情,爱情?   “我……”我正要答他,浑身一震,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些画面,可我没有来得及去看清,那些画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只余淡淡   那些画面是我失去的记忆。   是被我毫不在意轻易割舍了的记忆。   我忽的意识到,我所失去的那三个月记忆中或许不是我所判定的无关紧要,相反那三个月的记忆极为重要,可我却弄丢了它。   我神思恍惚地往后退了半步,直直撞上身后的秦峥,秦峥扣住了我的手腕,我被捏得微疼,飘忽的心神被强制性的拉回,顿时回过神来,颠三倒四道:“是……开心的,我,我……”   圈在我腰间的手臂松了几分,我无端的感觉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握住了秦峥的手,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说:“是的。”   温衡细细看了我一会,最终将目光从我们交握的双手上移开,轻声道:“那便好。”   “秦真君,”温衡看向秦峥,眉心紧蹙,良久才道:“我,我是来道歉的。”   温衡好似忍到了极致,嘴唇也微微发白,一字一言道:“我来为昨日的失礼道歉。还望秦真君……勿要因此牵扯其他。”   我的心中无端生出莫大的痛楚,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欲落泪,可伤心至极的人分明不是我……   “不必。温掌门多虑了。”秦峥冷硬道,他的目光极冷,是彻骨的冰寒,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峥,一时有些怔然,茫然无措的抓住了秦峥的手指。   温衡缓缓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如此,那我先行告辞了。”他的眼眸是温柔的,多情的,盛满了叫人心碎的柔情。   “师兄!”我见他要走,忽然心慌起来,行动先于意识,喊住了他。   温衡停下,一动不动地看我,眸光柔软,像是不论我说什么都会答应,做什么都会包容到底。   我不敢与他对视,目光仓皇游移,脑内却只剩下一片空白,不知怎么便问了一句:“三日后的大典,你会来吗?”   温衡静默片刻,浅淡一笑,明明是笑着,却像是要落下泪来,他的眸光轻轻的落在我的身上,“会。”   “无极亏欠你之处,师兄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第92章   一晃,十日之期已至。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终于到了。   东方未曦,我便已沐浴完毕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繁复的喜袍,一边将长发梳理妥当,一边等待滇沧的喜架带我前往滇沧主峰。   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是在滇沧主峰举行,由秦峥带领我进入滇沧主峰,代表自此我正式归入滇沧秦氏一族,与秦峥生同裘,死则合葬一墓。   侍女与弟子在屏风之外的屋内忙碌走动,我已着装完毕,静静坐在由屏风隔开的小空间里等待吉时。他们训练有素,来回走动时甚少发出声响,若不刻意去听,便会忽略过去。   我听着这些细微的声响,出了神,无端端的有几分心慌意乱。能与秦峥堂堂正正结为道侣是我一生最大的辛事,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容易患得患失。   这一切是真的吗?真的不是我的臆想?   秦峥真的要同我结契了吗?   秦池羽还有滇沧的长老真的都同意我成为秦峥的道侣了?   我来滇沧本以为会受到刁难苛责,本以为秦宗主会反对我为秦峥的道侣,并且拆散我们,可事实恰恰相反,秦宗主虽然不认同,却从未针对过我,相反,在秦峥受过家规处罚之后,秦宗主与诸位长老都默许了这件事,甚至同意在滇沧为我与秦峥举办结契大典,正式接纳我成为滇沧一员。   这一切太过顺利,唯一吃苦受累的只有秦峥一人。   是他替我挡下了流言蜚语,是他为我开辟了世外桃源。   他那般的好,我何其有幸。   “师兄。”白敛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像是看了许久,眸色深深,笑容沉沉。   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近我,伸手将我额前散落的发撩至耳后固定好,含笑道:“真是做梦一样。师兄竟真的要同秦真君结契了。”   如果是做梦,这一定是一个极好的美梦。   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白敛亲亲密密的揽住我的肩,语气带着轻微的嗔意,甜蜜如粘稠的蜂蜜:“师兄与秦峥是如何定情的?怎么一点风头也不露?先前阿敛还以为你们是互相憎恶,十分担心,没想到最后是你们走在了一起,真是……瞒阿敛瞒得阿敛好苦呀。”   我与白敛又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挚友,也非关系亲厚的同门师兄弟,他在那里装痴作傻,我在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不过也犯不着与他较真,到底关系如何,我自己心中清楚足矣,争论较真反到显得我自作多情了。更何况今日还是我大喜的日子,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   “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干笑着往旁边躲了躲,敷衍道。   白敛手落一空,滞在空中,他偏过头,笑了笑,倾身向前,按在我的肩,“师兄还是见外了。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   他靠得有些近了,说话间吐息落在我的耳后,我不由瑟缩了一下,只觉白敛语气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如隐匿暗处的危机,叫人心生不安。   我喉结攒动,额上冒了细密的汗来,正要开口,一个侍女在屋外扬声提醒道:“吉时已到,少夫人可以出发了。”   我如蒙大赦,干笑着往旁边躲了躲,避开白敛的触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该走了。”   白敛微微眯起眼睛,落空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抬起手,温温柔柔的替我正了衣,素白细长的手指隔着衣料划过我的手臂,虚虚圈住了我的手腕,抬眼含笑道:“师兄,阿敛送你一个新婚礼吧。”   “祝愿师兄,再无悲苦,再无忧。”   白敛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祝福便离开了。我愣了愣神,直到秦峥来寻才回过神来。   “乐生?”秦峥唤我,环视一圈,“有人来过?”   为何这般问?   这里作为婚房,不论内戚,还是外客,都不可入,难道……有人来过吗?   “……没有,”我看向并无异常的侍女,迟疑的摇了摇头,“走吧。”   奇怪,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风吹动垂荡的纱帘,徒留一室寂静。   我在侍女的催促下与秦峥出发了。   一身洁白的白羽不但鸟头顶着花冠,脖颈上还缠绕了红色丝带与流苏,他身后是一群同样被被装扮成红艳艳的吉鸟模样的灵鸟。   秦峥揽着我,乘坐白羽到了主峰。   主峰已经满是宾客,俱是仙门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熙熙攘攘起来祝贺的人群中,我看见了温衡。   他竟真的来了。   我一怔心中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的难过,虽然微弱,却叫人无端在意。   “乐生。”秦峥向 我伸出手,我看向他,仿佛被他身上的大红喜服烫到般下意识移开了眼。   我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手递于秦峥,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秦峥与我执手,穿过人群,一步步登上主殿的高台。   只要今日我与秦峥合拜了天地,便可在天道的见证之下,在仙门百家的见证之下,与秦峥正式结为道侣。   高台之上,滇沧与众仙门的宗主掌门齐聚于此,秦峥带着我在秦池羽面前站定。秦池羽向秦峥微微颌首,走向台中,言简意赅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参加吾儿秦峥的大喜,借此盛事,吾再言一事,滇沧宗主之位由今日起正式交由吾儿接任。”   “从今往后,滇沧之主便是吾儿秦峥。”秦池羽说罢此言,神色仍是淡淡,看向主掌大典的司仪,“开始吧。”   司仪连忙开始唱礼。   “飞云寺,净心菩提手串一对,伽蓝衣一件……霓光宗,赤星珠一对……天悲阁……”   “恭喜。”“恭喜。”   有诚心祝福的,自然亦会有心怀鬼胎故意刁难的。   “秦宗主,你们滇沧选道侣也未免太不讲究,众所周知这乐生可是无极罪徒,还在内门的说话就偷盗了宗门圣物,被放逐到外门了,还死不悔改,勾结魔修,残害同门,这一条条,在场诸位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此等小人,如何配得上秦宗主?”   “无极宗——”司仪声音一高,压下挑事之人的嗓门,“日月砂一斗, 五灵脂十瓶,地骨天精一匣,万年份重楼金线三层草一株……七星玉……五蕴鎏金……”   随着一件又一件价值连城的天才地宝随司仪唱礼声中一一呈上,无极宗所送之礼,堆成了一座小山丘,远远超过其余仙门赠礼,在场众人神色不一,惊叹有之,肉疼有之,艳羡有之,贪婪有之,妒恨亦有之。   “乐生乃无极门下弟子,其品性如何,无极最是清楚,杜掌门言其身所负罪名,无极七日前便已俱已一一调查核实,昭告天下,证明清白,恢复乐生弟子身份,”温衡自人群而出,目沉如水,缓声道:“杜掌门此言,温衡无法苟同。” 第93章   出言的修士大抵是没料到无极宗主温衡会亲自替我说话,一时失语,随即又高声道:“就算这样,他的名声不好也是事实。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无极那么多弟子,怎么就他一个臭名远扬?肯定是他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又怎么会被针对?”   其余众人虽未出声附和,却有不少听罢点头沉思,暗含赞同之意。   那人见状,得意洋洋道:“他的师尊,原无极执剑长老鹤崇堕魔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身为弟子指不定也练了魔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看我的目光带了审视与警惕。   温衡看向那人,面色沉了几分,温润的嗓音带了薄怒,“杜掌门还请慎言。执剑长老一事与乐生毫无关系,莫要强加罪名。”   杜掌门见温衡面色沉沉,不以为然的摇头,“温掌门何必如此。杜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身旁一位中年修士出言道:“杜掌门说的有理,那执剑长老鹤崇百年来从未收徒,偏偏收了他做弟子,其中必有蹊跷。”   在场众人听罢无不点头,深以为然,“正是,正是。”“必有蹊跷。”   秦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挡住了那些或窥伺或审视的目光,沉声道:“何来蹊跷?”   “哪里不蹊跷,谁都知道无极执剑长老目下无尘,怎么就偏偏瞧上他这个废骨做弟子?肯定是先前有过渊源,说不定他们都是魔域中人,所以才——”   “鹤崇堕魔之时,内子已被废了修为,放逐无极外门,你若再要强行攀扯内子勾结魔修的妄言,”秦峥将手按在剑柄之上,冷声道:“便且先问过我手中的霜无剑罢。”   我心中一暖,伸手拉住秦峥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劝他勿要为此等小人动怒,不值当。秦峥松开剑柄,反手握住我手,细细拢在手中。   那杜全脸涨成猪肝色,“秦宗主这是何意!?我难道还说不得了?”   秦峥淡淡道:“阁下是要指教一二?”   “真是不识好人心!到底是年纪轻,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真是不知礼数,”那人嘴唇抖动,连退几步,脸上青白交错,“罢了罢了,看在我与滇沧多年交好的面子上就不同你计较了。”   “我这是为了你们滇沧着想。道侣一事事关重大,我为了秦宗主好,好心好意出言相劝。”   他面上装了大度,嘴里犹为自己鸣不平。可怎么看都是色厉内荏。   滑稽又可笑。   温衡道:“不必劳烦秦宗主,乐生乃我无极弟子,谁若不满,尽管寻我便是。”   “你!”那人气结,手指指向温衡,抖个不停,“我一片苦心是为了谁?难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滇沧和无极,真是不识好歹,不知好歹。”   白敛自温衡身后走出,打圆场道:“诸位听我一言,我与师兄乐生一道入门,知晓他生性最是纯良,执剑长老也是认可师兄勤勉才收他为徒,当年我师兄也是遭奸人陷害才身负骂名,适逢无极正处多事之秋,诸位先前并不知晓此事也是正常,好在……如今总算是沉冤得雪,师兄受了这么当年的委屈,还望诸位勿要再错怪于他了。”   “是啊,是啊,你看,那乐生要是罪徒,无极哪能送那么多天才地宝……”   “就是,他师尊要堕魔,又同他有什么干系,他一个小小弟子难道还能阻止不成?”   “对对对,本来就是误会一场。”   “正是,今天是秦宗主大喜的日子,莫要再提这些晦气事。”   众人见此纷纷调转话头,将先前的剑拔弩张揭过不提,仿佛这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白敛看向仿佛事不关己的我,微微一笑:“正是,大喜之日,理应高高兴兴才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听见我脑中传来一声轻响,在沸沸扬扬的人声之中清晰可闻。   仿佛天塌地陷,一股无尽的痛意从四肢百骸冒了出来,痛得我佝偻了身躯,无法站立,不过短短一瞬,我便已被冷汗浸透,筛糠似的颤抖。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起来了。   下山被囚,白敛。   被困魔域,鹤崇。   昆仑死生一线,秦峥。   还有……温衡。   我竟然都忘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忘了……   师兄……   他将我托付于秦峥,相约再见,却是物是人非,他在无极等我……等来的却是我与秦峥的喜帖。   师兄他,到底以怎样的心情前来滇沧?   他来滇沧寻我,我是怎么回他的?   是了,我说‘不敢高攀。’   说我是‘真心。’要与秦峥结为道侣。   甚至,我还问他会不会来参加大典……   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同秦峥道歉认错,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参加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的?   他的失魂落魄,他的痛不欲生,我难道是看不见吗?   我看见了,可我视若无睹,因为我的心全部给了秦峥,一丁点多余的也没有留给旁人,包括温衡。   因为我把他忘了,把他的好,把他的种种,全忘了,理所当然的将他抛弃。   哈。   多么的理所当然。   我踉跄的避开秦峥的手,望向温衡,心中痛楚逼得我盈了泪,喉口溢出一股腥甜,我惶惶然按在心口,想把胸口挖开,把那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心。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是心魔入体,他入魔了!”   “我就说此子蹊跷,果然露出马脚了吧——”   快意出声之人在秦峥狠厉眸光之下讪讪住了嘴。   我身形摇晃,单膝跪下,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不!我不能入魔!我绝不能在此入魔!我不能拖累师兄,不能拖累……   “乐生,静心!”秦峥抓住我的手,将我揽在怀中,灵气潜入我体内,替我梳理经脉。   ……秦峥。   我何其有幸,能与他结为道侣。   又何其薄幸,辜负了师兄。   一念起,一魔生。   业障陡生。   我按住秦峥的手,脸颊贴了汗湿的发,早上刻意梳的发,如今只余散乱,我哑声道:“不必了。”   “乐生。”秦峥唤我,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寒霜似的脸色之下是惊慌,声音近乎祈求,他握住我的手,颤着声,“你要做什么?”   我摇头,白着脸,惶然一笑,“对不起。”   “是我配不上……”   配不上你们的真心。   我谁也配不上。   世人辱我,谤我,欺我,负我,我全抗下来了,可我这一次实在是扛不住了,我……   我自断了灵脉,彻底断了入魔的可能。灵脉破碎,我再也压不住喉中血,鲜红的血自口中不断溢出,将我的喜服染透了血的颜色。   到头来,我却将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全部伤害了遍。   “忘了……我……”我倦极地阖上眼,耳边传来呼唤声,声声悲伤入骨。   “乐生!”   “乐生?”   “乐生——”   随后,我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最后那三声还有温衡和白敛。   白敛是真的懵逼了,他想不到乐生恢复记忆会直接心生业障,入了魔,更想不到,乐生宁死也不肯入魔。   PS   HE,HE,HE。没死。还有白敛不是攻。_(:з」∠)_ _ 第94章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庭院的空地上,周围空无一人,静得有些怪异。我想不起我是如何到的这个地方,也认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细看觉得有几分的眼熟,我凭着感觉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了一座殿宇,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像是有什么喜事。   正疑惑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峥。   "秦峥,"我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问他,“好巧,你也在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峥神色淡淡,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也不曾看我一眼,略过我就走远了。   我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秦峥?”   我呆了一瞬,秦峥冷凝的面色之下是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正在思索秦峥倦意由来,又有脚步声传来,听着便知道那人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师兄?”   温衡也在?   我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惊喜,像是许久未曾见过师兄了。   温衡也自我身旁走过,仿佛没有听见我,没有看见我。   奇怪。   我有些不明就里,心中沮丧,他们为什么都不理我呢?   难道是生我的气了?   我追了上去,只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方才我看见的那座殿宇,越是走近,古怪之意越浓。   这里好像是用来准备婚事的婚房。   是谁要成亲或是结契了吗?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眉心不觉蹙起,婚房的喜床上,秦峥揽着一人靠在床畔,温衡握着那人的手,正低声说些什么,无论秦峥还是温衡俱是十分珍视,万分小心,像是那人是他们极为重要的存在一般。   我僵硬的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心中无端生出一丝茫然与无措来,虽明白此刻我不应在此打扰,脚底却生了根,不肯移动半分。   温衡松开了那人的手,面上白了一分,他与秦峥一道护着那人躺下,那人不知怎么,像是毫无知觉,软软的滩在床上,温衡将那人苍白的手放在喜被之下,起了身,露出了那人一直被他们遮挡的脸,直到此刻我才看清了床上之人的相貌。   我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慢慢的走近了,把他如画的眉眼到尖细的下颌,一点点看进眼中,细细比对,那个人……   是我。   秦峥与温衡守在床边,对我的接近,没有分出半丝注意,我伸出手来,摸向‘我’的脸,我的手穿过‘我’的脸,像是摸到一团空气。   我哆嗦了一下。   脑海深处的记忆浮上水面,逐渐清晰。   那个时候,我一念业障,自断了灵脉……   我飘在半空,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痛楚,没有不适,我看见秦峥抱着我,温衡单膝跪在一旁,正握着我的手为我输送灵力,白敛站在一旁,看起来像是傻了一样。   周围的人乱糟糟的说着话,“死了?”“这是喜事变丧事了?”   “那乐生入魔了没有?”   “没想到那乐生竟如此烈性,竟是宁死也不肯入魔,看来是我们误会他了。”   “是啊,是啊,其中定是有误会。我们真的是误会他了。”   他们唏嘘,他们感叹,他们是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是自以为是的推波助澜。   “乐生……”秦峥额抵着我的额,清冷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我带你回去。”   秦峥的动作小心翼翼得有些笨拙了,像是我十分的脆弱易碎,动作大了就能把‘我’弄碎了一样。我看得心中又酸又痛,像是被细小的针刺到。   秦峥将‘我’放在床上,替我盖好了被子,被子是大红的喜被,艳丽的红衬着‘我’的面色,在我脸上映了几分血色,仿佛我只是睡着了,随时都可能重新醒来。我这才发现‘我’所躺的是我与秦峥本该用来洞房的喜床,那床褥还是我定的图案,我们期盼了那么久的结契大典,最终竟等来了这样一个惨烈的结果。   我叹了一声,不再看他。   自那日起,我便保持魂灵形态,谁也看不见我,谁也听不到我,谁也无法触碰我,没有人能够发现我的存在。   一转眼,我保持魂灵的形态已经过了十来天了,这些日子里,秦峥与温衡日日为我输送灵力,他们有时候会一起来,但大部分时间都会错开,温衡常常会同我说话。   “乐生,问缘峰的花开了,很美,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无限的耐心与柔情。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临城的桃花酥,我明日去山下买来给你尝尝,可好?”   秦峥却更加沉默,他本就寡言,如今更是如冰封般死寂。   可我既无法回应温衡,也无法安抚秦峥,我只能看着他们一日日守着‘我’,如同守着无望,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日日常驻的秦峥与温衡,白敛也会时常来。   白敛的脸色比‘我’的还要苍白,他身形摇摇欲坠,叫人怜惜更甚。他跪坐在我跟前,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错了。’什么‘我不是有意的。’   他说得颠来倒去,我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瞬对我的身体做些什么,强行‘唤醒’我。好在他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到底还是有理智的,没有丧心病狂到对‘我’的躯壳下手,叫我松了一口气。   “师兄,已经十五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我仗着他听不见,毫不客气的回他:“如果一醒来就看见你,那我还是别醒了。”   秦峥他们干嘛去了,怎么还不回来,我不想对着白敛的脸,慢悠悠飘到房梁上窝着。要不是我无法离开我的身体十尺远,我才不留在这里看白敛猥亵我的肉身呢。   快把我的手放开,不要把你的眼泪鼻涕抹我的手上!   我看得脸色发青,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温衡的到来及时解救了我,他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白敛起身,眼中噙着泪,凄婉之意油然而生,他看向温衡,双睫柔柔垂下:“大师兄。”   温衡道:“这里交由我来照看即可,你回去休息吧。”   白敛默然无语,轻轻点头,留下一句,“师兄,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顿时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恶寒,连声道:不必不必,真的不必。   温衡半抱着我喂药,谢虔推门而入。温衡擦拭我嘴角溢出的药汁,头也不抬道:“这一次还要多谢医师及时赶到,替乐生续好灵脉。”   “呵,”谢虔冷笑,面色冷硬,似是忆起什么痛深恶绝的事来,“不必谢我,我来这么‘及时’可全靠的你们无极的执剑长老出力。”   鹤崇?我讶然,他不是应该在魔域吗?又是如何知晓这边的情况?还……   温衡若有所思。   谢虔语调平常,措辞是典型的谢氏刁钻刻薄,三言两语就把经过生动形象的描述出来,他本在天青谷同师兄采药,谁料鹤崇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就掳走了他,十日的路程生生压缩至两日半,他赶了一路还未有休息片刻便被押着替我接筋续脉,在不眠不休了一日夜的辛苦努力下才将我的灵脉续好,结果我却迟迟未醒,于是又日夜研究,翻看医书查找典籍,时至今日,他闭眼的时间也就寥寥五个时辰。   我也不觉有几分的同情他了,谢虔挖苦一番后,道:“毕竟他是神族,人族的法子于他效用不大,最好找到其他神族……”   秦峥踏入房中,谢虔侧目一扫,看见秦峥,道:“秦宗主来得正好。”   他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就刚才出去的那个,他身上就有神族的气息。” 第95章   ……白敛?   谢虔此言一出,我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彻骨冷意瞬息而至。我浑身战栗,牙齿咯咯作响,然而心中迷雾却不见减淡一丝半毫,我甚至连自己在怕什么都不知道。   温衡手上动作一滞,猛地抬头看向谢虔,面上难掩诧异,失声道:“谢医师说的,可是白师弟?”   “还能哪个?就哭得很好看的那个。”谢虔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眼,啧啧道:“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师弟’啊,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确实绝代风华,观之可亲。”   温衡呢喃道:“白师弟……也是神族?”他敛了面上惊色,语气横平竖直,说不清是何种情绪,他与白敛同为掌门门下,在内门时我曾艳羡他们同进同出无话不谈,后来到了外门,看不见了,心思也就淡了。却也知他们关系亲厚非常。   比起温衡,秦峥的口吻要冷情许多,他面色冷淡,眸光微凉,只问道:“白敛是神族?”   “或许。虽然不甚明显,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息,确确实实是神族的,至于他是不是神族,那还需证实。”谢虔说罢,挑了挑眉,讥道:“怕什么,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有心隐藏身份,该露的狐狸尾巴还是藏不住的。这天下还没有能够瞒过我的眼睛的存在。”   真是狂妄。   我听乐了,正好身上冷意也散了大半,在床边随意盘腿坐下。   谢虔的确有狂妄的资本,自神族为族人复仇之后,神族踪迹便彻底成了一个谜,世人再难见到神族中人。其中原因,一则是遗留神族避世不出,二则是,神族隐匿身上神族气息后,除非是神族中人,无人可将分辨隐去神族特征的神族分辨出来。而谢虔是除神族外,寥寥几个能够辨别神族与人族的存在,也是唯一能够医治身为神族的我的医师。   谢虔道:“是或不是,过了今晚,便知分晓。”   秦峥快步走向谢虔,逼视着他:“如何知晓?”   谢虔别开脑袋,退了半步,凉凉望了他一眼,冷冷道:“秦宗主还请稍安勿躁。”   “直接问他怕是不肯说的,”谢虔顿了顿,继续道,“就是肯实话实说,以他身上的气息微弱程度他怕是同乐生一样对豪不知情,还不如直接去试。”   这还真是谢虔会做的事。   我笑着摇摇头,低下头去玩‘我’的手指。可能是同源的缘故,我什么也触碰不到,却可以稍微碰到一点自己,自己摸自己,怎么说呢,有点微妙,我本以为我的手会是冰凉的,实际上摸上去是温的,是软的。   温衡沉吟,缓缓道:“若白师弟真是神族,谢医师当何如?”   “何如?是你们想如何。”谢虔不咸不淡道,说罢不待温衡回答,转身离去。   我看向谢虔远去的背影,心知他这是去验证白敛真身,可我心中隐约有股直觉,直觉白敛不会是神族。   如果白敛不是神族,那他身上的神族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我无端的感到几分痛意。   秦峥眉心紧蹙,身上冷意愈浓,尽显疏离。   温衡静静的看着‘我’,良久才轻声叹息这将我搭在被褥之上的手放回被褥底下放好,目光投向秦峥,道:"秦宗主。"   秦峥颌首,眸色渐冷:“温掌门。”   他们这是对了什么暗号?   我在一旁一头雾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道他们通过这两句平平无奇的问候,到底交流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只看到温衡起身离去了。   而留下的秦峥惯例替我输送了灵力,却并未离去,而是留下守了我一夜。   次日,天还未明,星辰暗淡。   谢虔带着他的师兄詹雪松来了,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温衡。   温衡沉默着,面上罩了一层寒霜。   秦峥抬眸,无声问询。   谢虔难得一脸肃容,他思索一番,像是在组织语言,拧了眉,道:“这么说吧,你道侣失去的那副仙骨,在他师弟身上。”   秦峥握住了剑柄,指骨攥得发白,他寒声道:“此言当真?”   “正是如此。”说话的人是詹雪松,他的气色比上一次要差许多,弱不胜衣,如同还未长成便急急入冬的幼苗,细瘦单薄,看起来像是一阵风都能将他折断,叫人不免担心他能否安然度过漫长的寒冬。   詹雪松说罢直直着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目光,心中一惊,他这是,可以看见我?   詹雪松移开了视线,低头轻咳了几声,道:“见过秦宗主,温掌门。我乃神仆詹氏后人,詹雪松。”   神仆?   秦峥眉心蹙起:“何为神仆?”   谢虔拉了把椅子放在床前示意詹雪坐下,詹雪松顺从的坐下,冲他低声道了谢,答道:“神仆本是毫无根骨无法修炼的人族,有幸得到神主垂怜,收为仆从,才有了修炼的机会。”   “神仆无法修炼,所用灵力全赖神主的供给。神主越强,神仆的修为则越高,若是遭到神主厌弃,则会沦为普通人。"   万年前神、魔之战导致天柱崩,四方裂,神、魔所在大陆各自脱离本土大陆成为神域与魔域。然而神族母树却意外留在了本土大陆,神域神族为此派遣族人留在本土大陆以期不日带回母树。   然而神域自脱离本土大陆后,竟遁入了虚空,难觅踪迹,若要回归神域,唯有等待神域开启天门。   留在本土大陆的神族一时无法回归神域,期间因几名神仆故意泄露了踪迹,落单的神族被人族掳去挖骨放血充作药鼎炉鼎,余下神族大怒,韬光养晦救回被掳族人后尽数报复了所有残害神族的人族。经此一事,神族对人族敌视非常,同样也厌弃了出身人族的神仆。泄露神主的神仆俱是得到应有的惩罚,其他神仆也神主被解除主仆契约,被驱逐离开。   “谁知竟有心怀不轨的神仆偷盗了神树之果。”说到此处,詹雪松顿了顿,继而解释道:“神族与人族不同,新生神族大多是自神族母树诞生。神族母树千年一结果,每一颗果实都是新神。”   神族……树生的?   我想象了一下树上挂着一溜的小娃娃的画面,不禁头皮发麻,打了个哆嗦,抖了抖,连连咋舌。   太,太神奇,太诡异。   还是说不愧是神树,就是与众不同。   其中即将成熟的九枚神果被偷取流落到了人界,神族诸人全力追回了八枚,剩下那一枚却始终不见踪迹。转眼便是百年,他们寻了百年,却仍是徒劳无功。   直到有一天,天门打开。为带神树重回神域,他们不得不放弃寻找那枚神果。神果离树,无法得到母树的灵力供养,无法正常孵化,为了自我保护神果会陷入沉眠,然而没有灵力供给神果的结局只有枯萎死去,永远无法孵化。   为了神树,为了剩下的神族,他们决定放弃寻找这枚不知能否孵化的神果。   “神主走后,神仆詹氏一直在寻找最后一枚神果,”詹雪松接过谢虔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脸上稍微有了一丝血气,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我很幸运,我找到了。”   温衡道:“是……乐生。”   詹雪松颌首:”是,乐生便是由那最后一枚神果孵化出的神子。在天青谷第一次见他,我便知晓他是。“   "他被剥离了仙骨,神族血脉因此陷入沉寂。然而离体的仙骨会吸引旧主,无论相距多远,都能相遇。”   怪不得,怪不得我初见白敛时便心生亲近之意,原来……原来我是被自己的仙骨吸引。   我恍然大悟,心海潮涨浪涌。   怪不得……怪不得。   一阵剧烈晕眩 , 我回到了躯壳之中。 第96章   “师兄。”“师兄……”   朦朦胧胧中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一声又一声,吵得我不得安稳。   闭嘴!   恶心,头晕,我觉的身体又累又酸,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人一寸寸敲断了一般瘫软,无法动弹。   疼痛使我认识到一件事——我还活着。   我居然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不远处传来人声,影影绰绰的,听不大清楚,像是蒙了层纱,也可能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反正我仔细去辨,还是只听了个囫囵,拼凑不出什么句子,辨别不出任何信息。   我……这是在哪里?   眼皮如同背负千钧重担般沉重,我竭力睁开了眼。   我如一棵枯死的树,生锈的桐人,动一下手指都吃力非常,我迟缓的偏过头,转动了一下眼珠打量了周围。   这里不像是棺材,我躺得确确实实的床,却不是秦峥的床,也不是温衡的床,而是一个陌生的石室。   怎么回事?   我不是应该在滇沧,在秦峥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秦峥,温衡……他们在哪?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按直觉闭上了眼,佯装沉睡未醒。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那人走到我跟前停下,身上带着一股血的腥气,很新鲜,也很令人作呕。   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那人在我床边坐下,冰凉的手指摸在我的脸,怅惘道:“师兄,你怎么还不醒呢?”   白敛?怎么会是他?   我心中疑虑顿生,难道是他把我带到此处,他想做什么?难道是杀了我毁尸灭迹?   白敛轻柔的抚过我的眉眼,低声道:“阿敛已经知道错了,师兄你不用生阿敛的气,看看我好不好?”   哈,知道错了。   你知道什么!   难道你一句知道错了,我就得原谅你?   你还真是自以为是。   一股汹涌血气涌上喉口,我暗自握紧了手,勉力克制了自己翻涌的心绪。   偏偏那边白敛还不肯罢休,得寸进尺的将整个人靠了过来,抱住了我,“你理一理我呀,我是真心知道错了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伸手要去推开他。   白敛握住我的手,喜悦道:“师兄,师兄,你醒啦,要不要喝水?有没有不舒服?我……”   许久未曾开口,我的声音嘶哑难听,发声也异常艰难。   “……滚!”   白敛一僵,眼圈登时发了红,颤着唇,似是不敢置信:“师兄……?”   “滚。”我说。   白敛眼睫颤抖,眼珠慌乱的转动,“师兄,你是不是还在生阿敛的气?”   我气笑了,他怎么有脸说出口,啊?   “你还真是,无可救药。”我说的艰难,却也痛快,我冷冷笑道:“我的仙骨,好用吗?”   白敛像是被人迎面挥了一拳砸在脸上,怔了一怔,摇着头,口中语无伦次说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我把仙骨还给你……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把仙骨还给你……”   我冷漠的看着他,嘲弄道:“好啊,我等着。”   白敛冲我讨好的笑了笑,反手按在他的脊骨上。   一阵令人心悸的骨裂声传来。   他居然是真的要拔骨。我不觉变了脸色。   “你有病啊!”我白了脸,厉声骂道。   白敛将他的根骨,我的仙骨抽出后便脱力跪倒在我的身前,看见手中的仙骨干干净净的没有被弄脏,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将手高高举起,递到我跟前:“师兄,你看,干净的,没有弄脏。”   