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妻》   作者:池总渣   01   前几天的那个杀妻正道,真要展开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开头肯定是仙人攻下凡历劫,投胎转世成人。   本来按照今世的命格,攻该早早就被门派挑选回去。   当座关门弟子培养,中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本该在八岁那年被挑走的攻,错过了机缘。   等到足足十八了,才因缘会际地进入了本该进入的门派。   刚入门派的他,还带着一个凡人,据说是他的男妻。   本来在修仙世界里,娶男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大多数道侣都是强强联合的。   修仙之人倒是很少和凡人在一起,原因无他。   修仙的人老得慢,要是成功进阶了,还能青春永驻。   这时候要是伴侣逐渐老去,甚至死亡,轻则伤心,重着动其道心,反正百害无一利。   而攻的男妻就是受,一个凡人。   攻的师父把攻领进门的时候,就告诉他最好是处理了凡间的关系。   攻不愿意,他深爱自己的伴侣,如果非要修仙和伴侣选一样。   他情愿留在人间。   师父没办法,又不舍得错过攻这个好苗子,只好同意了他们。   师父带攻进门派的时候,见过这个男妻一次。   确实是个普通人。   根骨也没什么出奇的。   年纪也比攻大许多,不过皮相倒是很不错,是个大美人。   他确实年纪大,他比攻足足大一轮。   可以说,他和攻的关系在凡间更为禁忌一些。   攻是被他养大的。   也是被他亲手破坏了修仙机缘。   本来大美人没想着对攻做些什么。   他只是听令行事,伪装成凡人留在攻身边,必要时引攻入魔的妖人而已。   然而事情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他所没想到的。   大美人看着攻兴冲冲地拿着门派的东西,回到屋子里,把他压在榻上要亲亲的样子。   实在是很无奈。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妖的时候,无意间见过还是仙人的攻一面。   那是的仙人,那冷漠无情,气质出尘。   和现在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老婆的攻,简直不是一个人。   大美人敷衍地摸了摸攻的头:“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个人。”   攻亲了亲大美人以后,才坐起身来:“今天师父教了我一些东西,我也教你。”   大美人打了个哈欠:“没兴趣。”   攻:“你要是不修仙,我怎么办?”   大美人懒散地弄着自己的头发,他才不可能修仙呢。   他要是修仙,这一身妖气迟早露馅。   再说了,他马上就可以不用干这活了。   到时候该死遁的死遁,跑路的跑路。   攻搂着他的腰,感觉他不说话,就也没逼他。   摸着他身体的手却逐渐变了味道,两个人早已经把事都做完了。   大美人本来就是馋攻的阳元,半推半就就把事情干了。   但他哪想到,即使是凡人的攻,阳元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每次都要在床上躺个两三天。   所以攻的需求,他大多数都想拒绝的。   但攻按住了他的尾椎。   他原型是蛇,那是他的七寸,顿时软绵在榻上,仍人为所欲为。   意乱情迷间,攻给他喂了一颗东西。   受绯红着眼角,气喘吁吁地问:“那是什么?”   攻:“他们都说,这个东西能让人生子。”   大美人:“……?!!!”   02   接上一段的脑洞。   大美人当然不想生孩子啊,再说了,他一条蛇,攻一个仙人转世的凡人。   能生出什么来?   难道是生出一堆蛋吗?   想想都很惊恐,这样他不是人的事情不就暴露无疑?   大美人气得要命,要攻赶紧出去。   攻不肯,死死地压着他:“生我的孩子不好吗?你不想要一个孩子喊你做爹爹?”   大美人见挣不过,认命地摊平了四肢:“我已经被人喊过爹爹了。”   攻脸一热。   大美人有点生气,故意挤兑他:“当年喊我做爹的人,现在想让我给他生孩子。”   攻故意蹭他的脸颊,摸他的头发,就是不说话。   大美人似笑非笑道:“要是还在凡间,你我都要被拉去浸猪笼。”   攻摸了摸他的脸:“现在不会了,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   大美人什么都没说,不过这夜的攻好像铁了心要造一个孩子出来。   拉着他使劲糟蹋。   大美人差点被累回原型,第二日整个人盘在被子里,蜷缩在一块,缓慢恢复体力。   他本来打算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就出门找避子药。   哪知道攻这些日子,晚出早归,他还没振作精神,又再一次被扑倒。   连续过了一段纵欲无度的日子后,大美人就放弃了。   要他说,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蛇妖,真那么容易怀崽,妖界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妖殊途的凄美爱情故事了。   所以大美人也就放弃了,随便攻怎么造作。   好在没多久,攻就被他师父要求闭关。   攻不愧是仙人转世,才来山上没有一个月,境界就有隐隐松动的趋势。   加之后来去了一个秘境,又得了不少机缘。   他升阶的速度快得要命,简直像是命格星君要将攻拖欠了十年的修为,都在一朝之间补回来一般。   攻每次出门再回来,感受他变化最大的,就是大美人了。   攻一直在长高,体格也渐渐变得更加强壮,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之前还是一个粘人的奶崽子,现在就已经完全不是了。   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大美人在多年前遇到的那个仙君。   那时大美人只是刚开化,得了些许灵智。   仙君刚与魔君大战过,两败俱伤。   满身鲜血地躺在一颗菩提树下。   蛇妖游走到身旁时,仙君只是冷淡地睁开眼。   那时的仙君,一双金眸,银色额印,鲜血将他嘴唇染得鲜红。   蛇妖不敢咬仙君的肉,怕触发禁忌。   他只是小口小口地舔着地上的血,感受着暖融融的力量进入丹田。   那时候的他,即害怕仙君伤害他,又舍不得那些带着强大力量的血。   现如今,他被逐渐有了仙君模样的攻按在床上,昂贵的精力像是不要钱地用在他身上。   大美人有气无力道:“够了够了,你要是再折腾下去,我就是真怀了,也得流产。”   攻拖住了他软绵绵的腰,把人抱在自己身上。   他撩开了大美人的头发,咬住那纤白的颈项:“爹爹可没怀,我一回来就给你把过脉了。”   这一声爹爹,直把大美人耳垂都喊红了。   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小畜生!”   03   再来一段。   大美人跟仙君,当然不仅仅是一面之缘这么简单。   那时大美人还是刚开化的小蛇,饮过仙君的血后,许是他们有缘,小蛇顿悟了,它身上金光隐现,周身都多了一抹仙君的气息。   那些时日,仙君受伤待在凡间的日子,小蛇妖都偷偷地跟在仙君身后。   仙君打坐修复身体,蛇妖都在旁边蹭一点灵力。   仙君对这蛇妖的态度,从来都淡淡的,好似这世间万物,没有任何东西能入他的眼。   包括这个小蛇妖。   他是仙君,而他,不过是区区蛇妖而已。   吃上一口血,都已经是犯了禁忌。   如若还想要其他的,那拍是要激怒老天,赐下雷劫,将这小蛇妖劈得万劫不复。   而蛇妖为什么会被安排到投胎转世的仙君旁边,甚至影响了他的命格。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大美人的丹元里流转着仙君的气息。   大美人自己都觉得,他与仙君之间,印证了民间的一寓言。   农夫与蛇。   昔日仙君对小蛇妖手下留情,却换来自己历劫后,被蛇妖祸害。   大美人睁开眼,感觉着周身酸痛的身体。   他坐起身,攻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不知道去了哪。   大概又是去了哪个秘境修炼去了吧。   大美人慢吞吞地来到镜子前,镜子里的美人眉眼间都残留着一抹欲色。   其实他这般的长相,该是最端庄不过的模样。   是一种美得让人不敢产生任何欲念的长相。   这是一张极其出尘的面容。   不该似如今这样,充满欲色,周身堕落。是他,玷污了这张皮囊。   皮囊的主人,有着双与仙君同样金色的眸子,印证了他是九天之上,与仙君一样尊贵的身份。   小蛇妖看着那个人,下凡来寻仙君,为仙君疗伤治病。   给仙君拂琴静心。   它喜欢这个人穿着的颜色,白衣飘飘,不似它的原身,灰扑扑的。   它还没蜕皮,等换多几次,这个灰色会不会更好看一些。   他好看了,仙君会不会像听那个人弹琴一样,笑着看它?   事实证明,不管它蜕几次皮,都不会变得好看。   魔尊给了它化人丹药时,跟他说过,变成自己的模样就好。   要是想要变成其他人的模样,那得经历削骨磨髓的疼痛。   但是蛇妖只想要那个人的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赝品就是赝品。   哪怕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都学不来本尊的气质。   大美人伸手将镜子盖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头发扎起。   不管如何,攻还是很喜欢他的脸的。   要不然,怎么可能跟他搞在一起去。   04   再来一发,顺便在线征个文名和名字,评论里回。   大美人来了门派以后,就甚少出门。   他不知道攻因为资质过人,已经在门派里有了名气。   又因为前几日的仙门大赛中,攻越级挑战了其他门派的关门弟子,一战成名。   攻名声渐起的同时,他有个男妻的事情,也被大家所知。   不少人觉得,攻这样罕有的奇才,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区区一个凡人身上。   其实各家门派里出众的弟子,都会有不少人试图与他们结亲。   万一有个飞升上仙的,哪怕仙人不理凡间俗事,但与仙人有过姻亲的门派,也会得到不少益处。   于是乎,只要有个资质过人的,都会被各种门派看上。   因此,大美人这个占着攻的男妻,在许多人眼里,就相当碍眼了。   这些事情,大美人不需要出门,都能猜到。   他已经在这凡间待得足够久了,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早已熟知。   这天攻兴冲冲地回来,说师父终于允许他们一同下山。   他觉得大美人自从来到门派后,就整日待在房间里,实在无聊。   正好门派属地的人发来求助信,要求派几个弟子下山除妖。   他想把大美人带上。   大美人对除妖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   他自己就是妖,做什么要同类相残。   但是拗不过攻,还是跟着一块下山了。   这是大美人第一次露面,他跟着攻下山的时候,感觉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   有好奇的,有打量的,有惊艳的,也有嫉妒的。   大美人挺无所谓,倒是攻黑了脸。   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顶兜帽,盖住了大美人的脸。   大美人轻佻地扯着攻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身边,附耳道:“你挡住我的脸做什么?”   攻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得大美人一阵心动,现在的攻,越发跟仙君相似了。   攻什么都没说,只是晚上投宿客栈的时候,把大美人按在床上狠狠欺负了一顿。   大美人几乎被撞断了腰。   他蹙眉按着攻的肩膀:“你又发什么疯!”   攻缓了缓动作:“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   大美人挑眉:“我长得好看,当然会有人看了。”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具皮囊的正主时,也被惊艳了许久。   哪怕他没有正主气质出众,但生这幅模样,总归是让人惊艳的。   攻摸了摸他的脸,突然扯着他的脸颊:“我不喜欢。”   大美人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年纪渐长,为了像个凡人,变了点细纹出来,引得攻不喜欢了。   攻却说了完全令他意外的话。   “不喜欢你最近看我的眼神。”   大美人心想,他怎么看了?   攻皱眉道:“好像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大美人心下凛然,没想到攻这么敏锐。   攻重新扶起他的腰,狠狠撞了起来,没一会停下后,咬牙切齿道:“那个男人是谁?”   大美人呻吟着没回话。   攻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的生父?”   05   接上段   大美人没想到攻的脑洞这么神奇,他一下笑了出声。   直到被羞恼的攻撞散了笑声,这才停下。   攻其实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他只是猜测,自己跟生父长得像。   仙君即使是下凡,也是命格极贵的。   这一世他本该是勋贵人家的孩子。   但被大美人从刚出生时就偷走了,大美人还顺手抹去了有关这个孩子的所有记忆。   所以这么些年,都没有人来找过攻。   他把攻抚养长大,独占了他十八年的人生。   甚至后来,他还纵容攻对他产生了情欲,犯下过错,也不知悔改。   有时候大美人都想,等攻回到天上了,想起这过往的一切,会不会怒到杀了他?   应该会吧,那样尊贵的仙君,被他给诱骗了。   大美人没想过要听魔尊的,引诱仙君坠魔。在他心中,攻迟早是要回到天上,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的。   但他来到变成凡人的仙君身边,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   不过这些年来,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他敷衍魔君,赶走了诸多觊觎仙君凡身的妖魔鬼怪。   大美人自夜里睁开了眼,他看了看旁边抱着他熟睡的攻,手指按在他额心上,施了个小法术。   他披上衣服起身,推开窗户,轻踩着窗台飞了出去。   忙活了半夜,等他回来后,就发现攻坐在床边发呆。   大美人自然地从窗户处下来:“你怎么还没睡?”   攻:“你去哪了?”   大美人:“出去看月亮。”他漫不经心道。   攻知道他有武功,所以对他从窗户进来的行为不感到奇怪。   攻鼻子嗅了嗅:“你受伤了吗?”   大美人说没有。   他回到床边,将攻重新按到了床上,微笑道:“快睡吧,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没人陪着就不睡。”   重新躺到床上后,大美人心想,攻现在进步得太快,他的法术应该应付不了多久了。   还有多久该离开攻呢?   总不能等攻飞升了以后再离开吧,大美人看着攻闭上眼睛的睡颜。   他现在就有种饮鸩止渴的感觉,分明是知道的,攻要是变回仙君,知道自己曾经跟一个下等妖物纠缠,得有多恶心。   何况这妖物,还恬不知耻地用了他师弟的脸。   凌北仙君,青遥上仙,这一对同门师兄弟,前后飞升,皆是上神。   他偷了青遥上仙的脸,就像一个贼。   享了十八年的欢愉,迟早梦都该醒的。   第二日,大美人把一个灰色的袍子递给了攻。   攻看了颜色,就皱眉道:“我不喜欢灰色。”   大美人笑道:“我喜欢啊,你穿上吧。”   攻只好乖乖穿上了。   在穿衣上,攻有着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的毛病,总觉得自家大人挑的衣服不够好看。   哪怕现在大人已经变成他的男妻,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他对着大美人,永远都保留着一分稚气。   “下次给我白色的。”攻说。   大美人看着攻身上的袍子,苦笑地想,哪有白色的。   他每次蜕下来的皮,都是灰的。   这个蛇蜕不好看,但关键时候能保命。   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灰色,因为很丑。   06   第二日,攻的师兄匆匆来敲门:“应师弟,给我们发出求助的家族出事了!”   攻松开大美人的腰起身,赶紧换上了衣服,然后提起长剑,匆匆地亲在大美人的额心:“在客栈等我,不要乱走。”   说罢,他在客栈里留了个保护的护阵,这才离去。   大美人不担心攻的安危,他提前蜕皮,可不就是为了保护攻。   他虽只是百年蛇妖,但他得的机缘太多,一身蛇蜕既有威吓,又有保护作用。   普通的妖族感应到蛇蜕上的压迫,都不会敢对攻下手。   某种意义上,攻穿着那件灰色袍子,在他们妖怪的眼中,就是蛇妖明目张胆的标记。   这是我的人,谁都不许动的意思。   他懒懒地睡到了下午,然后他就被惊动了。   大美人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   攻留下来的守护阵,就像被划破的蜘蛛网一样,叫魔尊毁掉了。   魔尊看着脖子上还残余吻痕的大美人,讽笑道:“晏之,你这是假戏真做了吗?”   大美人淡定地把玩着胸前的头发:“你故意弄坏这个守护阵,叫他们都发现你的存在,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魔尊笑眯眯地说:“谁让你一直只知道跟凌北厮混,不晓得做正事呢?”   大美人叹了口气:“你急什么,快了。”   魔尊:“你的计划是什么?”   大美人皱眉,他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胡乱编了一个,他要做攻的情劫。   自古以来,多少仙人败在情劫二字上。   情劫不成,就此入魔的不少。   魔尊听后,似笑非笑道:“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大美人冷下脸:“不必。”   魔尊大笑离去,大美人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守护阵被毁去后,攻回来得很快。   他破门而入时,脸色过于可怖,甚至吓了大美人一跳。   还以为自己是蛇妖的事情暴露了,不然攻这表情怎么跟天都塌下来一般。   攻看到床上好好端坐着的大美人,终于松了口气。   他来到大美人床前,腿一软,竟然半跪到了脚踏上。   他搂住大美人的腰,将脸埋进其腰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时同门的师兄们纷纷涌入这个房间。   其中一个青着脸道:“这冲天妖气,必是大妖。”   说罢,他看向床上安然无恙的大美人,惊疑不定道:“晏公子,你怎么会……”   攻握着剑,沉着脸站起身,转头看向那个人:“你什么意思?”   大美人拉了拉攻的衣角,温柔道:“好了,别跟师兄吵架。”   他随意地描述着魔尊的外貌,说这人闯入后,问了他一些山上门派的情况。   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回来了。   那个妖人便先行离去。   本来他胡诌的话,竟然被那群弟子当了真。   其中一个还得意地说:“也是,听到是咱们一剑派的,哪个妖人还敢放肆。”   “对啊,凌北仙君和青遥上仙可都是咱们门派出来的,凌北仙君还重伤了魔君,叫魔君至今都不敢出来作祟。”   大美人露出尴尬地微笑,不知说什么好。   攻却全程没有听这些,只是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大美人看。   等人都走后,他才抱住大美人,许久后道:“我想退出门派。”   大美人大惊:“什么?”   攻:“今天的惊吓,我不想体验多一次。”   攻:“我宁愿做个普通人,我不要斩妖除魔了。”   大美人赶紧推开了攻,认真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仙君从来就是一个心怀大道,救扶天下苍生的人,怎么能像现在这样窝囊!   攻好似看懂了他脸上的意思,竟然露出了伤心的神色:“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大美人:“你不是这样的人。”   攻气闷道:“我就是!”   大美人:“你不是!”   攻:“你到底说的是谁?是我,还是其他人!”   07   大美人哑口无言,面对攻的无理取闹。   他沉下脸,翻了个身,不理会攻了。   之前也是这样,攻自幼懂事,很少有叛逆的时候,但倔起来也实在气人,认定一件事更是死不悔改。   大美人说又说不过,吵又吵不得,更不可能打。   所以每次他都自己生闷气。   攻最怕大美人生闷气,因为大美人会不理他。   攻一下软了声音,爬上床去哄大美人,大美人气起来可以很久不理人。   攻没办法,只能搂着不说话的老婆入睡。   第二日醒来,一摸床旁边,老婆没了。   攻慌张地坐起身,里里外外找了一番。   只在桌上看到了一份小纸条,出去散心,勿念。   大美人以前也会这样,将攻托付给邻居就出趟门。   通常三四天就回来了。   不过这次比较特殊,是他们吵过架后,大美人才离开的。   攻慌了!   大美人也没走远,他提前去查看了一下攻即将要去的地方。   确认没什么大的妖物,攻应付得过来,就去找了座山,好好修复身体。   他最近总是感觉容易累,内丹上的妖力运转也很不流畅。   只是他们妖界的身体,人间的大夫看不了。   通常他们都是吃点灵草,滋补一下身子就行了。   在山上吃足了灵草以后,大美人才不紧不慢地下了山。   当他回到了那家客栈时,攻和师兄们已经除完妖魔回来了。   身边却多了一个人,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面容温润,俊雅之极。   不过他看到大美人时,神情微滞,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大美人很有危机意识地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个青衣人身上所拥有强大的灵力。   这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更和攻这种仙人转世的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仙人上身。   这具身体里的仙人,绝对认识他这具皮囊。   大美人脚步后移,有点想跑。   有仙君出现在攻身边,必定是天上已经发现攻的命格不对。   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但都十八天了,才发现不对,这些仙君是不是太迟钝了些。   大美人转身想跑,他的腰却被一只手臂狠狠搂住了。   他身段柔软,本能地弯腰屈腹,免得被这手臂的主人没轻没重地伤到了。   这时他听见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你这次竟然走了快七天。”   大美人无辜地看向攻:“我…… ”山上的仙草太好吃了嘛。   还未狡辩,当下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已经被攻扛到了肩上。   攻虽然已经做了把老婆扛肩上的粗鲁动作,但仍克制地同他的师兄们点了个头:“抱歉了师兄,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你们先去吃饭吧。”   等攻和大美人都上了楼后,青衣人才撑开扇子,问旁边的一剑派弟子们:“那是?”   其中一个弟子带了点羡慕道:“那是应玠的男妻。”   青衣人挑眉:“男妻?叫什么名字?”   弟子:“不知道,他很少露面,应玠也很少说他妻子的事。”   另一个人用肩膀撞了撞那个弟子的肩:“何至是很少,我看他就差没把自己的妻子藏起来,一根手指头都不给外人看见呢。”   08   应玠这一教训妻子,便从午时烈阳,教训到华灯初上。   帐子里攀出一只无力秀白的手,捉住轻纱,似忍耐似痛苦。   直到被拖回那激烈摇晃的榻上,大美人才终于哭出声。   弄哭了老婆,攻还不罢休,白牙叼着大美人的颈肉,威胁地说以后还敢不敢跑?   大美人汗津津地摇头,他头发都湿透了,一缕缕贴着身体。   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攻终于吃饱喝足,才知道要抱老婆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大美人疲软地趴在浴桶旁,在攻给他洗头发的时候,问那个青衣人的事。   攻不由警惕起来。   大美人从来对旁人的事不关心,他的师兄们有几个,叫什么名字,大美人大概都不清楚。   怎的对那个青衣人这么关心?   攻手里捧着一把头发,简洁地描述,说除妖的时候遇上,那人说跟师傅是旧识,还有门派信物,想跟他们一同回门派。   大美人没说什么,他不担心自己身份被那位仙人识破。   他回定期吃一种妖草,那药草能隐藏气息,只要他不使用妖力,基本不会有泄露的风险。   然而有些事,越怕发生什么,就会发生。   他们回程的路上,遇上了大妖。   那位青衣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或者是那位仙人怀疑他的身份,竟然不出手。   大美人本来亦可自保,哪知攻过于担心他,在那腾妖将蔓袭向他的时候,攻扑了过来,要为他挡。   攻再天资卓越,也是个刚入门的弟子。   法术才学了没多久,又是肉体凡胎。   现在的攻,根本不是仙君。   他会死。   这个念头闪过大美人的脑海时,就像一把尖锐的针,狠狠扎在他心口上。   攻抱住自己的妻子下一秒,却见对方的瞳仁微微缩起,变成一道细窄的缝。   那绝对不是人类有的眼睛。   下一秒,大美人搂着攻,以一个常人几乎没法看清的身法,避开了那道藤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一剑派的弟子都在应付树妖,他们没有感觉到大美人身上一闪而过的妖气。   除了两个人。   青衣人沉下的脸色。   以及……大美人看向自己眼前的攻。   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男妻。   大美人伸手想碰攻的脸颊。   那里有道伤口,他想跟往常一样,为攻处理。   攻的脸颊却微微一侧。   他避开了。   09   不得不说,大美人在攻避开的那刻确实是伤心了。   他想过很多次,攻发现他是个妖时会有什么反应。   妖在人间的风评实在很差,他不怪攻会有这样的反应。   何况攻现在是一剑派的弟子,斩妖除魔为正道。   大美人在心里给攻找了很多理由,却仍然止不住地伤心。   他把手收回来,当下很想一走了之。   但是他却被攻重重捉住了那只手,攻沉着脸,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他只是紧紧抓着大美人,不让他走。   青衣人终于出手了,他扇子轻摇,将那树妖劈作两半。   众人皆惊,而大美人看见攻在见识了青衣人的能力后,默不作声地挪动脚下,挡住了大美人。   大美人意识到攻的动作,竟然是害怕青衣人伤害他。   青衣人解决了树妖后,沉默地望向了攻和大美人。   熟知攻每个反应的大美人,仅仅从攻僵硬的肩膀就能看出,攻现在处于极度警戒的状况。   他毫不怀疑,只要青衣人对他出手,攻下一刻便会不管不顾,跟青衣人打起来。   青衣人好像也察觉了攻的态度,他收起扇子,微微一笑,没再看着攻和大美人。   解决完树妖后,一行人又在树妖的老巢发现了许多被藤蔓吸干的人体。   那个画面,攻看了以后面色骤变。   就连大美人见了也觉得恶心,他捂住胸口,忍住了涌上来的酸意。   许多走偏了的妖怪,确实会用吸食人类血肉,快速增强自己的妖力。   大美人并不想为自己的同族辩解,如若不是有很多这类的妖物,也不会出现这么多处妖卫道的门派。   青衣人没再悠闲地摇着扇子,而是面色凝重道:“这些人,大概就是之前在村子里说的失踪的村民吧。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那位新婚娘子的丈夫。”   这话一出,大家面色皆有些黯然。   大美人想起那新婚的小娘子,期盼地站在村口用目光送别他们,就希望他们在山上找回自己的丈夫的模样。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攻好似听见了,想转过头来,不知为何,却没转过来,而是握紧拳头走出了这个洞口。   大美人刚想跟过去,面前就拦下了一把扇子。   青衣人脸上有笑,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能否借一步说话?”   大美人看了看洞口的方向:“好。”   青衣人带着大美人,从洞口出去的时候,大美人看到攻正在挖着洞口不远处的土壤。土壤旁边摆着一把采好的小花。   青衣人见状:“他是想为里面的人下葬。”   大美人:“我知道。”攻是他养大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攻的心肠从来最软。   青衣人:“我还挺奇怪,他身边怎么会出现一个男妻。”   说着,青衣人的目光徒然凌厉起来,他的手伸向大美人的脸。   动作极快,大美人猝不及防被抓住了脸颊,下一瞬,皮肉分离的剧痛叫他露出了凶性。   青衣人往后一躲,避开了大美人粹毒的尖牙。   他们一来一往的动作都极快,默契地没有惊动不远处的攻。   青衣人看着手里残余的脸,再望向大美人那被鳞片覆盖的脸颊。   “我就说应玠的道心和修为怎的这么糟糕,原来身边藏着一只妖。”   青衣人厌恶道:“若是人就罢了,偏生还是这样下等的妖物。”   “凌北要是归位了,怕是要在灵泉里泡个三天三夜,才能除了一身妖臭。”   大美人面色一分分白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羞辱,他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只因确实如此,没什么好辩驳的。   10   确认了大美人的身份,青衣人面色更冷。   大美人相信,如果不是这位仙人只是寄宿在凡人身上,没法施展全力。   刚才他被抓伤的,就不仅仅是脸了。   刚蜕皮的鳞片,最为娇嫩,大美人其实疼得要命,但示弱是不可能示弱的。   他伸手缓缓盖住伤处,不多时那里就恢复成了人类皮肤的模样。   大美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夫君真心相爱。”   青衣人冷哼一声,相当嘲讽。   大美人见状,突然也不装:“那你告诉应玠好了,他深爱的男妻是妖不是人,你猜他会怎么选?”   青衣人没说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何尝不知道应玠对面前这人用情至深。   何况刚才他都看见了,应玠分明知道眼前人是妖,害怕自己伤害这人,挡了一挡。   怪不得这蛇妖这般嚣张。   嚣张的大美人无所谓道:“应玠还说要为我退出门派,即使你告诉他了,他也只会选我。”   青衣人面色黑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美人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做,你信吗?”   青衣人显然不信。   大美人:“好了,你不用这么凶,我也不会在他身边待多久。”   “毕竟你们仙界都来人了,我再胆大妄为,也要顾及自己这条小命不是吗。”   青衣人半信半疑:“是吗?”   大美人当着青衣人的面,以自己的妖丹立誓,他保证离开应玠,也不会伤害应玠半分。   修真界里的立誓,和凡人不同。   如果立誓后违背,会受到天道反噬。   见大美人真敢立誓,青衣人这才收了手中武器。   大美人看了看青衣人身后,发现攻竟然察觉了这边不对,疾步朝这处奔来。   攻一下挡在了大美人和青衣人之间,脸色难看道:“道友,下次还请不要与我妻子单独说话。”   青衣人新奇地打量着攻,展开了扇子,潇洒应是。   攻拉着大美人来到了那些挖好的坟前,沉默了一会,才对大美人说:“花不够,你再去采些。”   大美人:“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攻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将大美人都看得心痛了。   攻的眼神里,有茫然,有挣扎。痛苦与自我折磨。   可到底,他对着大美人,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摸了摸大美人的头发:“我信我自己看到的。”   “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   “你能陪我一起安顿这些逝者吗?”   大美人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问攻:“你不怕吗?”   攻黯然道:“怕。”   “怕我护不了你。”   “怕你离开我。”   大美人有点想笑,他和攻之间,分明他才是强大的那个。   攻身上还穿着他的蛇蜕呢,到底是谁保护谁啊。   但他笑不出来,眼睛还有点酸涩。   他一直对应玠迟早会归位,变回仙君的事有所准备。   现在他才突然发现,他没准备好。   他舍不得。   11   下葬好死去的人以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期间他们借宿在一农户家中,农户家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生了两个孩子。   最小的那个,第一次见到大美人,就抱着他的小腿笑。   这么可爱的孩子,触动了大美人的心思。   他想起攻给他吃的那些生子药,不正是说明了攻其实也想要孩子?   毕竟攻这辈子也是个凡人,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庭很正常。   大美人若有所思,就在这时,攻走了过来,蹲下身逗了那小孩好一会,这户人家的妻子才过来把孩子抱走了。   两个人一同坐在院子里,夜风习习,倒是难得的安静时日。   攻看着大美人的侧脸,轻声道:“这次回去,我就退出门派。”   大美人一惊,望向攻。   攻冷静道:“这一次不管你怎么说我,我也是要退出的。”   大美人:“你为什么非要退出呢?”   攻:“太危险了。”   大美人了然,又是因为他。   见大美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激烈地反对,攻反而有些不安。   大美人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一双手,牵着仙君的转世长大。   从小孩,到少年,再到如今。   魔君的出现,青衣人的现身,皆告诉他,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以魔君的性格,不可能就此罢休。   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攻赶紧归位,回到天上去。   要不然攻真被魔君引入歧途,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前几日,青衣人寻了机会,与他私聊一场。   青衣人说,司命推演出凌北的命格有异,他才下凡查探。   好在推演出的结局,依然是凌北归位。   他现在知道凌北的异数就究竟是什么了。   青衣人摇着扇子,一双隐约浮动金意的眸子盯着大美人:“他本该修得无情剑道。”   “不管你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留在他身边,最好还是别有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   “他是神,不是凡人。”   “这些凡间的情情爱爱,待来日他归为后,不过大梦一场。”   “我见你没对他下过毒手,他身上又有你的蛇蜕护体,便好心奉劝你一句,尽快离开他,如若不然,怕到时候就不止是被我撕了脸这么简单。你用他师弟的脸,凌北会提剑把你劈得魂飞魄散。”   思绪从回忆抽回,大美人心头一阵苦涩。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的攻。   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那样紧张的神情。   这样的人,又如何修无情剑道呢?   哪怕他没有要害仙君的心思,现在所做之事,除了图自己一时痛快,倒对仙君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鼻尖酸楚,何况……攻本就无辜,他是被他给祸害了。   大美人怔怔出神了好一会,终于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你这幅软弱性子,我真的很不喜欢。”   攻听后,有些受伤地看着大美人。嘴唇紧抿,似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伤心。   大美人冷淡地移开了目光:“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早知就不该把你从你父亲身边带开。”   “你现在这模样,除了皮相跟你父亲有几分相似,性格真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攻面色青白:“你什么意思?”   大美人厌倦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心倾慕你的父亲,可他偏生钟情你母亲。”   “我将你偷来,本是存了报复之心,哪知你越长越像我的意中人。”   “只可惜,他没你这般窝囊。”   12   大美人说完后,也不顾攻现下是何表情,起身要走。   攻伸手拉住了大美人的袖子,他盯着大美人,似乎想看大美人是不是在说谎。   大美人坦然地任由攻打量,眼里的轻视甚至懒得遮掩。   攻执着道:“你说谎,我知道你爱我。”   大美人伸手捧住攻的脸:“我是爱你啊,只是我的爱是建立在,你得像我最爱的人。”   攻勉强地笑了笑:“你别闹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说过我父亲,现……”   “你还记得我书房里有副画吗?”大美人说。   攻眼睛微睁,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大美人:“那幅画,你曾经问过我那是谁。”   “你后来故意将那幅画藏起来,我足足有一个月没理你。”   “那就是你父亲。”大美人说。   曾经仙君的模样,由大美人亲手画下。   月下仙人,冷若冰霜。   即是转世,攻自然和前生相似。   大美人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从攻的指尖中抽出:“跟你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想报复你母亲。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人这般玩弄了,肯定很难过。”   攻眼睛渐渐红了:“你说谎,我不信。”   大美人眯了眯眼:“我是说谎,我一直在骗你,我是个妖,你不是知道吗?”   攻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大美人:“你父亲就是嫌我是妖,他更喜欢自己的同类。”   大美人:“妖怎么了,做妖多好啊,想变什么模样,就变成什么模样。”   “就是你喜欢的这张脸,也都是假的。”大美人伸手滑过了脸,鳞片顺着他的指尖浮现。   他亲眼看着自己狰狞的模样,倒映在攻的瞳孔里。   丑陋,恶心……怪物。   这些形容词,在大美人还是蛇妖的时候,就时常听见。   他千方百计,甚至忍着剧痛也要换下来的脸。   只是为了让攻更喜欢他一些。   现在,他却要当着攻的面,全部撕开。   太疼了,比提前蛇蜕都要疼。   大美人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不露出丝毫难过。   他将脸凑到攻面前,吐息般道:“怎么样,现在你还喜欢吗?”   他看见攻的眼睛缓缓眨了眨,然后攻抬手,指尖触碰到他脸上的鳞片。   人类的温度,本就比蛇高许多。   指腹的热意,让大美人的鳞片舒服地张开,贪婪地想要寻求那抹温度。   他立刻拍开了攻触碰他的手,定了定神,还未说话。   就听攻说:“我喜欢。”   攻:“是我错了,你不想我退出门派,我就不退。”   攻:“你觉得我长得像父亲也没有关系。”   “你最爱的是谁……都无所谓。”   “报复也好,替身也罢,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晏之,我只要你。其他的……我都不管。”   13   究竟谁是谁的劫,大美人有想过,攻可能不会被他吓跑。   却未想过,原来他能够被如此坚定地选择。   甚至是他说了这般过份的话,攻却仍然只有一个回答。   那就是只要他。   他第一次这样想,如果应玠只是他的应玠,不是仙君该多好。   这样他就可以不用顾虑这样多,想着仙君迟早要回去。   就能自私地将应玠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攻是个真正的凡人。   他也可以一辈子又一辈子,去寻找攻的投胎转世。   大美人闭上眼,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微冷:“你怎么就不懂呢,我不喜的就是你这幅没骨气的样子。”   “满心只有情情爱爱,你说你只要我,就没有想过,我不想要你吗?”   大美人说完后,试图要走。   然而刚迈出一步,就被攻持剑一挡。   攻面色尤其苍白,眼眶微红,似经受了重大打击,仍强撑着。   大美人看了眼那把剑:“就凭这也想拦我?”   攻:“你要去哪,你还会回来吗?”   这句话,只有后一句是重点。   大美人没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回来了。   只能藏在暗处,偷偷守护攻。   青衣人也说了,推演出来的结局,仍旧是仙君归位。   那现在,他只需要识相些,别再耽误攻的修仙路便可。   想到这,大美人双瞳变得微细,手上凝了一团妖气:“我警告你,给我让开。”   攻牢牢挡在了大美人面前:“不让。”   攻:“你就算真动手打我,我也不让。”   攻:“晏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才这样。”   “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我……”   话音未落,攻刚入门派所学的护阵自动展开。   竟是大美人已经发动了攻击。   他随意地将掌心贴在那护阵上,让护阵四分五裂后,那掌心重重按在了攻身上。   大美人从未伤过攻。   然而第一次动手,便是最严重的一次。   攻踉跄后退,半跪在地,那件灰色的衣服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   他持剑强撑着自己身体,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屋内的方向。   大美人心想,该求救了,总不能真想死在他手里吧?   可是攻没有,他只是看了看屋内,确认没有任何人出来,才将目光落在大美人身上。   大美人忽然懂了,攻这是担心师兄们出来,发现他对他动了手?   都这样的情况了,竟然还是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他?   大美人将颤抖的手收回袖口,紧紧握成拳头:“我说了,你拦不住我。”   说罢,他越过了攻。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轻轻扯住。   那力道只有一点点,只需要稍微用力,便能挣开。   他不该被留下,可是大美人浑身都僵住了,理智几乎要被此刻的心痛撕扯破碎。   攻吐出了一口鲜血,落在了大美人的衣摆处。   “晏之……”攻眼睛已经没法聚焦了,现在所有的力气,都只是强撑。   他等到的,是大美人拍开了他的手。   攻重重摔在了地上,最后能看见的,只有大美人被他的血,所弄脏的衣摆。   大美人离开了,直到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都没等到这人的回头。   (双更完成)   14   攻昏迷过去,于是他看不见大美人的去而复返。   大美人受天道反噬,他曾发誓不会伤害攻,而他做了,便是十倍惩罚降临于身。   他忍着妖丹的剧痛,给攻下了一个昏睡咒后,才将其伤口治好。   这时青衣人从一旁走出,他旁观了好一场大戏。   在大美人对应玠动手的那刻,他险些现身。   不过想起大美人对他起誓,想来他不敢杀了应玠,否则光是誓言反噬,这蛇妖多年道行皆要毁于一旦。   如今见蛇妖不顾反噬,也要治疗应玠,青衣人是真的看不懂了。   “你伤了他又要救他,到底在想什么?”   大美人唇色发白:“他醒了以后,你便说这伤是你治好的。”   “还有告诉他,别再寻我。”大美人说。   青衣人明白了大美人的用意后,摇头道:“你这法子真蠢,你忽然与他恩断义绝,他必无法接受,等醒过来,仍是要找你的。”   大美人用帕子轻柔地将攻唇边的鲜血拭去:“那你觉得该如何?”   青衣人也没什么太好法子,只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大美人这一走,攻定然无心修道。   倒不如继续留在攻身边,左右待他归位,这段露水情缘便烟消云散了。   青衣人轻咳一声:“你放心,到时候凌北若是要杀你,我还能劝上一劝。”   大美人黯然地看着攻的脸,身体很痛,却仍不够疼。   他竟然真的动手伤了攻,不但在肉体,连心上也很很留了一刀。   大美人:“我不能留下。”   待在攻身边越久,这变数便越多。   大美人郑重地看向青衣人:“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青衣人摇开了扇子,笑道:“也不是没有,只是看你愿不愿意。”   大美人吸了口气:“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青衣人:“这个法子要是用对了,你未必不能留下。”   “到底是什么?”大美人问。   青衣人从随身的储物戒中慢吞吞地翻了翻,最后掏出一颗金丹。   “修无情道的人,除了个别心智坚定的,大多都是得靠些旁门左道来达成功效。”   无忧丹,除去红尘七情六欲,自然无欲无求,亦无烦忧,因此起名无忧丹。   “他吃下去以后,一开始对你的感情,仍然浓烈。”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情就会渐渐消散。”   “他仍然会记得你,但不会再像现在那般爱你。”   青衣人手里的金丹,幽幽散发微光。   “无忧丹的药引,便是其心上人的心口血。”   所以无忧丹也成了极其鸡肋的存在。   没什么人愿意用,但要是用了,其效果尤其好。   青衣人垂眸看着大美人,他的目光就像神看世人,无悲无喜。   他给出了一个考验,只看这蛇妖会如何抉择。   大美人抱着攻,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那他会恨我吗?”   青衣人:“不知道,可后悔?”   大美人笑了笑,他的手放在心口上,不多时,便将那心口血从胸腔处引了出来。   那滴血落在了青衣人手中的金丹上,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金丹里。   大美人看着那金丹从青衣人手中,飞到了攻的嘴唇里。   他哑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归位了,这无忧丹……”   “不会。”青衣人笃定道。   “这是用在他凡身上的东西,不会带到他仙身上。”   大美人笑了笑,他亲了亲攻的嘴唇。   看看他,问了个傻问题。   仙君不会被无忧丹所影响,况且……真到那时,他亦不是仙君的心上人了。   “那就好,我不后悔。”大美人低声道。   15   大美人几经受创,身心疲惫。   取了心口血后,更是元气大伤,腹部隐痛。   他把攻抱回房,与攻一起睡在了那窄小的床上。   青衣人说,他现在不必走,等无忧丹发挥了功效,他便是想留都留不下来。   大美人将脸埋进攻的颈项,闻着那淡淡的体香,腹部的疼痛奇异平缓。   大美人不知道立刻离开,还是等攻不爱了再走,哪个更折磨人。   他只是想着,如果能在攻身边待得更久一些,那就好了。   大美人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猛地坐起身,下床要找攻。   可是一番动作,牵扯到他的伤处。   大美人行至桌边,便不由停下,捂住胸口轻轻喘息。   这时门被推开了,攻身着白衣,端着餐食走了进来。   见大美人醒了,攻把东西放在桌上:“我和师兄他们吃过了,见你还没醒,就带回来给你。”   大美人怔怔地看着攻,没有说话。   攻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大美人:“我打伤了你,你不怪我吗?”   攻闻言,神色微僵,反而道:“没什么怪不怪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不但没走,反而留在我身边。”   大美人蹙眉,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他坐下来吃饭,期间一眼眼地偷看攻。   大美人放下筷子:“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攻:“那我应该什么反应,你爱我父亲,你觉得我不如他,你认为我窝囊,我就要生气,大发雷霆,甚至是打你骂你?”   这一句又一句,让大美人心里难受得要命。   大美人:“你还是在怪我。”   攻苦笑道:“怪你什么,怪你不爱我吗?”   大美人想起自己之前找的借口,如果早知道青衣人有这个方法,他何苦做这一场戏。   现在如果跟攻说,他撒了谎,那些都是违心的话。   听起来更不可信吧。   大美人沉默着,攻反而道:“算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我都不在乎。”   分明是之前攻会说的话,可大美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或许是现在的攻,语气多了疲惫。   又或者,是他想得太多。   青衣人说,是渐渐不爱的,攻现在……还爱着他吧。   大美人再没拿起筷子,攻也不勉强:“我忘了,你们妖不一定吃人类的食物,你想吃什么。”   大美人看了攻一会:“那件灰色的袍子呢?”   攻温声道:“破了,我扔了。”   大美人愣住了:“扔了。”   攻点了点头:“嗯,毕竟……我从来不喜欢灰色。”   16   大美人呆呆地看了攻好一会,才低声道:“扔哪了。”   攻没说话。   大美人只觉得伤处好像更疼了,疼到喉咙深处都隐隐有血的味道。   他觉得太可惜了,那蛇蜕很好,被他轻易打出一个洞,也是因为那是他的蛇蜕。   补一补还能用的。   攻沉下脸:“先坐下,你脸色太差了。”   大美人仿若未闻:“扔哪了?”   攻好似有点生气:“怎么,那衣服也是我父亲的?”   大美人这才意识到攻在想什么:“不是。”   攻便稍微缓和了点脸色:“扔都扔了,别找了。”   大美人还是要起来,想去找一找,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倔什么。   虽然已经是送出去的东西,但被人丢了,还是觉得那东西很可怜。   攻不喜欢它,没关系,他可以把它捡回来好好放着。   大美人站起身想往外走,却被攻一把抓住了胳膊,拉了回来。   这本是放在平常,很普通的动作。   但架不住此时大美人元气大伤,这一扯,那口猩甜便再也忍不住。   大美人捂住嘴,血全吐在了掌心里,顺着指缝往下滴。   攻面色骤然大变。   他好似天塌了般,一把抱住大美人,将人送回了床上。   攻用袖子擦去大美人唇边的血,方寸大乱:“大、大夫,我去给你叫大夫。”   大美人抓住试图起身的攻:“没用的,人类大夫看不好我。”   攻惨白着一张脸:“那怎么办?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吐血,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我昏过去后,有人打伤了你?”攻气急道。   大美人摇了摇头:“没事,我这是……旧伤复发,你冷静点。”   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是因为身体不好了,所以想离开我吗?”   大美人怎么也没想到,攻能脑补成这样。   而攻仿佛笃定似的,眼眶渐渐红了:“所以你才找借口要离开我是吗。”   大美人头疼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没事,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攻紧紧抓着他的手,颤抖地垂下眼睫:“你不是骗我吧,你真的没事吗?”   大美人看了看攻,原来还是他的应玠。   攻踢掉了鞋,跟着爬上了床。   他搂着大美人:“如果是这样,我情愿你爱的是我父亲。”   大美人眼睛微酸:“你傻不傻。”   攻把脸埋在他怀里,许久,才低声道:“衣服我没有扔,收起来了。”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动手,我很难过。”   “昏过去前,你一眼都没看我,我还以为醒过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晏之,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窝囊。”   “我可能真的没救了。”   “所以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17   大美人似幼时般摸着攻的头,轻声答应不走了。   只要攻还需要他,他便不走了。   大美人下好了决心。   他随着攻一行人,回门派复命。   路上青衣人倒与他莫名其妙熟络起来。   或许是大美人连心口血都愿意给攻,叫他放下对大美人的疑心。   如果只是别有目的,大可不必做到这般地步。   要知道心口血,从人身上取,便会死。即使是从妖身上拿,也只是勉强好一点,能活着,不像人那样死去。   不过多少折损许多年的道行,要不怎么说这无忧丹变得鸡肋呢。   因为情深的不愿伤害自己的爱人,薄情的亦不会有心爱之人。   这个题无解,除非心上人自己付出。   青衣人想,这千百年来,都很难得遇到大美人这样的妖了。   说好听点是深情,说难听点,就是傻。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天天的变化,这种滋味远非一般人能忍受。   青衣人几乎是观察着大美人与应玠这对的关系变化。   他想,以后回到天上了,不是不能劝凌北放这小蛇妖一马。   好歹人家待他是一片痴心。   大美人不知道青衣人在观察自己,对于青衣人待他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很珍惜与攻在一起的时光。   他不知道那个丹的药效何时才会开始,看攻待他一如从前的模样,大美人几乎都要认为那丹是无效的了。   大美人私下问青衣人,青衣人掐指一算,也有点疑惑:“不应该啊,按理说现在已经生效到一半了呀。”   大美人闻言一愣,他若有所思地走回了攻的身边。   攻正用牛皮袋饮水,看到大美人回来,笑着把水袋递给他。   “你刚刚和董公子说了什么?”攻问。   董公子,是青衣人。   大美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刚开始攻根本不让青衣人靠近他。   现在不会了,哪怕他和青衣人在一起聊了这样久,回来后攻只是平淡地问一句,他们聊了什么。   大美人握紧了水袋:“没什么,他就问了我一些门派里的事。”   这假到不行的理由,攻却没有质疑,而是拿出一册门派发的心法,细细看了起来。   大美人坐到了攻旁边,分明是舒适的温度,他的身体却渐渐凉了下去。   待师兄们过来,喊攻出发时,攻忙将心法塞回衣襟中,起身走了出去。   步出一段距离,他才似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大美人。   这是他第一次忘记拉着大美人的手,一同离开。   他把他给忘了。   慢慢的。   18   大美人终于感受到攻的变化是怎么样的了,他依然待他如从前。   只不过他会更专心地研究心法和门派功课。   这一点在他们回到了一剑派以后,体现得淋漓尽致。   攻甚至主动要求闭关。   从前他是从不愿意去闭关的,只因闭关会见不到大美人。   攻无心修行,这一度让他的师父很恼火。   这一次历练归来,竟然换了性子,让他师父非常欣慰。   大美人一回到门派,就闭门不出。   青衣人偶尔会来看看他。   青衣人也不知道跟一剑派的掌门说了什么,他在一剑派的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一剑派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包括大美人所住的院落。   青衣人来,也是为了看看大美人如今状况。   更多的,他是想知道大美人有没有后悔。   刚进院子,就见大美人坐得随意,用针线缝补手里的袍子。   青衣人:“ 你倒悠闲,在这做贤妻良母。”   大美人这段时间身体依然糟糕,这一剑派上有诸多压制妖的阵法。   从前他不把这些阵法看在眼里,不过现在这些阵法倒让他吃不下,睡不好。   大美人:“毕竟我在这能做的事也不多。”   青衣人:“他如今才有了点从前的模样,想来这次闭关再出关,突破的同时,无忧丹也能彻底将他换了个性子。”   这句话不过是让大美人手中的针线微顿,但很快,他还是继续动作,将那将灰色的袍子缝制完毕。   修补蛇蜕,当然用普通针线无用。   都是大美人用妖力一针一线地灌入,这一顿消耗下来,大美人刚抬头,就一阵头晕目眩。   这糟糕的脸色,吓了青衣人一跳。   他扶住大美人:“喂,你没事吧。”   “照理来说,你的伤早该好了。”青衣人疑惑道。   这话不用青衣人说,大美人也知道。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伤总是好得很慢,体内仿佛有某种限制,吸走了他运行的妖力。   青衣人给他留下了几瓶丹药,这才走了。   大美人吃过丹药后,好了些许。   他多少又有点力气了,将这个住处打理得非常舒适。   许多吃的用的,都提前备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种预感,他知道分别的日子在即。   而他能为攻做的事情,已然不多。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方一柱金光通天,天生异象。   院外的弟子纷纷喧哗起来。   大美人知道,那是攻闭关的方向。   同样知道,这是修炼者越级破境的象征。   他没有跟着那些朝闭关处涌去的弟子一起,而是把院门关紧了,回到房中,看着那件袍子失神。   这一待,就待到了需要点灯的时候。   院门终于传来的动静,是攻回来了。   他腰背挺直,背负长剑,站在院子里久久,始终没进卧房。   大美人持灯走了出去,看到院子里的人时,大美人一阵晃神。   月下的应玠,好似前世凌北。   他淡淡地朝大美人望来,没有言语。   大美人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应玠朝他走来,一步步地,没有似从前那样,许久未见便急切地抱紧他。   将脸埋进他颈项中深嗅。   应玠只是站在他数步的距离外:“更深露重,怎么不早点歇息。”   大美人:“我在等你。”   应玠没有说话。   大美人放下了手中烛灯,他靠近应玠,伸手抱住了对方。   掌下是年轻人僵硬的身子,以及逼迫自己不要将他推开的忍耐。   过了许久,应玠才道:“你留在一剑派,总归不太安全。”   大美人抬头看向应玠,对方同样冷静地看着他:“我在山下为你租了一个小院,你搬去那住吧。”   应玠:“对你的身子也有益处。”   19   其实大美人做足的心理准备,可是当那一刻来临时,他还是觉得受不住。   他以为自己总会心甘情愿,落落大方地接受一切。   而事实上,他是那样狼狈。   以至于在听到应玠话的那一刻,便红了眼眶。   不过大美人没有哭,他只是微红着眼,看着应玠道:“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应玠没有直视他的双眼:“我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说完后,应玠主动伸手,扶住他的双肩:“你放心,我会定期去陪你。”   大美人看着应玠的双眼,哪怕爱意不在,应玠还要装作喜欢他的模样。   原来应玠不喜欢一个人了,是这个样子。   不再痴缠,不会情深。   剩下的,不过性格使然,所背负的责任。   因为责任,哪怕这样不喜他的触碰,仍要忍受他。   大美人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回房收拾东西。   应玠一直在随在他旁边,看他将本来两个人的东西,渐渐地收拾得只剩下一个人。   大美人的东西不太多,总共也就剩一小个包袱而已。   每收拾一样东西,大美人就叮嘱应玠一件事。   例如惯用的物品在哪,那些衣服是穿出去会客,哪些又是在家穿的。   院子树下还埋着几坛酒,来年可以挖出来,不要浪费。   这件袍子已经修补过了,可以穿。   拿着那件灰衣,大美人最终还是吐露了它的来历:“这是由我最后一次蛇蜕所化,穿上后寻常妖魔伤你不得,虽是灰色,但你若实在嫌弃,便交给你们门派的炼器师,换个颜色吧。”   应玠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眉心紧皱。   或许是在大美人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同他交代这院中的一切开始吧。   他们来到一剑派时,大美人和攻偷摘了许多青梅。   那是大美人和攻难得顽劣的时候,后来攻还因此被师父斥责。   两个人被罚去种了好些青梅树。   那些酒还未挖出来,但大美人应该已经喝不上了。   应玠看向梅花树下,埋酒的位置:“只是让你暂时住在那里,合适的时候,我会带你回来的。”   大美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拿着包袱,准备要走。   应玠:“这样晚了,何必急于一时。”   大美人:“还是早些吧,你不是知道吗,我是妖,不会怕黑的。”   应玠还是捉着他的胳膊:“我还没说那个院子在哪,你这是走去哪?”   大美人好脾气道:“所以在哪?”   应玠却不肯说位置,他的神情让大美人想到了小时候。   攻遇到难解的问题时,总是会这样。   应玠看了他久久,终于吐出了一个地址。   大美人温柔地点了点头:“好,我走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后,大美人把胳膊从应玠的掌心中抽了出去。   