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被养大的真少爷强取豪夺   作者: 白耳猫   简介: [专栏预收求收藏《上辈子你就是我老婆》,双重生+暗恋成真+双向救赎。《恋爱脑驯鹿非要叫我老婆》,治愈旅行+毛茸茸+恋爱脑攻配温柔美人。章节30-44看过不用重复购买,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偏执年下纯情忠犬攻×随性慵懒钓不自知大美人受   为了公司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最终成功积劳成疾的宁氏集团掌权人宁柯自杀了,是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的。   可惜他很倒霉,不仅没死成,还穿进了本都市爽文里,又成为了一个苦逼打工人。   原主是享誉西京的谢家养子,谢氏总裁,矜贵非凡,位高权重。   本是天之骄子,直到养父找到了自己流落在外十八年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主角谢行。   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反派,原主对谢行动辄打骂虐待,最后也成功收获夺权破产无家可归一条龙服务,温暖又贴心。   宁柯:......狗血。   他已经受够了上辈子那名为金融天才的沉重包袱,所以,这一世,宁柯选择彻底放飞自我。   商战?什么商战,他现在就雇保洁阿姨拔他网线!   至于剧情,他本想和谢行相安无事,最后相忘于江湖,但当真正面对这个身世凄惨,饱受磋磨的少年时,他又不可抑制的心软了。   ……够了,老子心疼他!   宁柯开始对他尽心竭力,掏心掏肺,在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同时,也希望他能早日接班,自己就能享受美好的退休生活。   所以他也并没有注意到,谢行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直到手腕上被领带绑着关在别墅里,宁柯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小狗已经变成了只小狼崽子。   不知多久之后,宁柯终于如愿以偿退居幕后,但是他还是很累,尤其是晚上。   那天,谢行将白日里刚刚在商务洽谈会上大杀四方的矜傲美人按在床头,像只大犬一样啄吻他的颈侧。   “先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会永远爱你。”   “……现在知道了。”   PS:1.年下,攻受年龄差6岁,谈恋爱时均已成年 ,全程1v1双洁   2.攻受没有血缘关系,书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   3.中后期会有一些狗血元素,比如破镜重圆,强制那个爱   4.作者本人因为不是相关专业,所以剧情方面肯定有不严谨的地方,大家看个乐就好 第1章   时间已是初秋,天气寒凉。   从宁柯坠入江面的那一刻起,冰凉的江水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鼻腔。   他其实会游泳,但他依然没有挣扎,只是任由自己慢慢坠落,看着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真好,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幸好这稀烂的一生,何时结束可以由他来决定。   不过不知为何,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弱,转而是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鼓点激烈的打击乐。   ……是死之前的幻觉吗?   他迷茫地掀开沉重的眼帘,透过平光镜片,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欧式的浮雕天花板,和华丽的枝形水晶吊灯,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刚刚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了吗?就算倒了血霉没死成,看见的也应该是医院急诊室雪白的吊顶吧。   还没等宁柯混沌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他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勾住了他的脖子,搭在大腿上的左手也被塞了个冰凉的玻璃酒杯。   “不是吧,阿宁,这就不行了?你从前不是这酒量啊?”   手里是一杯尼格罗尼,落日般橙黄色的酒液里浮着剔透的冰球,几乎能闻见橙皮的香气。   宁柯下意识偏过头,入目的是张文雅的年轻男人的脸,透着股戏谑和调笑。   ……真是奇怪。   宁柯十分确信,在他那短暂的,充满遗憾的二十八年人生中,没有过这张面孔的存在。   但在名利场上左右逢源惯了的宁氏集团CEO向来应变能力良好,他把玻璃酒杯搁到了斜前方的茶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指骨匀亭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男人的胳膊上,面上也挂起了个得体却又显出几分疏离的笑来:“去下洗手间,失陪。”   刚刚匆匆一瞥间,他已经看见了写有“Washroom”的金属铭牌,就挂在这间包厢的左手边。   宁柯没理会周围男男女女若有若无的视线,伴着有些吵闹的摇滚乐背景音和浓郁的烟草味道,径直走到了光滑的木质门板前,抬手迅速扭开金属把手,闪身进了洗手间之后就把门反锁了。   他几步走到大理石洗手台前,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欧式雕花圆镜。   镜子里是张熟悉的脸,极为年轻,面色却有些苍白,头发半长,刘海卷曲地搭在额前,一对漂亮到惑人的桃花眼被掩在银色边框的平光镜片后面,鼻梁细挺,唇线优美而流畅。   是他自己的脸。   宁柯定定地看了许久,终于慢慢抬起手,颤抖着轻抚上了镜中自己眼下那颗颜色浅淡的小痣。   自从确诊了那该死的胶质母细胞瘤之后,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他是宁家的独子,更是市值上千亿的宁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二十二岁拿到斯坦福的博士学位,为公司兢兢业业工作六年,最后却还是抵不过一句世事无常。   他是天之骄子,一生耀眼,他绝不允许自己气管被割开,身上插满昂贵而无用的监测仪器,最后孤独地死在VIP病房里。   所以在确诊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午夜,宁柯做了自己那比游标卡尺还要精准的一生中最为叛逆的一件事。   他挑了自己车库里颜色最为张扬的一辆阿斯顿马丁,速度飚到一百八十迈,直直冲上了空旷无人的跨江大桥。   他翻过护栏,几乎没有犹豫,便一跃而下。   当江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耳畔,抚过他的发丝,那一刻,他居然是快乐的。   原来自由便是这般滋味。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哪儿?那些人又是谁?   溺水造成的晕眩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宁柯垂下眼,白到发光的陶瓷洗手池让他眼前发昏。   而下一瞬,太阳穴便传来一阵蜇人的痛意,他半点没设防,紧咬的牙关间溢出了一声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地顺着光滑的台面倒了下去。   陌生的记忆在自己脑海中如同波浪一般翻涌。   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是穿越到了前一阵子一位来实习的秘书小姑娘刚和自己分享过的一本都市爽文里,还是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反派配角。   那个小姑娘还曾和自己打趣:“您可得好好看看啊,宁总,万一哪天就穿越了呢。”   他那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打发她出去打材料了。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但宁柯从前对娱乐活动都没什么兴趣,更别说花好几天看一本几十万字的网络小说了。   结合着原主的记忆,他发挥自己的专长,对现有的信息进行了统合。   这本书里的宁柯是个孤儿,但天资卓越,十岁那年被谢家现任的掌权人谢明珏收养,悉心栽培,最后在二十二岁那年出任谢氏集团行政总裁,自此稳坐高台,在西京呼风唤雨。   可惜在二十四岁这一年,也就是今天,谢明珏找到了自己在外流落十八年的亲生儿子,马上就要接回家了。   那便是这本书的男主谢行。   这对原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作为一个合格的炮灰反派角色,为了起到促进主角最终的成长和强大的作用,他用着名义上的兄长这个挡箭牌对谢行动辄打骂虐待。   谢行念高中的时候原主雇小混混威胁他,来实习的时候找人陷害他,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犯了错就罚跪,连饭也不让吃,这都是常规操作。   后来,谢行自立门户,在生意场上将原主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成功让董事会投票决议,让他卷铺盖滚蛋了。   至于结局,应该也很惨吧……   真是个很狗血的故事呢。   那股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宁柯的视线终于重新清晰起来,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在他眼前晃动,此时他整个人都半跪到了触感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只有细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水池台面。   宁柯慢慢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后脑枕在大理石洗手台上,被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随意舒展,手背虚虚地搭在额前。   他腕上戴着的手表表盘磕在了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让头脑清醒了一些,他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上辈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但那些财富与地位,在最后也没帮到他分毫。   甚至在他待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他名义上的父母也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人死如灯灭,直到生死之际,宁柯才明白,那些东西他既带不来,同样也带不走,人活一辈子,还是自己活得自在最重要。   如今既然老天开眼,让他重新活了一次,那他必然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   一门之隔的包厢里面,高分贝的摇滚音乐依旧热烈地响着。   段原手里夹着根烟,皱眉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香烟都燃了好一会儿了,他才想起去掸一下烟灰。   容色清纯的年轻男孩儿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凑到段原身边,嗓音恬淡:“段公子,这是在看什么呢?”   段原偏头瞥了他一眼,男孩儿便极有眼色的接过了他手里快燃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这才接过男孩儿手里的香槟酒,仰头喝了一口:“看你们宁总干嘛去了,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闻言,男孩儿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即便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豪门权贵如过江之鲫的地界,宁柯这个名字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是顶级名门谢家的养子,在二十二岁那年正式接手了早在上个世纪就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的谢氏集团,这两年,谢氏在这位年轻总裁的带领下,风头正盛,所有公司都是挤破了头想和他合作。   除了地位之外,他商城上的手段也极为凌厉,为人处世淡漠无情,像是一台只为工作而生的智能AI。   许多人私下都说他就是谢明珏手下养着的一条疯狗。   但也只有胆子私底下说说罢了。   所以即便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和西京那群纨绔的二世祖们同龄,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招摇。   也就只有宁柯的发小,也是做了他许多年同学的段原,有胆子调侃调侃他了。   段原显然看见了男孩儿瑟缩的动作,他摇着细长的酒杯,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却是想起了刚刚宁柯离开时浅淡的笑意。   他和他这位朋友相识已经十来年,自认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所以自然也知晓,宁柯这人感情似乎生来就是淡漠的,利益至上,冷心冷情,是个优秀的商人,却谈不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让他相信宁柯会对他那样柔和地笑,还不如让他相信明天宇宙大爆炸。   尤其是最近几天,宁柯的脾气格外不好,倒也不怪他,圈子里都快传遍了,谢叔刚刚认回了他的亲生儿子,听说母亲还是谢叔年轻时的初恋。   但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晓,长辈们讳莫如深,晚辈们自然也没胆子去吃谢家现任家主的瓜。   段原只知道,谢叔如今年过四十,身边却一直也没个人陪着,自从宁柯正式接手家业以来,他除了挂一个董事长的名头,便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了。   要不是因为这一档子事,宁柯那个工作狂怎么可能跟着他出来买醉。   所以,他该不会是跑到厕所偷偷哭去了吧?   嗯……他还是去相信明天宇宙大爆炸吧。   包厢里的DJ换了一首曲调更为柔和的民谣音乐,段原喝光了手里的香槟酒,打算去吧台再要一杯,顺便替宁柯找个善解人意的小美人儿。   他这位朋友,都老大不小了,身边也一直没个人陪着,生活该是多么无趣。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旁边紧闭了许久的房门却是“啪”的一声打开了。 第2章   段原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宁柯扶着黄铜门把手,姿态闲适地站在门前。   如今已经进了九月,天气还算温暖,但宁柯那身行头即便下一秒就去公司开股东大会也不会显得突兀。   白色的丝绸衬衫质地精良,垂坠感极好,在灯光下显出贝母一般润泽的光华,下摆扎进了笔挺的西装裤里,显得腰肢更加细瘦。   体面正式,一丝不苟,向来是宁柯对外展示出的个人形象。   但是如今,似乎有哪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唇边依旧带着点浅淡的笑意,衬衫袖口被挽到胳膊肘,贝母做的纽扣也解开了两颗,露出了线条流畅又精致的脖颈和锁骨,他似乎刚洗了一把脸,水珠还没有擦净,顺着漂亮的下颌线流了下去,直到没入敞开的衬衫领口里。   人还是那个人,但好像一瞬间从精英总裁变成了慵懒矜贵的公子哥儿,还是特招桃花的那一款。   ……原来他的发小不板着那张死人脸的时候,居然是这么好看的吗?   段原似乎一下就愣住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宁柯走近。   年轻的男人一举一动都极为养眼,他俯下身,越过已经傻成一尊雕塑的段原,捡起了自己被随手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段原愣愣地张了嘴:“阿宁?”   宁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小原。”   这是原主对段原的称呼。   但还没等段原再说些什么,宁柯便接着开口了,面上还带着点歉疚:“父亲在找我,我得走了,我们改日再约?”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段公子是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他怕待的时间再久一点,段原就会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对劲了,在他掌握更多信息之前,还是少说点话。   段原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点点头:“谢叔的事比较重要,你走呗,这边我招待。”   宁柯本想道谢,又觉得原主应当不会对发小这么客气,便略微一颔首,把手机揣进了西装裤口袋里,抬脚向包厢门走去。   直到门打开又重新合上,段原才回过神来,半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靠,忘了问阿宁他弟的事了。”   真是美色误人。   ……   宁柯坐着电梯到了会所一楼大堂,把从口袋里摸出来的车钥匙丢给了负责泊车的服务生,就慢悠悠走到了装修得格外气派的大门外。   如今虽已是盛夏,但晚间还算是凉爽。   宁柯抬手把衬衫纽扣系好,免得着凉,据他所知,原主这幅身体似乎也不大好,毕竟常年熬夜,三餐也不规律。   但如今壳子里换成了他,宁柯又怎么可能再任由身体被糟蹋。   这一辈子,他可是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至于家业,就等他划几年水之后,让励志的主角去继承吧。   反正他的便宜养父待他还不错,自己手里捏着占比不小的股权,足够挥霍不知几辈子了。   宁柯正想着明早该吃点什么,一辆雷克萨斯LM就稳稳停到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正是那个替他开车的小服务生。   宁柯嫌弃地皱了下眉,又暗暗啧了一声,只觉得原主可真不愧是个死板到了极致的人,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商界精英,连晚上出来和朋友喝酒都要开这种百万级的顶级商务车。   更重要的是,还丑得要人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   “宁总,现在去哪儿?”   “……御景山庄。”   这是谢家祖宅,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山庄,在原主的记忆里,自从被收养以来他就一直居住在这里。   “好嘞,请您系好安全带。”他动作麻利地将汽车点火启动,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如今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广播里正循环播报着晚间新闻:“近来,美股价格持续走高,在最新一轮评估当中,本市的谢氏集团已正式进入全球前一百名,专家认为,这将对全国GDP增长起到积极作用。”   “谢氏集团历史悠久,创立于1948年……”   年轻的服务生本想顺势奉承几句,但看向中央后视镜的时候,却发现后座上的青年正歪头靠在车玻璃上,眼睛闭着,面上有几分疲惫。   他便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   宁柯虽然看起来在睡觉,但头脑其实是很清醒的,根据新闻所说,这本书里的谢氏集团市值虽然没有自己曾经掌管的宁氏高,但依然不容小觑。   想要维持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正常运转,想必就算他想摆烂,也闲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就先从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开始吧,他爸来了也休想让他加一点班。   晚间的路况十分良好,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就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柏油路。   随着距离拉近,一座被茂密的白玉兰树掩映着的湖景庄园便进入了宁柯的视线,外墙上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显得格外辉煌。   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谢家能占据这样大一个地盘,显然也不全是金钱的功劳。   二十分钟之前,管家刘叔刚刚接到了自家少爷发过来的消息,说自己要回家了。   等到雷克萨斯平稳地停在识别了车牌号后自动向两边打开的雕花铁艺大门前,看见宁柯拉开门下了车,他就连忙迎了上来:“宁少爷,老爷在客厅等您呢,应该是有事要说。”   宁柯随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又向后一挥:“一会儿记得把那个服务生送回去。”   他抬手拢了拢袖口,便抬步走进了庄园。   ……   虹膜识别成功后,大门“滴”的一声打开,宁柯迈过门槛,第一次看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   室内的装潢是典雅的现代风格,但在简约里又透着十足的奢华。   客厅里侧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正坐着个穿了身家居服的中年男人,听见开门的声音才从平板电脑里抬起了头。   谢明珏年逾五十,已经不算年轻了,但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岁月似乎未曾给他留下苍老的痕迹,而只有时光沉淀下来的沉静。   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养子缓步走来,坐到了自己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姿态闲适地靠在了沙发靠垫上,一只胳膊肘支在扶手上,对他露出个淡淡的笑来:“父亲。”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位养子被他收养时已经十岁了,早过了培养亲情的最佳阶段,所以这么些年过去,和他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相比于父子,倒更像是上下级。   他鲜少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不过,这感觉倒也新奇。   谢明珏应了一声,关掉了手里的平板:“和段家那小子出去玩了?”   宁柯倒没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是点点头:“嗯。”   “年轻人就是该多出去玩玩。”谢明珏把电脑丢到一边,拉伸了一下因为低了太久头而有些酸痛的脖子。   “啊,对了。”谢明珏偏过头,似乎是想起了正事:“明天你弟弟第一次回家,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宁柯正把玩着贝母纽扣的手指一顿,哦,原来这么快他就要和自己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弟弟,那位男主谢行见面了。   “你们到底是兄弟,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嗯?”   他说完,便开始端详宁柯的脸色,毕竟,任谁长到这么大突然听说自己还有个弟弟,都不会高兴的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宁柯面上居然没什么不快的神情:“当然会的,父亲,不过说到弟弟,我也有件事想和您说。”   “什么事?你说。”   宁柯抬手推了推镜框:“既然弟弟已经回来了,那这个谢氏,早晚要交到他手上。”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相比于是在说一家跨国企业的重要人事变动,倒更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   谢明珏皱了皱眉,似乎还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宁柯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这CEO的位置以后就让弟弟来坐吧。”   谢明珏一时愣住了,但他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最近公司,没出什么事吧?”   宁柯笑着“啊”了一声:“没有,怎么会呢,只不过是……”   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我累了。”   “……”   谢明珏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他现在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这位养子,不论是成年前还是成年后,同他都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自己也无从了解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继承人,对公司忠心耿耿,兢兢业业。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   谢明珏并非什么观念传统的人,公事上必然是能者居上,若是未来阿行的才能及不上小宁,他也不会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把谢氏交给他。   但这些事,远不是现在就该考虑的。   他站起身,语调里却有一种到此为止的意味:“阿行今年还没满十八岁,这事等过几年我们再谈。”   谢明珏说完这句话,又语调僵硬地接着开口:“厨房里给你熬了粥,吃了就早点休息吧。”   其实从前厨房也会给晚归的宁柯留晚饭,但他这个儿子似乎觉得只要不饿死就可以不用吃饭,从来没理会过。   今天看他性子似乎柔和了些,谢明珏才想起来特意说一句。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螺旋形的楼梯,连被扔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都忘了拿。   宁柯抬手摸了摸下巴,倒是没怎么失落,面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他本来也没寄希望于今天谢明珏就能答应他,但是没关系,等再坚持几年,就算他那位男主弟弟不想继承家业,他也能挑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不过……晚上会有人特意给自己留晚饭,这还是第一次,看来这位养父确实对原主很好。   原来他从前一无所有的亲情,对他人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的。   ……他才不羡慕呢。   宁柯慢条斯理地伸了一个懒腰,循着记忆进了厨房。   原主和从前的他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是今晚空腹喝了酒,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他把一碗热粥喝了个精光,顺手还把碗洗了,对于死而复生的他来说,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足够有趣。   吃完夜宵,宁柯也上了楼,这栋庄园的二楼都是主人家的房间,包括卧室,书房和藏品室。   原主的房间配有独立的浴室,和书房打通,整体设计都是以黑白灰色调为主的现代家居风格,摆件方面,除了书就只有几瓶红酒,和精装修的样板间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半点温馨的生活气息。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以后,自己就能按照自己的审美慢慢布置了。   宁柯简单地冲了个澡,洗漱之后就裹着浴袍走到了床边。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了手机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就钻进了还带着点凉意的被子里。   唉,这穿越还真是有点累啊。 第3章   清晨七点整,阳光明媚,光线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钻进卧室,洒在名贵的木质地板上。   伴着清脆的鸟鸣,昨晚被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倏然振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鸣。   被卷成一个球的浅灰色被子里伸出了一只骨节极为漂亮的手,摸索着找到了手机,熟练地把闹钟关了。   又约莫过了几分钟,宁柯才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去浴室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接着便去衣帽间选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T裇和一条灰色休闲裤。   换好之后,宁柯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打开客厅后门,走到了洒满和煦晨光的后花园里。   初秋的清晨,天气十分凉爽,几棵木芙蓉开得正盛,宁柯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便开始绕着庄园慢跑。   上一辈子,他很少锻炼身体,又因为工作忙,经常熬夜,闲暇时间也烟酒不离,导致自己在二十八岁这个还极为年轻的年龄,身体底子就已经一塌糊涂,生了病之后,化疗效果也不好。   如今既然能重活一次,宁柯已经决定要好好养生,重新做人。   可惜原主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他只能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即便是选的很短的路线,跑满一圈也花了宁柯将近半个小时。   七点三十五时,他重新回了卧室,简单洗漱又冲了一个澡,才去挑了一套上班的衣服,又下到餐厅去吃早饭。   谢明珏也已经起了,正坐在餐桌边,平板电脑支在面前,看着早间新闻。   他看见宁柯进了餐厅,愣了一下,夹着小笼包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这么早?你之前不是都八点起床,也从不吃早饭的吗?”   宁柯坐到桌边,负责家里餐食的吴姨给他盛了一碗生滚鱼片粥。   他对着谢明珏笑了笑,温声说着:“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闻言,谢明珏从喉咙里挤了声“哼”出来:“你现在知道了?我以前和你说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听过。”   像是个想关心孩子却又满心别扭的家长。   宁柯怔愣一瞬,又想起昨晚厨房里一直温热的粥,转而心里却是划过一股暖流,上一辈子,他的父母是商业联烟,只能做到相敬如宾,所以自己同他们也并不亲厚。   即便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他也从未感受过。   渐渐地,他也就不太执着于亲情了,但也许这些年少不可得之物,终会困人一生。   宁柯低下头握住了汤匙,垂着眼帘说了声:“现在知道了。”   父子俩沉默地第一次一起吃完了早饭,宁柯还蹭了谢明珏的早间新闻看,不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吃完早饭后,宁柯就去书房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原主和从前的他一样,喜欢把没看完的文件带回家。   八点整时,他又回到客厅,大门的门铃叮铃铃地响起,宁柯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工作时间形影不离的特助,名叫宋洋。   管家把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宋洋轻车熟路地迈进了门槛,手里还拎着早上刚买的煎饼果子。   然而等他看见已经衣衫整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宁柯的时候,魂儿差点都被吓跑了。   他每年拿着七位数的工资,怎么能让老板等自己!   他正想摸出手机看一眼自己迟到了多久,宁柯却已经和谢董道了别,拎着包走到了他面前,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愣着做什么,走了。”   ……怎么办,老板突然这么温柔,明年的今天该不会就是自己的忌日了吧。   呜呜呜,他今年还没拿到年终奖呢。   ……   原主的工作用车是一辆宾利慕尚,舒适度很好,宁柯坐到后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平光眼镜。   他其实并不近视,但是工作时间习惯戴一副防蓝光的平光眼镜来保护眼睛。   戴好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副驾驶的宋洋正透过后视镜,悄咪咪地瞟着他。   “……”   宁柯无奈地笑了笑:“宋特助,是有什么事吗?”   宋洋被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没,没事,宁总……”   宁柯下巴对着他的位置扬了扬:“你的早饭,现在不吃吗?”   宋洋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怀里的煎饼果子,又猛的回头看向宁柯,面上活像是见了鬼:“宁总,我,我真的能吃吗?”   宁柯对助理的挑剔程度声明在外,在他之前不知有多少任特助被炒了鱿鱼,上一位大哥在离职前还提醒过他,尤其不要在宁总方圆几米之内吃味道特别大的东西。   尤其是在今天之前,从宁总家到公司的这段路程里,都是需要他汇报今日行程安排,代读财经新闻和股市开盘情况的。   卷啊,太卷了,全公司都要被宁总卷死了。   但今天的宁柯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容色依旧柔和:“这有什么,难道想去我办公室里吃?”   “不不不。”宋洋连忙低下头,开始啃自己加了蛋和火腿肠的豪华版煎饼果子。   啃着啃着,宋洋还是没忍住,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自家老板,他正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漂亮的桃花眼眸色温柔又平和。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宁总甚至没有穿平时一惯的黑色正装,而是一套薄款的浅灰色休闲西装,版型宽松,没有系扣子,内搭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一颗。   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弛感。   这分明就是个矜贵的世家公子,哪里是那个能把整个项目组骂得狗血喷头的资本家啊。   宋洋不禁啧啧摇头,不行,不能被这个男人的外表吸引,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薄情!   因为路上遇到了早高峰,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八点四十,宁柯才踏进了公司大门。   谢氏集团总部位于西京市中心,占据了一整栋高端写字楼的地盘,还包括空中花园和地下停车场。   总裁办公室位于二十八楼,连通着休息室,看来原主确实拼命,经常夜不归宿。   唉,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这么喜欢工作呢?   宁柯坐到办公桌边,桌面上已经堆了一沓文件,还有一杯咖啡,闻起来是意式浓缩。   宋洋站在桌前,对他汇报着今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有几份文件和合同需要宁总签字,还有财务部刚刚送来了下个季度的资金预算表需要您过目。”   “下午两点,人工智能研发部要向您汇报Athena的研发进度。”   “晚上五点,腾云科技的秦总邀请您共进晚餐……”   “等等。”宁柯把咖啡勺举到半空打断了他:“腾云?我记得那是家美国的新兴科技公司吧。”   “是的,宁总。”宋洋划拉了一下手里的ipad,“今年他们似乎想开拓国内市场,在西京开了第一家内地分公司,秦煜秦总就是新上任的经理,这次晚餐应该是他首次私人社交。”   宁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推掉吧,告诉他们改日,今晚我要回家吃饭。”   “啊?”宋洋又愣住了,他们堂堂工作狂,当代卷王宁总,居然会因为家庭聚餐,拒绝合作邀请,尤其还是谢氏大力研发人工智能,急需技术和人才支撑的时候。   但是他一个打工的,也没权质疑老板的决定,只好低头把那项日程划掉了。   宋洋本想接着说,但宁柯搁在一沓文件夹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来电备注是“父亲”。   “……”宁柯向宋洋打了一个手势,拿起手机,转椅转了半圈,正对着宽敞的落地窗,他的办公室采光极好,在这里能俯瞰整个核心商圈:“喂,……爸。”   “小宁,你现在在忙吗?”   “没有,有什么事您说。”   “是这样,我今天本来安排了司机下午四点去接阿行,但是他今天临时请假了,是家里的急事,要不下午你去接一下?你们兄弟俩顺便一起回家。”   谢明珏说完,便报了一个地址。   “……”他怎么不记得原书里还有这么一出呢?   宁柯转了转手里的钢笔,随口应道:“好的,爸,四点是吧,嗯好,会好好吃饭的,晚上见。”   他说完,又把转椅重新转了回来,对着宋洋露出个礼貌的笑来:“抱歉,下午我要早退了。”   宋洋:……老板,要不是您笑得那么开心,我是会真的认为您很遗憾的。   ……   下午三点五十,阳光还很耀眼,宾利慕尚按照地址停稳,宁柯推开门下车的时候,还以为误入了什么电影片场。   面前是一条极为拥挤的巷子,两侧都是老旧的筒子楼,走廊护栏歪歪斜斜,生活杂物凌乱地堆放着,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都塞着一袋袋空饮料瓶和废纸箱,车根本开不进去。   繁华的西京,居然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宁柯倒抽了一口气,这才抬步进了巷子,这里地面都是用红砖头草草铺的,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两侧的楼房墙壁上也布满了各色涂鸦,还贴着各种疏通管道和开锁的小广告。   宁柯眯着眼,艰难辨认着已经模糊不清的门牌号。   走到一个岔路口,宁柯终于彻底迷茫,但他看见路边一个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他正在听戏,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   他弯腰穿过低矮的屋檐走上前,试探着问道:“大爷,我想问一下五号楼怎么走。”   大爷甚至没有睁眼看他,只是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哎,好嘞,谢谢大爷。”   宁柯向右边拐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他旁边的墙上赫然是一个油漆已经斑驳褪色的数字5。   正是谢明珏给他口述的那个地址。   已经坏了个彻底的防盗门前,站着一个身姿高挑,和自己差不多高,但体型却很清瘦的少年,像是春日里刚长出的青竹。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薄的灰色套头卫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裹着笔直修长的腿,脚上是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   虽然简单,但却足够干净整洁,透着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   他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扶着个款式过时的行李箱,正垂着头,盯着破破烂烂的红砖地面发呆。   喔,原来这就是那个未来让他天凉王破,流落街头的励志大男主。   但如今看来,怎么一点也不像呢?   直到宁柯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空塑料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那少年似乎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别过头,倏然望了过来。 第4章   少年的相貌极为俊逸,和谢明珏有六七分相像,余下则应当随了他的母亲。   眼窝比常人深邃,鼻梁很高,睫毛浓密,瞳仁和黑曜石一般乌黑明亮,无端透出一股秾丽,是一张极有冲击性的脸。   即便他现在还没有成年,也能看出日后必定是个很招小姑娘喜欢的男人。   宁柯慢慢踱到他面前,右手扶住了行李箱把手,将左手伸到了谢行身前,面上露出个惯常的笑来:“叫谢行,对吧。”   谢行漆黑的眸子看了他半晌,似乎是确认他没什么恶意,才点了头,说了声“嗯”出来。   他也伸出右手,和宁柯握了握,动作间,看见了这个漂亮到不似真人的男人腕上戴着的手表。   一看就价值连城,和这条巷子,和自己,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我是宁柯,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柯,你父亲是我的养父,所以我也算是你的哥哥,很高兴见到你。”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谢行下意识攥了攥手指,摸到自己掌心的茧子时才惊觉,对面这个男人年龄比自己大,手居然还和绸缎一样柔软。   ……是个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   谢行点点头,依旧敛着眉眼,没多说什么。   虽然被认回谢家是他为了母亲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但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和这些虚与委蛇的上层人打交道。   严格来说,他已经有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被嘲讽,被冷眼的心理准备。   宁柯接过了谢行的行李箱,随手推了推眼镜框,只觉得这小家伙也太沉默了:“走吧,司机还等着我们呢。”   是的,小家伙,对于上辈子已经奔三的他来说,未成年的谢行就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孩儿。   说完,他便拉着行李箱向外走,轮子不时磕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男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行李箱拎了起来。   谢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终于,他抬步跟了上去,和过去的十八年岁月彻底告别。   ……   一顿格外丰盛的晚饭过后,谢明珏坐在谢行身边,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   “你的房间在二楼,一会儿让你哥哥带你去看看。”   “还有你母亲医院的事已经办妥了,地址已经发到你手机里了,什么时候想去看她都随你。”   谢行依旧很沉默,即便在自己亲生父亲这样的热情与讨好下,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清他的声音,嗓音沉静,很好听,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   谢明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孩子如今并不信任自己,严格来说,除了他母亲之外,他应该不信任任何人。   说到他母亲,那些经年旧事,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的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谢家对不起她。   那个一向要强的女人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连带着他素未谋面的儿子,一别十八年。   严姝啊,她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当倔强的女人。   