我惊怖的爬开,他绝对是疯了,疯子,疯子!   白敛捧着散发莹莹光华的仙骨逼近我,神色癫狂,苍白的脸,带血的唇,宛如一个厉鬼,“你为什么不肯看我?!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不看我?”   “滚开!”我被他身上的血腥之气熏得反胃,干呕不止。“滚啊!”   “没关系”白敛迷幻的笑了,柔声呢喃:“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只要……只要……”   随即,我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第97章   在虚无与现实交接之中,我做了一个梦,准确一点并不能说是‘梦’,因为那是我的前世。   与今生被温衡亲自带入内门不同,前世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无极的内门,从入宗到叛逃,‘我’一直都在外门,先是做一个杂役弟子,后来也是一个杂役弟子。   ‘我’一身废骨,又毫无根基,无极瞧不上我,不肯收我,后来还是一个管事大笔一挥,将‘我’定下,我这才留在无极做了一个杂役弟子。那个管事就是‘我’在无极外门的师父。   他是外门的一个闲散管事,看起来是一幅笑眯眯的和蔼中年长者的模样,修为不高,却收了许多弟子,其中根骨不佳,相貌上佳的弟子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   ‘我’在来无极之前一直是个小乞丐,一日日的有这顿没下顿的,饿得面黄肌瘦,是真不好看。我既无根骨,也无相貌,就被记在管事名下收作杂役弟子,负责做外门的杂事和活计。   说来惭愧,‘我’之所以想留在无极,不是因为想修仙,而是因为无极有饭吃,不会饿肚子。   故而,好心收留‘我’的管事在我看来比庙里的神佛还要慈悲,‘我’是真的感激他,真心觉得他是一个好人的。   管事的弟子有很多,‘我’是地位最低的那个,那些师兄师姐们脾气都很古怪,越是先入门的越是阴郁刻薄,身上还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腐朽感,看新入门的弟子的眼神总是带着叫人无法理解的妒恨,轻蔑,还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们会将自己的任务指派给‘我’们这些杂役弟子,大多是一些脏活累活,如果‘我’们做得慢了,或者哪里不合他们的心意了,有时候是毫无缘由,这些师兄师姐们会狠狠的打‘我’们一顿,扣下‘我’们的饭食。   被拳打脚踢,肆意凌辱,每日鼻青脸肿,忍饥挨饿便是‘我’在无极的日常。   可这些师兄师姐又不愁饭吃,为什么也日渐消瘦呢?   ‘我’疑惑不解。   在‘我’入门的第二年,也就是我十三岁的那年,‘我’终于知晓了我之前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为何会日渐憔悴,为何会阴郁妒世的原因。   于是,‘我’杀了‘我’的师父。   我是真的恨他。   我怨怼过天道不公,我憎恶过世人行恶,却不想唯一敬仰的师父却原来只是将我当作泄欲工具。   我不甘极了,我拼了命的想要得到认可,想要报答……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师父,一开始您收我为徒难道就是为了拿我当泄欲工具?”我眼眶发酸,喉咙涩然。   那老匹夫将我压在身下,将我的挣扎压下,狞笑着掐住我的下颌:“装什么贞洁烈妇,长那么骚,不就是给人肏的吗?”   “贱人!”他恼羞成怒,扬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他看到我眼中的仇恨,激动得脖子也红了:“你最好识相点,乖乖伺候好老夫……像你这种贱货,老夫见多了,呵呵,最后还不是都求着老夫肏他。”   狗屁!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他给我下了淫蛊,得意洋洋的等待我丑态百出,趾高气昂的说:“你以为你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吗?老夫早就在你身上下了蛊,你不是拧吗?不是刚烈吗?呵呵,只要蛊虫发作,无论是什么贞洁烈妇,最后都会变成淫娃荡妇。”   他看着我瘫软的身子,捂住被我咬破的手指,说:“你也不会例外。”   那老匹夫将我关了三天,他满以为我会深陷情欲,失去理智对他言听计从,可惜他错估了我。他关了我三天,蛊虫折磨了我三天,我的神志在欲望的摧残下摇摇欲坠。   我咬在我的手臂,通过疼痛来保持神志清醒。   三天下来,我的手臂上面甚至没有一处完好的肉。   我的指尖破碎,血肉模糊。   我的口中充斥着血的腥气,我的发被汗粘在了一处。   我比野狗还要狼狈。   老东西掐了一个水决,冰凉的水淋在我的身上,我伏在地上,气息微弱,他得意的笑了。   在他验收成果靠近我的那一刻,我瞄准时机暴起将磨尖的木棍奋力刺进了他的喉管。   淋漓鲜血喷溅而出,如同下了一场血雨,迎面落在我的身上。   温热的,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血。   我心如擂鼓,滑腻血液叫我几乎拿不住手上的武器。   他捂着破碎的喉管,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漏风的喉管发出‘嚯嚯’的声响,似乎在咒骂我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握紧手中唯一的武器,然后彻底捣烂了他的脖颈。   幸好他只是一个伪丹修士,幸好他从未看得起我,幸好我吃苦受累惯了,皮糙肉厚耐得住这三天的折磨。   直到他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丑陋的头颅全靠那一层脂肪,将将连在身上没有彻底的尸首异地。   我,杀了他。   彻骨冷意袭来,我身子不住的战栗。我颤抖着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忽的惨叫一声,摇着头后退,那人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灰败的脸上血迹斑驳,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狼狈的干呕,喉咙火辣辣的疼,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有液体划过脸颊坠在我的下颌。   我惊惶的又茫然的去摸自己的脸,因为我的眼是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那我脸上的液体会是什么呢?   啊。   原来是鲜血。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滴答。   冰冷的水珠自石窟顶部落下,在地上碎开。   微弱的星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   我从呆滞中惊醒,颤抖着从地上爬起,夜很静,只闻虫鸣声声,还有我急促的呼吸声。   山下城镇灯火连重,却没有一盏会是为我而点。   天下之大,哪里才会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我不知。   而无极定不会是我的容身之所,我收回目光,在浓浓的夜色里,一步一步离开了无极。   很快便有无极下的追杀令,他们说我逆行倒施,说我忘恩负义,说我欺师灭祖,说我罪无可恕,其心可诛。   我在无极那么做了那么多年籍籍无名的杂役弟子,人人可欺。临了,竟是因为弑师出的名,人尽皆知。   真不知这到底是抬举,还是讽刺。   我不想死,于是我东躲西藏,起初来清理门户的是无极的低阶弟子,也就练气期的修为,很容易就能躲开,就是被追上了,也能够甩开,这样过了一年,大抵是他们发现我实在棘手,便派了筑基的修士也就是那几个练气的师兄,前来清理门户,我就被抓住了。   那些练气的弟子对筑基的修士告我的状,说我性格顽劣,需要惩治,他们师兄并不赞同,说要将我带回宗门,交由宗门处置,那几个练气弟子追了我一年,对我痛深恶绝,不肯罢休,便施计引开了他们师兄,偷偷将我带到别处,就为了揍了我一顿出气。   “你不是很能跑吗?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练气弟子一脚踹在我的膝窝,拿剑鞘拍我的脸讥嘲道。   “是不是很得意?啊?得意什么,最后还不是落在我们手上。”   “跟这种货色说什么,先打再说。这一年我可憋了一肚子火。”   他们一面打,一面口中肆意辱骂。   “听他的师兄师姐说,他在无极时就最爱偷奸耍滑,目无尊长。”   “是啊,还常常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受师父的宠故意叫师兄们难看。”   “真不要脸,居然勾引自己的师父。”   “可不是,贱人就是贱人。”   他们出了气,神清气爽的聊起了天,其中一个发现我进气多出气少,“他好像快不行了。我们要把他带回去救治吗?”   “带回去做什么,一个贱种,何必要废丹药救治。”   “……那师兄问起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说他自己跑了呗。只要我们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师兄,他好像真的死了。”   他们静了一瞬,被叫做师兄的那个弟子不以为然道:“死就死了。”他顿了顿,指着不远处的斜坡,“你们把他扔下去,不要脏了我们的眼。”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有人道:“我们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   “为民除害。”“哈哈哈哈。”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我滚下山时误打误撞竟入一处传承之地——一处魔修大能的传承之地。   那个大能就是声名狼藉的血河老祖。   “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欺凌吗?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命贱吗?”“弱小,是你的原罪。”   “憎恨吗?愤怒吗?你渴望力量吗?想要不被欺凌吗?想要复仇吗?”“逆来顺受从来不是我辈的选择。,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正道容不下你,这些年的折磨你难道还没认识的这点?”“你连反抗都是错的!他们何曾善待过你?”   “加入我们……”“加入我们,你想要的都会拥有。”   我身上的伤口犹在滴血,陈年的旧事一幕幕掠过脑海,那些弟子的话语一声声在耳边响起,我握紧了手指。   “拔刀,用鲜血汇成河流,让他们恐惧,让他们绝望!”“人若犯我,我必杀之!”“杀!杀了他们——”   “乖孩子。”“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们会替你复仇——”   滚开!   离开我的身体!   “不可能!”“怎么可……”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沉寂不见。   我握住手中的弯刀,勾起嘴角,缓声道:“逆转阴阳,血月弯刀。”   “魔修乐生在此见过血月。”   血月嗡嗡震响,承认了我这个新主人。 第98章   血河老祖本想夺我的舍。   他满以为夺舍我一事手到擒来,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的赢家会是我。   我吞噬了他的残魂,接收了他的传承,继承了他的力量,连他的魔器血月也认我为主。   最终还是我胜了。   血河老祖不愧是半步大乘的老祖,仅是一抹残魂就如此强劲,我在血河老祖的‘传承’之地呆了三年,花了三年才把血河老祖夺舍带来的影响驱除了七、八分。   这三年里我一面接收血河老祖的传承,一面转化他残留的力量,最终将修为巩固在了金丹期,在我结丹渡劫过后,由血河老祖制造的这个‘传承之地’开始崩塌,我便收拾了传承之地里面的物什,清点了血河老祖的仅剩的那点家当   ,离开了传承之地。   我离开的原因还有一个——淫蛊。   那老匹夫没什么本事,给我下的淫蛊倒实实在在的是个稀奇货,难缠得很,每三月发作一次,每次持续三天,这淫蛊随着我年岁的增长,一次比一次来得折磨。自我第一次泻身起,便开始叫嚣着要男人的阳精。我自然是不肯委身人下的,便找个寒潭泡着,自己苦苦的熬。   我被淫蛊折磨得痛苦不堪,却又豪无方法去剥离那玩意,只好四处寻找压制淫蛊的法子。   起初因为我不懂收敛身上魔气,一路上惹来不少麻烦。   被我救下的百姓在看清我的赤瞳便一瞬改变了脸色,喊我妖魔。   行侠仗义的道修见了我一个个义愤填膺喊打喊杀,喊我魔物。   最后我实在是厌烦了这些无谓的轮回,于是我隐匿了身上的魔气,伪装了瞳孔颜色,谁知竟被一群地痞流氓误以为是软柿子堵在巷角,“嘿嘿嘿,美人~陪哥几个玩玩?”   “哥哥带你爽。”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自寻死路。   我微垂了眼睫,退开一步,避过一人伸来的手,掩在袖下的手动了动,变换了数个法诀手势。   正在我思索如何在不暴露魔气的同时解决眼前这个麻烦之际,一白衣修士从天而降,出手驱散了这些混混。   那白衣修士长身鹤立,眼含笑,眉带情,恣意风流。他估计出身名门大派,身上的道袍做工精湛,价值不菲,洁白的靴子一尘不染,通身写着讲究,倒是温雅端方得很。   啧,多管闲事。   我乜了眼被那白衣修士用风咒吹得七零八落的地痞无赖,漫不经心收回视线,算这些人好运,留下了一条狗命。   到底还是被血河老祖所影响,我如今变得更加冷漠无情,敢觊觎我的人,无不命丧我手。   或许正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我本来就是恶人一个,只不过是拿血河老祖为借口放大了自己心底的阴暗罢了。   我捡起被风吹落到那人身旁的纱帽,拍拍灰戴好,错身离去。   不想那人竟追了上来,“道友请留步。”   难道他发现了我是魔修?想要除魔卫道?   我暗自警戒,转过身来,慢慢抬起眼帘,道:“何事?”   “我……”那人怔愣片刻,递来一张符箓:“这张符箓,可是你的?”   我接过符箓扫过一眼,淡淡道:“不是我的。”   “哦,哦。”那道士点头,面皮不显,耳根却慢慢红了起来,我心中觉得有趣,轻笑着开口道谢:“方才多谢了。”   “不必客气,在下无极温衡。”   “温衡?原来你就是无极首徒温衡温行之?”   我轻声道,眸色冷了一度,意味深长道:“久仰大名。”确实是久仰,在无极谁不知道掌门大弟子温衡?即使是我在无极时也常常听说温衡的种种事迹。   “不敢当。”温衡眼睫低低的垂了下去,视线偏了一偏,轻轻落在了我身侧的一处空地,问道:“道友是哪里人士,师承何人?”   “无门无派,散人一个。乡野出身,无需多提。”   “哦,哦”温衡胡乱的应了,见我要走,急声道:“……道友要去往何处?”   与你何干?   我心中不耐,这人好生缠人,问东问西做什么,真是婆妈。罢了,罢了,我暗叹一口气,神色淡淡望了他一眼,“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那我送你?”   我微微皱眉,泛起了嘀咕,他这人为何这般的殷勤?   该不会是……心怀不轨?   呵,无极出来的果然就没一个好货色。   我侧过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冷声道:“不必劳烦温道长,告辞。”说罢我拉下纱帽的帘纱,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转身快步离去。   也不知到底是太过有缘还是如何,不过几天时间,我又遇见了温衡。怎么哪都有他?彼时我在采摘用来制作压制蛊虫的灵丹的灵草途中引来了灵草的伴生妖蟒。   在我来前曾打探过,那伴生妖蟒本应只有三阶修为,可追在我身后的分明是三阶进四阶,与四阶不过一步之遥的高阶妖兽。我心知如今怕是无法轻易摆脱了,暗骂一声倒霉,伸手掷出数张引雷符。   那妖蟒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皮糙肉厚,几道雷下来,也不过崩了几块鳞片,不痛不痒,我心一凝,神识散出探查,这一探,竟真让我发现了外人。   我心念一动,将血月藏起,足见一点,躲开妖蟒的毒雾。   多了一个金丹修士,我顿时轻松许多。击退了妖蟒,我徐徐吐出一口气,看向那人,暗自颦眉。   又是温衡。   温衡抖落灵剑之上的血滴,抬头望我,似惊似喜:“是你。可有伤到?”   “真巧。又见面了。”我顿了顿,缓声道:“温道长来此所为何时?”   “正是,”温衡微微笑道,看向妖蟒退去的方向:“那妖蟒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功力大进,我受城主之托,前来处理此事。道友也是为此而来?”   “算是如此。”我模棱两可的回他。   温衡眼睛亮了一亮,提议道:“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我思索片刻,也罢,索性近距离观察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于是我微微一笑,温声道:“好呀。承蒙道友不弃,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期间我们度过了一段还算轻松愉快的时光。   温衡待人事事妥当,叫人如沐春风,即使是我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直到白敛出现,我的身份在前来的无极弟子的揭露下彻底暴露,一并暴露的还有我魔修的身份。   "你是魔修?"他问。   温衡的脸上愕然震惊失望,各种情绪众彩纷呈。真是精彩极了。   “为何要修魔?”   这话与何不食肉糜,可谓是一般无二的天真,而且愚不可及。当初若我没有修魔,如今我的坟头草,怕是要亭亭如盖了。   也是,像他这种生来就顺风顺水的修士永远不会明白的。   更何况,只要无愧于己,无愧于心,修道还是修魔,又有什么区别?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真是好笑,是你自己上赶着要被我骗,我不过是顺势为之,有何不可?   我冷漠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是你自己蠢。正如你师弟所说我是魔修啊。骗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温衡脸上血色顿失。其余弟子听罢更是气得不清,嚷嚷着要捉我回宗,要除魔卫道。   我冷冷扫眼过去,悄悄把手按在血月的刀柄之上。   温衡面色微沉,厉声喝停了蠢蠢欲动的无极弟子。   “大师兄!?”一众弟子纷纷讶然。   白敛却道:“我听大师兄的。”   见此,诸位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愤愤不平的收了剑,意难平的拿目光剐我。   就这么放过我了?   我有些意外,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有其他招式要对付我。   隔着呜泱泱的人群我听见温衡沉声道:“他日你若行恶,我必不轻饶。”说罢不再看我,转身离去。似是多看我一眼,都是侮辱。 第99章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温衡,不过听说温衡归宗后便甚少离宗,似是躲什么人。   不要脸一点可以这么想,温衡是在躲我。   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他大抵是因为身为一个天之骄子却被我一个魔道中人骗了这么久,觉得丢脸,不想再见我吧。   平心而论,换作是我,我怕会比他恨得更甚。他不当场翻脸对我痛下杀手,说真的,已经真是极具风度了。   我没去想他到底有没有过真心拿我当朋友。   太矫情。也不需要。我不需要朋友,既然最终的结局注定是恩断义绝,那我宁愿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后来,我以血河老祖传人的身份入了魔域,魔尊对我大为看重,甚至还想要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   魔尊宴黎瞧着像个病痨鬼,实际上还真是命不久矣。他为了振兴魔道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偏偏底下七十二城的城主们各自为政,魔将们又各怀鬼胎,也无怪乎他把希望放到我身上,   我对振兴魔道毫无兴趣,不过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他。   那时我因为暴露了魔修身份,陷入一波又一波的围追堵截之中,疲惫不堪之下昏了头,竟跑到进了蛮荒野境,合该是我倒霉,身上的血腥气引来了高阶魔兽,然而我伤重,无力对抗,眼看我要命丧兽口,是魔尊宴黎救的我。   说来也是讽刺。   我的两次生死一线,两次都是因为魔修得以苟活。   第一次为了活下来修了魔,第二次是我又该付出什么代价呢?   宴黎只是轻飘飘的抬了抬手中的扇子,一道风刃斩断了那魔兽。   我喘息着道谢:“多谢。”   宴黎露出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道:“不必客气,我们都是魔修,自然是要同心协力,况且与人方便,便是于己方便。”   他一开口,上位者的面孔暴露得一干二净,并不是说他的口吻居高临下,而是他说话那种冠冕堂皇的感觉,叫人一听就知道全是屁话,一句也不能信。   我平声问:“可否告知阁下的名号?”   “宴黎。”   “魔尊宴黎?”   魔尊邀请我前往魔域,与他共商魔道振兴。   我?振兴魔道?他疯了吧?   我听得头大,于是索性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听进去,见他看我,便敷衍道:“多谢魔尊大人的抬举,不过乐生志不在此,怕是要辜负魔尊看重了。”说得再礼貌,归根结底就两个字——不去。我悄悄升起戒备,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拿拳头来‘说服’我。   宴黎面不改色,转了转手中的扇子,道:“也罢,既然乐生志不在此,我也不好勉强,日后乐生若是改变心意,尽管来魔域寻我。宴黎必定扫榻相迎。”   他走得干脆,干脆得反倒显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直到确认再无旁人,我这才松懈下来,脱力沿着树干下滑坐在地上。   稍微坐了一会,我恢复了气力,便起身离开。那群道修穷追不舍,纵然这里是蛮荒野境,也无法摆脱他们。我一路深入,终于摆脱了这群追兵,举目四望,看见一只巨大的白鸟掠过,白鸟之上有一个人。   素来听闻滇沧有神兽白羽,见之忘俗。   今日惊鸿一瞥,果然名不虚传。   白羽背上那人,想必便是滇沧少宗主秦峥了,不知他来这蛮荒野境做什么。   我神色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挑了一个不同的方向闷头赶路。我不想再与那种天之骄子有什么牵扯,包括秦峥。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就可以做到的,七日后,我在秘境见到了秦峥。   秦峥靠着树干闭目打坐,他的霜无剑直立插在一旁。   洁白的羽毛飘下,我仿佛被蛊惑一般向他迈了一步。   那便是我沦陷的开端。   秦峥睁开眼,看向我。   “是你。”   说来,我与秦峥先前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我被那些修士连续追了一个月,片刻不得休息,身心俱疲,出城门时太过神思不属,脚下踏了个空,跌倒之际我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人。   我的指尖滑过男人柔软冰凉的衣衫,我的小臂被温暖宽厚的手轻轻托住,我被扶住了。   待我站稳,我下意识抬首看去,我便掉进了一双深邃如渊,仁厚如水的眸。   他面色冷淡,毫无波澜,淡漠的眸子看向我,我惊恐万状,后退了一步,伸手盖回滑落的兜帽,恨不得可以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我顿时如梦初醒,不敢多看一眼,低着头跑走了。   那时我与他不过匆匆一眼,他竟认出我了。   “对,是我,魔修乐生。”我并未掩饰身上的魔气,见他并无排斥之意,便索性走到他身边坐下:“秦真君是什么时候进的这个鬼地方的?”   秦峥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声道:“一日前。”   那岂不是和我是同一天?   我在那莽域野境里躲藏了六天,算了算日子料想那些自诩正义的仙门弟子们怎么都该散去大半了,是时候离开这个莽域了,谁料却在离去途中意外被吸入了这个秘境。   这个秘境邪门得很,我在这里无法使用灵力,也打不开储物戒,奇怪的是却能打开储物袋,大抵是因为储物袋是最低级的储物法宝吧,然而我最重要的家当都在储物戒里,留在储物袋里面的不过是些世俗的金银,能有什么用。   思及此,我有些烦躁,啧声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秦峥垂下眼睫,并不言语。   忽的,他握剑起身,警戒看向前方,只见远处传来轰然巨响,如同山势崩塌,我茫然四顾,脸色蓦地一变,艹!我们这不就是山脚下吗?   “快走!”   再不跑就等死吧,直接活埋,连坟堆都给你堆好。   不想死的还有居住在这里的妖兽们,我昨日试过,这些妖兽不受秘境限制,灵力流转自如,随便一个一阶妖兽就能压我一头。   我跟着秦峥身后,一路狂飙,却发现没有路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媚,身后是山崩导致的兽潮,眼前是地裂划开的天堑,这是在故意针对我吧?啊?   秦峥停在裂口边上,看向裂口的另一边,像是在丈量估算两边的距离,我环顾四周,一跺脚,拉起秦峥就跑。   冥冥之中我有一股直觉,那个方向将会带离我们脱离险境。   这一次我的直觉似乎起了作用。却是将我们从一个火炕带到另一个火炕。   我们一路跑,不知不觉就跑到树林的边缘,摆脱了狂奔的兽潮,我气喘吁吁的扶着树干喘气,秦峥比我好些,喘息却也粗了些许。我举目眺望,远远看到那里高高的耸立着一座城池。   在我发现那座城池的同时,城池也发现了我。   我们被这里的原住民团团围住,捉回去当驸马。 第100章   “你们要带我去哪?”并没有人回应我,我稀里糊涂的被捆起来,一路押回城中。   我本就觉得那城池大得出乎寻常,过了一会我又发现,不但是城池高大,城池内的居民生得也十分高大,然而他们神色僵硬,面孔扁平,比起活人,更像是一堆石头雕刻而成的人。我无法从中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的想法,只能模糊感觉他们对我并无敌意。他们力大无穷,我无法   这些石头人的五官仿佛是人随手在河滩捡一块石头然后再在上面随便捏出来的,毫无特点,至少在我看来是无甚差别,对我来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的服饰衣着,有的穿着是卫兵的甲胄,有的穿着夸张华丽的罗裙。   与被卫兵抓回城中的我不同,秦峥是自己走进来的,其中差别待遇叫我一阵暗恨,我来不及多咬牙切齿一会,那个穿着夸张华丽的罗裙的石头人从一群石头卫兵中走了出来,指着我说道,“就他了。”   见卫兵动作粗暴,她骂道:“笨死了!小心点,别抓坏了!本公主要的是完好无缺的驸马。”   驸马?在说谁?是……我吗?   那罗裙石女,或者说公主,走到我身前,语气带着天然的高傲,宣布道:“本公主看上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驸马了。”   我诧异不已:“为何?”   公主理直气壮的回:“因为你好看啊,你是本公主见过最好看,最漂亮的人。”   我看向比我高了三尺的公主,与那些五官粗糙的卫兵不同,这位公主的五官更加清晰,也生动许多,隐约有几分的明艳动人,但是……我余光扫过坠在身后的秦峥,开口道:“抱歉,公主殿下。我不能娶你!”   “娶我?不用你娶我啊。”公主讶然摇头,正当我疑然不解正欲询问之际,公主理所应当的说道:“当然是你嫁我啊。”   ……   我一时竟无语凝噎。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急声道:“公主殿下,我不能与你成亲。”   “为什么?”公主不解道:“为什么不能同我成亲?为什么不能做我的驸马?”   “因为……”我目光快速在四周转了个来回,灵光一闪,高声道:“因为我已经成亲了。”   “成亲了?”公主惊讶的叫出声,似是不能接受。   秦峥闻言也看向我,眼神中带了一丝的讶异。   “对,”我连声应道,心想这样她应该会放过我了。   公主与身边的侍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后,惋惜叹气,勉为其难的指向秦峥道:“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成亲了,那就让你的同伴做我的驸马吧。卫兵,把他带回去。”   我一惊,拉住秦峥,向公主喊道:“等一下!他也不能与公主成亲!”   “为什么?难道他也成亲了?”   我看向被无辜牵扯的秦峥,含混道:“对。”   公主怀疑道:“怎么会这么巧都成亲了?难道你们是一起成亲的吗?”   我的鼻尖也冒出了汗,硬着头皮道:“是。”   公主还在困惑,她身边的侍女凑上去与她说了些什么,而后公主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两个是夫妻呀。难怪了。”   什么夫妻?!我正想反驳,那公主眼神一厉,“难道你们是在骗本公主的吗?”不知是否是错觉,周围的卫兵看来的眼神也带着不善。   “没有没有!我们是夫妻,是夫妻!”   公主将信将疑道:“当真?”   “当真!”我暗地里向秦峥投了一个眼神,暗示他配合,僵硬的挤出一个笑,问道:“是吧?”   秦峥不知是没有收到我的暗示,还是收到了却不想配合我,只静静站在一旁,垂着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真的?那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我一个头两个大,还不如让我留在莽域杀妖兽呢。我深深吸气,长长叹息道:“不瞒公主,我们家乡不允许男子相恋,其实我与秦峥也是因此才远走他乡,寻求世外桃源……我们初来还未知晓此地风俗,一时隐瞒——还望公主见谅。”   公主闻言笑了,洒脱道:“害!这有什么。不必担心,在我们王国无论男男女女,只要相爱都可以在一起。”   我干笑着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原本事情到了这个情况便应该结束,谁料公主竟神来了一笔,“既然如此,本公主今天就不成亲了,做一回好事,让给你们吧。你们成亲,本公主来当你们的证婚人!”   什……什么!?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耳鸣听错了,公主十分自然的吩咐下去:“快,把我的新服改了,按他们再作两套。一个时辰我要全部工序准备完毕。”   “是!”   等等?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发展?   在场的石头人或是明目张胆,或是自以为不留痕迹的打量了我们一番,呆板的脸上纷纷露出微妙的笑意,在我看来都是幸灾乐祸。   秦峥面色毫无波澜,将我的手按住,制止了我出言反驳。   “多谢……公主……”   我便在这个秘境,这座城池与秦峥三拜九叩,拜了堂,成了亲,入了 ……洞房。 第101章   我们在那位公主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成了亲,结为道侣,好在这边风俗与外界有所出入,我们不必发下天道誓,这叫我隐隐舒了一口气。这样等到离开此地之后,无论是我,抑或者是秦峥都可以理所应当的将这些插曲抛下,断得一干二净。   这个小型的国家处于秘境正中心,名唤神泽。四周有天然屏障,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冥冥之中我有预感,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关键就在这个神泽国。神泽国的子民长得像石头,性格更像石头,顽固蠢笨,而且排外得很,这些日子我旁敲侧击,多方打听,仍是徒劳而归。   那些石头人一个个跟锯嘴葫芦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句屁话来,常常答非所问,叫人不免怀疑他们到底是人还是石头。如此看来,那位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反倒是我在城中见过最似常人的一个了。   我本以为有了秦峥相帮,我们会很快就离开这个鬼地方。谁知,这一呆就是七十九天。   相较我日日四处游走打探焦心不已,同样是被困在秘境无法离开的秦峥倒是十分的安之若素,一点也看不出心焦的意味。也是,可能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历练罢了,何必心急。   只是他等得起,我却等不起。   准确的说是我身上种着的淫蛊等不起。   那淫蛊三月一发作,如今这狗日的三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而我还困在这鬼地方,毫无头绪。在这鬼地方我无法打开储物戒取出压制淫蛊的丹药,失了丹药压制,我的淫蛊必会发作。而我毫无办法。   离我的淫蛊发作的日子越近,我越是心急如焚,日夜。一旦蛊虫失去压制,只会更加猖狂,自被种在我体内起这么多年,它从未得到阳精喂养,非但没有陷入虚弱,反而愈发狂暴,只待三月之期一满,笼中猛兽便会出匣。   不过勉强说来……倒也不算一无所获,我曾与公主借口融入攀谈起这个国家的民俗民风,知晓了这个种族是一支上古遗民,在一位上神的帮助来到此地定居,那位上神开辟了此地使他们得以安身立命后便离去了,为了纪念那位上神,他们为上神建立了神殿,并且每十年会为上神举办祭神大典。   我起了兴致,“祭神?”   公主拎起一串葡萄,精挑细选了一番,捻了一粒葡萄,丢入口中:“是啊,你要来吗?和你男人一起来呗,本公主到时候带你们去神殿逛逛,可好玩了。”   “……”我滤过公主那句‘你男人’,抬眸望向她,犹豫道:“可以吗?神殿重地,应当不允许旁人出入的吧?”   她的侍女生硬道:“启禀公主殿下,神殿非皇氏不得入。”   公主闻言,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本公主认他作干弟弟不就可以了吗?”   我讶然失色:“公主!?”这位公主未也太过洒脱,太过豪爽了吧?   公主拍板:“本公主说可以就可以,就这么定了,本公主说了算。择日不如撞日,来来来,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本公主的弟弟了。”公主大手一捞,酒杯往我怀中一怼,我手腕一沉,震惊的看向公主。由于神泽国子民生来高大,他们的器皿也相应的十分巨大,在公主手中是一个酒杯,到我这边那便是大海碗了,还是深口的大海碗。   我从未尝试饮酒,这么多,我定会吃醉,我迟疑问道:“全部喝完?”   “当然,不够还有,你尽管敞开了喝。”   我一闭眼,捧起酒盏往口中倾倒,吞咽不及的酒液溢出滑落,沾湿了我的衣衫。辛辣的酒液滑过喉管,我的身子冒了汗,小腹点燃了一簇火,遇见酒液烧得更旺。我放下酒盏,拭去嘴角酒渍,咬了咬舌尖,强忍着阵阵晕眩道:“公主……殿下,乐生不胜酒力,先……先请告退 。”   “啊,这就回去啦?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啊?行吧,去吧去吧。谁让本公主通情达理,善良大方呢。”   我如蒙大赦,步履凌乱的离开了。   仿佛一切都笼在雾气之中,我看不清,也听不清,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到西郊去,幸好我早有准备,为压制淫蛊专门在那里是准备了带来寒潭的密室,只要到那里……我就可以泡到寒潭里去,只要……   然而还是迟了。那该死的淫蛊仿佛是刻意要与我针对,就在在我前往寒潭的途中,淫蛊发作了。   这一次淫蛊发作来势汹汹,我双腿绵软,每一步都好似踏在云端,我勉力前行了几步便栽倒在地,双膝磕在地上撞得生疼,可这份疼痛却只勉强带来一刻的清醒,欲念如浪潮瞬息淹没了我。   我闭眼呜咽,如同失去骨头一般软在地上。我最后是爬到密室的,粗砺的地面磨破了我的手,血珠滚落,我在寒潭里浸着,水很凉,可我的身子却很热,我的血液被情欲煮沸,在我的体内翻腾,我的眼失去清明,只剩下无尽的渴求。   谁来?谁来……救救我……   最先出现在我视线的是素白的衣角,再是裹在衣料之中,笔直有力的双腿,最后是秦峥欺霜胜雪的脸。   哈!他总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清冷得如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仙人,可他越是清冷,越是让人恨不得叫世间最浓重,最污秽的欲念将他彻底弄脏染透!   “你来做什么……”我喘息着问道,浓郁的血腥气让我迷乱,是先前对抗蛊虫兴起的欲念时,我咬破自己的唇,我感受不到疼痛,我只剩下躯壳,灵魂高高的飘在半空俯视,看我的空壳。   “我来寻你。”   秦峥缓步而行,他的步子不疾不徐,脚步声清晰若在耳边,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他在池边停下,冰封的眼投在我的身,我的身子一阵战栗,接着,我的灵魂归了位,我情不自禁瑟缩,抱住了自己。   “寒潭伤身,不宜久泡。”   不过是受些寒,我忍得了。   更何况,我不敢离水,因为在秦峥出现的那一刻,我便再也感受不到寒潭的冰冷。相反,我觉得热,是热极,是欲极,春潮从深处涌出,从泉口汩汩流淌。那老匹夫下的淫蛊怎么还会因情……   我脸红了个透,羞愤欲死。   若秦峥是我道侣……也就罢了。然而我与秦峥的关系,彼此都心知肚明,伪装夫妻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无法开口向他寻求帮助、甚至想上一想都是得寸进尺,更别提述之于口。   “那你已经找到我了,可以走了。”   我在他的目光下如一只河蚌被剥开了蚌壳,被迫袒露出不见天日的蚌肉,我无处躲藏的退后,水面激起一阵水花,而后,我的后背抵在寒潭粗糙的边缘,被自己扯的七零八落的衣衫彻底湿透,我有些冷了,于是我抱紧了自己。   然而我将自己抱得再紧,也无法给自己带来一丝温度,更无法填补身体深处的空虚,我的视线如化开的蜂蜜粘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他可以抱住我,……他的手那么暖,直接握在我的腰上,会把我烫坏的吧?那我岂不是会直接化在他的手上了……我身上唯一丰满的就是臀了,哪怕他的手比我的大了那么多,也没办法一手包住的吧?他的手那么的拥有力量……那个洞那么软,又盛满了春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呢?只要他……   我吓得魂飞魄散。   他为什么还不走?他知不知道有人拿全部的心力去克制才勉强不去觊觎着他,不去玷污他?   我施虐般的咬上本就伤痕累累的唇,还未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铁锈味弥漫开来,我哑着声,呵斥:“快走啊!非礼勿视懂不懂,快离开!走啊!还不走?”   “!”   秦峥走下寒潭抱住了我。   “你身上好凉。”   秦峥的手轻轻触了我的背脊,不亲昵,也不逾距,一触即离,他平声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他贴去,每一寸肌肤都因为他的触碰而欢欣鼓舞,并且期盼能够得到更多更多的怜爱,全力压制的欲念脱困而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峥因为我的触碰微微颦起眉,道:“知道。”   他的眼比亘古不化的雪山还要冰冷,然而我的理智早已被冲天的欲火燃得丝毫不剩。我低笑一声扑上去吻住他的唇,他的唇被我咬得发红,目光清明,那是神佛的无动于衷,呵。真的无动于衷吗?我低喘着抓住他的手,隔着湿透的亵衣,盖在我的胸口硬挺那点。我如一尾淫蛇缠绕住他,暧昧的吐息:“那……与我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做得到吗?”   “做不到就离开。”我挣脱他的怀,讥嘲的向他乜去一眼,拉开了身上的衣衫,浸饱潭水的衣衫粘在身上不肯下滑,我便探入手去,手指轻轻挑动,负隅顽抗的衣衫便滑了下去,半挂在手肘,接着我如法炮制的褪去了腿上的裤子,这下,我身上只有上身挂着的那件亵衣啦,只能堪堪挡住腿间的风光,旁的什么也挡不住了。   我后仰着靠在潭边,一手撑在岸上,另一只手抚慰自己,我畏冷般交迭了双腿,慢慢摩擦,水面波纹阵阵,我的足尖虚虚点在秦峥的小腹,“看够了吗?”   秦峥握住我的足,手上一用力,便将我拉了过去,我的腿被迫环在他的腰间,他火热的阳具隔着衣料凶狠的撞在我的腿跟,我不甘示弱的抬眼看他,伸手环在他的肩颈,笑道:“你硬了。”   然后,他吻住了我,那么凶,又那么不知所措。   “怎么做?”他问。   我只是笑,“你想对怎么做?”   我的臀被捧在他的掌心,饱满的臀肉在他的指缝溢出,我惊喘一声,他的手指循着泉水,探入了幽谷之中,狭窄的谷道被撑开,饱胀与酸麻一并袭来,我变作了他的俘虏。   “啊……”   炙热的肉棍如一条火龙入了幽地,现在,是我抓到他了。   我勾引了他,并且彻底的亵渎了他。 第102章   自那此欢好之后,我与秦峥之间最后的屏障彻底打破,理所当然的滚在了一处。我放空了自己,不去想秦峥到底是抱着何种态度与我欢好。反正,不会是我想要的那种,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猜。   有了应对yin蛊的法子,我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不再整日的东走西荡,也有闲情逸致去留意神泽国的风景哪里最美。   我坐在长满花草山坡上,背后是来时的森林,面前是神泽国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城池,我折了一支荷叶充伞,盖在脸上,听着风将远处的人声喧嚣带来,路过我,然后传向更远的地方,最后消散。   晚风熏得我昏昏欲睡,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这一刻,我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荷叶被风掀起一角,我看见秦峥洁白的衣摆,我拿开荷叶握在手中,向秦峥笑道:“你也来了?一起坐会?”   我只是随口一说,秦峥竟真的依言在我的身旁坐下,与我的间隙不过成人一掌宽,我往他的那处一侧,便结结实实的撞上他的身体了,我支起手,借势砸在他的怀中,“不好意思,躺久了,身体有些麻。”   秦峥的手已经按在我的手臂上,因为没有施力,叫人不清楚他是想推开,还是想挽留。   “多谢。”我的手撑在他的腿上,摸了把他结实的大腿肌肉,我自然地起了身,吻上他的唇。   我坐在他的怀中,衣襟大敞着,露出带着淤痕未散的胸口,然后,我将自己送了过去。   整个过程秦峥没有一点抗拒,这使我忍不住要更得寸进尺些,我想同他再近些,不只是身体的亲近,还有其他的。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深深的山中,盖了一间竹屋,檐下再挂一个风铃,门口是自己种菜的菜园,山上种了几棵桃树,几颗李树,春天开花就看花,夏日结果便吃果,……醒来后我想我应该再在院里挖一个池塘,种一池莲花,摘莲蓬,挖泥藕,夏天脱了鞋赤脚泡在池塘里,脸上盖一片大大的荷叶,”在高丨潮的余韵中,我抓过被扔在一旁的荷叶,荷叶的边缘有些萎靡,但认是翠绿浓郁,我晃了晃它,“比我手上这个要大些。”   “……届时在荷花的香气里悠悠睡上一觉,便是极致的快活。若我醒来,还有人等我一起吃饭,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秦峥静默,轻轻的垂下眼帘望我,浓密的眼睫落下暗色阴影,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像是打量,或者说评估?而后我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似乎是……笑?他要开口说话了吗?他会说些什么?是嘲笑我异想天开?是讥讽我毫无追求?不,他素来修养极好,纵然瞧不起我,也不会真的出言嘲讽。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忽视心中的冷意,从他怀中起身,披上外袍,摆了摆手,身子往后一仰,撑着手,抬头看秘境的天空:“反正等出了秘境,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我竟生了不该有的妄念,我系好衣带,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漫不经心道:“我刚才说的话是我一时迷糊瞎说的,秦真君给个面子,不要笑话我,忘了吧。”   秦峥重复,语气平淡,不辨喜怒:“忘了?”   “忘了吧,你就当没听见好了。”我脸上的笑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我转移话题:“还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峥站起身来,退了两步,身子融到树的阴影中去了,他的神色被树叶破碎的投影遮了大半,微冷道:“路过。”   “……哦,这样啊。”我胡乱点头,“这样啊。”   良久,秦峥走后,我慢慢侧过身,缓缓佝偻了身,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抱住了自己。   我有些冷了。   可我只有自己。   夕阳的余晖寸寸收拢,夜幕降临。   我双手摊开,躺在草地上,眼睛看着上空,却没有真的去看,很快眼睛就有些发酸,我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会。然后我从地上爬起,我该回去了。   先前激情留下的液体随着动作流出,沿着大腿内侧缓缓下滑,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凉。最后在腿间干涸。   我淌进一处溪涧,就着清澈而冰凉的溪水将自己搓洗干净,而后归去。   神泽国日落而息,我回去时,天下起了细雨,如蚕吐丝,沾了一身的水气。街上已经没有走动的行人,只有寥寥点烛光从窗纸透出,地面的水渍披了一层月光,倒影便憧憧的落在上头了。   我是在街的尽头看秦峥的。   街的尽头是一条河,之间架了一座石桥,秦峥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月色的雨丝中,月色之下,他是唯一的风景。   在我走到河边树下时,秦峥似乎转脸看了我一眼,或许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河水温柔的流淌,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相通了一些事。不论今后是擦肩而过再无瓜葛还是狭路相逢兵刃相向,至少,在这一刻,这些都不会发生,我是可以信任他的,这便足够了。   我扬声喊道:“秦峥——”他转过身来,我就冲他招手。   秦峥撑着伞,走向我,然后将我护在了伞下。雨便无法淋到我了。   “今天的月色很美。你觉得呢?”   “嗯。”   我就这样与秦峥并用一把油纸伞渡河,一同归去。   往后的日子一切照旧,那次的不欢而散,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那确实只是一个插曲,因为,他是那般的好。即使我是人人喊打的魔修,他也愿意尊重我,从不因此而轻视我。更何况他是那么的温柔,纵然我只是占了他道侣的头衔,他还能对我那般的好,那般的负责,那般的尽心尽力……若非是我异想天开说那些煞风景的话,我们本该一点不合也不会有的。   我反省过后,心中松快,拉着秦峥又睡了一次又一次,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   在一次又一次的抵死缠丨绵中,神泽的祭神大典开始了。   一大清早公主就派人来喊我。彼时我正伏在秦峥腿间,口腔被填得满满当当,无法回话。   秦峥扶在我后颈的手轻轻摩挲,眼睫低垂轻颤,唇是色丨气的红,他轻声道:“可以了。”而后他动了动,想要抽身而出,我不知当时在想些什么的,竟下意识的追了过去,秦峥更是惊讶,我便自食恶果,不但被灌了满嘴,脸上也沾了许多。   我咽下口中的液体,顾不得擦去溅在脸上的那些,清了清嗓子,扬声回道:“稍等,我们马上好,这就来。”   秦峥拭去他留在我脸上的子子孙孙,眼角飞了薄红,“你……不必如此。”这就是害羞了,真是可爱。   我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浑不在意的爬起,转过身一件件的穿衣服,掩在发间的耳尖也隐隐发烫:“走吧走吧,神泽国的祭神大典,可能会有离开秘境的线索。”   “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   秦峥穿得要比我更整齐些,衣袍严谨的包住了他的脖子,若单单看他上半身的衣着,谁能看得出他刚刚还与我胡天胡地呢?秦峥系着袖口的绑绳,突然道:“你很想离开?”   “当然。”我理所当然的回道,“难道你不想?”   秦峥便不说话了,我把脚蹬进靴子,跳下床去开门,冲秦峥喊道:“走啦。” 第103章   神泽的祭神大典庄严且肃穆,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举国欢庆的热闹,感觉像是只有皇室贵族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参与其中,普通百姓不过是在檐下多挂了一盏灯,门上插了一截新摘的树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王公贵族无不穿着华丽的礼服,他们一步一拜,面上是无比的虔诚,一阶一阶的登上祭神的高台。   在帝王长长的赞咏歌颂完毕后,大典正式开始。   准备就绪的礼花次序绽放,乐师奏乐,舞着起舞,场面热闹非凡。而我与秦峥则在公主的带领下进入了神泽国圣地——神殿。   越是接近神殿,我走得便越是艰难。本应吃饱喝足安分蛰伏的蛊虫在进入圣地时便开始翻腾不休,仿佛殿存在着什么令它恐惧的东西,从蛊虫的这般反应来看,这神殿我非入不可了。我咬紧了牙,强压住着体内的不适,跟上公主的步伐。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我的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内衫。   我脚下一空,秦峥捞过我,将我半抱在怀,我搭在他的手臂上的手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料,秦峥拉过我的手,环上他,道:“搂紧。”   他将我抱了起来。   我僵了僵,做贼心虚的去看走在前面的公主,正对上公主揶揄的表情,登时面上一热,茫然的看向秦峥,秦峥看不出一丝异状,仿佛是理所当然。   “快跟上。”公主招手。   与我一并回过神的还有蛊虫,我咬紧嘴唇,慢慢地靠像秦峥,柔顺的伏在他的怀中。   进入神殿的内部,一眼可以看见大殿之中的高台之上立着一尊与人同高的金像,制作得栩栩如生,连发丝也缕缕分明,衣袂灵动,精美异常,恍若下一瞬神像便会活过来从高台上走下来一般。   这位上神穿着白地金边的礼袍,带着高挺的发冠,脸上带着纯金打造的面具,看不清容貌,不过从他含笑的眉眼来看,他大概会是一个亲切的神吧?神像一手的手心上仰着,朝向苍穹,另一手手中拿着一支翠绿欲滴的树枝。不知为何我见到那截树枝,竟有几分的亲切,仿佛是回归了本源。   说来也怪,在我靠近神像的那一刻,我体内作妖的蛊虫便变得十分安分,像是死了一般。我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蛊虫所怕的便是神像了,准确来说,是神像手中的那截树枝。   公主颇有几分自得的问我:“如何?”   我赞道:“鬼斧神工。”说着我走向神像,就近查看神像,“……”我深吸了一口气。   神像手上的印记……   我见过的。   在我自己的身上。图案,大小,分毫不差。   怎么回事?我疑然看向温柔浅笑的神像,不知是不是错觉,神像似乎眨了一下眼睛。我心中大骇,不觉后退了一步。   与之同时,我的识海里冒出一道缥缈的声音来。空灵而神秘,在我心底激起了惊涛骇浪。   “过来。”   神像,活了。   他自高台走下,走向我,将我上下扫视了一遍,目光在我的丹田处停留一瞬,嫌恶的抬起手中的那截树枝,信手一扬,洁白的衣袖翻飞荡下,我只觉身体一轻,纠缠我多年的蛊虫就此灰飞烟灭。   我自由了。   “乐生?”秦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纱。   他拉住了我,“你要做什么?”   我脑中一片空白,不顾秦峥的阻拦,怔怔然走向神像,伸出了手。   “乐生!”秦峥喊我,面上似乎带了一丝急切,我却恍若未闻,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将手按在了神像手中的印迹之上。   下一瞬金光大盛。   在漫天金光之下,秦峥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甩出了秘境。一并被甩出秘境的还有秦峥。我砸在他的身上,所以并不疼。   “如何?”我抬起头对得意的挑眉,笑道:“我就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的吧。我们这不就出来了吗?”说着我揶揄的看向秦峥的手,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手腕未曾放开,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圈住了我的手腕,活像是怕我跑了还是怎么的。   不过也幸好他及时拉住了我。不然,他可能真的就被留在秘境了。   我将视线移回秦峥的脸上,秦峥还是一张冷脸,甚至冷得更甚,简直就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棱,又冷又刺。   他这是生什么气?莫名其妙。   秦峥眉峰微凛,语气平直:“起来。”   好吧,好吧。原来在嫌弃我呢。   我没趣的闭上嘴,默默从他身上爬起。我住了嘴,秦峥又是不爱说话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感觉手心有些硌,我这才发现,被我带出秘境的除了秦峥,还有神像手中的那截树枝。我本以为那树枝是假的,是神泽国的工匠制作的,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什么天才地宝?   我本想将这树枝收到储物戒,最后却是将它放入紫府藏好,树枝甫一进入我的紫府,便如鱼得水的在我紫府扎了根,舒展了叶片,我分出一丝灵识戳了戳它,一抹细小的意识传来,带着纯然的亲近之意,我向它传去一丝灵力,安抚过后内视丹田,奇怪?本该盘踞于此的蛊虫居然不见了踪迹,我心中一惊,连忙运转灵力将身体来来回回彻底巡视了四五遍,却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神像?   我隐隐有种直觉——神像的所做所言,不仅仅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存在。是那位上神替我驱除了淫蛊。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帮我,然而他确确实实是替我驱除了淫蛊。从今往后,我将不必再为淫蛊所困。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我忙抽出灵识,余光看见秦峥闭目坐在一旁,他的眉心蹙成一个川字,像是被什么所深深困扰。   他似是一直分神在关注我,我的视线甫一扫过他,他便霍地睁开眼看向我,他的目光复杂,糅杂了太多情绪,有些暗沉沉的。   人声愈发近了,仿佛交谈的人正在全速赶来,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眼前。   “你……”他似是极为艰难地开口,琉璃般的眸落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一突,若有所觉,面上却毫无异状,状若疑然看向他,轻声道:“我什么?”   秦峥扔下一个匿影阵,掩去了我们的踪影,他垂着眸,不咸不淡的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   我一怔,表情麻木的想,大抵是四海为家吧,毕竟我如今成了魔修,正道不会容我,魔道又非我所愿,无处可去,自然是四处流浪,无所依,无所靠。我本就无牵无挂,如今身为魔修,更是如此……我心中划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为这个烦恼。也是,我是魔修啊。   毕竟道魔殊途,我若是拿秘境所结的道侣身份,死乞白赖的要他负责,死死纠缠,耽误他光明前途不提,万一他本有什么心上人,或是什么老情人,被我这么一搅合……   “少宗主——”   远处的人声终于到了跟前,那是一群身着滇沧宗服的弟子,来寻他们滇沧的少宗主。而他们绝不愿看到他们敬爱的少宗主会和魔道中人纠缠不休。   我收拢思绪,侧头看他,徐徐道:“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怎么看,我对他而言都是一个灾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我入魔后所见所闻,无不彰显了道修厌恶魔修,而他们对魔修的偏见,同样也会因此而牵连我身边的人。   “桥归桥路归路?”   “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就此一拍两散,互不干扰。”我攥紧了手指,握成了拳,在衣袖之下微微发抖。   他或许对我有些许好感吧,可那点爱意太过浅淡,我不敢拿去赌,赌去他日后不会后悔,更舍不得他因我而受人非议。   滇沧的弟子因为匿影阵无法发现我们,匆匆略过此处便赶向莽域深处。   “互不干扰?”他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了,“你是这么想的?”   我点头:“是。”   秦峥用力的闭了下眼,道:“好。”   “你走吧。” 第104章   我最终还是去了魔域,并且还成为魔尊宴黎手下的一把刀。正道传言我与魔尊早已勾搭成奸,此次不过是任务完成,回归魔域,魔域则是传言我是魔尊入幕之宾……   与外界的种种猜测无关不同,我归顺魔尊,为他做事,不过是因为他能为我提供的庇佑而已。至于为何要选择留在魔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不过是我发现魔域才是我的归处,魔道才是我的本途,残忍嗜杀才是我的本性罢了。   我入魔域百年来,手上沾满了鲜血。正道不是斥我忘恩负义,说我欺师灭祖,罪该万死,对我喊打喊杀,处处追杀?那我反过来去杀他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我无恶不作,自然不会是任打任骂,逆来顺受的。别人伤我肤,我伤其骨,才是我这种罪大恶极的恶人会做的事呀。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百年来,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多到我无法分辨哪一个是我杀的,哪一个是别人杀的。我甚至连那些道修的脸都记不清,不不记得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毕竟,死人没必要去记。   不过我倒是记得那些人的眼神,我在他们的眼中看到过怨毒、憎恨、恐惧还有懊悔,他们痛哭流涕,他们咒骂不休,他们诅咒我不得好死,然而我活着,他们却是死在我的手上,这是最终的事实。随着葬在我血月之下的亡魂逐渐增多,我血月修罗的恶名也随之传开。   百年来,魔尊派下的任务大多是截杀道修,挑拨各派之间的矛盾,或是引诱天赋上佳的道修堕魔。唯有一次叫我格外的记忆深刻。   魔尊垂目将衣袖上的褶皱一一拉平,道:“此次,我想劳烦乐生去道修地界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   魔尊摊开五指,露出手心的一枚珍珠大小玄色圆珠,缓缓道:“替我将魔种种入鹤崇的体内。”   魔种……魔尊是要我诱鹤崇入魔。   “鹤崇?”我盯着魔尊赤色的眼瞳,“您可真是看得起我。”鹤崇以剑入道,道心之坚,谁人不知,魔尊居然让我去诱他堕魔?真是异想天开。   魔尊摇了摇手指,施施然踱了几步,道:“乐生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唯一可以动摇鹤崇道心的,唯你一人。对他而言,只有你是特殊的。”   我冷了脸色,讥诮道:“魔尊大人不必如此,我是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清楚。”   鹤崇对我有特殊感情?笑话。   我不以为然,对魔尊的话嗤之以鼻,像他那种无欲无求的,怎么可能会动心去喜欢什么人呢,叫我勾引鹤崇……呵。还不如让我和鹤崇打一架来得实在。   要我诱鹤崇入魔。   真是个笑话。   魔尊并不不催促,只在一旁含笑看我,却是非要我接下这个任务不可了。   “我尽力而为。”   我从魔尊的手中拿过那粒魔种,转身离去,将魔尊的话抛在身后。   “你是他的命定之人,他终将……”   我隐藏了身上的魔气,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剑修接近 了鹤崇。为了接近鹤崇,我为自己编了一套说辞,说我是因为魔修而惨遭灭族的散修,对魔修痛深恶绝。又说对无极执剑长老仰慕已久,誓要像鹤崇一样拿手中的剑匡扶正义,驱逐邪恶。在俗套的同生死共进退之后,我得了鹤崇的青眼,鹤崇默许了我的接近。   然而最终那粒魔种还是没有成功种下,途中鹤崇似乎是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竟邀我前往他的无涯峰探讨剑术,众所周知,鹤崇从不准许旁人在无涯峰上练剑,除去他,谁若敢在无涯峰拔剑,便是一个死字。鹤崇邀我前去必然有诈。他一定是在试探我,意识到这点,我当机立断扔下伪装的身份,连夜离开了无极。当然要逃,我只不过是一个元婴,对上合体的大能只有一个死字,不逃难道等鹤崇发现我是个魔修然后被他杀死吗?   我可不想死。毕竟命是自己的,不值得为了魔尊的一个任务搭上自己的命。   于是我回了魔域,再之后,便是仙魔之战了。 第105章   仙魔之战开启,是情理之中,这些年来仙魔双方摩擦不断,不是你杀我的弟子,就是我杀你子民,再就是争夺地盘,不断升级的摩擦最终开启了仙魔大战。其实大战开启与否于我并无太大差别,无非是杀的人是多是少的差别。   我与秦峥的再遇也是在仙魔之战的战场之上。他挥剑斩魔,我拔刀弑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道魔两立,他往南,我向北,避开了刀剑相向。彼时大战已经进行了一百余日,低阶的修士死伤惨重,俱是疲惫不堪,于是双方不约而同的各自修整。   魔道高层在研讨接下来的作战,而我离开了驻地。   自当年莽域一别,已是百年,这百年来我一次也未见过他。我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可只是战场的匆匆一眼,我便知道我从未忘记过……我想见他。于是我便去寻他了。   道魔两军驻地隔了一条不过三丈的溪流,夜深人静,叶声飒飒。   溪水没过我的发顶,月光落在粼粼的水面,我如一尾银鱼游向岸边,然后扑向秦峥,带起的一串水珠落回水中,激起阵阵水花,我将冰冷的手环上他,献上了自己的唇。   秦峥眸光冷凝,双唇紧闭,并不回应我的吻,他的手紧紧掐在了我的腰间,像是要将我推开。   “为什么不亲我?”我的唇贴着他唇,有些委屈,“你讨厌我了吗?”   腰上的手紧得像是要吧我掐断了。   “不,”秦峥捏在我的后颈,凶狠的吻住了我:“我恨你。”   我身上湿透的衣物很快被除去,透着凉意的身子被包在一团火里,我重新热了起来。   他再一次染上了我的颜色。   真好。   身体得到餍足并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我知道,我不该来寻他的,也不该纠缠他……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在这一场末日的狂欢中,我能做的唯有尽可能的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天亮了,厮杀重新开启,这一战一打就十年。   魔道原本志得意满,志气高昂的要占领中土,将道修驱逐或者化魔,然而却落得一个惨败,甚至连魔尊都丢了性命,整个魔道如同丧家之犬,被驱逐,被追杀,我也不例外。   正道视我为魔尊的继承人,誓要取我性命,魔道则视我为叛徒,对我恨之入骨,我东躲西藏苟延残喘,最后还是落到老对头无极宗的手上,他们废了我的丹田,将我关在地牢里,等待对我的最终裁决。   我自然是不肯死的。于是我引诱了看守的小道士,逃离了无极。   当年从秘境带离的那截树枝经过我百年的灵力供养在我的紫府长成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上结了一颗圆润的果实——我的骨血,我的延续。   血脉相连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血脉的。   我发现他时,他还不到米粒大小,大树宝贝似的将他藏在叶片底下,又炫耀一般将他顶在树顶,恨不得叫人一眼发现他,我也确实是一眼就注意到他,那么小小的一粒,那么的惹人怜爱。我的心中传来一种模糊的情感,像是喜悦,又像是悲伤,我有孩子了。   后来我躲避了正道的围追堵截,成功甩开了追兵,然而结果的大树还未等到果实成熟的便枯萎死去,我的孩子甚至还没有一颗鸡蛋大,难道就要这样夭折了吗?我将他从枯死的树上取下,拿肉身来孕育他,唯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长大,为了生下他,我愿意做任何事,包括以男子之身孕子。   孕育的过程无疑是艰辛的,因为我体内的灵气全数供给了他,又无法使用魔气,我便隐姓埋名留在一个闭塞落后的山村里,山中淳朴悠然的日子几乎让我忘却外界的腥风血雨,我甚至产生等孩子出世后留在这里,在这里抚养孩子长大的念头来。   然而我这些年造下的杀孽太重,老天都容不得我。   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一群流窜的山匪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我本该独善其身的,可我回过神时,我的血月已经出鞘,魔焰滔天,血流成河。   “妖……妖怪啊!”   在村民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我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孩子是在逃亡的途中出世的,可能是因为没有足月就早早出世,他又瘦又小,刚出生时甚至连哭都不会哭,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小耗子,我捧着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崽子,喜悦与悲伤一同淹没了我。我本是想自己抚养他的,我多想自己亲手将他带大,然而我……我将小崽子送到了滇沧。   挤下来的日子我终日浑浑噩噩,全凭本能躲避着仇家,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我不想再逃了。   “魔头!看你还往哪里跑。”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我看向人群,向前走了一步,人群便警惕的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而戒备,神情厌恶,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仇恨。   所有人掏出了法器,指向我。   所有人都畏惧他,憎恶我。   啧。还真是,人人都视我为洪水猛兽啊。   “魔头,只要你自废魔功,交出魔器,我们便留你一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个矮胖的中年修士义愤填膺的高声道。   白敛朗声道:“我可担保,只要你自废魔功,交出魔器,我们定放你一条生路。”   秦峥面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温衡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认同白敛的说辞,鹤崇……啧,他怕是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吧。   “生路?”我环视围拢的修士,视线在秦峥他们身上扫了个来回,扬起手中的血月,冷笑道:“那还真是,多谢了。”   临近的修士纷纷目露戒备,暗自催动法器,时刻准备攻击。   温衡颦眉劝道:“乐生,停手吧。”   是我不肯罢休吗?   是我冥顽不灵吗?   我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我便笑了,笑得眼角出了眼泪,我将血月一抛,向后退了几步在崖边,侧过头不去看任何人,轻声道:“好啊。”   “你们要如何,我不奉陪了。”体内的灵力压缩到极致,在炸开的那一刻,我看向了秦峥,小崽子在滇沧过得很好,虽然他的父亲并不知晓他的身世……这样也好。   灵力自爆,死无全尸。   这便是我最终的结局。   ——————————————————————————————————   前世篇结束。明天醒来,搞白敛。(??????)?? 第106章   我从漫长的记忆里苏醒,慢慢睁开了眼。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运转灵力,双眼覆上了灵力,便能看清周遭的情况,我躺在一尊石棺里,盖着棺盖,四四方方的石棺。   胸口有些蒙,腰上有几分紧,像是有人紧紧抱住了我,侧目望去,入目的是白敛纯洁无害的睡颜,白敛头靠在我的胸口,大半的身子压我身上,把我抱得瓷实。   同棺?   “师兄!?”白敛面上惊诧一闪而过,我对上白敛欣喜的眼,然后伸手推开了他。   白敛狠狠撞在石棺的壁上,石棺也跟着震了一震。我伸出五指,一掌拍在棺盖上,裂石声传来,石棺的棺盖四分五裂,石棺棺身也蔓延了蛛网一般的裂痕,碎石飞溅,我运转灵力阻隔了碎石残屑,故而我身上片尘不染,毫发无伤,倒是白敛,身上覆了一层尘灰,脸颊被飞溅的碎石划了一道血口,他撑起身,捂着嘴咳了几声,盈盈目光投向我,腔调如融化的蜂蜜般粘稠甜蜜:“师兄,你醒啦。”   我一手抵在身下的石棺,自石渣中起身,站起,迈步踏在地上。   此处看来是一间石室,墙上镶嵌的月光石多如繁星,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除去这些价值不菲的月光石,整个石室便只剩下一尊石棺,显得有几分空荡,配着地上绘制的鲜红阵法,更显诡异。   白敛目光在我冷淡的面上流连几度,满眼痴恋,黏腻道:“师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已经把仙骨还给你了呀,你看,聚魂石,融灵阵,我……你再也不用为修炼发愁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生气?   “我并无生气。”许久未曾开口,我说得有些生涩,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   “没有生气?那,那为何——”白敛惑然地望着我,“为何这般看我?”   他说着眼中水光滟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似的,然而我只是淡漠看他,心中并无一丝触动,无喜无怒,更无怜惜。   仙骨归位,神血觉醒,血脉之中的传承一并激活,体内的灵力充沛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我的修为一跃到了大乘,半步飞升。原本的厌恶,反感,仇恨,所有的所有,强烈到深入骨髓的情绪全部隔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如何来描述才好,就是我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感,只是不再会感同身受的能力。   我现在十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我能够清楚的分辨出属于前世或是今生记忆。我将前世与今生的记忆缕开,冷眼俯视原本的那个我被愚弄,被利用,撞得浑身是伤,还真是狼狈,丢尽神族的脸。   而造成‘我’今生惨状的最大罪魁祸首,居然妄图想要独占我。他以为他是谁,以为神族是什么?   诸神之下,万物皆是蝼蚁。   蝼蚁也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白敛的所作所为触犯了神族的威严,然而神威不可冒犯,我确实应该惩罚他,所以作为惩罚,我一脚踹倒白敛,踩在他的肩头,脚下施力,在他的哀嚎声中,将他的肩胛骨一点点碾碎,然后震碎他体内的脏器,切断了他全身的经脉。   “你不配。”   我脚步一滞,我的衣摆被人拉住了,白敛一边的手不自然的垂下,完好的手拉住我的衣摆,哀戚的望向我,口中溢出大量的血沫:“师兄……”   “我是真的……”白敛断断续续的说,他的胸腔凹陷了下去,是我弄碎的,他不恨我吗?白敛一面说,一面吐血,殷红的血中夹杂着破碎的脏器,他急促的喘息着,像是怕来不及把话说出口一般的急:“真的……喜……”   他快死了。   我想道,或许我应该给他一个痛快些的死法?   白敛死了。   我将衣角从他手中抽出,转身离去。 第107章   白敛篇   我自然是不喜欢他的。   从我见他的第一眼起。   ——黑匣子   我是真的不喜欢他的。   我接近他,不过是看他笑话罢了。   他那么蠢,我只不过随意编了话哄骗他,他就信以为真,我骗他大师兄喜欢的另有其人,他分明是要哭了,?却还嘴硬说与他无干。他会不知道,他这样子有多招惹人,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要因为无关紧要的自尊硬撑着不肯认输,尤其是他含泪隐忍的模样,叫人忍不住想再狠狠的欺负他,最好叫他崩溃的哭出来,哭到眼角发红,声音抽噎……   “阿敛?”乐生叫他,面上带疑惑,黑而亮的双眸满满都是他。他对白敛那铺天盖地的恶意一无所知,并且将白敛当做自己的至交好友,自他被温衡带到无极起,宗门上下都瞧不上他一个乞儿,待他根骨测出,更是连受冷待,只有白敛日日宽慰他,鼓励他,关心他,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动,跟何况乐生本就渴望温暖,更是将白敛视为唯一的朋友,只要白敛来寻他,哪怕只是简单的说说话,他都会将手上的事情都先放下。   白敛柔柔笑开,将乐生落在肩头的碎发拢到肩后,看着乐生逐渐长成的容貌,温声道:“师兄长得这般好看,阿敛都看呆了。”他说话的腔调带着特有的韵味,同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要比旁人动听真诚得多,这使得同他得到更多的好感与信任,白敛发现了这点,并且很快就将这个天赋运用自如。   乐生闻言可怜兮兮的垂下眼睫,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的转动,下唇不自觉抿了抿:“你又笑话我,你才是真的好看。”   “师兄莫要妄自菲薄,”白敛靠了过去,细细打量了乐生一番,温柔一笑,语气真挚道:“在阿敛看来,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是啊,空有魅惑人心的美貌,却毫无自我保护的意识,又蠢,又天真,那么弱小,偏偏又十分倔强,半点也不肯服软,只有狠狠的弄疼他,弄哭他,他不屈的双眸之中才会不自觉浮出畏惧,还会盈出涟涟的泪水,蜷着身子瑟瑟发抖,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无限的欲望,恨不能将他往死里欺负,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白敛的目光落在乐生布满剑茧的手上,状若不经意的开口道:“对了,六月后的三宗大比师兄要参加吗?