而这一次,是他的衣袖被应玠抓住了。   大美人疑惑地看向应玠,却被对方的神情惊住了。   应玠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只是,他流泪了。   而他不自知。   (双更完)   20   大美人不知到底是无忧丹失了效,还是从前的攻的影子,仍残留在应玠身体里。   以至于这人分明这样冷静地要他走,却在他真要离开时,潸然泪下。   应玠抬手拂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珠,眉心微蹙,就好似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哭了。   大美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青衣人为什么会问他会不会后悔。   他亲手将曾经属于他的攻给埋葬了,变成了如今的应玠。   在应玠甚至没有自己选择的情况下。   他自私地决定了一切。   他总觉得攻是会回到天上去的,他所做的没有错。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对攻来说是否公平。   这一滴泪,应玠或许不明白是为什么。   只有大美人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杀了他最爱的人。   那瞬间,悲恸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要让大美人弯下腰去。   应玠扶住他:“你怎么了?”   大美人苦笑着摇头:“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含泪看了应玠一眼。   大美人将手从应玠掌心里抽了出来,转身缓步离开。   每一步,都像一场凌迟。   他确实后悔了,在木已成舟的那刻。   但是这股悔意与歉然,已经无人可接受了。   大美人刚出门派,便筋疲力竭,几乎要化为原形。   这时恰好遇见从山下不知做了什么,回来的青衣人。   青衣人见他拎着个包裹,面色煞白:“你怎么了?被应玠赶出来了?”   青衣人语气没有多少惊讶,仿佛他知道这就是迟早的事情。   大美人没说话,只是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是数日未醒。   再次醒来,他便发现自己变作了原形,在一汪灵气充裕的池子中泡着。   灵气滋润这他的身体,包括已经疼了数日的小腹,都缓和了不少。   他安静地在池子里又待了数日,青衣人匆匆地来了。   青衣人:“哎呀,你醒了。”   大美人从池水里冒出了脑袋:“谢谢你。”   青衣人:“我在你昏迷的时候,用灵力查看了你全身,发现你小腹那里既有灵力,也有妖力,非常混杂,就是我也看不出那是什么?难不成你中毒了?”   大美人其实也不太懂:“可能是上次受了反噬,留下后患吧。”   青衣人摆摆手:“算了,不重要,你好了点没,好了点便快些出来,随我回去。”   大美人:“怎么了?”   青衣人:“应玠发现你没有去他给你安排的院子,当时没说什么。”   “当晚回去,练功时便出了岔子。”   “现在他经脉全乱,要一个不好,道心不稳,生出心魔,那就全完了。”   21   大美人随着青衣人来到他曾住过的院子里,里面站着不少人。   是应玠的师兄们,以及他的师父。   见他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大美人来不及深思他们为何是这种态度,他快步来到了床前。   应玠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唇心一抹未干的鲜红。   很快大美人就知道,为何应玠唇上仍有血色。   因为应玠闭着眼,好似无知无觉,实际上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触目惊心地顺着他脸颊滑落,洇入长发。   大美人甚至都站不稳了,他跌坐在脚踏前,伸手搂住应玠。   他红着眼眶看向四周的人,以及青衣人。   他相信他们总会有方法的。   青衣人与应玠的师父对视了一个眼神,师父便让其他人都出了去。   待房间只剩下他们四人时,青衣人才道:“我们需要你进入应玠的识海,将他拽回来。”   这话说得简单,可这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如果进入识海的人,有着不轨之心,那对应玠来说也很危险。   但如果进入识海的人,不是应玠所熟悉的,那必然在第一层就会被挡出来。   青衣人也是没办法了,只能赌一赌。   而同样,这件事对大美人来说,亦一样危险。   一个不慎,他便会神魂受损。   大美人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师父见状,缓和了神色:“应玠果然没看错人。”   师父与青衣人为他们护法,大美人随着青衣人的引导,缓缓将神魂注入了应玠的识海中。   刚一抵达识海,大美人便怔住了。   因为应玠的识海里,竟然是他们一同住过的院子。   大美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可见的,是铺天盖地的红。   这里喜气洋洋,竟然正在办婚事。   进入他人识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青衣人叮嘱他,要让应玠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找回道心,便能勘破一切。   大美人握了握拳头,迈步而入。   周遭的人都在讨论这场婚礼,他甚至从来客人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竟然是应玠和他的婚礼。   随着奏乐声响,应玠一身红袍,手里牵着一位披着红盖头的人出现了。   大美人心想,他在这,那红盖头的人又是谁。   他心念一动,正要上前,突然他手臂被狠狠一握,拖了过去。   大美人一惊,他在应玠的识海里,不敢释放任何妖力。   不然这都会伤害到应玠。   于是大美人几乎无力反抗地被来人拖出了那个院子。   大美人目光不离正在拜堂的应玠,这时应玠好似也注意到他的身影,朝他看来。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是身后的人用手挡住了他的脸。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美人错愕回头,大门彻底关上,堂上身着嫁衣的应玠没能看见他。   而他身后的……   大美人看向那人,那人一袭白衣,身负长剑,冷若冰霜。   还是应玠。   22   两个应玠?   虽然青衣人交代过,在识海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但是青衣人没告诉他,会出现两个应玠啊?   那他到底该劝哪一个这里不是真实,需要勘破心魔,稳住道心?   见他不言,面前这冷淡的应玠微微皱眉,疑虑地注视着他。   应玠缓缓收回手:“难道你也是幻境里的人。”   幻境?   眼前这个应玠,觉得这里是幻境?   所以这才是真的应玠?   时间紧急,大美人只来得及跟应玠说:“你练功出了岔子,现在昏迷不醒,你师父让我进来你的识海……”   话还未完,院门忽然往两边敞开。   一身红衣的攻站在了台阶之上,看着底下的两人。   攻似乎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有一个生得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看向大美人,惊慌道:“晏之,快过来,那不是我。”   大美人看向攻,又看向抓着他的应玠,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应玠感觉到掌心中大美人的轻微挣扎,用力握住了他:“别被混淆了,我才是真的。”   攻根本懒得听这么多,他化出长剑,刺向应玠。   这时大美人拦身一挡,护住了身后的应玠。   攻握着剑停了下来,似被气红了眼:“你护着他做什么,他是假的!”   大美人看向身后的应玠,应玠垂眼望他,那冷淡的神情,与让他离开一剑派一模一样。   他多希望,眼前这个身穿红衣的,才是应玠啊。   大美人深吸了口气,望向攻:“不管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里都不是真实的世界。”   “你必须醒过来,要不然现实里的你,会走火入魔,那就…… ”修不成正道了。   攻收了剑,快步上前,手忙脚乱道:“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大美人心中发苦:“我没生气。”   攻柔和了神色,他伸手想要触碰大美人的脸。   这时,横空伸出一只跟他一模一样的手,拦住了他。   应玠眉眼微冷,压迫力十足地看着面前这身穿红衣的自己。   “这里既然不是幻境,而是识海。”   “那你就是我的心魔。”   心魔,会幻化成任何的事物或者人。   包括他自己。   大美人闻言,看向了攻。   原来对于应玠来说,心魔便是那个爱着他的自己吗?   攻同样强势地望着应玠,他一把挥开了应玠的手。   这时大美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场景转换。   下一刻,他便身处在一张红色的喜床上。   他身穿大红的嫁衣,被人挑开了红盖头。   映入眼帘的,是攻带着些许笑意的脸。   大美人不知道攻是怎么做到的,想来这里是应玠的识海,难不成心魔也有同样的本事,可以空间扭转?   大美人还没说话,攻便半跪下来,牵住他双手:“晏之,我这辈子的心愿就是与你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不用理会世俗的目光。今天……我终于做到了。”   攻眼睛泛上些许湿润:“就算你要的……一直都不是我。”   大美人心脏猛地一抽,哪怕他知道眼前的都不是真的。   攻勉强地笑了笑:“我看到他把你赶走了。”   “他怎么能赶走你。”   “你是我的。”   “就算伤害你的人,是我也不可以。”   23   不管面前的攻,究竟是不是心魔。   大美人都无可救药地心软了。   他捧着攻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他再也听不得攻的自鄙:“是你,我要的一直都是你。”   “那些我喜欢你父亲的鬼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怕继续留在你身边,会影响你修行。”   “何况我是个妖啊,人妖终究殊途。”   大美人颤着声道:“求你了,快醒过来吧。”   “这里一切都不是真的,你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没办法阻止他伤害你,可是在这里,我完全能够护住你。”   随着话语,攻爬上了床,将大美人搂在怀里。   他声音低沉,充满诱惑道:“你不想陪着我吗?”   大美人眼泪涌了出来,他如何不想,做梦都想与攻相守一辈子。   可总要有人得面对现实。   攻用唇亲去了他的眼泪,他好似明白了大美人的意思。   “别哭了,我听你的。”   “洞房花烛后,我将你的应玠……还给你。”   攻轻声说着:“就当圆我一场梦……”   他话音未落,大美人就吻住了攻。   大美人的亲吻是那样的热烈,而这热烈背后,却是他无尽的难过。   他比谁都想要留在这里,可他不能够让现实里的应玠死去。   他对攻满心亏欠,所以不管攻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能够用他的命换攻安然无恙,他都愿意。   红衣落地,洞房花烛。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却是最激烈,也最苦涩的一次。   在这过程中,大美人一直在哭。   哭得攻都于心不忍,想要停下。   这时候大美人就会紧紧缠住攻,白皙的腿就像柔软的蛇尾般,悬在攻的腰上。   剧烈晃动的红色帐顶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大美人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便只剩下了攻一个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待那一声巨响响起时。   大美人被声音惊停了动作,他转过绯红的脸,汗水将他眼睫沾湿,叫他一时间都看不清闯入者是谁。   不过在看清脸之前,那身白衣已经让大美人充分意识到这人的身份。   应玠浑身狼狈,带着些许伤处,似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提剑进入这屋子时,未想过自己竟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应玠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你们在做什么!”   大美人刚想说话,就被身体深处的酸软逼得他咬紧嘴唇。   攻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换了动作,将他完全压在身下,挡住了他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   攻挑衅地望着应玠,依然不紧不慢地动作着。   “看不见吗?我在疼我的妻。”   24   应玠该是怒极了,他挥剑砍来,剑到半途,便被无形的东西拦住。   那些无形的东西就似不断地利刃,反击在应玠身上。   它切开了应玠的白袍,割裂应玠的皮肉。   攻对应玠的态度,几乎是恨着另一个人,而不是自己。   大美人慌了,他推开了攻,连忙穿上衣服。   应玠持剑挡开了那些攻击,看向大美人时,眼底有些冰冷的怒焰。   应玠:“你还要被他愚弄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过来!”   大美人犹豫着迈出脚步,腰上却一紧。   攻占有欲十足地搂着大美人,面前却露出委屈的表情:“你说过要陪着我的。”   大美人对攻说:“你先停下,哪有自己打自己的。”   攻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停下了对应玠的攻击。   应玠同样停了剑,只是牙关紧咬,他看向大美人,本是想要看看大美人是否有伤处。   可这一看,只让他怒气更盛。   大美人没有伤,只有一双膝盖通红,不用想也知道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应玠握紧了剑,只觉得前来营救大美人的自己,简直是笑话。   应玠看向大美人:“我本来觉得,你是因为救我所以才被他带走,现在看来,你倒是在这过得乐不思蜀。”   大美人无法反驳,他试图朝应玠走向几步,又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场面太荒唐了,面对应玠的怒火,他竟然有种出轨的错乱感。   大美人顿了顿:“他便是你,你便是他,你们何必自相残杀。”   应玠将剑缓缓抬起,指向攻:“心魔不除,如何能在现世醒来。”   大美人忙道:“他答应我了,只要……”这洞房花烛的话,他实在没法说出口。   “他本无坏心。”大美人只能这样说,   攻的出现,无非是因为对他有执念。   他的话,攻应该会听才是。   这时应玠的目光却在此刻落在了他的腿间,脸色却狠狠一变。   大美人低头一看,那些攻留在他体内的东西,淌了出来。   应玠将剑尖指向了大美人:“你与他,皆是一丘之貉。”   大美人朝应玠迈了一步,却感觉脸上一疼。   一道剑气削去了他的头发,割伤了他的剑。   要不是身后的攻眼疾手快将他一拉,应玠这道剑气就不止是划伤他的脸了。   应玠漠然地看着他:“妖就是妖,只需一时欢愉就能毫无立场。”   大美人看向应玠的眼,那里的厌恶不似作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应玠会这样看着他。   就好像,他是什么低贱的,无可救药的妖。   25   攻闻言,面色一变,正要上前。   大美人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他低下头,不再看应玠,而是轻声对攻道:“算了。”   攻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一挡,又是层层结界将应玠挡在外面。   攻伸手抱住大美人,回到房内。   他为大美人做了清洗,穿好衣服。   最后才是为大美人穿鞋。   一切步骤都是那样的慢条斯理,郑重其事。   他半跪在床边,给大美人穿上白袜。   攻仰着脸,笑着对大美人说:“你看,像不像小时候你照顾我。”   “现在是我照顾你了。”攻笑着笑着,似意识到以后或许他再也不能为大美人做这件事后。   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攻给大美人穿好鞋后,将脸轻轻靠向大美人的腹部。   “可惜的是,你没有孩子,我从前在想,如果你我的孩子出生了,我该为孩子做些什么。”   大美人眼睛酸涩地揉了揉攻的头发:“我是妖,妖怎么能够生孩子。”   攻怅然道:“也是。”   大美人不想哭,起码现在不要在攻面前哭。   大美人问攻:“所以你原本打算为孩子做什么?”   攻低声道:“想教他一切我所学的,最重要的是,得教他好好爱你。”   大美人到底没忍住流泪了,攻想抬手擦去大美人的眼泪。   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大美人。   攻的身体逐渐化为星点散开,他看了看自己逐渐虚化的身体,却没有多惊恐的模样。   倒是大美人吓坏了,他想抱住攻,却发现自己的手什么也抓不住。   攻轻声道:“晏之,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他伤害。”   “如果实在难过的话,也可以去见见他。”   他们皆知,攻嘴里的“他”是谁。   是应玠。   攻露出了些许吃醋的脸:“但是不要跟他做什么,我会嫉妒的。”   攻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却在大美人崩溃的神情下,逐渐失控。   最后的时间里,攻虚虚地在大美人脸颊上落了个吻。   “我不怪你。”   大美人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攻。   原来攻知道了,攻知道是因为他对他用了无忧丹,心魔才会产生。   但是眼前的攻,真的是心魔吗?   还是攻在被无忧丹抹去一切情爱之前,最后的执念。   如今这点执念,也留不住了。   大美人心如刀绞,他努力想要凝住攻的影子,然而他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一点星芒的散去,攻彻底消失在了他的怀里。   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要他切身体会到,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   也是最爱他的人。   26   青衣人和应玠的师父,皆看见大美人吐了口血后,才缓缓睁开眼。   他们以为大美人失败了,但再看应玠,呼吸已经平稳,眉宇间的黑气已散,这是成功的象征。   青衣人:“你这是怎么了?”   大美人没什么力气地摇了摇头,他双目失神,看向床上的应玠。   心口隐隐作痛,在识海里的崩溃大哭,伤心欲绝,令他气血翻涌,旧疾复发。   大美人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出房间去。   青衣人追了出来,问他:“你要去哪?”   大美人回过头:“回我该回去的地方。”   青衣人:“你不等应玠醒过来?”   大美人沉默了一会:“我的应玠已经死了。”   青衣人愣了愣。   大美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他回到了他抚养攻的时候,所住的院子。   那里有着他和攻的一切回忆。   大美人在房间里将攻穿过的衣服摆在了床上,就好似攻还在的样子。   他和攻从这个院子离开,前往一剑派时,有想过要回家。   可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他换上了白衣,日日和攻的衣服同眠。   只有这样,大美人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期间魔君来找过他一次,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多年的安排,竟然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美人给废了。   他恼怒地想惩罚大美人,却在动手的那刻停了下来。   魔君盯着大美人的肚子好一会,忽然哈哈大笑:“晏之,没想到你还有那么一点作用。”   大美人本来都自暴自弃,想着魔君将他杀了也好。   没想到魔君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大美人不想理会魔君了,青衣人都说了,不管怎么样,应玠都会回到天上去。   这可不是魔君能够左右的事情。   魔君离开后,他们所在的小镇就多出了一场残忍的灭门案。   因为这是属于一剑派的管辖范围,镇长托人请来了一剑派的弟子来查看这件事。   而这些事情,大美人都是不知道的。   他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直到这日,他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树发呆。   那树从前攻最喜欢爬上去。   有次攻从树上跳下来,他因为接攻手腕受伤。   自那以后,攻的性格就沉稳了许多,再也没有做过让他操心的事情。   陷入回忆里的大美人怔怔出神,这时院子门推开了,应玠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坐在廊下的大美人,脚步微顿,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大美人看见他了,竟然冲他笑了笑。   “我竟然想你想到出现幻觉了。”   应玠没说话。   很快,大美人就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幻觉。   他窘迫又慌张地站起身,不知道该对应玠说什么。   应玠从他身上的麻衣,再看到他系在长发上的白布,轻轻眯了眯眼。   应玠什么也没说,直接抬腿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本来是想过来拿点自己的东西,刚开卧室门,就发现床上的衣服。   叠得整整齐齐,再结合大美人的穿着。   应玠转过头来:“你在为谁守孝?”   他用剑挑起床上的衣服。   大美人立刻扑了过去,想将衣服抢下来。   却被应玠用剑指向了颈项:“今天这一切,不都是你期望的吗?”   “在自己床上设立衣冠冢?”   “怎么,选择用无忧丹的是你,现在又痴情给谁看?”   27   在识海里,大美人已经知道了应玠该是清楚无忧丹的事情的。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会被应玠这样直白地揭露出来。   应玠的剑锋抵着他的颈项,他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也不想反抗了。   他手指无力地扯着那点布料,没有说话。   应玠冷冷地看了他一会,才缓慢收回剑:“是你选择不要从前的应玠。”   “你嫌他窝囊,感情用事,没有本事。”应玠说。   大美人痛苦地低下头:“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   他头上的白巾被应玠用剑挑开后,应玠似乎厌恶极了那白色,将那白巾割得粉碎,才将长剑收回刀鞘,转身想要离去。   大美人却喊住了他:“你为什么会知道无忧丹的事情。”   应玠没有回答,而是踏着满地的碎布,踏出了房间。   大美人坐在床上许久后,才艰难地站起身。   出了门,才发现青衣人提着一壶酒,尴尬地立在院中。   显然,他大概是听见了大美人和应玠的争吵。   大美人看向青衣人,低声道:“为什么他会知道无忧丹的事。”   青衣人赶紧道:“可不是我泄的密。”   青衣人:“是他师父发现他心境变得太快,怀疑他走了岔道,这才查出了无忧丹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青衣人说,大美人也能猜得出来。   无忧丹的药引便是心上人的心口血。   这事情如若大美人不同意,也不会将无忧丹成功用在应玠身上。   青衣人看他离开不过半个月,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脸也苍白得没有血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晕过去般。   青衣人成仙之前也有过伴侣,但时隔太久,他早就忘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今见大美人这个模样,倒比凌北更似遭遇了一场情劫。   青衣人叹了口气:“你多保重,酒我就带走了,你这个样子也不适合喝。”   大美人再次望向院子里的树:“你曾经问我,后不后悔。”   现在能听他这句话的,大概只有青衣人了。   “我悔了。”   清风拂过,吹起大美人的发,掠过他毫无生机的眼。   那目光,看得青衣人心惊。   他莫名觉得,大美人是要活不下去了。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劝大美人时,一件事更是让人意外地发生了。   灭门案的凶手,是妖物。   那些人的死因,皆是被勒死的。   死者身旁,更是散落着灰色的蛇麟。   见过大美人原形的青衣人,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出现了一个关键的目击证人。   那人说,他亲眼见到,大美人深夜进了被灭了满门那户人家。   28   大美人仍坐在院子里发呆,就见青衣人行色匆匆地走来。   青衣人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大美人疑惑地看着他。   青衣人:“你马上都要大难临头了,他们说那起灭门案与你有关。”   大美人疲惫又迟钝地说:“什么灭门案。”   青衣人见他不似作伪的模样:“一剑派为什么回来这里,正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一起灭门案。有人向一剑派的表示见到你进去过。”   “现场有蛇妖作祟的痕迹,还有灰色麟片。”   “你要是真不知道这件事,这事显然就是冲你来的。”   “想来应该会有更多证据,一剑派的人已经过来找你了,你要是再不走,真等着被他们发现你是蛇妖吗?”   青衣人有点急了,现在修仙之人和妖魔本就形如水火。   要不是见证了大美人待应玠真是没有什么坏心,甚至情根深种,他一开始也是有偏见的。   要是被一剑派的人发现大美人真是蛇妖,那大美人可就跑不脱了。   青衣人抓起大美人:“你怎么跟傻了一样,赶紧走。”   大美人被他扯着要跑,想起床上的衣冠冢:“等一下,我拿点东西。”   青衣人:“都什么时候了,等以后回来再拿不好吗?”   大美人抿唇将手从青衣人掌心里抽出来:“很快的。”   他匆匆跑回了房间,简单地将床上衣服打了个包袱,这才来到院子里。   然而刚迈出卧室门,他就见到一剑派的弟子们已经将整个院子都围住了。   有一些,还是他认识的面孔。   现在那些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他。   青衣人见一剑派都到了,总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撂倒,让大美人离开。   前来通风报信,青衣人自认已经尽力了。   他叹息地望向了大美人。   大美人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   一剑派的人客气上前,请大美人同他们走一趟。   大美人没有反抗与挣扎,沉默地被一剑派的人看似请他,实则押送的方式给带走了。   他看向周围的弟子,没有看见应玠的脸。   想来也是,应玠是一剑派多年来,难得极具天赋的弟子。   谁能想到他的男妻竟是个妖。   在处理他这件事上,一剑派为了避嫌,也不会让应玠露面。   大美人想了很多,唯一没有想的,是自己该怎么逃。   可能他本来也没想着逃到哪里去。   大概是攻在识海里,在他怀里消失的那刻,他便恨不得跟攻一块去了。   他被带到了发生凶案的那座院子里,刚一进门,便看见应玠背对着他,跪在了一位长者身前。   大美人心头一紧。   这时一剑派的人上前跟那位长者说:“师叔,人带来了。”   那长者看向了大美人,下一瞬,一道金光掠到大美人眼前。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金光困住了。   剧烈的疼痛从捆住他的东西上施加而来。   他疼得维持不住人形,立刻化身为蛇。   他听见了周围惊惧的抽气声,也听见那些纷杂的议论声。   灰色的蛇轻轻抬起头,望向那背对着他跪着的应玠。   而应玠,始终没有回头。   29   大美人缓缓地将头颅垂了下去,他几乎毫无求生的意识了。   心灰意懒,随便这些人要将他剥皮还是抽筋。   师叔五指掐诀,裹在大美人身上的捆妖索便带着电光卷遍他全身。   蛇的原形,是不会叫的。   所以大美人从始至终,都是颤抖着尾巴,试图把自己卷起来,抵御疼痛。   应玠终于出声了:“请师叔手下留情。”   师叔:“应玠,我知你是被这蛇妖所蒙骗,回门派后,我也会同你师父解释。”   “只是你现在若要帮这蛇妖说话。”   “就是师叔都帮不了你。”   话语间隐含的警告,是让应玠闭嘴。   应玠是天赋极高的弟子,师叔才这样退让。   如若是其他人,师叔未必会给他找这样的借口和理由。   应玠:“事情还未查清楚,凶手未必是这蛇妖。”   他说出蛇妖二字时,冷漠而生疏。   好像地上疼得发抖的大美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蛇妖而已。   师叔却没收了法术:“既不是他,他也是妖。一剑派的宗旨便是斩妖除魔,难不成你今日非要护这妖不成?”   应玠沉默了一会:“那师叔能否让我亲自动手。”   师叔挑眉,收回手。   大美人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看着应玠从地上站起,一步步朝他走来。   应玠今日穿白,膝盖上沾了些灰。   看着有些狼狈。   应玠的剑折射着光影,落在他的眼里。   大美人看着应玠,缓慢地眨着眼睛。   好像是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看多应玠几眼。   他杀了攻,应玠杀了他。   其实挺公平的。   大美人强撑着最后的一点气力,变回人形。   他趴在地上,用人类的样貌,对应玠笑了笑:“没关系,我不怪你。”   说完后,大美人便闭上了眼。   长剑抬起,再重重落下,大美人只感觉身上一疼,又一松,有人惊呼出声,亦有人气急败坏地在喊……   “应玠!你要做什么!”   “应玠,你这是要叛出师门吗?”   “应玠!”   大美人惊讶地睁开眼,身上的捆妖索已经被砍成几段。   应玠用剑气挥退了涌上来的同门。   他一把抓住地上的大美人,扛在肩膀上。   他果然是一剑派多年不见的天才,长剑一出,谁都挡不住他。   哪怕他还要分神护着大美人。   一番激战后,应玠抱着大美人逃出此处。   