人到中年之后,似乎就格外容易沉湎于过去,谢明珏从往事中回过神,掩饰般地揉了揉眼角,这才接着和谢行说话。   “你转学的手续也办好了,西京市第四中学,也是你哥哥的母校,过了这个周末就可以去报到了。”   “就是路程有点远,开车大概要半个小时,四中也没有寄宿制,我听那些家长说,你们高三生休息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原来考虑的是,替你在四中附近买一套房子,但是……你还没成年,我实在不太放心你自己住。”   谢明珏话说到这里,便抬眼向正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的宁柯看过去,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好像是期待他能说点什么。   若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原主,说不定就已经开始心理不平衡了,但是如今换成了宁柯,他显然没什么兴趣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争宠。   “……”宁柯无奈地笑了笑:“四中好像离公司不远,您要是不放心,我就……”   “哎哎哎,正好,房子我已经看好了,是四季湾的一个大平层,你们俩以后下班放学的,就能早点休息了,兄弟俩也能有个照应,就是周末记得回家吃个饭。”   “……”敢情这就是在等我上钩呢。   宁柯没戳破他急于想让自己和谢行建立相亲相爱友好兄弟情的小心思,毕竟相比于谢明珏这个中年人,自己和谢行显然还算同辈。   他并没有和人同居的经验,同样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但谢行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小家伙,还能让长辈开心,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   宁柯点点头,看向坐姿依旧拘谨的少年:“阿行愿意吗?”   男孩儿的脸上辨不清神色,不过这似乎也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漆黑的瞳仁和宁柯对上一瞬便转开了,说了一声:“都好的。”   ……   给谢行准备的房间就在宁柯隔壁,大小是一样的,谢明珏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但他在替谢行办转学手续的时候,被拉进了一个四中的高三年级家长交流群,如今已经混成了活跃成员。   卧室里的被子地毯都是新换的,颜色是很干净的墨蓝色,宽大的书桌是纯木质的,书架上摆了最新的一批畅销书,还有几个乐高模型。   宁柯站在房门口,看着谢行把自己双肩包里的书本拿出来,整齐地摞在书桌上。   他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阿行,那边的路你也不太认识,下周一放学的时候我会去接你,你高三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四中那边住,这房间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带过去。”   谢行乖顺地点头:“好的,宁先生。”   宁先生?听起来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宁柯眨了眨眼,看见谢行跪坐到地毯上,开始从行李箱里拿东西,从自己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发顶。   谢行的发质似乎极有韧性,发旋周围有几缕头发执着地支楞着,不知听谁说起过,这样的人都是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的倔强性子。   让宁柯不觉想起上辈子他高中的时候,曾在一个瓢泼的雨夜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犬,毛发粗硬,只有肚皮是柔软的,即便被自己的外套裹起也依旧拼命挣扎,对自己露出小小的獠牙。   他知道父亲最厌恶长毛的动物,自然没办法把它带回家,只好托司机叔叔帮忙,两人一起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   后来便不知那条幼犬命运如何,不过那晚他因为回家晚了几个小时,被父亲惩罚不许吃晚饭,在花园里罚站到了午夜。   宁柯看着面前沉默寡言却又时刻一级戒备的谢行,心下泛起了一点酸涩,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的人。   他这么想着想着,就径直走到了谢行面前,蹲下了身。   宁柯的目光是对着谢行的脸的,所以自然没有发现,在他抬步准备靠近的那一刻,谢行的全身霎时就绷紧了,像是头蓄势待发的幼狼。   现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他是忍不住了吗?   听说像这种豪门子弟,对自己的继承权向来看得极重,而自己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无疑是个威胁。   谢行面上不动声色,右手却在宽松卫衣的掩护下摸向了牛仔裤口袋,那里常年放着一把折叠小刀。   鱼龙混杂的小胡同里向来不缺少恶意,尤其是对他这个只有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他便学会了自保。   但宁柯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了那支今天被他从公司带出来的钢笔,是万宝龙的开普勒,在笔尖上镌刻了土星、木星与超新星三星合聚的天文奇观,极为华贵,如今更是早已停止生产,有价无市。   他把钢笔递到谢行面前:“见面礼,希望你以后学业顺利。”   谢行的动作一下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华美的钢笔:“给……我的?”   他微微抬起头,深邃的眼瞳试探着看向宁柯,这个漂亮男人和自己尚且只有一面之缘,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心呢?   “当然。”宁柯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没觉得自己给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送这么名贵的钢笔看上去有多么不符合常理。   他看见谢行迟迟没有动作,便抬手把钢笔别在了谢行的上衣口袋上。   宁柯站起身,顺手摸了一把谢行的发顶,触手也是有些粗粝感,和他从前抱过的那只狗崽很像。   他不觉就笑了笑:“早点休息吧。”   说完,身形高瘦的男人便转身向房门走去,步履和他今天下午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时一样从容优雅,等到房门被轻轻合上,谢行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裤兜里的刀柄,此时却又默默收了回来,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   男人的手很温暖,给人一种他也是被关心着的错觉。   ……他回谢家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可不能被这点虚情假意的小恩小惠收买。   谢行跪坐在羊毛地毯上,沉默良久,似乎是挣扎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钢笔从卫衣口袋里取了出来,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笔袋一个单独的夹层里。   以后不用就是了。 第5章   宁柯反手关上谢行的房门之后,刚转过身,就看见谢明珏手里端着个保温杯,沉默地站在走廊里,面上的神情几乎能说得上是沉重。   把宁柯吓了一跳。   “爸?”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谢明珏嗯了一声,目光从已经合上的门上转开,看向了宁柯:“小宁,你说阿行他是不是在怨我啊?”   “……”   宁柯一时无言,其实不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上辈子他听人讲这本书时的三言两语,关于谢明珏和谢行母亲的事他都毫不知情。   而且,他觉得谢行似乎也不知道。   他低头挽起衬衫的袖口:“不会的,他只是刚到了陌生的环境,不适应罢了,爸你别多想。”   谢明珏叹了口气:“希望吧。”   他走近几步拍了拍宁柯的肩:“相比于我,他待你倒是更亲近些,我也不要求那么多了,你就替我多关心关心他,好吗?”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柯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感情他在上辈子时都未曾真正拥有过。   年少时虽有过渴望,但事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的生父一向冷漠,严厉,利益至上,母亲也是在外玩得招摇,以至于宁柯也被养成了个无趣至极的冷淡性子。   他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挂着一张笑吟吟的狐狸面,心却硬得像块石头。   起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虽然不至于像原主那样对待谢行如此恶劣又残忍,但也确实没想过要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严格来说,他一开始的想法,就只是在这里悠闲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招惹,谁也别来招惹他。   但是如今,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动些恻隐之心呢?   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一个合格的儿子和兄长。   这可是在上辈子都没有的事,面对自己的血亲都没有的事。   宁柯想不通,所幸就不想了,他点点头:“好的,爸,我尽量。”   谢明珏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离开了。   背影看上去,和一个华国最普通最普通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同。   似乎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年之前,他还是个在商界声名赫赫的传奇。   ……   过了这个周末,谢行就要去市四中报道了,宁柯也要早起去公司开每周一次的晨会,可以顺路送他。   他似乎已经摸清了这个小家伙的那点心思,特意从车库里挑了辆辉腾出来,足够低调,就算怼到学校大门口,乍一看也就是辆平平无奇的私家轿车。   辉腾停在四中门口时,是早上七点,但校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是酒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棒球服和墨蓝色的运动裤。   宁柯坐在副驾驶,别过头看着后排的谢行正把校服外套抖开准备穿上。   “开学快乐,记得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会来接你,十点四十,对吧?”   四中是西京本地赫赫有名的老牌名校,虽不是高考成绩最突出的,但却以老师的认真负责闻名,也愿意接受谢行这个出身其他学校但成绩优异的学生。   其实谢行的中考成绩足够他去更好的高中,但奈何他之前读的那所学校距离家更近,还开出了学杂费全免的优厚条件。   谢行把双肩包甩到背上,听见宁柯的问话才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好,宁先生。”   一如既往的话少。   宁柯倒是并不在意,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看着谢行拉开车门下了车,直到彻底混入人群中看不见了,才别过头跟司机说话:“走吧,去公司。”   ……   四中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是和其他年级分开的,很好认。   谢行是被分到了高三五班,就在一楼的走廊尽头,五班的班主任李岩是个教学经验丰富,性子也热情的女老师。   她看见谢行走过来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是谢行吧?快来和大家认识一下,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同学们到的都差不多了。”   早上七点刚过五分,教室里却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埋头写着数学大题,即便瞥见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李岩拍了拍巴掌:“咳咳,大家先抬一下头,我说个事。”   “这就是上周我说过的要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谢行。”她别过头 ,对着谢行笑着:“自我介绍一下?”   少年身量很高,体型也偏瘦,再加上深邃的五官,即便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上去也比旁人耀眼。   但谢行却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大家好,我是谢行,景行行止的行。”   “……没了?”   谢行又点点头。   “……行吧。”李岩爽朗地笑了笑,带头鼓起掌:“总之欢迎谢行同学加入我们班,今后我们一起努力。”   说完,便给他指了靠墙最后一排的位置:“先坐着吧,下一次考试根据排名可以自己选座位。”   谢行低声应了句“好”,才埋头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没理会路过周围同学时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好了好了。”李岩又敲了敲第一排的桌子:“快写题,别东张西望,一会儿要收了,我看谁不交,有你好看啊。”   谢行的桌上也放了张空白的卷子,他低头扫了一眼,是两道大题,立体几何和导数,他读了一遍题目,这才从笔袋里抽出支笔,也低头写了起来。   七点三十五分,安静的教室又窸窸窣窣地乱了起来,数学课代表张子瑞从后排开始收卷子,他本来想越过谢行,却没想到男生直接把卷子塞到了他怀里。   张子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卷子,立刻就睁大了眼。   现在虽然已经是九月中旬,但其实高三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一轮复习还没有结束,大家对知识点的掌握也并不纯熟,这两道大题也只是让同学们锻炼一下,没有得分的要求。   但是谢行的卷面却写得密密麻麻,步骤清晰,可不是靠瞎蒙能蒙出来的。   “厉害啊,兄弟。”张子瑞后退几步凑到谢行面前:“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啊?”   但还没等谢行说一句话,他便就着低头的视线看见了谢行笔袋夹层里那支华贵到格格不入的钢笔,眼神倏然就变了:“我靠,这该不是万宝龙的至臻系列吧,班长托家里都没买到,你……”   他本来想去好好看看,但是笔袋却被谢行“啪”一下合上,前排的女生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张子瑞,你再墨迹下去都要上课了。”   前面的同学也在催,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支钢笔上撕开,又好奇地瞥了谢行一眼,这才抱着卷子接着向前走。   女生却又挤了声“哼”出来,看起来对张子瑞很有意见的样子。   等人走远了,她才回过头,对谢行笑了笑:“你好,我叫段瑶。”   段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即便谢行看上去反应并不热烈,她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张子瑞,你不用理他,他和班长是一伙的,喏,就是那个。”   她向窗边正站着的一个男生扬了扬下巴:“徐钰,西京一户做建材的暴发户,那个张子瑞,就是他的小跟班,他们两个,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家伙。”   段瑶发完了牢骚,这才回过头去看谢行,发现他居然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正忙着把课本塞进桌斗里。   “……嘿,你在听我说话吗?”   谢行抬起头:“嗯?”   段瑶:“……”   算了。   ……   晚上十点四十,宁柯已经等在了学校门口,因为四中距离谢明珏买下的房子步行距离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所以不用开车。   不必加班,又刚洗过澡,他就没有穿正装,换了浅蓝色的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卫衣领口有点大,露出了玉白的半截锁骨,在昏暗的路灯下也白到发光。   谢行几乎是出校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一个男人怎么能白到这个地步。   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邮箱里的邮件,直到身前响起一声清脆的“宁哥好啊!”   他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正站在自己面前,仰着头看他,双眼亮晶晶的。   而自家小孩儿正背着双肩包,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似乎对柏油马路格外感兴趣。   宁柯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段原的亲生妹妹,段瑶,只和自己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自然不太熟悉。   他面上又端起了那个常年八风不动的温柔笑容:“瑶瑶好啊。”   “宁哥今天怎么来了四中这边?”   宁柯依旧笑着,越过段瑶把谢行扯到了自己身边:“来接我弟弟。”   段瑶一下就瞪大了眼,视线在谢行和宁柯之间转了好几圈,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行是宁哥的弟弟啊!”   话音刚落,段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前些天自家傻哥哥随口提起过的,谢叔找到了自己亲儿子的狗血故事。   但那个孩子,是即便和宁哥走得最近的自家哥哥也没见过的。   ……阿巴阿巴,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第6章   其实谢明珏原本的打算,是等到谢行十八岁时,办一个大排场的晚宴,好把他正式介绍给西京的权贵圈子,所以现在除了谢家的人之外,还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位本应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一来是显得正式,二来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但段家是谢家的世交,向来知礼数,早知道些自然也没什么。   宁柯点点头,温声开口:“上次你哥请我出来喝酒,我好像有些扫兴了,过几天一起吃个饭?顺便……”   他拍了拍身边谢行的肩膀:“和我们阿行认识一下。”   宁柯虽然上辈子没什么朋友,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知道的,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应当是人之常情。   但段瑶却不禁有些错愕,她和宁哥算不上相熟,有关他的事都是从自家哥哥嘴里听过来的。   但除了“年少有为”,“一表人才”这些在西京满天飞的评价之外,段原口中最常出现的话却是“工作狂”,“不解风情”,“冷血动物”。   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段原生性就是个爱热闹的,从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再加上祖上的交情,他俩这朋友估计早就做不下去了。   这样的宁哥,居然会主动邀请哥哥吃饭?   简直不可思议。   段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好的宁哥,我回去会和我哥说的。”   宁柯温雅地笑了笑:“改日再见吧。”   说着,他便向段瑶礼貌颔首,手心虚虚搭着谢行的书包,揽着他转了个方向,准备向四季湾的房子走去。   “第一天来四中上学,感觉怎么样?”   两人一同走上在夜晚显得空寂许多的街道时,宁柯便把手从谢行背上放了下来,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别过头看他。   他们二人的身高相差无几,但谢行却是第一次没有隔着镜片看见宁柯的眼睛,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少了镜片的遮挡,在昏暗的夜里也泛着潋滟光芒。   似乎无论看向谁都是深情款款,满目温柔。   在谢行的印象里,西京这些富二代都是口蜜腹剑,善于伪装的家伙,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比谁都狠得下心来。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眸光便转开了:“还不错,老师们比我之前的学校好。”   宁柯对这点倒是深以为然:“四中的教学方式我不做评价,但至少老师们人都不错。”   在原主的记忆里,四中从不奉行锻炼学生的自学能力,学校生活的一整天都会被考试、作业填满,但对自控能力不强的学生而言却是个好办法。   谢行却没再应声,只是沉默地揪着书包背带,跟在宁柯身侧。   唉,怎么这小家伙说话还是像挤牙膏一样。   难得悠闲的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和谢行凑得更近了一点:“我说阿行啊,未来一年我们还要同处一室,你话这么少,会让我误会你很讨厌我这个哥哥呢。”   宁柯眨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笑,但他面上却摆出了副有点忧伤的神色,配上总是十分多情的桃花眼,几乎让人辨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之后,一股清爽的白茶沐浴露的香味便灌入了谢行的鼻腔,让他的头脑一下有些晕眩。   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房间那套洗护用品也是一样的牌子,周末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香吧?   白茶的香味浮动在他鼻间,莫名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谢行下意识别过头,有些慌乱地躲过了宁柯那张凑近时更显昳丽的脸:“不是讨厌宁先生,我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   至少他的母亲待他一向严厉,即便自己已经努力做到最好想让她满意,她脸上也鲜有笑颜。   他的尾音越压越低,直至彻底融入了初秋的晚风里。   宁柯自然没有听见,他难得找到了点逗小孩儿的乐趣,便只是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既然阿行这么说,那我就信了哦。”   谢行喉咙里挤出一声含混的迎合,让人听不真切,然后便又垂下头,不做声了。   这个叫宁柯的男人,话好像越来越多了,应该是觉得逗弄嘴笨的自己很有趣吧。   ……   四季湾是段家旗下的楼盘,地处西京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做的本就是高端户型。   而能让谢明珏出手买下的房子,自然也是无可挑剔,装修简约大气,家具一应俱全,纯木地板被打扫得光可鉴人。   谢行被宁柯领着参观了一下他自己的新房间,就被打发去洗澡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客厅,准备去拿刚刚落下的书包时,却看见宁柯正站在餐桌旁边,从保温袋里拆出了个食品包装盒。   盒盖被揭开,浓郁的骨汤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拼命向谢行鼻子里钻。   刚刚在洗澡时就已经发出抗议的胃更是抵不住诱惑,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咕噜”一声。   “……”   谢行的耳垂一下红得要滴血,恨不得立刻钻到餐桌下边去。   他这个年级的男生,又经过了一整晚的高强度脑力劳动,总是很容易饿。   之前住在筒子楼的时候,下晚自习的时间比现在早,他往往九点多时就到家了,但母亲还在外面做工,家里没人,他又急着去温书,即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能在冰箱里翻出点残羹冷炙,就着咸菜,勉强垫一垫肚子。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鲜香扑鼻的骨汤面,细细的面条浸在乳白色的汤汁里,炖得软烂的排骨和绿油油的青菜摆盘美观,包装盒上还引着百味轩的logo。   他知道这家店,在从前那所学校时,就总有些招摇的富二代最喜欢炫耀自己什么时候去百味轩吃了饭。   但即便是那些人,也使唤不动百味轩送餐上门的。   但宁柯可不单单是个富二代,谢氏如今是西京乃至全国的领头羊。   只要他愿意,就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想搭上关系。   宁柯从餐盒里取出消过毒的不锈钢筷子,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是看着依旧在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胃而羞愧难当的小孩儿。   这几日他的沉默寡言,安静内敛,似乎终于被那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掩盖,显出几分可爱与稚嫩。   宁柯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刚想再开口逗人玩玩,自己随手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却突然振了起来。   他偏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宋洋的名字。   ……他不是说过下班时间就不要给自己打电话了吗?   如果不是怕不吉利,加上公司事情确实太多,他应该就要说下班之后请当他这个老板已经死了。   难道是有急事?   宁柯抬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顺便用眼神示意谢行快去吃饭,紧接着便转过身,随意靠到了餐桌边缘,悠悠开口:“晚上好,宋特助。”   身后的谢行看见男人的目光离开了自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拉开凳子,准备去填饱自己丢人的肠胃,但他的动作依然拘谨,就算是坐着,也只是挨了一点凳子边。   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一朝还是难以更改。   宁柯对这些并不知情,他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手上却是拿着百味轩送来的菜单,想着明天中午该吃点什么。   手机对面传来了哗啦啦翻文件的响声,半晌才听见了宋洋显出几分急促的声音:“宁总,我刚刚给您发了邮件,您有看过吗?”   听罢,宁柯轻轻“啊”了一声,接着答到:“真抱歉,并没有,需要我现在看看吗?”   他的语调虽然随意又慵懒,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反而听起来十分舒服,像是春风拂面。   正在嗦面的谢行动作突然顿住了。   一个公司的老板,居然会对自己的下属说抱歉?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是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很温和,即便是地位居于自己之下的人。   和记忆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并不一样。   对面的宋洋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虽然最近他的老板都温柔的不像话,但是他还是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就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宁总,刚刚腾云科技秦总的助理联系了我,说秦总想约您在谢氏楼下的茶室见面,想问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氏楼下?”宁柯翻菜单的手指蓦然停下:“他就这么想见我?”   自从上次推掉了秦煜的邀约之后,虽然说过可以改日,但是一直也没再收到腾云的消息了。   宁柯原本以为,这事便作罢了,毕竟作为一家老牌企业分公司的总经理,有点傲气也正常,估计也不会做那些上赶着找人的事。   宋洋口中的茶室开在谢氏集团一楼,经常承办谢氏高层与其他企业代表的会面,坐电梯的话,与总裁办公室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秦煜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让他有借口推脱。   宁柯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挺有趣的。   对面的宋洋大气都不敢喘,他现在又觉得宁总笑起来比没有表情的时候更吓人了。   “我明天下午就可以有空。”宁柯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翻看菜单的细长手指又重新动了起来。   “啊?奥好的,我这就去回复,宁总您也早点休息。”   宁柯又随便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了卫衣口袋里。   他转过身,却是正好对上了谢行的眼睛,少年没想到他挂电话会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眸中的好奇。   看起来像只懵懂的小兽。   上辈子的宁柯,几乎总是独来独往,孤独什么的,他习惯并且享受。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懂了一点,怎么说呢,养成的快乐?   像是陪着从前的自己又长大一次。   谢行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什么唇角又扬了起来。   从小到大,因为他那沉默寡言又倔强的性子,包括母亲在内,也很少有人会对他笑。   即便有,也是嘲讽,或是怜悯。   而宁柯的笑,却是与这两者都大不相同。   真是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 第7章   “我点了一壶普洱,听说在西京本地很受欢迎,不知道宁总喜不喜欢,毕竟宁总您也知道,我在美国多年,对茶叶并没有什么研究。”   如今正是下午两点半,宁柯按约定到了茶室,面前坐着的一脸笑意的年轻男人,赫然就是腾云科技分公司的秦总。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煜是个彻头彻尾的华裔,年纪和他相仿,相貌也是极为俊朗,只不过瞳色要比常人浅一些,细看下去,那笑意便不达眼底,漠然又冰冷。   和他一样,是个习惯戴着面具示人的。   宁柯低头抿了一口茶,却没有说喜不喜欢,只是淡声开口:“华国的茶自然是最好的。”   他放下了骨瓷茶杯,修长的十指交握,托在精致的下巴上,面上笑的比秦煜还要真诚。   那对漂亮的桃花眼被掩在镜片后面的时候,便少了几分潋滟,多了几许锋锐。   秦煜唇边的笑落了一点下去,宁柯没有接他的话头,就是在拒绝他支配话题。   这位宁总,确实和调查中说的一样难缠。   秦煜探身上前,剪裁精良的黑色正装绷紧了一些,显出了流畅的肌肉线条:“宁总之前对我们腾云有过了解吗?”   宁柯今日依旧穿着他最喜欢的浅灰色西装,气质虽温和,但却丝毫没有落人下风。   “腾云科技起家比谢氏要早,在全球都声名赫赫。”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到:“想必秦总如此费心想要见我,也不是为了来我这一亩三分地讨杯茶喝的吧?”   秦煜扯了扯嘴角:“宁总真是说笑了,谢氏如今风头正盛,怎么能说是一亩三分地呢?”   他重新靠坐回红木圈椅上,从身后站着的秘书手里接过蓝色的文件夹,用两根手指按着推到了宁柯面前。   “宁总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这是我们腾云的诚意,不知宁总意下如何?”   宁柯单手翻开了文件夹,只是扫了一眼title,眉梢便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原来,秦煜打的是这个主意。   宁柯虽然现在执着于划水,但上辈子那二十余年的家族教育底蕴摆在那里,还是让他短短几天就迅速上手了原主的工作。   而最近一年原主最为看重的项目,便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   除开是为了顺应时代发展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华国打算近两年在西京建立一所人工智能研究院,而招标会就在明年年初。   能和政府搭上关系,这可是无论和其他公司签多少大单都及不上的。   这个项目,谢氏势在必得。   而打算开拓国内市场的腾云,显然也盯上了这块蛋糕。   但他们显然明白,这样重要的国家级项目,怎么可能完全由一家外企承办。   所以由腾云提供核心技术,再打着谢氏的旗号竞标,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宁柯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合同,便明白了秦煜的打算,若是换成原主,说不定会欣然应允,毕竟以他对原主的了解,效益肯定是放在第一位的,而和腾云相比,如今谢氏的人工智能领域只能说是刚刚起步。   若是有腾云协助,这个项目必然是谢氏囊中之物。   只是可惜,现在是他坐在这里。   上辈子,宁柯在商界闯荡近十年,深知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譬如品德,譬如风骨。   如今华国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但却迟迟没有正式迈入发达国家的行列,其原因便在于核心科技。   而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被旁人捏在手里的,这是宁柯作为一个华国商人的原则问题。   他合上了文件夹,随手放在一边,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秦煜带着些探究的浅色眸子。   宁柯浅淡地笑了一下:“腾云的诚意我自然看见了,不过我觉得,以腾云的声望,日后必定能在华国打开一片天地,我们谢氏显然就不足挂齿了。”   秦煜本在倒茶,闻言手腕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到了红木桌子上,晕开一片水痕。   他淡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宁总是瞧不上我们?”   “怎么会呢?”宁柯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我只不过是对我们的员工有信心罢了。”   秦煜垂下眸子,看着包厢里的服务生上前将茶水擦净,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位宁总,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相比于死板的照片和新闻报道,他真人更加漂亮,更加若即若离。   成功地让那隐藏在他斯文外表下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   要是有朝一日,这位世人不可攀折的美人能向自己低头,该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半晌,秦煜终于掀起眼帘,浅淡的眸子里闪着点兴味的光芒:“我等着宁总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是吗?”宁柯垂下眼,又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那秦总可能要失望了。”   ……   “你说什么?你拒绝他了?!”段原的声音有点大,引得身旁不少人纷纷侧目。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但西京最出名的夜市大排档却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你是第二次这么问我了。”宁柯一边用牙签挑出香辣田螺的螺肉,一边略带责备地看了段原一眼,示意他低声些。   田螺的味道并不算多么美味,香料的味道有点重,但这却是宁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吃路边摊。   相比于食物,那浓郁的烟火气更吸引他。   让打工人的尸体暖暖的,像是回到了还活着的时候。   段原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正在欢快吃田螺的宁柯,从前陪着他吃过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山珍海味,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则是当这个在整个西京都声名赫赫的工作狂,脱下端庄死板的西装,换上宽松的T恤和卫衣外套,屈着长腿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路边烧烤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半点违和感。   他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了。   段原叹了口气:“我只是很惊讶。”   他慢悠悠地说着:“毕竟在你弟弟回来之前,你在商场上可是从来不会关心除了效率和收益之外的事情的。”   “该不会是……”段原若有所思地凑近了宁柯,揶揄道:“就像我爹总说的那样,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会成熟?”   “……阿行又不是我儿子。”宁柯有些无语,但两辈子的教育和性格所致,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的情感起伏。   “哟哟哟。”段原一边咂着嘴,一边单手“嘭”地一声开了一罐冰镇啤酒:“这才几天啊,你们兄弟俩就这么亲密啦?”   “果然,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喽。”   宁柯:“……”   两辈子加起来,像段原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关键还由不得他嫌弃。   毕竟,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带给了他从前求之不得的友情。   宁柯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手,从卫衣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点了几下便递到了段原面前。   “谁说我忘了你的,有事我还是要找你啊。”   一谈到正事,段原便收了脸上那一副轻浮的纨绔子弟模样,他接过宁柯的手机,只是飞快扫了几眼,眉梢便扬了起来。   “阿宁,这就是你的打算?”   趁着段原看手机的时间,宁柯慢吞吞地开了一瓶椰奶,把吸管戳了进去,显然,这也是他养生play中的一环,烧烤配椰奶,刚刚已经不知道被段原嫌弃几次了。   宁柯咬着吸管,语调慢条斯理:“最近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秦煜,他显然不是个善茬,北美贫民窟出身,身上也许还背过人命,这样的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段原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又瞥了一眼宁柯的手机屏幕,似乎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你既然知道了,还想招惹他?”   宁柯一下把吸管咬扁了:“怎么能说是招惹呢?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可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所以,你是想先发制人,先给秦煜找点麻烦?”   闻言,对面容貌昳丽的青年温和地弯了弯眉眼:“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顺便告诉他,如今的华国商人可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   段原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好吧,是他错了,阿宁并没有变多少。   只不过,是他从前的手段更加直来直往,如今,却更像钝刀子割肉。   段原把手机推回到宁柯面前,正色道:“这事我会帮你留意,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阿宁,秦煜这人我也了解过,确实不按常理出牌。”   听了这话,宁柯的笑意不觉变得真诚了一些:“谢谢小原。”   他长着那样一张脸,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杀伤力是惊人的,总能够轻易将人迷惑。   让人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捧出来,只为博得美人青眼。   段原却被这温柔的语气吓得哆嗦了一下:“别别别,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让我赶紧看看你们家小孩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段瑶向来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丫头,从她嘴里,他断断续续听过不少关于那个叫谢行的男孩儿的事,几句话兜兜转转,都离不开这样一句评价:他很安静,也很聪明。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宁柯略一沉吟,却是把桌上那盘撒了厚厚辣椒面的烤羊肉串分了一半到段原面前的盘子里,嗓音淡淡: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机会呢。” 第8章   其实宁柯并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尤其是穿越之后,他满心满眼都是摆烂和划水,只要能顺利苟到男主接自己的班就好。   但是事到如今,他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莫名得到了一些归属感。   这可是在他那个真正的家都没感受到过的。   而且,该说不说,商界是他真正如鱼得水的地方。   即便上辈子活得那样失败,他也总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在幕后控制一切的感觉令他着迷。   所以,在不累到自己的情况下,使一些有趣的小手段,也是让他感到快乐和满足的。   和段原分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谢行的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宁柯一个人,显得有点空荡。   宁柯靠到柔软的布艺沙发上,随手抓了个靠垫抱着,从手机邮箱里挑了几个比较急的工作邮件随便回复了下,便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毕竟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一股浓郁的烧烤味儿。   他刚想起身,胃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糟了,他好像还是低估了原主身体的娇贵程度。   说到祸害自己身体这件事,他们俩其实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三餐不规律,抽烟熬夜,再加上必须参加的酒局,都让肠胃早早千疮百孔。   平日里原主的饮食都是靠营养师私人定制,连食用油都是特供的,这才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今晚,他显然有些过于放纵了。   宁柯身子向旁边一歪,直接躺到了沙发上,把靠垫摁在自己肚子上勉强压一压痛感,等挨过那一阵格外强烈的疼,他才又摸出手机,准备去问问原主的私人医生。   