师兄在执剑长老门下修炼,定是大有所成吧?”   “我……”乐生面上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白敛的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乐生,忧愁道:“执剑长老对师兄不好吗?”   “不是,没有。”乐生摇头,迟疑道:“师尊他,很好。”   白敛眯起眼,就在昨日,他从丹阁得知,乐生虽拜鹤崇为师起,却从未在丹阁领过份例,而负责掌管铭牌的星罗殿也未更新乐生的弟子铭牌,并非是星罗殿刻意针对,是乐生自己并未前去星罗殿更新铭牌。弟子拜师后需携带师尊的铭牌副令前往星罗殿登记师徒关系,有些受宠的弟子是在师尊陪同下更新的铭牌,再次也会有同门师兄的陪同,就是再普通的弟子也能从师尊口中得一句提示前往星罗殿更新铭牌。连这一点常识都一无所知的乐生,他口中的好,又能有几分真? 乐生勉强笑了笑:“你莫要多想,师尊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白敛松了一口气般放松了神色,冲乐生道:“你我一同入宗,我拜在掌门师尊门下,最忧心的便是你了,如今师兄成为执剑长老弟子,我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说罢,白敛开心的抱了一下乐生,却听到乐生压抑的一声痛哼,很轻,像是生怕被人发现,白敛将他放开,有些愤怒的问道:“师兄,你受伤了?”   他这样简直像是第一次知晓一般,然而乐生的际遇在宗门之中早已人尽皆知,自从乐生成为鹤崇唯一的弟子以来,内门原本不屑自降身份欺凌他的那些弟子也开始处处针对他,今天是你去找鹤崇之徒乐生‘指教’剑法,明日是我来找乐生友好切磋,偏偏乐生又是个倔的,明知是对方刻意针对,也不肯示弱,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做什么?”乐生有些慌乱的拢住被白敛拉开的衣襟,白敛看着乐生,脸上是不容作伪的痛惜,他沉默了一会,默不作声的从储物戒中取出伤药要替乐生上药。   乐生急忙按住白敛的手腕,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白敛语气温柔却不容抗拒:“师兄身上的伤那么多,自己上药定会有所疏漏,还是我替你上药吧。”   “真的不用了……”乐生负隅顽抗的按住襟口,不肯让步。   “师兄总爱自己逞强,”白敛轻轻叹气,失落似的垂下眼睑,落寞道:“我只是想替师兄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还以为师兄把我当朋友了,原来只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吗?”   “我……”乐生一滞,无端有些心虚。   “我只是想帮师兄。”   最终乐生还是被白敛哄得褪下衣袍露出底下羸弱的身子与苍白的肌肤,以及上面触目惊心的淤青,真是可怜。白敛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伸手触碰他的肌肤,“很疼吧?”   乐生咬着下唇,闷声道:“还好。”   “那我开始了?”白敛倒出乳白的药油,拿灵力催发了药力,覆在乐生的伤口上,青红交错的淤痕杂乱的落在乐生苍白的肌肤上,组成一个诡异的凌虐美,白敛心中蓦地生起一股深深的渴望,渴望得身体都疼了起来,真想……白敛的眸色逐渐变深,手上的力量有了一瞬的失控,乐生没有忍住,低低痛呼出声。   白敛手上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我弄痛你了吗?对不起。那我下次轻一点?”   “……嗯,”乐生低声应了声:“麻烦阿敛你了。” 第108章   上一世,白敛从未正眼瞧过乐生,没想到他却是自己登仙路上最大的变数。良师鹤崇,益友秦峥,一个,两个的都被他吸引,他废了多大的心力才将乐生从他们心底抹去。结果,乐生一死,全部泡了汤。   不过是个魔修。   白敛想。   重来一次,白敛决定亲自观察乐生到底有哪里值得秦峥温衡他们情根深种,甚至不惜为他自断仙途。   起初,白敛心怀恶意,蓄意接近,不留痕迹的挑拨,唆使其他弟子针对欺负他,自己再恰到好处的出现,救他与水火,他一面高高在上冷眼看乐生备受欺凌,一面带着伪善的假面成为乐生唯一的朋友,乐生拿一颗赤子之心真心待他,他却在心底笑他傻,面上却毫无破绽,哄得乐生满心信赖,什么都愿意同他分享。   可是不够,完全不够啊。我要的是全部,完完整整,一点也不能少。   白敛心中的野兽叫嚣着,他处心积虑打破了乐生的心防,却发现这里面早就住了其他人,呵。大师兄?温衡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对谁都好的傻子,也配越过他?   然而,乐生是如此的依赖温衡……这让他忍不住开始期待,有一天,他被全心信赖的师兄抛弃的样子。   他大抵会哭出来吧?静静的留着眼泪,失魂落魄,满面凄惶……那应该会是极好看的。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离间,减少温衡与乐生独处的机会,再加上一两个误会,这两个傻子果然以为对方厌恶自己,尤其是乐生,还傻傻的以为温衡心悦白敛,玩弄人心对他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下乐生身边只剩下他了。   白敛漫不经心的把那颗心接过,转身便随意扔在了地上。他突然失去了继续的兴致,便转而专心巩固自己的势力,一晃,又是半年,若不是鹤崇收徒一事,他也不会再次注意乐生。   那个冷心冷情一心剑道的鹤崇竟然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乐生出关,还将乐生收为弟子,这个是前世都没有的事。从今生一开始温衡带上乐生回宗,到如今鹤崇出关收徒,这个乐生还真是,处处叫人惊喜啊。   白敛被重新撩起了兴致,开始等待乐生的堕魔。毕竟前世,乐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修,把仙门众人耍得团团转,他的好师兄温衡也好,执剑长老鹤崇也罢,全部都被乐生哄得动了情,若不是他及时插手,与乐生一道堕魔的怕是要多上他们了。好在今生这些在开始萌芽的阶段就被掐灭了。   可他等啊等却等来了乐生的死讯。   因着圣物一事,掌门对乐生一直心存不满,认为他品格卑劣,为了修为不择手段,不但勾引了他的弟子温衡,还偷盗宗门圣物,后来魔修之事一出,更是让掌门下定决心要为宗门去除门内蛀虫,便派了元景山前去清理门户。   白敛到时,只看见大快朵颐的妖兽,和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只僵白的手上握着的纸符,正是白敛曾经赠与乐生的护身符。白敛一寸寸碾碎了那妖兽身上每一块骨头,抬起腥红的双目,僵硬地抱起那具破碎的尸首。   ……师兄?   连着薄薄一层皮肉的断肢落在了地上,白敛迟疑的看向地上的碎肉,一股幽寒自心底涌出,冻得他战栗了一下。   一定是哪里错了。   ……假的,这一定是障眼法。明明前世——   前世不是这样的。   是了,他不该,他前世能够在那么多仙家的追杀下活下来,又怎会在此刻这般轻易的死去,他定是……骗我的,他那么惜命,哪里舍得去死,定是故意假死脱身……他能逃到哪里去呢?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的。白敛这般想道,稳操胜券的笑了,下次再见面,我不会这般轻易放手了。   一日过去,十日过去……白敛终于找到了乐生,乐生躺在树下因为伤重而失去意识,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   你看你,又把自己弄伤了,明明那么弱,为什么要到处跑呢?   白敛逼退了虎视眈眈的妖兽,将乐生抱在怀中,空落落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露出一个笑来:“师兄,我抓到你了。”   他是真心实意为了他好的,至于囚禁,那不过是因为乐生要逃跑而不得已的举措。   留下,我能给你更多。   事实证明,他的顾虑并非是捕风捉影,他到底是低估了乐生招蜂引蝶的能力,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了这点,更叫他意外的是鹤崇居然没死,只是堕了魔。明明今生的轨迹截然不同,可鹤崇还该死的对乐生动了情,在与鹤崇一战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弱小。白敛迫切的需要力量,他回了宗设计长老反叛,浑水摸鱼在宗门安插了势力,将大半的无极收入囊中,借此恢复伤势,还提升了修为,在得知温衡抢亲后,白敛又适时透露掌门陨落的消息,设计引回温衡,拆散他与乐生。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出秦峥与乐生的双双失忆。本是为了拆散温衡与乐生的计策却促成了秦峥与乐生的好事。   他凭什么?不过是仗着乐生什么都不记得。只要乐生想起来,结契大典定会不了了之,以乐生的性子,届时无论是秦峥还是温衡,谁都无法得到他,既然他得不到,那别人也别想得到。   可他只算对到了一半,他是万万不会料到,乐生恢复记忆后居然会自绝经脉。   这算什么呢?   你不是最惜命吗?   你就那么在意秦峥和温衡吗?   ……   你赢了。   我认输。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白敛的理智本就摇摇欲坠,而接下来的仙骨一事,彻底将他打入了疯魔。   怎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师兄,我真的……我知道错了……   白敛一意孤行的以为,只要他将仙骨归还,就能够一笔勾销。师兄定是气我占了他的仙骨……师兄最是心软了,我把仙骨还回去,师兄就不会气我了。   他凭着所剩无几的清明,将乐生唤醒,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谅解,乐生眼底只有冷漠与厌恶,直到这个时候,白敛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喜欢上他了。   他早就动了情,在他还不知晓的时候,他的心就落在乐生那里了。   所以他才要从中作梗,不肯让任何人发现乐生的好,他只想一人独占乐生的好,他曾经有机会独占的。   可是他把他弄丢了。   “我是真的……”白敛一面说,一面吐血,殷红的血中夹杂着破碎的脏器,他急促的喘息着,像是怕来不及把话说出口一般的急:“真的……喜……”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下一次,下一次我……我不会再犯错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再也不这么对你了……师兄,来世再会。 第109章   我抬步走出石室,石室之外连着狭长的窄道,越是深入越是漆黑无光。若是以往,可能会对我的行走有所阻碍,不过如今,这么点的黑暗于我并无太大影响,我将灵识延伸出去,笼罩了整个石道。   探路的灵识撞上一个人,那人极快的向我奔来,我不假思索扬手一掌击去,只听一声痛哼,灵力撞上那人继而冲荡开来,将他砸出数丈,溢出的灵力使得石道坍塌,碎石震裂落下,继而外界的光线一拥而入,石道亮了起来,我这才看清先前被我的灵力击飞之人的相貌。   那个人是温衡。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冲过去挖那凌乱的碎石,我的手被尖锐的碎石划伤,鲜血淋漓,可我却想不到要运转灵力护体,我搬开压在温衡身上的碎石,一时竟有几分无从下手的茫然。   我自石室出来,一心离去,下手时毫不留情,完全不顾对方是死是活,死了理所应当,活着也无关紧要。可我却没料到我会伤到温衡……   伤……是了,应先疗伤才是。   我忙将温衡扶起,握住温衡的手,将体内的灵力凝成一线,轻柔的汇入他体内,徐徐略过他的经脉,替他化解经脉中凝结的灵气团。温衡的右手软绵绵的垂下,左手又被石块击中砸伤,他自己狼狈带伤,开口第一句却是,“乐生别哭。”   “师兄无事,你不要自责……”   我眼底干涩,身上连汗也未出一滴,何来流泪哭泣一说,倒是温衡自己受了无妄之灾,伤得那般重,还说什么‘无事’,呵!他可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心中无名怒起,冷冷道:“闭嘴。”   “发生什么事情?”"家主——!"   这边的响动引来了白敛手下的修士,他们像一群聒噪的猪猡,先是对着白敛的尸体哭天抢地,然后掏出武器冲向我,口中叫嚷着“你竟敢暗算我们家主,我要你偿命!”“恶贼受死!”   啧,真吵。   我眼神冰冷,仿佛看向一堆死物,我一手轻抬虚点几下,所指之处,无人可近。   那些叫嚣着要杀我偿命的蠢物一个个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高高举起般凌空吊起,温衡瞳孔骤缩,惊道:“乐生?你在做什么?”   我道:“审判。”   “他们助纣为虐,其罪一;出口无状,其罪二;目无神威,其罪三——”我一面向他输送灵力为他疗伤,一面轻轻合拢手指取人性命,轻飘飘的宣布判词:“当诛。”   区区蝼蚁,死不足惜。   话音一落,这些修士当即面色涨得赤红,额头迸出道道狰狞青筋,痛苦不堪的挣扎。可惜他们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在他们对我动杀心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结局便已定下。   “住手,”温衡死死按住我的手臂,声音嘶哑,疲惫的神色有几分的急,道:“快停下!”   “温衡?”我冷声道:“你要拦我?”   “我要取谁的性命,谁能拦我?”我慢慢的手指收紧,骨裂声接连响起,到底是高阶修士,这样还苟延残喘,不肯毙命。世人大多一厢情愿认定神爱世人,神族善良,魔尊恶毒。然而神的善良宽厚从来不会是对人族,蝼蚁是不配得到正眼相待的。既然选择与神作对,便应做好为此付出性命的准备。   “乐生!停下!”秦峥道。   我眼神一寒,抬眼望向秦峥,轻声道:“你也要阻我?”   秦峥走向我,在我身前蹲下,他道:“对不起。”   “是我来迟了。”   我的心狠狠跳了跳,控制修士的灵力一滞,吊在半空的修士断线似的落下,砸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连连后退。   “魔、魔!”一个侥幸留了一命的修士颤抖着指向我,不知死活的大声喊叫:“你是魔头!魔——!”   “魔?”那种肮脏的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我目光一冷,杀意在眼底弥漫,轻飘飘的向他投去一眼:“再说。”   那修士登时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乐生。”温衡握住我的手腕,道:“不要为那些人而弄脏你的手。”   那修士闻言愤愤不平的叫嚷起来,说什么“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什么“同流合污,正道之耻。”聒噪得好比一百只公鸭同时在叫。   我神色不耐,向那修士轻描淡写的投去一眼,道:“我不怕脏。”   那修士登时吓得后仰栽倒,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屁滚尿流的跑了。   我淡淡看向温衡,收回输送灵力的手,先前是我心神未定,只以为自己当真重伤了他,灵力一探便知他并无大碍。也是,温衡到底是无极宗主,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我伤到。   “你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   秦峥眼睫一颤,急声道:“你要去哪?”   “昆仑。” 第110章   “昆仑?”   秦峥脸色微变,似是有所顾虑,温衡变了面色,亦是若有所思。   我眼神平静,道:“是。”   温衡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道:“此去昆仑怕是危险增生,我与你一道前去吧。”他说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倒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局促了。   “你进不去昆仑。”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直言道。   昆仑乃神族圣地,非神族不得入,温衡不是神族,自然进不去的。而且我有预感,昆仑一行,并不会太过顺利,毕竟我杀的是白敛,先不论其他,白家的人定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更何况白敛布局多年,关系错综复杂,在我记忆里除去白家,仙门百家还有不少是归顺于他的,我自是不怕他们来寻仇的,只是温衡无辜,没必要被我白白牵连。   “我知道,”温衡笑了笑,似喜还悲,他眉眼柔和,轻声道:“我只是想送送你。”他的目光温柔又深沉的落在我的身上,任谁都可一眼发现其中暗藏的情意。   我有些无所适从,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我知道他想要什么,然而他要的,是我给不了的。   我于心有愧。   温衡的目光近乎祈求的望着我,“可以吗?”   他向来是温和的,从不叫人为难,更不会咄咄逼人,我最落魄时他对我温柔以待,后来我忘却前尘,与秦峥大婚,他也不曾怨怼,仍是尊重我,支持我,如今我……他还是如此。   我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就一定要拒绝他吗?   我仔细想了想,温衡修为虽不及我,却到底也是合体期的大能,又是无极宗主,身份尊贵,那些想要为白敛报仇‘正义之士’自是不会主动去寻他的麻烦,既如此,我也不必一味拦他,驳他好意,叫他……伤心。   这般思量,温衡与我同行,倒也并非不可。   “随你。”我不动声色地稳了稳微微有些起伏的心绪,漠然道:"你要跟来,就跟吧。"   温衡便慢慢展露了一层浅淡的笑意。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   神族淡漠,却并非没有感情,他们只是比人族更难动情动心罢了。   “我与你同去。”秦峥眉心蹙起,拉住我的手道。   “不必。”我的眉心轻轻拧了下,下意识的拒绝,话音一落,我便觉得有些不妥,我看向秦峥,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便软了几分:“你无需如此。”   秦峥比我高了许多,与我说话时总是低垂着眼,显得柔和而深情,他的瞳孔原是浓郁的黑色,自血脉觉醒以来便成了通透的金色,黑色深情,金色温暖,各有千秋,他道:“你是我的妻,无论去哪,我都陪你。”   我耳根一热,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温衡,还未来得及看清温衡的神色,秦峥一把将我拉过抱在怀中,低下头埋在我颈侧,高挺的鼻尖轻轻的蹭过我的脖颈的肌肤,有些像是在撒娇了。我反应不及被抱了满怀,只得伸手搂住秦峥的脖子好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我犹豫了片刻,道:“那滇沧当何如?”   秦峥言简意赅道:“我自会将宗主之位交出。”   我心中涌上了一股奇妙的感觉,糅杂了惊疑,欣喜,不敢置信,被包在薄薄的一层膜里,雀跃的跳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舍得?”   秦峥垂眸看我,眼神专注而深沉,蓦地,他露出一个笑来,清浅而包容,温声道:“舍得。”   “我只要你一个。” 第111章   秦峥的话语使我醒来便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这时我才察觉到新融的仙骨在阵阵作痛,与此同时被灵力撑破的经脉也不甘示弱的疼痛起来,然而这些不过是小事,我的小腹难受的紧,我疼得眼前发黑,嘴唇失去血色。   是灵力暴动。是我融了仙骨,修为大涨引起体内灵力的暴动。   白敛将我的仙骨融回我的身子本是好事,然而我的身子因为多年的亏损,再加上自绝经脉的损伤,其实并不适合立即进行融骨。故而融骨之后,我只来得及觉醒血脉,身子却并未来得及彻底转为神躯,而我本就断过一次的经脉,还未修复完毕,又被暴涨的灵力再度蛮横撑裂,无处可去的灵力便在我体内肆虐,造成了灵力暴动。   我的身子因为这次融骨而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甚至能听到体内经脉破碎的声音,很快这些疼痛就变得难以忍耐起来,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我流出的冷汗便浸透了衣衫。   “乐生?”温衡担忧的声音传来。   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沉沉往下坠去。我急喘着抓紧了身边的人,不让自己不住下坠的身子落在地上,秦峥的手稳稳扶住了我,他双手一抄,将我抱起,温衡掏出一个圆肚瓷瓶,倒了一粒药喂我服下,“别怕。”   “这,是……什么?”我疼得气息奄奄,却紧咬着牙关不肯用药。   “这是谢虔医师配置的灵药,可以缓解融骨引起的灵力失调。”温衡替我拭去额上的冷汗,将我汗湿的发捋到耳后,柔声哄道:“不苦的。”   温衡也知道骗人了。   我被那药丸苦得脸皱成一团,正想着口中又被塞了一颗梅子糖,熟悉的甜在口中化开,冲淡了灵药的苦味。   温衡为何会随身带糖?这糖他本来是打算拿来哄谁?我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些异样的情愫。   不知是我疼迷糊了,还是如何,体内因四处流窜的灵力带来的疼痛逐渐减轻,我竟听见了谢虔的声音。   “醒了?”谢虔挑了挑眉,“您可真厉害。”   站在谢虔身边的詹雪松不赞同的拍了下他,谢虔便懒洋洋的住了嘴,詹雪松神色恭敬的看向我,行礼道:“恭喜神主。”   恭喜什么?我不明所以,眉头轻轻皱了下,求助似的看向温衡,不知为何温衡有些神思不属,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他在为什么伤心?   谢虔勾着唇,补充道:“恭喜你结果子了。”   结什么果?我怔讼片刻,突然福至心灵,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我错愕不已,下意识看向了秦峥。秦峥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虚虚握住了我的手腕,拇指摩挲着我手腕的肌肤。   “为了神子。”谢虔说得神子时本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端肃起来,“如果你想留下他,就不该如此频繁的动用灵力,更不该在现在这种的情况下动用。纵然仙骨是从你体内剥离,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然而仙骨离体多年,你的身体与仙骨在最初融合的时候还是会有所排斥。”   其实对于谢虔说的那事,我并无太多意外,自我醒来我心中便隐隐有所预感,如今过是将我的猜测彻底证实罢了,更何况前世我便有过相同的经历。   神树结的小崽子……   秦峥哑着声:“那个孩子是我的?”   “是。”   既是前世,也是今生。   都是他。   只有他。 第112章   我的前世不算美好,一世的随波逐流,惶惶而终。然而仔细想来大多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其实怨不得旁人。关于前世,我唯一的牵挂便是小崽子,我将小崽子托付给秦峥,却并未告知小崽子的身世。   不知怎么我的心隐隐有些生疼,是浓郁的不安。   我前世的记忆并非单纯停留在我死的那一刻,在我死后的某一日,我依附在尸首之上的一律魂魄有过一段时间的清醒,然而那时我魂魄不全,只是浑浑噩噩的看着秦峥拼凑我的尸首,麻木的看他抱着我的尸体自绝心脉,那缕残破的魂魄所看到的便是我前世最后的记忆了,至于之后如何,我是不知道的,我亦无法得知。   我问秦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秦峥道:“我不知。”   “你不知?”我下意识追问:“你为何会不知?”   秦峥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细线,不肯再说。   他不肯说,我却知道。因为前世,在我死后,他便带着我的尸骨回了滇沧,他将滇沧与小崽子一并托付给了伏星阑,而他自己则带着我的尸体主动沉睡。   所以他确实是不知道小崽子最后如何了。   前世的我以为我将小崽子托付给秦峥便是万无一失。然而如今的我却不会这么天真,并非是秦峥有错,而是神族与他族不同,繁衍全部依靠神族母树,若无母树,便无新神,故而神族人数稀少,增长尤慢。   神族繁衍分母树结果与自体育子,母树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百年成熟,每一位新神的诞生都需三百年的时光,期间每颗神果养分皆由母树供给。然而若是神族自体育子,消耗的便是母体与父体的灵力,虽然时间不过一年,身为母体的神族却会虚弱不堪,因为神族孕育新神时体内灵力尽数供给新神这一点,鲜少有神族会选择此法育子,神族想要自己的后代,往往会取出自己的精血置入母树的花苞,再等三百年,摘下成熟的神果孵化,便如愿可得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子嗣。   温衡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像是难以开口。我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那么一想我的心口便如同被人在最娇嫩的地方狠狠踹了一脚,痛得这个心脏绞紧蜷曲。我的手不可控制的发起抖来,先是我的手,然后是我的身子,我整个人不可抑止的抖了一下,就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人扒了全身的衣裳然后掼倒冰窖里去,那么冷,那么疼。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我发不出如何声音,也说不出话了。   “是……没了吗?”我攥紧了手心,面如死水。   温衡道:“对不起。”   我一脸平静,不悲不喜,摇头道:“不怪你。”   我前世并无觉醒血脉,能够育子全靠母树树枝,然而小崽子并未来不及成熟,母树树枝便已枯萎死去,虽然他最后是活着降生了,但我却无法养大他,因为他缺失了另一位父亲的灵力,等他被我送到滇沧之后,我又隐瞒了真相,最后我还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应该说,是我害得小崽子无法长大。   是我害死了他。   ————————————————————————————————————   前世在双亲——秦峥与乐生死后,小崽子的结局是夭折。 第113章   “我要去昆仑。”   我从混沌的思绪里抓住了一个念头。   "你是该去昆仑,不过不是现在。"谢虔打断我,语气似讥似嘲:“你最该做的是将你那破破烂烂的身体修补好。”   温衡轻轻的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向他,他道:“我有一处别院,离这里不过百里,乐生不如先在我的别院修养,待身体无碍再启程前去昆仑?”   秦峥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的看向我。   我在他们的目光下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其实我并没有感到伤心。尽管我知道我应该伤心的,然而我只是有些疲倦,从内心深处发散四肢百骸的倦意,我浑身气力皆失,全靠秦峥抱着才没有倒下。先前服下的灵药的药力正在缓慢地融入经脉,温养经脉的损伤,现在的我连走都需要依靠别人,现在去昆仑,确实不是时候。   温衡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走吧,”秦峥没有开口说话,抱着抬步跟上。   不过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一路走来,竟是没有撞上一个白家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整个白家静得好似除我们之外再无活人。   在路过一处庭院时,秦峥突然没有任何表情看向某处,谢虔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眼神变了一下,“看来是有人先我们一步解决了这里的白家人。”   那里堆着一地的尸首,血气冲天,我没有来不及看清,我的眼睛就被温衡捂住了,“别看。”温衡道。   直到现在,他还是把我当做最初那个看到血会害怕的乐生。   我便闭上眼,不去看,这一闭眼,竟是睡了过去,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了,房间里点着安神清心的香,其他人并不在房间,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我正要起身,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已经是别人的道侣,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种,你对他这样的尽心尽力,到底图什么?”谢虔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其实不单是谢虔,我也一直不明白,像他们这种的天之骄子为何会看上我,我是指觉醒血脉之前的我。我扪心自问,那时的我自卑平庸,除了一张脸还算过得去,再无一丝值得喜欢的特质。难道他们喜欢的是我的皮相?   谢虔问的问题,我也想问,不过他有意识的压低了嗓子,像是不想把我吵醒,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出声,这个时候应该假装没醒比较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温衡道:“我是他师兄,这是我该做的。”   我有些想知道温衡的表情,便悄悄分出一抹神识。   “应什么该,我看是你傻。”   “我真搞不明白。”谢虔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就非他不可了?”   温衡看向了我,神色温柔又坚定,道:“非他不可。”   谢虔纳闷道:“他是有什么魅力值得你们如此?一个两个都为他抛下一切,只要他一个的。若是他的血脉一开始便觉醒了倒也好理解,毕竟神族天然带着对人族的吸引力,可你动心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天赋,性格也不算好,你喜欢他什么?脸吗?不该啊,你们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犯得着吊死在他一颗树上?难不成你是喜欢他惨?到底为什么?”   温衡先是一怔,继而微微笑了一下,反问道:“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温珩的话问住了谢虔,也问住了我。   “……”谢虔一滞,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冷冷道:“我是明白了,你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等死吧。”   谢虔看了眼温珩,又看了一眼我,纠结的拧起眉,“我就是不明白。”   温珩失笑,揶揄道:“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   “不可能。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谢虔不假思索道,他像是被自己设想的画面恶心到,皱起了一张俊脸,整个人嫌恶的抖了抖:“看样子我这辈子是不会懂了——我也不想懂。”谢虔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就这样吧,注意事项我已经和你交代过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补个觉。”   谢虔走后,我睁开眼,抬眼望去,正好撞上温珩的视线。   温珩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倒了一杯水向我走过来,扶着我起身,温度适宜的白水滋润了我干涸的喉腔,一时间只听见我喝水的声音,口中的干渴得到缓解,我渐渐放慢了喝水的速度,改为小口小口的啜饮,温珩道:“你都听到了。”   我捧着茶杯点点头,继而不解的拧起眉头,轻声道:“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重复了一次,这一次要流畅得多,我握在茶杯上的手指不自觉加了力道:“你喜欢我?”   “不,”温珩将我手中的茶杯取走,放在一边,道:“我爱你。”   胸膛的肉块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有些疼了,我茫然又迟疑的捂在心口,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我抬起眼,惑然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记起前世——”   我是真的不明白,温珩爱我什么,我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相反,我一直对不起他,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温珩既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该知道,我对他一点也不好。   “我对你不好。”   “我前世对你只有利用与欺骗。”   我干巴巴的总结:“我不好,前世的我偏执冷血,今生的我自卑怯懦,轻信他人挑拨,却不肯相信你,一直怨你,恨你,错怪你,如果不是碧彤告诉我真相,我到现在还会认为你放弃了我……我一点也不好。”我不值得你喜欢,也不值得你去爱。   “我知道,可我还是爱你。”温珩缓缓道:“我爱你,哪怕你贪婪自私,哪怕你懦弱虚伪,哪怕你……你不爱我,可我还是爱你。如果你偏执阴郁,冷血自私,那我只会更加的怜惜你,更加的爱你。可能我是真的是,鬼迷了心窍吧。”说着温珩笑了笑,看向我,温声道:“更何况,你很好。”   温珩爱乐生,哪怕知道乐生对他只有利用,没有爱意,但温珩还是爱他。   温珩又笑了笑,诧异道:“我竟不知你是这般看你自己的。”   “这是事实。”我反驳道,或许可能有失偏颇,但我自己还能不了解我吗?   “可我看见的乐生却是身处逆境,永不屈服,自入无极起,他虽遭受诸多不公,处处遭到排挤,被恶意安排了脏活累活,他明明可以向我诉苦,要我为他撑腰,可他却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去做,不叫一声苦,抱怨一声累,根骨测定时,他被断言此生无缘仙途,无人肯收他为徒,他也从未因此而自暴自弃,放弃自己,反而勤奋刻苦,被执剑长老收徒后,他也没有因此自命不凡,仍是踏踏实实练功,甚至更加的刻苦,他嘴硬心软,待人至诚,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恩惠也会记在心上,白敛生辰时,他……”   温珩眼神温柔,语气缱绻,一桩桩一件件,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我忙不迭捂住他的嘴,不叫他继续胡说八道。   “你……”我一时语结,不知道说什么,后知后觉的想到,我就是一个大傻子,以前是,现在也是,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温珩温顺的由我捂住嘴巴,温润的眸子柔柔地看我,又软又暖,直把我看得浑身不得劲。   我迅速按下心中的痒意,强装镇静,淡淡道:“我知道了。”   温珩握住我的手,手指缓缓嵌入我的指缝,与我十指交握:“那你呢?”   指尖的触碰让我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我顺着温珩的问题细细思索,认真比对。   “我曾经爱过你,愿意为你献出生命——如今亦然。”   “所以,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我下了定论。   “这就够了。”温珩道。   “我爱你,正好你也愿意爱我。正就是我的幸运。温珩甘之如饴。”   温珩眸光清凌凌的,盈着点点星光,嘴角噙着的笑容亦是温暖柔软,他的神色温柔,叫我想到展架上洁白的瓷器,美丽,却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我不由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不想叫他伤心。   我想让他的笑容,长长久久的留在他的脸上。   我想,却确实是爱着他的。   我也愿意去爱他。   温珩的手抚上我的脸,从眉眼到鼻尖,最终落在我的唇瓣,我的心似有若无的被轻轻撩动了一下。   他是要亲我吗?   我莞尔,在温珩吻上我的那一刻,顺从的闭上眼。   温珩如同含在一片花瓣一般含住我的唇,游鱼似的的舌细致的扫过我的每一颗牙齿,他的吻让我感觉自己被深爱着,被珍之重之的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乐生。”温珩扶在我颈后的手沿着我的背轻轻的滑到我的腰侧。   门被不轻不重的被敲了两下,没有章法,又有些急促,是秦峥。   