不知跑了有多久,直到身后的再无追兵。   应玠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松手,将大美人丢在地上。   大美人被砸得有些疼,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起来,看向应玠。   应玠身上伤痕累累,但最难看的,是他的脸色。   他看了大美人一眼,说不清那目光是何种神色。   大概是大美人是让他嫌弃又心烦的东西。   但即使如此,应玠还是救了他。   大美人:“你…… ”   应玠:“闭嘴。”   他粗暴地打断大美人,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药瓶。   本打算倒嘴里,手却顿了下,看向了大美人。   然后他把药丢到了大美人怀里:“吃下去。”   大美人:“……”   应玠:“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30   大美人不知道为什么应玠要救自己,应玠看起来好像也很懊恼。   为了不让应玠生气,大美人只好听话闭嘴。   他吃下了药,留了一半给应玠。   应玠接过了药,一饮而尽。   他们躲在一个山洞里。   为了隐藏踪迹,应玠没有生火,与黑暗中闭眼调息。   大美人也强打起精神,为应玠护法。   他本想死在应玠手里,不料没死成,反被救了。   不过情况却变得更糟糕了,应玠叛出一剑派,以后还怎么继续走正道修仙,回到天上去。   大美人焦虑极了,他从未想过让事情变成这样。   不应该啊,应玠怎么会救他呢?   这时小腹忽然一阵又一阵地疼了起来,刚开始大美人还想忍着,可是后来,尖锐的疼痛让他再也忍不住。   他蜷缩着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呻吟。   应玠被他打断了调息,睁开眼,却看不清大美人的情况。   他点亮了一个火折子,微微的光亮下,是大美人疼到发白的脸。   应玠皱眉道:“捆妖索的功能只是审讯妖物,你不应该现在才疼。”   大美人捂着小腹,忽然感觉到大腿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努力地将妖力往小腹那处输送。   一切都是本能的行为。   他听不见应玠在说什么,只能下意识抓住应玠的袖子。   应玠闻到了血的味道:“你受伤了?”   大美人仍然痛苦地喘息着。   应玠拉过他的手腕,尝试地给他把了个脉。   然后大美人听到应玠倒抽了口气。   大美人勉强地睁开被汗湿的眼睫:“我是不是要死了。”   应玠没说话。   大美人看着火光里应玠的脸,当下也顾不得眼前这人到底是应玠还是攻了。   说到底,都是他爱的人。   哪怕应玠现在不喜欢他了。   大美人:“要是我死了,你带我的尸体回一剑派请罪吧。”   “你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为了我变成现在这样。”   又是一股尖锐的疼痛,让大美人缩了缩双腿。   他的妖力好像撑不住了,他感觉到小腹处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下坠。   没由来的恐慌让他抓住了应玠的手。   应玠却始终沉默着,直到大美人再次疼呼一声,应玠才回过神来。   大美人疼得昏昏沉沉,不断的疼痛折磨着他。   这疼痛比蛇蜕时还要可怕,他感觉到下体不断有液体涌出来。   直到应玠好似给他喂了什么药丸,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小腹的闷痛还在,他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换了一套。   大美人尝试着运作了一下妖力,发现这数月来始终凝滞在他小腹的那股奇怪之处,通畅无阻。   他的病好了?   大美人摸着小腹,有些疑惑。   这时应玠走了进来,他面色很奇怪。   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大美人刚想动一动,就感觉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   他惊慌地打了下自己的腿。   应玠见状:“别折腾了,是我给你喂得药,效果还没过。”   大美人点了点头,这时他才看清应玠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蛋。   很大,很白,泛着盈盈的光泽。   大美人舔了舔嘴巴:“你出去一趟,是去找吃的吗?这是什么蛋?感觉好像很好吃。”   这话一出。   大美人就见应玠面色骤变。   应玠甚至还抱着蛋后退了两步,他看着大美人,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惊慌的表情。   31   大美人迷茫地看着应玠,以及他手里的蛋。   不能吃吗,为什么应玠看起来这么紧张的样子。   应玠手中光芒一闪,蛋消失了,大概是被他放到了储物戒指里。   应玠:“不是吃的,是……”   不知为何,应玠却始终没把话说出来。   而是在沉默了一会后,他转身出了去,说是给大美人找食物。   其实大美人不吃也可以,可他就是很饿。   这种饥饿感在他成了妖以后就很少有过了,他迫切地想要吃点东西。   这才是为什么他看应玠手里的蛋,感觉这么好吃的原因。   下半身动不了,大美人只好待在洞里歇息。   他太疲惫了,以至于发现魔君的妖气出现,已经来不及。   魔君穿着红衣,来到了洞里,一见到大美人,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魔君:“你还是有点作用的,把事情办得这样好,我该怎么奖励你才是。”   大美人警惕地看着魔君。   别说他现在身体没有恢复,就是全盛时期他也打不过魔君。   加上应玠昨日还受了伤,他们两个要是都落进魔君手里,那不就完了。   大美人只能见机行事,现在跟魔君硬碰硬绝对不是件好事。   大美人:“是你杀了那些人,嫁祸给我?”   魔君:“我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魔君:“我也很好奇,他会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魔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呢?”   大美人:“他随时都会回来。”   魔君:“怎么了,现在怕你的心肝宝贝儿知道,你是我们这边的人?”   魔君:“还是怕他知道,他现在所面对的一切,都是你所安排的情劫?”   大美人没说话。   魔君:“晏之,我不管你是假戏真做,还是动了真情。你最开始即答应了帮我引他入魔,现在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魔君:“何况你再喜欢他有什么用。”   魔君:“等他发现,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算计,到那时,你以为他还会爱你吗?”   大美人明知道魔君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对的,可是他却没法反驳。   他强撑起身体,看向魔君:“够了。”   大美人吸了口气:“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爱不爱的。”   大美人:“我从来没爱过他。”   大美人:“就像你说的,这不过是一场算计而已。”   魔君来到大美人身前,弯腰轻轻抚摸他的脸:“我就知道,你没有为了愚蠢的情爱背叛本座。”   大美人勉强地笑了笑:“是,我从来对你,都忠心耿耿。”   魔君低声道:“需要本座帮你们躲开一剑派的追杀吗?你们现在除了投靠本座,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美人还未说话,魔尊却直起腰来,回头看向洞口的方向。   魔君:“你觉得如何?应玠。”   32   听到魔君的这句问话,大美人先是僵硬了身子,而后,却缓缓放松了下来。   魔君不知道应玠早已不是从前的应玠,现在他在应玠眼里,本就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妖。   如果不是因为应玠对他的感情虽已消散,但还存有一颗正直的心。   应玠怕是都不会管他。   是的,正直。   应玠救他的原因,不该是对他仍有余情。   攻是如何在他怀里消散的,大美人仍历历在目。   如今的应玠,救他大概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应玠不觉得他是灭门案的真凶。   就如他所说的,事情还未查清楚,又如何能这样早下定论。   大美人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他屏息望着洞口。   应玠一步步迈入,他手里还捧着一把果子,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并非魔君所想的那样,黯然神伤,以至于周身破绽。   魔君疑惑地看了大美人一眼。   下一秒,应玠便举剑袭来。   大美人试图帮忙,可是站都站不起来的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应玠再如何有天赋,现在都不过是肉体凡胎。   很快,他便被魔君禁锢在了墙上。   应玠毫无畏惧地看着魔君。   很显然,这个眼神令魔君十分不愉快。   他笑眯眯地将手刺入应玠的腰腹,指尖毫不留情地在里面搅着:“我从前,便最恨你这个眼神。”   “跟你师父,简直一模一样。”   大美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化作原形,用最后的气力卷住魔君,叼着应玠的衣领,把人甩了出去。   魔君勃然大怒,他抬手便要一掌拍碎大美人的天灵盖。   将这不知好歹的蛇妖打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然而就在动手的那刻,他看到了大美人的眼睛。   大美人眼睛里毫无畏惧,只是缠住他的身体,仍是那样用力。   就好像这样能再留住他半刻,再给外面那人留出一线生机。   魔君气笑了:“真是好一个情深不悔。”   魔君:“你还真是蠢,你以为你救了他,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他们天界的人,一个比一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   大美人没有说话,也没力气说话。   这一下突袭,已经耗光了他所有气力。   忽然,魔君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看向蛇妖:“你不信是吗?那你便亲自体验看看吧。”   魔君:“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与我到底有什么不同。”   说完后,魔君强行往蛇妖体内注入妖力。   那些妖力在大美人体内横冲直撞,很快,大美人双目便泛起了血腥的红光。   魔君将散发着冲天妖气的大美人丢了出去。   大美人身体不疼了,那些妖力极快地修复着他每一寸筋脉。   可很快,那便知道魔君给他的妖力,是为什么了。   他看到一剑派赶到山上的人。   看到那些冲他严阵以待的弟子们。   他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无数的妖力就像将他变作一个提线木偶。   直到第一个人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他认识这个被他用尾巴卷住的一剑派弟子。   曾经过来给他送过食物,很容易脸红。   也很年轻。   听说…… 家里人才给他定了亲。   而这样年轻的人,在他的手里,瞬间没了声息。   而脸上的血,仍然温热。   33   魔君在洞里,手指轻挥,随心所欲地操控着蛇妖。   他本想让蛇妖将这里的人尽数杀光。   然而下一秒,他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魔君被一股巨大的反噬,逼得口吐鲜血。   他操控大美人的同时,与对方也是同命相连。   手里可掌控蛇妖的妖力,消失了。   他的妖力足以控制任何的妖。   除非……这蛇妖已经不是妖了。   这蛇妖……竟是亲手捏碎了自己的妖丹。   只为了摆脱他的控制,还要重伤他。   魔君铁青着脸:“连自己命都不要的废物,真是无药可救。”   他长袖一挥,身影便原地消失。   而此时洞外,一剑派的人已经躺了一地,失去了战斗力。   大美人变回人型,一步步朝腹部有伤的应玠走去。   有人看出了他的目的,嘶声道:“师弟为你不惜判出一剑派。”   大美人提着长剑:“他是你们门派最有天赋的弟子。”   大美人:“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必成我妖族心腹大患。”   应玠用剑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他一张脸毫无血色,可周身战意却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盯着大美人:“唐家十五口,也是你所杀?”   大美人提剑轻笑:“你说呢?”   应玠闭上眼,再出剑时,便已直指蛇妖。   他们且战且退,应玠有意要引蛇妖离开这些一剑派弟子。   给予对方一个向门派里求生的机会。   既然妖族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就没必要连累其他人。   应玠的伤口血流得越来越多,蛇妖却似戏弄他一般。   他动作迟钝了,破绽百出了,也不杀他。   直到将他逼到崖上。   应玠看着身后的深渊,冷冽的崖风灌起他的长袍。   他并不是毫无记忆,他只是被迫失去了那段感情。   从小到大的画面,仍然能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想起。   他记得大美人温柔的模样,也想得起对方牵着他手长大时,那温暖的掌心。   可是同门的惨死是真,他与魔君商议,将他养大是场阴谋也是真。   如今想要亲手杀了他的蛇妖,也是真。   这些真实就像一把巨锤,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他的五脏六腑。   好似有许多被压抑下去的情绪,死灰复燃。   他本该修炼无情道。   应玠提起长剑,凝聚所有的法力,朝眼前这蛇妖冲去。   他抱了必死决心,从未想过如此轻易。   应玠停下了动作。   长剑刺穿人肉体的声音,很闷,血液不是飞溅出来的,而是潺潺地顺着指尖淌下。   应玠颤抖地松开了持剑的手,他大脑空白一片,以至于他看向了这个蛇妖。   蛇妖被他一剑穿心,却仍然在笑。   蛇妖用沾了血的手,轻轻碰了他的脸。   他嘴巴张了张,做了个口型,几乎没发出多少声音。   应玠看着他往后倒去,他伸手想要抓,却只能在感觉到那布料从他指尖擦过。   他没能抓住这蛇妖。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体坠落山崖,被浓云吞噬。   青衣人赶到悬崖时,崖边只剩下应玠一人。   青衣人大惊:“这怎么回事…… ”   却见眼前的应玠沉默地望着山崖的方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青衣人面色骤变。   乌云翻滚,雷音涌动。   天钟隐响,金光微现。   一剑派百年难出的天才应玠,杀妻证道。   于同日,应玠身消道陨,凌北提前归位。   34   十年后。   “小公子!你在哪啊?”花妖找了许久,最后在附近的池子附近找到了小公子。   天气热,小公子最爱纳凉。   他只着轻纱,赤裸双足,躺在池边放置的摇椅上。   底下是被他喝空了的梅子酒,唯有空荡荡的酒壶在地上滚动。   花妖赶紧给他披上了衣服:“小公子,快醒醒,主君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公子摆了摆手,醉得通红的脸往衣服里缩了缩。   花妖着急了,她还想叫醒小公子,却感觉下一秒嘴巴动不了了。   眼睁睁看着小公子被无形的束缚高高举起,然后抛进了池子里。   小公子的酒一下醒了,他哗啦地从池子站起来,露出被浸的湿淋淋的脸,错愕地看向池边站着的人。   魔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酒醒了。”   小公子尴尬地擦了下脸上的水珠。   魔君:“我出门前让你完成的修炼,可做了?”   小公子尴尬地笑了笑:“做了的,爹爹的吩咐,我怎敢不做。”   他从池子里爬出,坐在岸边冲魔君露出讨好的傻笑。   魔君开了神识,扫了眼他的神魂:“我都跟你说了,你先天不足…… ”   小公子自然地接了下去:“神魂有缺,不好好修炼,就没法跟其他妖怪一样活那么久,很容易一命呜呼。”   魔君额上青筋跳了跳:“知道你还不好好…… ”   小公子无辜道:“天气太热了,怎么修炼嘛。”   魔君:“需要我送你去幽冥山修炼吗?”   小公子忙道:“不了吧,那种鬼地方,就我这低级小妖怪,去了也是给高级魔兽当下酒菜。”   魔君挑剔地看他:“身为本尊的孩子,连一低等畜生都打不过,丢人现眼。”   小公子被魔君骂了一顿,赶回住所。   花妖跟在他身边,小心道:“小公子,魔君也是为你好。”   小公子用毛巾擦了下湿淋淋的头发:“算了,谁让我是他的老来子呢,看得重些也是正常的。”   花妖差点被他这句老来子给吓得噎住。   不过确实也是。   魔君在十年前突然抱回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八岁的小孩,声称是自己的孩子时,花妖也差点被吓死。   随着小公子越长越大,容颜上虽然和魔君并无相似之处。   但却越长越妖了,有时候花妖被小公子看上一眼,都觉得麻酥酥的,受不住。   小公子让花妖出去以后,自己把衣服脱了。   他躺进了温池里。   池里浸泡了许多养身的东西。   他生来体质极差,这些年花费了魔君不少宝物来养身。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难以结出妖丹。   最近魔君可能有点着急了,因为他要是再不结出妖丹,就同常人无异。   别说修炼,连活不活得过这几年,都难说。   小公子倒不太有所谓,他仰头闭上眼,缓缓睡去。   除了自己的身体,小公子最近还多了个苦恼。   不过他谁也没说。   他最近常常入梦后,会步入一个仙气缭绕的地方。   那里有着一位长得十分好看的仙人。   像是在闭关修炼。   那清冷的洞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就像要在那里坐上千年万年。   可是这神仙,却不穿白衣,只着灰袍。   很奇怪,神仙不都喜欢穿白色衣服吗?   小公子经常围着那位仙人打转。   时不时玩玩仙人的头发,摸摸仙人的脸,甚至朝仙人耳边吹气。   只可惜,仙人从来不睁眼看他。   35   小公子刚开始本以为这只是个梦,后来梦见仙人的次数多了,便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梦了。   每次他见到仙人的时候,对方身边总有一盏灯。   那盏灯很香,每次见到仙人之前,他都是被这盏灯吸引而来,然后才看见仙人的。   从梦中醒来后,小公子都觉得很晕。   有次甚至在大白天就晕了过去。   魔君特地为他请来了族里的妖医,为他诊治。   最后妖医说他这是神魂受损的后遗症,消耗元神过度,便会影响到身体。   魔君也没什么法子,只能不要钱般将昂贵的药草,如流水似地往他身上使。   至于他到底为何神魂受损,魔君只说是当年,他的母亲生产时出了点岔子,这才导致他身体现在这种状况。   因为身体不好,魔君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他。   恨不得走哪都把他栓裤腰带上。   而且每次他生病,魔君也会跟着大病一场。   花妖说,那时因为魔君对他太过担心,关心则乱。   不过小公子认为,可能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   他身体差,魔君作为生父,体质也好不到哪去。   至于为什么混到当魔君,大概是运气好吧。   今年他十八岁,也不知道能活几年。   小公子不愿再被魔君栓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了。   他带了点人类用的盘缠,躲开了看管,出了妖族的管辖范围。   其实他也不是毫无目的,他是为了梦中仙人去的。   有几次,他梦到仙人的时候,都能看见仙人在一座宅子里面。   那是凡间,不是仙界。   仙界他去不了,凡间总是可以逛逛的。   说不定,还能见到仙人本尊。   如果去了那个地方还见不到仙人,那就当游山玩水吧。   小公子想得挺美,但一路上却没那么幸运。   被一头妖兽追了一路,险些葬身兽腹。   带出来的法器和咒符也用得差不多,后来还被狡猾的人类骗钱,差点被卖去青楼。   好不容易到了梦里所见的宅子,小公子浑身又破又脏,可怜得像个流浪汉。   那是个雨天,小公子看了眼那个宅子的牌匾。   晏府,他应该没来错。   小公子用了个隐身的符咒,翻过了院墙。   他踩着一颗巨大的树,跳到了地上。   院子里的土地湿而软,小公子闻到了淡淡梅子酒的香气。   他肯定这底下肯定埋了酒。   虽然动了心思,但是小公子不太敢在仙人家放肆。   他看着这梦中数次见过的房子,便在廊下看到了一个小孩。   瞧着十岁的样子,乖乖地坐在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看到孩子的那刻,小公子突然觉得心上像被什么揉了一下。   他觉得这孩子,好乖好乖。   乖得他想把人偷走。   小公子顶着雨来到小孩面前,正想着用什么方法现身才不会吓到小孩时。   小孩突然抬起脸,疑惑地看向了小公子的方向。   这时候小公子才发现。   这小孩……未免长得也太像仙人了吧。   仙人变小了?   还是这就是仙人的孩子?   36   小公子确定自己的隐身符没掉,但是面前的小孩显然并非常人。   他很谨慎地站起来,嘴巴一张就要喊人。   小公子做贼心虚,赶紧伸手捂上去,还不敢太用力。   “别叫别叫,我不是坏人。”小公子慌张道。   他摘了隐身符,露出本来的面容。   小孩推开了他的手:“你是谁,为什么闯入我家。”   小公子:“我经常梦见这里,过来看看。”   他说的是实话,面前的小孩根本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就能随便骗我。”   小公子尴尬地笑了笑:“好吧,我就是路过,想进来躲躲雨。”   他一身破破烂烂,去了隐身符后,脸色又差。   小公子身体不好,这一路又颠沛流离,现在被雨淋得愈发可怜。   小孩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如何,竟然真的没开口喊人,而是让小公子也躲到廊下。   他们俩各坐在长廊的两边,小公子一直在看小孩,小孩不理他,低头看书。   小公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不答反问:“问别人之前,该自报姓名吧。”   小孩心性瞧着颇为成熟,不过小公子还是觉得他很可爱。   小公子:“我叫陆宴之,你呢?”   小孩听到后,怔了一下,看向小公子。   小孩跳下长廊,走到小公子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你……是蛇妖吗?”   小公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啊?”   他虽没有妖丹,但化形的功夫挺到家,按理小孩不应该看得出来啊。   小孩眼眶一红,突然冲过来抱住小公子:“爹爹!”   小公子:“啊?”   小孩:“爹爹,你终于回来了,爹爹,父亲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才来!”   小公子:“小孩,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爹。”   小孩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你是蛇妖,还是晏之,你就是我爹爹!”   小公子莫名其妙当了爹,还未来得及反驳,院里的门吱呀一声,有人推开走进来。   那人没有撑伞,雨却没有沾湿他的身体。   他身着灰衣,头发简单地用麻布绑起,背负长剑,手里还护着一个盒子。   他面容清冷,一双眸子隐约泛金,隔着雨幕朝廊下望来时,小公子仿佛心脏都漏了几拍。   是仙人。   仙人真的在这……   小公子来不及有什么想法,他就感觉身体一紧,他整个人被一道金色的绳索捆住,强行带离了小孩身边。   仙人看似冷静,实则将小公子带离小孩的下一秒,便出现在小孩周遭。   他伸手将小孩护在身后,拧眉冷淡地看着地上被捆作一团的小公子:“你是何人。”   小孩扯了扯仙君的衣服:“父亲,是爹爹。”   仙君看了看孩子,又望向小公子。   小公子面相虽妖美,实则瞧着年纪不大。   与大美人没有丝毫相似。   不过仙君还是靠近了小公子。   小公子痴痴地看着仙君,随着对方的靠近,心猛烈跳动着,几乎要跳到发疼了。   然而下一秒,仙君却面色微变。   他似感应到了小公子身上的气息,源于何人。   仙君面色冰冷,眼神看着小公子,已经暗藏杀意:“你与渊寂是何关系。”   小公子听到仙君嘴里的名字,正是他的爹爹,魔君。   小公子不敢说话。   仙君长剑已出,剑尖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他的颈项:“快说,不然我亲自送你下地狱。”   37   小公子脖子很疼,也从未想过,一直梦见的仙君,原来在现实里这样凶。   好像尤其恨他的爹爹魔君。   不过想来也是,他爹既是魔君,也该和仙界势不两立。   是他错了,冒冒失失跑了出来。   如果还因此连累了爹爹,那小公子真就犯大错了。   小公子不肯说话,也一时半会想不到该怎么解决现在这个局面。   身上的符咒都在逃魔兽追杀时用光了。   即使还有残余的,也应该糊弄不了眼前这位仙君。   倒是小孩先闹了起来。   先前瞧着过于早熟的模样,尽数消失不见。   小孩说到底年纪还不大,他抓着仙君的衣摆,竟然哭了起来:“父亲,他真的是爹爹。你不要伤害他。”   仙君见孩子哭了,一时慌了手脚。   他把剑收回,没再管小公子。   仙君蹲下身,伸手搂住孩子低声哄:“他不是你爹爹。”   小孩哭起来的时候,不会哇哇大哭,只是安静地流泪。   可这样更让人心疼,小公子看到他的眼泪,只觉得肠胃都绞作一团。   一颗心更不用说,酸得皱巴巴地,很难受。   他天然地对这个小孩有一种保护欲,更见不得小孩哭。   小公子主动认错:“是我不好,我只是想进来躲躲雨,我没想着要做什么。”   仙君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心哄着小孩。   仙君对小孩说:“念之,不要哭了。”   小孩红着鼻子,抽抽搭搭道:“他是蛇妖…… 你说的,爹爹是蛇妖,他也是晏之啊。”   仙君愣了愣,他下意识看向小公子。   小公子硬着头皮笑了笑:“我是叫陆宴之,但是……我的宴是宴会的宴。”   他大概知道小孩误会了什么,这是晏府,小孩的生父应该也叫晏之。   但他们不是同一个,即是他们都是蛇妖。   此宴非彼晏。   仙君的表情很奇怪,他看着小公子,面上有惊疑不定,却又有种无声的希翼。   仙君说,他不是你爹爹。   可是小公子却觉得,仙君这句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因为仙君来到他面前,不同刚才的凌厉,而是蹲下身来,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小公子感觉仙君的目光仔细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像是在确认什么。   仙君又抓住他的手腕,注入灵力,巡视他周身的妖力状况。   最后,仙君的视线在小公子的腰腹处停了下来。   小公子轻声道:“我没有妖丹。”   仙君没说话。   小公子又说:“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伤害你们。”   没有妖丹的妖物,与废人无疑。   仙君沉默了会:“变回原形。”   小公子:“什么?”   仙君:“快点,变回原形,我便不杀你。”   小公子命都在人手里,只得乖乖听话。   他化作原形以后,便看见仙君眼里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灭了。   下一瞬,仙君竟然失态地红了眼眶,转过头去。   小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原形。   深红蛇麟,色泽艳丽。   这是小公子自己都很骄傲的地方,他觉得很好看。   不过仙君看起来,好像并不觉得美。   仙君闭了闭眼,一个口诀解开了小公子身上的束缚。   他回身走向念之,把孩子抱了起来。   仙君头也不回道:“在我杀了你之前,赶紧滚出这里。”   38   小公子被刚才被那金色的绳索,捆住后粗暴扔到了地上,因此扭伤了脚。   手上也擦伤了,小公子自八岁那年被魔君带回去以后,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过小公子没有太大的感觉,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耐疼。   倒是念之闹了起来,他抓着仙君的衣服,吵吵着:“父亲,等雨停了再让他走吧。”   仙君轻声哄念之:“念之,他不适合留在这。”   念之:“为什么不行,我就要留,就要!”   念之看起来乖巧懂事,实则有自己的小脾气。   这些年仙君对他有求必应。   念之执拗起来,也足够仙君头疼的。   仙君冷冷地扫了地上的小公子一眼,不明白这人到底给自己的儿子施了什么妖术。   小公子乖巧地冲仙君笑了笑,没敢说话。   仙君便抱着念之进了屋,把门一关,将小公子关在了外面。   小公子不敢乱走乱晃,他坐在廊下思考之后该怎么办。   来之前,小公子心心念念的都是想看仙君一眼。   来以后,仙君是看到了,但是心口也很疼。   在看到仙君的那刻,小公子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   一股没由来的难过时刻围绕着他。   刚才仙君将剑指着他的时候,小公子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害怕。   而是想对仙君说,别哭了。   比起他的性命,他好像更在乎仙君的感觉。   这种情绪太奇怪了,他是生病了吗?   青衣人走进院子时,看见坐在廊下的小公子,还吃了一惊。   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凌北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其他的人?   要知道凌北自从归位后,便对其他事物都漠不关心,看着仍是那个修无情道的凌北。   他哪知道,原来本是无情,与心如死灰,是同一种表现。   尤其是,当凌北根本没办法找回那蛇妖的魂魄后。   在凡人应玠得道的那刻,无忧丹的效果消失了。   找回被封锁的情感的下一刻,应玠殉情。   凌北的归位,代表渡劫失败。   直到凌北的孩子出生,凌北才稍微有了些许情感波动。   他们都不知道凌北的孩子从哪而来,青衣人多少猜到了一点。   应该是那个死去的蛇妖所生。   凌北时常下凡住在这里。   为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这个院子,连个侍从都不带。   