他在微信里翻了好久,才找到备注是“李医生”的联系人,估计原主也和从前的他一样,小病靠忍,大病……大病估计也治不好。   宁柯感觉自己额前出了一层薄汗,他又缓了缓,才开始单手慢吞吞地打字,说了一下自己的症状。   李医生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对这个给自己开着高薪的大主顾24h待命,回复了用药事项后,还是不放心,想专门过来一趟。   宁柯不想因为这点事大晚上的折腾人家,李医生也没有坚持,只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让他定期体检的话,还推过来好几个养生公众号。   宁柯不觉有些想笑,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即便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最关心他的同样也是他的主治医师。   ……真是可悲啊,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一堆盼着他早点死的同行。   但是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即便李医生开的药都属于常用药,但是这幢四季湾的房子是谢明珏在认回谢行之后匆忙买的,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   以宁柯现在的身体状态,现在下楼买药显然不太现实,他可能直接晕在半路,然后登上明天西京的头条新闻:震惊!谢氏总裁夜宿街头,竟是因为……   那简直是太丢人了,自己怕是没脸上班了。   宁柯眯眼估摸了一下时间,终于还是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谢行,把电话拨了出去。   对面很快便接通了,宁柯努力用自己平常的语调说着话:“嗨,阿行,要回家了吗?”   宁柯平时的声音十分清亮悦耳,如同昆山玉碎一般温润,但此时因为躺着的姿势,半张脸埋在沙发里,声音就显得绵软许多,尾音扬着,像是在对着情人温声细语。   对面的少年似乎停顿了好几秒,才出声回应:“我在路上,宁先生。”   “喔,那刚刚好。”宁柯抱着靠垫换了个姿势,嗓音慵懒:“能帮我带一盒药回来吗?”   等他说完药的名字,谢行又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语气便有些急促:“宁先生胃不舒服吗?”   “啊,不是什么大事。”宁柯本想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但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疼,像是肠胃被绞到了一起,激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宁柯和手机贴得很近,每一声不平稳的呼吸都被收到了听筒里,谢行明显听见了,他似乎小跑了起来:“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便飞快把电话挂了。   ……小家伙还挺着急,应该是关心他吧。   宁柯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抱着靠垫压着肚子,忍着痛美滋滋地想着,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好像也没干什么,倒是白捞一个乖弟弟。   也不知道段原那小子以后能多羡慕自己,段瑶那小姑娘只是看起来乖,实际却是最能闹腾的。   宁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只过了短短几秒,他就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靠垫被小心翼翼地抽走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头顶的吊灯有点刺目,胃还在一抽一抽得疼,而谢行正半蹲在他旁边,用一个温暖的热水袋换掉了已经被他捏到变形的可怜靠垫。   少年垂着眸子,长而翘的睫毛把那对像宝石般漂亮的眸子遮去了一半,但依旧能看出眼神中的认真,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这样的事。   宁柯动了一下手指,谢行便立刻抬起了头:“先生醒了?”   宁柯眨了眨眼:“我刚刚,睡着了?”   这显然是句废话,毕竟就算谢行再怎么身手敏捷,也不可能用几秒时间从四中飞回家里。   谢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有些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倒显出几分乖顺。   宁柯却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点责备,他不觉有点心虚,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好像确实有点丢人了。   不过,他在一个小孩儿面前心虚干什么?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谢行便站起身:“我去拿一下药。”   厨房的热水壶刚刚烧开,壶嘴里还冒着热气,宁柯抱着热水袋坐起身,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舒服了点。   谢行很快兑好了一杯温水,坐到沙发上把玻璃杯递到宁柯手里,又从药盒里熟练地拆了两粒药片出来,甚至没有看说明书。   宁柯吃了药,又在谢行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把剩下的温水喝光了,温热的水流进入肠胃,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不再发虚汗。   谢行握着空水杯,似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先生要是有胃病,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这句话对于谢行来说,已经算是很真挚的关心了,毕竟在宁柯的记忆里,这小家伙话少得令人发指。   倒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第9章   宁柯歪头靠到沙发上,对着少年笑了笑,本是安慰,落到谢行眼里,却是有几分强撑的虚弱: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今天真是麻烦阿行了,要是没有功课要做,就早点休息,嗯?”   不过,谢行好像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算满意,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把水杯随手放到了茶几上,又从旁边抽了个厚实的毛毯出来,抖开盖到了宁柯身上。   ……小家伙还挺贤惠。   谢行看着宁柯把毛毯拉到了他秀气的下颌底下,那张虽然有点苍白,但却依旧难掩昳丽的脸上露出了个温和的笑,转而就把脸重新埋回了沙发里,看样子是因为没力气动,就想直接这么睡了。   ……他好像是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和他从前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大相径庭。   但是说起来,他自己今天不也同样失态了吗?   尤其是在电话里听到宁柯说出那盒药的名字的时候。   从前母亲犯起胃病来,要比今日的宁柯更加吓人,起初便是吃那种药来治,到了后来便不管用了,只能一把一把地吃止疼片。   他曾无数次劝过母亲去医院看一看,但女人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担心着医药费和打散工的时间,一直不肯去。   到后来,就硬生生地拖成了绝症。   谢行至今都记得,那日他因为考试,放学回家比较早,本来满心欢喜今天能帮母亲做点活,但当他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只看见母亲无声无息地陷在布料已经有些褪色的沙发里,嘴边还有猩红的血迹。   救护车将母亲送去了医院,他也平生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面收到了病危通知书。   那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后来,为了母亲能安心治病,他终于平生第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谢行猛然从似乎已经有些久远的回忆里挣扎了出来,垂下头,看见了宁柯在毛毯下若隐若现的细长手指。   虽然宁柯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但他无疑还是鲜活的,是温热的。   好像,他也不会总是无能为力。   在药效和热水袋的作用下,宁柯好像快睡着了,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他的身形几乎隐没在毛毯下面,只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像是只优美又矜贵脆弱的天鹅。   谢行盯着那抹白发了好久的呆,终于慢慢站起身,弯下腰,抬手把那几根漂亮的手指也盖了个严实。   这应该,不算所谓的心软吧。   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怕从前的噩梦再次在现实中上演,怕自己还是那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   周六这天,是宁柯和谢行要回御景山庄,探望空巢中年人谢明珏的日子。   不过即便是周末,西京四中的高三学生们也是要上小半天课的,直到下午两点半以后才会放学。   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宁柯便去了谢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准备做个全身体检。   最后一项是血常规和肝功,宁柯被抽了两管血,本来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现在更是有点头晕。   他用棉签按着胳膊上的针孔,走出采样室的时候,就看见宋洋正等在外面,并适时地给他递上了一杯甜豆浆。   “宁总,刚刚段总给您打了电话。”   “嗯?”宁柯正叼着吸管喝豆浆,只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等他感觉自己头不那么晕了,才终于开口:“他说什么了?”   段原虽然是原主最亲密的朋友,宋洋对他熟得不能再熟,但是到底也是段氏的CEO,平时称呼起来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我和段总说了您在谢氏的私人医院,他说他正好在附近,要来找您。”   按段原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这么急,应该是有正事。   宁柯把按在胳膊上的棉签抬了起来,看见已经不出血了,才接过宋洋手里的卫衣外套。   他今天为了抽血方便,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了因为常年不见太阳而显得格外白皙的小臂。   最近宁柯虽然也在继续坚持晨跑,但是效果很有限,手腕的腕骨突出,细得几乎一手可握。   他把外套甩上肩头:“走吧,我们去一楼大厅那里等他。”   两人坐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刚刚打开,就看见段原一身正装,手里还捏着个文件夹,像是刚从公司里出来。   “呦,阿宁。”段原看见他,一下便笑开了,顺手勾住了宁柯的肩膀:“怎么突然想起来体检了。”   “怎么,我不能来体检?”   段原啧了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之前我就劝过你注意身体,谁叫你一直不听呢?”   说着,段原又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来找你可是有好消息,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你们吃顿饭,顺便聊聊?”   宁柯用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瞥了他一眼,从段原喜气洋洋求夸奖的表情里,他已经大概估摸出了是什么事。   不过等他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公事。”   “不过……”他话锋接着一转“你有兴趣吃下午茶吗,顺便再加上几个人?”   “嗯?”段原不禁一愣,转而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有别的朋友了吧,我告诉你,不行哦阿宁,你必须和我是最好的!”   这倒也不怪他敏感,毕竟宁柯向来不喜欢除了工作之外的社交,能让他纡尊降贵参加的饭局,只有他段原的。   ……真是令人无语。   宁柯没理会他的小学生发言:“前几天不是你和我嚷嚷着要见阿行吗,怎么现在有机会,又不想了?”   他说完,就直接抬步走出了医院大门,留下段原错愕地停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段原眨了眨眼,看向一边的宋洋:“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但还没等宋洋说什么,他就也赶紧追了上去:“哈,我就知道,我在阿宁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宋洋:“……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第10章   西京市第四中学。   周六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教室里几乎立刻就躁动了起来,虽然高三生的周末短到几乎没有,还要被作业挤占,但是这也是大家一周以来最盼望的时候了。   通常来讲,今天来接学生的父母也会比平常多,也是为了带孩子去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   但是谢行却显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要回那幢偌大却又空洞的山庄,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人来接他。   他那位名义上的哥哥,只在他来四中报道的那天带他熟悉了从学校到家里的路,这周余下的时间,他们的见面便仅止于晚上临睡前道一声晚安。   今天想来,宁柯犯起胃病那日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在谢行的脑子里,几乎只剩下他那白得晃眼的后颈和手指。   不过宁柯给他订得夜宵倒是日日不落,让他每天晚上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抚慰他那此前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   连带着他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再加上这几日高三五班转来一个帅哥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每个课间都有其他班的女生来扒着后门偷看,然后被极为不耐烦的班长徐钰撵走。   谢行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摆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动物,为这事,段瑶也没少调侃他。   所以,谢行一点都不想在出校门这段路上再被人开些无聊的玩笑,等到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收起刚刚整理好的生物笔记,准备收拾书包回御景山庄了。   “嘿,谢行!”   前排的段瑶将书包甩上肩头,胳膊肘拄到了谢行的课桌上,笑着和他说话:“我哥刚刚给我发了消息,宁哥要请我们吃下午茶,要不要一起走啊?”   谢行一愣,他怎么不知道呢?   但过了几秒,便猛然想起来他的手机设置的静音,平时上学他也想不起来去看,现在听到段瑶这么说,他才从书包夹层里把手机翻出来。   ……确实也和他说过了,还说会派自己的助理来接他们。   原来……他也不是个总被人忘记的人。   不过,宁柯好像忘了件挺重要的事,他与那位名叫宋洋的助理素不相识,之前虽然见过,但也是侧脸。   看来他的逃避没有用,他还是要和段瑶一起走。   “好。”谢行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把课桌上的书和试卷一起扫进了书包,拉上拉链,飞快站起身:“走吧。”   段瑶:……我就知道你小子之前几天磨磨蹭蹭地是不想和我一起走!   由于距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校门口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停在四中校牌前的那辆熟悉的辉腾便极为显眼了。   只不过此时站在它身边的不是熟悉的宁柯,而是个一身黑色正装的年轻男人。   谢行之前也看过不少人穿西装,明明是差不多款式的衣服,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柯能穿出另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味道。   “宋洋哥!”段瑶认出了人,e人属性大爆发,揪着书包带就跳了过去,脑袋后面的高马尾也愉悦地甩着,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段小姐好。”   宋洋在工作时间都是极有职业素养的,即便之前和段氏进行业务接洽时见过不少次段瑶,两人关系也不错,但此时在谢行面前也没表现出更多的熟稔,只是文雅地笑着。   “嘿嘿,宁哥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们吃饭啊?”   “段小姐一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谢行站在段瑶身后,看着两人说话,心下却泛起了一点异样的酸涩。   明明是自己哥哥的助理,段瑶却比他熟悉得多。   不过……他好像也确实没有那小丫头讨人喜欢,宁柯也应该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吧,而不是他这个闷木头似的弟弟。   “小少爷?谢行少爷?”   宋洋叫了好几声,谢行好像才终于听见了,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年轻的男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之前虽然匆匆见过几次,但今天才算是正式见面,我是宋洋,宁总的特助,以后小少爷要是有事,也尽可以来找我。”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之前宁总就和我夸过好几次他的弟弟,今天见面,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了。”   宋洋在社交方面,那张嘴就像绣了花一样,谢行虽然知道有夸张的成分在,不过也足够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宁先生,夸我?”他抬起眼,睫毛轻轻颤了起来,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其实很少被人夸赞,母亲向来对他极为严格,小的时候他考了全班第一,把试卷举到母亲面前满心想求一句夸奖,得到的也总是苦口婆心的“下次要保持住,不要骄傲。”   后来久而久之,他就习惯把话都埋在心里。   “是啊,宁总总是说,他有个特别乖,特别优秀的弟弟。”   谢行不觉揪住了自己校服外套的下摆,原来……他在宁先生眼里是这样的吗?   他说自己很优秀,而不是拿不出手。   “好啦好啦。”段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抬手拍了拍辉腾的车门:“一会儿就能看见宁哥了,到时候让他再好好夸一夸你。”   “段小姐说的对,我们早点出发?谢董还等着宁总和谢少爷吃晚饭呢。”   谢行终于点点头:“好。”   等到几人上了车,黑色的辉腾终于绝尘而去,刚刚一直猫在校门后灌木丛里的两人才终于站直了身子。   “班长,我蹲了好几天了,今天是第一次有车来接谢行,不过那人和他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来接他的不是一个人,有可能是段瑶家的司机。”   徐钰呸了一声:“段瑶家怎么可能开那么便宜的大众。”   转而又轻蔑地啧了一声:“才几天啊,就知道巴结段家的小姐了,巴结也只怕会拍到马蹄子上,段瑶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家里开大众的穷小子。”   闻言,张子瑞也连忙拍起了马屁:“那是当然。”   徐钰没理会他,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所以他怎么会买得起万宝龙的至臻系列,该不会……是偷的吧?” 第11章   虽说是去吃下午茶,但是宋洋却把车子开到了一家装潢典雅的清吧门口。   “哇!”段瑶一下把脸贴在了车玻璃上,“是lost wind,在西京可有名了,听说下午茶套餐超难约。”   她回头看向谢行,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之前我想去我哥偏不带我去,说什么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   “果然还是宁哥好。”   等到宋洋把车锁好,就领着他们进了店门。   身着亮色西装的服务生已经等在门后,看见他们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段先生和宁先生在二楼的包厢,各位请跟我来。”   这家酒吧并不像谢行印象里的其他酒吧一样吵闹,灯光是暖色调的,客人们的交谈也是轻声细语,背景音除了乐手弹出的吉他音,就只有玻璃杯轻微的碰撞声。   谢行的书包被放在了辉腾的后座上,不能让他像从前一样,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揪住书包带。   就只好用手指捻着略长的校服袖口。   他已经看了出来,这家酒吧应该也像百味轩一样,不是什么平头百姓都能随便进来的。   谢行感觉自己又误入了不属于他的地方,便完全没有段瑶那般的兴奋与好奇,只是沉默着,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服务生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最后停到了一间包厢门口,光滑的木质门板上挂着个金属铭牌,上面用漂亮的意式斜体写着“NING”。   宋洋先敲了门,把头探进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转而就笑着示意他们进去。   但还没等谢行做什么,包厢门就从里面被猛得拉开了,门后伸出一只手,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面前了。   段原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把谢行看了一圈,但目光却是友好又好奇的打量,没让谢行感觉到被冒犯。   段原和他妹妹一样自来熟,摇着脑袋,嘴里啧啧有声:“阿宁,我说你怎么把你弟弟藏得那么严实,是不是怕别人家抢走啊?”   这倒不是他故意奉承,谢行虽然不像他们一样在富贵人家长大,体型也偏瘦,但是气质却是沉稳内敛的,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傲气。   虽说有些局促不安,但也让他看上去更讨人喜欢了。   尤其是那对眼睛,黑亮有神,有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锋芒。   在这个年纪,在西京这个富二代圈子里,都算是独一份。   就在这时候,段原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觉得他在说什么有趣的玩笑话。   “你笑我是什么意思啊,阿宁?”段原不满地转过身,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等到他让开了视线,谢行才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间小包厢。   装潢带着点复古的格调,除了沙发和茶几,还配有独立的吧台和调酒师,角落里的留声机放着黑胶唱片,传出悠扬的古典乐。   宁柯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手里晃着一个鸡尾酒杯,不过里面装的,好像是牛奶。   漂亮的青年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今天内搭一件白色T恤,外面则披了一件短袖的衬衫外套,颜色也是淡雅的蓝,很衬他。   不知为何,谢行总觉得好像每次在家里之外的地方看见宁柯,都能看见一个不同的他。   “这家伙是段原,段瑶的哥哥。”   宁柯单手支着头,看向似乎正在发呆的自家弟弟,游刃有余地替他解了围:“你想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   “对。”段瑶在一边帮着腔:“我哥他人可好了,你就是叫他二狗他都不会生气。”   “怎么说话呢?”段原不痛不痒地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在外面给你哥留点面子。”   一阵插科打诨,让谢行不觉放松了一点,趁着段瑶正缠着段原说话,谢行便安静地挪到了吧台旁,坐到宁柯身边。   他的一头黑发有点凌乱,像是午睡的时候睡翘起来了,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无端让宁柯想起小狗腹部的软毛。   不过宁柯知道,等到摸上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发丝也是和他的主人一样,带着韧劲,不肯轻易服帖。   宁柯抬手按了按谢行温凉的后脖颈,算是打了招呼。   谢行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僵直了身子,他虽然出乎自己意料地并不讨厌宁柯的触碰,但是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总觉得宁柯把他当成了几岁的,总需要安慰的小孩子,但是他明明马上就要成年了……   但是宁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僵硬,青年向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同样一身正装的年轻人立刻对着谢行微笑欠身,给他端上来了一份提拉米苏,一盘焦糖布丁和一杯热巧。   宁柯本来支在吧台上的那只胳膊舒展开的时候,谢行才看见他本来光洁白皙的手肘内侧此时出现了一小片淤青,在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他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宁先生。”   宁柯原本正在慢悠悠地喝甜牛奶,听到谢行的声音才偏过头,顺着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胳膊,轻轻“啊”了一声:“没事,今天上午去医院抽了管血而已。”   正常抽血,会抽成这样吗……   谢行并没有像宁柯以为的那样放下心来,相反,他现在对有关医院的一切都犯起了ptsd。   但是,他并不擅长关心人,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会怕宁柯不耐烦。   毕竟也许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没等他再纠结一会儿,身后终于成功摆脱了妹妹的段原就凑了上来,还把手随意地搭在了宁柯的肩头。   “你哥他没什么大事,就是营养不良,当然了,还有霸总的标配胃病。”   段原对这个刚刚见了第一面的小孩儿印象很好,也愿意多费心照顾他,刚刚在和瑶瑶纠缠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谢行的不自在了。   奈何阿宁向来是个在这方面缺了根筋的木头,呵,他就说这个谢家没他不行。   听了这话,谢行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确实不是大事,不然这位看起来和宁先生关系很好的男人也没心思开玩笑。   但段原却没有轻易地到此为止:“还有呀,你哥那个血管细得呦……”   “和小姑娘差不多,你说我一个男人,怎么和姑娘家一样难伺候,你已经念叨一下午了。”   宁柯截住了段原的话头,那对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他,本是多情的眼型,此时却让段原无端看出来了几分杀气。   ……糟了,这几天阿宁太好说话,他都差点忘了自己这个发小有多不喜欢干人事。   没关系,整个西京都没有比他更能屈能伸的人了。   “哎呦,阿宁,我开玩笑而已嘛。那我们不说这事了,现在人都到齐了,总该说正事了吧?”   闻言,谢行询问地扬起了头。宁先生,是有什么事要同他说吗? 第12章   面对谢行疑问的眼神,宁柯倒是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安抚地笑了笑,转而随手拿过了刚刚一直被搁在一旁的文件夹。   段原立刻挤进了两人中间,指了指第一页夹着的一张照片:“你拿到的消息没有错,这个叫徐昭的艺人,确实就是腾云最近打算官宣的一个新能源汽车品牌的代言人,不管是娱乐圈内还是公众都听到了风声。”   “今年不管是北美的总公司还是国内的分公司,腾云都花了不少心思给这个新品牌造势,如果我拿到的消息也没有错的话,明天就是首款车型正式上市和代言人官宣的日子。”   “其实我也奇怪,他徐昭再怎么火,也不至于得到腾云如此的青睐。但是娱乐圈嘛,资源背后也就那么几条路子。”   宁柯盯了照片上那张年轻男人的面孔盯了好一会儿,骨节细长的手指才终于动了动,翻到了下一页。   “阿宁,你知道的,西京市私密性最好的几家酒店都是段氏和谢氏旗下的,通过我这几天的走访,果然发现了徐昭用原名办理的入住记录,每周两次。”   “之后顺藤摸瓜,情况就变得很明朗了。”   说到这里,段原便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的热搜第一一定会是你想看见的东西,阿宁。”   宁柯把后面附着的酒店入住记录和最近几天狗仔蹲点拍下的照片草草看完,就把文件夹“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可没说我想看见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宁柯语调淡淡,轻轻摩挲着自己线条明晰的下颌,本应柔软多情的桃花眼里此时却没什么情绪,宛如琥珀色的无机玻璃。   段原:……没错,就是这个熟悉的眼神,估计整个西京商圈都不会有人不怕。   “不过……”段原话锋一转,语气里又带了点困惑:“这小明星可是如今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新一线,对外人设也一直立得根正苗红。”   “你到底是怎么盯上他的?”   宁柯轻声笑了笑,裹在牛仔裤里的笔直的长腿一蹬地面,椅子便轻巧地转了一个圈儿。   他悠闲地倚在吧台边上,虽是和段原说话,眼睛却是看着谢行的:“你要知道,才不配位的家伙,往往是最容易暴露的。”   宁柯的嗓音分明和从前一样温和,但谢行却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   那一抹带着股寒意的锋锐转瞬即逝,几乎让谢行以为是自己在包厢昏暗灯光下产生的幻觉。   从前在他面前的宁柯过于温润平和,几乎让他忘了,这位在整个华国都算得上声名赫赫的男人是多么手段了得。   即便是他在互联网上搜到的只言片语,也难掩其锋芒。   他曾力排众议,将谢氏推上从前可望不可即的高度,更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搞垮了不知多少竞争对手。   谢行本身就对数字格外敏感,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在金融领域的眼光和操盘手段有多么独到。   昳丽的面容永远都只是他迷惑人的表象,在温柔的言语间决人生死,才是这个男人真实的一面。   凉薄,决绝,不择手段。   此时宁柯已经转开了目光,正和段原随口聊着一个度假山庄的项目。   谢行正盯着吃了一半的焦糖布丁发呆,一旁的段瑶这时候却凑了过来,偷偷拿了点心盘里的马卡龙,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   “这个徐昭我一直不喜欢他,茶里茶气的,偏偏他粉丝就还真吃他那一套。”   “果然,就是个心思不正的。”   闻言,谢行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段瑶:“他很有名?”   “嗯呐呐。”段瑶回应道:“至少今年很有名。”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对着谢行眨了眨眼,简直和她哥哥一模一样。   “他惹到宁哥,可算是惹到铁板上了。之前我就听我哥说有个经纪人不长脑子,想把他家艺人塞到宁哥床上。”   “啧。”段瑶说到这里,不禁砸了砸嘴巴:“他也不看看那男的长得什么样子。”   闻言,谢行不禁一愣:“男的?”   “是啊。”段瑶随口应到:“宁哥那长相,那地位,男男女女不知有多少人想攀上关系。要我说,宁哥那张脸,以后谈个男朋友也很正常”   “等等。”段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眼看向谢行:“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宁哥吧?”   如今虽然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大家眼界更开阔,但是同性恋情依旧不是主流,容易受人歧视。   谢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吃布丁的勺子都磕到了白瓷盘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宁柯还在和段原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同性之间可以在一起,只是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他可不希望让宁柯听见讨厌这个词,不然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这个家里,他本来就和个外来者没什么区别。   “宁先生和谁干什么,要我管做什么?”谢行压低声音说道。   “说什么呢?你可是他弟弟,他肯定很在乎你的看法。”段瑶瞪着一双杏眼看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在乎?自从母亲生病之后,好像就没人在乎他了。   不过,宁先生确实很不一样,他会记得自己晚自习后会肚子饿,会照顾自己对新生活的不熟悉,甚至在自己不知所措时,总会从容优雅地解决好一切。   若是他以后有了另一半,不管是男是女,自己应该就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了吧。   好像……突然有些难受。   他好像一个小偷,拼命占据着本来没资格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且,他似乎也无法想象宁柯和另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样子。   这个男人虽然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温和亲善,但也同样疏离淡然,既抓不住,也留不下。   就好像天边高悬的明月,永远不会为了凡尘而垂首。   谢行的思绪越飘越远,没注意旁边的两个成年人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家小孩儿,话是真少啊,瑶瑶一个人就能把他吵死吧。”   “不过,你今天带他来,也是想教他点东西,是不是?”   宁柯偏头瞥了段原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举起鸡尾酒杯把剩下的一点甜牛奶喝完了。   不过,那对极为漂亮的眼睛却突然显得温柔了许多。   衬得整个人都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   他和谢行相处越久,就越会在他身上看见少年时期自己的影子。   敏感,寡言,什么事都习惯压在心里,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他如今表现在外的游刃有余,都是少时在父母那里经历过不知多少磋磨和失望之后留下的疤痕。   若是有机会,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步自己的后尘了。   ……   几人回家时,已经临近傍晚,宁柯作为感动全国好老板,早早就把宋洋打发回家了。   所以返程的时候,是宁柯亲自开的车。   虽然上辈子因为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驾照已经落灰很久了,但所幸肌肉记忆还在,不至于丢人现眼。   但自从谢行坐到他车后座开始,就显得十分沉默,即便他从前话也不多,也能看出现在的心不在焉。   不是都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的吗?至少从前他公司里的年轻小姑娘都这么说。   每次他请全公司的员工喝下午茶,他们都开心得要命,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会变好一点。   但是到了谢行这里,这法子好像就不管用了,宁柯已经透过后视镜瞟了他好几眼,他竟然一次也没发现。   不过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有点莫名其妙的心事也正常。   宁柯本来没想管,直到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搁着的手机弹了一条消息出来。   是谢明珏,问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宁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指示灯,看见时间还比较富余,才松开了扶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拿起手机去回消息。   过了几秒,谢明珏接着问他,阿行今天心情怎么样?   ……开始了开始了,今天他宁柯就是青少年心理学专家。   但还没等他酝酿一下怎么回复,对面的老父亲就又发了条消息过来:小宁,你能不能帮我探探阿行的口风,他母亲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末了,还附上一个猫猫啪叽一下扑倒的动图表情包,也不知道在哪一个群里偷来的。   ……这个家没他得散。   宁柯随手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看见信号灯亮了,便直接挂挡启动。   等到辉腾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之后,宁柯才又抬起眼,看向后视镜里谢行和他生父足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阿行,和父亲一起吃饭,会不会紧张?”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谢行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嗯?不,不会吧。”   也许是宁柯的问题太过突然,谢行还有点懵,本来线条凌厉的眼型此时瞪圆了,显得更像小狗了。   宁柯偏过头,轻轻笑了笑,桃花眼越发潋滟生光:“阿行,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对父亲印象怎么样?” 第13章   闻言,谢行便愣了愣,半晌才眨眨眼:“还,还好?”   宁柯又侧了下头看了有点迷茫的谢行一眼,才笑着转过头,降下车窗把胳膊支在了窗边,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十分松弛。   不知不觉的,他好像又回到了谢行熟悉的那副样子,温和从容,毫无攻击性。   “阿行,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你虽然能叫我一声哥哥,但我自认当不得你的长辈,做朋友倒更合适,你觉得呢?”   谢行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像是要和自己撇开关系,心下又起了点不安,下意识揪住了后座上自己的书包背带。   “所以,在我面前没必要太拘谨,想说什么就说,说出来才能解决问题,嗯?”   谢行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但是这份关照让向来孤寂的他更惶然了:“先生,我……”   此时辉腾已经上了高架桥,落日十分耀眼,宁柯随手把宋洋平时搁在挡风玻璃后面的墨镜摸了过来戴上:“所以,阿行,这么多年,你有怨过他吗?”   那对桃花眼被镜片遮住,让谢行看不见了,但是他就觉得,宁柯一定还在看着他。   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像总是无所遁形。   可是,怨……他怎么会不怨呢?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知见证过母亲的多少次绝望,多少次痛苦。他一个大男人,摸爬滚打怎么样都能活,可是母亲呢?   谢行从前看见过母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她从过去温柔知性的年轻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每日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的中年妇女。   他有时候都会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成为母亲的烦恼和累赘,还有什么用?   筒子楼里人多口杂,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听到过不知多少人背后的闲言碎语。   说母亲一定是年轻时勾引了有钱人,后来手段败露,才被抛弃沦落至此。   可是他并不相信,千错万错,也一定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错。   说到这里,关于那个男人是谁的问题,还是他背着母亲自己发现的呢。   要谢行说,他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谢行垂下头避开了宁柯的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翼,声音也有些不自觉的发闷:“我不知道。”   模棱两可的回答,向来是他遮掩内心的一种方式,即便宁柯刚刚已经那样掏心掏肺了,他也并没想敞开心扉。   但是宁柯是谁啊?他两辈子加起来在名利场上游走十来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自然能看出谢行还在含糊其辞,但是显然,如今并不是戳破的时候。   只不过是今晚心碎的人要加上谢明珏这位老父亲了。   宁柯终于转开了眼神,开始专心开车。   啧啧,为人父母真是艰难,以自己这幅心性,以后还是不要去祸害小孩子了。   ……   两人刚进家门,就闻见一阵浓郁的香味。今晚吴姨特意准备了火锅,因为家里的宁柯和谢明珏都吃不了辣,谢行的口味也还没摸清楚,便准备了菌菇和番茄两个口味的锅底。   谢明珏正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财经杂志。   看见他们进了客厅,便立刻向宁柯投来了渴望的眼神。   宁柯:“……”   趁着身后的谢行正在挂衣服,宁柯对着谢明珏耸了耸肩,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啪的一声,谢明珏就把那本用来摆拍的财经杂志丢到了茶几上。   开饭之后,宁柯坐在这对父子中间,更是选择性忽视了谢明珏的几次试探,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正在埋头干饭的谢行的时候,宁柯终于坐不住了。   他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几行字,从餐桌下面递给谢明珏看:   “十几年前把儿子弄丢的是您又不是我,要我冲锋陷阵能有什么意义呢?您说是吧。”   谢明珏:“……”他就知道,这事指望小宁完全不行,这孩子只会给自己添堵。   怪不了人,又咽不下这口气,激得他直接把宁柯碗里已经涮好的毛肚抢走了。   宁柯:……啧,他好像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但是餐桌边倒终于安静了下来,宁柯开始慢悠悠享受热气腾腾的火锅。   说出来不怕丢人,他都快忘了上次吃火锅是什么时候,商务洽谈时合作方只会请他吃一些填不饱肚子的精致西餐。   至于家里……成年之后,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回自己家吃过饭了。   一顿平常的团圆饭,对他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的一场梦。   等到这顿饭快吃到尾声,宁柯依旧不为所动,谢明珏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道理。   