温珩轻拭我唇角涎液的手移开,像是随意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突然有些头疼,有几分心虚,然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只是一言不发的看了过去。   秦峥的视线略过温珩投向了我,他看着我,视线在我与温珩交握的手上流连了一刻,轻飘飘的移开了。温珩也在看着我。   秦峥走进来的时候,温珩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腕,他是那么的用力,我几乎以为他要捏碎我的手骨,然而很快,他就松开了我,叹息似的开口:“乐生。”   我抬头看他,安静且耐心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先走了。”   温珩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他们的视线在空中撞上了一瞬,然后像是达成什么一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错开。   气氛有些诡异和压抑,像是夏日暴风雨来临之前,乌云摧城,浓墨的云端酝酿雷电,有细微的电流弥漫在空气之中,有些刺,还有些闷。   我的眉头轻轻拧了下,心中没来由闪过一丝异样,“秦峥。”我唤他。   秦峥与温珩错身走过,在我身边坐下,执起我的左手,将衣袖撩开,露出温珩在上面留下的深红指印,默不作声的摩挲了几下。   秦峥的眼睛不知为何恢复了墨色,如一口幽深的古井,涟漪掩在黑暗之中,却成了古井无波,“乐生。”   "你——"   他像是想问我什么,但他没有问,他吻住了我。   他好像是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   我柔顺的接受了秦峥的掠夺,轻轻拍打秦峥的后背,安抚他不知名的怒气。   “谁都可以,”秦峥埋在我的颈侧,闷声道:“是吗?”   我不明所以,疑惑道:“什么?”   “亲吻,拥抱……”   我想也不想:“当然不是。”   我喜欢温珩。   可我也喜欢秦峥。   我两个人都喜欢,不……可以吗?   秦峥道:“可我只喜欢你一个。” 第114章   时间又过了几日。   秦峥自第二日起便不见人影,似是真的动了气,不肯见我,故意避我,我冥思苦想,仍是无法揣测出秦峥到底为何生气。   我是喜欢温珩不假,可我也是喜欢他的呀。   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我绞尽脑汁却仍是不得其解,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了温珩。   温珩在我是我见过最可靠的人,也是我信赖艳羡的存在,他做事妥帖,为人处世最是恰如其分,从来叫人舒舒心心的,如果是他,定是能替我解决这个难题的。   这处别庄处于深山,并无仆役留守照看,索幸有避尘阵运转,才免去灰尘积了满地的局面,我们按人数整理了五个房间,各自挑了一个住下,谢虔与詹雪松住西面的两间,秦峥东面,我住北面,温珩南面,与我正对着,距离不过百步。   “师兄。”   “嗯?”温珩本在翻阅药典,闻言合上书页,指尖滑过扉页,看向我,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的香气,细碎的光如星屑洒在他的身上,“我在。”   我有些为难的咬了下唇,真正要说时却有些迟疑了,鬼使神差生了一个念头来制止我——我不该这么做,不应该去拿这个问题来问温珩。   温珩将药典随手放在一侧,走到我身旁,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发顶:“怎么了?”   “秦峥是不是在气我?”   屋子里很静,我听到门外传来飞禽掠过树林的声音。   “勿要多想。”温珩动作一顿,垂下眼睫,道:“秦真君外出处理事务,不日便可归来。”   “什么事务?”我下意识追问:“他去了哪里?很远吗?什么时候回来?”   温珩静静看了我一会,不算很长,在我意识到之前便结束了,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反常,突然听到他问道:“乐生想去寻他吗?”   他的语气如常,语调却比往常的要慢上一分。我一怔,仰头看他:“可以吗?”就我这个破破烂烂的身子?能够出去吗?虽然如今我的仙骨已经融合完毕,经脉也被谢虔接好了大半,然而我体内灵力因为要供养神子失去大半,现在的我若是遇上仇家就只有挨打的份。   “当然可以。”温珩笑了起来,仍是我熟悉的包容模样,他缓声道:“只要你想。”   好像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心中略过几分古怪,眨了下眼:“可我如今灵力尽失。”   温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急不缓道:“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我疑然。   不过为了解决我的灵力匮乏的难题,除了舍弃神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将我的灵力渡与你。”   “渡?”我猛地看向温珩,问:“怎么渡?会对你有什么损伤吗?”   温珩摇头:“你想哪里去了,是双修。”   我讶然复述:“双修?”   温珩的手落在我的背脊,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几层衣料烫在我的背脊,“是啊。双修过后,你便可得到我三层的灵力。我与你的灵力同宗同源,又不会被你体内神子吸取,渡去的灵力便可留在你体内,由你操控。”   我回想了天青谷双修疗伤一事,心下了然,低下头去解衣襟的结,才解了一个,就被温珩神色复杂的制止了,我不解的望向他:“怎么了?不是要双修吗?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么想去找他?”   我拧了拧眉,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一开始说双修不是他吗?怎么又牵扯秦峥了?   "算了,”温珩说道:“是我诓你的,”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过几日,再过几日,秦真君便会归来。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看着温珩的背影,心中腹诽:这个是你的房间啊,你走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   我慢悠悠把门关上,爬到温珩的床上,盖着温珩的被子,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毕竟我有小崽子了,得好好休养。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小崽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温珩果然不是信口胡说,随口诓我。第二日,天还未亮,秦峥便归来了。   天还擦黑,我还未睡足,正意识迷蒙着,只朦朦胧胧听到一些人声,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些什么,虽听不清,却本能分辨出是可以信赖的人,便并未起身,仍是卧在床上闭目歇息。   自从育子以来,我变得分外嗜睡易累,每天睡上六个时辰尤嫌不够,谢虔说是因为我自小仙骨离体,身体不如寻常神族,又多次伤及经脉,体内本应用来调养身体的灵气却被神子夺了大半,因此才格外疲惫,需要尽可能的减少消耗。   我将手放在小腹抚摸,那里仍是平坦一片,看不出里面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我漫无边际的想,悠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随后那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坐在床边看我。   其实自我住入温珩的这处别院起,便时常察觉到一抹视线,若有似无,又不属于我们其中任何人,我与温珩提过一次,倒是谢虔好似知道些什么,叫我们不必理会。   “他乐意看就让他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理他做什么。”谢虔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想了想,觉得谢虔说得有道理,倒是师兄加强了院内结界,似有几分在意,说实话,我感受不到视线主人对我的任何敌意,想来他不会对我不利。或许他便是替我屠尽白府上下的那位无名人士吧。   视线的主人不知为何从未现身,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只有每日入睡时隐隐的视线提醒我他并未远去。   那个人,似乎是我们的熟人。   至少我们认识他,他也知道此事。   可他为何不现身?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夜风微凉,那人身上的气息拂面而来,清冽如泉,古朴如木,他虽然全程放轻动作,也并未出声,然而他的目光却有如实质,我被看得睡不着,便索性睁开眼,目光直直射向那人。   果然是秦峥。   秦峥怔愣了片刻,替我掖了下被子,“我吵到你了?”   我缩进暖融融的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瓮声瓮气道:“你回来了?”   两句话语同时响起,秦峥看了下我,眉眼柔和了许多,他轻声应我:“是,我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的是仍去时的那套海青道袍,看起来有几分的风尘仆仆,像是一路赶路,连休息一下的时间也无,像他那样爱干净,很难想象他这么多天穿同一件衣服的样子,好在越是高阶修士越是不染凡尘,不说几日,纵是几年也是会干干净净的,也是秦峥讲究,每日必要沐浴一次。   我躺在床上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又不想起身,便慢腾腾往里挪了一下,空出一个位,“上来吧。”秦峥是我立过天道誓的道侣,床分他一半也是应该的。   秦峥去了外衣,上了床。   我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的半阖着眼,口中含糊问他:“那还要走吗?”   秦峥将我揽在怀中,一手轻拍我的背,替我将被子掖好,“不走了,留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好。” 第115章   谢虔嘴毒和他的医术一样的叫人望尘莫及,不过月余,我的身体便好了七七又八八,我又得了秦峥与温珩的灵力,不说多厉害,自保的能力总是有的,所以,是时候出发,前往昆仑了。   倒不是我着急,主要是小崽子等不起。我必须前往神域。   临行时我们专门去问谢虔与詹雪松是否同行。   “我要替雪松制药,不去了。”谢虔头也不抬,他得了我的血,要为他师兄詹雪松作药,好解决詹雪松的病弱,自然是不与我们一起行动了。   “神主,请允许雪松与您同去。”詹雪松道。   谢虔一手扯住詹雪松的腰带,动作不大,但因为抓得地方比较关键,詹雪松一时僵在原地,“带你做什么,拖后腿吗?”   “可我是神仆,追随自己的神主是我的本分……”詹雪松挣扎着要跟上,谢虔已经不耐烦的把人拦腰抱了起来,他看起来耐心全无,动作却很轻很柔,到底是顾念着詹雪松的身体,谢虔冲我们道:“你们快走吧,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温珩笑着收回视线,牵住我的手,道:“我们走吧。”   我反手拉着秦峥的手,“走。”   如今秦峥卸任了滇沧宗主之位,成了散人一个,正好和我凑成一对散人,再加上师兄温珩,最后动身前往昆仑的一共是我们三个。   昆仑距此地约有三千六百余里,若是御剑一日便可到达,可我不能御剑,那便只能以马车代步,自然不是寻常的马匹,而是日行千里的玉流虹天。   两匹玉流虹天齐头并进,不过半日便跑了六百余里的路程,我在马车的轻微颠簸里渐渐生出一丝困倦,我晃了晃脑袋,想把那睡意甩开,温珩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舒服吗?”   “有些困。”   温珩轻声哄道:“那就睡一会。”   我便靠在温珩怀中睡去,醒来时温珩与秦峥调换了位置,我在秦峥的怀中,“到哪里了?”   “湖安。”   “那不是要路过无极了?”   “乐生醒了?”温珩掀开车帘进来,“要下车走动吗?”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我是最省力的,大部分时间是睡过去的,倒是温珩与秦峥,他们还要负责驾车,是该休息一下了。   暮色四合,暖桔色的篝火燃起。   “就在此地歇息一夜。”   吃过晚饭,简单洗漱过后,我钻回马车,马车内部空间算不上大,但也算不上小,内部摆了一张矮榻,一方案几,地上铺着细绒妖兽皮,容纳我们三人过夜还是绰绰有余的。   夜风习习,天空闪烁着亿万星辰。   秦峥神色微冷,“有人来了。”   麻烦找上门来了。   温珩向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各位这是何意。”   “温掌门,”为首的中年修士拱了下手,“白家上下屠戮殆尽,我们是来为白家讨回公道的。”   "白家?"   “正是,上下百余口人,无一人生还,情节之恶劣实属未见,还请温掌门行个方便,好叫我们捉回妖道乐生,送去仙盟审判。”   温珩道:“既然是无人生还,那便是无人可证,你们为何认定人一定是乐生杀的?”   “温掌门何出此言,难道还能是我们冤枉他不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修士嚷嚷道:“我们当然是有证据的,那白家家主白敛身上伤口所留的灵力波动可的的确确是乐生所留,难道温掌门还要否认不成?”   连无极的长老也站了出来,痛心疾首道:“宗主,白敛是您一脉同宗的师弟,是我们无极的弟子,乐生他杀了我们无极的弟子,你难道还要护他吗?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他们说得冠冕堂皇,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然而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充满了贪欲。   神族,一个落单的神族。一个落单并且灵力尽失的神族。   谁都想要分一杯羹。   更何况他们师出有名。   “正是,这位的手上可是沾了白家百余人的血,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我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人:“白敛的确是我杀的——”   “果然是你。”“你还有脸认。”“狂妄!”   “白敛是我杀的。可白家除了白敛,你们说的那百余人一个也不是我杀的。”“我冷声道:“是我做的,我自然会认,不是我做的——”   “谁也别想加在我头上。”   有人横眉冷对:“强词夺理强词夺理!”“狂妄,太目中无人了!”   有人自信不疑:“你说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你杀的,谁会信?”“就是,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何服众?”   有人晓之以情:“既然你认定自己并没有做过错事,那不如和我们回仙盟公审,届时你若是清白的,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我嗤笑,“头长在脖子上可不是用来作装饰的。”   “你!真是不知好歹!”   “与他这种魔头讲什么道理,捉回去就是了。”   “如今是白家惨案,日后可能就是王家,张家,甚至小宗门,大宗门,留下此子贻害无穷。”   他们是真蠢还是装傻其实并不重要,他们既然要来捉我,那就做好好有来无回准备。   眼前闪过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与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这些人永远都是这般的令人作呕……我心中暴虐顿起,既如此,杀了便是。   这一次我不再会任人鱼肉的那一个。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乐生。”秦峥按住我的手,向我几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什么意思?是要我忍耐?凭什么,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他们要我的命,难道不该死吗?   “秦峥,”我冷冷看他,寒声道:“你又要拦我?”   秦峥道:“我来就好。”   有与滇沧交恶的门派讥讽道:“秦宗主,你们滇沧也要自甘堕落,与正道为敌吗?”   “我已卸任滇沧宗主,与滇沧再无瓜葛,”秦峥道,缓缓拔剑出鞘。   一道夺目剑芒闪过,斩破夜色。凌厉剑意逼退了步步紧逼的仙门百家。   白芒消退,一柄长剑斜斜插进地表,剑刃发出森然冷光,剑身震动铮铮作响,一个三丈余长的圆形土坑以灵剑为中心蔓延开来。   人群中发出阵阵低呼,“是藏心。”“他不是堕魔了?”“他不是应该在魔域吗?”“他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是要引战吗?”“仙魔之战?”“别瞎说。”   魔尊鹤崇,原无极执剑长老,后堕魔入魔域,于一月前杀死前任魔尊,成为新任的魔尊。   也是我的,师尊。   鹤崇立于一棵古木之巅,一身魔气如海,淹没半边的夜空,他居高临下的看向抱成一窝的仙门百家,银发无风自动,赤瞳熠熠生辉。   “你们要替白家讨公道?”   说话的那个留着一把山羊胡,他摸着他的胡须,脑袋挺得老高,像一个后弯的破布墩:“是又如何。”   另一个年纪较轻,穿金戴银,一身白胖肥肉,掐着他的公鸭嗓,一幅颐指气使的样子,“与你何干。你一个魔修少来管我们道修的事。”   “可笑,”鹤崇嗤了一声,“你们连白家上下百余人到底是谁杀的都不知道,向谁讨公道?”   “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我。”   那些聒噪的鸭子一只只瞪圆了眼,他们说时只是徒个痛快没想着真的要谁来回答,所以当鹤崇干脆利落的把白家的人命认下时,一只只就都傻了眼。   鹤崇好似想起这些蠢物的脑子在他们出生时就留在他们老娘肚子里,怕是没法从他言简意赅的话里理解真意,于是耐心的再说了一遍,“白家,我杀的。”   那群正义人士蒙了圈,我们这边亦是无人出声。一时便十分的静。   我原本就隐隐有所猜测,当日在白家时察觉的那缕魔气,每日若有似无的视线,全部变得明晰。   是鹤崇。是他替我杀了那些白家人,是他跟了我们一路。   “不可能。”“胡说八道。”   “谁不知道那乐生是你唯一的亲传弟子,定是你为了维护弟子瞎说的。”   “是啊,你与白家无仇无怨,没有下手的动机。”   藏心长吟一声拔地而起,直直飞向高空,鹤崇伸手将其握住,虚按剑身:“不需要。”   魔修本就离经叛道,恣意妄为,想要杀谁,还需要理由吗?   那人显然也想到这点,脸上不知是气还是怒,红得发了紫,指着鹤崇的手像是得了羊癫疯:“好,好哇,果然是魔修作为。”   我忍不住乐了。   “直到如今还毫无悔过之心,简直顽劣,不堪教化!”那人像是被针扎到了屁股,猛地把手指向我。   他身边的矮胖中年修士亦是义愤填膺:“师徒二人不愧是邪魔外道,如此草菅人命,泯灭人性,人人得而诛之!”   “亏我还曾经仰慕过无极的执剑长老鹤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人品之低劣实所世间罕有……”   一个看起来年纪较轻的修士愤愤不平道:“掌门,面对这种邪魔外道,我们还需要再同他们讲道理吗?”   他的掌门按住打了鸡血的弟子,看向挡在我身前的秦峥与温珩,道:“看样子你们都是选择与魔修同流合污了。”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已经彻底没有耐心听他们疯言疯语,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也没有耐心去唤醒他们,既然想睡,那就不如让他们永远沉睡。   鹤崇平举剑身,语气淡淡:“你敌不过我。” 第116章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抵我十招。”   鹤崇是在单纯的阐述一个事实,在场的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我却能看出,他的修为早已突破大乘,随时都可以飞升上界。若是单打独斗,整个大陆,谁也敌不过他。可惜这些人不明白,只以为鹤崇是在嘲讽他们实力低微。   秦峥与鹤崇一人一剑对上了大部分前来讨伐的道修,温珩守在我身旁挡下了剩下的那部分修士,我被护得严严实实,无人可近。   我背着手,饶有兴致的看他们拼了命想接近我却碰不到我一个衣角的模样。   他们自诩仙门百家,然而实际上来了还不过十余家,大宗型门一个也没来,中型宗门来了三个,剩下的不过是小猫三两只,不成气候。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是来自一个中型宗门的合体中期长老,其余的那些家主,掌门,不过是元婴、出窍的修为,而我这边虽然不过四人,却是两个合体大能——秦峥和温珩,一个鹤崇,我算半个战力吧,修为也是实打实的大乘期,真是不知道他们从哪来的信心来胜过我们。   温珩召出了本命灵剑,却未出鞘,并不攻击,仅仅将对面的攻击格挡下来,他的手下留情,引来对面的得寸进尺。   “温掌门,我素来敬仰你品性,然而如今你这般的自甘堕落,真是让我们大失所望,引以为耻。”说话的这个长得贼眉鼠眼,我不认识,看温珩的样子也像是不认识他,估计就是单方面敬仰吧,脸可真大。   一个无极的长老——这个我知道,他是无极的执法长老,是在场的唯一一个无极高层,他痛心疾首的规劝道:“掌门,不要一错再错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会当无事发生,还会继续拥护你做无极掌门。”   他这是在威胁。   我的眸光愈冷,师兄,你会选哪一边?   温珩默然不语,似是在思索,又似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放空了思绪,随后他轻笑一声,好似抛下了所有负担,洒脱之下锋锐尽显。温珩挥剑斩去。   “掌门之位,我不要了。”   我心中泛起一股热意,还未品味到底代表了何种情绪,那执法长老便爆喝一声:“胡闹!”   “掌门为何要执迷不悟?”执法长老,指向我怒目切齿道:“定是你,是你无耻蛊惑,在无极时你就到处招蜂引蝶,卖弄风骚,蛊惑掌门不够,还……”   我信手一挥,这个执法长老便被一道灵力撞出百尺,接连砸断了十数根参天古木才停下。   秦峥与温珩或许是顾念同为道修,手下留了情,可我不会。   “说够了吗?”   我踏步上前,平声道。   “乐生?”秦峥疾步退至我身旁,眉宇微颦,暗藏忧愁。   是,如今我身上的灵力确实是所剩无几,尽数供给了小崽子,但这不代表我便可任人宰割,由人欺辱。众神之下,皆为蝼蚁,从来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看了眼天上的月,今夜月色明明,适合赏月——本不该用来浪费在打斗之上的。   “放心,我有分寸。”   我朝秦峥安抚道,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修士,一个,两个,三个……二百六十七个,我的心跳得很慢,渐渐与大地的脉动达成契合。   每一个神族都会觉醒一个天赋神通,大多是自然系,催生草木,凝冰燃火,御风御雨,诸如此类,当然也有觉醒的神通与众不同的神族,比如读心,比如空间,五花八门,各有千秋。   每一个神族的神通不同,觉醒的契机不同,有些是生来便觉醒了,有些成年才会觉醒,我的神通本该是生来便觉醒的,因为仙骨遗失而陷入沉寂,直到仙骨归位的那一刻才彻底觉醒。   有风流动,林叶飒飒,我的灵台空彻,眼中清明,封闭关窍的枷锁被冲破,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脉搏,都写满了跃跃欲试。   我心神一动,垂在身侧的手平举,屈指虚指仙门,“灭。”   刹那间,天地寂静,风息云止,随后冲在最前面的修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地,眼神空洞得仿佛被什么抽取了魂魄,有人怔愣着上前去探那些人的气息,当即脚软跪倒,惊恐出声。   “师父!”“师叔!”“大哥!”   “妖邪之术,他是怪物——”   “你杀了他!?我要你偿命!”   我的神通是——神谕。   即我所言,便是事实。   我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处,死去的人并没有让我有半分动容,我只是觉得他们吵,聒噪得让人心生厌烦。我的手还未放下,便指向最吵的那几个,他好像说要报仇?要我偿命?那应该和死者感情深厚吧,我现在送他上路,好叫他们黄泉路上作个伴。   “灭。”   这下安静了。   “啊啊啊啊啊——”   “怪物啊!”   啧。我的眉不耐蹙起,指尖指向崩溃尖叫的修士,还未吐出话语,那修士便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崩溃的大叫一声跑了,连剑都没有御,一息便消失在林海之中。   他这一跑好似传递了什么讯号,剩下的那些修士也四下逃窜,片刻后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我与秦峥等人,哦,还有一地死尸,一地灵器。   “我杀人了。”我面色平静,冷静的想道。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心中无喜无怒,与前世第一次杀人时的崩溃反胃不同,这一次的死亡没有激起我心海的半点涟漪,因为这一次我已经彻彻底底是一个神族了。   人族责怪神族冷漠,对他们见死不救,其实是毫无根据的,正如人族不会理会妖兽的哀鸣将妖兽内丹取出一样,神族看到被魔族鱼肉的人族也不会有丝毫动容,因为人族对于神族而言,其实与妖兽、草木、蝼蚁无甚差别,没有人会把不慎碾死的蚂蚁记在心上,也不会有人而树木被砍伐而心生不忍。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都无法相通,更何况是人与神呢?   停止的风扑面而来,仿佛从未有过停滞,泥土的腥气之中带着微弱的血腥之气,我进入一个玄妙的境界,我可以听到百里外的虫鸣,我可以看见群山深处的古老墓群,我看见脚下这片土地的沧海变迁,也看见落荒而逃的修士各自回到宗族,有急急的闭了,不肯出关,吓破了胆子的,也有怀恨在心连夜召集盟友密谈,去仙盟添油加醋鼓动人心的……   神族神通是通过调动天地元力从而施展,而非修士所用的灵气。   所以我现在感觉特别好,好似浑身的关窍全被打通,前所未有的舒爽,叫我现在飞到仙盟,或者昆仑都是可以的。   在纷纷扰扰的喧嚣之中,秦峥拉住了我,五指紧紧握在我的腕骨,像是生怕我跑了,或是消失不见,“乐生!”   一抹清风吹散了笼罩着的浓雾,我被拉回了俗世。   “叫什么。”我回首望他,将手收回,垂着身侧,嘴角不自觉上扬几分,“我又不会跑。”   秦峥手微微松了下,却还是不肯放开我的手,“不走。”我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舍得叫他松开,他要牵,便由着他牵了。   温珩自我动手气目光便死死盯在我的身上,随着秦峥的插入,他的目光从我身上跌落,无处可去的落在地上,他收了剑,走向我:“乐生。”   “嗯。”我应他,仍是笑着,目光触及温珩眼底的黯色,我的心中只剩下怜惜,“我在。”我向他伸出了手。   温珩眼神一亮,几步走上来握在我的手。   秦峥占了我的左手,温珩占了我的右手,我左右看了,秦峥绷着脸,温珩不吭声,我便默默低头抿着唇把笑意憋回去。我能预想到,这种情形再日后怕是不会少见,大抵会是我的日常,一时不知是喜是愁。   我晃了晃被牵住的手,压下翘起的唇角,蓦地想起被我遗忘的一人。   鹤崇抱着剑,站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魔焰亦是消失无踪,这样的他看起来不似一个魔修,而是一个寻常的,平凡的,不过主攻杀戮之道的剑修罢了。   我张了张口,心中酸涩没过了喉口,艰涩道:“鹤崇。”   “乐生。”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清凉如水,平和无波,他道:“我走了。”   “走?”   他要去哪里?   我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随后,手腕一紧,我的左手和右手同时被拉住了,我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好。”   鹤崇向我一颌首,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117章   我还未来得及伤感,手指被轻轻的拢在手心,我侧身看去,温珩道:“我们也走吧?”   原本用来休息的地方被先前的战斗破坏得七零八落,剩下裸露的草皮,七零八落的武器和东倒西歪的死尸,怎么也不适合再度用来休憩。   “好。”我叹道。   玉流虹天打了个响鼻,控诉我们剥夺了他们的休息时间,温珩逐个安抚的摸了摸,才重新上了路。   考虑到大家都十分困乏,我们在几里外的一处山崖停下,挑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将就着过了一夜。   之后的路程便十分顺遂,我们没有遇见一个拦路找茬的拦路狗,途中经过的城镇也一派祥和,没有追杀令,偶遇无极的弟子对温珩的恭恭敬敬地行礼,“掌门。”像是对温珩卸任无极掌门一事毫不知情。   好似一双看不见的手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抹去了痕迹。   仙盟那边也毫无动静,倒也不是毫无动静,沿途城镇的警戒严谨了一倍,有传言说仙魔之间即将再度发生战争,具体打或者不打要看上头的人协商如何,如果谈不拢,可能真的就要开打了。   路过一个酒馆,里面大堂里围了一圈的人,说得就是这个。   一个背着大刀,刀客模样的修士拍桌而且:“打就打,一百年前我们能把他们打得龟缩魔域,现在也一样可以。”   周围的人纷纷叫好,附和道:“对,把他们赶回去!”   “还是能不打就不打,我不希望打。”和他同桌的修士倒了一杯茶,吹散袅袅水雾:“魔域谋划百年,怕是有所依仗,这一次由魔域占领了主动,怕是要有麻烦了。”   “嘿!?还没打你就怂了?怕个鬼,老子早就想会会魔域的魔修了。”   “什么怂不怂的……算了跟你这个莽夫没法讲,你根本不懂战争的残酷。”   不知道他们最终结果到底是谁说服了谁,剩下的我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   我知道了为什么仙盟放弃再找我的麻烦,毕竟他们面临的是即将涵盖整个修真界的巨大动荡,在仙魔之战面前,几个修士的私心显得无足轻重。   又过了几日,大概是仙魔双方协商出结果了,往来的修士不再一幅紧张兮兮的样子,温珩和秦峥也先后各自得到内部消息,我没问,因为昆仑到了。   我是一个人入的昆仑,秦峥也好,温珩也罢,他们都被昆仑的规则排斥在外,他们进不去,他们只能在昆仑山脚等待我的归来。   “乐生。”我的手被秦峥拉住。   “放心。”我将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有些凉。   我抽出了手,转身踏上昆仑的石阶。   血脉传承告诉我开启神域最后通道的钥匙便在昆仑,守山人是神界神族留给我们的引路人。   现在我要去取钥匙了。   我曾入过一次昆仑,准确的说是掉进去的。从万丈高空坠落,身上还破了一个大洞,是昆仑守山人救的我。   那时我身上血脉还未觉醒,仙骨亦不在体内,鹤启想要强行觉醒我的血脉,却因为仙骨的缺失而失败,守山人无法离开昆仑,所以他就封了我的记忆将我送出昆仑,等待我仙骨归位。   然而我被他封的记忆太多,竟是将离开无极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全数忘却。   之后失去记忆的我捡到了重伤的秦峥,与他定情。   ……滇沧之时,我负了温珩。   在大典之时我恢复记忆,又负了秦峥。   ……   今日,我再一次来到了昆仑。   我才跨入昆仑的屏障,踏上第一阶石阶,就看见了鹤启——昆仑守山人,他站在石阶的尽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这样也好,也省得我去寻他。   从传承里我得知昆仑的钥匙是在守山人鹤启的手中,那是神界的神族为遗留人界的神所留下的。   鹤启拾阶而下,向我走来,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穿着格外的隆重,纯白面具之上隐隐闪过神秘金色纹理。很快他便走到我的跟前,他在我身前停下,恭敬的跪在我的脚边,声音带着虔诚:“恭迎山主归位。”   山主?   我疑然,为何是山主?   随即我反应过来,是了,确实该如此——我是神树诞生的神族,血统纯净,相当于人类的皇族。在神族之中,每一名自神树诞生的神族都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山,在他们出生之前便已定下,而属于我的那座山便是昆仑。   万年前昆仑自神域脱离留在本土大陆,百年前我脱离神树流落人世,这一切其实早已有了定数。   接收了昆仑的使用权限之后,我改动了昆仑的一部分规则。我看向秦峥和温珩,这下他们都可以进入昆仑了。   秦峥目光自鹤启出现的那一刻便死死的盯住了鹤启,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的紧盯,然而,据我所知他们之间应该并无交集。我走向秦峥,拉住他的手询问道:“怎么了?”   “我见过他。”秦峥道,随后他像是恼怒自己失言,抿着唇不肯再说了。   我缓缓用脚掌磨了磨地面,询问的看向温珩:“师兄?”   温珩向我微微摇了下头,道:“我不知。”   我又看向鹤启,“你们见过?”   鹤启点头:“是。”   鹤启作为守山人是无法离开昆仑的,那么只能是秦峥来过昆仑了, 难不成是秦峥想要进入昆仑,鹤启不让?   “打架了?”我又问。   鹤启摇头:“不曾。”   他倒是有问必答,只是未免太过惜字如金了点,我还欲继续追问下去,秦峥有些生硬的插话道:“先寻钥匙。”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不免失笑,看来是秦峥是真的不想我知晓他在昆仑发生的事情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我问鹤启道:“开启神界通道的钥匙在哪里?”   鹤启便看向一处,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察觉到空气之中浮动着淡淡魔气,带着熟悉的气息。   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要来,便来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得神界通道的钥匙,我收回视线,看向鹤启,命令道:“带我去取。”   鹤启毫不犹豫:“是。”   然后鹤启出手攻击了鹤崇。 第118章   ???   怎么回事??   鹤崇躲开鹤启的凌厉一击,显出了身形。   我虽猜到鹤崇亦在此地,却怎么也没料到鹤启会主动攻击鹤崇,看着交手的二人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鹤启作为守山人修为自然十分深厚,而鹤崇拥有两世修为,前世更是与飞升仅有一线之隔,亦是毫不逊色。他们打得势均力敌,我看得云里雾里。   我让鹤启带我取钥匙,鹤启打鹤崇做什么?而且看样子还是往死了打。难道是有什么仇怨吗?   鹤启,鹤崇……他们名字居然只差一个字,也太巧了吧?   我是真怕他们打到两败俱伤,无论是哪一个受伤我都不想看见,我几步进入他们的战场,激荡的灵力吹得我衣袖狂飞,发带上下翻飞,我再一次使用我的天赋神通,大声喝道:“止。”   一瞬间,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硬生生止住了攻击,仿佛是被冻住一般僵在了原地,这模样看着着实有些滑稽,我不禁失笑,然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攻击的余波击中了鹤启的面具,面具裂开,露出一张与鹤崇一般无二的面容。   “!”   我如何也想象不到作为昆仑守山人的鹤启,他隐藏在面具底下的相貌居然会与鹤崇毫无二致。   银的发,蓝的眼,从相貌到气质俱是一般无二的冷淡,与彻底入魔之前的鹤崇分毫不差。   但,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我木然着一张脸,心中猛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神通的效力逐渐散去,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都保持了原状,谁也没有动,仿佛时间静止。   倏忽,笼罩昆仑的无色屏障如湖面泛了涟漪,几只不幸被他们灵气场甩到昆仑屏障的凡鸟惊惶的拍着翅膀飞远了,空中飘下几片杂乱的羽毛。   在场的人中是鹤启最先有了动作,他收回盯向鹤崇的目光,低头拭去指尖沾上的尘屑。   我定了定心神,喊他:“鹤启。”   鹤启便望向我,目光恭顺,带着纯粹的问询。   我喉尖动了动,无端的有几分的涩意,我咽了一下喉,干涩道:“你为何要出手攻击鹤崇?”   鹤启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停顿的时间,答:“取钥匙。”   我霍然看向了鹤崇,鹤崇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忍不住道:“钥匙在他身上?”   鹤启却摇了头,道:“否。”   “那你为何要——”   “守山人是开启通道的钥匙。”鹤启道,虽然只有一瞬,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轻描淡写:“他是我的分魂。”