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常年守着那寻魂灯。   就像一个死心塌地的鳏夫。   这样的人,竟然在自己和亡妻的住址,放着一位小美人。   青衣人惊讶地来到了小公子面前:“你是谁?”   小公子今天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陆宴之,是宴会的宴。”   青衣人怔了怔,又抓起小公子的手,探明他的身份。   小公子都很配合。   青衣人:“你也是蛇妖?”   小公子没说话。   他想,大概又是将他当成晏之了吧。   没想到面前的青衣人,却露出了挺刻薄的笑容。   “魔界的人都当我们是傻子吗,竟然送来这样的赝品。”   39   小公子没想着要当赝品,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是那个晏之。   至于同名,巧合罢了。   小公子看向青衣人:“是你们一厢情愿把我当成那个人,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他。”   青衣人蹲下身,仔细看小公子的脸:“小蛇妖,如果你不是别有目的,那你怎么偏偏跑进这里,又刚好也是蛇妖,最巧的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小公子被青衣人字字句句怼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时候,他再说他是梦见的,也不会有人信。   小公子后悔偷跑出来了,这是他十八年最后悔的一件事。   尤其是看到仙君后,小公子的心脏到现在都还在不适。   就像生病了一样,很难受。   青衣人本来找凌北就有要事,最近人魔交界处的阵法有些松动。   需要凌北去修补一番。   虽然他知凌北渡劫失败,修为倒退。但这件事除了他,也没有谁适合去做。   毕竟这阵法是凌北亲自设下的。   青衣人进去后,简单地通知完凌北,便问门外的小蛇妖,凌北打算怎么处理。   凌北伸手用被子盖好念之后,冷淡地说:“赶他出去便是。”   青衣人:“不杀?”   凌北:“念之觉得他像晏之。”   青衣人:“念之也没见过他,哪知道像不像。”   凌北安静半晌:“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原来的长相。”   所以至那以后,每一个有可能的人,他都以为是他。   寻魂灯燃了这样久了,都没找到晏之的魂魄。   只有两种可能,他已魂飞魄散,又或者…… 他还活着。   凌北相信后者,他也只能相信后者。   这时青衣人闻到了一股妖气,这股妖气他相信凌北比他还要印象深刻。   魔君渊寂的气息!   他们破门而出,便见到那小蛇妖被魔君拎在手里,正要离去。   凌北长剑一出,从魔君胸口贯穿而过。   小公子惊得大叫:“爹爹!”   然而魔君的胸口并没有任何的血流出,这只是一个傀儡。   区区一个傀儡,自然没办法带着小公子离开。   魔君见手里人被抢了过去,暗恨咬牙。   当年他操控蛇妖的时候,出了岔子,叫他与这蛇妖同命相连,至今未能找到解决办法。   无可奈何,魔君只能费尽心思,护住了蛇妖的神魂,又为他重塑肉身。   蛇妖的神魂缺了一魄,令他不但忘记前尘,人也变得不太聪明,没法修炼。   魔君小心翼翼将人养到这么大,多少有了些感情。   倒是没想到,这蛇妖分明都将前尘往事忘干净了,还是来找这亲手杀了他的人,真是死不悔改。   青衣人听到了小公子对魔君的称呼,挑了挑眉。   他一掌将那傀儡打得气息全无后,把小公子抓到了自己身前。   小公子抗拒地挣扎着,青衣人把人拎到了凌北面前。   “给你。”青衣人说。   凌北眉眼不动:“做什么?”   青衣人笑嘻嘻道:“报仇啊,他害你老婆,你杀他儿子。”   小公子怕得瑟瑟发抖。   凌北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小公子。   小公子以为自己快死了,难过地闭上眼,在眼泪淌下来之前,小声道:“死之前能喝口酒吗?”   青衣人:“什么酒?”   小公子望向院子那棵树:“树下有酒,能喝一口吗?”   青衣人还没说话,他就感觉手里的人被凌北一把抢了过去。   凌北捉着小公子的手:“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酒?!”   小公子咽了咽口水:“因为梅子酒……很香,闻到的。”   凌北攥紧了掌心里的手腕。   小公子下意识道:“对不起。”他不要喝了。   他清晰地看见面前的仙君瞳孔微缩,像是想起了极痛苦的事情。   也确实很痛苦。   当应玠的剑刺入晏之的胸口时,那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对不起。   40   小公子看着仙君松手,放开了他。   他按住了泛疼的手腕:“能不能不杀我。”   青衣人:“不杀你也可以,我问你,你爹爹有没有故意把谁藏起来?”   小公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青衣人说得更明白了些:“跟你一样是蛇妖,长得比你好看点,个子高,人温柔,蛇麟是灰色的。”   小公子觉得青衣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如果他爹爹真有藏起这么一个人,青衣人又怎么能肯定他会告诉他呢。   尤其是他刚遇上仙君和这个人,又被摔又被划破了脖子。   这两人对他一点都不好,还打死了他爹爹的傀儡。   小公子没说话。   青衣人:“小蛇妖,你要是不说,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哦。”   小公子:“没有,我没见过。”   青衣人望向仙君:“你觉得呢?”   仙君没有说话。   小公子忍不住道:“我爹爹真没藏人,你们不要冤枉他。”   青衣人闻言,扯着嘴角冷笑数声:“你知道你爹爹做过什么吗?还冤枉他!”   小公子抿唇不语。   青衣人伸手抓住小公子的领子,把人提到自己面前。   “当年你爹故意操纵晏之杀人,让凌北误杀了晏之。”   “事后又故意告诉凌北一切真相,令他功亏一篑,临近飞升时以死殉情。”   “你爹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还想让凌北入魔?他做什么恶劣的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   三言两语,小公子便大概知道了他爹爹做过什么。   魔君养小公子这些年,知道他神魂少了一魄,岁数虽长,当心性仍然稚气。   陆宴之不懂委婉,只知道畅快直言。   小公子看向仙君,似没想到仙君竟然有这样的往事。   小公子:“所以你们要找的晏之,已经死了?”   青衣人面色一黑。   仙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小公子似乎特别不明白:“如果你真的爱你妻子,当初又为什么不相信他?”   青衣人慌张地看了仙君一眼,又警告小公子:“你别乱说话。”   小公子眨了眨眼:“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就算他真做错了事,我也舍不得伤了他。”   青衣人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说。”   小公子仍看着仙君:“如果你妻子真的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他声音很软,没有多少情绪,反而将诛心之语说得平淡:“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想回来。”   “有谁会对亲手杀了自己的人,仍有感情呢?”   青衣人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小公子却只望着仙君,等一个答案。   仙君默然同他对视半晌,终于开口道:“或许是你说的那样,他根本不愿回到我身边。”   “我没指望他还爱我,我只要他活着。”   小公子闻言,只觉得心口那股不适愈发剧烈。   好似被人用掌重重攥住了,逼得他忍不住捂住胸口。   太疼了,疼得他几乎要哭出来。   41   小公子被关到了小房间里,青衣人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仙君倒没对他的去留有何意见,他对小公子漠不关心。   所以小公子那些话,即使听起来相当得罪人,仙君也毫不在乎。   小公子不知道像仙君这样漠然一个人,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自杀殉情,又寻妻至今。   因为仙君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他就应该…… 高高在上,不沾凡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情所困,深受其苦。   小公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脑袋里就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心头乱糟糟的,抱着膝盖胡思乱想。   青衣人要关他,肯定是为了威胁他爹爹。   爹爹肯定回来救他,仙君他们又这样恨爹爹,不知道爹爹会不会受伤。   想着想着,小公子便想睡了。   他心惯来很大,说睡还真的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又一次梦见了仙君。   这回他终于感觉到这梦的诡异之处。   他看见仙君穿着刚才一样的衣服,坐在房中。   仙君从那个他一进门,就护着的盒子里取出了一盏灯。   这灯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了,这次也一样,很香,将他引了过来。   不过这次灯的火苗好像微弱了不少,摇摇晃晃地,仿佛再也维持不下去。   这时候他便看到仙君挽起长袖。   袖子遮住的,竟然是触目惊醒的伤口。   无数纵横交错的刀伤,叠在那处。   仙君的手腕,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只见仙君随意地划开了那处的皮肤,鲜血滴进灯里。   不久后那火苗便再一次旺盛起来。   不过这次火苗与以往不同,它摇摇晃晃,偏向了小公子所在的位置。   仙君望着那火苗怔然半晌,丢了所有的镇定自若。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处张望。   而小公子眼里却只有仙君那仍在淌血的手腕。   看起来好疼,为什么仙君不去治疗。   小公子快步上前,想要捧住仙君淌血的手。   而在他碰到那些隐泛金色的血时,他忽觉头疼欲裂,一些奇怪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   他好似看到了仙君在他怀里消散的模样。   仙君是神仙啊,又怎么会死?   一个名字悬在了他的舌尖,几乎要吐了出来。   小公子扶着脑袋,那名字就像被封印住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吐出半个字。   他听见仙君在说:“晏之,是你吗?”   就在这时,他看到仙君望过来的目光。   仙君直直盯着他,就好像…… 真的看到他在这里一样。   小公子紧张地眨了眨眼,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慌乱地四处张望,想离开这个房间。   这时他看到了身旁的铜镜。   这不是他的模样,又有点像他。   铜镜里的人岁数要比他大上许多,长发及腰,眉眼温柔。   此时他惊讶地望着铜镜,铜镜里的人,用同样的神情,回望他。   42   仙君仿佛怕吓到他,动作都很迟缓。   小公子本能道:“你别过来!”   仙君愣了愣,大概意识到小公子眼里的惊慌,不由停了下来。   “晏之,你别怕。”仙君道。   小公子从未听过仙君这样的声音,小心翼翼,好像怕声音大了,惊跑了他。   仙君对着他的妻子,竟是这个模样。   仙君隔着数步距离停下,用视线描摹着他的眉眼:“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   “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出现过。”   仙君用一种叫人看了都心碎的目光,望着小公子:“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小公子不是晏之,他不敢代替那人原谅。   就是在梦里,他也不想当那人的替身。   仙君靠近他,伸手想要碰他的脸。   小公子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却没有避开。   然后他就看到仙君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落了空。   仙君怔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很快又强打精神地对小公子说:“没关系,我会为你重塑肉身。”   小公子这才明白,仙君看了他这模样,是觉得晏之真的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魂体。   只要没有魂飞魄散,就不是真的死了。   哪怕是投胎,都能跟随过去。   这是妖都知道的常识。   可是这个常识,对于曾经是凡人的仙君来说,他是不知道的吧。   对于凡人,死了就是真死了。   当初的仙君,就没有想要活下去。   小公子眼睛一酸,不受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仙君想为他拂去眼泪,却始终做不到。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知道仙君当过凡人?   小公子愣愣地望着仙君,那一直在舌尖,却无法说出的两个字,几乎要挣脱而出。   仙君伸手环着面前半透明的灵体,低声应道:“晏之,你什么都不用怕。”   小公子按着脑袋,努力想要想起那个名字。冥冥中这个名字,就好像唤起所有一切的钥匙。   可下一刻,他看到仙君脸色骤变。   小公子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小公子趴在一头雪白的巨兽上。   那是他爹爹的妖兽。   魔君坐在他身后,将他半抱着:“醒了?”   小公子:“爹爹?”   魔君:“这次回去,禁足半年。”   他本以为这个命令一出,小公子会大闹一通。   可是小公子却没说话。   魔君:“你怎么了?”   小公子按着胸口:“爹爹,我难受。”   魔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别装病了,你难不难受,我不清楚?”   小公子捶了捶胸腔的位置:“爹爹。”   “应玠……是谁?”   43   小公子被魔君带回去以后,就被禁足在院子里。   他本以为小公子会闹,但小公子没有。   小公子只是整夜整夜地做梦,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闹。   梦里零零碎碎,都是关于应玠的事。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在旁观另一个人的人生。   应玠和仙君长得有几分相似,难道应玠便是仙君在凡间的肉身?   他为什么会梦到应玠,和他在被魔君带回来之前,梦到仙君以血喂灯,是不是也有关系。   想得深了,小公子便觉得头疼。   他便不愿深想了,因为每次想到仙君,他都会觉得不舒服。   小公子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远门。   魔君仇家多,一般也不让他出门。   平日里都叫好几个人看着他。   现在他偷跑出去一趟,小公子被看得更严了。   无事可做的小公子便只好每日在池边纳凉。   这日他还把蛇尾放了出来,浸在池子里,上身仍维持着人的形状,手里提着壶酒往嘴里倒。   看到仙君的时候,小公子还以为自己喝醉了。   小公子醉得迷迷糊糊,看着仙君的模样,忽然开口道:“应玠是你吗?”   仙君深深地看着他:“是我。”   说完,仙君便搂着他的腰,把他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他浑身软绵绵,一双腿也暂时没法变回人的形状。   湿淋淋的蛇尾带着水,浸透了仙君的灰衣。   小公子呼吸中都带着酒味,他颤抖的蛇尾忍不住缠在了仙君的小腿上:“我老是梦见你。”   “这是为什么?”   仙君抱着他,走得很稳:“梦到什么了?”   小公子闷哼道:“梦到你还是小孩的样子,从小就早熟,不可爱。”   仙君没有说话。   小公子忽然想起什么,将自己湿透的衣服往下扯,想盖住腹部。   “我的裤子落在池边了。”小公子说。   仙君:“没关系。”   小公子捂住了自己下腹上的一块鳞片:“有关系吧。”   仙君注意到他的手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那里不舒服?”   小公子被仙君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去捂仙君的眼睛:“不许看!”   仙君仿佛意识到什么:“没关系的,晏之。”   小公子觉得就算是梦里,那也不是能让仙君看到的位置。   魔君从小就教他,不要轻易让臭男人占便宜,得逞,搞大肚子。   免得到时候怀孕了,还要连累他。   小公子那会觉得魔君真是胡言乱语。   男人怎么生子。   而且他怀孕为什么会连累魔君。   再说了,魔君怎么就确定他会被男人占便宜?   正常来说,他不应该喜欢女人吗?   小公子:“有关系!不许看!你不是都有妻子了吗,在梦里也不许占我便宜!”   仙君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你觉得这是梦?”   小公子:“……不、不是吗?”   小公子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鼻子和嘴唇在外面,却仍然好看。   小公子看着仙君的嘴唇,心仍不争气地乱跳。   其实那些梦,不止梦到了应玠小时候的样子。   还有…… 其他模样。   要不是梦见了那些奇怪的事,他又怎么一天到晚这样热。   热得……就像进入了发情期。   想要交配。   44   小公子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脸都烧了起来。   院子里很安静,比平时都要安静。   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可能是因为在梦里的原因。   平日里吵吵闹闹的花妖也不见了,那些看管他的大妖也没了踪影。   小公子感觉仙君把他抱出了院子,挣扎地想要下来。   “不行的,爹爹不让我出去。”小公子说。   仙君抱着他,稳稳当当地迈出了院门。   还声音温柔地哄他:“晏之,我们回家。”   小公子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他看着仙君:“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仙君表情好像有些难过:“我没认错。”   小公子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把脸埋到了仙君的颈项里。   算了,反正是梦,就不跟仙君争这些了。   在梦里,他不想再让仙君难过了。   因为仙君的情绪不好,他也会觉得不开心。   仙君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带着这样的思绪,小公子陷入了黑暗里。   再次醒来,蛇尾已经变回了人类的双腿。   这一觉睡得很好,好像还梦到了仙君。   小公子在床上滚了两下,才发觉不对劲。   眼前的一切都与他原本的房间不同。   床旁边还趴着个小孩,竟是念之。   小公子掐了自己脸一下:“我还在做梦吗?”   念之爬上了床,拉着他的手,笑嘻嘻道:“爹爹,你回来啦。”   小公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念之:“父亲抱你回来的,我就说你是爹爹,父亲太笨了,刚开始竟然都没认出你。”   小公子慌张地将手从念之掌心抽出来:“我不是你爹爹。”   “我不能待在这里。”不然魔君又要生气了。   原来刚刚不是梦,是仙君真的过来找他,还把他从府里拐了出来。   这时门被推开,仙君端着一碗药进来,看见小公子醒来,念之趴他身上,忍不住道:“念之,下来。”   念之:“不要。”   仙君:“你爹爹身体不好,你不要闹他。”   天啦,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公子彻底懵了。   之前仙君还对他喊打喊杀,现在又把他当成了晏之?那个死去的男妻?   仙君难不成是思念过度,彻底疯了?   念之不情不愿地下了床,仙君把人抱着,低声哄了哄。   小公子尴尬地说:“仙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仙君看着他:“把药喝了吧。”   小公子干笑道:“这什么药?”   仙君:“你体内没了妖丹,这肉身又不够结实,这药对你有用。”   小公子默了默:“我要回家。”   仙君:“这就是你家。”   小公子抓紧了被子:“我说了,我要回家!”   小公子:“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是晏之!”   “你要找的晏之已经死了!”   “我是陆宴之!”   “我不是他!也不要当他!”   45   小公子失态的模样,吓到了念之。   他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大的反应。   仙君即便是将他错认成自己的妻子,那又如何。   好好说便是,何必这样大吵大闹,戳人伤口。   还要一再提醒对方,晏之已死。   甚至当着孩子的面。   小公子脸上的情绪很明显,懊恼来得非常快。   他看着抱着念之的仙君,犹豫着是否道歉。   因为念之已经红了眼睛,害怕地望着仙君。   “父亲,他说他不是爹爹,爹爹已经死了吗?”   听到这话后,小公子悔得恨不得给自己嘴巴两下。   仙君拍了拍念之的背:“念之不哭。”   仙君平稳地将孩子抱出了房去,没有继续留下来同小公子对话。   小公子被留在了房中,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桌上的药,想到每次他乖乖喝药,魔君总是很欣慰。   于是小公子赶紧把药喝完了。   希望仙君回来看到空掉的碗,能心情稍微好点。   仙君其实也挺难的,虽说当年亲手杀了自己妻子,但后来也自杀殉情了。   还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久,梦里也时常孤独一人。   亦很少笑的模样。   看着实在可怜。   而且他之前还看到仙君放血去喂那盏灯,手上伤痕累累。   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这时仙君回来了。   小公子看了看仙君身后,没见到念之的身影:“念之呢?”   仙君:“我让他先睡了。”   小公子尴尬地咬了咬唇:“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那样。”   仙君道:“没关系。”   小公子发现仙君看见已经空了的药碗,果然舒展了眉眼。   仙君靠近他,小公子下意识往后躲,却还是被仙君握住了手。   有股温暖的灵力,顺着仙君的掌心传来。   一路走到了他空荡荡的丹田位置,竟然奇迹般地停住了,在那处流转。   若有似无,仿佛要形成一个新的妖丹。   小公子惊奇地睁开眼,望着仙君。   仙君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小公子摸了摸肚子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因为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仙君没说话。   小公子突然伸手掀开了仙君的袖子,果然那里与梦中一样,伤痕累累。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仙君拨开他的手,想把伤口藏起来。   小公子胸口有点闷:“那是什么灯,为什么要用你的血,比我们妖怪用的东西还邪门,以后不要用了。”   刚说完,小公子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   毕竟他不是晏之。   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仙君用灯寻妻。   哪知道仙君看着他,轻声应好。   小公子别扭地看着仙君,忽然觉得腿上一痒。   紧接着,细细密密的痒疼从腿间传来,很快就变成了烫。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竟然又成了蛇尾。   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他半人半蛇的形态会出现得这么密集。   与此同时,他又闻到了仙君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立刻躺了下来:“你快出去,我想睡了。”   对于他欲盖祢彰的行为,仙君没有说什么。   他可能觉得小公子这时候很抗拒他,并不想见他。   于是仙君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然而没走几步,仙君却停住了。   小公子从被子里露出了半张脸,看向仙君:“你怎么还不走!”   仙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腿。   小公子也跟着看过去。   鲜红的蛇尾暧昧地缠在仙君的小腿上。   尾尖还颤抖着,跃跃欲试,想从仙君的裤管处,钻进去。   46   他的尾巴怎么能这样不知廉耻!   小公子吓坏了,赶紧用手粗暴地把尾巴拽回来。   但是他忘了,他现在是特殊时期,尾巴已经又烫又敏感,压根经不起他这样粗暴对待。   小公子疼得把尾巴团在一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仙君大概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   从前大美人应该也有过发情期,不过大美人从未将尾巴露给他看。   只是在发情期的时候,大美人总是会配合着他,甚至会过份黏人。   那段时间大美人都是懒洋洋的,浑身上下都散发这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大美人与应玠的第一次,便是在春季来临的时候。   那时候天气很暖,与现在一样。   仙君坐到了床边,掌心带着灵力,覆在小公子的蛇尾上。   因为灵力的缘故,小公子觉得尾巴实在过于舒服。   舒服得他鳞片都要张开了。   他脑袋被这感觉搅乱一团,就像喝醉了一样晕乎。   小公子下意识搂住了仙君的肩膀,他下腹处的一枚较大的鳞片撑开了。   这是他成熟的象征。   然后仙君的手,便带着灵力,抵达了那处。   小公子一下子咬住了仙君的肩膀,尾巴尖时而焦躁地甩在床上,时而缠绵地绕着仙君的小腿。   他气喘吁吁,脑袋里迟钝地闪过了一丝魔君对他的警告。   魔君说,那里是不许给人碰的。   紧接着,更多的快乐便涌了上下,叫他再次抱住了仙君。   这是在做什么?   这就是魔君告诉过他,会怀上孩子的坏事吗?   他不应该跟仙君生孩子的…… 可是…… 好舒服啊!   没多久,他就感觉仙君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往下走。   那里同样有处禁地,是不该碰的。   仙君好似没感觉到小公子的紧张,他不但碰了,还将里面摸了个遍。   待小公子找回了理智,他已经将仙君的灰衣服都弄脏了。   这实在是不像话,小公子懊恼地将自己藏到了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仙君体贴地出去洗了手,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回来。   他还给小公子拿了另一身衣服,要给他换。   小公子不乐意:“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我给你当小老婆。”   魔君有个朋友,就三妻四妾,养了一屋子莺莺燕燕。   没想到仙君也是这种人!   他还以为仙君对自己那个死去的妻子,有多忠贞!   仙君将衣服放在床头:“你就是我的妻。”   小公子懂了,仙君对他做的一切,都是认为他就是晏之。   他气坏了,不让仙君给他换衣服。   仙君只好道:“那你先休息吧。”   这时小公子忽然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你没对花妖和叔叔们做什么吧!”   仙君:“我只是将他们都打晕了。”   小公子才松了口气,便听仙君道:“我在你的魂魄上打了印记,方才追踪到那处。”   也是这个印记,让他确认了面前这个小蛇妖,便是晏之。   不会有其他魂体能被寻魂灯引来。   除了晏之。   小公子一听,气坏了:“谁让你给我打标记,你快给我去掉,要不然…… ”   他结巴了半天,一时半会都想不到让仙君忌惮的法子。   最后只能气弱道:“要不然我以后都不让你碰了。”   47   这话一出,小公子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他这种做法,与小孩子说的不跟你玩有什么区别。   幼稚又无效。   而竟是这种幼稚又无效的话,成功让仙君慌了心神。   仙君同他保证,再也不会不经过同意碰他。   刚才是见他实在难受,又知道蛇应该有发情期。   小公子看着仙君紧张解释的模样,有点新奇,又有点心酸。   新奇于仙君竟有这样的面貌,心酸于能让仙君这样对待的,到底不是他。   仙君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低声道:“晏之,你还在生气吗?”   小公子想说不要叫我晏之,又突然意识到,他的名字也是这样叫。   不由更郁闷了。   小公子:“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仙君不答,只是安静地给他掖被角:“你好好休息。”   小公子:“我不想待在这。”   仙君:“等你寻回剩下的一魄就好了。”   小公子觉得仙君就是在自说自话,认定了他就是晏之。   就算他真的能回家,仙君也肯定会跟过来。   到时候说不定会给魔君带来麻烦。   还不如就老实在这,总归仙君暂时不会伤害他。   等等…… 仙君杀过妻啊。   小公子在被子里望着仙君:“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伤害我。”   仙君:“我不会。”   小公子:“等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妻,你弄错了,一气之下就伤害我怎么办?”   仙君:“你要如何才愿意相信我不会伤你?”   小公子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仙君突然摸了摸他的脸,笑了下。   然后仙君给了他一个金灿灿的珠子。   那珠子半个巴掌大,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仙君说:“这是我的本命天珠,如果你觉得我要伤害你的时候,毁了它。”   