他又如坐针毡了一会儿,便越过宁柯用公筷给谢行夹了一筷子已经煮好的排骨。   等到谢行抬起头,那对黑亮的瞳仁终于对上他的时候,谢明珏才终于开口:“阿行,最近你妈妈怎么样了?”   闻言,谢行没有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了谢明珏一会儿,才终于应道:“医生最近和我说,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是不太乐观。”   “毕竟确诊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乍一听倒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但是宁柯知道,那是谢行对他这位生父,不知压抑了多久的谴责。   宁柯虽然对这本书的情节并不算了解,但他还记得,这位男主角虽然在最终走上这条断情绝爱,只搞事业的人生道路上遇见过诸多坎坷,但他母亲的离去,绝对是添了最大的一把火。   因为那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绊了,失去了,那便没有留恋了。   谢行说完这句话,餐桌边的氛围就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谢明珏一时有些语塞,但谢行显然并没有解围的打算,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没有情绪,却足以让人不安。   宁柯没有掺和进这对父子尴尬的氛围里,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火锅锅底沉默地冒着泡泡。   半晌,谢明珏才终于讷讷开口:“阿行,过去那么多年没能好好照顾你们,确实是我的错,所以,我是真心想补偿你们,要是有机会,能让我去见见你母亲吗?”   “……”谢行抿了下唇,低头把筷子搁到了调料碟上:“医生说,母亲需要休息,不方便见人,况且……她应当也不想见您。”   “谢叔叔要只是愧疚,想要补偿,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不管怎样,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况且……”,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宁柯:“谢叔叔应该也是个好人,毕竟您让哥哥这么优秀,一来您没做错什么,二来,您应当也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叫宁柯哥哥。   不过,宁柯没想到自己已经这么降低存在感了,这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刚挑了下眉梢,就看见谢行拿起公筷又把那块排骨夹回了谢明珏手旁的空盘子里,抽出几张餐巾纸擦了下嘴,便站起身:   “我吃好了,先去写作业了。”   说着,他便推开椅子,捞过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书包,直接上了二楼。   “……”一阵静默,让气氛更加沉重了。   人都走了一会儿了,谢明珏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有点无助地转过头看向宁柯:“小宁,我说错什么了吗?”   ……宁柯只想说,他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是一团乱麻,如今换了个世界,倒要当起情感大师来了。   他抬手把那块命运多舛的排骨又夹到了自己碗里,又给谢明珏捞了个鱼丸,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您没说错,但是阿行也同样没错。”   宁柯又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   谢明珏被他说得彻底懵了,堂堂谢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西京叱咤风云数十年,也没有如此迷茫又无助过:   “所以,小宁,现在该怎么办,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他们母子俩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我真的……”   宁柯叹了口气:“爸,您和阿行认识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吧。你们都需要时间。”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谢明珏的后背:“放心,我会好好和他谈谈的。”   上一世时,他最隐秘的渴望便是一个圆满的家,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手不管。   “……”谢明珏看了宁柯好一会儿,久到宁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才斟酌着开了口:“小宁,你好像真的变了好多。”   这不是简单地能用懂事了来解释的,从前的宁柯是个工作狂,在家里除了工作上的事,不会和他多说一个字。   但是如今,却多了不少人情味。虽然不像段家那个小子那么张扬,但是会安慰人了,话语间也生动了很多。   要不是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都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已经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闻言,宁柯倒没觉得紧张,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眼尾微扬:“那父亲觉得,现在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14章   谢明珏不觉愣了一下:“自然是好的。”   相比于从前那个和谢氏研发的AI机器人不相上下的小宁,显然是如今的更好相处,这个家也更有一副家的样子了。   宁柯又弯了下眉眼:“那不就好了。”   他说完,就转开了眼神,自顾自地捞了一勺煮好的青菜,开始接着吃晚饭,像是中途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一旁的谢明珏还没回过神来,他刚发现他这个儿子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能这么迷惑人,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总能摆平一切。   唉,他的眼光果然不错,小宁天生就是混迹商场的料,也不知道以后能骗到多少小姑娘。   ……   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谢行也没从他二楼的房间出来过。   宁柯晚上又绕着山庄跑了两圈,在书房里抱着电脑草草回了几封已经不能再拖的工作邮件,才又回到了客厅里。   谢明珏还坐在那里,电视里放着没有营养的晚间肥皂剧,但是他显然是在发呆,没看进去一点。   看见宁柯裹着白色的真丝浴袍下了楼,他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小宁?你下来干什么?”   宁柯应了一声,接着没怎么停留就向着厨房走:“我来替您去关心一下阿行。”   “啊?”谢明珏没反应过来,等到人都走没影了,才一把扔了手里的电视遥控器,追到了大理石面的料理台边上:“小宁,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他做碗粥啊,阿行晚上根本没吃多少吧。”   宁柯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菜谱,这是他今天刚刚向百味轩的厨师长要的,虽然找吴姨做也是一样,但是他对做饭还是有点好奇,想自己亲自试试。   “小宁,你?做饭?”谢明珏一时无言以对。   要知道,虽然宁柯是十岁那年被他在孤儿院挑中收养的,但自那之后,就是被他专心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和圈子里其他富家子弟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   宁柯没听出他语调里深深的不信任,含糊应了一声,又扫了几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以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记住一个短短的菜谱还不是手拿把掐。   大米是他半小时前已经叫吴姨帮他淘好的,其他蔬菜和肉类也是冰箱里应有尽有,呵,他就不信他一个在斯坦福都能连跳几级的男人,能驯服不了这小小厨房。   一个小时之后,宁柯和谢明珏对着糊了的锅底陷入了沉默。   “啧。”宁柯咂了下嘴:“没关系,只是下面有点糊了而已,问题不大。”   他说着,就把热粥盛到了碗里,乍一看居然卖相还不错。   “这不就好了。”宁柯把碗搁在了木质托盘上,还放了一碟之前吴姨腌好的榨菜,抬起头看向谢明珏:   “放心吧爸,阿行是个好孩子,我和他好好聊聊,他总能想明白的。”   “……”,他能说,他现在有点担心了吗?他怎么感觉小宁和段家那小崽子待久了,也变得有点不靠谱了呢?   ……   宁柯站到二楼谢行的房间门口,屈起细长的手指敲了几下门。   但是他没想到门并没有关严,插销那里发出一声轻响,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本来背对着他的谢行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宁柯的时候愣了一瞬,下一秒就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飞快塞到了抽屉里,发出咔哒一声响。   宁柯:……嗯,小家伙有点隐私倒也正常。   他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走到了书桌边,把手里装着热粥和小菜的托盘放到了谢行旁边。   “今晚的夜宵,我亲手做的,要不要捧个场尝一下?”   谢行:……宁先生亲手做的?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毕竟他那副模样,看起来可和灶台半点不相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宁柯简单看了一眼谢行的书桌。   因为用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桌面十分整洁,除了几本明显已经写了一半多的练习册,就只有一沓打满了草稿的A4纸,旁边几支中性笔摆放得十分随意。   显然在他进屋的上一秒也并没有被抓在谢行手里。   宁柯把托盘又推了推:“作业做完了就吃点东西吧,另外……”   他用指骨敲了敲书桌:“我能坐这里吗?”   谢行把那碗粥捧到了自己面前,又对着宁柯点了点头:“可以。”   宁柯唇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便顺势坐到了书桌边,他今晚穿着的真丝浴袍衬得他整个人白到发光,在白色的布料映衬下也丝毫不显逊色,倒衬出一股玉色的温润来。   从谢行的高度,还能看见他纤瘦的小腿和脚腕,腕骨凸出,青色的血管交缠,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和旖旎。   沐浴露的香味在空中浮动,存在感十分强烈,谢行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舀了勺粥就塞到嘴里。   ……总感觉好像有股淡淡的糊味,不确定,再吃一口。   宁柯看见谢行表情还算正常,不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的厨艺也没有太烂。   他又欣赏了一会儿专心吃饭的小孩儿,才慢悠悠开口,切入了正题:“阿行,我能问问,今天晚饭的时候,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呢?”   闻言,谢行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咽下那勺粥,把瓷碗搁到了托盘上,仰起头,眸色中罕见地带了点认真:“都有。”   仰视的姿势,让他的眼睛褪去了平时的锋锐深邃,变得有些许青涩和可爱,在吊灯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几乎无法让人不喜欢。   宁柯的心下不觉蠢蠢欲动起来,又有点想逗人了。   他撑着桌子,微微俯下身,桃花眼弯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阿行并没有讨厌我?”   谢行的心性虽然在同龄人里已经很成熟,但他到底太小了,见过的人,见过的世面太少,在宁柯这副容貌的威慑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而且,他原本以为宁柯来找自己是想训斥自己一顿,毕竟他也知道晚饭时自己有些过于不知好歹了,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话题会转到这里。   谢行不觉向后缩了一下,靠到了椅背上:“我……为什么要讨厌宁先生?”   “嗯?”宁柯歪了下头,摆出一副有点委屈的神情来:“我以为阿行在怪我,这十几年占据了父亲眼前的位置。”   “没……没有。”谢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委屈,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宁柯一样,能让他束手无策。   “被父……被他收养,也不是宁先生的错。”   宁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阿行这么明事理,怎么可能真是那么想的?”   说着,宁柯便善解人意地直起身子,收起了他惯常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套,他感觉再这样逗下去,小家伙就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宁柯接着说道:“其实,阿行,我们两个是很像的人,不是吗?”   他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我从没和你说起过我的过去,是因为它听起来并没有我看起来那么光鲜。”   闻言,谢行仰起头,发现宁柯的视线已经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了,侧面看过去,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幽远。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明明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为什么在他们口中我还是一无是处……”   他的话语逻辑其实有些混乱,因为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原主,还有他自己。   他说他和谢行很像,那他和原书里的宁柯又何尝不像呢?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得到父亲口中的一句认可。   只是幸好,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谢行愣愣地仰头看着宁柯,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宁先生也有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他也有烦恼,也有执念,就好像天上的神仙,突然沾染了红尘。   让人不觉想再靠近一点。   但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宁柯就又看向了他,桃花眼依旧像平常一样潋滟生光:“可是阿行,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随手拿了谢行几张草稿纸到自己手里,但是目光依旧是看着谢行的:“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们整个圈子都知道,父亲心里对一位姑娘情根深种。”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谢氏也依旧没有一位女主人,即便曾经有那么多人打过父亲的主意,也都没用。”   “……”说起来,谢行并不知道这些,他对谢明珏这位父亲的了解,都仅限于媒体报道,这些私下里流传下来的八卦,他又从哪里知道呢?   看着小家伙愣愣的眼神,宁柯心下有点发软,指骨匀亭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耳垂,像是在安抚一只惊惶的幼崽:   “所以,阿行,父亲和你妈妈的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你我的过去一样,谁都怪不了,只能去怪命运。” 第15章   宁柯的指尖触感温凉,因为没有茧子,所以十分柔软。   在宁柯摸上他耳侧的那一刻,谢行的大脑就宕机了,从前他虽然也被宁柯摸过头,但是耳垂显然是个意义不同的地方。   脆弱又亲昵。   他看着面前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宁柯说的话倒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阿行,你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父亲需要适应他父亲的角色,你也同样有真相要去了解,对不对?”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谢行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看着懵懵的小孩儿,宁柯不觉轻笑了一下,也许连谢行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一样,再配上那对氤氲着水光的黑眼睛。   活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   真是可爱。   宁柯终于适时地收回了手,给谢行一点空间好好平静一下。   他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了刚刚捏在手里的几张草稿纸上,上面用黑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   上一世时,宁柯在斯坦福修的是双学位,除了主修的商学之外还辅修了人工智能专业。所以,他最擅长的学科之一便是数学。   他歪头盯了那张草稿纸一会儿,倏然看向终于回过神来,又开始专心喝粥的谢行:“阿行,你的数学成绩应该很好吧?”   一个学生的思维,往往最能体现在手稿上,虽然宁柯的学生生涯比常人要短很多,但是他依旧深谙这一点。   “嗯?”谢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嗯……我确实比较喜欢数学。”   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以这个小家伙的性格来看,他显然是谦虚过头了。   至少宁柯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能得到他一句真心赞扬的人,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还没问过你呢,阿行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   谢行微微抿了抿唇角:“我想,我想去西京大学,读数学专业。”   他的目光还透露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遭到嘲笑,但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能看出来,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藏着的渴盼。   他是真的很喜欢。   宁柯不禁心下一软,他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对于去哪里读书,读什么专业,他好像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因为他是宁家唯一的儿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为了公司而活的。   包括去斯坦福也一样,因为那里背靠硅谷,能得到最丰富的人脉和资源,为宁氏的新兴科技打开市场。   但是谢行和他不一样,宁柯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如今的谢氏不需要后继者再那样拼命了,路在他们手上就能铺好,而谢行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比他要自由。   宁柯随手抓起一支笔写了点东西,便低头把那几张草稿纸又放回了原位:   “我记得谢氏是在赞助西京大学和北欧几所名校的交换生项目的,里面就有数学专业,阿行有兴趣吗?”   “……”谢行愣住了,他没想到宁柯会支持自己,他从前和母亲说起过自己的梦想,但是因为如今基础学科的就业形势并不好,而且培养年限很长,母亲并不赞同。   就算回到谢家之后,他也以为这种家族的要求会更为严苛。   他原本以为没人会理解自己。   “不过,以后阿行要不要接我的班,很清闲的,还可以去投资你感兴趣的课题。”   说到这里,宁柯倒有点心虚了,毕竟众所周知,人染上班味儿以后就戒不掉了。   趁着谢行还没反应过来,宁柯轻巧地从书桌上滑了下来,顺手又摸了一把小家伙的后脑勺:“现在说这个还早,不过不管如何,好好努力,嗯?”   “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一会儿记得把空碗拿下去。”   青年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门又被重新合上,徒留下谢行望着宁柯已经消失的背影发呆。   空气中还留着些许沐浴露的清香味,半晌,谢行终于回过头,拿起了那张宁柯刚刚看过的草稿纸。   几分钟的时间,宁柯就帮他画好了他晚上一直在纠结的一个函数图像。   ……从小到大,在数学这个方面,他从来都是自己摸索,没有人教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和他的思维如此契合。   谢行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一下,晚上一直郁结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   他这位哥哥,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一点。   ……   第二天一早,宁柯是被手机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叫醒的。   他抱着被子,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到手里,指纹解锁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段原的消息轰炸。   “阿宁,你看微博了不,我就说我靠谱吧。”   “啧啧啧,这个舆论方向都不需要我们砸钱去引导。”   “最近国际局势本来就紧张,民众积怨已久,你信不信等明天股市开盘,腾云的股价就会跌一截。”   “嘿,阿宁,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下这么大一盘棋要出结果了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宁柯:……啧,当然是因为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随手回了个猫猫重拳出击的表情包,就退出了微信,打开了原主八百年不用的微博。   热搜第一就是“徐昭”这两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   宁柯顺手点进去,点赞最高的营销号已经把瓜条理清楚了,从徐昭连续一年的酒店开房记录,到通过最近曝光的照片挖出的金主身份,就是腾云的一个高层,写的那叫一个直观易懂。   墙倒众人推,除了这事之外,徐昭还被爆出了之前片场耍大牌拖延剧组工期,还有利用粉丝后援会非法集资的事情。   这种事态发展的顺利程度虽然在段原的预料之外,但是对于宁柯来说却早在计算之内。   舆论战,向来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好手段,只不过是别人想不到,也用不好而已。   这么一套下来,不仅腾云的新品发布会要受到影响,股价也一定会有不小的波动,足够秦煜忙活一阵了。   而且据说那位远在北美,退居幕后多年的腾云董事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宁柯随手刷了一会儿网友们的评论,刷着刷着就精神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扔到床头,准备起床去洗漱。   他正叼着牙刷站在镜子前思考今天有没有该死的合同要看,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宁柯走到门边的时候,谢明珏正扒在门上低声叫他:“小宁,小宁?你起了没?”   宁柯:……我要是没起怎么可能听见呢?   他扭开金属门把手,谢明珏一时不察,差点扑到他身上:“哎小宁,你好歹吱一声啊。”   “吱。”宁柯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含糊应了一声便转身要去漱口,谢明珏也一路跟到了洗手台边上。   “小宁,刚才老段给我打电话,你和腾云那边,是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宁柯刚刚吐掉了嘴里的泡沫,随手按了两泵洗手液到手里:“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   “那小宁,你没事儿去对付他们干什么,腾云那群从国外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谢明珏:……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宁柯扯过洗手台旁挂着的毛巾把手擦干,转过头看他:“开个玩笑爸,你看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去招惹别的公司了?肯定是事出有因,不得不为。”   闻言,谢明珏皱了下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这我知道,小宁,你在商场上向来不用我操心,我只是觉得这次你的手段和平常不太一样,我教过你这个吗?”   宁柯把手里抓着的毛巾重新挂了回去,耸了耸肩:“自学成才嘛,爸难道觉得这办法不好?”   ……当然很好,这种曲线式的舆论战,妙就妙在很难被抓住把柄,就算深究,也会觉得是娱乐圈里的互扯头花。   但是放在宁柯身上就很奇怪了,他这个孩子,可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从前他在商场上干的事,桩桩件件都拉满了仇恨。   他都怕宁柯一出门车胎就要被人扎。   今天老段和他讲起的时候满口都是羡慕,羡慕他有个这么聪明的儿子,不像段原,替别人跑腿都高兴得不知道北在哪儿。   但是孩子嘛,早晚会走出自己的路。   谢明珏一下觉得自己又沧桑了好多,叹了口气:“当然好,不过小宁,你确实要小心点,秦煜背后还有腾云的董事长,要是你招架不住了,一定要来和我说。”   宁柯笑了笑:“好的爸。”   说起来,他还从没体验过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上一辈子他刚接手公司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纰漏,他的父亲总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久而久之,这手段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对了。”谢明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起头看他:“昨天你和阿行谈得怎么样?我刚刚看见他去花园晨读了,就没去打扰他。” 第16章   “聊得挺好的。”宁柯在他当作睡衣的宽松T裇衫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居家服,带头推开房门准备下楼。   在走廊里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过身和谢明珏说话:“不过爸,你也得控制一下自己,阿行他现在边界感很强,有些事你还不如不说。”   谢明珏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在处理父子关系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束手无策,还不如听小宁的,至少看起来比他靠谱。   ……   一楼的餐厅里,谢行刚刚从花园里晨读回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早点,比他在四季湾住的时候还要丰盛。   谢行坐到餐桌边,把手里的单词书搁到一旁,吃小笼包的间隙里,顺手把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段瑶一早就给他发了不少消息,只不过他一直没回,但是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娱乐圈里当红明星的八卦总是能吸引很多流量,经过一晚上的彻底发酵,如今的舆论已经趋近于白热化,腾云科技的公关更是已经火速和徐昭撇清关系,新品发布会也随之推迟了。   现在更是连早间新闻都开始推送了。   谢行把那则报道草草读了一遍,虽然昨天在清吧的时候,已经从宁先生和那个姓段的男人口中知道了大概情况,但是今天看下来,还是会觉得叹服。   即便宁柯只是出了一个主意,执行方面都是下放给别人做的,但是他在舆论方向把控和爆料切入点方面的精准,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他分明记得,他这位哥哥今年也只有二十四岁而已。   “早啊,阿行。”   谢行听见有人叫他,嘴里叼着包子愣愣抬头,就看见刚刚他心里想着的主人公正笑着站在他面前。   居家的风格让宁柯整个人的气质比平常还要温和一些,头发睡得有点乱,在额前鬈曲着,宽松的T裇领口被外搭的薄外套扯得有点歪,露出了细白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条。   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白得惊人,几乎一下就晃到了谢行的眼睛。   宁柯把谢行旁边的椅子拉开坐了过去,给自己盛了一碗甜豆浆:“刚才听爸说,你这么早起来背单词?”   “嗯。”谢行把包子吃完了,终于能开口说话:“明天老师要听写。”   宁柯轻轻笑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还有着四中喜欢听写单词的传统,   他给自己又夹了一根油条泡到豆浆里,动作间看见谢行搁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备注是个很熟悉的名字。   “呦,瑶瑶那丫头这么早给你发消息?”宁柯带着点揶揄地笑道。   向来不会开玩笑的小孩儿哪里听得出宁柯的调笑,一下就慌了,生怕自己犯了错:“不是,她就是……”   逗人百发百中,让宁柯心情颇好,他给谢行又推了一杯橙汁过去:“我知道,在和你说徐昭的事情,对不对?他们兄妹俩就没一个不喜欢凑热闹的。”   谢行终于松了口气:“嗯,是的。”   闻言,宁柯倒是想起了什么,细长的手指托到下颌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没问过你呢,阿行,会不会觉得我们在背后算计人的手段很阴损啊?”   “啊?”谢行飞快摇了摇头:“本来就存在的事,就不叫算计了。”   宁柯不禁闷声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的,这位男主角在原书里的手段可比他要放肆得多,最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再加上成长过程中承受过太多的恶意,这点手段在他面前已经算是很文雅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不禁抽痛了一下,要不是被逼到绝路,谁会甘心鱼死网破呢?   就像他从江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像原书的谢行为了向上爬以命相搏的那一刻。   他们都是在绝境中挣扎过的人,没有谁比谁更幸运。   坐在对面的谢明珏看着相处融洽的两个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幸好,阿行还是比较喜欢小宁的。   ……   不过在西京商圈的另一头,身处腾云科技顶楼的秦煜就完全没有享受周末的闲情雅致。   身着黑色笔挺正装的男人刚刚把厚厚一摞文件夹丢到了办公桌前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坐在转椅上,正闭着眼揉着鼻梁。   半晌过去,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才哆哆嗦嗦地弯下身,试图去捡散落一地的文件夹。   「放下。」①秦煜闭着眼沉声说到。   男人浑身又是一抖,赶紧放开了手,重新规规矩矩地站好:「秦总,现在公关部已经出台了应急预案,我们会尽可能缩小损失……」   秦煜睁开了眼,那对浅淡的灰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颇像一只猎隼:「你觉得我找你来是为了听这个?」   「呃……不是,秦总。」   秦煜双手一撑转椅扶手站起了身,慢条斯理地从办公桌后面转到他面前,腰身抵到了桌沿边上,顺手端起了桌上那杯足足加了两勺枫糖的美式咖啡。   用细长的咖啡勺慢慢搅着:「安德森,从前在北美的时候,你和多少人玩儿,怎么玩儿,我应该都没管过你,那是因为你没在工作上出过纰漏,你应该知道的吧?」   被唤作安德森的男人慌忙应到:「是的,秦总!都是您宽容……」   「我并不宽容。」秦煜打断了他的奉承,歪头看着他,英文的发音也一下从优雅圆润变得冷肃。   「所以,我想你告诉我,怎么这次就在这个小明星身上栽了跟头呢?怎么,是华国的小男孩儿很对你胃口吗?」   闻言,安德森更慌了,上下牙开始打颤,目光不受控制地游移到对面年轻男人的腰间,他还记得从前在北美的时候,秦煜跟在董事长身边,枪法向来是百发百中的。   「不是,秦总,这次是我糊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闻言,秦煜叹了口气,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慢慢踱到了安德森面前。   他的身量很高,比男人要高出半个头:「你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了,你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要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你在华国干的这桩窝囊事……」   听见秦煜口中提到的父亲,安德森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接着“扑通”一声跪到了地板上:「秦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求您别告诉容先生。」   「……」,秦煜歪头欣赏了一会儿他格外狼狈的神色,似乎觉得很有趣,这才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男人忙不迭点头:「我会全程去盯着公关部,还有那个小明星,我保证让他再翻不了身。」   闻言,秦煜不禁嗤笑一声,做工精良的手工皮鞋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男人的膝盖:「那就快滚吧。」   男人慌乱起身,一边鞠躬一边向门外退,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后悔。   秦煜只觉得好生无趣,冷笑着回过头,单手端着咖啡杯慢慢喝着,仰头时喉结微动,冷淡的灰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西京商圈另一头,同样高耸入云的大厦。   不知过了几分钟,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秦煜以为那个蠢货又回来了,皱着眉回头,待看见人时,眉梢却是挑了一下。   「萨拉,你怎么来了?」   年轻的女人有一头银亮色的卷发,身着丝绸衬衫和阔腿长裤,怀里抱着一沓刚打印好的文件,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该来吗?”   不同于安德森,虽然同样是西方人的深邃面孔,她张口却是一口流利的华语,几乎听不出口音。   秦煜笑了一下,不过这次不是冷笑,显得那对灰眸子也不再那么冰冷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顺手接过萨拉手里的文件,随手翻开看着。   年轻的女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腾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你不用担心,倒是父亲那里……”   秦煜懒懒地掀起眼皮:“他知道了?”   “没有。”萨拉耸了耸肩:“他正在夏威夷度假,不知道华国的事,我只是说,最好还是瞒得紧一点。”   秦煜似乎并不太在意,又垂下了眼,随口应了一声,转身抽出笔筒里的钢笔,在文件下面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是你第一次吃败仗吧。”萨拉歪头看着那桀骜不驯的笔迹,轻声问道。   秦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会让它变成最后一次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把文件塞回到女人手里。   “是吗?”萨拉偏头笑了笑,银发在阳光下更显耀眼:“那祝你好运了。”   漂亮的女人转身走了,背影十分窈窕,秦煜却并不想欣赏,他呼出一口浊气,又转过身,重新转悠回了办公桌后面。   拉开抽屉,从层层叠叠的旧文件,钢笔,和一卷卷支票里翻出来了一张照片。   相纸是崭新的,不过上面的人像倒有点模糊,只能看出身形。   因为那张胶片偷拍于六年前的华尔街。 第17章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裹着一件米色的长款风衣,版型挺括又修身,下摆在风中鼓动,衬出了他纤瘦的身形。   因为下了雨,身旁的人正替他撑着伞,伞面向下倾斜,再加上他脖子上围着的灰色围巾,便仅仅露出一个白皙又秀气的下颌。   在色调灰暗的相片上十分显眼,又无端生出几分脆弱。   若不是有意去想,是绝不会有人把这张隐晦的照片和真人联系起来的。   但是秦煜显然不是常人。   他在和宁柯会面之后便对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之后便去着手调查他的过去。   但是谢家显然把他保护得很好,除了官方的媒体报道之外,他的手下掘地三尺,也只找到了这么一张模糊的照片。   那年宁柯十八岁,正在宾大的沃顿商学院读书,谢氏给了他太好的资源,让他年纪轻轻就能在华尔街上随意出入。   想想那一年,他秦煜还待在那个水深火热的贫民窟里挣扎求生,为了半块儿被人扔掉的三明治和野狗抢食。   宁柯身上,有太多他曾经渴盼的东西,正统的出身,和圆满的家庭。   在秦煜来到华国之前,他原本以为宁柯就和他从前见过无数次的精英学院派一样,倨傲却又死板得要命,急功近利,眼光永远只局限于那么一亩三分地。   但是那次见面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这次大错特错的是自己。   宁柯的外表漂亮,温和又耀眼,但言辞锋锐,目标坚定,同时又能做到滴水不漏。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么多蠢货大不相同。   以至于这次,还成功地让他栽了跟头。   是的,即便秦煜没有证据,他也能猜到这桩意外背后的人是宁柯。   表面上,这只是华国娱乐圈里一个当红小明星和金主之间的关系败露后的一场闹剧,但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每一条证据链都环环相扣,每一次风向的转变都精准明确。   再加上腾云的发家史本来就不太光彩。   真是完美的一步棋啊。   能让他见第一面神经就兴奋起来的人,还果真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秦煜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上那像玉一般润泽又秀美的一抹白,沉吟许久才喃喃开口:“你可真有趣啊,honey.”   ……   过了这个周末,大家又开始逐渐步入正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这一周也过得平平淡淡,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非算上谢行他们班的班长徐钰在周二的体育课上打篮球把左手腕弄骨折的事。   把班主任李岩气得要命,特意开了班会和线上的家长会,着重强调安全问题。   毕竟在高三这个档口,是任何纰漏都出不得的。   因为这事,让本来就爱出风头的徐钰都难得消停了几天,要知道他平时可是连老师忘留作业都要特意举手提醒的人。   就这么一直到了周六,因为临近国庆节和中秋节,四中高三的学生们终于要迎来自暑假后的第一个小长假了。   这天下午的自习也破天荒地改成了全年级的体育活动课。   等到整理完六科老师在这几天留的一堆练习册和试卷之后,段瑶也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和小姐妹一起买了杯奶茶回来。   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放学也就只剩下十几分钟了,段瑶晃悠回自己的座位,身后的谢行听见动静,终于从厚厚一摞文件袋后面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我去!”段瑶根本没看见他,被吓了一跳,她捏着奶茶杯看着面无表情的谢行,语气有些震惊:“你没出去跟那帮男生去打球吗?”   谢行有些懒散地掀了一下眼皮,眼神里让段瑶品出一种看见笨蛋的怜悯感。   “……”她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坐到座位上嚼了一会儿珍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眼神有点古怪地看向谢行:“嘿,谢行,你该不会打算整个假期都要学习吧,不打算出去放松一下?”   谢行正在写一道物理大题,他一边画着图,一边摇摇头。   从上小学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母亲要求着几乎全部集中在学习上,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高考应该是唯一能改变他和母亲境遇的机会了,所以放假对于他来说,只是换一个地方自习罢了。   即便回到谢家之后,生活条件好起来了,他也不用再时刻为钱发愁,但谢行还是习惯依靠自己,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谁都靠不住。   “真的吗?”段瑶有点怀疑地问道:“我记得我哥名下一个温泉度假山庄要开业了耶,剪彩他肯定邀请了宁哥的,你不打算去凑个热闹吗?”   对于宁柯工作上的事情,谢行向来了解得不算多,也不打算去掺和,他正想开口婉拒,旁边倒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   “段瑶,你和他聊天能有什么意思啊?几个钟头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是徐钰。段瑶一听见这声音就头疼,恨不得把手里剩下的半杯奶茶都砸到他脑门上。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过头眯眼看着他:“我和谁说话,怎么又碍着你的事了?”   班里的同学也有些家境不错,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因为徐钰家的建材公司最近几年发展不错,大家对他的嚣张跋扈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去招惹他 。   但是段瑶毕竟是段家两辈唯一的女孩儿,千娇万宠着长大,虽然平时为人处世都足够知书达理,但遇见讨厌的人也向来不压着脾气。   听见段瑶那丝毫不留情面的语气,徐钰不禁对谢行更不满了一点,本来周一数学周测的时候,谢行就考了一个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抢尽了原本属于他的风头。   他本来想在周二的体育课上扳回一局,毕竟谢行那家伙似乎从来都不参与什么体育活动。   奈何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班主任和自家亲爹臭骂一顿。   想到这里,徐钰火气更盛,他想起上周末张子瑞和自己说过的他打听到的情报,一时冲动就开了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跟他做朋友,别是被他这张脸骗了吧?”   他这么说话已经有些冒犯人了,段瑶眉毛一下皱得死紧,刚想起身,谢行却楸住了她的校服袖口把人按住了。   