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怪不得当年鹤崇能够从昆仑离开。   我观察到鹤崇在听到鹤启这句话时神色如常,像是早已知晓此事,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他是一开始就知道吗?他是如何……想的呢?   我将将收回思绪,却看鹤启走向鹤崇,失声道:“你做什么?”   “山主不是想要钥匙吗?”鹤启反问,他夹住一片飘落的树叶,将之分作两半,重新拼合,“唯有收回分魂,融魂之后,才会有完整的钥匙。”   对于鹤启而言鹤崇不过是漫漫岁月里为了寻找昆仑山主而分出的一抹分魂,如今山主归位,这抹分魂也失去继续存在的理由。   他像是失去了耐心,“也罢。”他轻声道,径直伸出手指,向鹤崇屈指一勾,他的动作极快,谁也没有料想到,鹤崇甚至还来不及逃离,只一息,他的魂灵便离了体,而他的躯体则因为失去了灵魂,倒在了地上,他捏住鹤崇的魂灵道:“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鹤启对只是分魂的鹤崇拥有绝对掌控,即使鹤崇的修为再高,也无法违背他的意志。   这是从鹤启将鹤崇分出的那一刻便注定好的事。   我迟缓的眨了下眼,鹤崇的魂灵是洁白的,他生得那般高大,魂灵却不过一握,看起来风一吹就可以吹散了,我听见我的声音失了真,像是隔了重重的纱幔:“住……住、住手!!”   “山主为何要制止我?收回自己的分魂,难道是错误的吗?”鹤启望向我,不解道:“难道您不希望回到神域去吗?”   我哑然失声。   鹤启的目光投向我的小腹,语气平板,他道:“为了神子,您必须去神域。这应该也是您寻找钥匙的原因。”   他说的对。   确实是这样的。   神族育子与神族母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每一个神子都需要得到神树的灵力温养才能够继续生长,没有神树,小崽子无法降生。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鹤启向我施礼,“那鹤启先行告辞。”鹤启略过我的时候,我忍不住道:“那融魂之后,会如何?还会有鹤崇吗?”像是不死心,或是不忍心。   鹤启停下来,似乎是不以为意:“这重要吗?”   我禁不住沉了声,反问道:“难道不重要吗?!”   鹤启点头:“明白了。”不待我开口,他便自行道:“那由他来融我的魂也是一样的。”   “结局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脑海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我急声问:“开启通道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鹤启虽不解我为何要这般问,却仍是有问必答,回道:“使用钥匙开启即可。”   在他轻描淡写的八个字之下的是他与鹤崇的性命,开启神域通道的方法是——祭神,用他们的性命来祭。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使用?”   “祭神。”鹤启道。   我突然不寒而栗,突然意识到鹤启不但没有将鹤崇的性命看在眼里,他甚至同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慢慢收紧了手指。   “只有这个方法?”   “是。”鹤启道。   “我是唯一的钥匙。” 第119章   我曾将鹤崇视为救赎,奉为神明,我也曾愿意为了鹤崇付出生命。   我还曾恨过鹤崇,然而我的恨在我捅出那一刀的时候便泯灭殆尽。   我恨过鹤崇。   在他从白敛手中救下我,却将我推入更深的深渊时;在他强硬将我困在魔域,将我充做他的禁脔时;在他趁温珩渡劫命悬一线,逼我离开,同他前往魔域时……   我以为,我是恨他的,我以为,我还是恨他的。   可我更无法忘记的是,鹤崇对我的好——   无极初遇,是他不顾无极的悠悠众口,执意收我为徒,是他教我修行,教我剑法,是他分我洞府,赐剑于我。   当年思过崖上审判,无人信我,白敛负我,温珩弃我,是鹤崇挡在我的身前,只有他毫无保留的信我……   鹤崇于我恩重如山,我不会忘,我如何能够忘记。   我慢慢收紧了手指。   “只有这个方法?”   “是。”鹤启道,语调毫无波动。   “我是唯一的钥匙。”他道。   并非所有的山都拥有守山人,唯有仙山才会有守山人。鹤启如每一个守山人一样,是自仙山诞生的山灵,由天地灵气孕育,源于仙山,长于仙山,他与仙山同根,同源,同寿,他是仙山的守护者,他是守山人。   鹤启无法离开昆仑,如同树木无法离开大地,守山人无法离开自己的山。   除非他等来‘山主’。   所以这万年里,他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然后他分裂了自己的神魂,尝试投入人间去寻找我。鹤崇是鹤启唯一一个成功的穿过昆仑的屏障的分魂,然而穿过屏障的代价是鹤崇失去了身为鹤启时的所有记忆,   鹤崇什么也不记得。   他成为了崭新的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   他是鹤崇,是无极的执剑长老,是魔域的新任魔尊,是……我的师尊。   他不应该因为我而死。   我从未想过要他去死,即使是我最恨他的那一刻,我也没有想过要他去死。   不论如何,是他在我最无助黑暗的时候收我为徒,给了我修练习剑的机会,他对我有恩。这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而我必须去神域。   但如果我去神域的代价是鹤崇的生命——   我一字一言道:“将鹤崇的魂灵放了吧。”   “是。”鹤启松开了手,在鹤崇的魂灵回归到躯壳的那一瞬,他直直地望向我,“山主若是改变心意,随时可以——”   “不必了。”我看向鹤启,打断他,“你不是工具。鹤崇也不是。”   鹤启深深望了我一眼,突然露出了一个温暖的浅笑,然而他的眼中所含的情愫却是与之不同的悲伤,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怀念,他慨叹道:“山主果然……是一个仁慈,柔软的神。”   说罢,他不再看我,而是看向了遥远的虚空,像是在看一个无法触碰的思念。   他突兀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嗯?什么……?”   我转过头去,却见数个的光点从鹤启的身上逸散而出,而他的身形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我讶然,“你这是——怎么了?!”   “鹤启的使命是守护昆仑,守护您。”鹤启眉眼柔和在洁白的光芒之中,他的声音变得如风一般的缥缈,“能够等到山主是鹤启最大的幸事……是比鹤启的生命更重要的……”鹤启的话音还未彻底消去,他的身形便碎成无数的光点飞向天际,我徒劳的伸出手去抓那些微小的光点,如明灯,如星火,织成一道星川,消失在昆仑的山巅,唯有几点碎星似的光点留在了原地,光点围着我转了一圈摇摇晃晃的飞向了鹤崇,融入他的身体。   随着鹤启的消失,通往神域的通道开启了。 第120章   我从未想象过我踏入神域时看到会是这种景色。   通道开启得突然,谁也没有预料鹤启会这么做,光点自鹤启身体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意识到鹤启是在散魂,直到鹤启彻底消失,我也没有回过神来。   算上今日,我与鹤启也不过见了两次,更谈不上熟识,然而我心中却控制不住地漫起了满腔的酸与闷,像是沉没在深海之中,令人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令我陌生,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是怅然若失还是什么的,我不清楚。   鹤启是自昆仑诞生的山灵,现在他回到昆仑去了,可能百年,可能万年,昆仑会重新诞生一名新的山灵,那个山灵是鹤启,也不会是鹤启,他是真的消散了。   我的灵魂深处滑过一丝晦暗,那是悲伤的颜色,我在难过,但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难过,我不明白。   没等我想明白,我的注意力被因为魂灵离体而陷入昏迷的鹤崇转移了目标,鹤崇的喉咙中逸出一声闷哼,随后银白的睫毛扇动,他醒过来了。   “你——怎么样?”   鹤崇摇头“无事。”,他看向通道,道:“通道开启后会存在七日,过了七日便会彻底封死,无法出入。”他说着踏入了通道。   连接昆仑和神域的通道看起来是一扇一人高的光门,伸手去触还会激起一圈圈泛着炫彩光芒的涟漪,几息过后,我们也跟着通过了通道。   “鹤崇?”我的目光一凝,穿过通道之后我看见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浓稠如干涸的墨,没有星,没有月,什么也没有,冰冷的凛风呼啸着晃动地表的万物,空中飘动着有如实质的腥膻之气,与冰冷的温度一同侵入到所有人的肺腑中去。   这里的空气粗砺,灵气匮乏得厉害,如果说昆仑山中的灵气是沧海,那么这里的灵力便是粟米,前行了几步,我的呼吸便开始有些吃力起来。难道是……我走错了地方吗?   这里真的会是神域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没有,太静了,我的心无端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可以闻到不详的气息。   “看。”   秦峥拉住我汗津津的手,指向黑暗之中的一点光亮。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那点光亮显得有些过于微弱了,又或许是因为周围太过黑暗,即使是那么微弱的光芒也显得夺目绚丽。   我们确实该去那里看看。那里应该会给出答案的。   温珩掏出一件斗篷盖在我身上替我挡去风沙,他为我整了下兜帽,低声问询道:“去看看?”   “嗯,”我应道,看着那点光芒轻声道:“去看看。”   为了减少灵力的消耗,我们选择徒步前行,虽然慢,却将周围的情状看得更加细致清晰,这边的地形类似于一个平原,地表植被稀疏,十分干燥,脚下的土壤呈板结状,像是肥沃的土壤失去了水分干化而成的,在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后我可以看到四方绵延着的山脉剪影,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嶙峋着融合到夜幕之中。   那粒光点如一颗孤独的星,遥遥的亮在远方,永恒且寂寞的散发着光芒。   风声呼呼,不知疲倦的咆哮着,如一个暴躁的野兽向卷起地表的尘沙与碎石我们迎头砸来。   我将帽檐拉得更低,低声道:“走吧。”   离开此地,寻找答案。   我们顶着漫天的风沙缓缓前行,周遭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而这黑暗之中存在着看不见的危机。由于世界规则残缺,空间在这里如破碎的棱镜,一步不慎便会被泻出的空间之力撕成碎片,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们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在周而复始的黑暗之中,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前行了多久,又前行了多远,我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向着那点光华走去。   忽的,鹤崇毫无征兆的停下,他拔出藏心,像是随意的一掷,藏心急速飞来,剑芒将将擦过我的兜帽,与我的距离仅仅只隔了一线,剑风带得我的兜帽向后滑落,随后,我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兵刃尖端刮过一块巨大的盾甲,紧接着一阵尖利的鸣啸传来——   我不适的拧了下眉,只觉得鼓膜刺痛,忽然我耳边一静,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没事的。”我朝温珩微笑道。   我将滑至肩头的兜帽重新戴好,回身望去,那是一只纯黑的怪物,一只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虫型怪物,这个怪物身长超过十丈,浑身布着漆黑暗哑的鳞甲,腹下长了数百对或者上千对的虫脚,最顶上的一对螯足宛如两把锋利的剃刀,口器之中步满一圈又一圈的如尖刀般锋利的獠牙,它被藏心钉在十五丈外的巨树树干上,正愤怒的嘶吼着。   我看着狂暴嘶鸣的怪物,意识到就在刚刚是这个掩藏了气息,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我。若不是鹤崇及时发现,我怕是要落入这个怪物的口中,即使最终逃脱也会被这个怪物撕下一块肉来。   它的尾巴狂甩,激起尘土四处飞扬,暗绿色的粘稠液体从它裂开的口器流出,滴滴答答的滴在了地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坑洞,浓重的腥气随狂风从它身上传来。   我的喉口泛起一阵恶心,喃喃道:“这是什么怪物?”   “是暗兽,”秦峥沉声道,他顿了顿,声音和缓了几分,向我解释道:“是一种生长于虚空的食腐妖兽。”   暗兽?我讶然,下意识将眼前的怪物与记忆中在妖兽图录上所见的附图进行比对。   眼前这个怪物确实能与妖兽图录所描绘的暗兽对上。我看着挣扎不休的怪物,心中产生了一丝怪诞,骗人的吧,这个怪物怎么看都是要吃肉的,哪里会是只吃地里腐烂植株的暗兽。   “确是暗兽,”温珩神色少有的凝重,“然而,这只暗兽吃过活物。”   暗兽在地里活动,性格温顺怕生,以腐烂的枯枝落叶为食,因为其温和无害的天性,为了自保身上长满了防御力极高的鳞甲,然而暗兽一旦吃过活物便会转化为堕兽,从此性情大变,十分具有攻击性,再加之一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鳞甲,跻身十大凶兽也不足为奇了。   除此之外,暗兽的习性是群居,以家族为单位活动,即使沦为堕兽亦是如此。   鹤崇眉心紧蹙,看了眼兀在挣扎不休的暗兽,喝道:“快走,它在召唤同伴……”   鹤崇的话音还未落下,这只暗兽挣便脱了鹤崇的藏心,速度极快的向我扑来,从挣脱到袭击不过瞬息,没给我留出半分反应的机会。   这个暗兽对于吃上我的肉到底是有多执着啊——在暗兽扑过来的那一瞬,我脑海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个念头。   秦峥拉过我,将我搂在怀中,向后疾飞数里,躲过了这头暗兽的袭击。   “藏锋。”在嘈杂混乱之中,我听到鹤崇的声音响起,属于他特有的沉稳。我从秦峥怀中举目望去,鹤崇手执藏心,如凝练月华的银发与衣袂一道无风自动,他挥出一剑,瞬间,可怖的湮灭之气自藏心剑身传出,以藏心为核心呈波纹状辐散开来。   “轰——”   暗兽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像是突然之间被砍断了所有筋骨,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除去最先鹤崇在暗兽留下的一道剑伤,那怪物的身上再无半分伤口。   我的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着,身体一阵战栗,我的脑内一片空白,只剩下鹤崇的那一剑。   惊艳绝伦的一剑。   鹤崇正将藏心插入剑鞘,对上我灼热的视线后动作一僵,藏心便擦着剑鞘刺到他的手指,鹤崇将藏心收起,似是有几分不自在般的别开了眼。   我的心尖好似被柔软的绒羽不轻不重的搔了一下,正要开口,突然嗅到从远处的空气里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愈发清晰的‘沙沙’声中我看见百里外的地面不自然的隆起,所过之处无不坍陷,随着几声咆哮,两只超过二十丈长的暗兽钻出地表,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我看着两只巨大到狰狞的暗兽,心中划过一丝感悟。 第121章   这两只暗兽来势汹汹,却只来得及朝着我们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就被秦峥与温珩二人斩成了两截。   我的眉毛动了动,秦峥他们的攻击快得惊人,像是忍耐已久,动作中还隐约带着淡淡的怒气。。他们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急躁,都有些不似往日的沉稳了。   在秦峥与温珩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前来的两只暗兽后,我们继续前行。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是神域的中心,我们在神域穿行了大概三日,每一步看到的都是单调的重复。树木倒伏,本应生活在树林之中的妖兽也不见踪迹,那三只暗兽竟是我们这几日来所见的唯一活物。   随着我们的前行,空气之中的秽气逐渐变浓,而肆虐的风沙则在逐渐减轻,直至消失。然后我们看到天幕之上黑白如翻页般轮转,黑夜化为白昼,我们到达了脚下这块陆地的边缘。   这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第一次看到光。   在光明之中,我们终于看清了脚下这块陆地的全貌。   大地是破碎的,一道道裂口割开了脚下的土地,仿佛整块大陆崩塌断裂开来,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大地碎片飘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最大的那块仿佛一座巨大的岛屿浮在虚空之中,那里便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了。   接下来的的路便无法不依靠灵力了,我调动灵力,在这些大陆的碎片之中穿行前进,看着破碎的陆地,我再也无法压下心中的疑问。   ……神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神魔之间的战争吗?我猜测道。   不,不是战争。   万年前神域脱离本土大陆,魔族所在的魔界亦是自本土大陆分离而出,自此与神域再无接壤之所,神魔再无领地纠纷,何来战争?   况且,没有魔气的残留。   若是真的发生了一场神族与魔族的大战,定会留下浓重的魔气与战争的伤痕。   可这里既无魔气也无战争遗留的痕迹,干净得不可思议。   我本有些忐忑,神族不喜外族,尤其不喜魔族与人族,为了避免他族进入神域,神族特意设立结界,如今我却带了两名外族进入神域,若是被其他神族发现,不知会受到何种对待,是冷眼无视,是厌恶排斥,还是仇恨敌视?   然而并没有其他神族。   一个也没有。   随着我们的深入,空气之中的血腥之气越发浓郁起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浓郁到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了。   “别看。”温珩挡在我的身前,伸手将我拉入怀中,他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道:“别看。”温珩的声音很轻,像是怕稍微重上一分而惊扰了我。   温珩身上的气息冲淡了空气之中的腐臭之气。   这是怎么了?   “别看。”是秦峥。他素来冷淡的声音带了一丝压抑。   到底怎么了?   我心底的疑惑更深,我终于还是拉开他的手,决定亲眼去观察到底是什么,眼前的诡异一幕叫我寒毛耸立,我怔愣的看着前方。   那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如蜂群般的密集,静静的浮在虚空之中,这是这片土地之上的妖兽。所有的尸体全部保持着死去的那一刻的动态,有的振翅,有的摆尾,有的引颈嘶吼,有的急蹄狂奔,种族不一,神情惊恐,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却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我的头皮麻升起一股痲意。   先前的路上我一直不解,不解陆地之上为何不见一只妖兽,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躲藏,还是因为陆地的变化而迁徙?原来那些妖兽不是躲藏,不是迁徙,而是,而是全部死在虚空之中。   可这些并不是令我心神震动的缘由。   以一个修士的目力,我能够很轻易的穿过妖兽组成的尸群看到,虚空之中漂浮着一具尸体。   一具神族的尸体。   神族死去灵魂会回归母树,而亡躯则是由其他的神族收敛葬入神陵,这里怎么会有一具神族的亡躯?唯有犯下重罪被驱逐的神族才会在死后无法葬入神陵,他难道是被放逐了?不然怎么会孤零零的死在虚空,死后也没有人收敛尸骸。   从我方才我匆匆的一眼,我可以观察到这具神族亡躯,是一名成年的神族男性,从服饰来看他在神族的地位应该不低,他的尸骸保持完好,并没有明显伤痕,不像是遇袭而死……   温珩按在我的后脑,再一次将我脸埋在他的胸膛,然后他带着我离开了这片虚空。   我把脸埋在他的结实的胸膛,瓮声瓮气道:“我又不怕看这个。”我顿了顿,突然想起了我第一次出山做任务,也是被温珩这样抱着,忍不住有些气恼的补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温珩似乎笑了下,胸腔的震动使我贴在他胸口的耳朵隐隐发麻,他含笑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是师兄不好,乐生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么说,手上却没有放松半分,仍是牢牢地将我护在怀中。   这时,秦峥回首冷冷的向我们投了一眼。   这一眼叫我无端的如芒在背,像是被抓到做了什么错事,蓦地有几分的手足无措起来,我缓了会,推了下温珩,道:“多谢师兄,我自己走就好。”   “让我抱着你吧。”温珩回望过去,轻轻抚在我的背上,柔声道,“我想多抱你一会,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抱你。”   这下我感觉鹤崇的眼神也变得冷厉起来了,倒是温珩仿佛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叫我忍不住以为是自己错觉了,我不由偷偷打量了秦峥,他处于在我斜前方,只能看见一个背影,我没从他的背影里看出有什么区别,于是我又看了眼在我们后面的鹤崇,他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还没等我琢磨出他们的眼刀到底是不是我的多心,我的脚再次踏在了实地上,我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浮空岛屿。   在踏上这座岛屿的同时我们看清了岛上的情形。   这座岛屿比想象中得要小许多,我们甚至能够一眼看到这座岛屿的尽头。我将视线从岛屿的尽头移向岛屿的中心,岛屿之上错落着数座神族宫殿,破败的,腐朽的,像是被主人抛弃,废弃已久。   这些神殿如此破败脏乱,他们的主人都不管一下的吗?   他们难道舍弃了这里吗?   如果神族不在这座岛屿,那么又会在哪呢?   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进入废弃的神殿里面寻找线索。岛上的静是死寂的静,树木带着日薄西山的气息,像是下一刻便会死去,失去植被覆盖的土地裸 露出底下褐色的土块,晶石地板上盖着厚厚的一层沙土,一步下去便会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天地间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与呼吸声,突然我不经意间的一扫眼,惊讶的发现我们脚下所踏的地板是修士奉为至宝的灵髓原晶,拳头大的灵髓原晶就价值万枚上品灵石,神族居然拿来铺地。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我停下步子,拉住了秦峥,问道:“你的储物戒有多大?能放多少东西?”   秦峥报了个数字,我又问了温珩,鹤崇也报了个数字,我算了下,发现绰绰有余,于是放心的把袖子一挽,开始扒地板。   秦峥:“……”   温珩:“乐生?”   鹤崇:“?”   脚下的晶石过于巨大,我一时无从下手,不经意抬头一看,却看到他们三个像点蜡烛一样站成一排,登时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起来啊。”   我扒了神族的地板,闯了他们的家门,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神族出来阻拦我,制止我,每一座宫殿都只剩下尘土,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一座座阵法失去维持的灵力而失去效用,越是深入,越是寂静。   穿过一座石桥,我们进入宫殿群的内部区域,身份愈高的神族所居住的领地越是中心,或许那里会留有什么线索。   那里真的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吗?   ……宫殿里杂乱倒伏的珍宝,不曾锁上的门扉,还有一套用过并未收起的茶具,所有的所有都暗示着宫殿的主人是在匆忙之间离去的。   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会让他们如此匆忙,甚至来不及好好整理行囊,合上门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是战争?是天灾?还是什么?   其实这一路走来,我的所见所闻无不在无声告知着一件事,一件不愿意去深思,不愿意承认的事——神域已毁。   神域素来灵力纯厚,远超本土大陆数倍,然而现在在我面前的神域的灵力却是近乎于无;万年前神域虽与本土大陆分离,却是自成一域,领土辽阔,而如今却只剩下破碎的陆地,再过百年,这些破碎的陆地也会被虚空的规则侵蚀,化作尘埃,最终消失在虚空之中。   神域已毁,神族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我本以为是他们不愿见我,神族素来高傲,自从驱逐神仆以来神域再无外族,也不欢迎外族,而我却带了三个外族人进入神域,他们不欢迎我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并不是,他们不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们已经死去,死在了神域,死在了自己的家园。   所以在我与秦峥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神域,贪得无厌的霸占了他们的财富时,谁也没有出来阻止。   所有的神族聚集在神殿广场之上,他们或跪或立,虔诚而固执的望向同一个方向。在这由众神尸身所建造的凌墓之中,我再度看见了一点光芒,明亮而温暖。   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名神族男性,带着一副玉白面具,上头铭刻着玄奥的符文,身穿浅白鎏金滚边的祭祀礼袍,他一手执剑,剑指大地,另一只一手则指向了虚天,空无一物的手心向上呈现一个托举的动作。他的眼神坚毅,嘴角的弧度却是温暖而悲伤,他……我见过他,在前世的那个石头国。   我突然意识到,他就是神族的圣子,神族没有神王,有的只是由神树挑选出的圣子殿下。   我的躯体先于意识行动了,我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阵剧烈的晕眩之后,我被拽入他的记忆之中。   我看到天崩地陷,晴朗的天空一息之间染上了沉沉血色,有神族惊慌失措地向我跑来:“圣子殿下,天道规则崩坏,空间破碎了!”   神域与本土大陆分离后遁入虚空,天道规则残缺不全,灵气循环链断裂,神族母树又遗落大陆,神域一度瓦解破碎,最终是圣子打开通道带回母树,稳定了神域。   圣子以神族为后盾,阻止了大地的陷落,阻止了神域的崩塌,保住了神族母树。然而规则不全,守护神域的结界在虚空日复一日的侵蚀下破碎,神域再一次面临毁灭。   “我知道了。”圣子道,他起身向外走去,沉声道:“召告全族上下马上撤离神域。”   “是,殿下。”   神域危矣,神族危矣。   “灵力被虚空吞噬了,神树缺乏灵力正在枯萎,快保护神树——”   在神族上下耗尽自己的灵力充当神树的养分后,神树的凋零延缓了。   “殿下怎么说?”“殿下来了吗?”   “殿下要我们马上撤离神域。”   ……   圣子再一次打开通道,上一次打开通道是为了迎接神树回归神域,这一次是为了送神族上下离开神域,然而没有一个神族离开,“我们誓与神域,誓与殿下共进退,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我们在神域出生,唯有神域才是我们的归属,即使神域灭亡,那我们也只愿在神域死去,而不是迁移到什么本土大陆。”   “本土大陆?”圣子微怔,讶然失笑,“你们在想什么呢,我让你们去的是神泽秘境呆一会。”   他轻描淡写道:“我修补规则稳固神域后自会召回你们。”   无人知晓圣子其实早已做好牺牲自己来稳固神域的打算。   而圣子亦是无法料到,在他修补规则失败身亡后,被他送至秘境避难的神族会重新回到破碎的神域,选择继承圣子的意志,继续修补破碎的神域直至身死。 第122章   我大汗淋漓地从神族圣子的记忆中跌出,回到了现世。然而,即使我已离开圣子的记忆,众神殒落的画面仍在我眼前挥散不去,浓重的哀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指尖冰冷,我跪在圣子的膝前,弯下了脊梁。   “乐生?你怎么了?”温珩在我身侧蹲下,轻拍我的背脊,他眉心微颦,心疼道:“你出了好多汗。”他看起来十分担忧,他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面色为何突然惨白如纸,他不知道我在那一息之间经历过什么,他只知道我痛苦万分,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勉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尝试着开口去安抚他,“——”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嗓子因为巨大的哀痛而一时失去了出声的能力。   秦峥在我另一侧蹲下,微凉的手点在我的眉心,“记忆回溯?”   我点头,撑着膝盖慢慢直起身来,再一次注视圣子的亡躯。   他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金色的血液经由岁月凝固在伤口之上。   而我们所看到的光芒便是来自于他的心口。   我的掌心抵在胀痛难忍的太阳穴,现在想来,那点光芒像是在指引我们找到他。   他……   还没等我从那段沉重的记忆里抽离出来,圣子手中的灵剑竟是突然之间失去了光泽,与此同时,圣子的身体开始消散,从指尖到发尾,从衣摆到发冠,一点点尽数化作了飞灰。   随后,在圣子所站立的位置,便只剩了下一捧灰烬。   我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直到圣子的亡躯彻底化为尘土,我才迟缓的吐出一口气来。从开始消散到彻底消散,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不过一息的时间,神族的圣子殿下就变作了不过一捧便可以捧尽的尘土,神族来自神树,死后亦是回归母树,这一捧尘土不过是圣子身上的衣物武器所化,而圣子的躯体则是完完全全的消散了。   那么神树又在哪里呢?难道真的枯萎死去了吗?   我并未从圣子的记忆里看到神树最后的结局,关于神族尽全族之力到底有没有保住神树,我一无所知。   这时我察觉到一股浓郁且纯粹的灵气从我身前传出,我的视线被牢牢的定在了原地,尘土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温珩轻咦,“那是什么?”   我拨开浅浅的一层灰烬,我的动作一顿,呆呆的望着被掩在尘土之下的那颗心脏,喉尖干涩,声音紧绷,“这是……什么?”   我们在那堆尘土之间发现了一颗如水晶般剔透的心脏,而我们遍寻不到的神树,则是在这颗水晶心脏之中长得郁郁葱葱。   只要神树还在,神族就不会亡。   他们终究是保住了神树,保住了神族的希望。   我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乐生?”温珩温柔抚上我的眼角。   我茫然的顺着温珩的手摸到自己的脸,湿漉漉的,像是拿水洗过一样,温珩像是被我吓到了,手忙脚乱的擦我的泪,我摇摇头,“我只是眼中进了飞尘,没事的。”   “抬头。”秦峥双指捏住我的下颌,一道轻风拂面而来,我眨了眨眼,秦峥这是在替我吹灰吗?   秦峥收回了手,俯身拾起那颗水晶心脏,递给我。   我的手心沁了细小的汗珠,我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水晶之心捧在了手心,珍之重之地收起放好,就在我收起水晶心脏的那一瞬间,陡然发生了变故。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了一层凛冽的杀气,冰寒入骨,令人心悸。   温珩与秦峥各自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的挡在了我的身前,鹤崇警戒的环视四周,沉声道:“当心。”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我看到本应早已死去的神族睁开眼,露出底下全黑的瞳仁,冰冷的杀机如剑刃飞向我们,只见他们腿部骤然发力,双足狠狠踏在地上,如疾风般向我们攻来。   ——   死去的神族,会因执念太重而化作阴神,无关记忆,无关神志,所有的行动全部依赖于本能。这些攻击我们神族便是阴神,他们死去多年,失去了神志,失去了记忆,却还记得要守护神域,驱逐侵入神域的敌人,而我们就是他们的敌人。   “砰——”   阴神的攻击落空,砸在坚硬的地表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巨响,烟尘滚滚,在阴神的无差别攻击下脚下的土地崩裂的速度愈发快了,秦峥一面抱着我躲避这些阴神的攻击,一面还要注意不被破碎的空间里泻出的规则将我们绞成碎片,由于怀里还带着我这个近乎凡人的拖油瓶,他有几分的束手束脚。   “乐生,你——”温珩的话音猛地中止,他收回视线,转而专心应对阴神的攻击。   这里每一个神族生前都至少拥有合体期的修为,化为阴神也至少是元婴期乃至出窍期的修为,再加之化为阴神的神族十之有六,数目庞大,与之为敌,我们胜算渺茫。   “轰——”“轰!”阴神的攻击愈发密集,所过之处碎石四溅,烟尘飞扬,在这场混战之中大陆崩塌的速度也在加快。   如今的神域已然不可再做停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我们想带着神树离开,必须穿过阴神组成的包围圈,阴神视我们为偷盗神树的外敌,自然是不会放我们走的,相反他们攻击狠厉,誓要将我们的性命留在神域。所以为了离开这座岛屿,为了 回到通道那边,为了离开神域。我们必须先解决阴神。   秦峥扫视一圈,似是从阴神的行动轨迹中观察出什么,他足尖点在一块碎石,借着这一股的力带着我如水面滑行般疾退数步错开阴神的接连攻击,随后带着我穿过碎石组成的屏障,将我放在浮空岛内唯一一处未被战斗波及的地方,这里是原本神树扎根的地方,至今仍留有浓浓的神树气息,故而所有的阴神都无意识的避开了这块地方,可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峥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随后便冲入阴神的包围圈,重新与温珩和鹤崇一道清理回昆仑的道路。   鹤崇、秦峥、温珩三人分为左中右三路刺入阴神之中。一时间,剑光掠影,金戈音鸣,然而阴神不惧疼,更不惧死,招招凌厉,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击,他们最终还是落了下风。   忽然,我在空气之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那味道我闻过多次,那是血的气味,我的手颤抖了下。   秦峥的背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温珩的手上也被阴神的攻击波及流下一连串的鲜血,饶是修为最高的鹤崇,却也受了伤,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自身的灵力无法调动,我全赖双修所得的灵力,在我进入神域之后便已悉数耗尽,失去灵力的我只能勉力自保。   我,又成为了他们的累赘。   不,我如今已经觉醒血脉,觉醒神通,我……我定下心神望向全由本能操纵的阴神,沉心敛息,慢慢调整着身体的状态,然后调动神通,“息!”   随着我的一声爆喝,以我为圆点的范围开始辐射,所有的阴神都停止了动作,甚至连陆地的崩塌也停止了。   我松了一口气,“趁现在!”   秦峥与温珩对视一眼,穿过僵硬不动的阴神向我飞来。   我向秦峥伸出手,我的神通可以控制他们半刻钟的时间,足够了,半刻钟的时间足以让我们从这座浮空岛离开,只要我们离开这座浮空岛……   一阵剧烈的震动自地底传来,顷刻间脚下的陆地便开朗出道道巨大裂痕,一座座巍峨高山轰然倾倒,无数的碎石伴着烟尘炸开,四散的碎石如暴雨般落下。   “乐生!”“乐生——”   一块阴影罩来,我向后闪避,却因为没有可以调动的灵力而慢了一步,不慎错踏入裂隙之中,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险些摔倒在地。忽的我腰上一紧,秦峥一手揽过我的腰,一手穿过我的双膝,他将我抱起,在下沉的土块碎石之间穿梭。   滚滚烟尘之中,我看清了大陆的变故。我的神通不足以阻止神域的崩塌。当年在神族与圣子共同努力之下,神域最终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而平衡的关键在于神树。现在平衡被打破了,所以神域重新走向了灭亡。   我忍不住抱紧了秦峥,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在破空声中听着秦峥的心跳。   秦峥轻拍我的背,带着我飞出了阴神组成的圈子。   