小公子紧张地咽了咽:“然后你会怎么样?”   仙君:“会死。”   小公子:“神仙也会死吗?”   仙君:“会,神仙也会陨落。”   小公子:“陨落以后,就跟人一样投胎转世?”   仙君摇了摇头:“陨落以后,就不会有以后了。”   小公子只觉得手里的珠子烫极了,他一下塞回给仙君:“我不要。”   仙君:“你不信这真的本命天珠?”   小公子:“不是!”   他很生气,又不知道在气什么。   小公子:“你怎么随便把这个东西给别人,而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死穴和弱点,我是个妖,和你们神仙本就不是一路人。”   小公子:“而且我爹爹是魔君,你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小公子:“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疯了啊?”   仙君安静地被他骂完后,竟然笑了。   小公子胃都不舒服了:“你笑什么,赶紧把珠子收起来。”   小公子:“不对,就当我没听过这件事,什么本命天珠,你让你们天界最有本事的人帮你看好了,别让人抢了去!”   仙君握住了他汗津津的手:“没关系的晏之。”   他伸手扣住小公子的颈项,与他鼻尖相抵:“我愿意给你。”   48   小公子给魔君偷偷传了封纸鹤书信,这是魔君教他的法子。   魔君偶尔有事出远门时,会通过这种方式跟他沟通。   小公子目的单纯,只为了让魔君不要担忧他的安全。   他将仙君误认他成旧爱的事情说了,又让魔君不要来硬碰硬。   第二日,仙君便过来说他们要先回趟天界。   小公子目瞪口呆:“天界这种地方,我也能去吗?”   仙君笑道:“当然,有我在,你哪里都能去。”   小公子脸红了,觉得仙君真是油嘴滑舌。   明明有仙君在,他连家也回不得。   念之大早上刚醒就过来找小公子,又要抱抱有要亲亲,粘人得不行。   小公子也是喜欢念之的,从初次见面就喜欢了。   他抱着念之,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念之的小哥哥,而不像一个母亲。   仙君在旁边看了看他们俩,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   小公子脸又红了:“你笑什么?”   仙君:“没有,你站稳了。”   回天界的方法,不像小公子所想的那样,需要骑什么仙兽。   仙君抬手画阵,便将三人传送到了仙君平日里所住的殿堂。   殿堂里不像凡间,有许多仙侍。   念之刚回到天界,就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也不让小公子继续抱着了。   小公子有些失落地看着念之,仙君注意到了,便凑到他耳边说:“等晚上只有我们的时候,你想抱他多久便多久。”   小公子口是心非:“我没有很想抱。”   仙君:“嗯,是他想被你抱了。”   不等小公子作出反应,仙君又道:“我也想被你抱。”   小公子捂住被仙君气息弄烫的耳朵,往旁边挪了挪。   仙君回到天界后,便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让仙侍带小公子去了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大,引路的仙侍却一直在悄悄打量他。   被打量了一路的小公子忍不住了:“怎么了?”没见过敢上天的妖怪?   仙侍赶紧收回目光,同他道歉。   小公子有些别扭:“你有话就说,我又不会责罚你。”   仙侍这才道:“您是上仙的道侣吧?”   小公子咬了咬唇:“不是!”   仙侍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小公子觉得,虽然他否认了,但这天界的人跟仙君一个德行。   都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心跳略快,慌张中又带着动摇。   就像是人得到了不该属于自己的宝物,总有一天会失去的。   却仍然为暂时拥有这宝物而快乐,而这种感觉,不似第一次经历。   小公子一遍遍告诉自己,仙君不是他能靠近的人。   仙君另有所爱,现在不过是认错了人而已。   他不应该当真。   不知过了多久,小公子听到了门外有人在问仙君在不在此处。   仙侍说没有。   那人说他进去等,仙侍却慌张地拦他。   小公子开门,看着屋外的人。   那人一袭月色长袍,端庄禁欲的长相。   他看见有人竟从凌北卧室出来,面露诧异。   小公子看着那人,那人也望着小公子。   半晌后,那人轻笑道:“在下青遥,不知……”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小蛇妖。   小公子握紧了门栏,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人。   怦!怦!怦!   是小公子失序的心跳。   又是一股没由来,强大的危机感。   青遥看着这位小蛇妖,上前一步。   对方就害怕地往后退,面上带着惊惧与慌张。   就好像……一个偷了东西,又被抓住现成的贼。   49   或许是小公子过于惊慌,青遥没有贸然上前:“你别紧张,我是凌北的师弟。”   他本意是,小公子即是凌北的客人,即使是妖,他也不可能动他。   可惜面前这小蛇妖胆子太小,直往后缩。   青遥无法,只好退了几步,直至退到院中,才温和笑道:“你别怕。”   这人和模样一般,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   讨人喜欢,叫人看了便如沐春风。   小公子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觉,最强烈的感受,莫过于是想逃。   逃出这里,离开这个院子,远离眼前这人和仙君。   这时院子里又进来了一个人,那人大大咧咧地喊着晏之,看到青遥站在院中,倒抽了口冷气。   青衣人:“青遥,你怎么在这?”   青遥扫了他一眼:“小师弟,你也来找师兄?”   青衣人干笑道:“我……对啊,我也来找师兄,师兄应该在正厅那边,你快跟我一同过去吧。”   青遥没有立刻应:“你回来去拜见过师父没?”   青衣人撇了撇嘴。   青遥:“师父再如何,也是你父亲……”   青衣人像是烦了,溜得飞快。   青遥见人走了,便歉然地同小公子笑了笑:“吓到你了,真的不好意思。”   小公子沉默地摇了摇头。   青遥离开院子后,小公子又回到了房间里,坐在桌边发呆。   这时窗子被推开,青衣人去而复返,坐在窗边:“我的天啊,刚刚是怎样的修罗场。”   小公子不喜欢青衣人,所以不理会他。   青衣人提着手上的酒晃了晃:“别生气啊,我之前又不是故意的。”   青衣人:“我这不是怀疑你是魔君派来的奸细吗。”   小公子还是不说话。   青衣人:“我请你喝酒?”   小公子有点想喝酒,但不愿意和青衣人一起喝。   不过青衣人却似没感觉般,从窗子下来,来到桌边:“晏之,凌北说你少了一魄,所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小公子看了他一眼,硬邦邦道:“我不是晏之。”   青衣人给小公子倒了杯酒:“好好好,你不是晏之,你只是跟晏之一样喜欢凌北。”   小公子怔了怔,反驳道:“我没有。”   青衣人:“怎么没有,太明显了,我怎么才发现呢。”他感慨道。   青衣人:“你和晏之看凌北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小公子不想听这些,他已经受够了他们说他是晏之,他们强迫他当晏之。   反正也没有任何人在乎他的意见。   他们都在等着晏之回来,而不是他。   待他的所有好,也是因为另一个人。   那个他不了解,也不清楚的人。   所以小公子才觉得难过。   他无数次否认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答案。   他对仙君一见钟情。   在梦里…… 就喜欢了。   他其实很想对仙君说,你只喜欢我好不好。   只是我,不是别人的影子。   他不想再当别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曾经当过。   而结局很糟。   50   小公子心里很烦,于是青衣人给他倒的酒,他便喝了。   喝多了就容易冲动,他执着酒杯,问青衣人,晏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衣人嘿嘿一笑,就好似早知他会问这么一遭。   在青衣人眼中,大概从未见过像晏之那样的蛇妖。   对应玠用情之深,取出心口血也眼也不眨。   晏之养大了应玠,又亲手给应玠喂了无忧丹。   可以说,他愿意为应玠做任何事,却又无形中剥夺了应玠本该有的选择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服用无忧丹的应玠,未必就不怨晏之。   可他未想过晏之会死在他手里。   青衣人也未想过,到底是多深的感情,才会让应玠放弃了一切。   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未来,通天大道。   果然情劫最难渡,应玠遇上了晏之,就是最灾难的一劫。   对于晏之身死,青衣人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青衣人看着小公子:“我不知道当年晏之为何选择死在应玠手上。”   小公子总觉得青衣人这话分明是对他说,又不似对他说。   青衣人看着他,似在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他的话语凉薄:“毕竟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真正地留在亲手弑去爱人的炼狱。”   小公子抿唇:“像你这么说,晏之的命就不是命了?”   青衣人讨饶地道:“我可没这么说。”   小公子:“好了,你出去吧,你再留在这,我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青衣人耸耸肩,站起身要离开此处。   小公子却喊住了他:“你是不是很讨厌妖。”   哪怕青衣人确实佩服晏之的深情,却仍旧在最后揣测晏之死在应玠手里的目的。   可能妖在青衣人眼中,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   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青衣人承认得很大方:“对啊,很讨厌。”   他生来便是神胎,道心却很差。   亲爹亲手押着他入了轮回,在凡尘中历了一世。   据说那世他的伴侣便是妖,坏了他的命格,也误了他的道行。   不过青衣人不记得了,他回到天庭后,道心有损。   后来泡了许多日的灵泉后,总算修复了些许。   不过那些时日,就像得了大病般。   醒来后便有许多事记不得。   隐约记得那妖好似也很爱他,不过毁他道行时,可没有心慈手软。   青衣人一身狼狈地回了天庭,分明已经不是凡身。   可是那些时日,青衣人总觉得腰腹在疼。   好似那里仍有伤疤。   不过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出长长的刀口,是为了什么。   又是如何伤的。   反正不重要了。   因为青衣人,一点都不记得了。   也不想记起。   光是想到他曾经和妖物纠缠过,他就觉得恶心。   51   青衣人走后,小公子也没有继续喝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还是仙界,他不敢放任自己喝醉。   闲着无聊,便到处走走。   小公子翻开了仙君的衣柜,发现对方的衣服很少。   除了灰就是白,寡淡得可怜。   不像小公子,他最讨厌灰色了,从来也不穿。   看完衣柜,又去瞧书桌。   小公子自在得很,简直是当自己家一样。   心非常大。   不等小公子探查一二,门便被人骤然推开。   仙君面带惊慌地走了进来,寻找屋里的小公子。   小公子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仙君看见小公子还在,不由松了口气。   小公子:“你不是还有很多事物要处理吗?”   仙君:“你…… 刚刚是不是有人过来找过你。”   小公子想了想:“有个叫青遥的,还有那个穿青衣服的讨厌鬼。”   仙君探究地望着他:“看到青遥,你没想起什么吗?”   不知道为何,光是听到仙君嘴里念出青遥的名字,小公子都觉得烦躁。   小公子:“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大概是他面上的不耐很明显,仙君没有说什么。   只是问他有什么需要的话,就问外面的仙侍。   仙君又看到桌上的酒:“你喝酒了?”   小公子嗯了声,又道:“怎么了,晏之也喜欢喝酒?”   仙君笑了笑:“嗯。”   小公子心里更烦了,他看着仙君好一会,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放我离开?”   仙君的表情些许黯然:“等你想起来。”   小公子:“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呢?”   仙君没说话。   小公子:“如果你又找到别人是晏之了,是不是就会放我走。”   仙君:“你就是晏之。”   小公子轻轻吐了口气。   他来到仙君面前,仰头望他。   他身量不高,在仙君面前也没有多少气势。   他伸手揪住了仙君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小公子盯着仙君的双眼:“这是你自找的,到时候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我可不负责。”   仙君含着笑意望他:“好,不要你负责。”   小公子:“就算真的晏之回来了,我也不让位。”   仙君显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小公子深吸了口气,他狠狠咬住了仙君的嘴唇,只到将人下唇咬破。   仙君疼得眉头一皱,却没躲。   小公子用指腹擦去他唇上的血,轻佻地舔着指尖。   小公子:“现在你能去见其他人了,伤口不许治。”   小公子:“还有,再也不许喊我晏之。”   小公子:“也不能把我当他。”   小公子:“我不想听到你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52   小公子本以为,他这个要求,仙君多少会有点介意。   没想到仙君却摸了摸自己破了的嘴唇,笑了。   小公子被他笑得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仙君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本来小公子以为,仙君晚上可能会与他一个房间,他连怎么拒绝都想好了。   然而仙君根本没有留宿,他陪念之睡了一晚。   虽然小公子也很喜欢念之,也不介意陪念之睡。   但是这不是仙君的房间吗?亏他还考虑过怎么拒绝。   第二日醒来,仙君便来了,同他说,要去魔界边缘修补封印。   因为此程还挺危险,所以不方便带上念之。   小公子听后,看了看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的念之:“那我呢?”   念之都不能去的危险地方,仙君会带他去吗?   仙君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也暂时住在这里。”   小公子干脆拒绝:“不要。”   小公子:“或者你放我回去找爹爹,我住家里也可以。”   半个时辰后,小公子被仙君拥着上了神兽。   一同和他们去的,除了青衣人,还有昨日见到的青遥。   青遥温和地冲他点头示意,青衣人则贱嗖嗖地看着仙君嘴唇上的伤口:“哎呀,凌北,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妖精伤的你。我这有药,你要不要涂?”   小公子抓着神兽厚实的毛发,耳朵通红。   仙君不咸不淡地扫了青衣人一眼:“不必。”   青衣人:“啧啧啧。”   仙君:“怎么了?”   青衣人正要说话,仙君便淡淡打断他:“你羡慕吗?”   青衣人:“……”   青衣人扭身抓着跟他同样骑着仙兽的青遥:“凌北脑子果然坏了,他不对劲。”   小公子已经彻底把脸埋在神兽的皮毛里,没脸见人了。   这时腰上一热,是仙君搂住了他的腰。   他们现在的姿势,就有点像念之昨日窝在他怀里。   而他想个小孩一样,额头抵着仙君的肩膀。   仙君:“困了?”   小公子:“没、没有啊。”   仙君:“困了可以靠着我,神兽怕痒,你趴着它,它不好飞。”   小公子:“……”   青衣人嫌弃得要命,拍了拍身下的神兽,让它跑得更快一些。   他不想呼吸在有仙君和小公子的空气里。   齁得慌。   魔界在人间的边缘,一行人中途停在凡间的客栈休息。   小公子一个人休息在屋里,仙君和青衣人他们在讨论事宜。   小公子发现,一路上青遥和仙君都没怎么说话。师兄弟两个关系淡淡的,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公子他们落脚的地方,恰好是在小公子认识那位叔叔的地盘附近。   叔叔是魔君的朋友,就是那位三妻四妾很多,莺莺燕燕一屋的那位。   小公子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仙君。   但是提醒了仙君,仙君会不会想要收拾了那位叔叔。   虽然那叔叔也是大妖,不可能轻易被弄死。   但说不定仙君会受伤啊。   正苦恼着,一股强大的妖力迫近了这个客栈。   小公子刚反应过来,屋里就多了一个人。   男人身穿黑袍,衣襟放浪不羁地敞着,露出健壮的身材。   他长发微卷,锁骨上还有一串骨链。   小公子看着那串骨链,再一次觉得这叔叔品位是真的低。   听说都是他手下败将的骨头。   男人笑眯眯地对小公子说:“宴之,你爹拜托我来救你。”   小公子还未说话,就见眼前这男人长眸微眯:“好像有股熟悉的味道。”   下一瞬,眼前的男人便消失了。   仙君冷着脸闯入时,房中的妖气还未散,不过小公子还好好留在原地,让仙君不由松了口气。   小公子紧张道:“我叔叔来找我了,不过我没打算跟他走,所以你们别打架?”   仙君:“叔叔?”   青衣人刚发现面前的凌北消失了,尚未反应过来。   就感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住了,变得冰冷无比。   青衣人知道,这是大妖出现后常有的现象。   他挑挑眉,从腰间抽出长鞭。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冷,再一热。   有一具健壮的身躯,贴住了他的背脊,有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掌心贴着他的腹部,暧昧厮磨。   那低沉的声音,喑哑地在他耳边响起:“冥鹤,原来你还活着?”   53   小公子对仙君点了点头:“嗯,我叔叔是不亚于我爹爹的大妖,原型是黑蛟,很厉害的。”   蛟龙并非龙,不过等修炼时间够了,便能化龙。   但小公子觉得,他叔叔还挺喜欢在凡间兴风作浪的,未必想要化龙。   仙君还未说话,他们就纷纷听见一声轰隆巨响。   他们房间的墙上出现了个大洞,小公子眼睁睁看着,他刚刚还说很厉害的叔叔,被人从另一个房间,踢到了这个房间来。   黑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木屑,还挺有礼貌地对仙君点了点头:“这是凌北上神吧,久仰大名。”   这时洞的另一头袭来一记长鞭。   黑蛟抬手一抓,扯着长鞭,将另一边的青衣人拉了过来。   黑蛟:“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青衣人被扯过来后,面带怒色:“哪来的嚣张妖怪。”   黑蛟似笑非笑道:“你不认识我?”   青衣人下巴微抬:“你算老几,我得认识你。”   小公子怕他们继续打架,赶紧上前阻止:“叔叔,我暂时不回去,你跟我爹爹说让他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黑蛟揉了揉他脑袋:“真不跟我走?”   小公子嗯了声。   青衣人看着小公子对黑蛟的态度,本还想继续的攻势,不由停了下来。   青衣人:“晏之,这是你叔叔?”   小公子:“嗯!”   黑蛟笑着对青衣人道:“冥鹤,真不记得我了?”   青衣人冷声道:“你谁?”   他上前一步,靠近青衣人:“从前你可是常唤我秦郎的。”   这声秦郎又似情郎,青衣人脸色一黑,又想动手。   是仙君喝住了他。   仙君:“在凡间不许闹出太大动静。”   青衣人怏怏地住手后,仙君又同黑蛟道:“晏之待在我身边很安全,他不会跟你们任何一位走。”   黑蛟抱着手:“他是妖,还是小蛇妖,那点道行在上仙你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我又怎么能放心将晏之交给你。”   仙君慢条斯理地抽出长剑:“那需要我来亲手证明,他在我身边有多安全吗?”   青衣人扯了扯手里的长鞭,兴致勃勃想要一块上。   小公子眼见场面一触即发,正想着该如何叫他们别再打架。   这时,却是黑蛟退了一步。   黑蛟:“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强行把晏之带走,不过我要跟着你们。”   青衣人:“你做梦!”   仙君:“好。”   青衣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仙君。   仙君安抚地对他说:“没事的。”   青衣人郁闷地回了自己屋。   破出个大洞的墙壁,也随之被修复补平。   小公子来到黑蛟身边,轻声道:“叔叔,你为什么……”   黑蛟扫了小公子一眼:“不乐意我跟着你?”   小公子:“没、没有。只是冥鹤身为上仙,你还是别太招惹他。”   黑蛟:“这可怎么办,早就招惹了。”   黑蛟暧昧地伸手,轻轻戳了下小公子的肚子:“我对他做了坏事,在这里……留了一点我的东西。”   54   黑蛟刚说完,就觉得手上一阵激痛。   金光的电光围绕着他的掌心,逼得他只能将手收回,不再继续放在小公子腹部。   黑蛟用妖力抹去了手背的灵力,对仙君说:“放心,我对小孩没兴趣。”   小公子今年才十八,身量都还在长,不是小孩是什么。   亏得仙君吃得下去,黑蛟只喜欢有风情的美人。   冥鹤于他,倒是个意外。   被定义成小孩的小公子,气愤地想反驳。   但黑蛟走得快,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公子瞪着刚才还很热闹,如今空荡荡的房间,回头看向仙君。   仙君关上房门,用仙术简单处理了房内的杂乱,对他说:“先睡吧。”   其实仙人大多无需睡觉,只是很多仙人都是由凡胎进阶成仙人。   于是一些还是凡人时的习惯便留了下来。   不过小公子能肯定,仙君应该本来就很少睡觉。   如果他那些梦到仙君的过往都不是梦,那仙君大多时候都在闭关修炼。   没有怎么睡觉。   小公子不自在地抓了下袖子:“你今晚也在这个房间?”   仙君已经掀开被子:“嗯。”   小公子:“是银子不够吗?为什么不多开几间。”   仙君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小公子的脸就像茶壶一样,差点喷气了。   他步步迟疑地来到了床边,忽然想起个事。   “念之是晏之生的吗?”小公子问。   仙君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公子:“为什么,就因为你是神仙,所以能让男妖怀孕?”   小公子忽然想起魔君说,叫他不要被人搞大了肚子。   是因为这些可怕的神仙,不管是人是妖,是男是女,只要他们想,就能让其怀孕?   小公子下意识抱紧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起睡了。”   仙君抬手将他搂到怀里,掌心贴着他的小腹:“怎么,怕闯祸?”   小公子:“不是,我还、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仙君笑吟吟望着他,似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仙君:“你的意思是,做好准备就能生了?”   小公子感觉仙君贴着他的小腹的掌心很烫,烫得他某处逐渐不对劲。   仙君感觉到了,愣了愣,看向小公子的那处。   仙君:“你最近好像……经常有感觉啊。”   仙君:“是发情期还没过吗?”   小公子微微弯下腰,想躲开仙君的手:“什么发情期,我没有。”   仙君:“那就是年纪还小,经不起撩拨?”   小公子还未说话,就看见仙君将脸贴在他的腰腹处,抬起一双微深的眸。   “就像当年的我。”   仙君:“你诱惑我的时候,我也正好是这个年纪。”   他逼迫着小公子,分开双腿。   掌心掐住那瑟瑟发抖的腰身,仙君撩开了小公子的袍子,舔了下嘴唇。   “晏之,你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55   小公子承认,他是没顶得住诱惑。   明知道不可以,还是叫仙君钻进了他的袍子里。   本来仙君喊他那一声晏之,小公子应该生气才对。   明明都说了,不要再将他当成晏之了。   可是大抵没有男人能抵御这样的快乐。   尤其是小公子现在,是一个刚经历发情期的小蛇。   他脸颊滚烫,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泄露丝毫的声音。   要是被叔叔又或者青衣人听见,那真的是太丢人了。   妖族对这些事其实没有太多的羞耻感。   但魔君从小管他甚严,以至于小公子至今都尚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还是和仙君。   小公子弯下腰,额上的汗水,直到惊叫一声,试图推开仙君而失败后,小公子腿都软了,被仙君抱住,搂在怀里。   小公子出了一头汗,仙君温柔地给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将他拢在怀里。   等小公子回过神后,忽然反应过来。   好像每一次经历情事,都是仙君帮助他。   但是仙君从未对他做点什么,这么一回想,他甚至连仙君究竟有无过反应都不知道。   所以仙君是没有需求吗?   神仙难道都那么清心寡欲?   抱着种种疑惑,小公子抬头看了眼仙君的脸。   他伸手想要往下碰仙君,却被仙君抓住的手。   小公子愣了愣,仙君:“怎么了?”   小公子看着面前的人,忍着羞耻道:“我也帮帮你。”   仙君笑了笑:“不必。”   小公子就像被浇了盆冷水,到底是不必,还是不需要。   他忽然明白过来,仙君为什么不和他做。   不就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是晏之吗。   他就好似容器,一个等待旧人归来的物件。   甚至他这个容器,还和原来的模样长得不同。   听青衣人说,就是性格,也不似原来。   毕竟那个晏之,能为仙君付出一切。   小公子翻了个身,不愿面对仙君。   仙君在后面哄了他几句,见他都不愿回头,便从后方贴了上来,搂他入睡。   第二日,小公子也不怎么理会仙君。   倒是黑蛟借机来到他身边,问他与仙君怎么纠缠上。   说小蛇妖不错,打小他就觉得这小蛇妖比魔君有前途。   小公子恹恹的,不想理会这看热闹的叔叔。   他对叔叔说:“爹爹到底让你跟着我做什么?”   黑蛟笑眯眯地没回答。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仙君,又轻声问小公子:“不过我们乖乖,应该没对这神仙动真心吧。”   小公子想到了昨夜的事,硬气道:“没有。”   黑蛟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有就好。”   黑蛟:“虽然我不懂他们神仙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蛟:“不过那位仙君在我眼里,就跟纸糊的一样。”   小公子没听明白:“什么?”   黑蛟仍笑道:“就像一个充满裂痕的杯子,碎是迟早的事。”   黑蛟:“要换做是我们妖,怕已经大限将至了吧。”   小公子就像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嗡嗡作响。   黑蛟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幸好我们小宴之不喜欢,不然以后会很伤心啊。”   56   黑蛟在胡说!这是小公子第一个念头。   但是黑蛟是大妖啊,很厉害的妖。   黑蛟没必要骗他不是吗。   如果黑蛟说的是真的……那仙君……   小公子只觉得心口一阵激痛,叫他瞬息面色煞白,无法呼吸。   仙君本就不时注意这边,见小公子面色不对,便立刻走了过去。   黑蛟没想到这小蛇妖口是心非,分明是短短时日对这仙君怀有情意。   如若不然,何至于听到这个消息就大受打击。   黑蛟见势不妙,赶紧溜之大吉。   仙君皱眉道:“他说什么了,你面色这样差。”   小公子直直盯着仙君看:“你身体……怎么了?”   仙君:“什么?”   小公子:“叔叔说你……神魂有损。”还有一句大限将至,小公子真说不出口。   他怕一语成谶。   仙君微怔,惊讶与那黑蛟,竟能看出他身体的不妥。   看来这黑蛟的存在,怕是比魔君更难对付。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小公子崩溃了。   他的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仙君给他擦去眼泪,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模样。   仙君:“没你想的这样严重。”   小公子抽泣道:“所以这是真的!”   仙君哑然,小公子一下痛哭出声。   说实话,仙君是从未见过大美人这样情绪外露的。   大美人即便是哭,也是沉默地流泪。   或许是小公子年纪还小,又或者少了一魂一魄的缘故。   现在的晏之,喜怒哀乐都那样明显。   小公子边哭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还说喜欢我,你要是有什么事,那我怎么办!”   仙君:“不是……。”   小公子边哭边道:“你不是在等晏之吗,晏之都还没回来,你怎么可以随便死掉!”   仙君:“什么死?谁死?”   小公子:“叔叔说你大限将至了!”   许是因为哭都哭了,小公子根本不管不顾:“你这个骗子,把我骗来当你的小老婆,又隐瞒自己快死的事。我知道了,你就是想为念之找个可靠的后娘,临终托孤!”   仙君简直快被小公子这些胡话给气笑了。   仙君:“且不说我根本不会死,就算我真要有个万一,也不会让你来照顾念之啊。”   仙君的意思是,现在的小公子,自己都还是孩子。   何况当年大美人已经够不靠谱。   自己生下来的蛋,初次见面便想吃了它。   更别提现在的小公子,只会更不靠谱。   小公子哭声一顿,红着眼睛望向仙君。   仙君本以为小公子是听了进去。   没想到小公子的眼皮更红了,眼泪哗啦啦掉:“那你想找谁照顾念之,你其他喜欢的人?”   仙君:“我什么时候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小公子哭得五官皱成一团:“爹爹果然说得没错,离异还带娃的男人,都靠不住。”   57   仙君又气又好笑,只好像哄念之一样,把小公子搂在怀里。   用帕子擦去眼泪,再轻轻拍打小公子肩膀。   有时候仙君都觉得,他与这人的纠葛就似一场轮回。   曾经大美人亲手带大了作为凡人的应玠,最后死而复生,变成一个爱哭闹的小公子回到他身边。   小公子渐渐地缓下了哭劲,觉得丢人的那股劲又涌了上来。   