少年回过头,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徐钰,几乎一眨不眨:“我是什么人啊?”   他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这张脸漂亮,男人怎么能说长得漂亮呢,当然宁先生那样的除外。   徐钰显然已经昏了头,根本没注意到谢行已经变得有点危险的眼神:“当然是和他妈一路货色,靠脸去插足别人家庭,最后被赶出门,还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话还没有说完,段瑶就挣脱了谢行的压制,“噌”得站起了身,但还没等她做什么,段瑶就感觉自己耳边一股劲风,把颊边的碎发都吹了起来。   之后便伴随着徐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也不知道为何,谢行的准头好得吓人,即便隔着两排座位,那本足足有三指厚的单词书的书脊,也精准地砸到了徐钰的脑门上。 第18章   二十分钟后,徐钰呲牙咧嘴地坐在校医室里,医生手里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正在给他消毒。   他不时叫唤一声,示意自己很痛。   谢行扔出去的那本书分量不轻,虽然没有见血,但还是破了皮,此时淤青得也很明显。   段瑶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啧”了一声,挑开帘子转到了就诊室外面。   谢行正有点懒散地靠在墙上,李老师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虽然身高比谢行矮了一大截,但气势依旧丝毫不减。   “你们就非得在放假之前给我整出点事出来是吧?”   “不是,老师,事情是……”段瑶凑到李岩旁边,本来想替谢行说说话,李岩却摆摆手打断了她。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班里有监控的。”   段瑶:……啥?监控?   李岩显然没觉得教室有监控这事有什么不对劲,接着对着谢行说到:   “这事的确是徐钰不对,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说他的,不过你为什么不等着老师来解决问题呢?自己倒是先打起来了。”   谢行抿了抿唇,依旧没做声。   在原来那所学校里,有些有点家世的学生,是老师也不想招惹的,就算自己和他们之间闹了矛盾,最后倒霉的也总是自己,更别提过后母亲还要登门道歉。   这次确实也是他太冲动了些,不过徐钰那样说母亲,他也确实忍不了。   看着谢行一句话不说的模样,李岩又叹了口气:“现在幸好是徐钰没出什么大事,你想没想过万一要是见了血呢?要是那本书砸到什么不该砸到的地方了呢?”   闻言,段瑶倒是在一旁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出事吗?”   李岩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就别瞎搅和了。”   说到这里,李岩便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了手机:“行了,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找你们双方家长商量一下的。”   听了这话,谢行下意识抬了头,从事发到现在第一次有点慌:“老师,你别……”   李岩正在翻通讯录,闻言抬眼瞥了谢行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怎么不冷静点找成年人处理问题,总要长点教训的,凡事不要那么冲动。”   “嗯……你爸爸当时留的联系人名字是,宁柯,这是你什么人?”   听见不是谢明珏,谢行松了一口气,但是一听见宁柯的名字,谢行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才刚给宁先生留下点好印象,这么快就要因为打架被请家长。   宁先生每天管着那么大一个公司,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来掺和自己这点破事儿。   谢行又抿了下唇角,终于有些泄气地开口:“是哥哥。”   ……   谢氏集团,二十八楼。   办公室里的氛围有些凝滞,宋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一旁的研发组组长,有些犹疑地开口:“宁总,您的意思是现在成立一个新的研发组,专攻这个……深度学习?”   宁柯“嗯”了一声,把自己办公桌上烂七八糟的合同和策划案收拾了一下:“我的方案里应该写的很清楚?”   “嗯……是的。”宋洋还是有点犹豫:“可是目前距离竞标会只有几个月了。”   “深度学习”其实是上一世时外国在计算机领域提出的概念,后来便应用在了人工智能领域。   不过在这个世界,这一概念还十分不成熟,更不用说融合进全球都刚刚起步的AI领域了。   几个月完成一个全新框架的构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宁柯细长的手指交握,托到了下颌上,那对桃花眼被掩在镜片后面的时候,便显得锋锐许多:“具体的实施方案,还有基础代码我已经写好了,有这个做根基,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还有……李组长?”   一旁叫做李牧的男人连忙欠身:“宁总。”   宁柯应了一声,接着说到:“这个新成立的项目组,我打算找几个年轻人负责,你就还是按原安排不调动,继续原来的项目,好吗?”   李牧一愣,心下有点慌:“宁总,我可以……”   就算他对这个深度学习的概念并不了解,但李牧看过宁柯的方案之后,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个项目的前瞻性。   几个月后竞标,用这个方案的项目组无疑胜算更大。   而那笔奖金,也正是他需要的……   宁柯优雅地一抬手,示意这件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我们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机会,是不是?还有,我记得你妹妹最近病情不太乐观,是吗?”   李牧没想到宁柯连这件事也知道,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是。”   宁柯不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这个方案需要投入的精力太多,回报高,风险同样也高。”   “相比于事业,还是家人更重要一点,不是吗?”   闻言,李牧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我可以……”   一旁的宋洋听见了,不着痕迹地对他挤了下眼睛,颇有种到此为止的意味。   从前的宁总从不会花心思去和项目组的技术人员聊天,现在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但宋洋知道,宁总对于公司大方向的把控,依旧是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的。   一定意义上来说,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控制欲。   幸好这时宁柯的手机又响了,导致他根本没有听见。   他瞥见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备注,但是他又没有随意泄露自己私人号码的习惯。   那就只能是他爸给出去的了。   宁柯对着面前的两人略一颔首,拿起了手机。   “宁先生你好,请问您是谢行同学的哥哥吗?”   宁柯不觉抬手扶了下镜框:“我是,请问您是?”   “啊,我是谢行同学的班主任李岩老师,是这样,今天谢行同学和别人闹了点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您看有没有空来学校了解一下?”   ……矛盾?换句直白点的话说,那不就是打架了吗?   真没想到,这么乖的小孩儿还有对人动手的一天。   那对面那个小兔崽子应该是确实有些欠打了,宁柯如是想到。 第19章   “好的,真是麻烦老师费心了。”   “嗯嗯,应该的。”   宁柯挂掉了电话,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顺手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披到自己身上。   “抱歉,家里小孩儿在学校出了点麻烦,我去看一下,先告辞了。”   走到宋洋和李牧面前的时候,他短暂地停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项目的事就先这样,我们先运行着看看,有问题的话,我们再调整,嗯?”   宋洋抱着文件夹点头:“好的宁总,您有事就先处理,我们这里不急的。”   宁柯微微一颔首,便抬步离开了,走时风衣下摆掀起了一阵微风。   总裁一走,李牧立刻撑不住了,他跌坐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仰头看着宋洋:“小宋,这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宋洋一边低头把宁柯写的策划案收好,一边应道:“宁总做什么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李组长负责的项目,最近一个月进展并不明朗,不是吗?”   “再拖下去,对谁不是好事。”   李牧一时哑口无言:“我……”   但他也没觉得是自己的能力问题,毕竟AI领域在国内还很不成熟,他们已经算是最早的一批研发团队了。   宋洋看出了他的不服气,微微挑了下眉梢:“其实过程并不重要,因为到最后两个项目组都是拿结果说话的,不管几个月后是谁去竞标,获利的都是公司,奖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他走上前,随意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先好好干,不论如何,宁总总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他便也跟着出了总裁办公室,这项新的策划案还是需要尽早下放,在竞标成功之前,每一秒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至于安慰人?在职场,安慰向来是最没用的。   门被掩上之后,便徒留下李牧一人留在原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奖金?他确实需要奖金给妹妹治病,但是人到中年,想要的便不仅仅只是钱了。   他想要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研发部那些刚刚硕博毕业的年轻小孩儿,还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和他抢呢?   ……   四中的教师办公室。   此时已经放了学,楼道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更显得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脑子有多金贵,那可是要考西京状元的脑子!”   “我不管我儿子说了什么,他就算是骂了你全家,打人也是你这小子不对,就是打官司,你也讨不到好。”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家公司的律师都是个顶个的优秀,这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们家赔定了。所以你家长呢?怕不是看你闯祸了不想管你了吧?”   听到这里,谢行才想起去反驳一句:“他不是……”   宁先生,才不会不管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管的,除了惹麻烦,好像确实没什么用。   而且和这种不讲理的人打交道,他倒宁愿哥哥不来。   宁柯那样的人,和自己有云泥之别,就该一辈子不沾凡尘才对。   但是又被李岩打断了:“徐钰妈妈,咱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等到双方家长来了之后我们坐下好好说,本来就只是点孩子间的小矛盾而已?”   “冷静?小矛盾?”女人把自己肩上披着点狐毛披肩又裹紧了一点,戴着鸽子蛋那么大的翡翠戒指的手指都快戳到谢行脑门上了。   “现在受伤的是我儿子,我儿子!”女人又缓了几口气,才回过头说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善了,是不是,徐天德?”   叫作徐天德的男人显然就是徐钰的父亲,男人也穿着西装,但他显然没有宁柯或者谢明珏那样的气度和身材,乍一看倒更像是卖保险的。   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云雾缭绕,看不太清脸,刚刚也一直在沉默,但听了妻子的问话还是应声附和:“对,这事不能善了。”   女人不禁底气更足了,趾高气扬地看着此时沉默地垂着眼睫的谢行:“听见了吗,小子?”   “这位夫人声音这么大,自然是听见了。”   几人身后的办公室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谢行十分熟悉的,温雅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少年下意识就抬了头。   宁柯正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一脸抱上大腿的骄傲神情的段瑶。   她刚刚没被李岩允许进办公室,所以就一路窜到校门口去了,保证宁哥来的时候就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容貌耀眼的青年虽然刚刚从公司赶过来,鼻梁上还架着银色金属边框的平光眼镜,但却罕见地没有穿西装。   丝绸白衬衫的下摆扎在浅色牛仔裤里,外搭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显得身形挺拔又纤瘦。   但即便没有穿西装,他看上去也比房间里任何一个人更有气度,温和,从容,却同时半点不肯退让。   他的到来似乎掷地有声,让办公室一下就静了下来,宁柯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迈进房门,先是对着谢行安抚地笑了笑,才偏过头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呦,真是巧,没想到还有老朋友。”   还没等徐天德反应过来,宁柯便自顾自地上前,微微俯下身,轻巧地抽走了男人手里夹着的,半截没有抽完的烟。   随手扔到地上,转眼就被高帮的马丁靴踩灭了,然后一脚被踢进办公桌边立着的簸箕里。   烟雾散去,徐天德终于看清了面前青年的脸。   宁柯依旧温和地笑着,桃花眼弯起的弧度也和平时分毫不差,但此时,却不能让男人看出来一分半毫的亲切。   因为这张脸,是整个西京商圈的人都不会不认识的,就算没见过真人,也是看着媒体报道的照片辨认过百遍的。   毕竟圈子里流传过一句话,你就算得罪了谢明珏,也不能得罪他的养子。   这个年轻人的脾气,和他那张昳丽的面容可没有半点关系。   徐天德一下就哆嗦了起来,半点没有刚才的镇定自若:“宁,宁总,您怎么来了?” 第20章   但是宁柯显然并没有解答他疑惑的意思,只是转过身,面向正愣在一边的李岩老师。   想想李老师将近二十年的教龄,也没见过有如此气度的家长,况且,还这样年轻,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旁的段瑶十分造作地咳了一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赶忙笑着解围:“这位就是谢同学的哥哥宁先生吧,看来是和徐钰爸爸认识?真是巧。”   不过宁柯依旧没有顺着李岩的话头给徐天德一个台阶下的意思,他骨节漂亮的手交握着搭在小腹上,语调温和却又寡淡:   “不算很巧,之前也没见过面,只不过是徐先生的处事风格,我早有耳闻罢了。”   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就算是富商,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像谢家这种历史悠久的世家,自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虽然平时也并不会就因此瞧不起那些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但是像徐天德这种没半点脑子,还喜欢成天招摇过市,胡作非为的人,谢家还是有自己的矜傲的。   所以严格来说,宁柯和徐天德并没有正式的见过面,当然一方是不想见,另一方是见不到。   “啊,啊这样吗?”李老师一时有些茫然,她总觉得虽然现在徐妈妈终于不指着谢行破口大骂了,但是气氛好像更凝滞了。   宁柯轻声笑了一下:“现在谈工作好像不是太好,还是说说孩子们的事吧。”   “对对,您说得是。”李岩这才松了一口气,勉强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上。   真奇怪,明明她才是老师,家长也是她找的,怎么现在主导话题的就变成这位宁先生了呢?执教这么多年,她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想必两位家长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不如我们先看一下监控?”   这应该是目前最公正的办法了。   说着,李岩便坐到了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点开了电脑上的监控界面。   “这个摄像头是整个四中每个教室都有的,一开始是为了监考用的,后来为了学生们的安全问题,就全天开着。”   宁柯虽然已经从段瑶这丫头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知道了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没多说什么,单手揣着风衣口袋,站在李岩身后垂着眼看完了。   等到监控录像结束,宁柯依旧没多说什么,好像正在出神地想些什么,但那对镜片后面的桃花眼,看上去却比平时凉薄许多。   见状,一旁的徐天德不禁抖得更厉害了,在宁柯来之前,他附和自己的妻子,一方面是他向来横向霸道惯了,二来也是觉得被打的是自家儿子,占理的也应该是自己。   但是现在,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自己儿子先出言不逊。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叫谢行的小子是什么来头,但单单就是找家长这么一件小事,都能让宁柯这号人物来摆平。   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明白了这个逻辑,徐天德立刻光速改变战略,回过身就踹了刚刚一直没吭声的徐钰一脚:“你个小兔崽子,谁教得你这么说话的?难道是你老子我吗?”   徐钰一时不察,被踹了一个踉跄:“爸!”   一旁的徐夫人见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就冲了上去:“哎!你打儿子干嘛啊!”   她虽然对公司里的事情了解并不多,但宁总这个名字在整个西京也是如雷贯耳的。   然而今天看下来,这位年轻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傲气一点。   徐夫人不禁心下觉得底气足了一点,裹着即便在九月末看上去也热得要命的狐毛披肩,语气依旧倨傲:“这位先生既然来了,那我们谈一下赔偿问题吧?”   “赔偿?”宁柯微微扬了下眉梢,慢慢咀嚼了下这个词,似乎觉得有点有趣。   他懒懒得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旁边刚被踹了一脚,此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徐钰,淡淡开口:   “先不说这位同学即便到医院去做伤情鉴定,连轻度伤都谈不上。就算光以这个监控做依据,也是您儿子寻衅滋事在前。”   宁柯的语调十分温雅,听起来没有半点不礼貌,但依旧气势不减,和在商场上谈判时一样游刃有余。   他抬手扶了一下镜框,动作间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腕表,在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了光斑,正好打在了徐天德脸上。   但偏偏,他还不敢躲。   “刚刚在门口听见徐夫人说贵公司的律师团队颇有些实力,那正好,谢氏旗下的几家律所向来喜欢挑战,想必他们也很乐意和贵公司交流一下。”   “不不不!”徐天德这下彻底慌了,不仅仅是他,就算是整个西京,也没有比谢氏集团更专业的律师团队了,要是真要告,他可能连破产都是轻的。   真是,这女人怎么总给自己惹麻烦?   趁着宁柯还没动作,徐天德连忙弯腰鞠躬:“宁总,这事说来说去,都是犬子的过错,不该出言不逊,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咱们就私了了,以后谢氏但凡有能用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万死不辞。”   宁柯低头理了一下袖口,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事您不应该问我……”   他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上了谢行的后背:“您该问这个小孩儿,是不是?”   谢行和徐天德都愣住了。   谢行没想到宁柯会提到自己,宁先生能来替自己解围,还步步不肯退让,已经超出自己最大胆的设想了,更别说现在发展到了让向来趾高气扬的徐钰家来向自己征询意见的地步。   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好像还不知道,宁先生对自己包容的底线在哪里。   但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有点想恃宠而骄了。   “我想让徐钰为他说我母亲的话公开道歉。”   “公开道歉?!”徐钰一时惊诧:“我在这里道歉还不够吗?”   对向来好面子的他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闻言,宁柯歪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温雅的笑意:“这位同学,是有什么意见吗?” 第21章   其实对于第一次见宁柯的人来说,是极容易被他那张脸所蛊惑的。   昳丽的容貌和温雅的笑,会让人觉得这个青年是十分好相处的,这也是宁柯本人经常利用的自身优势。   而涉世未深的徐钰,显然就是踏入这个陷阱的倒霉蛋之一。   他刚想接着表达自己的不满,后脑勺就又被徐天德眼疾手快地扇了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还有什么意见?都给我憋回去!”   说着,徐天德便赶忙转过头,对谢行赔着笑:“这位同学你放心,我家这混球干出这种事,道歉都是应该的,我们保证监督他把检讨书写好。”   徐钰被自家爹那一巴掌扇得脑瓜子嗡嗡响,从小到大他也没受过这委屈,自然也就知道他爸是真生气了。   他虽然蠢,但也不是真傻,已然看出如今的情势已经没有分毫可以转圜的余地。   徐钰丧气地垂下头:“好,谢行,我答应你。”   李岩不知道这些家长之间的弯弯绕绕,不过肯定也逃不开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她掺和不了,也不想掺和,但是她高兴得是,事到如今,总算有解决办法了。   “好!”她立刻拍板,“正好收假回来之后,每个班都要开一模的动员大会,到时候徐钰在班会上说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徐夫人有什么意见,也说不出来了。   闻言,徐天德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理结果相比于被谢氏盯上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好的老师,我们肯定配合。”   言罢,他下意识就看向宁柯,却发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宁总压根没有关注他们几人之间的交涉。   相反,宁柯正垂眼看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唉,果然谢氏不是谁都能随便攀上的。   所以他自然不会知道,此时宁柯是正在和宋洋说话。   “最近我们有和徐家公司的合作吗?”   “没有宁总!他们还不太够格,不过我了解到徐总正在和段氏旗下的一个食品工厂接洽,但那工厂太小了,估计段总都不知道。”   “奥。”   “我明白了宁总!我马上去找段总说,保证这事谈不成!”   嗯,还算有眼色,那下个月再给宋特助多加一笔奖金吧。   宁柯回了个猫猫扭头的表情包,满意地收起手机,抬头发现几人都在看自己,便立刻又挂上了那副社交专用笑容:“好的,那就这样吧,祝各位今日过得愉快。”   说着,他便没理会徐天德谄媚的笑容,揽着谢行的肩膀抬步离开,身后段瑶乐呵呵地跟着,根本没给徐家继续攀扯的机会。   来去都如一阵风。   走到走廊里时,宁柯随手拍了拍谢行的后背:“阿行,你的书包还没拿吧?”   他的语调很轻松,唇边勾着温和的笑,就好像刚刚对徐家的步步紧逼还比不上谢行的书包更值得他关注。   谢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到:“啊,啊是的。”   闻言,宁柯笑着摸了摸谢行的后脖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刚刚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那你去取吧,我在校门口等你,你应该认识我的车吧,阿行?”   谢行自然是认识的,自从第一次见过宁柯之后,他也只看见过青年开两辆车,一辆宾利一辆辉腾,都是低调内敛的车型,除开招摇的车牌号,和西京那群喜欢半夜开超跑飙车扰民的富二代截然不同。   当然,这种风格的车也和宁柯很相称。   谢行点头应是,之后便乖巧地拐去班里取东西。   宁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谢行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就看见段瑶正双手抱着书包,一脸渴望的样子看着他:“宁哥,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宁柯轻笑了一下,觉得小丫头挺可爱的:“你要去哪?我送完你再回家。”   “把我放到我哥公司门口就好!”段瑶抱着书包乐颠颠地就往校门跑:“他今天说好了要带我去吃海鲜自助的。”   宁柯腿很长,几步就追了上去,轻巧地把书包从小姑娘怀里拎了出来:“好,顺便和你哥说,度假山庄剪彩那天我会去的,记得给我留个房间。”   段瑶忙不迭点头:“好的明白!”   等到两人走到校门口,宁柯拉开宾利慕尚的后车门,把书包放了进去。   终于离开了教学楼,不用担心说话被其他学生和老师听见,段瑶便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宁哥你今天真的好帅,我看见徐钰他妈妈脸都快绿了。”   “嘿嘿,我平时就看他们不顺眼,今天总算有人教训他了!”   宁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段瑶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等到谢行抱着东西出来,就看见漂亮的青年正倚在车门上,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垂着眸子看向正在上蹿下跳的段瑶,笑得眉眼温柔。   好像和平时面对自己时也没什么两样。   谢行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点没有来由的酸涩,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分走了一样。   他抱着东西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站到了两人中间:“哥哥,我取好东西了。”   宁柯不觉一愣,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自己哥哥,甚至还是有别人在场的时候。   他顺手摘下了平光眼镜,挂到了衬衫领口上,抬眸看向谢行的眼睛。   谢行原本的身高就和他差不多,最近营养上来,隐约有超过他的趋势,但虽然是平视的角度,谢行的上眼睑依旧扬着,眼尾下压,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像是等着主人下命令的小狗。   段瑶的身高才一米六出头,此时视线被谢行挡了个严实,完全搞不清状况,但她还是皱了皱鼻子,奇怪,怎么突然有股茶味儿。   宁柯隐约摸出了点谢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虽然有点幼稚,但还怪可爱的。   他没多说什么,弯腰拉开了车门:“走吧,咱们先送瑶瑶去公司,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嗯?”   “毕竟我难得有机会翘班。”   谢行抱着书的手指不禁蜷缩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明明今天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和宁柯提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哥,我一会儿想去看我妈妈,可以送我过去吗?” 第22章   自从谢行的母亲严姝在谢明珏的安排下转院之后,谢行还未曾去看过她。   因为病中精神不济,谢行便不想去打扰她,母亲相关的近况都是他通过护工和主治医生了解到的。   如今应该是寒假之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了,谢行便想趁着课业还没有那么重的时候,亲自去医院看看。   宁柯微微扬了下眉梢,这好像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谢行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唉,看来这养孩子还真不是一日之功。   宁柯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顺口开着玩笑:“出发吧,为两位服务是我的荣幸。”   闻言,谢行的耳垂一下又红了,他突然觉得,好像宁先生也不像他原来想得那样高不可攀了。   ……   把段瑶送到段氏集团楼下之后,看见段原给自己发了接到妹妹的消息,宁柯才载着谢行掉头出发去医院。   那家私人医院宁柯自然是知道在哪里的,毕竟也是谢氏注资持股,在整个西京都以先进的医疗设施和优良的康复疗养环境而闻名。   同样,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   而宁柯那张脸,就是一个活的通行证,把谢行带上平时非医疗人员都不得入内的VIP病房都是如履平地。   到了顶层,宁柯看了看病房门口挂着的严姝的姓名牌,回头对谢行笑了笑:“进去吧,阿行。”   谢行不觉一愣:“先生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奥,原来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叫哥哥了呀。   宁柯却没说什么,随意倚到了医院走廊的大理石墙面上:“VIP病房的单次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你们母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我就不打扰了吧。”   谢行抿了抿唇角,想想也是,宁先生和自己母亲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但太久没见母亲,谢行有点不知所措,要是有宁柯在,他也许就没那么迷茫了。   不知不觉的,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依赖宁柯了,从前,他明明最厌恶懦弱的人,但是如今,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因为谢行还从没体会过,总有人坚定地选择自己的感觉。   谢行乖顺地点点头,敲了敲门后便扭开门把手进了病房。   宁柯见小家伙走了,这才有些懒散地打了一个呵欠,随口叫住了一位路过的护士:“打扰一下,这位小姐。”   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自然都认识自家上司,但当宁柯这张脸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姑娘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专业素养:“是,宁总。”   宁总微微一颔首,便向旁边扬了扬下颌:“我能问问里面这位病人的情况吗?”   “啊,很抱歉宁总,病人的具体情况我们是不能向除家属之外的人员泄露的。”   即便她今天才突然发现,自家上司原来是这么有气质的一个大美人,但是在医护人员的原则问题上,还是不能退让的。   闻言,宁柯倒并不在意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可是我就是她的家属啊。”   “啊?”年轻的护士一时愣住了,关键是宁柯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况且宁总也向来不屑于开玩笑。   宁柯却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了几张截图给小姑娘看。   上面是谢明珏对宁柯的收养协议,以及谢行和谢明珏两人的亲缘鉴定书,上面还附着照片。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宁柯是谢董养子这事西京几乎没人不知道,但是什么时候谢董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了?   阿巴阿巴,当时来这医院的时候学姐也没告诉她还有这么刺激的事啊。   那这么说起来,宁总还能叫上里面那位女士一声妈。   贵圈可真是复杂。   不过既然是一家人,那便有知情权了。   护士低头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病历,略一沉吟才开口道:“这位病人是胃癌中晚期,术后效果还不错,但还需要通过化疗来控制病情,后期的病情发展我们没有办法预测准确,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理想的。”   宁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接着问道:“病历我能看看吗?”   “奥,可以的。”护士说着,便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宁柯并没有学过医,但奈何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是一个类似的患者,在确诊之后他也曾看过不少医疗文献,和国内外的教授交流过,亲身体会过希望一点点破灭的感觉。   那种绝望的处境,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了。   宁柯低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没有试过靶向药吗?”   “做过基因检测。”护士的语气有点犹豫:“但是这个突变位点目前还没有应用于临床的靶向药,所以……”   “没有,那就成立一个研发组去研究好了。”   宁柯语气淡淡,似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手又把文件夹还给了护士:“总会有办法的。”   这倒也不算他托大,宁柯在上辈子的时候是专心研究过靶向药的,而严姝的基因检测报告上筛选出的突变基因,宁柯很确认是有足够精准的靶向位点的。   “有你们院长的联系方式吗?”宁柯单手揣在风衣口袋里,轻声问道。   “啊?啊有的。”这位姑娘被宁柯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得不行,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掏手机。   不是,宁总原来这么有实力的吗?看来她看过的霸总小说还是写得收敛了。   什么叫有实力的霸总,这才叫有实力的霸总,为了不是亲生的妈成立医药研发组!   宁柯自然听不见小姑娘心里的嚎叫,加了院长的联系方式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是不是还有一位叫李薇的病人住在这里?”   李薇,便是那位研发组组长李牧的亲生妹妹,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是靠着谢氏员工的特别津贴才能住在这所私人医院的普通病房。   在接手原主的工作之后,他便已经把手下的员工察了个底朝天。   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宁柯今天来这里的意义。 第23章   虽然每位护士负责的病人都是有限的,但是李薇这个名字在住院部也算是有名。   因为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嘴甜得要命,也会哄人,还是20岁最美好的年纪。   有时候他们都会很遗憾,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儿命运却如此多舛。   “宁总是想去看看她吗?”   宁柯却是摇了摇头:“她的事我会和你们院长好好聊聊的。”   “其实……”护士的语气有些犹豫:“她的情况,其实做心脏移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薇薇也很幸运,匹配到了合适的心源,只不过……”   “是这笔手术费和后续的康复费用,一般家庭确实负担不起。”   年轻的姑娘不觉叹了一口气,其实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很多本不是绝境的情况却同样没有办法。   宁柯单手转了几圈手机,轻声开口:“好,我明白了,谢谢你,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谢氏其实专门有成立一笔医疗基金,用于给谢氏的员工提供补贴,不过原主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项目,导致这笔基金名存实亡。   这还是宁柯看财务部报账的时候才发现的。   年轻的护士顺着走廊离开了,宁柯则沉思着,想着这笔基金该怎么用,走廊里也随之陷入了一片寂静。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门却是“咔哒”一声开了,谢行从病房里探出头:“宁先生?”   宁柯转过身,把刚刚手里转着的手机重新塞回了风衣口袋里:“怎么了,阿行?”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妈妈,想见见你。”   “见我?”宁柯不觉有些惊讶,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发现距离谢行进去才过了二十分钟。   在原书里,这位母亲的戏份并不多,但是如今,她却也同样是个活生生的人。   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谢行点点头:“先生要是不想的话……”   “没关系。”宁柯摆摆手:“阿姨想见我,我怎么会不答应。”   青年握着门把手推开了门,谢行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站在门口,神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吗?”   谢行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母亲是想单独见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又有些感到抱歉,只觉得自己好像又给宁先生添了点没必要的麻烦。   谢行有些不知所措地垂着眼睫,等着宁柯开口拒绝自己。   闻言,宁柯倒是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去门外等我就好,嗯?”   说着,他便抬手捏了捏谢行的肩膀,轻巧地侧过身挤进了病房。   谢行见状,也只好退出门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关门,只是虚掩上了。   宁柯转过身,便看见了正靠坐在摇起一半的病床上的女人。   严姝,那位只活在书页里面只言片语之中的谢行的母亲。   其实她的模样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   宁柯素来是个骄傲的人,拒绝接受自己的脆弱,所以上辈子化疗之后,他便再没照过镜子,也不知道人在生病时应该是什么模样。   不过想来也是不好看的。   但床上的女人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倦容,但气质却依旧是温和秀美的。   阿行的脸上虽然还能看出他母亲的影子,但他显然还是更像他父亲,而与谢行冲击性十足的容貌相比,严姝是个很标准的中式美人。   宁柯又挂上了他惯常的微笑,随手把黑色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挂到小臂上,几步走过去,坐到了床边的直背椅上:“阿姨想见我?”   自从宁柯踏进这个房间,严姝就开始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是对谢家一无所知,这位年轻的后继者她自然有印象,不过……面前这位青年似乎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严姝原本以为,他会十分锋锐,淡漠,就像她印象中的谢家人一样倨傲。   不过今日看来,除了那副第一眼看过去就足以摄人心魄的容貌之外,宁柯似乎要好接近得多。   严姝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便也迎着宁柯温和地笑了笑:“其实很早就听说过你,不过刚刚阿行跟我说了点关于你的事,我便有些好奇了。”   宁柯微微歪了下头:“阿行说我什么了?”   “说他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哥哥。”严姝说到这里,低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个母亲也做得倒挺失败的,还没听过我儿子亲口说过一声好。”   “……阿行本来也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   闻言,严姝摇了摇头:“你别安慰我,小宁。其实我生了病之后,倒有空好好想一想过去的事情了。”   “我太沉湎于过去,导致我总是把阿行逼得很紧,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性子啊。”   严姝靠坐在枕头上,双眼望着窗外,言语间有些惆怅。   好像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失去了一些东西之后才会想明白很多事。   “他并不快乐,你也能看出来,是不是小宁?”严姝偏过头问他。   快乐?说起来,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宁柯认识的华国家长,都不会把这一项作为培养孩子过程中最重要的事。   才华,成绩,前程,有太多太多他们看重的事,但唯独没有快乐和肆意。   就算严姝现在想明白了,可谁又能去补偿阿行童年永远失去的东西呢?   就像他自己一样,短短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居然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柯垂下眼,纤长的眼睫把那对桃花眼遮去了一半,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他以后会更快乐一些。”   闻言,严姝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你看,你都比我想得明白。”   “所以,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小宁,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告诉阿行,让他学会放下仇恨。”   宁柯不觉有些讶异,他掀起眼帘,看见严姝坐直了身子,向他的方向探身过来,眼神中有种他看不懂的决绝。   “因为过去那些事我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而不是任由我,带进坟墓里。” 第24章   宁柯看着严姝,微微颤了下眼睫:“阿姨,恕我直言,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您应该和阿行说,而不是我。”   严姝晃了下头:“阿行还没有成年,他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告诉你,也算是把他托付给你。”   “……”宁柯一时无言,按照情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安慰安慰严姝,让她乐观一点。   但是奈何,他自己也曾和严姝处于一样的境地,他知道,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宁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坐到椅背上,望着窗外阳光还很明媚的天空,轻声开口:“您说吧,我会听着的。”   严姝终于笑得真挚了一些:“谢谢你,小宁。”   “嗯……阿行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他和谢明珏是怎么相认的吧?”   女人依旧笑得温和,好像并没有觉得对谢氏集团的董事长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妥。   宁柯的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摇摇头:“我也没问过他。”   “那就是了,他觉得我也不知道,其实……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严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偷看到了我的剪报,猜到谢明珏是他父亲,知道他喜欢钓鱼,就趁着打暑假工的时候,去应聘西京最出名的野钓公园的迎宾。”   “他长得好,自然很容易得到那份工作。”   “然后……那张脸就接连几天怼到了谢明珏跟前。”   说到这里,严姝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俩长得有多像,小宁你是知道的。”   ……居然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说这段背后的故事,从前听秘书小姑娘讲起这本书的时候,这段也仅仅是一笔带过。   原来这时候阿行这位男主角就已经会靠一些小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这倒是件好事。   少了他这个炮灰反派,谢行还是要好好长大才是,变成能在西京有一席之地的人。   严姝叹了口气,随之摆了摆手:“说起来,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故事。”   说着,严姝附身过来,从床头柜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塞到宁柯手里:“可能会有点长,我争取长话短说。”   ……   二十多年前,严姝二十二岁,和如今这个整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头疼的普通女人截然不同。   她是西京大学数学专业的保送研究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在一次数模协会举办的联谊活动上,她认识了那位在整个西京大学都赫赫有名的商学院学长—谢明珏。   两人虽然相差一岁,但却同样思维敏捷,聪慧非凡,两位同样有天赋的青年相聚在一起,可谓是伯牙与子期,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后来,两人的相爱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郎才女貌,一时之间,他们在整个西京大学都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严姝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觉得学校里的日子可真是肆意又无忧无虑,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是那样的烂漫飞扬,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   在她研三那一年,谢明珏刚刚在谢氏集团里站稳脚跟,于是就兴冲冲地拉着严姝回了谢家,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   可奈何那时谢氏集团正值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为了拿到更多的人脉与资源,谢明珏自己的婚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谢家的父母甚至早已商量好了联姻的事情,只差两人见一面,不论如何最后都会拍板定下。   所以对于突然冒出来,打乱了他们计划的严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看的。   那天谢明珏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便搬出了家,连带着班也不想上了。那时尚还青涩的少年是何等天真,觉得靠自己的才华也能给心爱的姑娘支撑起一个家。   但是在西京这个地方,向来不缺天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从前拿到的项目和赞誉,到底有几分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而又有几分来自于他谢家长子的身份?   在父母的干预之下,谢明珏开始处处碰壁,西京的房价本来就水涨船高,这样入不敷出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严姝语气淡淡,好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被支持的感情不会长久,早点分开,对彼此都好。”   “谢明珏应该也是愧疚,便答应了。只不过是,我没料到即便分开之后,谢家还是没放过我。”   严姝也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外皮:“学院里逐渐起了流言,说我的一个项目数据有剽窃造假的嫌疑。你知道那个年代吗,小宁?信息流通并不发达,人们大多只会去相信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谢家算是西京大学的董事,给领导施压之后,我就算想启用学院的调查程序也没有门路。”   “这件事闹得很大,所以我最后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严姝剥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望着宁柯,慢慢嚼着。   女人有一对眼型圆润的杏仁眼,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依旧难掩清丽。   说话间,她的眼神虽然一直很平和,但如今落到宁柯眼里,却恍若一潭死水,再惊不起任何波澜。   “因为这段经历,我几乎找不到工作。而且恰恰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说到这里,严姝不觉耸了耸肩:“人类可真是神奇,不是吗,小宁?我就算怀着孕,住到老旧的筒子楼里,没有工作,靠打零工赚钱,还要听着那群人的闲言碎语,也好好的带着阿行活到现在了。”   从前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执念早已不在,便唯余怅然。   宁柯从没想到,居然过去会发生这样一段故事,小说里草草带过的几笔描述,字里行间便是一个姑娘被埋没,被掩盖的,充满遗憾的一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到这里,好像听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故事而已。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①”,严姝像唱歌一般念道。   “可是……”女人垂下头,藏住了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我的人生还是被毁了呀。” 第25章   宁柯一时无言,半晌才轻声开口:“谢叔知道这些事吗?”   来到这里一个月,宁柯其实早已入乡随俗,习惯了叫谢明珏父亲。但是如今这个情况,他还是没这么叫。   严姝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摇了摇头:“他应该不知道,谢明珏只是傻,不是坏,他要是知道他父母干过这些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了解他。”   “况且他也没去我和阿行家里看过,他应该只是认为,我们过得没有那么好。”   宁柯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递到严姝手里:“谢叔的父母十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而且,他们关系也一直不太好。”   宁柯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严姝,但是事实就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谢明珏这十余年未曾再娶,也没在媒体上有过任何花边新闻。   十四年前,迫于父母的压力,谢明珏这才在孤儿院收养了原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接班的。   闻言,严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重要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小宁。”   “从前我可能还对你有一些误解,不过你真的是个好孩子,也真的是个好哥哥。”   “……我也是第一次做哥哥。”   严姝把宁柯递过来的纸巾叠成了小方块,压在自己的鼻尖上,双眼红红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我知道我从前对阿行太过苛刻了,我也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步我的后尘。”   宁柯双目沉沉地看着她,轻声说着:“我知道的,阿姨,我想阿行也没怪过您。”   闻言,严姝短促地笑了一声,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谢谢你,小宁。”   她探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是不是快到时间了,一会儿护士要回来了。总而言之,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   “和你聊天很令人开心,小宁。”   严姝看着他,眉眼弯弯:“我们下次再见。”   五分钟后,宁柯思绪混乱地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半个橘子。   他第一眼只看见走廊里空空荡荡,以为谢行已经走了,等到视线扫到左边,才发现门边还蹲着一个人。   身高已经一米八十多的谢行靠坐在走廊的墙壁上,垂眼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看上去可怜又大只。   直至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高帮马丁靴,谢行才抬起了头。   宁柯不是第一次用俯视的高度去看谢行,但是今天小家伙的眼神却格外可怜,漆黑的眸子里还透着些许迷茫,像是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可怜小狗。   谢行向来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大的刺激,是不会让他这么失态的。   宁柯心下恍然,想起了刚刚推开的,根本没有关严的门,下意识开了口:“你都听见了,是吗?”   ……   “这是您的两杯焦糖卡布奇诺,温热五分糖,请拿好。”   宁柯拿着在街对面咖啡店买的两杯咖啡回到医院花园里的时候,谢行还坐在花坛边,他刚刚脱了校服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单薄的衬衫。   衬衫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虽然比宁柯小了六岁,但是看上去可比他结实多了。   宁柯又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健身计划,不觉撇了撇嘴。   他找宋洋请的私人教练说因为他的体质原因,根本练不出多少肌肉,现在健身还是主要以增强身体素质为主。   宁柯把咖啡塞到谢行手里,揭开自己的盖子先喝了一口:“味道虽然不太正,但还是挺好喝的,回家吃饭之前先喝点东西垫一垫,嗯?”   谢行虽然现在心里很乱,但还是很乖地接过咖啡,捧到自己手里。纸质的杯壁十分温热,忽然让他的心情熨帖了很多。   宁柯叹了一口气:“阿行,现在你父母都不在,你想说什么,不如和我说,嗯?”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阿行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谢行垂着眼睫,抿了抿唇角。   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宁柯纤瘦的腰部线条和随手搭在风衣口袋边缘上的细白手指。   他突然意识到,宁柯已经为了自己的事情忙活了足足一下午,他刚从公司回来,本来就很忙,身体又不好,自己再这么支支吾吾下去,耽误的就不只是自己的时间了。   宁柯压根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谢行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身娇体弱的玻璃人,他看着小家伙仰起头,可怜兮兮地问他:“先生,我好像不知道我妈妈现在这样,到底该怪谁了。”   “……”宁柯又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地摸了摸谢行的头发,觉得其实手感还是挺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怪谁呢,阿行,你要一直靠着怨恨活着吗?”   闻言,谢行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鞭策自己向前的动力,都是母亲的期望,和对那位所谓生父的怨怼。   他想出人头地,想有朝一日向那个男人证明:就算他不要母亲,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今日一遭,若是抛开自己的主观立场不谈,他这位父亲好像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母亲这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已然在许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可是谢明珏又怎么会没错呢?谢行有些怨怼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哪会经历这些事?她本该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的前程似锦。   他好像突然很迷茫。   宁柯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心里不禁软得一塌糊涂,这么年轻,却又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他经历的事情。   想想今天遇见的徐天德的儿子,又想想谢行,两人好似根本没活在同一个世界。   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原主,这孩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有他。   宁柯向前挪了一步,轻轻揽过谢行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阿行,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父母永远欠孩子一句对不起,而孩子永远欠父母一句谢谢。”   “但就这样相互亏欠,相互扶持着,依然能很好地过完一生。”   闻言,谢行心下不禁一颤,他一直觉得,宁柯的过往至少要比自己顺遂,但为什么,他又这么懂自己呢? 第26章   谢行还未曾离宁柯这么近过,此时他的半边脸只隔着一片薄薄的丝绸布料贴在宁柯的小腹上。   因为工作场合,衬衫上应该是喷了点香水,气味虽然浅淡,但却莫名让人安心。   宁柯的身形其实颇瘦,导致小腹也极为平坦,但谢行却莫名觉得,那是他触碰过的最温软的地方。   就像独自走了太久的路,终于找到了避雪的屋檐。   谢行下意识仰起头:“可是,前些天我刚和他闹了脾气。”   自己那么任性,但那个男人也依旧没有生气,虽然,他还是觉得他活该。   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事,好像谁都没错,但又好像谁都本不该如此。   宁柯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可怜小狗,心里忍不住发笑:“你那叫闹脾气?”   宁柯自己虽然没有过青春叛逆期的经历,但是上辈子时也听过不少董事会的人为此发过牢骚。   更别说在原主的记忆里,还有段原的黑历史,打架逃课,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现在还是段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父亲本来也没生气,况且,他也没对你足够坦诚,他也不无辜,不是吗?”   这么多年过去,谢明珏依旧对严姝心怀愧疚,但他却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包括他的亲生儿子。   也许他觉得,这些事和小孩子说没有必要,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矛盾,都是在这种沉默中爆发的。   若不是今天谢行无意中听见了,也不知他们父子俩还要僵持多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也试试去接受他,嗯?”   “……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他。”谢行说道。   宁柯闻言摸了摸谢行的发顶,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就不接受,他犯了错,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抵。”   谢行闷声点了点头,从前他偶尔会觉得,宁柯和他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但是今天却莫名觉得,这样还不错。   至少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包容他的所有情绪。   犹豫半晌,谢行终于伸出手,试探着抱住了宁柯的腰。   青年的腰肢极为细瘦,其实他单手就可以完全揽过,但是他还是执着地用双手环抱住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谢哥哥。”谢行轻声说着。   少年的尾音极轻,几乎融进了秋日的风里,但宁柯依旧听见了。   他愣了一瞬,转而便笑了,细长的手指随意摩挲了一下谢行的颈窝,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句:要好好长大啊,阿行。   他自己是那样不幸,在成长的路上未曾有过一个人指引过,但若是有机会,他倒是很乐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帮助迷茫的孩子找到自己的路。   ……   国庆节假期开始之后,谢明珏在出去和老段钓鱼的时候听说了学校里的事,当时就被气得不行。   回家之后就拐着弯地向宁柯打听,宁柯说了之后又对他的解决办法不太满意。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徐家吃更多苦头。   谢明珏虽然已经放权给宁柯好几年,但他到底还是西京最大的本土企业的董事长,颇有些根基在身上。   只要多打几个招呼,就足够徐家把最近接到的几个项目都丢了个精光。   这事还是宁柯从宋洋口中得知的,毕竟到了假期,他就是两手一伸,躺平开摆,只能多麻烦他的特助注意行业动向。   他一开始也不想和谢行说,本来这段时间这对父子俩之间就有点尴尬,说了还要给小家伙徒增压力,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呢。   但奈何徐家四处求助无门,徐钰直接求到了谢行这里,把这件事捅到了谢行面前。   谢行自然不可能为了他去向谢明珏求情,不过还是在假期第一天晚饭的时候有些别捏地向谢明珏说了谢谢。   宁柯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谢明珏坐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对着他哭天抹泪了一个小时。   于是第二天,他就带着谢行去参加了段原手下新开的温泉山庄的剪彩仪式,好让欣慰的老父亲在家里好好冷静冷静。   “所以什么意思,你本来是不想来参加的吗?”   此时在后台休息室,段原手里拿着一根刚从果盘里顺出来的香蕉,抵着宁柯的喉结,煞有介事地逼问他。   因为最近不用上班,宁柯的心情颇好,就算段原又开始玩些幼稚的游戏,他也愿意配合。   他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左手随意地搭在靠背上,右手顺势松松握上了段原的手腕。   “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错过过你的重要场合,嗯?”   宁柯今天一改他从前的正装打扮,换了一件浅绿色的中式短袖衬衫,在袖口和衣摆的位置用银白色的丝线绣了飘逸的云纹。   加上他最近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清隽又文雅的温柔美人。   若是不认识宁柯的旁人听见这样有些暧昧的话语,估计要被糊弄得找不着北。   但是段原身上,他却是想起来了高三在四中读书的时候,他晚自习翻墙出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刚从围墙上跳下来,就看见了自家发小那张板着的死人脸。   在昏黄的灯光下和恐怖片也没什么两样。   之后,他就被悲惨得扭送到教务处了。   他一时被回忆吓得打了个哆嗦,宁柯偏偏又这时候坏心思地手里用了点力,段原脚下没站稳,竟是直接扑了下去。   他刚勉强撑住沙发靠背,和宁柯拉开距离,休息室的门便被“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行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上,有些沉默地看着他们俩。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段原把他哥按到了怀里一样,宁柯甚至还拉着段原的手腕。   见状,段原猛得咳嗽了一声,噌地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的白色衬衫,语气里有些造作的热情:“阿行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谢行走到宁柯面前,不着痕迹地挡去了段原看向宁柯的一半视线:“哥哥,外面有人想找段先生,托我来叫一下。”   宁柯笑了笑,收了正抓着段原的手:“好,他一会儿会去的。”   谢行却依旧没动,他今天被宁柯打扮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同样款式的黑色衬衫把本就出众的少年衬得更加英挺。   虽然和宁柯完全两个风格,但是却没人会觉得两人不是一家人。   他意有所指地开口:“那位先生看上去挺着急的。”   段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在赶他吧,是吧是吧! 第27章   好啊,他今天就要让谢家这两个人知道,他段原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是赵经理吧,他今天负责宾客接待,别是出了什么差错。”宁柯垂眸摩挲着谢行衬衫下摆上绣的竹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段原:……可恶,还真被他说到正事了。   受到迫害的男人气鼓鼓地走了,走时“咣当”一声带上了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宁柯仰起头,笑着看向谢行:“阿行有事和我说?”   谢行摇摇头:“没有。”   “嗯?”宁柯挑了下眉梢:“那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走,不喜欢他?”   谢行赶紧摇头:“不是。”   他看着宁柯那张好像时时刻刻都笑得温和的脸,终于开口道:“他是喜欢哥哥吗?”   “……嗯?”   就算宁柯已经有了积累两辈子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的性子,此时也是着实十分错愕。   几秒钟后,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喜欢我?阿行,你难道会喜欢上你们教导主任吗?”   “在你段原哥眼里,我大概就是这么个形象。”   原主的性子死板又不近人情,读书的时候道德感颇高,可以说段原闯的祸有半数以上都是被原主捅出去的。   有他真是段原的福气。   宁柯有时也很奇怪,这到底是多么强的信念感,才能让两人做这么多年的朋友。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好笑地问谢行:“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被问住了。   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你们关系很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和母亲只能偶尔在手机上联系,和谢明珏的关系又有些微妙,只有宁柯,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真的有些怕,怕自己会被宁柯抛下。   “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当然不仅仅是朋友了。”   宁柯随口说着,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动作间,白色的打底T裇衫撩了起来,露出了半截白得晃眼的细腰。   谢行别开眼,心里却有点堵得慌,果然,宁柯那样好的性子和相貌,怎么会却缺人陪着。   自己这么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估计也就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没关系,之前他不也总是一个人吗。   他正自己安慰自己,却听见宁柯叹了一口气:“阿行,有话就要直说啊,你其实是在担心,怕我有一天会不管你,是不是?”   其实,谢行和少年时的自己真的很像,一样敏感,渴望真情。   只不过是他在职场上待得太久,早就习惯用一张八风不动的温和面容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   可是阿行啊,他太年轻了,就像严姝说过的,那点心思是真的瞒不过别人。   闻言,谢行猛得掀起眼帘,就看见宁柯笑着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担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阿行?”   “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至少在你能接手公司之前。”   “……公司?”谢行一时愣住了。   “是啊。”宁柯有些懒散地靠到了沙发上,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我上次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啊,阿行。”   宁柯说的自然是之前谢行和谢明珏吵架的那天晚上,他打趣让谢行以后去接他的班。   “可是哥哥……”谢行有点着急了,生怕宁柯误会自己要和他夺权:“我不想……”   “求你了阿行,我是真的不想上班了。”宁柯拖着尾音,向他眨了眨那对潋滟的桃花眼,看上去倒不想是求人,而是在撒娇。   “……”谢行硬生生把自己本来要说的后半句拒绝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他突然发现有时候他对宁柯是真的束手无策。   宁柯心里觉得好笑,小家伙虽然面上通常都没什么表情,但却是一等一的心软,总是能让他有些欺负可怜小狗的负罪感。   想到这里,宁柯便不再逗他了,重新靠回沙发靠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中式吊灯:“不过现在说这个确实有点早,至少等你大学毕业吧。”   “在这之前,你就好好的去做你自己吧。”   谢行终于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想转移话题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兄弟俩一起抬头,就看见段原正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宁柯皱了皱眉,刚想问一下这是怎么了。   就听见段原喃喃说道:“妈妈啊,我好像恋爱了。”   宁柯:……我就多余问他。   被宁柯在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之后,段原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捂着头坐在扶手椅上和两人说话:“是秦煜来了,我当时只是出于礼节给腾云发了请帖,谁能想到他真的来啊。”   “要我说,阿宁,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要不然我这个小庙哪里容得下他这尊大佛。”   宁柯斜倚在一边的沙发上,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却没多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谢行低声问了一句:“秦煜是谁?”   段原瞥了一眼宁柯,看见他面上没什么别的神情,才回道:“和你哥有点过节的一个男的。”   “过节?”谢行重复到。   “嗯哼。”段原应到,又对着他挑了挑眉毛,才探身过去看宁柯。   “怎么样,阿宁?今天除了我,就数你最显眼了,你总不能指望他看不见你,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躲着他?”宁柯睨了他一眼,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比起这个,你说你恋爱了是怎么回事,你看上他了?”   “啧。”段原又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连声抗议道:“我看上他?我只是单身二十多年,不是饿了!”   宁柯又“啧”了一声,似乎对此持怀疑态度,但这时候段原的注意力又不放在他身上了。   他又开始神游天外,语气也恍恍惚惚:“我刚没看见他,那好像是他的秘书,哦,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姑娘。”   “她的头发像缎子一样,怎么就瞎了眼跟着秦煜干活呢?”   看来他在一段时间之内似乎不会变清醒了,宁柯无声叹了口气,偏过头对着谢行使了个眼色。   少年立刻会意,两人立刻起身,贴着休息室的门边就溜了出去。   段原还在独自念念叨叨:“阿宁,你说我下次见她是不是应该送点礼物,说不定能把她从秦煜那里撬过来。”   “旗袍怎么样?我记得我妈有一件很漂亮,很衬她的发色。”   “阿宁?”   段原猛地回神,就看见沙发上已经空空荡荡,连带着谢行也不在了。   段原:……够了,我说够了!他现在就要和宁柯绝交一个小时! 第28章   上午九点半,剪彩仪式正式开始,这之后便是一场小小的宴会。   宴席设在温泉山庄的露天庭院里,这个项目其实是段夫人,也就是段原母亲名下的,装潢也是她最喜欢的中式园林风格。   不过奈何她并不喜欢管公司的事情,这山庄便也归到了段原手下打理。   虽说段原平时不靠谱得很,但是他到底还是和宁柯一样,自小在父辈的耳提面命下长大,这样熏陶得久了,能力便总能拿得出手。   再加上段氏这个老牌企业的加持,虽说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开业仪式,也来了不少西京的名流权贵。   但正如他们之前所料,就算今日的主角是段家兄妹,但宁柯在人群里也依旧瞩目。   想来递名片和攀谈的人几乎络绎不绝。   谢行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只得紧紧跟在宁柯身后,像是怕和主人走失的小狗。   这两辈子加起来,宁柯应付这种场合已有十余年的经验,自然格外游刃有余。   而且今日还和从前有些不同,对于谢行这个第一个除了宋洋之外的,出现在宁柯身边的少年,想来探口风的人便更多了。   谢行看着宁柯细长的手指捏着盛了热橙汁的高脚酒杯,在来往不绝的人流中应对自如。   半个小时过去,他硬是一张名片也没收,连带着谢行的身份,也没有透露一丝半点出去。   关键还能哄得每一个人笑呵呵地来,笑呵呵地走,着实令人叹服。   但宁柯也不至于这样糊弄所有合作方,等到人群散了一点,便凑上来一个长相十分和蔼的中年人。   宁柯面上的笑不觉真挚了一点:“赵叔叔。”   这是谢明珏的一位老朋友,也是谢氏的合作方之一,两家公司算起来也是有快十年交情了。   闻言,赵雍便摸着啤酒肚笑开了,他上下打量了宁柯一番才开口道:“前几天听老谢说小宁性子变和善了,我还没信呢。”   “今天看倒是真的,要是以前你才没有耐心应付他们,是不是?”   宁柯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碰了碰杯,两人随口说了一会儿股价的事,赵雍便拐到了正题上。   他对着宁柯挤了挤眼睛:“这年轻人是谁啊?一表人才的,你新提拔上来的小孩儿?”   其实谢行的长相,已经足够让熟悉的人把他和谢明珏联系起来,但这些事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说呢?   宁柯笑着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橙汁:“您不如先记住这张脸,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   “呦,这还和我卖上关子了。那我就好好等着,希望能给我一个惊喜。”赵雍笑道。   这多半不是什么惊喜,应该是惊吓。   宁柯不禁腹诽,但面上依旧笑得毫无破绽,甚至开着玩笑:“自然,这可是我们谢氏压箱底的宝贝。”   两人聊得和谐,没注意到身后的谢行耳根又开始红得发烫。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宁柯总是能面不改色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让人有一瞬觉得,就算为了他拿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甘之如饴。   又过了几分钟,赵雍晃晃悠悠地走了,宁柯终于呼出一口气,拉着谢行到了餐桌旁边,给他端了一盘蛋糕:“早上还没吃饭吧,先垫一垫。”   其实并不会有多少人吃这种以社交为主的宴会上的餐食,但是因为段瑶向来喜欢甜点,为了妹妹高兴,段原请得也都是国际上有名的甜点师。   宁柯刚吃了一块抹茶蛋糕,感觉胃里不那么空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宁哥,谢行!”   他端着碟子回过头,就看见段瑶蹦蹦跳跳地到了他们面前,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姑娘今天只穿了款式很简单的丝绸衬衫和牛仔裤,扎着高马尾,但却依旧青春靓丽,很有活力。   段夫人从前是国内知名的影星,容貌自然是上佳,而段瑶活脱脱就是她母亲的缩小版。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一张房卡:“这是我哥给你俩留的VIP包厢,是有单独温泉的双人间,酒水也是自取,他现在走不开,让我送过来。”   “好。”宁柯笑着接过,顺手给她端了一碟曲奇饼干:“替我谢谢他。”   “不用谢他。”段瑶接过饼干,撇了撇嘴,“要我说宁哥,你和谢行真的太不会放松了,我哥都是天天恨不得粘在床上,抠都抠不走。”   宁柯笑了笑:“我确实不会放松。”   严格来说,他几乎不怎么接触娱乐活动,不过这辈子比上辈子好多了,他已经开始学习怎么享受生活。   他反手把房卡塞进了谢行的衬衫口袋里:“你先拿着,等一会儿你就先走,嗯?我应该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闻言,谢行终于松了口气,他确实是不太喜欢这里,即便跟在宁柯身边,也躲不了那些窥探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是只动物园里的动物。   宁柯重新回过头和段瑶说话:“你哥说没说要给你找嫂子的事?”   闻言,段瑶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了。”   “他还指给我看了,喏,就是那个姐姐。”   顺着段瑶的指示,两人都看见了那个银白色披肩发的姑娘,她穿着衬衫和A字裙,身高比华国姑娘要高,还穿着高跟鞋,故而十分显眼。   而她的身边,便是秦煜。他今天穿着套银灰色的西装,作为腾云国内第一家分公司的经理,他出席的西京商业活动其实很少,今天算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段瑶咂了咂嘴:“确实是个漂亮姐姐,但是她上司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谢行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宁柯在工作上八面玲珑的能力,所以能和他有过节的人,自然要多看几眼。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他们三个的目光太明显,还是秦煜对周遭太过敏锐,几乎不设防的,秦煜倏然就回过了头。   对两个一看就是未成年小孩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兴趣,和宁柯对上视线之后,他居然只是友好地笑了笑,遥遥举了举手中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示意。   等到宁柯笑着颔首回应之后,他便重新别过了头。   一次短短的会面,却是让一旁的谢行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从那个男人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倨傲感。   那并非能简单的用商业竞争来解释,要他来说,那倒更像是对什么物件的占有欲。   让人很不舒服。 第29章   “他就是秦煜?”谢行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问道。   “对。”段瑶回道,两人活像做贼一样把脑袋凑到一起说着。   “是不是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   谢行难得对着段瑶赞同地点了点头。   宁柯被气笑了,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一边,对着两个小孩儿的后脑勺挨个拍了一下:“都多大了你们俩?还按好坏分人呢?”   段瑶揉了揉自己的马尾,撇撇嘴:“可是他看起来就坏嘛。”   “别把漂亮姐姐带歪了,我哥难得有喜欢的女孩儿。”   段原自小就像一只脱缰的哈士奇,好像就缺了爱情那根弦,从前上学的时候收到情书还要追着人女孩儿问信封上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最后把人气得打了他一顿。   所以段家的父母已经对他的感情问题不抱希望很久了。   “那这你不用操心。”宁柯随手用勺子把蛋糕上的樱桃挖了下来:“基本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唉。”段瑶叹了口气,显然还是很怀疑:“希望吧。”   半个小时之后,宁柯终于从宴会上脱身,此时谢行已经跟着段瑶一起溜走了。   段瑶虽然从小到大也参与过不少商业场合,但是她同样不喜欢,对她来说,这些远没有窝在房间里看动漫有意思。   临走之前,她给宁柯指了一条通往山庄后院的小路,寂静无人,很适合偷偷跑路。   不得不说,即便不泡温泉,段原的这家度假山庄也很有看头。   嶙峋的假山和太湖石,颇有韵味的中式院墙,还有郁郁葱葱的植被,都是平时在西京市中心看不见的景色。   宁柯走到木质栈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又走了一会儿,便倚到栏杆旁,低头看着水池里五颜六色的锦鲤,都被投喂得很胖,看见有人便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   看了半晌,宁柯长长呼出一口气,两辈子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正准备再吹一会儿风,身后的木制栈道却又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连带着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宁总,真是巧啊。”   即便几十年的教养让宁柯面上做不出什么失礼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懒洋洋地转过身,就看见秦煜站在他一米开外,正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他。   秦煜已经脱了西装外套,但里面还按着西方礼仪穿着马甲,口袋里揣着块怀表,露出的银色怀表链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觉让人联想到一个成语,叫斯文败类。   宁柯勾出一个寡淡的笑来:“秦总一直跟着我?”   “怎么会呢?”秦煜笑着,向前迈了一步:“按照华国古话来说,这应该叫心有灵犀。”   宁柯只觉得这样兜圈子很没意思,他偏过头看着水池里的假山,随口回道:“没想到秦总华国话说得还挺好。”   秦煜短促地笑了一声:“家父有点研究罢了。”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等到宁柯重新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两人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秦煜本来就比他高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美的饮食问题,导致他的体型也比本就清瘦的宁柯大一圈。   他本来就是倚靠的站姿,所以此时要是想看见秦煜的眼睛,就要微微扬起下颌。   但即便是这样处于劣势的姿势,宁柯却依旧不动声色,他甚至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秦总不如说点正事。”   秦煜微微垂着那对灰色的眸子,逆光的角度让他的神色有些难以辨别。   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的和宁柯见面,相比于那张画质堪比座机的老照片,青年的皮肤似乎更加白,连带着那纤细脆弱的脖颈都看得真切。   细白的皮肉之下便是正在跳动的脉搏。   让人不禁想掐上去,看着他在自己手下无助地喘。息。   就像从前死在自己猎。枪下的那些食草动物一样。   秦煜勉强压下自己内心的躁动,慢条斯理地开口:“正事?那我可就说了,宁总可真是好手段啊。”   他说的自然是上周微博热搜上的事情,这一周腾云的公关部几乎是连轴转,才勉强维持住了股价,没出现大幅度跳水。   否则就算他们想瞒住董事长也瞒不住了。   他原本以为,宁柯听见这话会装傻,至少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手笔。   但宁柯只是轻笑了一声,桃花眼显得潋滟生光,还带了点细微的骄傲:“是吗?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还真是承蒙秦总夸奖。”   在同样的聪明人面前,宁柯向来不喜欢遮掩自己,那样只会显得更傻。   “……”   看见宁柯这幅模样,秦煜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还生出了点隐秘的亢奋。   果然,这样容貌的美人还是要配上这般倨傲的性子才有趣。   秦煜的手指在西装裤口袋里抽动了一下,像是控制不住想要去抓什么东西,但转瞬又被压制住了。   他轻笑了一声:“宁总真不打算再考虑考虑我们合作的事?腾云和谢氏,该是珠联璧合才是。”   宁柯不觉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有点执着,秦煜。”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秦煜挑了下眉梢:“现在有了,不过,正因为执着我才能走到现在,不是吗?”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有道理。”   “所以秦总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闻言,秦煜耸了耸肩,却是抬手扶住了宁柯身后的栏杆,把他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我只是想从宁总口中听见一句真话。”   狡黠的华国人,把人骗得团团转,却又妄图独善其身,他秦煜可不知道纵容两个字怎么写。   “……”真是好无聊啊。   宁柯向后仰了仰头,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木质护栏上,抬眼去看秦煜的眼睛。   其实那是一对很漂亮的眼睛,灰色的虹膜,瞳孔却是黑色的,无端染上了几分忧郁的色彩。   他默不作声良久,久到秦煜都有点待不住了,想问问宁柯这是要做什么。   却没想到,宁柯伸出了两只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秦煜的颈侧,指尖滑动,直到滑到了男人凸起的喉结上。   