就在我们飞离浮空岛屿的前一刻,我的心中蓦地划过一丝不安,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被我神通压制的阴神一个个动了起来。   “快跑!”温珩脸色骤变。   我喉口一甜,神通反噬造成我内脏严重损伤,一息之间,我的口,我的鼻,无法抑止的流出淋漓鲜血。我茫然的张了张口,殷红的血液浸透我的襟口,我感觉身体无处不痛,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起来。   “乐生,”秦峥紧紧地抱着我,淳厚的灵力涌入我的体内,“看着我。”   兵刃刺入肉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声隐忍的痛哼响起。   我下意识望向温珩他们,可我的眼中却只剩下几个朦胧的黑影,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即使如何努力,我仍是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语。   “你带着乐生去通道,这里就交给我们,我们会尽可能的为你们拖延住这群阴神。”   温珩飞快的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我的口中,药力滋润了我破损的躯壳,我慢慢能够看清眼前人。温珩的目光在我的面上留恋了一会,随后重新投向蜂拥而来的阴神,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啐在剑身,咬牙道:“你一定要护好他!这次你绝对要护好他。知不知道?!”   秦峥望了他一眼,坚定点头,然后他抱起我,向着通道的方向飞去。   “师兄——”我挣扎着呼喊他,温珩发了狠,一剑砍向飞扑而来的阴神,他冲我高喊道:“等我。”   秦峥牢牢地抱住我,带着我一路疾行,我的发在高速移动带来的疾风中狂舞,很快我就看不见温珩或者鹤崇的身影了,浮空岛在我的视线中变作了一颗不过拳头大小的石头。   “轰——”   随着一声沉闷巨响,神域唯一的一块土地也变得四分五裂。   神域彻底毁灭了。   浮空岛屿扬起了漫天碎砂,吞噬了一切。   你见过星辰陨落吗?   就如同我眼前的那团炸开的烟尘,其实是一样的。 第123章   烟尘带着可怖的毁灭气息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朽木,碎石,漂浮于虚空之中的妖兽尸首……全部都被卷入其中,绞成了碎片,一切归于寂然。   我望向它,睚眦欲裂。   ……师兄?   师尊……?   秦峥的衣服被我揪得皱成了一团,我死死的望向那团烟云,师兄与师尊他们……也被困在了那团飞烟之中了。   蓦得,我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黑色小点从烟尘之中疾射而出,向我疾驰而来。是鹤崇和温珩,他们伤得不轻,但还是成功从中逃离了。我的心头松了几分。   我的视线又投向他们身后,那些阴神全部都随着神域的毁灭而覆灭了,不会再有追兵。我们这是安全……了?   不,还没有。   不止浮空岛屿,现在整个神域都在崩塌,空间规则崩溃,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整个神域便会彻底崩塌,届时将只剩下虚空。这个是空间的问题,另一个是时间的问题。   来时,我们从通道行至浮空岛至少消耗了三日的时光,期间我们在浮空岛停留的时间为一日,而通道至多可以存在七日,也就是说我们若想要在通道消失之前赶到,就必须把剩下的时间压缩在三日之内。   唯有御剑飞行才可在一个时辰内赶到通道,然而如今我们一个伤得比一个重,根本无法御剑,待我们赶到,通道怕是早已关闭消失。   若是被困住虚空,等待我们的便只剩下消亡。   我们自然是不想死的。   “走。”   在短暂的调息疗伤之后,我们片刻也不耽搁,纷纷召出灵剑,我取出一粒补充灵力的药丸,正欲服用,秦峥面色一冷,骤然伸手将灵药从我手中夺下,我怔然的看着他将我仅有的一粒灵药夺走,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去抢:“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可我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看着秦峥仰头服下,我慌了神,这灵药是我特意向谢虔求来备用的,虽然能够补充五分之一的灵力,可到底是临时配制的药丸,对身体损伤不小,如非必要,不得动用。   “你!”我又气又急,却被秦峥一个横抱抱在怀中,他硬邦邦地道:“别动。”我登时又不敢乱动了,死死揪住他的衣襟,盯着他的下颌忍气吞声。怎么还会有人抢着去受罪,蠢不蠢。   御剑而行比徒步行走要快得多,若是以往,不消一刻我们便能赶到通道,然而如今却单单是御剑都十分的吃力,过度消耗的灵力,身上的伤势,无不使得稀松平常的事情变得困难,我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大家是在硬撑着赶路,我只能寄期望于天道垂怜,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路程不要再生事端了。   然而,天道无情。   我们穿过妖兽组成的尸群,接下来本该进入的是暗兽出没的那片区域,然而印入我们眼帘的却是无尽的虚空,这里也毁去了。   鹤崇神色凝重,停在那片虚空之前。   温珩分出一丝灵力进入虚空,皱眉道:“我们必须绕道而行。”   来不及了,我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无穷无尽的毁灭之气带着滔天杀机自虚空疯狂倾泻而出,就好像飓风带起了巨大的海浪,吞天没地的向我们袭来,将所接触的一切事物绞得粉碎。   而虚空的范围已然扩到整个神域,我们无路可走。   就好像进入了风暴中心,或者说什么剑阵之中,千把刀万把剑指向我们,我们被无形的敌人逼得无处可退,哪里都是危机重重,秦峥、温珩、鹤崇所有人都狼狈不堪,身上的道袍被鲜血浸染,红得刺眼。   秦峥的血渗透了衣衫,温珩洁白的衣袍遍染血污,唯有我,自始至终被秦峥牢牢得护在怀中,没有受到虚空之力的半点伤害。而现在,温珩已然是强弩之末,而秦峥早已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之中,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他们,他们又怎么会伤得那样重?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看着幽暗深邃的虚空,心中不可抑止地升起了绝望。   难道我们要这样被困在神域?   难道我们要这样死在神域了吗?   突然,鹤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心有所感的看了过去。他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随即一道光门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是通往本土大陆的通道,为何会出现这里?不对,这道光门与来时的那扇光门不是同一扇。是鹤崇开启了新的通道。   “你要做什么?!”我的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的伸出手去拉鹤崇,然而我却只抓到鹤崇的一片沾血的衣角,就好像当年魔域大典那日落下的那片红纱一般的红。   鹤崇将我们推入了通道:“再会。”   “不——”   我的声音湮灭在通道之中。   下一瞬我跌出通道,站在了昆仑的土地上。   昆仑已经是白昼了。   鸟啼兽鸣,一切显得那般的生机勃勃,与神域的死寂截然相反。   我挣扎着爬起来,鹤崇他,他还在神域,我得回去救……   我不甘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是听着水声醒过来的,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是浩渺的湖水,蔚蓝的湖水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昆仑山巅的积雪,翠绿的森林连绵成片,树之精灵穿行在林叶之间。   这里是昆仑圣池——镜湖。   我无心去欣赏镜湖的美丽,空茫地看向昆仑的上空,透过无色的屏障,我可以看见天上漂浮的云,振翅飞行的妖兽,如我在本土大陆所看见的天空其实无甚区别。   我真的离开神域,回到了昆仑。   而作为代价,鹤崇永远留在了神域。   鹤崇为了开启通道,他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他是为了我而死。   或许,他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我吧,前世是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还无动于衷。想到这里,我的心口蓦地一痛,就好像被什么人握住在手中毫不留情地攥紧一般,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应该悲伤,应该痛苦,可哪怕我心痛难忍,我仍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初时,我奉鹤崇为神明,待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待鹤崇入魔,不顾我的意愿强占了我后,我对他便只剩下恨意,不论鹤崇做什么我都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的心思;后来我血脉觉醒,记忆归位,眼中又只剩下秦峥与温珩……如今想来,我竟是一次也没有同他好好的交谈过。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将我的心意传达给他。   我崇敬过他,也恨过他,我也……爱过他。   可是,好像已经太迟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同鹤崇亲口说一句喜欢了。   直到他身死,他仍是以为我恨他的。   我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冰冷的湖水之中,神是不会流泪的,我也不会。   突然我在湖水之中看到了一线晕染开来的血色,我猛地从水中抬头,看向血线的源头。秦峥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地卧在湖岸,他的半边身子没入湖水之中,缕缕鲜血从他身上溢出。   是了。秦峥是与我一道离开的神域。他现在身受重伤,我得去救他,我的脑海滑过一个念头,我已经失去了鹤崇,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顾不上大脑的阵阵晕眩,强撑着将秦峥拖上岸,血迹一路蔓延,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血全部流尽一般,我束手无策,徒劳地去捂他的伤口,目光触及手指上的储物戒,我又手忙脚乱的掏药瓶,止血的药,疗伤的药,修补经脉的药,这一瓶,那一瓶……很快就堆了一堆的药瓶。   我抖着手倒出药来,俯身去喂,秦峥的唇色苍白如纸,因为缺水而起了一层的皮,看起来可怜极了,与之前那次不同,这一次他虽然失去了意识,在我伸手尝试掰开他的嘴时,他却十分配合的张开了嘴,比上一次不知道省心多少,我看着他目光变得柔软起来。   快些好起来吧。   直到一声极轻的痛哼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这才发现,就在十步之外,便是温珩。他靠在一棵树下,正安静地望着我,脸色灰白,眸中黯然无光。   他忍到承受不住才发出的那声痛吟,在此之前,他就这么看着我忙前忙后的替秦峥疗伤,没有弄出半点动静,仿佛生怕打扰了我。   温珩所在的位置要比秦峥的好一些,却也只好了一点,他所在的那处垫着一层蓬松的枯叶,这个缓解了他落地的冲击,然而镜湖水汽氤氲,湖岸一周俱是覆着水汽凝结的水珠,湿冷的感觉,能够一直刺到骨头缝隙里去。   我心一跳,忙向他走去,将他扶起:“师兄,你怎么样?”   温珩将泄露的那一丝伤感飞快敛去,冲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气息虚软道:“我没事。”我看着他的的笑,心中却无端的有几分的酸涩,恍然无措间却见他缓缓撑起身,我的呼吸陡然一紧,紧张地伸出双手去扶,急声喊他:“师兄!”   然而温珩却轻轻地避开了我的手,然后缓慢又艰难地坐身起来。   我抿了抿唇,有些无所适从的收回手。   “你是不是……”   “没有。”温珩垂眼望来,他的声音止了止,又道:“是你多心了。”   “是这样吗?”   温珩抬起眼,面色平静,眸子波澜无惊:“是。”   我隐约察觉哪里出了错,却毫无头绪,余光扫到被我扔在地上的药瓶们,灵光一现,急匆匆将它们抱了过来,讨好的摆在温珩面前,小声喊他:“师兄。”   温珩静静地看着我,温柔地应了。   他还是我的师兄,果然是我多想了。   以师兄与秦峥身上的伤势显然不适合在如此寒冷潮湿的地方多作停留。   昆仑镜湖的边上就是昆仑宫,我曾被鹤启带进去过,里面虽然清冷,收拾一下也算是一个可以用作疗伤的地方,因为秦峥伤势更为严重,我先是将秦峥背入昆仑宫内,而后再掺扶着温珩进入其中。   路过秦峥所在的房间时,温珩向那轻轻投去一个眼神,他似有一瞬间的失神,意味不明道:“他是在这个房间?”   “是……这个房间没有错。”不知怎地,我感到了几分冷意,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他,疑道:“是有哪里不妥吗?师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第124章   温珩摇头,眼中似有一丝落寞。我还要再问,温珩将头靠在我的颈侧,大半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我被压得一个踉跄,慌忙稳住身形好叫我们不至于跌倒,却听温珩淡声道:“没什么,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我隐约从中品味到一丝古怪,还未来得及细思,温珩屈臂揽住我,将剩下的重量也压了过来,歉然道:“劳烦乐生了。”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死死将他拉住,背入房内。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我忘在脑后。   当夜,秦峥与温珩先后发起了烧,我手忙脚乱地同时照顾两个伤患,先是替他们换下脏污的衣袍,擦洗身子,再是细致的处理一番伤口,然后是上药和喂药,擦汗喂水,衣不解带地守了个通宵,不敢合眼一刻。   眼见他们危在旦夕,我心急如焚,逼出一团精血分别喂给秦峥与温珩,这才护住了他们的心脉。后半夜他们便陆陆续续退了烧,至多再过一日便可醒来。   我这才放心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扶在床柱上直起身来,我眼前闪过一阵的黑,只觉身子疲极倦极,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精神气力,不过一个起身便叫我筋疲力尽。   不过我最擅长便是忍耐,这点疲惫不算什么。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我痴痴地望了眼秦峥的睡颜,转身离去,每踏一步,我便按住胸口,急急地喘息,路过温珩的房间时,我犹豫片刻,最终没有走进再看,而是踉跄着离开了。   诚然,我无法舍下重伤之中的秦峥与温珩离开昆仑,然而……我亦是无法放任鹤崇独自困在神域。   再过一日,连接神域与昆仑的通道便会消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我向在夜色之中静静散发着光芒的通道投去一眼,定了定心神,取出从神域带出的水晶心脏,将其中的神树放出。   神树甫一离开水晶心脏,迎风而长,瞬息便长了百尺。   说来也是缘分,上古时期神树便是扎根于昆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神树最终又回到昆仑,从某个角度来想这对神树来说其实也算是重归故土了,我看着在昆仑充裕的灵气中飞快地抽枝生叶的神树想到。   我扶在树身,忍着阵阵晕眩,将体内还未成形的小崽子取出。小崽子还是一枚胚胎,被包裹在一枚三指大的洁白玉蛋之中,小小的一个,一只手便能轻易握住。神树极通人性的垂下一个枝条,顶端开出一朵拳头大的花,我将小崽子放入花苞之中,小崽子将薄薄的蛋壳顶了一个不规则的凸起,一个歪倒,险些从花苞之中滚了出来。   他不愿离开母体,他在害怕。   我心口揪紧,愧疚难当,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我要前往神域,带鹤崇回家。   剥离了吸取灵力的小崽子,我体内的灵力倏忽便充盈起来,我倒出灵药服下,将不肯小崽子重新放入花苞之中,神树飞快地合拢了花苞,将小崽子藏在了层层叠叠的枝叶底下去了。   原谅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神域被一片毁天灭地的毁灭之气所覆盖,我使用灵力所构造的防御在虚空之力的侵蚀下摇摇欲坠,我寸步难行。   拥有灵力护体的我尚且如此,耗尽灵力的鹤崇又会如何?我不敢深想下去,分出一丝神识去探查,分出的神识只坚持了片刻便被虚空之力绞了个粉碎,我一面前行,一面再度探出神识搜寻鹤崇的踪迹。   我高喊。“鹤崇!”   “鹤崇——”   终于在我耗尽灵力之际,一粒微小如尘的薄光穿越了层层虚空之力直直地撞向了我。   “师尊……”   我在虚空的裂隙之中找到鹤崇破碎的魂灵后,不敢有片刻耽搁,重新回到了昆仑。我心中记挂昏迷之中的秦峥与温珩,顾不得疲惫,将鹤崇的魂灵收入紫府温养,匆匆归去。   然而我看到了仍在昏睡的秦峥,我却没有看到温珩。   我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怔怔地朝后退步。   师兄走了。   昆仑的屏障挡住了神族以外的所有种族。除去他们自己,谁也无法通过昆仑的屏障,自然不会有人能够趁着无人看守,将师兄带走。   只有一个可能,师兄他,是自行离去的。   我离开时秦峥与温珩还未醒来,虽未进入房内查看,而是在房外看过一眼,温珩确确实实静卧在帷幔之后的床上的,并未有一丝清醒的征兆,我本以为会来得及的,只要我动作快些,我就能够赶在他们醒来之前回到昆仑的。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昆仑是最安全的,谁也无法进来伤到他们,我既带回了鹤崇,也没有舍下秦峥与温珩的任何一人。   我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认定的。   然而我却忘记了,无人能够进入昆仑带走他们,他们却能够自己离开昆仑。我开启了权限,昆仑的屏障无法拦住他们。   ……师兄醒来时没有却不见我的踪影,他会想些什么?   我慌了神,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撞到门柱,磕到膝头也顾不上,仓皇地喊:“师兄——”   “师兄——”   月色融在粼粼的水面之中,我听到潺潺水声,心神一动,好似冥冥之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我慢慢地看了过去,温珩站在镜湖中心的岛上,仰着头,看向天上那一轮弯如刀勾的新月。   “……师兄?”我喉间一哽,几乎就这样落下泪来。   温珩好似没有听到,仍是背对着我。   我忘记自己已经恢复了灵力,能够御空而行,直接走到湖中向他奔去,“师兄!师兄——”   温珩终于注意到我了,隔着漫漫的水面,他遥遥地望了过来,他的眼神比月色还要凉。   我被冰冷的湖水冻得一个战栗,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急急运起灵力向他飞去,我在他身前停下,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眼泪不自觉从眼窝里跑了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走?”温珩侧了侧头,露出一个笑,他低声呢喃道:“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夜风吹过,我的身子瑟缩了下,心中闪过了什么,我来不及抓住,却听到温珩轻声唤我,我忍不住问道:“师兄当真不会离开我吗?”   “自然。”温珩仍是笑着,眼中却并没有几分笑意。   我心中稍定,搓着手哈气,疑然道:“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是很晚了,”温珩点头,将我冰冷的手握在手中道:“我睡不着,出来散心。”   “乐生。”   温珩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话想说,然而却不是追问我到底去了哪里,只是道:“夜深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着凉了。”   我讷讷道:“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   “怎么这般的凉。”温珩握着我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闻言便问道:“乐生去哪里了?”   “我去了一趟神域。”我犹豫片刻,取出鹤崇略显黯淡的魂核,温珩问道:“这是他的魂核?”我点点头,道:“是的。”   温珩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抬手抚上我的发顶,叹道:“辛苦你了。”   我讷讷道:“不辛苦,不辛苦。”我重视的人很少,只有秦峥、师兄和鹤崇,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崽子。我只希望我所珍视的人能够平平安安的。   为此,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辞。   月色朦胧,温珩的眉眼一半在月色之下清晰可见,一半则隐在浓浓夜色之中看不分明。温衡望向我,一瞬不瞬,然而我却感觉他的目光透过我落在了其他的地方。   有一瞬间,我感觉师兄离我很远,像是远在了天涯。   可……师兄他明明就我的眼前啊,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我望向温珩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疑惑。   师兄……?   一场雨悄无声息的落下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温珩慢慢收起微凉的目光,淡淡道:“走吧。”他取了一把伞,在我上方撑开,连绵的雨敲在伞面,啪嗒作响。   雨幕如帘,在伞下隔出一个世界,有风吹来,雨丝就绵绵地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了下温珩的衣袖,眉头一皱,催促温珩道:“师兄,你身上的伤才有了一点,快进屋吧,莫要被雨淋了。”方才我看到温珩的面色有几分疲惫,像是许久都没得到好好休息的样子,是了,他向来如此,最是良善温柔,明明与他无关,却也要揽下,再苦再累也不肯说出来叫人知晓……   温珩像是有些意外我会说这些,怔愣了下,随即笑了,应道:“嗯。”他的眼底尽是温暖笑意,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连疲惫也轻了许多,“好。”   我们便牵着手,挤在一把伞下回去了。   饶是我们当即便回去了,温珩仍是当夜便着了凉,他吹了风,又淋了雨,原本降下的高烧再度升起,持续了好几日才有好转,却还是时不时咳嗽。   我从温珩的房内出来,直奔秦峥所在的房间,片刻也不敢耽搁。   秦峥仍是静静躺在那里,面色胸膛平稳缓地起伏着,我忍不住去探秦峥的鼻息,温热的吐息扫过我的肌肤,我又俯身贴在他的胸膛去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身上的伤口被我用神血抹过,已全部消失,唯有最重的那一道伤余下淡淡的一条线,再过几日,便会彻底恢复如初,半分重伤的影子也不会留下。可秦峥仍是没有一丝醒来的征兆。   秦峥似乎是与昆仑犯了冲,上一次在昆仑,他命悬一线,这一次又是险象迭生,迟迟不醒。他上一次睡那么久,是为了觉醒血脉。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神域一行他受了我无法探出的暗伤?或是更早之前,他身上的旧疾爆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一睡不起,我又该怎么办呢?一睡不起……只是那么一想,我的心中便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像是被无限的惶恐和悲伤挤满了整个心脏,临近崩溃的痛苦。   我守着沉眠的秦峥,握着他温热的手心烦意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回答我的是一室的寂静,和秦峥平稳的脉搏声。   我夜不能寐,日日深夜在睡梦里惊醒,只能在醒来时将自己贴在秦峥身旁,握着他的手从中汲取一丝安稳。冥冥之中,我知道秦峥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而我对秦峥的担忧仍是不减分毫。几日前我传书谢虔表明秦峥情形,谢虔只叫我暂且先照看着,待他过来再言其他。   彼时谢虔还在温珩别宅未曾离去,若是即刻出发,一日便可抵达,然而三日已过,谢虔却迟迟未至。我心中升起不安,谢虔被什么所绊,莫不是仙门中人寻了谢虔他们的麻烦?我坐立难安,只想立即下山前去替他们摆平那劳子的麻烦,早早将谢虔请回昆仑,好早日唤醒秦峥。   然而我又放不下温珩。   我感觉自己好似被看不见的手向两个方向拉扯,一个说秦峥迟迟未醒,谢虔久久未至,我必须下山探明情况;一个说温珩重伤未愈,我得留下照顾他。   我也曾动过与温行之一道下山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便马上被我否定了。温珩身上的伤势不适合再与我一道奔波了,再者,温珩是因为我才得罪了仙门百家,我自己对上那些修士也就罢了,反正早已习惯来自那些自诩正义的修士的妄议,可我却是舍不得让温珩白白因为我而被非议贬低的。我默默将温珩所需的丹药物什准备齐全,勒令他在彻底恢复之前不准再出门半步,不准吹风,他没有半句异议俱是应了。   又如此这般的拖延了几日,谢虔还是未至。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们离开昆仑,下山去寻谢虔。   离开昆仑的头一天,我将此事说于温珩听了,也算是同他一道商量了,或许在温珩看来会是先斩后奏也说不定。然而,我是真的怕我下的决心被他戳散,他若是提出要同我一道走,我恐怕是舍不得去回绝他的。   温珩静静地看了我一阵子,像是欲言又止,终究归于隐忍,我隐隐从他的神情之中窥到了些许的伤感,心中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浮出,却听他轻轻地吐息道:“你若是决定了,那便去吧,至于秦峥……”   “至于他,我会替你好好照看的。”温珩停顿片刻,道。   “你不必担心。”   说罢,温珩向我笑了下。   我心中一暖,师兄他果然还是与以往一般的温软良善,善解人意。有师兄在,我最是放心不过了。然而我却并未注意到温珩的眼中闪烁着的并非是笑意,而是浓到无法化开的哀伤。   “那便有劳师兄了,”我向他承诺道:“我会早些归来的。”   温珩的眸子敛了敛,眼睫慢慢地垂下去了,“嗯。”   他又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嗯?什么?”我疑然望向温珩,这时我才注意到温珩的唇色白得有些过分了,随即起身,问道:“师兄,你渴不渴?你等一下啊,我去替你倒杯水。”   “不必了。”我才走出一步,闻言,不觉回过头来看向温珩,温珩神色淡漠,见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声音软了下来,道:“我不渴,你坐下陪陪我。”   “陪陪我,好吗?”温珩轻声问道。   他平日素来进退有度,温润守礼,今日这么一撒娇还真叫我有些的招架不住。我扶着床在一旁坐下,见他额上冒了噌汗,取了方巾擦拭他额上的汗,纵容道:“好,你先躺下歇息吧,我守着你。”   温珩脸上渐渐回了血色,顺从躺下睡了,我守了一会,见他睡熟,准备去看秦峥,才方起身,手腕就被人握住了。温珩眼中清明,浑不似方醒来的模样,他死死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好似要把我的腕骨捏碎。   "怎么了?"我问。   然而我还未等到温珩开口,昆仑的禁制被人触动了。昆仑上空绽放了一朵讯号烟花,那是我特意留与谢虔用来通讯的。看来是他们到了,我心头一松,这样倒解了我眼下的困境,免去我左右为难了。   “师兄,我去去就回。”我将手抽出,快步向外跑去,在门扉阖掩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身后一声轻叹。   “请对我……也好一些吧。”   我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回身看去,却只看到闭合的门扉。我摇摇头将心中的异样压下,转身离去,早些将困在昆仑外边的谢虔他们接进来,叫谢虔看秦峥的伤情最是要紧,旁的什么……先放着日后再说吧。 第125章   我一心要将谢虔早早领回,召了灵剑便下昆仑,只见谢虔携着他的雪松师兄一道站在昆仑禁制之外,谢虔正拧着眉喂詹雪松服药,一面替雪松调息,一面训他:“都叫你不要跟着,你偏不听,看吧,难受的最后还不是你。你祖上是神仆,你又不是,这么巴巴的凑上来,我看你就是奴性未消。”   被谢虔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的詹雪松笑吟吟的点头附和了,全无半分不耐厌烦之意,“是,阿虔说得是。”   “你要能做到应我的一半,魔修都改吃斋念佛了。”谢虔不轻不重的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抱着双臂睨我一眼:“你倒是看得起劲,之前火急火燎要找我救秦峥,怎么?现在是用不着了?”   “……”磨磨蹭蹭的那个是你才对吧。我忍不住腹诽。   谢虔像是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看了我一眼,随口解释道:“临时有事耽搁,来迟了。”   我正欲开放权限,好叫他们能够穿过昆仑的屏障,进入昆仑,却发觉今夜昆仑来客,除却谢虔与詹雪松,还有一人,却是秦峥的父亲,秦池羽。   “秦……秦宗主。”我迟疑片刻,出声唤道。   秦池羽向我颌首,道:“我来看望吾儿秦峥。劳烦山主带路。我早已卸下宗主之位,山主不必唤我宗主。”他的语气淡淡,神色疏离,比起初见的冷待还更胜一筹。   我便应他:“……好,请随我来。”   秦池羽不再言语,只默默跟在身后,一路无话。   于是便这般一路静默着到了秦峥的房外。说是房外倒也不算是正好房外,还有十步左右的路程时,我们恰好遇到来寻我的温珩,他怎么出来了。我忙上前扶着温珩,取出一件披风替他披上,心疼道:“你怎么出来了。”   温珩握住我的手,五指摩挲过我的手背,轻轻拢了下,温柔道:“我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忙的。”   我正欲言语,谢虔默默越过了我,目光从温珩身上过了一遍,又扫了我一眼,冷不丁问我道:“秦峥还是没醒是吗?”   我一怔,这个谢虔还真是……我有点蒙,下意识顺着他的问题答道:“是,一直没醒来。”说着,我脸上不由浮出了担忧。   “就是这个房间是吧?我去看看,”说罢,他不待我答话,把詹雪松一拉,又往我这边一推,摆摆手,打发我道:“你带我师兄去休息。”   詹雪松被猝不及防的推得一个踉跄,他像是早已习惯被自家师弟被这般的推来扯去,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冲我温软笑了下,道:“叨扰神主了。”   我见詹雪松面色苍白,面上倦意沉沉,谢虔说的不错,詹雪松确实是该好好歇息了。我摇头道:“不妨事。”   詹雪松温顺的站在我的身侧。   我有些迟疑的看了眼秦峥的房间,“那你随我来……”我的话音未落,温珩越过了我,走向詹雪松道:“我带詹道友去吧。”   “可……”我一愣。   温珩向我笑了下,“交给我吧,没关系的。”   詹雪松看向温珩,道:“那就有劳温道友了。”   二人说罢,便一前一后的走远了。   一时间,原地竟只剩下了我和秦池羽,在昆仑寒意深深的夜风中,气氛有些令人尴尬的沉默。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打破沉默的竟会是秦池羽,他突然道:“我本是不赞同你们结合。”   我一怔,秦池羽望了我一眼,眼中无喜无恶,如同在看一株再寻常不过的植株,继续道:“现在亦然。”   那为何当初秦池羽愿意为我与秦峥在滇沧举办结契大典?   “为何?”秦池羽意味不明的轻嗤一声,“其一是秦峥觉醒了血脉。其二……”秦池羽顿了顿,道:“既然他认定你,是好是坏,他都得担着。可他终归是我的子嗣,我自然不愿见他走向灭亡。”   灭亡?我的心猛地一震。这是何意?   秦池羽淡淡道:“你应是知晓,我们一族自古以来便流着神兽的血脉,然而万年来激活血脉的不过一掌之数。你可知为何?因为觉醒血脉的首要条件是死亡。他必须死过一次,然后在死后七天内得到挚爱的心头血,只有这样,他才会涅槃重生……”   原来秦峥在昆仑死过一次。我竟一点也不知晓。若是那一次我没有捡到秦峥,没有替他喂下我的心头血……思及此,我手足一阵发冷,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条性命可以说是他的认定之人给予,所以拿回去也轻而易举,只要他的认定之人拒绝接纳他,他就会心衰而亡。”   他是说秦峥如今昏睡不醒是因为我?   我连忙道:“我没有拒绝接纳他……”   秦池羽瞧了瞧我,兀自道:“……我们一族因爱而生。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却在认定之人面前脆弱如纸。而你实非良人。”   实非良人?这是他对我的偏见吧。我不以为意。   “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能够离开他。”   离开秦峥?他这是要我的命。   我失声道:“绝无可能。”   秦池羽面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说了两个名字。我登时好似被人打了两个耳光,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言尽于此,倘若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情谊,你就应该离开他。放过他罢。”   随着秦池羽的话音落下,我脸上的血色也如数褪尽。 第126章   离开?   不。   我绝不会离开秦峥。   “不离开。”秦池羽似乎是笑了一下,毫无温度的目光投在我的身上,冷淡地问道:“你当真爱他吗?”   “当然!我爱他。”我自然是爱他的,毫无疑问,我爱他。   秦池羽眼神微动,逼近一步,“只爱他?只——要他?”   今夜的月亮大而明亮,没有云的遮挡,毫无保留的倾洒了一地,在这样的月色下,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在皎皎月色里我能够清晰的看见秦池羽眼底的讥嘲。   我……   我正欲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枯枝断裂,碎石滚动。我不由回眸望去,然后我看到了温珩,他失神似的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   “师兄?”   他应是安置了詹雪松后不见我的踪影,故而前来寻我的。不知他寻了多久,又拖着病躯走了多久,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抱,抱歉,”温珩如梦初醒,几乎是惊惶地退了一步,眼神躲闪着,“打扰了,你们继续,我,我……”   “……告辞。”温珩游魂似的转身,他走得有些慢,还踉跄了下,他伸手去扶一旁的树干,却没有成功……他向来是从容不迫,衣冠从来是整洁如新,此刻却狼狈地跌在地上。我心头猛地一紧,忙跑过去扶起他,急声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温珩慢慢收紧手指,扬了扬笑,用微哑的声音安抚我道:“无事,乐生不必担忧。”   无事?   然而,他唇色苍白,面上冷汗津津,怎么瞧都不像是没事。师兄又在逞强了。我心疼又无奈的想道。   我此时并未意识到——从来不会有谁生来便是惯爱逞强的,不过是在日积月累之中一点点学会的。我眼瞎耳聋,因为师兄性子良善温软,从来将自己放在所有人之后,理所当然的冷落他,慢怠他……   秦池羽冷眼看我对温珩嘘寒问暖,面色愈发冷然,眉峰微扬,别有深意的看向了温珩,“你既有了选择,那便莫要再来纠缠我儿。”说罢,毫不犹豫的离去了。   选择?他说的是选什么?   我心头一跳,仿佛在是一团迷雾之中发现了什么重要讯息,下意识要去追上他,问个清楚,我的手腕却被温珩拉住了,力道不大,却让我猛地惊醒。   “你……”温珩慢慢抬头看我,张口欲言,却又止在喉口,他的手不自知的握紧了我,冰凉之意自他的指尖传来,“……别走。”他的目光像一片雪花轻飘飘的落下,落到我因为冰冷而瑟缩的手指,温珩垂下眸,“抱歉。”他歉然道,松开了我。   在温珩放开我的手的那一瞬,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我说不清那一瞬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抛下他,我不能松开他的手。我毫不犹豫的用力握住他的手。   