他带着鼻音,又同仙君确认了一遍,又让仙君保证没有骗他,这才消停下来。   小公子哭得累了,也没管今晚到底要怎么歇息。   是跟仙君一张床,还是独自睡。   反正他让仙君给他上了一个清洗术后,便爬上了床。   这边仙君勉强哄好了小公子,而那头闯了祸的黑蛟,则慢悠悠地来到客栈的屋檐上,饮酒赏月。   做了这么多年的妖,黑蛟却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类相似。   喜欢风花雪月,美酒美人。   他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与志向,如若不然,在位的也不是魔君。   魔君当年帮过他一个忙,这回便是黑蛟来还债。   帮魔尊照看孩子,听起来荒唐,实际很难。   虽然仙君那副身子状况,但青遥上神,包括冥鹤。   这三个人,哪个都不好惹。   黑蛟怕痛又懒,不想得罪一群神仙。   他将酒倒入嘴中,还未咽下,便抬手一挡。   一记长鞭挥向了他随手打开的结界上,下一秒,灰色的结界便支离破碎。   黑蛟撑起身子:“冥鹤,你下手真是一次比一次重啊。”   青衣人轻巧地踩着瓦片,面无表情地朝黑蛟走来:“你到底是谁?”   黑蛟笑了笑:“我说了,我是你的秦郞啊。”   青衣人没说话。   黑蛟撑起身子,却仍是懒散的模样:“怎么,想找我报仇?”   青衣人不记得自己与这人的恩怨,但是看见这人的脸时,不断涌上来的愤怒却是真的。   那剧烈的情绪,几乎要令他失控。   黑蛟头疼般揉了揉额头:“冥鹤,当年我是图你那仙人转世的肉身没错,可你也是自愿的。”   青衣人攥紧了手里的长鞭:“你在胡说什么?”   黑蛟:“你自愿用肉身滋养那颗珠子,我从未逼过你。”   青衣人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尖锐的疼痛,好似当年开膛破肚的感受,都在此刻浮现。   黑蛟眉眼沉沉地望着他:“最后你不惜用刀将那聚魂珠剖出来,也要坏我的事。”   “就算真是报仇,也该是我来向你讨债吧。”黑蛟轻声道。   青衣人太阳穴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些他拼了命也要遗忘的记忆,好似就快想起。   黑蛟何时来到他面前的,他不知道。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黑蛟掐着抬起,黑蛟注视着他浮现泪意的双眼,轻笑道:“真忘了我是谁?”   “我是秦胤。”   青衣人的眼泪打湿了黑蛟的手,黑蛟似心疼了,指腹擦去那抹泪痕。   黑蛟:“多亏了你,叫我还要再等她三百年。”   58   在强烈的痛楚中,那些失去的记忆,便一一找了回来。   冥鹤生来仙胎,自幼无忧。   又因成长过程中得到足够多的偏爱,养出了一个天真性子。   虽说师父想磨练他的性子,这才放他下凡。   但师父到底舍不得他真的受苦,将他投于富贵人家。   要不是遇见秦胤,冥鹤该是小有波澜地渡过这凡人的一生,回到天上去。   “我叫秦胤。”这是他与黑蛟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的冥鹤,在外游玩,路遇匪徒,被秦胤救下。   冥鹤慕强,秦胤也足够强。   但冥鹤作为凡人男子,又怎会承认自己对男人动心。   倒是秦胤,初次见面便对他过份热切,殷勤周到。   如若不是冥鹤作为凡人,该历的劫难来临,他也未必那么快爱上秦胤。   本来该迎来的家族祸事,叫冥鹤一夜成长。   家族里有人闯了大祸,一夕之间风云变幻,家中长辈纷纷入狱,连带着冥鹤要被流放边疆。   但他却被秦胤护住了。   那会冥鹤每夜都会做噩梦,梦中不安地醒来,身旁总有秦胤守着。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冥鹤还不会这样脆弱,偏生有秦胤这个依靠。   秦胤陪他收集证据,陪他上京平反。   直到一切祸事平息,重振家族后,冥鹤便同秦胤告白。   他可以终身不娶,也不会在乎秦胤是个男子。   他喜欢他,也已情根深种。   秦胤没有马上答应他,而是在过了一夜后,对他说,待他这些好,主要是想请他帮个忙。   但是冥鹤喜欢上他,这是他没想到的。   冥鹤听出了秦胤言语里的婉拒,虽然难过,却还是答应了帮秦胤这个忙。   而后,秦胤就在他身体里放了一颗珠子。   他早知秦胤是妖,但他不怕他。   因为比起人心,妖并不可怕。   自从种下珠子后,冥鹤的身体便渐渐有些不好。   为了他的身子,秦胤算是费尽心思。   那时冥鹤以为,这是因为秦胤在乎他。   后来想想,这个想法还真是痴傻。   秦胤分明在乎的是这颗珠子的安危。   因为这颗珠子,秦胤与他相伴多年,哪怕没有确认彼此的关系,他们也与凡人夫妻无异。   秦胤也很喜欢与他同房,虽然秦胤把同房说成双修。   说是对他身体有好处的方法。   但冥鹤还是觉得,这是最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他早已将秦胤当作他的妻。   哪怕雌伏秦胤身下的是他。   过往的记忆纷纷回来,青衣人睁开了双眼,看向面前的黑蛟。   月老的将他情根抽出的方式,十分有效,青衣人看着这些冥鹤的过往,就似看着一台戏。   台上的人长着与他一样的脸,那人的痛苦与难过,他是有感觉的。   所以他湿了眼眶。   可他又没那么难受,因为他早已没了情根。   青衣人看着黑蛟:“我想起来了。”   黑蛟看着青衣人逐渐变得毫无波澜的目光,微微一怔。   青衣人推开了黑蛟的手:“其实你误会了,凡人冥鹤不是为了将那聚魂珠剖出来,才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青衣人言词冷静,就像在说与自己不想干的事。   “他那时怀了孽种。”   “神妖结合出来的怪物。”   青衣人像劫后余生般轻叹道:“幸好……没让他成功出世。”   青衣人:“不然我还得再杀他一次。”   59   话音刚落,青衣人便见黑蛟妖瞳一现,被惊得妖气四溢。   本还清晰的明月,被妖气所形成的浓云淹没。   黑蛟重新抬起手,却是扣住了他的颈项。   他声音仍然温和:“冥鹤,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青衣人笑了,他面容俊朗,此时这抹笑意,让他瞧着比黑蛟更像个妖。   青衣人:“你知道吗,他被剖出来的时候,还紧紧缠着那颗珠子。”   青衣人:“周身漆黑的鳞片,像条小蛇,除了没有角。”   青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妖结合,离了母体,竟然好像还能活。”   青衣人:“不过活了也没多久,叫了几声以后,就死了。”   黑蛟听不下去了,他收紧了指腹,逼得青衣人停了描述。   他们妖族,虽然行事放浪不羁,但因为妖族本就繁衍困难。   千百年或许只能有一个子嗣,于是族中的共识皆是祸不及妻儿。   因为你知道,想杀一只与你有仇的妖容易。   但是如若你杀了他的妻儿,那你就是与他们整个族群作对。   青衣人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都狠狠踩在了妖族的底线上。   黑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且不说你那时候是凡身,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   青衣人:“是啊,但是冥鹤太蠢了。”   青衣人:“他想要一个与你相连的血脉,你的好下属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黑蛟面色微白。   他狼狈地收回手,族中确实一直想要他延续血脉。   他曾经的下属便是长老身边的人,但对于子嗣,黑蛟从来都没考虑过。   如果说是他教了冥鹤,甚至给了冥鹤方法,是很有可能的。   青衣人说出这些话,只觉得一身轻松。   抽出情根后,再回想起一切,青衣人只觉得当年的冥鹤痴傻。   黑蛟说请他帮忙,才对他那样好,的确不怪他。   可黑蛟不应该同冥鹤有任何纠缠,也不该从一开始就没告诉冥鹤,那颗珠子是用来复活他人,聚魂所用。   冥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黑蛟不陪伴在他身边,仅凭光复家族的大恩,他也会老实地养育珠子。   黑蛟与他双修,伴他多年,做尽所有伴侣间才能做的事。   他明知道冥鹤喜欢他,为何还要这样,更让冥鹤泥足深陷?   他让冥鹤以为有了机会,倾尽满腔爱意,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是黑蛟这漫长妖生中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   这个玩意,竟然还试图以男子之身,为他孕育后代。   愚蠢透顶!   青衣人觉得曾经的自己很丢人,也就最后才做了点有用的事。   可是这个行为,损人不利己,竟用自己的命做代价。   男人算什么,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曾经的冥鹤用命带走了什么,青衣人觉得,怎么能不让罪魁祸首知道呢。   他上前数步,逼近黑蛟:“听说你们妖族的子嗣,在天道中是有限制的。”   “越强的妖,子嗣就越罕有。”   青衣人做作地摆出内疚模样:“那完了,你该不会这辈子…… 都不会再有子嗣了吧。”   60   小公子是被一声惊天巨响而吓醒的,他第一反应是往旁边一滚,然后被仙君抱了个正着。   仙君本就不用睡觉,但是为了配合需要睡觉的小公子,这才一起躺在床上。   他搂住慌张的小公子,用披肩将人裹住后:“你在这,我出去看看。”   小公子一把抓住仙君的衣服:“我要跟着你去。”   仙君闻言,便伸手抱住小公子,不等小公子反应过来,便已来到了声源处。   只见青衣人站在一分为二的房檐上,手里正施法展开了一个结界。   将那些毁坏的部位都包在结界处,没有惊动凡人。   小公子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妖气,是他叔叔的。   叔叔对青衣人动手了?   小公子虽然讨厌青衣人,但他也不想让青衣人跟叔叔打起来啊。   要真是打架了,那仙君指不定要生气,就要和叔叔动手。   仙君要打叔叔倒也无所谓,反正叔叔皮糙肉厚。   只是仙君现在还有伤在身,万一被叔叔伤到了怎么办。   仙君抱着小公子,问青衣人:“怎么回事?”   青衣人施法将屋檐补回了原状:“有妖恼羞成怒,胡乱撒气。”   仙君:“那妖呢?”   青衣人:“不知道,撒完气就走了。”   仙君:“没受伤吧。”   青衣人:“没有。”   仙君确认没有危险,才把小公子放了下来。   小公子揪着仙君的袖子:“你和叔叔没打架吧?”   青衣人嗤笑一声:“他要是真对我动手,我倒乐意奉陪。”   笑完后,青衣人面色却黯然下来。   他看着仙君,忽然问:“师兄,当初是你从人间将我的魂体护到天上的吧。”   仙君面色微凝:“你想起来了?”   青衣人:“嗯……这么多年,才想起来。”   小公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不敢问。   在他看来,青衣人好像变了些,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从前的青衣人可恶得紧,倒也看着潇洒,现在倒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青衣人望了望小公子:“小蛇,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   小公子:“你管我。”   仙君搂住了小公子的肩膀:“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吧。”   青衣人本还觉得,有外人在,他不好张口。   现在看来,小公子对凌北来说,不是外人。   他行动上,也证明了这一点。   青衣人叹了口气:“我的孩子……在哪?”   小公子瞪圆了眼,面对这个劲爆的消息。   青衣人有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哪?仙君又怎么知道?   难道仙君和青衣人……难道念之!   就在小公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仙君揉了揉他的脑袋,仿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天马行空。   仙君:“师父将孩子交给了青遥。”   青衣人面色一变。   仙君叹了口气:“你想的没错,那孩子曾是青遥的大弟子。”   “于数年前,以下犯上,叛出神界,不知所踪。”   61   从屋檐上回到房中,小公子仍然兴致勃勃,试图跟仙君八卦。   青衣人的孩子是哪来的,又跟青遥什么关系呀。   仙君搂着他,随意地将那段过往说出。   青衣人在凡间提前结束历劫,师尊令他下凡护送青衣人的神魂回到天上。   那时青衣人的神魂便一直护在那孩子身边。   那孩子刚出生,就因为求生欲一口吸干了聚魂珠上的灵力,方才留下性命。   不过青衣人的精神状态不适合抚养这个孩子,他们的师父便将孩子交给青遥抚养。   青遥很看重这孩子,将人留在身边,费尽心思地养育成人。   倒没想到那孩子道心不稳,魔气入体。   不但将青遥囚了起来,还重伤了同门。   青遥那一支人少,平日皆在神山上活动,不怎么四处走动,以至于这场以下犯上的叛乱很迟才被人发现。   小公子年纪尚小,身体不好。   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仙君也没继续说下去。   他牵住小公子的手,将灵气引入小公子体内,滋养着他脆弱的神魂。   这些时日,他几乎每夜都在这么做。   小公子的身体太差了,他不知道之前小公子在魔君手下,到底是怎么将生命延续下去的。   总归妖界应该是有自己的方法,神界只知道怎么杀妖,不知如何救妖。   仙君唯独能做的,只是强行用自己灵力去给小公子续命。   但这个方法也不能一直维持下去。   让那黑蛟留下,仙君也是想从他嘴里探出一点这方面的消息。   没想到黑蛟反而自己走了。   小公子不知道仙君日日为了他的身体发愁,他只知他睡得很好。   一觉天明,身心舒爽。   他与仙君同行,看着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青衣人和青遥。   这两人脸色皆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聊了一整夜。   就在这时,小公子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方位。   他都能感受到的事情,另外三人更不会感受不到。   他们同时望向了那被扭曲的空间里,缓慢走出的男人。   魔君,渊寂。   小公子忍不住上前一步:“爹爹……你……”   魔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小公子吓得一抖。   仙君抽出长剑,上前一步,强大的剑意如有实质,下一秒就能割在魔君身上。   然而魔君却回身,从那扭曲的空间处,牵出了另一个人。   小公子看着那人,那人他见过,很熟悉,甚至刚打了照面。   那人有着与青遥一般无二的脸,面带病容,神色忧郁。   那人光是将目光落在仙君身上,便已红了眼眶,泪盈于睫。   小公子忽然心跳如雷,似有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小公子下意识抓住了仙君的袖子,而是仙君却在此时上前一步,他抓空了。   魔君牵着那人,遥遥地对仙君道:“你妻晏之在此,可否将吾儿还我。”   小公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再看向仙君。   倒是青衣人强先开口:“你们妖族阴险狡诈,又是从哪找来的赝品!”   魔君好似早有准备:“凌北上神不是一直在养寻魂灯,让他验验便是了。”   青衣人面色微变。   魔君又道:“我知道你们为何将吾儿错认成晏之。”   魔君:“因为他自幼就在食用晏之的血,寻魂灯对他有反应,也不是不可能。”   魔君轻轻拂过身旁人的脸颊:“但是凌北上神,你的妻在这。”   “你认错人了。”   62   小公子的心情非常复杂,即有不可置信,又有种果然如此。   两种感觉交织在一次,错综复杂,叫他喉咙发苦,连眼皮都烫了起来。   他将魔君身旁的男人看了又看。   仙君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原来晏之长着一张跟青遥一样的脸。   至于晏之和青遥到底有什么纠葛,小公子已经不想猜了。   左右和他没什么关系。   反正仙君喜欢的人不是他,仙君是认错人了。   这个念头犹如针扎般,刺痛着小公子。   所以人有时候总是那样贱。   被人认成晏之时,总也不觉得高兴。   可当发现自己真不是晏之时,就好像失去了极重要的资格一样。   小公子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   魔君仍牵着那人的手,对仙君说:“我最后说一次,将我儿还回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小公子深吸了口气,他对着仙君的背影,想说点话。   这一走,大概以后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恍然如梦。   小公子眨着微酸的眼:“你……多保重。”   说完后,他越过了仙君,走向魔君。   魔君见状,便松开了身旁的人。   小公子和那叫“晏之”的男人,越走越近,就在错身而过时,变故突生。   小公子腰上忽然被卷住了一道金色长鞭,他旁边的“晏之”也被一道黑色长鞭卷住了。   青衣人抓住了“晏之”,小公子则被仙君搂到了怀里。   魔君震惊过后,恨声道:“还说我们妖族如何,你们神界的才最卑鄙无耻!”   仙君搂着小公子的腰,面无表情道:“我从未说过交换。”   青衣人笑嘻嘻,又得意洋洋地补充一句:“当然是两个都要啦。”   魔君面色铁青:“竟然还想齐人之美!人渣!”   仙君没说话。   小公子则用力掰仙君的手,挣扎着想跑。   青衣人看了自己师兄一眼,便冲魔君道:“什么齐人之美,难道你说什么,我们就得信?在没搞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之前,这两个晏之,都得在我们手里。”   小公子听到这里,不知为何反而更生气了。   他冲魔君喊了声:“爹爹,救我!”   魔君抬手袭来,却被青遥和青衣人同时挡下。   仙君紧紧抓着小公子,犹豫了下,又去牵那“晏之”的手。   “晏之”可比小公子听话多了,他紧紧抓着仙君,满腔爱意地凝视着他。   小公子用力挣扎着,又紧张魔君被人打伤,急得满头是汗。   仙君低声哄他:“跟我走。”   小公子:“我不要!”   仙君:“听话。”   小公子:“你都找到晏之了,为什么还要抓住我不放。”   仙君:“现在事情还未弄清楚……”   小公子打断他:“如果弄清楚了呢!”   小公子:“要是我真不是晏之呢?”   小公子忍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会杀了我吗?”   小公子:“如果我是个赝品。”   63   仙君的脸色因为小公子的话语,逐渐沉了下去。   仙君:“不管你是或不是,我都不会对你做什么。”   小公子并不不相信他。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腰腹一阵剧痛,忍不住捂住腹部,跪了下去。   仙君见状,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晏之”,搂住了小公子。   不远处的魔君一对二,落了下风,被青遥一剑穿了腰腹。   猩红的血洒落在地,溢出一种奇异的香气。   魔君从前为了提高妖力,用了很多旁门左道的方法。   其中一种方法,副作用便是将魔君的血变成如今这样。   青衣人长鞭一顿,面色微变,攻击竟停了。   魔君见到有此漏洞,便一掌将青衣人击飞。   又掀开了青遥后,直直冲仙君他们三人冲来。   仙君持剑迎战,却不知为何,总是手有顾忌。   直到魔君故意袭向“晏之”,仙君为了反击,划破了魔君的手臂。   这时小公子闷哼一声,只觉得手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捂住了胳膊,红着眼眶冲魔君喊了声:“爹爹,小心。”   这时小公子很痛恨自己没有妖丹,无法修炼,是个废物。   如若不然,他现在怎么着也能帮上魔君。   这时青遥再次攻向魔君,却听师弟青衣人在身后喊了声不要。   正犹豫着,手里的攻击竟被仙君拦下。   一时之间,一对三逆转成了三对一。   仙君和师弟都莫名叛变,青遥停了手,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魔君再次抬手攻向“晏之”,就在仙君去阻拦时,却在下一秒,卷住了地上的小公子。   小公子非常配合,乖乖被魔君抱在怀里。   抱住小公子后,魔君捏碎了手里的传送符。   小公子在魔君的怀里睁开眼,他看着仙君。   瞧着仙君满脸惊慌,努力冲他伸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传送阵的微光一闪而过,魔君带着小公子原地消失。   仙君怔怔站在原地,手里只余小公子的一片衣角。   青遥眉心紧皱,不好冲仙君说什么,便扭头问青衣人:“你刚刚怎么回事?”   青衣人也有点懊恼:“就……觉得有点不对。”   青遥:“什么不对?”   青衣人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仙君攥紧了手中的布料:“我要去找他。”   青遥:“我们此行是为了修补封印,不能再耽误了。”   青衣人看了看“晏之”:“是啊,师兄,或许就和魔君说的那样,这个才是晏之。”   仙君没说话,他甚至没看那位“晏之”一眼。   青衣人:“寻魂灯呢,把寻魂灯拿出来当场验一下就好。”   青遥:“寻魂灯的使用方法太苛刻了,先前凌北为了让寻魂灯重启,已经耗费了太多神力,现在修补封印在即,还要点燃寻魂灯,他身体……”   不等青遥说完,仙君便已取出寻魂灯,来到了“晏之”身前。   青遥叹了口气:“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青衣人来到魔君留下的血迹旁,伸手触碰那尚微干的液体。   这血的味道很熟悉。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血也是这种味道。   是父亲,也是师尊花费了很多功夫,才清除了这种味道。   师尊说,这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一出生,便有了。   魔君……又为何与他相同。   64   一路疾行,魔君捉在手里的小公子却一直很安静。   加上魔君身上有伤,本就不能一直强行催动妖力。   他确定离仙君那伙人足够远了,这才停了下来。   魔君看着一路都过于安静的小公子:“你怎么了?”   小公子:“我到底是谁?”   魔君一愣:“你还能是谁,你是我儿宴之。”   小公子勉强地笑了笑:“爹爹,你真没骗我?”   魔君仿佛看出了他的未尽之意:“你是在那仙君身边呆久了,爱上他了吧。”   魔君:“难道你还想上赶着去当他那死掉的男妻?”   小公子:“八岁那年,自我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是爹爹告诉我的。”   魔君:“怎么,你现在开始怀疑我了!”   小公子:“爹爹受伤,我也会受伤,我不舒服,爹爹也会不舒服。花妖说这是因为我们父子情深,心脉相连。”   魔君狐疑地看着小公子,按理来说,缺了一魂一魄的小公子,不应该如此机敏。   他该是很好哄,魔君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才是。   小公子好似察觉出了魔君神色不对,苦笑道:“爹爹,这些年你确实待我很好。”   小公子:“所以我一直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家人。”   魔君捉住小公子的手腕,查看他的神魂。   果然,小公子本来残缺的部位,被灵力笼罩了一层。   这是凌北硬生生用自己的神力,去为其修补元神。   但这样的行径,无异于是在自讨苦吃,白做无用功。   因为灵力终有消散的一日,凌北却仍这么做了。   小公子扯开了魔君的手,看着眼前这位他不知为何,就不敢相信的人。   就好似多年浑噩,突然有一日便醒了。   小公子:“那个“晏之”他真的是晏之吗,还是爹爹你做的假人。”   小公子:“我要是喝过他的血,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魔君看着小公子步步后退:“我带你走是为了救你。”   魔君:“我从没想过害你。”   这句话是实话,哪怕这句实话背后,是魔君与晏之的同命相连。   小公子:“仙君不会伤害我。”   虽然刚才小公子声声质问仙君,发现自己是赝品后,是否会伤害他。   但是小公子潜意识里,却相信仙君不会伤他。   魔君见小公子竟是想逃的模样,忍不住生气道:“你不信我,就信那个你才见过没几面的凌北是不是?”   魔君:“我告诉你,我现在把你带走,都是为了你好!”   小公子见魔君一直不正面回答自己,心也凉了几分。   小公子:“我不要你为我好,我要你说实话!”   魔君狠狠吐出一口气,怒笑道:“好,我告诉你实话。你要是跟凌北走,就是死路一条!”   魔君:“以现在的凌北,根本修补不了那个封印。”   魔君:“因为封印早就不行了!”   魔君:“封印里那东西一直不出来,就是在等凌北过去,它要亲自将凌北挫骨扬灰!”   魔君:“你是想同他一起死吗!”   (今天双更)   65   小公子还要说话,魔君又道:“你说得没错,你受伤我也会受伤,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从来对得住你,你现在非要为了凌北,致我于死地吗!”   小公子面色煞白:“我……”   魔君:“你乖些,我带你回去。”   小公子:“我不会跟着仙君一起去封印之地,我就提醒他,让他别去了。”   小公子挪动着脚步:“你放心,我提醒完就回来。”   说罢,他转身想跑。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小公子便觉得后颈一痛。   是魔君将他敲晕了过去。   于黑暗中,小公子好似从身体挣脱了出去,漂浮在空中。   这种感觉,他从前就有过数次。   从前他以为自己是做梦,后来看见那灯后,又不像做梦了。   小公子觉得胸口狠狠一痛,再睁眼时,便是仙君的脸。   仙君提着剑,而剑贯穿在他胸口。   很疼,而现在小公子又觉得那么难过。   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即将死亡。   而是他看到仙君眼中的不可置信,仿佛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便杀了他。   他想伸手摸一摸眼前这个人的脸,却疼得动不了,最终只勉强地笑了笑,嘴唇微张。   “应玠,对不起。”   身子悬空,他坠入悬崖,落进黑暗。   再一睁眼,他便来到了那空荡的神殿里。   应玠独自一人,手执寻魂灯,站在神殿中央,四周是他用神力所凝结的画面。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晏之。   应玠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画面,伸手想要触碰画面里人的脸,却只能虚无穿过幻境。   “你不是一直想把我变回凌北吗?”   难道应玠是发现他在这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应玠仍看着那些画面,自言自语一般:“我已经变成他了,你又在哪?”   “不是这样的。”他反驳道。   他从未想过要将应玠变成谁。   他只是觉得自己扰乱了应玠本该有的命数,他只想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应玠轻咳数声,嘴唇便显出一抹血色:“晏之,快回来吧。不然你喜欢的凌北便要被我折腾死了。”   寻魂灯的火苗轻微一晃,应玠瞳孔微缩,他小心翼翼捧着灯,护在怀里。   “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应玠看着那盏灯,露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笑容:“因为凌北?”   “为何你只偏爱他。”   “我不重要吗?”   “还是只有我消失了,你才会回来?”   不是这样的!他想要说话。   却似被捂住了口,挡住了手。   叫他碰不到应玠分毫,拼尽所有努力挣扎,不过只能让寻魂灯上的烛火,轻微摇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这缕幽魂被困于灯处,看着应玠一点点的变化,看他逐渐沉默。   看他慢慢地换了性格。   那是一个雨天,仙君带着孩子,回到了他与晏之的那个家。   念之:“爹爹,我刚刚在书房里找到了一些书,上面这个应玠是谁?”   仙君垂下眼睫:“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般。   在同一天,有个面目青涩的小公子,翻墙而来。   在应玠变成凌北以后。   他终于回来了。   66   噼啪,随着这声响,裂缝越来越大。   最后整个寻魂灯,在仙君的掌心里碎了开来。   青衣人倒抽一口凉气,这灯好好的,怎么就碎了呢。   仙君怔怔地看着那盏灯,在灯碎了的下一刻,面前的“晏之”,就好似漏了气的画皮。   变做一张纸人与一缕头发。   青衣人咬牙道:“果然是假的!”   青遥对法器相关有一定的了解。   只需拿起那纸人扫上几眼,便能猜出大概。   青遥:“那魔君是故意毁了这寻魂灯,他知道这灯能时刻追踪到晏之的踪迹。他一早在纸人上下了咒术,让你用灯寻着纸人的魂时,咒术便会反噬此灯。”   寻魂灯可寻死者之魂,可寻离体之魂,以及生者魂。   生者魂也必须是生者就在附近,而寻魂人的执念又足够强大。   但一旦它寻过生者魂后,便如同在生者身上打下追踪的标记。   这便是从前仙君这般轻易找到魔君住处,带走小公子的原因。   青遥:“可是为何那魔君这般执着晏之?”   青衣人:“刚才我们打伤那魔君时,晏之是不是也受伤了?”   青遥:“难道是……”   青衣人:“那魔君在十年前操控过晏之的身体,打伤一剑派众人。”   青衣人:“操纵术一个不慎,便会有所反噬,最常见的便是同命相连。他待晏之这般看重,我想该是那会操纵晏之的时候出了岔子。”   仙君一把捏碎了手中残余的碎片:“我得去找他回来。”   青遥:“不可,你忘了出行前师父交代的话?那封印再不修补,待里面的魔物出世,就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青衣人:“师兄说得对,你莫再感情用事。”   青衣人:“何况那魔君要真对晏之做什么,也不会将他养在身边这样久。”   青衣人:“你就算真要找,也得等修补好封印再去也不迟。”   仙君仿若未闻,掐诀正想离去,却被青衣人持剑一拦。   两人僵持不下时便动起了手。   然而过手不过数十招,仙君便突然面色煞白,吐出一口鲜血。   寻魂灯的碎片上,点点星光飘起,微弱地聚在了仙君身旁,好似想扶他起来,又好似想挡在他的身前。   ……   魔君护着怀里的小公子,骑上一头魔兽。   而怀里的人忽然颤抖起来,如果不是魔君眼疾手快,小公子怕是要咬破自己的嘴唇。   他将人打晕不过半个时辰,这竟是要醒了?   魔君正犹豫着是否让再次敲晕小公子时。怀里的人便突然睁开了一双眼。   魔君愣了愣,抬起的手缓慢放下。   魔君:“我也不想再打晕你,你别再闹了。”   怀里人沉默地看着他:“我不闹。”   魔君松了口气:“那就好……”   大美人冷淡地垂下眼:“你也不必再演了,魔君大人。”   67   魔君一瞬间便明白了,大美人是寻回自己的魂魄。   