像极了情人之间暧昧的亲昵。   秦煜一瞬间头脑有些空白,只看见眼前宁柯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   他语调带着些蛊惑,像是在引诱迷失的旅人:“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心呢,秦煜?” 第30章   秦煜还没成年的时候, 就跟在腾云的董事长身边了,自此过上了和从前有云泥之别的日子。   也不知是为了奉承他,还是他那位声名在外的养父, 总而言之, 他身边就没缺过风情万种的美人,男的女的都有。   更不乏想要和他春风一度的。   不过他倒是一直对此兴致缺缺, 那一张张美人面在秦煜跟前向来没什么区别, 可能远不如射击场的靶纸更吸引他。   第一次见宁柯的时候, 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只是一个姿色更出众的华国人罢了,但是短短几次相处之后,这印象便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养父说过的“红颜祸水”这个华国成语的意思。   他想要征服, 想要折断那一身傲骨。   秦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自小就对周遭环境极为警惕的男人却好像突然丧失了这种敏锐, 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风穿过树叶的沙沙轻响,水流的声音, 锦鲤吐泡泡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 只有面前宁柯那张昳丽的脸。   和喉结上羽毛一般轻软的触感。   直到小腿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活像是骨裂了一般, 是宁柯抬脚狠狠踹上了他的胫骨。   秦煜倒抽了一口凉气, 按理来讲, 他是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因为在如此近的距离失了先机,是极为危险的。   他不应该掉以轻心的。   他凭着这么多年的直觉想再挣扎着后退脱身,却没想到宁柯已经死死别住了他的另一条腿, 同时左手压上他的肩膀,顺势带着他狠狠向下摔去。   “砰”的一声响, 是秦煜的后背重重撞上了原本在宁柯身后的木制栏杆,段家财大气粗,栏杆也是纯实木的,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肋骨也要断了。   但虽然到了这种境地,他却不合时宜地开始困惑,宁柯看上去那么清瘦,细胳膊细腰细腿,是怎么有这力气的。   秦煜凭着本能反手抓住了护栏,才没让自己躺到地上,算是勉强维持住了一点体面。   但此时他从腰到小腿都是生疼生疼的,根本站不起来,想来已经青紫一片。   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秦煜有些气喘地靠坐在栈道上,抬眼看向站着的宁柯。   矜傲的美人还保持着刚刚把他摔下去的站姿,一只脚踩在他分开的两腿中间,眸子被纤长的睫毛敛着,辨不清神色。   自下而上仰视的角度,那双腿便显得更细更长,还有那张平时温文尔雅的脸,此时看过去居然有几分漠然。   好似他是什么死物一般。   其实秦煜远不像他自己以为的掩盖的那样好,宁柯很清楚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虽然在这个世界,因为原主那堪比零下一百多度液氮,时刻散发冷气的性子,没几个人有胆子招惹他。   但是在上辈子,因为自己这张脸,想打主意的人才是数不胜数,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和出身足够他们望而却步,他想自己和那些娱乐圈底层,任人鱼肉的小明星也没什么区别。   那样浓烈却隐晦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次,那是一种恶劣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好像自己合该成为依附于他们的什么物件。   令人厌恶。   否则,以他的性子,局势也远不到能让他动手的程度。   他宁柯从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他属于他自己。   即便从前有过太多磨难和痛苦,他也绝不低头。   宁柯轻声笑了一下,但那对桃花眼里却并无半点笑意:“不知道秦总听没听说过一个成语,叫行胜于言。”   “这样应该够有诚意了吧。”   “……”秦煜一时无言,严格来说是被哽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华国人冷嘲热讽是真的有一手,他还真是大意了。   见状,宁柯才浅笑着颔首:“秦总以后还是应该再绅士一点,至少别把人堵在无人的小路上,这样就不知道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了,是不是?”   他的语调依旧柔和有礼,但却没人会觉得他心情是好的。   宁柯抬手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轻巧地一转身,便顺着栈道向山庄里走去,再没有回头,半点没有留恋。   秦煜被气笑了,转而又“嘶”了一声,因为动作间牵动了背上的肌肉,痛得要命。   他怀疑他要去看看萨拉最近推荐的中医,治一下跌打损伤。   秦煜坐在原地又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站起身。   真是有趣,他进腾云掌权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地来招惹他的人。   当然他也没否认自己本来也没抱什么好心思。   但是吃了亏,他就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秦煜理了一下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他也抬脚顺着栈道往房间里走,途中摸出了手机,顺手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萨拉,帮我查一下谢氏现在公开的研发部人员名单,再做一下背调。”   “……我知道这是在华国,我也没想犯法。”   “好,多谢了,尽快就好。”   秦煜呼出一口气,把手机重新揣回到西装裤口袋里,转过一道被茂密的灌木掩映住的拐角,他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不是服务生,而是个俊秀的少年。   面前的男孩儿身量和他差不多高,体型虽然还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清瘦纤长,但却泠然挺拔,就像他黑色衬衫衣摆上绣出的翠竹。   是那个今天跟在宁柯旁边的男孩儿,他今天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出来。   显然是被保护得很好,和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宴会上那遥遥一眼他没看清,但现在近距离看过去,秦煜才突然发现男孩儿身上的衬衫和宁柯的是同一个款式。   想到这些,他下意识皱了下眉,掀起眼帘去看男孩儿的眼睛,却被猝然惊了一下。   那是一对极为深邃的黑色眸子,虽然属于一个比他小上好几岁的小孩儿,但看上去却半点不像。   古井一般无波,但却让他嗅出了点同类的味道,只是还太过青涩,锋芒尚浅。   但就算是幼崽,也总有长大的一天。   ……有趣,这趟来华国可真够有趣的,有趣死了。   秦煜有点懒散地抬手靠到了转角处,其实也是缓和一下身上被宁柯摔出来的疼:“在偷听大人说话吗,小男孩儿?”   他可太清楚怎么激怒这种小孩儿了。   听见这个称呼,谢行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但他却依旧没做声。   这段时间跟在宁柯身边,他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在阅历高于自己的人面前,先发制人便等同于先暴露缺点。   “……呵。”秦煜挤出一声短促的笑,站直了身子,凑近到谢行跟前:“不自我介绍一下吗,就等着宁柯替你摆平一切,就像今天在宴会上一样,嗯?”   “你到底是谁,能让他那样待你,应该不是下属,不然早被开除了,这个年纪……也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他自言自语着,看见谢行的面色逐渐变得难看,倒终于有点扳回一局的愉悦感。   谢行抬起头,直视着那对冰冷的灰眼睛:“我是谁和你没有关系,你也别打宁先生的主意。”   闻言,秦煜眯了下眼睛,宁先生,这称呼……倒像是宁柯养了条忠诚的狗。   心里好像更不舒服了。   秦煜呼出一口气,微微侧过头:“怎么?他难道是你一个人的?”   “宁柯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性子吗?”他轻声说到,声音比起耳语来几乎高不了多少:“在他面前乖的和什么一样,私下威胁起我来了?”   “你应该不会想让他知道的吧,我猜宁柯应该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儿,是不是?”   诱哄般倨傲的语气,好似面前的人是三岁小孩子。   “……”谢行此时却难得冷静了下来,他恍然意识到,这男人似乎是在哥哥面前碰了钉子之后,恼羞成怒。   ……幼稚,他可一点都不幼稚。   少年向后退了一步,他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不管宁先生知不知道,你都被他打了。”   ……靠。   秦煜难得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是真没想到,在宁柯面前丢人也就罢了,还要被捅到这小屁孩面前。   谢行看着面前的男人面容有点扭曲,便继续火上浇油:“你应该事情也没谈成吧。”   ……他不想和这小屁孩说话了。   秦煜直起身,瞥了谢行一眼,好像是要记住这张脸,转而便径直绕开了谢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行哼了一声,但刚刚的冲动褪去之后,就有点后悔,这男人他虽然不了解,但是看上去就不好惹。   那对瞳色浅淡的眸子,冰冷而无情,像属于一个亡命徒,和平常那种热衷于打架斗殴的小混混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又给哥哥捅娄子了吧。   他本来就没乖乖听话,好好在包间里待着,倒是四处瞎跑,这下好了,两人本来就有过节,他就是来添柴的。   想到这里,谢行倒抽了一口气,转身就往房间里跑去,至少要赶在哥哥回来之前。 第31章   但是今天谢行注定要失望了。   等他赶回包间门口时, 他原本塞在门缝里的,防止宁柯比他早回来进不了门的房卡已经被取了出来,门虚掩着, 透出了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谢行一下有些紧张, 像是在外面闯了祸,但是总要回家面对主人的小狗。   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穿过玄关, 就看见了半开着的卧室门。   段原很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间双人套房,有两间卧室,分布在客厅的两个相对的方向。   而客厅一侧就是露天的廊道, 和正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 池边有着茂密的灌木和被树叶掩映着的, 通往庭院里的鹅卵石小路,灌木上还挂着彩灯, 晚上亮起来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谢行只看了另一间卧室一眼,就飞快地别过了头。   他没想到宁柯正在换衣服, 那是一套版型宽松的家居服, 短袖短裤, 再正常不过的款式, 但刚刚匆匆一瞥间, 却足够谢行看见那线条优美的脊背和蝴蝶骨。   和宁柯本人看起来一样, 他的脊背同样纤细单薄,白得晃眼,但却并不显瘦弱, 倒是有种骨肉匀亭的挺拔感。   听见声响,宁柯系好最后一枚纽扣, 转过身,就看见了门口一只快把自己煮熟的可怜小狗。   他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便想明白了,有些好笑的趿拉着木屐走到谢行面前,抬起手弹了一下谢行的额头。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听说现在的小孩儿边界感都挺强,那这么想来倒也正常。   闻言,谢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半个字来。   宁柯轻笑了一声,适时地放过了他,走到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了搁着酒的漆木托盘,出了客厅来到回廊,坐到了栈道摆着的松软蒲团上。   他将两条小腿伸到了温泉里,温热的水流不禁让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西京地处北方,气候干燥,进了十月后天气就也凉了起来,十分适合泡温泉。   尤其是这几年大家的生活质量提高,像这样大型的度假山庄向来不缺生意,故而当时宁柯也是给段原投了股的。   所以这样难得的私人汤泉自然也就有他一份。   宁柯顺手端起了身旁托盘里的小酒瓶,因为这家山庄的客户定位主要还是家庭和好友,而不是用于商务洽谈,所以酒也是度数很低的果酒,更像是酒精饮料。   宁柯举起手中的酒瓶对着身后的谢行扬了一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谢行已经在原地宕机了好久,听见宁柯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挪到了宁柯身边,半跪下去,低头看着托盘里的另一瓶酒。   酒瓶是很精致的陶瓷瓶,上面用洒金笺纸标注了口味,是葡萄味的。   谢行下意识皱了下眉:“哥哥能喝酒吗?”   他还记得,那个叫段原的男人说过,宁柯的肠胃比较脆弱,虽然还没到胃病的程度,但依旧受不得刺激。   “这种酒没关系的。”宁柯笑到,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就是葡萄汁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想让葡萄味在舌尖上留得更久一点。   其实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酒量都是相当不错的,区别只不过是原主是天生的,而他是被自小练出来的。   而自从生病之后,他就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酒精了。   谢行也揭开封口,轻轻抿了一口,清爽又馥郁的葡萄味立刻盈满了口腔,确实喝不出酒的味道。   他偏过头,看见宁柯正单手撑在身后,抬眼看着天空,纤细匀称的小腿浸在清澈的温泉水里。   他和宁柯认识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自在过。   ……他好像更愧疚了。   谢行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哥哥,我刚刚,碰见那个叫秦煜的了。”   “嗯?”宁柯偏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疑问:“他和你说话了?”   谢行闷闷地点点头。   宁柯轻笑了一声:“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管他,真出什么事还有我们顶着,嗯?。”   “可是……我好像让他不高兴了。”谢行小心翼翼地说道。   惹了祸的小狗在主人面前心里虚虚的,虽然谢行知道宁柯待身边的人向来和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就像他今天躲在树叶后看见的那一幕,宁柯看向那个叫秦煜的男人的时候,脸上的冰冷和漠然,和平时大相径庭,几乎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要是有朝一日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变成那样……   谢行握着陶瓷酒瓶的手指不觉蜷缩了一下,不,不会的,他和秦煜不一样。   他会很乖的。   谢行脸上那堪比晚间连续剧一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宁柯的眼睛。   可恰恰就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让宁柯的心一下便软了,像是在发酵的果酒里泡过一圈儿一般。   他没有安全感,因为当把他和另一件事一起放在天平上的时候,他很少会被人坚定的选择。   阿行啊,他和自己是那么像,但所幸,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直到几年之后,宁柯自己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吃了个一干二净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也许心软真的是自己一辈子都克服不了的缺点。   此时,宁柯抬手揉了揉谢行的发顶,把早上被精心打理过的发型都揉乱了:“相比于他高不高兴,你高不高兴更重要。”   “不管是我,还是父亲,抑或者你母亲,我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闻言,谢行的心底不可自拔地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酒量是不是真的一塌糊涂,以至于喝了那么点小甜水就开始产生幻觉了。   母亲从前对他极为严苛,所以他对童年的记忆也是极为模糊的,更多的可能就是在母亲外出打工的时候,他实在做不进去作业,就会趴在窗口边,看着楼下狭窄的街道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嬉笑玩闹。   他的快乐向来来自于母亲的肯定,至于他自己,好像并不重要。   他十八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任性,好像都有宁柯为他兜底。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自己终于有了归宿。   这么想来,好像就算以后宁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和自己冷眼相对,他也甘之如饴了。   至少这段像偷来的时光,他实打实地拥有过。   谢行垂下眼睫,闷闷应了一声:“好。”   宁柯轻笑了一声,又揉了揉谢行的发顶,便终于收回手,仰头将剩下的果酒一饮而尽。   “去换衣服吧,阿行,泡泡温泉放松一下,等收假回来今年可就没有假期了。”   说到这里,宁柯就不觉有些怨怼,可恶啊,讨厌上班。   谢行乖顺地应了一声好,便终于撑起身,回了客厅。   宁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另一间卧室门背后,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谢行像一只小狗,但小狗合该是快乐又自信的,什么时候,阿行也能变成这样呢?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严姝住的私人医院开放了探视时间,谢行和宁柯便打算和她一起吃一顿晚饭。   徒留下谢明珏一人独守空房也太可怜了点,谢行便去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去。   老父亲愣在当场:“她愿意见我了?”   谢行身后的宁柯耸了耸肩,替谢行回答道:“阿姨没说过,但是阿行觉得应该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抬手拍了拍谢行的肩膀,少年便“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几秒钟过后,谢明珏腾地起身,带翻了椅子,但是他压根没管,飞快地冲进了隔壁的衣帽间。   “……”宁柯不觉啧了一声,他觉得这办法应该对严姝阿姨不管用。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今晚这一顿饭是宁柯在百味轩特意订的,味道清淡却又色香味俱全,很适合病人补身体。   里面还混入了一道拍黄瓜,是宁柯对自己的烹饪事业不信邪的结果。   除开黄瓜已经被拍得稀碎之外,卖相还是很好的。   但严姝却极为捧场,在中秋晚会的背景音下,宁柯和谢行的盘子都被堆得满满的,相比之下,谢明珏就显得可怜许多。   病床边位置有限,他就只能缩在床头柜边上,严姝自他进来之后就把他当成了空气,一眼也没看,一句话也没说。   在整个西京都很有话语权的谢氏董事长愣是不敢有任何意见,只能心酸地嚼着VIP病房分的月饼,感觉味同嚼蜡。   他哀怨的目光就望着宁柯的后背,让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直到宁柯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趁着严姝正在和谢行说最近高考复习进度的时候,他悄悄转过身把盘子的菜拨给了谢明珏。   拨到拍黄瓜的时候,严姝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吓得谢明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姝姝,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宁柯和谢行一时愣在当场,半晌过去,宁柯夹了一筷子黄瓜塞到嘴里,听见严姝忍无可忍地开口:“谢明珏,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再这么叫我了?” 第32章   “为什么?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吗?”   知道严姝没事, 谢明珏倒是松了一口气,但过后就开始卖惨,把顺杆爬演绎到了极致。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父子, 谢行那以为自己犯了错时耷拉眼皮的可怜样子, 简直和他父亲此时一模一样。   严姝一时语塞,她似乎也没料到, 这么多年没见, 原本那个纯情又有一点傻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这幅胡搅蛮缠的样子。   宁柯自觉接下来说的话自己不适合听, 便飞快地放下筷子,向正端着汤碗迷茫的谢行挤了挤眼睛。   两人迅速离开餐桌边,贴着墙就溜了出去, 病房门刚一关上, 身后就传来了摔筷子的声音。   谢行不觉想起了自己被母亲严厉管教的童年岁月, 打了个哆嗦,忧心道:“哥哥,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即便现在他对谢明珏的感情还是有些复杂,但想到自己和母亲都有事情瞒着他, 就又有些愧疚。   宁柯抬手揉了下额角, 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袋月饼塞到谢行手里, 是他刚刚在床头柜上顺走的:“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我们管也是白管。”   “况且……”宁柯轻笑了一声, “父亲比你想的有办法的多, 不用操心他。”   也许和严姝谈恋爱的时候,谢明珏确实还天真不谙世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 经历了父母去世,独木难支, 他带着谢氏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就像两辈子的他自己一样。   宁柯叹了口气,上前几步随手把胳膊支到了护栏上。   这家私人医院的走廊是环形构造,从顶楼的天花板顶端垂下一座高度达到数十米的水晶吊灯,是建造伊始谢氏集团在国外手工定制的,以彰显资金的雄厚。   所以即便在好几层楼的高度,也能把一楼大厅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宁柯正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出神,一旁的谢行也凑到了他身边,小声说道:“哥哥,其实我也和母亲一样,有一件事一直瞒着谢先生。”   闻言,宁柯向旁边瞥了一眼,就看见谢行也把胳膊搭在了栏杆上,下巴压在上面,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那对漆黑明亮的瞳孔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好似布满了星子。   他又转回了头,随口应道:“是你故意让父亲知道你是他儿子那件事吗?”   “……”谢行一时愕然,猛地抬起了头:“哥哥怎么知道的?”   宁柯浅笑了下:“你猜?”   谢行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也是我母亲说的?”   这事他原本就是瞒着母亲做的,因为他料想到她不会答应,如今问起,便已经是他最坏的猜想了。   宁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却已经无声昭示了问题的答案。   谢行有些泄气地垂下了头,他原本还觉得自己瞒得不错,这么想来,他好像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已经长大了。   在宁柯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一个什么都需要关照的小孩子,什么都做不好。   他正兀自失落着,颈后却突然落下了一只触感温凉的手,腕上的金属表带也染上了主人的温度,不像平常一样冰冷。   宁柯叹息了一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啊,阿行,为什么总对自己这么苛刻?”   谢行的眼睛倏地一下便亮了,他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抬起眼,好让宁柯的手继续停留在自己身上:“哥哥是这么想的吗?”   宁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然你要怎么办,阿姨病了,你没有钱,难道要去辍学打工吗?”   “你只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所谓商人,便是最大限度地谋取利益,况且宁柯对于陌生人本就情感淡薄。   最后这句话似乎终于让谢行高兴了起来,他微微晃了晃头,蹭了蹭宁柯的手掌:“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和谢先生说。”   “看你自己,就算你说了,我想父亲也不会怪你的。”   谢明珏活到现在,也许唯一的牵挂便是家人了吧,不说谢行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儿,就算他不乖,他也会想尽办法给他一个平顺的人生。   若是自己的生父……呵,若不是自己一直照着他的预期长大,可能早就被丢出家门了吧。   宁家的门楣是用来光耀的,可不是为了生出不成器的孩子。   宁柯轻轻摩挲着谢行的发尾,刚想再说点安抚的话,他却突然看见了什么,那对桃花眼一下变得狭长。   今天是华国的中秋节,医院又是开放日,所以来医院探望病人,共进晚餐的人有很多,但此时的一楼大厅,却有一个一身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逆着人流,向大门走去。   即便没有看见正脸,那个背影也十分熟悉。   谢行感觉宁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下意识抬起眼,就看见他正望着楼下出神。   顺着宁柯的目光看过去,他便也似乎认了出来:“那是,那个叫秦煜的吗?”   谢行已经直起了身子,眉毛拧着,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宁柯没有回答,他眯着眼,手指还搭在谢行颈后,自顾自地轻声说到:“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可能,来看医生?”谢行问道,语气里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一周前他刚被哥哥打了一顿,那摔得一下可不轻啊,他听着都疼。   楼下的男人在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回了下头,但因为他们两人的楼层太高,他也没看出什么,几秒钟之后便作罢了。   但却已经足够宁柯辨认出那张脸。   “确实是他。”谢行说道,扭头去看他哥哥。   宁柯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几秒过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搭在谢行脑后的手,飞快摸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从联系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   “你好刘院长,我是宁柯。我想问一下,李薇新换的病房是哪一间?”   “是的,就是那个患先心病的小姑娘,前几天托您关照过的。”   “……好,多谢您。”   宁柯收了手机,回头看向谢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点急事,你先等着,如果一会儿父亲要回家,也不用等我。”   他语速飞快,话音刚落就向电梯的方向小跑了过去,卫衣外套的后摆都扬了起来。   “哎,哥哥,到底怎么……”   谢行没有叫住他,眼睁睁看着宁柯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青年原本停留在他颈后的温度慢慢消失了,想到罪魁祸首秦煜,谢行心情颇为不好地揣了一下护栏。   他后悔了,那天他不应该光动嘴的。   ……   宁柯下到十楼,按照院长给的房间号找过去的时候还不算晚,他在走廊另一端就看见了李牧,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出神。   宁柯便不再跑了,走到李牧身边的时候已经喘匀了气:“李组长,真是巧啊。”   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宁柯出声,李牧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身边有个人,回过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宁,宁总?”   这是他第一次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看见宁柯,没有穿西装,只穿了卫衣外套和牛仔裤,和平时的精英总裁形象大相径庭,多了不少亲和感。   但是在他面前,李牧也依旧不敢放松,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试探着问道:“宁总是,身体不舒服吗?”   宁柯摇摇头,垂眸看着李牧的眼睛:“来看一个朋友,李组长是来看妹妹的?”   闻言,李牧连忙点头:“是的,来看薇薇。”   宁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说到这里,李牧的心情似乎终于好了起来:“我们申请到了一笔医疗基金,手术也排上了,医生说是我们运气好,不然很难申请到的。”   宁柯不置可否:“吉人自有天相。”   他沉默了几秒,接着问道:“她应该还在上大学吧,有朋友来看她会高兴一点。”   “薇薇休学很久了,除了我之外,也没人来看她。”   说到这里,李牧便垂下了眼,也不知是心情低落,还是不敢去看宁柯的眼睛。   宁柯轻轻“唔”了一声:“没关系,总会有人的。”   这句话有点怪,但是他的语气却像从前一样平淡,让人辨不出情绪。   李牧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宁总……”   但宁柯似乎并不想再说什么了:“祝令妹早日康复,李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闻言,李牧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好好,真是麻烦宁总费心了。”   宁柯微微一颔首,便径直越过李牧离开了,所以李牧也并没有注意到,青年明显冷淡下来的眉眼。   上一世时,他掌管的宁氏集团内部情况更为复杂,公司内部不仅有同行派来的卧底,董事们之间也会暗暗较劲。   所以宁柯早早地练就了一个本事,就是辨别对方是否在说谎,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显而易见,李牧有事情瞒着他,而这件事,宁柯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和秦煜有关系。 第33章   中秋节那天过后, 谢行就感觉自己被整个家蒙在了鼓里。   宁柯开始早出晚归,谢行一整天也只能和他早晚打两个照面,连带着谢明珏也一起搬到了四季湾, 说是为了方便照顾谢行。   不过他再也不像原来在山庄时一样每天除开和朋友们出去钓鱼就是看报纸杂志, 如同定时定点刷新的npc一样。   他开始每天兴高采烈地送谢行上学,再兴高采烈地接他下晚自习, 也不知白日里是做了什么, 或者见了谁, 能让他这么高兴。   收假回来的班会上,徐钰在全班面前念了他的检讨书,足足有两千余字, 估计是在他爸的逼迫下写出来的。   因为这件事, 徐钰也被李岩撤销了班长的职务, 改让团支书兼任了,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吸引五班同学们过多的注意。   一来是平时徐钰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想看他倒霉的人早就不在少数,二来则是四中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模考要开始了。   四中的模考向来是自主出题, 除了高考之前的那一次外, 难度都颇高, 为的就是锻炼高三学生们的心态。   所以在第一天下午的数学考完之后, 整个走廊里都是高三学生们唉声叹气的声音。   谢行正蹲在班级对面的自习室里挑今晚要带回家复习的书, 此时教室里人满为患, 都是考完了数学后讨论题目和对答案的同学,地上也堆满了一摞摞书和复习资料。   所以段瑶找到他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她艰难地挤过人群, 又绕开了一摞五三,才蹲到了谢行旁边:“嘿, 谢行。”   少年偏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他的眼神显然在问她有什么事。   “你数学考得怎么样?”段瑶问道。   “还行。”谢行答到,又把几张理综卷子塞进了书包。   闻言,段瑶不禁“啧”了一声,抱怨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问就是还行,出分就是全对,学霸的思维真是无法理解。   她回头把书包取下,从里面翻出来了刚考过的数学试卷,把它递到谢行眼前,指着最后一道大题:“喏,这道你是怎么做的?”   “……”,谢行看了一眼题,又看了一眼段瑶,犹豫了一会才开口,似乎是怕打击到她:“这不是很基础的分类讨论吗,把函数图像画出来就好。”   “……行了,我就不该问你。”段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气鼓鼓地把卷子重新塞回书包,怀疑道:“你不会又要考满分了吧。”   这倒也不是她夸张,从谢行转到四中以来,大大小小几场数学测试,他都考了满分,现在数学老师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亲儿子一样。   估计谢叔叔见了都要怕他把儿子抢走。   谢行没有做声,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意义,他拉好书包拉链,对着段瑶问道:“段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吗?”   闻言,段瑶撇了撇嘴,语气有点阴阳怪气,显然已经想吐槽很久了:“我哥有什么可忙的,他最近忙着怎么俘获漂亮姐姐的芳心。”   不过还是天天碰壁罢了,送到腾云的玫瑰花每天都会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要她说,她哥就是标准的直男审美,还不听劝。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问他干嘛?”   谢行抿了抿唇,道:“我哥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想问问段先生知不知道。”   工作上的事,他是半点帮不上忙,只能去问问看上去和哥哥关系很好的段原。   有时候谢行也会感到自责,哥哥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对他基本上一无所知,平时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一概不知。   谢行把书包甩上肩头站起身,挤过人群出了教室,段瑶皱着眉毛跟在他身后。   “宁哥吗?那我也不知道。哦对了,我爸还托我转告宁哥一声,说现在已经接近年底了,招标会越来越近,如果那个秦煜想做什么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月了。”   年底便是各个公司财务结算的时间,各个部门的报表也会随之递交到董事会,就算段瑶向来不掺和公司的事务,这些常识她也是知道的。   段瑶忧心忡忡地说道:“都怪我哥,请柬像不要钱一样洒,不给他们不就行了。”   谢行心道这怎么可能,整个西京的一流公司都发了,独独漏了秦煜,那可就连表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了了。   就像宁柯从前说过的,他也从来没有打过一直躲着的道理,这些事不是你不想招惹就不会找上门来的。   相反,先发制人倒是可能更有胜算。   但他还是应道:“好的,不过我最近也不太见得到哥哥。”   早上时还能见一面,晚上宁柯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乎是一眼都见不到了。   段瑶叹了口气:“唉,虽然我知道我操心不了这些事,但是那个秦煜……”   她压低声音嘀咕道:“确实不像好人嘛。”   虽然她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是女生的第六感向来是准的,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四中出成绩的速度向来很快,考完理综和英语的第二天,各科成绩和排名就全部公布了,被打印成成绩单贴在教室前面。   到了周五,便是高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   谢行原本是以为,宁柯最近忙公司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这次家长会可能是谢明珏来开,还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和他相处。   所以当他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看见宁柯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是相当惊讶的。   “哥哥,你怎么来了?”   宁柯应该是刚从公司赶回来,还穿着衬衫和西裤,鼻梁上架着银色金属框的平光眼镜。   他抬手捏了捏谢行的胳膊,浅淡地笑了笑:“你难道指望爸过来吗,他现在忙着在严阿姨面前刷存在感呢。”   ……他说怎么最近母亲都不怎么和自己联系,原来多半是被缠住了。   刚刚还没有注意到,但和宁柯距离拉近了之后,谢行才突然发现,宁柯的面色并不太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全靠镜片的遮挡才不太明显。   但美人之所以是美人,便是即便气色不好,也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但这显然不是谢行喜欢看的,他拧着眉毛问道:“哥哥最近很忙吗,是不是休息不好?”   宁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公司的事,没有办法。”   “……是不是,我上次惹的麻烦。”谢行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是因为上次自己和秦煜的争执,导致哥哥又生病了,但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宁柯不觉有些好笑:“确实和他有点关系,但我们可算是积怨已久,你这个小家伙在他面前可不够看的。”   ……小家伙?这又是什么称呼,谢行在心里无声地又重复了几遍,居然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呢。   宁柯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成绩单瞟了一眼。   意料之中,每一科都是一水的第一名,他就说翘班来开家长会是个好差事,谁想管公司那堆破事儿。   他刚想开口夸小孩儿几句,就有几位家长凑到了他边上:“哎,这位是谢行同学的哥哥吗,还是舅舅呀?”   “你家孩子的成绩是真好啊,是怎么学的啊?”   “有上补习班吗?”   “练习册能不能推荐一下啊?”   一谈到教育问题,围上来的家长就更多了,宁柯平时在商业晚宴上都游刃有余,如今居然有点难得的茫然。   直到李岩老师进了教室,家长们慢慢散开,他才终于勉强脱身,坐在他前面的段原回过头,有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呦,我们宁总居然还有应付不来的场合呢?”   宁柯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段原“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当然是来给瑶瑶开家长会啊,你也知道,老段他最近忙着和我妈出去旅游,家里只有我俩。”   自从退休之后,段家的公司就被完全甩给段原了,幸好他不像宁柯一样喜欢逼迫自己工作,算是没心没肺地混到了现在。   他把脑袋凑到宁柯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听阿行说你最近很忙,怎么回事,你不是摆烂好久了吗,公司没出事吧?”   这段时间他都快忘了,原本的阿宁可是个工作狂,在办公室里住着拉都拉不回来,是这一个月才开始正常起来的,最近怎么又活回去了?   宁柯刚回了一句不是大事,讲台上的李岩老师就敲了敲讲桌:“好了各位家长,大家应该都来齐了,那我们的家长会就正式开始了。” 第34章   宁柯最近确实很忙, 他不再每日在谢氏二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坐班,而是驻扎在了研发部,和新成立研发组的所有员工们是相同的日程安排。   谢氏研发的AI程序名为Athena, 取自古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   在原书里,这款程序只是谢氏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试水作品, 相比于宁柯原本的世界,Athena的相关功能都极为基础。   所以在宁柯接手之后, 便试图融入Deep Learning(深度学习)这一概念, 想让Athena能够进行更复杂的数据运算和分析。   这样即便不和腾云合作,中标也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即便有宁柯本身的基础, 这项工程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想要在竞标会之前拿出一个完整的, 运行良好的程序, 离不开公司上下所有人的努力。   尤其是这段时间,就算不用段家人提醒, 宁柯也知道秦煜必定会有些动作,他是不可能咽下在自己身上受的这些气的。   腾云在北美的发展势头一直很迅猛,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创始人家族在上个世纪的黑_道背景,金钱与人脉,他们二者兼有。   而那位退居幕后多年,只知姓容而不知其名的董事长,便是腾云身后最大的保障。   作为他养子的秦煜,自然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所以这段时间,宁柯相当于是在和时间赛跑,不仅起得比谢行早, 晚上回家之后还要和研发部的成员们视频会议到凌晨。   虽然原主和他都经常熬夜,但是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 宁柯一直保持的都是极为有规律的作息时间。   时间久了,状态就有些吃不消,如今李岩老师一开始说话,宁柯简直立刻梦回高中,慢慢的那股困倦就泛了上来。   谢行眼睁睁地看着宁柯秀气的下颌开始一点一点,直到头一歪,直接靠到了谢行的肩头。   谢行霎时便僵住了,讲台上面的李岩老师依旧慷慨激昂,强调着高三学年的重要性,想要调动起同学们的热情。   但宁柯依旧没被吵醒,甚至因为谢行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顿感安心,黑色微卷的发丝轻轻蹭了蹭谢行的颈窝,睡得更熟了。   “……”谢行觉得宁柯应该会希望自己把他叫醒,毕竟平素一直温和有礼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这种场合上睡着。   但是看见宁柯眼底的青色,和近距离看过去更加玉白单薄的皮肤,谢行便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   他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讲台,现在一模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调换座位,所以谢行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很隐蔽的位置,李岩老师也并没有看这里。   