温珩的手很冰,像是被什么夺去了所有的温度,他的手是我接触过最初的温暖,当年正是师兄牵着我的手亲自带我入无极,我至今仍是记得,当年他牵住我的手有多么的温暖,就像是冬日的暖阳,驱散我凛冬的严寒,而如今,太阳陨落,只余下刺骨的冷……我只是被触碰便感到刻骨的阴寒,而温珩却时时刻刻在忍受这份苦难,他本不该遭受这些,是我,都是因为我……   我是他苦难的根源。   他本应得到最好的,无论功名利禄,或是伴侣,都应是最好的,他不该被我拖累,更不该受到任何苦难,是我害了他,我心中酸涩难忍,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企图将自己的温度分享给他。   温珩微微蜷了下手指,“乐生,我没事的。”   “嗯,”我应他,攥紧了他的手,并不松开。   不知是温珩的手被我捂热,还是我习惯了他的温度,我渐渐地感受不到凉意,倒是一阵夜风带来了一丝冷气。我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傻,窘然开口唤他:“师兄……”   温珩只微笑地看着我,一瞬也不瞬,像是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他轻声应道:“怎么?”   我踌躇了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温珩:“好。”我便扶着他起身,一道向前走去,路过秦峥的房间时,我脚步一顿,秦峥的房内燃着灯,薄薄的窗扉上影影绰绰的影现着谢虔忙碌的倒影,若是没有意外,我本该在里面一道帮忙……   我的手一空,温珩静静地看着我,眸光细碎,像裂冰浮于水面,我猛地回了神,抓住他的手:“师兄。”   温珩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落在我的手腕,五指收拢,将我的手扯了下来,缓声道:“我自己回去即可,乐生你——”   我蓦地打断他,“师兄!”事分轻重缓急,温珩的身体状况,我怎么能放他一人离去。诚然谢虔此时无暇顾及旁人,我也不好打扰他,叫他来分心医治温珩,我也不能扔下温珩不管……   温珩强撑着走了一步,身体微微晃了下,我心头一紧,忙扶着他回房歇息。   我扶着温珩躺下,握着他的手却好似捧了一个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冰块。我心中有些不安,他身子久久未好,我输入他体内的灵力俱是石沉大海,不知是否是伤到要脉,无论如何都要请谢虔也来替温珩看上一看。   烛火在灯罩中摇曳,灯台上的烛芯浸入灯油之中,在明暗之间挣扎着熄灭了。   夜已深。   我从浅眠中苏醒,脑子仍是混沌缠绕,然而此时我还不能松懈休息,我看向温珩,不知现在谢虔如何了,是否将秦峥医治完毕。正好师兄已经睡下,不如我现在去看一看,若是谢虔已经结束对秦峥的医治,我也好请他来看温珩的身体状况。师兄的情况也是刻不容缓,我怕他有所不测。   我作势起身,手腕却是一沉,温珩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不偏不倚握住了我的命门,“师兄?”温珩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分明是并未睡去。   “你要去哪里?”他轻声问道,眼神有几分的古怪。   我辨别不出,却无端的感到一阵冷意与心悸。   “是去……找秦峥?”他神情晦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待我答话,缓缓道。   我不知他为何发问,却仍是点了点脑袋,温珩慢慢收紧了手,把我的手腕紧紧握在手中,他的眸色幽深,晦暗不明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极为认真的问道:”今夜,你可以留下吗?“   “嗯?”我一怔,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道:”我,我还需要在秦峥那边守夜。“ 第127章   这些日子,我守过温珩前半夜后便会去秦峥哪里守后半夜,每日如此,毕竟秦峥情况特殊,温珩也是知道的,也从未说过什么,更未因此而生过龌蹉。故而温珩一问,我下意识就这般回了,说出口时,我才发现我这话其实是有些伤人的,虽非本意,却的的确确是伤了温珩。我在温珩面前向来不设防备,脑内因许久不曾得到良好的歇息而一团混沌,竟是连自己在说什么不知晓了,然而话音一落,我便知道我说错了话。   我去秦峥的房间是为了将谢虔请来看温珩,并非单单只是为了秦峥一人,更不是为了去替秦峥守夜。然而温珩无法知晓我心中所想,他只知道,我拒绝了他,是因为秦峥而拒绝了他。   “是吗……”温珩了然的点头,语气不明的唤道:“乐生。”   他低下头,以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问道,他的声音透着几分不容错认的沙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说得那般的轻,比起在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然而他的内容却又的的确确是在问我的。可是,他为何要这般问?   我怔怔地看着他,喉头滚动几下,“什么?”   一出口却带了不自知的彷徨。   “没什么。”温珩微阖了眼,静静地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冷冰冰道:“我有些累了。”   温珩素来温柔,待我更是百依百顺,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更逞论是这般的冰冷无情。这其中的落差让我忍不住心生委屈——我确确实实是被他惯坏了,在我自己并不知晓的时候。   “啊……那你好好休息?”我有些无措,思绪乱成一团,什么话也想不起,艰涩的分析温珩话语底下的含义,小心翼翼道。   温珩呼吸一顿,脸色霍地一变,握在我的手腕的手紧了紧,我吃痛轻叫,忍不住颦眉委屈望他。温珩松开了我的手,他抚上我红肿的手腕,语气因为怒意而有些不稳,“乐生,你想要做什么?离开我之后,你要去找秦峥吗?”   我浑身开始颤抖,茫然唤他:“师兄?”   “你在说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他所问的话其中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我该怎么回答才能够让他满意?我不明白……   温珩追问:“是不是?”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急促的心跳声随着他的追问敲击我的鼓膜,“是。”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暗下,就像星辰陨落,再无光亮。。我的心口一紧,呼吸陡然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我干涩道:“秦峥他现在生死未卜,我……”   “秦峥,又是秦峥。他——”他素来温柔知礼,涵养极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温珩如此失态,他极力忍耐着,额角青筋迸出,胸口起起伏伏,终于他开了口,他问我道:“你心中可曾有过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急忙辩解。   温珩却再也听不进去了,“也是了,神是没有心的,自然是不会爱人,”说罢,他竟然笑了下,“我一直都知道,却心存幻想,以为你是不同的,真是……可笑,愚不可及。”   我一怔,继而升起一股荒谬,温珩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温珩似乎想到了什么,极轻的笑了下,他明明是笑着的,却比哭泣还要悲伤,叫人一看心便揪成一团,他轻声道:“不,你有。”   “只不过不在我的身上罢了,”温珩几乎无法维持唇边的弧度,面色隐隐透出一分颓然:“是我没有那份福气。”   神族冷漠,世人为之所困的情与爱,在神看来毫无价值,曾有人族疯狂迷恋一位神族,追求一世,至死仍不得一个回眸。那位人族死后,其故友偶遇被追求的神族,提及他时,神族却道,“本是殊途,何求同归。”友人为其不平,怒而请战,败北,含恨道:“神族无心,我领教了。”   然而神族并非真的无心,他们极难动情,纵然动心也甚少有所察觉,待到情根深种时,往往早已错过。   我眼睛发酸,挣扎着抓住他的手,拼命摇头:“不是的,师兄,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啊——   “不是你的错,”温珩一根一根的掰开我的手指,“是我自己苛求了。怪不得你。”   我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近乎是一片空白,我几乎是呆滞的看着他把我的手松开,然后呆滞的看着温珩越过我向外走去,忽的,他眉尖紧紧蹙起,极为难受的喘了口气。   “师兄!”我这才猛地惊醒,顾不得问他想要去向何所,只急声问他:“你怎么样?要不要……”   “不必你管。”   “师兄……?”温珩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伸出的手。他分明是不肯与我有所触碰。他……竟排斥我至此。   我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第128章   “你何必管我。”他面如霜雪,唇色比昆仑山巅之上的积雪还要惨白,他低垂着眼睑,声音低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钻进我的耳中。   “我一直都想问你,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他这般问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近似哽咽。   他为何会这般问我?   我眼眶泛了红,像是有一团棉絮梗在喉中,说话与喘息都无比吃力,我的声音低而沙哑,竟是差点失去发声的能力。我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艰涩问道:“师兄以为,我把你当作什么?”   温珩停顿了下,深深地看我一眼,沉声道:“那你把我当作什么?”他不待我回答,有道,“算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说罢,倦极的闭上眼,好似不愿不再看我一眼。   “我累了。”   “你放过我吧。”   温珩步履虚浮,却去意已决,我被他的话冻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浓郁的黑夜之中,睚眦欲裂,痛不欲生。   我不明白,我没有任何伤口,心脉也没有落下如何暗伤,可我的心,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痛楚。我两眼惶然地看着温珩离去的方向,茫然想要落泪。   然而,光是哭泣又有何用,我咬了咬牙,将汹涌的泪意逼回,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昆仑的屏障告诉我温珩还未离开昆仑,能够追得上。   我凭着一股信念追了出去,然而,此刻我才意识到昆仑是何其的大,大到我明知温珩仍在昆仑,却无法寻到他。   我强自凝了心神,调动体内微薄灵力进入昆仑中枢,与昆仑通感,‘找到他——’   灵力飞快的消耗。   山路陡峭,林鹿腾跃——没有,林木茂茂,群鸟惊飞——没有,镜湖粼粼,游鱼浮潜——还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师兄的身影,难道师兄已经离开昆仑?   我从筋脉挤出最后一丝灵力,“——”尖锐的疼痛绵密的袭来,我眼前一暗,从通感跌出。   不!我还要找到师兄——   真的找不到了吗?   为何会遍寻不得,你难道会不知?   我心中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因为他不想被你找到,他——   不要你了。   这个念头甫一浮出便一路摧枯拉朽的摄住了我整个心魂,我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发抖。世人常言昆仑镜湖冷入骨髓,此时此刻,我却感觉我比坠入镜湖还要冰冷荒芜,如坠冰窖莫过于此。   我……   心的某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连绵不断的声响,仿佛雪山崩塌,仿佛冰湖融冰,腐朽的枷锁与锁链一道断裂碎开。   前尘诸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药堂初见,是师兄在药堂老板棍下救下了我,乱葬岗,是师兄与我一道埋葬了老叫花,无极门内,是师兄待我始终如一,如师,如兄,如……夫。   师兄……师兄……   我曾有过,世上最好的师兄。   可我却弄丢了他。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师兄了。   都是我的错。   是我伤他至深,是我只知一味索取,心安理得的接受师兄的好,却吝啬于回报他丁点……是我亏欠了他,所以他不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去乞求师兄留下。   我早就应该放师兄离开的,本就该如此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那么的疼?   我迟疑的抚上心口,我的心脏在胸腔跳动,好疼呀。   竹枝摇曳,温珩缓步自竹林深处走出,一步步走向我。   “你追上来做什么。”他叹息道。   “对、对不起……”   温珩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眉宇颦起,“怎么哭了?”   “对不……起,我……”我急急忙忙去擦,“我……”   温珩皱着眉握住我冰冷的手,倏忽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我后悔了。”   后悔?是了,师兄确实该后悔的,若不是我……   我心中苦涩,却见温珩温柔地捧住我的两颊,拇指轻轻拭去我的泪,动作轻柔,仿佛在为什么稀世珍宝拭去尘埃,如此珍惜,如此深爱……   “师兄,”我不该哭泣的,然而我一出声,我的声音便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我也无法止住从眼眶滚落的泪,抽噎着抓住温珩的衣襟:“你告诉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伤了你的心?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不是你的错。”他捧着着我的脸,试图将我脸上的泪擦干净。然而,他才擦干,又重新有新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他没了办法,把我抱在怀中,轻拍我的背,轻声哄道:“莫要哭了。”   可我又觉得我是不该落泪的,我没有资格落泪,更不该恶人先告状似的抢在温珩跟前哭泣,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听我的大脑劝告,一意孤行的宣泄它的惶恐。   “师兄,我不想你离开我,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我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发现呢?现在的师兄还会要我的爱吗?   “不要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温珩像是一个战败的将士,在我面前丢盔弃甲,他牵动嘴角,像是在试图露出一个笑来,最终却是一个充满涩意的笑,他慢慢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害怕。”   害怕?   他在怕……什么?   温珩看出了我心底的疑问,苦涩一笑,道:“我怕我的喜欢只是我自己强加在你身上的枷锁,我的爱只是你的负担。”   “可即使那样,即使我对你的爱会成为你身上的枷锁,我也不愿意放开你。因为我最怕的,是失去你。”   “所以,不是乐生的错。是我不知廉耻,明知道乐生和秦峥已经结为道侣还不愿退出,是我得寸进尺,明明想好只要看着你幸福就足够了,却插足你的人生,是我贪得无厌,明明三生有幸能够得到乐生的回应,却还不满足,还想要独占乐生,得到乐生全部的爱……”   “不是你的错。不是的。”我急声,语无伦次的,“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师兄的。也是真心想要和师兄在一起,师兄……”   贪得无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才对。   明知道那样是错误的,不应该如此,我却自私的不肯放手。   这样贪婪,自私的我……   温珩望着我,叹道:“我知道,只是,我也会有私心。”   “所以,我祈求你,请你再多爱我一点吧……”   “嗯,嗯!”我重重地点头,止住的泪重新落了下来,哽咽道:“我会的。我一定会改……”   “傻孩子。”温珩揉了揉我的发顶,又是一声叹息,“真是……”   “如何叫我能割舍呢……”   他俯身吻住了我。 第129章   为温养鹤崇神魂,我们离开昆仑寻找灵药,途中温珩与秦峥因故与我暂时分开。毕竟卸任一宗之主和担任一宗之主一样麻烦。无极除了那日前来声讨的无极长老,其他长老对温珩继续担任宗主之位倒是并无意见,反倒是极力挽留温珩,然而温珩去意已决,双方僵持了许久各自退让一步,温珩在培养一个新的宗主后便可隐退。为了早日退位,温珩不得不回到无极。而秦峥则因血脉觉醒进入成长期,必须回滇沧接受进一步血脉传承,一时间我竟是落了单。   彩鳞镇是无极宗辖下的一个普通城镇,唯一能够称为特殊之地方,大概就是这个小镇是唯一一个坐落在无极宗宗门山脚下的城镇。因为一些心照不宣的理由我没有进入无极宗,而是选择在彩鳞镇停留。   “师尊,”说话的是我上月捡来的弟子,前世与我有几分的渊源。至于我是如何捡到我的弟子,还要从头说起。   起因是这样的。   在温珩与秦峥先后回了宗门的第二日,我被人埋伏了。偷袭我的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浑身上下俱是浓郁到消散不去的死气。   那老头下手狠辣,打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像是拼着一条命也要弄死我。   “我哪里得罪了你?”我被这个老头追得心力憔悴,忍不住问。   那老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桀桀的笑出来,枯瘦的手指指着我,厉声道:“得罪?你杀了我的后人白敛,毁了我们白氏,我自然要杀你。”   白家老祖?我皱了下眉,冷声道:“是白敛占了我的仙骨在先。”   “那又如何,敛儿是我白氏最具天赋的子嗣,只要融了仙骨……我最后悔当年竟只抽取你的仙骨,却没有杀死你这个祸害,害得敛儿枉死,白氏一蹶不振,你该死!你该死!”   我的仙骨是被白家老祖剥下融入还是孩童的白敛体内,白敛竟然没有骗我,他是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不再说什么,我跟这个白家老祖无话可说,无论我说什么,他只会觉得他们没错,错是我,我又何必与他多废口舌。于是,我速战速决,赶在白家老祖自爆灵力之前将他的灵力场击碎。每个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会在自身产生他们独有的灵力场,理论上无法看见,无法触摸,我不清楚缘由,我在白家老祖调集灵力准备用灵力自爆来拖我一起命散黄泉的时候看见了他身上的灵力场,然后我找到他的核心,毁了它。   白家老祖如风中残烛,在灵力场溃坝的瞬间,熄灭了最后的一点生机,怨毒而不甘地化为一搓地上的灰烬。   毁去一个化神老怪的灵力场所带来的灵力反噬让我忍不住拧起眉,不过以一部分的伤换取白家老祖的性命,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更何况我受的伤称不上是严重,服上一颗补灵丹调息一日便可恢复七成。我召来灵剑,正欲离去,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   那是一个人族的小崽子,大概八九岁,浓眉大眼的怪机灵的。他被我们的战斗余波波及,掉到深坑里,还伤了一条腿,灰头土脸的窝在坑底。我将他拎出来时他身上流着血,人却十分的精神,看着我两眼发着光,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鸟:“你是仙人吗?”   我嫌他吵拎着他的手默默伸直:“不是。”   “不可能啊,这么好看怎么会不是仙人呢,那仙人是修仙的修士吗?”吵闹不休的样子更像屋外的雀鸟了。   我懒得再三去纠正‘仙人’不‘仙人’,道:“算是。”   “那道长可以收我为徒吗?”   “不可以。”   “求求道长了,小子从小就向往修道,但村子里的人都说我这辈子没希望了,但我今天不过是如往日一般在山上砍柴,却遇见仙人你,可见是我有有仙缘的,仙人你就收我为徒吧……”   “……”人族的幼崽都这么吵的吗?我烦不胜烦,掐了一个安神咒,小孩就软绵绵向后一仰,四仰八叉的睡了过去,大大咧咧的露出手心的胎记。   我这才发现,这个小娃娃竟然是我的‘熟人’。他的名字叫林立山,是圣人指骨的继承者,于我前世有恩。前世他的生平可谓是一个活的传奇,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因为饥荒而入了都城,被前来挑选弟子的无极宗选中带回,因为根骨平平被分配到外门,又因为样貌伶俐在外门呆了没几天就被一个长老挑中做了杂役弟子,御剑路过我的峰头时,恰好灵力不济掉下灵剑,在地上摔出了一个大坑,却阴差阳错捡到圣人指骨,不但得到传承,还因此激活隐藏的天品根骨,被无极宗主温珩收为亲传弟子,自此青云直上,不过百岁便破丹结婴,名声大噪。   我掰开林立山的嘴往里头塞了颗长骨生肌的丹药,带着他去了镇子的客栈,让小二把他洗涮干净,换了套衣服,我看着他在被小二像涮死鸭子翻来覆去的洗涮仍是和死猪一样睡得香甜,心中有几分好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立山才晕乎乎的从被窝里爬出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过去了,”他看向我,眼睛一亮,“仙人你收我为徒吧。”   而后又是一通喋喋不休的自卖自夸:“我很有用的,我会烧饭,会洗衣服,会种菜,会劈柴,还会养猪……”   “好。”   “诶……?”林立山楞了一下,“真的?”   “假的。”   “师父!”他跳了起来,我看他的伤脚直接踩在了地上,正想着他难道是不知道疼的,就看见林立山抱着伤腿像压弯的树枝猛地蹦了起来,“哎呦!”他在地上嚎了几声,又笑出了声,“我有师父了,我能修仙了!哈哈哈,我有师父了,我能修仙了!”   真傻。   我看着他欣喜若狂的傻样,不知怎么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 第130章   我到秦峥的房间时,谢虔正在拔插在秦峥身上的银针,他手中捻着几枚银针将其浸到一碗无色的液体中,头也不抬道:“来了?”   “嗯……”   谢虔眉头一拧,“你眼睛怎么回事?”   “什么?哦,这个啊,”我胡乱搓了几下,欲盖拟彰道:“风刮的。昆仑风沙大嘛,哈哈。”   “……”谢虔翻了个白眼。   我看了眼仍在沉睡的秦峥,又问:“秦峥如何了?”   “死不了。”谢虔眼睛半睁不睁,一副精力不济的瞌睡模样,从鼻子里哼声道:“他那是因为血脉觉醒,又进入成年蜕变期,体内激发了自我休眠,时间到了自然就醒了。”说着谢虔挑了挑眉,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了下,“等他醒了,你再和他多睡几次就彻底好了。”   “可是……”我疑虑未消,犹豫道:“可秦池羽老宗主说……”   “谁叫你得罪他。”谢虔一针见血,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扫了个来回,半讥半笑:“毕竟你和秦峥结契之后,不但和老情人温珩藕断丝连,还和鹤崇,说起来鹤崇还是你的师尊。啧啧啧,荤素不忌,令人发指。秦池羽好歹是秦峥的父亲,能看你顺眼?自家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拱白菜的猪不单单拱他家一个白菜,还拱其他白菜,让我说,秦池羽不动手都是涵养极高。”   “情爱果然是人类最无聊最麻烦的事情。”谢虔总结道。   “那你方才所说双修?”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们反正睡都睡过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如果你等不及,可以选采补,拿自己当炉鼎,把灵力渡过去,不过我不建议这个,虽然你是神族,采补一事到底是有损根基,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要麻烦我。托你日日渡灵的福,短则十日,长则半月,他自会醒来。这段时间你也安分点,别再继续压榨你那贫瘠的灵力了,不然到时候秦峥醒了,你又睡过去了。”   谢虔随手拿了一块帕子慢悠悠擦手,问道:“雪松在哪个房间?”   “出门直走,穿过走廊再右拐,最里面那个就是了。”我下意识回道,一抬头,谢虔一脚已踏出了房门,他稍微顿了一下,抛下一句,“未到午时,不要来打扰我。”说罢,雷厉风行地向外走,脚步快得像是逃难,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对我避如疫病。   “还有我师兄也要劳烦谢神医再多操劳。”我见谢虔这就走了,忙追了上去。   “滚滚滚。”谢虔头也不回,背对着我竖了两根中指,怒气冲冲地在一旁那无辜的柱子上踹了一脚,咬牙切齿地回过身:“带路。”   我忙不迭上前给谢大医师带路。   “我师兄刚刚睡下……”   “睡着?”谢虔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心疼人。”   我讪讪赔笑。   谢虔嘴上一面嘲讽,一面臭着脸示意我去开门。   门开了,我与温珩四目相对。   “睡了?”谢虔又是一声冷哼,捞过温珩的手一探,冷言道:“治不了,等死吧。”   什么!?   我心中大骇,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一时只觉天塌地陷,却听谢虔又道,“他是痴傻,你是疯癫。天作之合。”   谢虔补充道:“不过是区区的经脉断裂,紫府干涸罢了。”   温珩动作一滞,声音隐隐带了警告:“谢虔。”   “切,”谢虔翻了个白眼,反手扔过两瓶药,打着哈欠往回走,“一日一粒,七日即可。明天把药费和诊费补齐啊。”   “师兄,”我猛地醒过神来,淡声道:“既如此——”   “你早些歇息吧。”   说着说着,我只觉眼眶升起一股热意,我强忍犯上眼眶的酸意,急忙转身离去。   “乐生,”温珩有些慌乱地拉住我,“我辈修行中人,哪个没有受过伤,乐生莫要生气,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瞒着你,不过是因为这并不妨事,无需平白叫你伤心。”   我抿着唇,沉默着,并不说话。   如何叫做不妨事?如何叫我不气?   可我更气的是我自己。   我忍过经脉俱断之痛,也受过紫府干涸,灵力贫瘠之苦,一个修士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那断经历每一段回忆都是那么的黑暗惨烈,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却害得师兄也重复了我的痛苦。   师兄他一直都在忍受这些,我却一无所觉。   我早该知道他素来如此,纵然再苦再痛,也不愿向我透露半分,可他不说,我便能全然无视了吗?   浓郁的自责与懊悔压得我喘不过气。   “乐生,是师兄不好,师兄不该瞒着你,以后不会了……”温珩半抱着我,与我眉心相触,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带着安抚示好之意,我仍是发着抖,十指深深陷入温珩的手臂也浑然不觉。   “师兄。”我唤他,语调飘忽,慢慢松开他的手臂,温珩下意识拉住我的手,面色急惶,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   “我爱你。”   温珩怔然,苍白的脸上兀的泛起红霞,“我……”   我笑了下,缓声道:“所以,对我来说师兄的事从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   我醒时,师兄已经起了,自我同师兄彻底说开后,我与师兄同进同出,看过秦峥后便会同师兄一道回房歇息。   谢虔说秦峥不日便会醒来,可他一日未醒,我便一日无法放心。   不知不觉竟走到神树之下,神树舒展着枝叶,树叶呼吸似的颤动,而我的小崽子被神树护在花苞里,卧在繁叶之中,与神树一道沉睡着。神树育果以百年为期,百年之期一满,新神就会自神树枝头诞生,我突然发现前世小崽子出生的日子正是在一百年后。   今生与前世微妙的重合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会有不同。前世我所亏欠小崽子的,包括完整的家庭,我全部都会为他补上。   我抚摸神树躯干,暗自发誓。   “乐生。”   我睁大了眼睛,缓慢地回过头去。   秦峥立于神树之下,目光沉静,一如往昔。   “你——醒了?”   “是,”秦峥点头,目光变得柔和,他向我伸出手,“乐生。”   我如梦初醒,原地蹦了一下,想扑过去抱住他,又想起秦峥身体未好,我这般鲁莽怕是会压到他,踌躇之际,秦峥又唤了一次,他招手,仿佛在无声催促。   我小跑着过去,迟疑的摸了摸秦峥的脸,“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峥摇头,拉着我的手轻轻一带,将我揽在怀中。我的脑袋正好贴在了他的胸口,可以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秦峥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微颤的后背。   我再没有说话,秦峥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相依偎着,安静却令人心安。   清风掠过昆仑之巅,神树的枝叶哗哗作响,有飞鸟引颈长唳,冲入九霄。   所爱之人,从未走远。   ——————————————————————   完结撒花。   最后一章磨磨蹭蹭终于出来了。真是不容易。( ????o???? )   感谢所有追文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 =?????)?   下篇开忠犬黑化疯狗攻X矜贵自私师尊受。3月正式开更。大家有缘再见*:??(?′?`)??:*   黑化前   我知道他是利用我,我心甘情愿。   我知道他爱慕虚荣,虚伪自私,可那又能如何,我只会更爱他,他哪怕是皱下眉头,我都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哄他开心。我愿意破开胸膛,把心挖出来,只为博他一笑。   我是那么的爱他。   他对我的一丁点好,都足矣我为他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黑化后   当宁泽的手伸来时,反而是身体比意识先做出了反应,沈玉奚难以自抑地战栗了下,“不……”   声音是哑的,眼睛是红的,连眼神也带了怯意,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   ……惹人怜爱,更叫人忍不住想将他摧毁。   “真是可怜。”宁泽假慈悲感叹,捂住了他的嘴,拇指按在沈玉奚的唇瓣,缓缓摩挲,他弯弯眯起眼睛,手指不容抗拒的插入沈玉奚的嘴巴里,俯身压了过去,“嘘——”   他靠得太近了,俊美的五官带着咄咄逼人的凌厉,他微微翘起嘴角,冰冷中泛着恶意,“师尊,弟子的脾气不太好,冒犯了师尊,还请师尊——”   “多多见谅。”   这个疯狗。 第131章 番外 故人下   收前世的熟人做弟子的感觉有些奇妙,有时会让我产生一些错乱感——前世的他是一个值得平视的同伴,而因为今生的提前相遇,他现在又只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后辈了。   林立山生性活泼,像鸟雀爱叫,像猿猴爱闹,在围着我上蹿下跳的同时嘴巴也叽叽喳喳个不停,叫人忍不住纳罕他身上的那股精力到底从何而来。   不过,我心念一动,因着林立山无穷的活力,我的心情倒是松快不少。   “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一直这么盯着师尊,师尊认识他吗?”   我顺着林立山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看见一个落魄的青年修士站在不远处,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收回视线,随意回道:“不认识。”   大概又是仙门百家里面单方面对我有着恨意的弟子吧。对于这些不相干的人,我只模糊有个概念,真让我去认,却是一个也认不出的,毕竟这些人的基数太大,真去记,也不过平白浪费自己时间与精力了。   不值得。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面色激动的向我快步走了过来,林立山像只护主的小狗,张着双臂挡在我的身前,警惕地瞪眼。我摸摸他的脑袋,抬眼看向那个修士:“何事?”   难不成还真是仇家?来向我寻仇?   我心中暗自警惕。   他的眼中闪着类似于怀念与惊喜的光芒,“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我的故人,我在思索一番,仍是记不起这位仁兄姓甚名谁,想来是与我无甚关系的陌路人,便问:“敢问阁下是?”   “你不记得我了?”他一愣,瞳孔骤然收缩,急切的上前一步,我察觉他心潮澎湃激动非常,似乎是要拉着我诉什么衷肠,不由寒毛倒立,拉着林立山连退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戒备看他。   “我——我是戚皓轩啊,”他面色涨得通红,眼睛充满血丝,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   “你真的忘记了?你是不是还记恨我,所以才不肯认我,当年……我也对你好过的,我、我还送你一瓶丹药疗伤……”   此人多半有病。   我拉着林立山转身就走,那戚皓轩不依不饶,我和林立山在前面走,他在后头跟,真是没皮没脸,我心中不耐,回身就是一掌。   顾忌杀气太重会影响我那即将出世的小崽子以及即将重塑神魂的师尊,我下意识留了七成力,谁知道这人中看不中用,我随便一拍就直接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师尊好厉害!”林立山眼睛一亮,“我以后也能像师尊一样厉害吗?”   我对上小徒弟眼中的敬佩,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弟子养歪了。   “咳咳……”那人挣扎着爬起,灰头土脸的模样让我有些心虚,正打算过去看看他是不是被我打坏了,忽的看见天际飞来一艘灵舟,上头印着无极宗的宗徽,是温珩。   彩鳞镇是无极附属小镇,只要我一进入彩鳞镇,无极的人必会知晓,无极知晓,温珩自然也会知晓,他来得如此快,怕是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我心中微暖,直接小跑着向他迎去:“师兄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温珩伸手抱住我,力道有些大,饶是我如今神骨重塑也觉得有些疼。   我心中酥软得不可思议,任由他抱了一会,余光触及神色尴尬的林立山,老脸无端一红,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挣脱,又拍拍温珩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温珩手臂松了一点,仍是抱着我。   我无法,只好倚在温珩怀里招呼林立山过来。   “师尊。”林立山看了温珩一眼,扭扭捏捏的开口:“师爹。”   “瞎叫什么呢,”我一怔,登时臊得脖子也红了。   温珩无声闷笑,胸膛震动得我脊背发麻,我飞了林立山一眼,回头对温珩道:“师兄,我们这就走吧。”   “嗯。”   直到上了飞舟,温珩眼底笑意还未彻底消散,见我有些恼了,他虚咳一声转移话题:“乐生,我先前看你在彩鳞镇似是同戚皓轩发生了争执,可有伤到?”   我摇头,突然想起忘记查看那人伤势,然而灵舟已经启动,便道:“我先前不甚伤了他,既然师兄认识他,那便劳烦师兄派人去看看他吧。”   温珩笑意消散,神色复杂:“乐生……”   “师兄为何这般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温珩似是悟了什么,他道:“并无不妥。”   “不过那戚皓轩咎由自取,不必管他。”提及戚皓轩,温珩的语气泛着冷意,我心中疑惑更深,那戚皓轩做了什么,竟惹得师兄对他如此厌恶。   温珩把我按入怀中,声音竟有几分哽咽:“今后绝不再教你受半分委屈。”   我从中品味出他浓浓的懊悔,苦痛之意,登时心疼无比,毫不犹豫回抱住他,“没事的,师兄,没事的……”   过了几日,我从无极弟子口中得知,那日我打伤的戚皓轩就是曾经欺压过我的狗东西。那狗东西的靠山老祖宗陨落,他从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变成仰人鼻息的仆从,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他过得十分凄惨。   当初我对狗东西对我的所作所为痛深恶绝,也曾起过要将他施与的苦痛百倍奉还的念头,时过境迁,无极的是是非非我已记不太清,除了师兄,师兄是我唯一的牵挂,旁的我懒得去记。   也不值得我去记。   光阴正好,所爱之人在我身旁,又何必纠结过去那点小事。   “师兄——”我向温珩扑去。   温珩拥我入怀,低头亲在我的眉心。   “我在。”   ————————————————————————————————   番外就是甜甜甜啦,师尊会复活,三攻一起陪乐生养养崽子,撒狗粮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