一魂一魄归位后,这身子总算可以稳固些。   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即无魂魄,也无妖丹。   让与他同命相连的魔君,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同这蛇妖一块死了。   然而知道大美人魂魄归位,魔君又没有那么高兴。   大概清楚现在的大美人,对他来说更为棘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再也听不到那一声爹爹了。   大美人推开魔君的手,跃下魔兽。   魂魄强行融合的感觉还很不适,两边的记忆就好似被硬生生拼接在一起。   大美人留在应玠身边这样久,哪怕只是一缕魂魄,他也愿意的。   可他大部分的时间里,又是小公子。   小公子拥有一切他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完整的幼年,圆满的亲人,初次爱上便能得到回应的爱人。   可假的总归是假的,记忆是真,感情是真,现实却是谎言钩织出来的幻想。   魔君上前,大美人便退后。   魔君站定:“你想起来又如何,总归你现在毫无妖力,还想逃跑不成?”   大美人平静地答:“那好。”   魔君:“什么?”   大美人:“你知道的,十年前我便将我的命给了他。”   大美人:“十年后也是如此,如果他死了,我便也不活。”   魔君铁青了脸:“你以为我拿这个同命相连没办法了!”   大美人:“如果有办法,你也不会这么着急将我从他身边带回来。”   他到底没有用上“抢”字。   他对魔君的感情太复杂,哪怕他知道魔君当年做尽恶事。   可是小公子是他养大的。   不管出于什么心思。   魔君从未亏待过小公子。   大美人:“我要你告诉我,封印里的是什么东西,应玠又为何打不过它。”   大美人:“还有,我要去应玠身边。”   魔君额上青筋微跳:“你别太过分了!”   大美人:“应玠活着,你便还有时间去解决你我的同命相连。”   大美人:“还有秦胤,把他也喊过来。”   魔君:“你该不会…… ”   大美人:“应玠对付不来阵里的东西,你们帮帮他。”   魔君黑着脸:“神妖两族血海深仇,势不两立!”   大美人:“我知道。”   魔君:“你知道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大美人点头,大方承认了自己是在要挟:“是啊,如果你觉得两族恩怨比你的命还重要的话,你可以不答应。”   魔君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掌了结了面前这个小蛇妖。   找回了魂魄以后,怎会变得如此讨嫌!   大美人:“要快些。”   魔君:“你让我考虑一下。”   大美人:“来不及了,我要去找他。”   魔君:“他又没那么快到封印之地!你急什么!”   大美人:“他受伤了。”   应玠的血碰在灯上时,就好似落了他一身。   直到现在,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血的余温。   魔君:“……”   而且他得找到应玠。   告诉他……他爱的人,从过去,到现在。   一直都是他。   68   封印需要用到封印者的血与灵力,如若封印者不在。   也得需要这人的后代的血液。   所以由仙君自己设下的封印,无论如何,都必须由他来完成。   寻魂灯一碎,仙君口吐鲜血后,便昏厥过去。   青遥与青衣人合计一番,便带着仙君一同前往封印之地。   多年前的神魔大战,在诸位仙界大能对上任魔君穷奇的消耗下,由仙君给予了最后一击,将那魔君封印。   那魔君穷奇的性情比现任魔君渊寂要残暴许多。   现任魔君还算是安分,没有如上任那般纵容着妖族在凡间大开杀戒。   虽然仙妖两族仍然关系紧绷,但是人界没有经历妖族的侵害后,才逐渐欣欣向荣。   至于那封印,便是时隔百年便要修补一次。   近年来不知是不是由于那穷奇在封印里躁动的原因,这封印需要修补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次修补封印,由青遥与青衣人一同护法仙君。   即使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会有意外。   但这个意外,并不包括仙君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青遥报信给师尊后,二人商量后,皆认为封印等不得。   封印之地异相频出,这是再也等不及了。   青衣人同青遥一块捏诀设阵,迅速往那处赶。   行至一半,仙君便醒了过来,他面色苍白,灵力溃散,吃了一颗青遥给的丹药才将将稳住。   青衣人防着他还像昏迷之前,那样要死要活地去找晏之。   但仙君没有,只是安静地闭眼,运转内息。   三人一赶到封印之地,便由原来计划的那样,仙君修补封印,青遥与青衣人二人一同护法。   然而仙君将血化成符咒,打入那阵法之时,强光骤亮。   仙君面色微变:“这封印已经…… ”   下一秒,早已埋伏此地,前任魔君的手下魇魔展开了幻境。   与此同时,魔君带着大美人一同赶到了封印之地。   等他们二人来到封印之地,便被幻境挡住。   魔君惊讶道:“我还以为魇魔早就死了,竟然还活着。”   魔君:“难怪穷奇能这么快恢复过来,这魇魔该不会一直在给他寻找祭品吧。”   大美人:“如何能破这个幻境。”   魔君:“破不了,我不善此道。”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大美人主动伸手去触碰那个幻境。   紧接着,大美人便被那幻境一同卷了进去,魇魔的幻境又多了一个祭品。   如若是旁人,魔君也懒得理会,偏生这祭品还与他性命相连。   魔君铁青着脸,只好抽出本命法器,打算擒贼先擒王,找出暗处的魇魔,把他弄死。   再去救那个为了男人数次不要命的蠢蛇。   就在这时,魔君的背脊到指尖,都被一种强烈的战栗所席卷。   有一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安静地落在了魔君的不远处,面朝幻境。   他满头白发被束冠简单收起,面容却仍是青年模样。   手里简单地拎着一把剑。   他便是冥鹤的父亲,众人的师尊。   69   大美人曾经听说过,魇魔的幻境之所以强大,皆是因为它能使人心甘情愿成为祭品。   幻境里所见的所有事物,皆是幻境中人的七情六欲。   是他们的爱恨嗔痴。   这里诱使他们不愿离开这个幻境,甚至为此幻境交付性命。   大美人刚步入幻境,便咬碎了魔君给他的丹药。   魔君到底怕他在封印之地受伤,便提前给了他自保的东西。   除了丹药,更有一堆法器。   里面正好有克制此幻境的法器。   他手执法器,闯入了一个幻境里。   这并不是仙君的环境,而是青遥的。   这幻境对青遥来说,大概并不美妙。   但对旁人来讲,便过份香艳了。   只见青遥被铁链所缚,衣衫不整,身上压着一穿弟子服的男子。   二人瞧着正在做那等事。   大美人忍着心焦与尴尬,上前用法器将那男子打晕,又劈开了青遥的锁链。   本就是幻境的景像,青遥也很快回过神来。   脸上露出了无措与难堪。   好在青遥很快便振作起来,杀了那幻境中人后,二人又一同进入了另一个幻境。   青遥让大美人先行离开,他留下来帮助青衣人。   有了青遥的帮忙,大美人总算赶到了仙君的幻境里。   刚一落地,他就感受到那悬崖刮来的凛冽寒风。   乌云沉沉,雷光涌动。   仙君背对着他坐在崖边。   大美人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是应玠,仍穿着一剑派的服饰。   身旁的,是一柄沾满血的长剑。   那把剑,是他亲手杀了他的爱人的剑。   至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大美人快步上前,从后方抱住了应玠。   这个拥抱,晚了太久,也迟了太久。   大美人颤声道:“应玠,我回来了。”   应玠身体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回头。   大美人忍着眼泪,他来到应玠身前,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脸颊上还蹭着血渍。   应玠茫然地看着他,好似瞧着一缕并不真实的幽魂。   他甚至不能确定,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大美人。   大美人忍着眼泪,他捧着应玠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上。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应玠手指微微一动,他对上大美人的眼睛,轻声道:“你在喊谁?”   大美人笑着落泪:“应玠,我养大的小混蛋,在凡间共处多年的……”   “我夫,应玠。”   应玠好似想对他笑,但下一秒,他却用力将大美人推开。   大美人被硬生生地推出的幻境。   在被击出幻境之前,他看见了汹汹燃起的烈火。   看见穷奇的利爪从应玠的胸口贯穿而过。   有半个巴掌大,明亮的金珠在穷奇的掌心之中,被粉碎成沫。   黑暗彻底将大美人淹没之前,他好似听到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那两人的交谈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是小公子与仙君,亦是大美人与凌北的对话。   “神仙也会死吗?”   “会,神仙也会陨落。”   “陨落以后,就跟人一样投胎转世?”   “陨落以后,就不会有以后了。”   上碧落,下黄泉。   都再也寻不见他。   70   神界平日里总是很安静,时间仿佛在此处静止,皆为不老不死的神。   这阵子反而多了不少喧哗。   就连扫地的仙侍,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只因神界发生了大事。   穷奇破阵而出,再临人间。   有一仙侍正同另一个描绘他听来的事情。   说是好在当时有仙尊在场,亲手斩下了那穷奇的头颅。   不过仙尊也因此元气大伤。   另一个惊讶道:“仙尊那般厉害的人物,竟也受了伤?”   仙侍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在收服穷奇的时候,被那妖界魔尊背后捅了一刀。”   他生气道:“这些魔界妖人,果然都该剿灭干净了才好!”   说完后,他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凌北上神……”   仙侍:“而且你们听说了没有,他们此行还带回来了一个妖。”   “听说是凌北上神在人界的男妻。”   “什么?这怎么可以!妖怎么能够……”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谁让你在这嚼舌根的!”   两个仙侍慌忙转身行礼:“参见冥鹤上神。”   青衣人也不理会他们,越过他们,直直往自己目的地去。   刚一开门,便见眼眶通红的念之走了出来。   青衣人低声道:“你爹爹……”   念之肿着眼皮小声说:“他不说话,也不喝药,就那样躺着。”   青衣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先下去休息。   念之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冥鹤叔叔,我……是不是再也没有父亲了?”   青衣人不说话了。   他蹲下身,抹去了念之眼泪:“不会的,你父亲只是暂时离开一阵。”   青衣人的声音微哑:“你要认真修炼,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他便会回来。”   念之用力地点了点头,青衣人又哄了他几句,他才离开。   青衣人目送念之离开后,这才踏入屋内。   床上躺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息,就好似死了一般。   青衣人皱眉道:“念之来了,你也不同他说说话?”   青衣人:“你缺席了他长大的时间,现在也要缺席他的后半生吗?”   床上的人总算动了动,青衣人推开了窗子,让天光照了进来。   他回身,瞳孔便微微一缩。   只见床上的人垂落在床边的头发,泛着银光。   大美人…… 竟是一夜便白了发。   而他的手,则轻轻垂在床边,他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大美人刚出声时,声音哑得厉害。   也弱得厉害。   但青衣人还是听见了。   他听见大美人说:“他曾将本命天珠给了我。”   “我怕护不好,就没有要。”   “我该要的。”   青衣人上前,安静地坐在了脚踏处:“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了应玠吃无忧丹那时,你也是这样。”   青衣人:“那时候你不像现在这样…… ”   大美人安静地闭上眼,他眼睛哭得太久了,现在已经没办法清楚视物。   青衣人:“无论如何,你也得振作起来。”   青衣人:“凌北……不,应玠应该也不愿看到你这幅模样。”   大美人呼吸放得很轻:“如果死了能见他……那该多好。”   青衣人沉默。   大美人紧闭的双眼又滚下了一行泪。   这次泪里竟带着血。   “只是就算死了,在奈何桥处,我也见不到他。”   71   青衣人叹了一口气,从大美人房里出来,又绕到青遥那处。   青遥此次也是受了重伤,穷奇与魇魔二妖,并不是多好对付的。   加上那添乱的魔君,哪怕他们此次有了师尊的帮助,也受了不轻的伤。   青遥正闭关。   听他坐下的仙童说,他此次在魇魔的幻镜中动摇了道心。   所以这闭关时日会比以往都要长,没有很重要的事情,便不出来了。   青衣人只好绕道,回了他的父亲那处。   虽说是父亲,但青衣人只觉得他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记忆中,师尊便一直在修炼,偶尔驾鹤仙游。   不比应玠带着念之那会,凡事都亲力亲为。   应玠许是经过凡世的一遭,回来后更有人味了些。   而他只是师尊历劫时所带回来的因果。   师尊仍在养伤,尚未闭关。   青衣人很轻易地便见到了他。   他坐在疗愈的冰床上,赤裸的上神,露出了腰腹处狰狞的伤口。   青衣人:“您为何没有杀了他。”   他们皆知,青衣人口中的他是指魔君。   师尊眉眼微淡:“杀过一次。”   青衣人没有继续追问了,仙尊有不想说的事情便会这种表情。   青衣人:“那蛇妖再这样伤心下去,怕会不好。 ”   师尊:“他的身体还未养好?”   青衣人:“何止不肯养伤,头发白了,眼也快哭瞎了。”   师尊:“我算过了,你师兄的劫,便是那蛇妖。”   师尊:“只要那蛇妖还在你师兄身边,你师兄迟早陨落。”   屋里有一朵金色睡莲,睡莲中央,有簇微弱的,泛着金光的魂火。   青衣人看着那虚弱的魂火:“无论如何,还是要告诉那蛇妖真相吧。”   青衣人:“我相信把实话跟他说,他会知道如何抉择。”   师尊:“你从前不也让他抉择过吗?”   青衣人低下头。   师尊:“找药老去看看那蛇妖,尽快治好了,送回妖界。”   青衣人:“你这样做,师兄也未必高兴的。”   师尊:“那蛇妖即无妖丹,也无修为。”   师尊:“你师兄修补元神,重塑肉身也不知要多久。”   师尊:“他何必将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等一个不知何时才回来的人呢?”   青衣人还是觉得不得劲,但他没有继续反驳仙尊。   而是恭敬退下了。   回到大美人的住处,他看见大美人竟然起了。   大美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坐在廊下。   恍惚之间,青衣人又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年凌北还是应玠,大美人就时常坐在廊下,等着还是弟子的应玠回来。   青衣人虽然觉得曾经的凡人冥鹤很蠢。   可是晏之和应玠并不蠢。   他们只是拥有着……他不可能再拥有的东西。   青衣人上前道:“你怎么起了?”   大美人:“今天是他生辰。”   大美人:“我不善厨艺。每次他生辰,反倒是他煮面给我吃。”   “我这几日总是在想,如果一切能重新开始,我肯定……”   大美人缓了许久,才说出之后的话。   “我肯定不会抱走应玠。”   “让他留在凡人父母身边,平安长大。”   “那该多好。”   青衣人听不下去了:“那你呢?”   青衣人:“这样与你当年使用无忧丹,又有什么区别。”   青衣人:“你从未想过他愿不愿意被你放弃?”   大美人缓缓看向青衣人,突然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青衣人咬咬牙:“走。”   大美人睁着通红的眼,他紧紧抓住了青衣人的袖子,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青衣人:“师尊管不了这事,总有能管这事的人!”   青衣人:“什么劫什么命数!大不了这神仙不当了,修什么狗屁仙道,还没当人痛快。”   青衣人:“我就不信了!这破天道,还非要逮着你们两个折腾不可!”   72   大美人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他感觉到青衣人将他带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的气息,相当威严,叫他一条小蛇妖,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可青衣人说,带他去寻道清尊者,这是能帮他,也是能帮应玠的神。   忍着本能的恐惧,大美人恭敬又恳求,跪伏在地。   青衣人说了许多,尊者却只需一条,便可驳回青衣人的所有话语。   尊者沉声道:“你师父说得没错,神妖殊途。”   尊者:“天道不容。”   尊者:“凌北已经为了自己的强求,而付出了代价。”   青衣人不甘心道:“妖也有可能修成神不是吗?”   尊者:“是,但不包括你带来的这个妖。”   大美人:“我会努力的。”   尊者叹了口气,他抬手一拂,大美人只觉得眼睛温热,视野便慢慢清晰。   尊者悲悯天人的脸,也映入他的眼帘。   尊者:“修仙一途如若这般轻易,这神界便就仙满为患了,人尚且难以得道,何况是身有罪孽的妖。”   大美人黯然地垂下眼。   尊者看了蛇妖好一会,唤他上前。   他执起大美人的手,闭上双目。   不知多久,尊者才道:“怎会如此。”   青衣人:“怎么了?”   尊者:“他身体里皆是凌北的灵力,几乎要与他的神魂融为一体。”   青衣人:“所以呢?”   尊者:“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但是这要看你愿不愿意。”   大美人急切道:“我愿意的。”   尊者温和道:“你还未听完,这便愿意了?”   大美人:“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回应玠,我都愿意。”   尊者:“哪怕叫你再入轮回?”   大美人一怔。   尊者:“作为妖,你尚有再次结丹的机缘。还能活上百年,千年。”   尊者:“可是你若舍了这妖身,再入轮回,便只能活短短几十年,如若你的修为无法入道,到时既不能成妖,亦不能成神。”   大美人听明白了,这是一场豪赌,端看他愿不愿意。   尊者:“至于凌北,他无须你救。待你入了轮回,他的情劫也算过了。”   青衣人:“等等!”   说罢,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护出了一朵金色睡莲。   这是他偷来的,在师尊房中,施了手偷龙转凤。   青衣人:“你们得问凌北……愿不愿意。”   睡莲上的魂火摇晃,隐约地往大美人的方向倾斜。   尊者叫青衣人将那盏睡莲放入他的手中,他轻点魂火,那魂火便旺盛起来,渐渐凝成一道人影,那样虚弱,似风吹便散,但大美人都认出来了,那是应玠。   他仍跪在地上,却在此刻再也忍不住,膝行数步。   应玠的影子刚一落地,便同大美人一起,跪在地上:“道清尊者,弟子不同意。”   大美人立刻便红了眼:“这是我的选择。”   应玠看也不看他:“劫数也是我的事,无需你入轮回来解。”   大美人伸手想碰应玠,手却只能越过他的魂体,落在地上。   大美人看着自己的手,缓慢收拢,握紧成拳。   他安静地流着泪,颤声开口。   大美人:“那好,那从今日起,我们便再无瓜葛,永生不见。”   73   他明白道清尊者的意思,他的存在便是应玠度不过的情劫。   即便二人强行要在一起,依然为天道所不容。   这次便是穷奇现世,便将作为上神的应玠伤成这样,成为一道虚弱的魂火。   那下次呢?   他还能接受又一次失去应玠吗?   只有他进入轮回,脱去妖身,他才不再会是应玠的劫。   大美人话音刚落,便见应玠的魂体轻轻摇晃,似下一秒就要散去。   他忍住难过,几乎是祈求地说:“我向你保证,在人间会努力修炼,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大美人:“你知道的,在一剑派的时候,你的很多功课我也帮你做过。”   “若我不是妖,修道一路,并不比你差不是吗?”大美人轻声诱哄,只是他声音带着泣音与哽咽,几乎毫无说服力。   应玠终于回头看他了,那一瞬间,大美人仿佛看见了曾经在幻境里的应玠。   那个说是心魔,最后又消失在他怀里的应玠。   那样哀伤,仿佛要将他一切刻在心上的目光。   应玠低声道:“那便这样做吧。”   大美人刚展露笑颜,便听见应玠轻声说:“就像你说的,再也不见。”   仿佛被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四分五裂。   大美人笑容凝在脸上,他望着应玠,这分明是他先说出的话语,就像报应般落回了他身上。   应玠低声道:“你要去轮回换我渡过此劫,对我来说,便是用你的命去换我的。”   应玠:“我情愿同你永生不见。”   应玠重新向道清尊者跪伏在地:“千万年来,无论是哪位尊者与上神,都是靠自身去渡劫。即便失败了,也只怪弟子修为不够,道心不纯,如何能让他人来替弟子渡劫。”   道清尊者:“说得不错。”   道清尊者:“其实我刚才说的方法,虽是能解了那劫,但对你心境与修为,都毫无益处。”   到清尊者:“若你愿意,可留在本座此处修行。”   “只是他不一定能等到你出来,你可想好了吗?”   应玠回头看向大美人,魂体轻轻落在了大美人身前。   他想要擦掉大美人脸上的泪,却做不到。   应玠隔着虚空,轻轻搂住他:“你让我信你,那你信我吗?”   大美人含泪望他,最终,只能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来:“嗯。”   应玠:“也许没那么快回来。”   大美人:“好。”   应玠:“照顾好念之。”   大美人回抱住应玠,哪怕他触不到对方分毫。   他答应了。   应玠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应该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大美人却在那刻感觉到了。   即便这个吻,让他心碎。   应玠:“我从未后悔过遇见你。”   大美人用力咬住牙,几乎感觉到血的味道,才忍住那要撕裂开他心口的疼意。   应玠一直都知道,他说的那些傻话,他说过的后悔。   他们之间,他一直都是那个愚蠢透顶的人。   大美人:“做你的男妻,我亦不悔。”   直到应玠的魂火,逐渐消失以后。   大美人仍然维持着那个动作,只是渐渐的,他还是受了疼般蜷起了身子。   双手紧紧收在身前,就好像……   怀里仍然抱着谁一般,不愿再松开手。   (还有一更,今天双更)   74   大美人没有回妖界,也没留在神界。   他带着念之下凡,住在晏府里。   一开始仅仅只是同念之说他们过去的事时,念之起了兴致,要去他们待过的地方看看。   到后来,便自然而然地云游四方。   他与念之对有需要的人类施以援手。   这些都是应玠作为一剑派弟子的时候,所做过的事情。   偶尔念之还是要回到神界学习,因为很多修行之事,大美人也教不了他。   念之对他有天然的亲近,也十分黏人。   往往在天上待不了多久,就带着一堆功课回到大美人身边。   大美人和应玠带孩子的方式不同,他向来宠得厉害。   对念之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不过该严厉的时候,大美人还是会适时冷脸。   只可惜念之早就看出他是纸老虎,表面认了错,实际下次还敢。   带着念之越久,大美人就觉得念之真的很像应玠。   不仅仅是外貌上,性格也与幼时的应玠有几分相似。   每当这个时候,大美人就会去挖树下的梅子酒喝。   那些梅子酒,都是大美人带着念之回来的时候,再次埋下的。   当时埋了十坛。   春去秋来,酒渐渐少了,念之也慢慢长大。   这些年,魔君与他的同命相连应该是解开了。   因为大美人不再时不时觉得身体不适,处处泛疼。   后来魔君有来看过他,倒不是为了那些往事而来报仇。   而是给了他一株灵草,说是对他重聚妖丹有所帮助。   大美人看着那株仙草,又望了望魔君。   他不太明白,分明同命相连已解,魔君又为何……   魔君似看明白了他目光里的意思,有点恼了,又有点伤心。   他让大美人不要那灵草便扔了。   大美人握着那株仙草,静了许久,终于在魔君脸色彻底黯然下来后,才轻声道了句,谢谢你,爹爹。   这句话,是为了小公子说的。   也迟了许久。   魔君好似红了眼,但他没叫大美人看清,而是匆匆离开了。   后来大美人便偶尔收到魔君让纸鹤送来的东西。   东西有贵重的,亦有不贵重的。   大到对妖丹有帮助的东西,小到大美人还是小公子时,所爱吃的甜食。   大美人会在念之来的时候,给念之也吃点。   这孩子唯一像他的地方,大概就是口味了。   念之近来个子长高了不少,大美人给他做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下了。   又因为最近在学体术,胳膊处磨损得厉害。   大美人偶尔会在天气好的时候,边饮梅子酒,边给念之缝衣服。   一时兴起,还会在念之袖口上缝一条小花蛇。   念之年纪大了,知道害羞,还会有点嫌弃这样幼稚的图案。   但他从来也不说,只是看着那小花蛇,嘴唇会紧紧抿起来,瞧着不太高兴。   大美人装作看不出来,使唤这念之去挖梅子酒。   念之去后,空手而归。   他对大美人说,梅子酒喝完了,究竟是多嗜酒,才能将这么多梅子酒喝完。   大美人愣了愣,大概是阳光太刺眼,他眼睛有些发酸:“其实没喝多少。”   念之数了数数量:“当年不是埋了快十坛吗?”   大美人点了点头:“是啊,十坛。”   “我舍不得喝光,都是一点一点喝,一年只敢喝一坛。原来都喝完了啊。”   念之已经长得比大美人高了,脸上也是少年人的青涩。   大美人倒是越长越年轻,他将白发染了黑,又修了妖丹。   这些年下来,灵草吃了不少,善事也做了很多。   大美人从廊下站起:“其实十坛也不多,我们再去埋多几坛吧。”   制酒的时候,念之看到大美人坐在那里发呆,盯着掌心里的那几颗梅子。   最近几年,大美人已经很少提起应玠。   毕竟能说的事情,在过去的岁月里几乎都说完了。   大美人将一颗梅子塞进了嘴里,咬了咬,突然笑着对念之说:“这颗梅子好酸啊。”   “你父亲当年最会看梅子熟不熟,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出来的。”   “夏天给我洗了一碗,颗颗都很甜。”   “从来也不让我吃到酸的。”   念之看着大美人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太酸了。”   “好想吃甜的。”   也好想他。 正文完   青衣人这些年也时常过来看大美人,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魔君仅有几次露面,恰好青衣人都在。   不过青衣人来得频繁,撞上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们俩从未碰过面,通常青衣人都会选择避在屋子里,不会出来。   大美人觉得,青衣人本身就不喜妖。   尤其这妖还是魔君,当年大战穷奇时伤过他的亲生父亲。   青衣人大概怕碰见魔君后,会同他打起来。   青衣人这个上神当得挺潇洒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凡界。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寻自己的孩子。   听青衣人说,他要赶在黑蛟前把孩子找回来。   大美人想起在青遥幻境里看到的画面,觉得比起青衣人,青遥找到那孩子的可能性更大。   再后来,黑蛟也找来了,与青衣人正好碰上。   两个人打了起来,拆了大美人的数间屋子。   幸好念之已经是个少年人了,也有了一定的修为。   和他父亲一样,念之年纪轻轻,修为颇高。   他替大美人修好了那几间屋子,又去师尊那里告了青衣人一状。   那段时间青衣人都没再出现过。   黑蛟倒是找了过来,同大美人一起喝酒。   喝得多了,便同大美人说起自己着数百年,都心心念念复活的人。   那便是他亲妹。   当年他妹喜欢上一个凡人,为了凡人逆天生子。   然而不过数年,那凡人便变了心。   还叫了道士试图收了他妹妹。   黑蛟盛怒之下,便对那凡人动了手,他妹妹挡在了那男人身前。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人。   大美人安静地听着,他知道黑蛟不过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而已。   这么多年,复活亲人,已是黑蛟的执念,哪怕他因此错过了许多。   晏府里来来往往,有神有妖,也走过了不少凡间人客。   善事做多了,大美人也在一次救人时,顿悟了。   冥冥中好似捉住了天道里的规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能似从前那样吸收日月精华。   空荡荡的丹田,也渐渐凝成了一团金色。   虽然目前还很小,但大美人觉得,它迟早能够长大。   直到稳固成了金丹的形状。   念之最近又很少回家了,他就像凡间里的孩子一般,长大以后,就不会时时呆在家中。   偶尔的,大美人也感觉到了孤单。   所以他现在也会冬眠了。   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变回原形,盘在他和应玠曾经的床上。   一睡便是一整个冬天。   青衣人中途来了一趟,还对他恨铁不成钢。   青衣人说他,怎么不知道修炼。   妖丹才刚有些形状,就惫懒了。   若是大美人是他的徒弟,现在已经被抽了数道教鞭了。   面对青衣人的训斥,大美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事实上,冬天对他来说,太冷也太长了。   漫长到呼吸的每一秒,都在想念。   青衣人走后,大美人又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他身体贴在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上。   他的脑袋恰好靠在人的胸口处,那心跳声结实有力。   砰砰砰,大美人似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他睡糊涂了,所以在做梦。   大美人抬起了头,正好迎来了一个吻。   他缓慢地眨着眼睛:“你回来了?”   攻摸了摸他的头:“我回来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就像当初冬天,他们总是这样过的。   只是对大美人来说。   他漫长的,孤单的冬日。   终于结束了。   只因为攻回来了。   大概他漫长的妖生中。   亦再不会有这样冷的冬季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