他又看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和家长,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宁柯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宁柯枕得更舒服一点,谢行低头看了一眼,看见青年睡得恬淡的眉眼,和平时比起来多了几分柔软。   他心里居然无端地升起了一点隐秘的满足感,终于也能让哥哥依靠自己一次。   原来平常那样从容不迫,说一不二的人,也有疲惫脆弱的时候。   他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宁柯的睡颜,老师在讲台上到底说了什么,好像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直到李岩突然提高了声音:“这也是我们班第一次有同学考取年级第一名,请大家掌声鼓励一下谢行同学。”   全班同学和家长鼓掌的声音骤然在身边响起,把谢行吓了一跳,连带着宁柯也打了个哆嗦,撑着谢行的肩膀直起身,那对平时向来清明的桃花眼盈着点细微的水光,显得有点茫然。   不知为何,谢行下意识就不想让别人看见此时的宁柯,身体比脑子还要快,探身把宁柯挡了个严实。   只有前排回过头的段原看见了全程,他有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出了声,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不好好听课啊,阿宁?”   显然,他还是对高中的时候被宁柯告发过好几次这件事而耿耿于怀,如今终于能报一箭之仇了。   宁柯懒懒地掀起眼帘,斜睨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远没有平时气势更足,倒更像是好脾气的埋怨。   段原哪见过他这幅模样,被吓得一哆嗦,怕回头宁柯清醒了要和自己算账,便赶紧回过头变老实了。   此时家长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希望各位同学能从这次模考中汲取一些经验,调整好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然后呢也感谢各位家长一直以来对我们老师工作的配合,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   “谢行同学的哥哥,还要麻烦您留一下。”   宁柯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挑着眉梢有些疑问地看向谢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行看着他像猫儿一般慵懒的眼神,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动了一下,才连忙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两人这样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过后,周围的家长都差不多走空了,李岩老师也快步走到了他们身边,笑着说道:“宁先生,真是巧,又见面了。”   宁柯淡淡地笑了笑,顺手把课桌上搁着的眼镜又戴上了,虽然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李老师好。”   李岩老师笑得十分和蔼,抬手拍了拍谢行的肩:“咱们家孩子这次考得是真的很好,尤其数学还是满分,我听数学老师说这次试题还是出得很有难度的。”   闻言,宁柯笑得不觉真诚了一点:“阿行一直很努力。”   “孩子也聪明。”李岩随口应道,转而她便切入了正题:“留一下宁先生主要是想和您商量件事。”   她低头从怀里抱着的一沓资料里抽了一张出来,递到宁柯面前:“听说宁先生之前也是四中的学生,应该听说过西京大学有一个冬令营项目,专门面向几所重点高中的。”   “要是表现出色,是有机会拿到保送名额的,虽然咱们孩子也很出色,但是能拿到保送名额的话肯定是最好的,您说呢?”   宁柯单手拿着宣传资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点点头:“确实,如果当时我不打算出国的话,应该也会考虑它。”   “是的,确实是个好机会。”李岩回答道:“然后大概在这个月月底西京大学会有一次入营选拔,学校也会有相应的培训,就是这段时间课程可能会耽误一部分,您看您的意见呢?”   宁柯眯眼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谢行:“阿行想去吗?”   谢行看着那张宣传单上的几个冬令营主题,抿了抿唇,点点头。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看向李岩:“那我没什么意见,如果别的科目的老师担心阿行会落下课程,您可以把学校培训的题目发给我,我单独挑时间来教他。”   “……”,李岩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但是想起最近她刚刚从别的老师那里了解到的,这位宁总的背景,又觉得不怎么惊讶了。   人家在四中读书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她忙不迭点点头:“没问题,我会和学校老师们商量一下的。”   “那我们就先回家了?”宁柯问道。   “好好,麻烦宁先生了。”   此时楼里已经基本走空了,段原也带着段瑶先走了,等宁柯带着谢行出了校门,门口停着的依旧是那辆熟悉的辉腾,即便是从公司临时赶过来,他也换掉了显眼的宾利慕尚,没忘记不要在学校门口太过招摇。   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这次宁柯不是单独来的,宋洋正站在车门旁边,看见他们出来就笑着打招呼:“宁总,小少爷,下午好。”   谢行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但是还是点头回道:“宋洋哥,你怎么来了。”   宋洋笑了笑:“宁总最近太累了,不敢自己开车,怕出事故。”   “那叫疲劳驾驶,我们要遵守交通规则。”宁柯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拉开了辉腾的后门。   宋洋和谢行坐到了前排,点火之后宋洋便把盖在驾驶座上的毛毯递到了后排:“到御景山庄大概要四十分钟,宁总先休息一会儿吧。”   宁柯眯眼问了一句:“父亲已经回那边了?”   宋洋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点头回道:“董事长说周末想要回山庄,四季湾吃的太少了。”   宁柯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抖开毛毯把自己裹住,仰头靠到了座椅上。   等到辉腾拐上公路的时候,宁柯已经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玻璃照到他的发丝上,给美人又添了几分耀眼。   谢行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会儿,偏头轻声问道:“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宋洋的目光还注视着正前方,闻言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项目的事情,要不是腾云,还远不至如此。”   “而且……”,宋洋冷笑了一身,握紧了方向盘:“只是项目的事情倒也罢了,宁总还要分神去管那个白眼狼。”   谢行不觉一愣:“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宋洋也一直是一个十分谦和有礼的人,还从没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说过话。 第35章   宋洋偏头看了谢行一眼, 语气却依旧有些冷:“受了宁总的恩惠,不想着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要干那些伤人心的事。”   闻言, 谢行下意识回头瞥了宁柯一眼,看见他依旧睡得安稳, 才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问道:“哥哥最近心情也不好吗?”   真是奇怪, 像哥哥这么好的老板, 是怎么会有人想做那些辜负他心意的事情呢?像他自己就肯定不会,谢行不禁暗戳戳地想着。   “那倒没有。”宋洋答到:“宁总在公司这些年, 我还没见他为谁伤心过, 至少是我跟在他身边工作的时候。”   “我只是替宁总感觉不值, 他为别人考虑, 别人可未必领他的情。”   说到这里,宋洋不禁笑道:“不过, 我知道小少爷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宋洋跟在宁柯身边的时间,相比于其他公司的总裁特助并不算长,毕竟宁总要求十分严苛,之前也解约过不少人。   长得不顺眼的不要,个子矮的不要,生活品味不好的也不要。   不过宋洋到底还是跟了宁柯将近一年的时间,见过在谢行回家之前宁总的模样。   冰冷寡言,淡漠疏离,好像这世上除了工作之外再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但是自从小少爷回家之后,虽然宁总骨子里那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依旧没变, 但却柔和温文了很多,现在秘书组的员工们在宁总面前也没有从前那么紧张了, 甚至有心情开开玩笑。   一定意义上来说,便是更像个活人了。   所以在宋洋心里,谢行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才能让原本冷心冷情的宁总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谢行闻言嘟囔了一句:“我肯定不是。”   不管哥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至少自己是绝不会做那些忘恩负义的事情的。   他垂下眸子,就看见挡风玻璃前面的置物架上隔着几沓厚厚的透明文件夹,封面是黑底白字,写着“腾云收购案例分析”几个大字。   ……这居然是能随便乱放的吗?   谢行悄悄偏头看了宋洋,看见他正目视前方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抬手把最顶上的文件夹取了下来。   翻开之后,谢行就发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图表和数据分析,夹杂着复杂的专业术语,看的他眼前发花。   他眨了眨眼,刚想细看一个列出的时间线分析,就听见旁边的宋洋出声道:   “哦对了还有那个,是我今天整理出来的资料,宁总说他要看,一会儿小少爷下车的时候顺便给宁总就好。”   谢行低头又看了几眼,问道:“这个我也可以随便看吗?”   闻言,宋洋没忍住,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小少爷本来就是自家人,自家人有什么能看不能看的。”   “况且……”他打了下方向盘,辉腾转头便上了高架桥:“虽然现在还没摆到明面上,但是商圈已经默认了谢氏和腾云在打擂台,在明年的招标会尘埃落定之前……”   宋洋叹了口气:“我们估计都没有安生日子了。”   工作上的事情,宁柯虽然向来不避着谢行,但谢行自己也没主动去了解过。   他原本以为,宁柯作为公司的总裁,每天应该很清闲才对,就像那些在自家公司里混日子的富二代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宁柯的日子过得也未必就轻松。   谢行抬起眸子,看向车前的后视镜。   车程已经过半,宁柯依旧睡得安稳,他用毛毯裹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只露出脸和半截手指。   细白的下颌压在深色的毯子上,便显得更白,纤瘦又脆弱。   上车之后他就摘了刚刚一直戴着的眼镜,眼底淡淡的青色便更显眼,纤长的睫毛随着车子的行驶微微颤着,和平时那副从容冷肃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谢行好像突然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秦煜对宁柯抱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谢行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刚刚的想法甩出去,同时又开始唾弃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行把那几沓文件夹重新合上,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想了想终于还是把憋了好几天的问题问了出来:“我能帮哥哥做点什么吗?”   若是说之前,他确实是对谢氏集团的工作没什么想法,但是现在了解了宁柯的生活之后,谢行突然觉得,要是自己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能帮哥哥分担一部分工作也好。   闻言,宋洋不禁笑了一下:“小少爷应该还没接触过公司的事情吧。”   “如果在上了大学之后,小少爷还是对管理公司有兴趣,我想宁总会很乐意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不过在此之前,宁总应该更希望你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好好的走自己的路。”   闻言,谢行不禁抿了抿唇角,嗫嚅着说道:“这样吗?”   他又想起了刚刚看的如同天书一般的收购案例,所以哥哥是不是还是觉得他太小了,而且什么也不会。   确实,他自小跟着母亲艰难地长大,远不像哥哥那样优秀,之前听段瑶随口说过,宁柯十八岁时既拿到了国内顶尖的西京大学的保送名额,还收到了国外十几所大学的offer。   算是他们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更是同龄人的噩梦。   这时,他却听见一旁的宋洋叹了一口气:“之前宁总和我开过玩笑,说要是他的人生也能有很多条路就好了。”   “我那时也是第一次想到,也许十来年前董事长收养宁总,最大的原因就是公司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而不是因为他是宁柯。”   “……”这些事,谢行还未曾知道过,他突然又一次清楚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对哥哥一无所知。   “宁总的马术很好,喜欢射箭,会一点格斗术,我想,就算他不是谢氏的CEO,他的人生也会是肆意又张扬的。”   闻言,谢行的睫毛不禁颤了一下,没错,就是这样,宁柯不仅仅是谢家的养子,他的哥哥,他更是一个鲜活的,有个人魅力的青年。   他在商圈开辟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那真的是因为他生来就合该这样吗?   宁柯总是和他说,希望他好好的做自己,但是他呢?他有好好的成为他自己吗?   此时辉腾刚刚下了高架桥,窗外的景色也随之由高楼林立变成了优雅别致的别墅区,再穿过这片住宅区,就要到御景山庄了。   谢行把头靠在车玻璃上,看着那座被白玉兰树掩映着的庄园逐渐进入到了视野里。   宁柯还在安稳地睡着,无人知晓,就在这一刻,有一颗渴望长大的种子,悄悄埋进了少年的心里,从此生根发芽,也能开始去庇佑他想保护的人。   ……   西京市的另一端,腾云集团。   秘书办的内线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萨拉一把抓起电话筒夹在了脸颊和肩膀中间:“你好,这里是秘书处。”   她一边说着,敲着键盘的手指却依旧没停,旁边的打印机也在不停地向外吐着文件。   “萨拉小姐,前台有一束送给你的花,上面的署名是……”   “你们如果喜欢就把花分了,不喜欢就丢掉。”银色头发的女人语气十分淡漠,好像已经对这件事毫无耐心了。   “啊?”对面的前台愣了一下:“这次不原路送回去吗?”   “太麻烦了,没必要。”   “啊,啊好的。”前台终于挂掉了电话,萨拉便有些不耐烦地重新把电话筒按了回去。   她回头一看,发现文件已经全部打印完了,便飞快地整理好,塞到了文件夹里。   萨拉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咖啡机边泡了一杯加了两勺枫糖的美式咖啡,便向楼上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她一推就开了,里面不只有秦煜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对面,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赫然就是谢氏集团目前公示的研发组组长李牧。   萨拉瞥了他一眼,便径直绕过了他,把咖啡杯搁到了秦煜握着钢笔的右手边,顺便把文件夹也丢到了他面前,看上去就心情不太好。   秦煜微微扬了扬眉毛,灰色的眸子带着点兴味看了女人一眼便转开了:“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先就按这个计划进行。”   “哎,好的秦总,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李牧本来也想向萨拉打一个招呼,但是女人却压根没有看他,男人便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秦煜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关好了。   门一关上,秦煜便收了那副冷肃的模样,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端起手边的咖啡,转椅推开,把脚搭在了办公桌上。   他一边用咖啡勺搅着热美式表面的泡沫,一边懒散地问道:“怎么了萨拉,是谁惹了我们美丽的小姐,嗯?”   闻言,萨拉冷笑了一声,抬手捋了一把自己银色的头发,让它们在午后的眼光下像波浪一般荡漾:“这几天你早该看出来了,是不是?别装傻。” 第36章   但是秦煜显然并没有把萨拉口中的威胁意味当回事, 他嘴角噙着一点笑,悠哉悠哉地抿着咖啡,抿了好几口才作罢, 把咖啡杯重新搁回了办公桌上。   他修长十指的指尖相碰,托在了下颌上, 笑着说道:“我怎么会装傻,不过你好像确实对我们的客人意见很大, 能问问为什么吗?”   秦煜口中的客人, 自然就是刚刚才离开经理办公室的李牧,这几日他经常出入经理办公室, 整个楼层的员工都对他很眼熟了。   只是萨拉, 基本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   “是对我撬别人墙角的行为不满吗, 可是,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秦煜用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她。   萨拉从喉咙里挤了声“哼”出来, 几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秦煜的办公桌上,她今天穿了职场上很常见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裙,蹬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了一上午已经累得不行了。   “你是不是用那个小姑娘和他达成的交易?”   “他妹妹吗,是的啊。虽然手术费不是大问题了,但是后续的康复治疗也是一大笔钱,这笔交易其实很好达成,不是吗?”   闻言,萨拉的眼底略过一抹不赞成的神情, 却被秦煜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吗?”   “我只是觉得……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感情都是个很纯粹的事物,不该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秦煜不禁嗤笑一声,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纯粹?那按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不接受段家公子的追求,你们俩交往完全可以和公司无关啊。”   萨拉一听见这件事就烦,“啧”了一声道:“这是两件事,你别和我岔开话题。”   那个男人天天给她送九十九朵玫瑰花,天知道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看腻了红玫瑰了。   秦煜又端起了咖啡杯,随手翻开刚刚萨拉丢在他面前的资料:“那我说的也是两件事,李牧在我们的交易中处于下风,当然是任我开条件,这就是弱者之所以是弱者的原因,不是吗?”   “容先生应当也教过你,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就算是性命也得乖乖被捏在别人手里。”   萨拉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也知道再和秦煜说下去这个话题也不会有结果,便抬手从笔筒里抽了一支钢笔塞到秦煜手里:“所以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快点签字。”她有些凶得补充到。   秦煜拿着笔懒散地签了名,之后便抬起头看向女人,灰色的眸子里闪着些许势在必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呵。”听见这句话,萨拉不禁调侃道:“你的华国话倒是跟父亲学得挺好。”   “不过他可没教过你打舆论战,你知道的,他瞧不上这种手段。”   “那又如何?”秦煜歪过头看他,灰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冷漠:“我就是这么栽倒的,那自然也要回敬过去。”   萨拉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至少我觉得宁柯比你要擅长。”   事实证明,激将法总是百试不厌,秦煜眯了下眼,那对浅色的眸子一下变得狭长。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宁柯,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所以……”秦煜向后仰靠到椅子靠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我也得让他吃点苦头才是。”   “……”萨拉不禁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和秦煜都是腾云集团现任董事长容廷收养的孩子,北美不像华国有完善的儿童救济政策,所以在被收养之前,他们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居无定所的日子。   被收养之后,容先生便开始教他们各种东西,成年之后就开始从公司的底层做起。   显然,秦煜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两人中的佼佼者,他聪明,冷静,又足够无情,不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人情世故上面,他都是极狠得下心的。   所以也一直格外得容先生的青眼。   但不知为何,自从来了华国之后,萨拉就觉得秦煜似乎越来越冲动了,他的行为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但是这些事,她也懒得去管了,女人轻巧地滑下了办公桌,高跟鞋的细跟敲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离开的背影摇曳生姿,只给秦煜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叹息。   秦煜却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随手拉开旁边的抽屉,抽出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相比于上次的倒是清楚了许多。   因为这张是前几天他刚刚偷偷拍下的。   穿着中式对襟丝绸衬衫的美人正举着高脚酒杯,微微弯腰和对面的女士碰杯,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   但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对桃花眼虽然温柔多情,但同时也是机械又淡漠的,就像前几日他居高临下地看自己那般。   秦煜仰头举着相框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随手把相框又扣在了办公桌桌面上。   轻声说了一句:“走着看吧宁柯,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   周一的时候,谢行向数学老师提交了自己的西京大学冬令营报名表。   平时一向笑眯眯的中年男人难得愣住了,他架着眼镜看了那张报名表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得老花眼。   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办公桌边上的谢行,语气有些困惑:“你要报这个,数模主题的冬令营?”   谢行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男人“嘶”了一声:“如果参加这个主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确实很大概率会拿到保送名额,而且说不定能随便选专业。”   “但是……”他话锋一转,劝道:“相应的,题目难度也会更高啊,你知道,西京大学的数学专业是全国第一,在世界上排名也很高,最近几年数学模型又这么火。”   “他们也想要选拔人才,所以题目肯定会更有水准,之前咱们学校的培训课程也尝试开过,不过效果一直不好便作罢了。”   “如果你想参加这个,我们对你的帮助就很有限了。”   “你要不要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闻言,谢行却并没有像数学老师以为的那样打退堂鼓,他只是抿了抿唇:“老师说的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过……我还是不打算改了。”   这些事他何尝不知道,但是这个冬令营他既然要参加,那他就要参加一个最顶尖的,如果能早早拿到保送名额,是不是他在哥哥眼里就会更优秀一点?   他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挑起家里的担子。   数学老师对谢行一向看重,自然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性子倔的,见劝不动便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   他不觉叹了一口气,抬手在报名表的指导老师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恍然又想起了什么,仰头问道:“和你家长商量过这事吗?”   谢行点点头:“他们没什么意见的。”   这次签字因为宁柯还在公司加班,所以他是找的谢明珏,男人几乎都没怎么看那张纸是什么就乐呵呵地签了名。   他是真的怀疑,就算他递上去的是份股份转让书,谢明珏签字依旧眼也不会眨。   “好。”数学老师终于松了口气,把报名表重新交回到谢行手里,又弯下腰到办公桌下面,从纸箱子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似乎是因为放的时间有点太久了,书页已经泛黄,封面上也积了一层灰,拿出来的时候把他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拿纸擦了擦封面,便把那本名为《数学模型》的书也递到了谢行手里:“喏,这还是我大学时候的课本,算是经典教材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大改过,你自学肯定是够了。”   “好的,谢谢老师。”谢行接过书,低头看着封面答道。   数学老师随意摆了摆手:“没事这有什么,哎对了,我听说你的哥哥是宁柯?”   谢行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好点了点头:“是。”   闻言,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当年他也是在四中声名赫赫的学生啊。”   他在桌上的书架上翻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出来,推到了谢行面前,伸手指着:“喏,这就是你哥哥那一届的毕业照,中间第一排就是他。”   老师摇了摇头:“我都没想到,我居然还留着这张合照。”   十八岁的宁柯穿着和他相同款式的深红色校服,在照片里穿过了六年岁月,沉默地和他对视着,那张面容虽还有些稚气未消,但也能看出如今的影子。   不过最吸引谢行注意的,还是那对熟悉的桃花眼,一样上扬的眼尾,眼下也有一颗颜色浅淡的小痣。   不过不知为何,那对眼睛里却丝毫没有如今见到的浅淡笑意,而是漠然又冰冷,看人的时候能让人无端觉得脊梁骨开始向上窜着冷气。   和现在的宁柯,截然不同。 第37章   不同到什么程度呢?就好像这具漂亮的躯壳里, 容纳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谢行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   一旁的数学老师却还陷入在了回忆里:“上次家长会我看见宁柯,应该是自从他毕业之后第一次呢。”   “好像确实变了很多, 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了,果然啊, 孩子们总会长大。”   谢行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回了办公桌上,骨节明晰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了那张令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就在此时, 数学老师终于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看见谢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合照上,便开口道:   “我记得那时候你哥哥好像还没来得及拿毕业照就出国了, 你要不就把这张照片拿回去留个纪念吧。”   这句话倒正中谢行的下怀, 少年点点头:“好的, 谢谢老师。”   数学老师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事没事, 回去好好看书吧,你们这些孩子啊, 都有主意得很。”   ……   这天下午五点,按照常理来讲,谢氏集团的员工们应该已经下班了。   但此时的研发部里,却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   宁柯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丝绸衬衫,搭配着黑曜石袖扣,肩上披着件黑色的手工西装。   他坐在电脑前,细长的手指轻轻摸着自己的下颌,思虑良久,才终于慢吞吞地敲下了一串代码,然后点击了运行。   几秒钟后, 身后围着的几人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我就说还是宁总有办法!”   “这部分代码我已经卡了好几天了,幸好有宁总。”   宁柯笑了笑, 抬手推开椅子站起身,顺手摘下了刚刚一直戴着的平光眼镜。   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说道:“今天我们还是到六点半,争取把这部分代码敲完。”   “然后今晚我们就再把这个模型调试一下,今天这部分模块就差不多能结束了,辛苦大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研发部一直过的都是披星戴月的日子,晚上九十点钟回家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又要开一个短会,总结今天的工作进度,并规划未来几天的工作内容,动不动就要开到凌晨。   但所幸宁柯对自己的员工向来大方,不论是奖金还是补助,他都十分舍得出钱,所以即便大家已经连轴转了很久,也一直没有人心生怨言。   宁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刚打算看一眼手机的消息,身后的门却又被打开了。   “宁总。”宋洋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台平板电脑。   闻言,宁柯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又怎么了?”   宋洋抬手把平板电脑递到了宁柯面前:“宁总,人事部刚刚收到了李牧的辞职报告。”   宁柯接过平板,眯眼看着眼前那份文件:“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宋洋压低声音道:“他今天没来公司打卡,我其实已经有点预感,只不过收到辞职报告比较晚,人事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轻易放人。”   宁柯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眼,那对平时潋滟生光的桃花眼此时却让人辨不清情绪,宋洋的心不觉又暗暗提到了嗓子眼,每次宁总陷入沉默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有个地方能把自己藏起来。   良久,宁柯才终于叹了口气,把平板电脑重新交还到宋洋手上:“给他批了吧。”   “批了?!”宋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引得周围几个正在跑程序的员工纷纷侧目。   直到宁柯斜睨过来一眼,宋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场合,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重新压低声音说道:   “宁总,我们要是把李牧放走了,离职和工作交接的事情几天就能全部收尾,到时候他可就像泥牛入海,我们抓都抓不住了啊。”   李牧在谢氏工作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这么久也一直没有跳槽的倾向,一来是谢氏的职位确实难得,二来则是他还有一个病重领导妹妹,家里本来也经不起几次折腾。   如今如此果断的辞职,那只有可能是已经找好了一个更好的下家,而这个下家很有可能就是腾云。   宁总怎么能放任这两个祸害在外为非作歹呢?   宁柯又瞥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最近他的头发长长了些,但是又没有时间修剪,正好让他有机会尝试一下半长发。   他重新坐回到电脑前的转椅上,有些懒散地打了一个呵欠,说道:“前几天我让你查的李牧的银行账户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事,宋洋便又开始发愁:“宁总,就像您说的那样,李牧和公司绑定的两张银行卡账户收支都很正常,不管背后是谁,想必都料到了我们这一步。”   顺着银行账号的异常转账去查汇款人,再由此顺藤摸瓜,是商圈里公认的调查方法,同样,也因此极容易防范。   宁柯仰头靠到椅子靠背上,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道:“他和医院绑定的账户呢,还有他妹妹李薇的账户呢?”   “她也是成年人,名下开户再正常不过了。”   宋洋一下便恍然大悟:“这个我确实没想到,我马上着手去查。”   “不过宁总,您不是基本确定这事就是腾云的秦总撺掇的吗,还要查这么细?”   宁柯睁开眼瞟了他一眼,道:“凡事都要讲证据,宋特助,人物物证总要有一个的。”   “要是冤枉错了人,最后吃官司的就要变成我们了。”   宋洋倒是不太懂,从前印象里毫无感情一路乱杀的宁总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宁总。”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简约风吊灯,倒是难得开始思考。   秦煜的行动早在他预料之中,不过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还真有些期待呢。 第38章   这天宁柯依旧是在晚上十点之后才下班, 他胳膊上挂着西装外套,走出谢氏集团大门的时候,整座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作为一所在国内声明赫赫的企业, 谢氏集团不论是客服还是前台,抑或者是公关部, 都是需要24小时值班的,就是为了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宋洋已经等在前门停车场, 看见宁柯出来, 便掏出车钥匙把宾利慕尚解锁,雪亮的车灯闪烁了两下, 照亮了宁柯依旧显得有几分倦意的脸。   他有些疲惫地坐到宾利后排, 歪头靠到车玻璃上, 对着刚刚坐到驾驶座上的宋洋问道:“现在几点了?”   宋洋关好车门,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十点二十,宁总要不要顺便去四中接一下小少爷?”   “前几天我去接他, 小少爷还会问起您,应该想宁总了。”   宁柯闭着眼轻笑了一声,不觉又想起谢行那双乌亮亮的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少年的头。   他直起身打了一个呵欠:“那就去吧。”   从公司到四中只需要几分钟的车程,宾利刚刚启动,宋洋就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宁柯,发现他精神还不错,才出声问道:   “宁总,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要让人事部批准李牧的辞职申请吗,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是更应该把人捏在自己手里?”   宁柯正偏头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 闻言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就又转开了:“你难道觉得我们压着人不放,腾云就没有办法了吗?”   “人若是有了二心,那便是什么都关不住的,谢氏自然也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不如把人放出去,引蛇出洞。”   宋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也不太清楚最后结果会如何,不过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宁总在这些事上还未曾失手过。   宾利开到四中门口的时候,还不到十点半,高三的学生们也还没有放学,只能看见一扇扇尚还亮着灯的窗户。   宁柯仰头看了一会儿,轻声对着宋洋问道:“阿行的生日在一月末,是不是?”   宋洋点点头:“是的,一月二十九号。”   闻言,宁柯轻轻“嘶”了一口气:“在招标会之后吗?”   “对。”宋洋答道,半晌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接着说道:“董事长的意思,应当是把今年谢氏的年会还有小少爷的生日办在一起。”   “还有庆功宴。”宋洋说到这里,不禁笑道:“董事长眼光倒是很长远。”   宁柯沉吟半晌,轻声说道:“我们会赢的。”   且不说原书如何,自从他正式接手公司以来,还没吃过败仗,这次同样也不会。   “不过等到那天过后,想必阿行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吧。”   闻言,宋洋转过身道:“宁总是担心腾云知道后,会打小少爷的主意吗?”   宁柯不禁轻嗤了一声:“不是担心,是一定会吧。”   腾云那样的公司背景,可向来不会去考虑手段光不光彩,能不能达到目的才是他们需要的。   盯上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想来也不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其实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和秦煜也是一路人。   又过了几分钟,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在静谧的夜晚里宛如一道惊雷。   校园里渐渐开始沸腾起来,因为五班就在四中的一楼,所以最先出来的一批学生里面就有段瑶和她身后的谢行。   小姑娘一如既往地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谢行则用单肩背着书包,在她身后神游天外。   宁柯没有让宋洋下车去叫谢行,而是按下了车窗,看着两人越走越近。   宾利慕尚不像辉腾那样低调,停在四中门口之后就已经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毕竟平时都是一起学习的同学,不会特意去打听谁家的家世,除了徐钰那种快把暴发户三个字贴在脑门上的。   其中自然也吸引到了谢行的注意,他看见熟悉的,招摇的车牌号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便抬起头,看见了宁柯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   男人正靠在车窗边,秋日的晚风吹开了他的衬衫领口,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锁骨。   只见谢行的瞳孔肉眼可见的一亮,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段瑶就率先挥了挥手:“宁哥!”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瑶瑶好,要顺路送你回家吗?”   段瑶和谢行此时已经到了车子旁边,闻言,女孩儿摇了摇头:“我哥派了司机的,不用麻烦宁哥了。”   “我听谢行说宁哥最近好忙,我哥也托我和宁哥说一身,要注意休息。”   宁柯不禁笑了一身:“你哥还好意思提醒我休息?他从前可是动不动就通宵的主。”   段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便连忙朝几人挥了挥手:“明天见明天见!”   小姑娘走了之后,谢行才终于找到机会和宁柯说话:“哥哥。”   少年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面上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表情不太明显,但是那对眼睛却比平常更亮,带着点隐秘的欢喜。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行是真的很高兴看见宁柯。   就好像孤独等在家中一天的小狗,终于等到了主人,便立刻忘记了等待的煎熬,满心欢喜地来迎接归家的主人。   “哥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刚下班。”宁柯把小臂搭在车窗边上,示意他上车:“顺路来接你。”   说到这里,他又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我听小宋说前几天你还和他说起过我,怎么,是不是想我了?”   其实宁柯对外虽然随和温柔,但一直也是个相当内敛,极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不过也不知为何,在谢行这个小家伙面前,他好像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   闻言,谢行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在车灯的映照下脸红得明显,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嗯。”   不过对于向来寡言,从不表达自己内心的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第39章   不过好像恰恰就是这一句“嗯”, 无端给了谢行勇气。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回头看向宁柯说道:“我都好久没看见哥哥了。”   谢行半张脸埋在真皮座椅后面,本是极具有冲击性的长相, 此时在夜色中居然显出几分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禁让宁柯心里升起了点抛弃从前亦步亦趋跟着他, 无条件信任他的小动物的负罪感。   宁柯不禁笑了笑:“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谢行又“嗯”了一声,此时宋洋终于启动了车子, 少年看着四中的校牌越来越远, 又开口问道:“哥哥还要忙多久?”   “说不好。”宁柯温和地答道:“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闻言, 谢行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 看着那对暗下去的明亮瞳孔, 宁柯不禁有些好笑。   还真是个孩子啊, 就像严姝说过的,无论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宁柯抬手理了理领口, 把锁骨掩在了衬衫下面,防止冷风透过敞开的车窗吹进来。   原主的身体本来就和风一吹就倒差不多,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病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先不说我了吧,我听爸说阿行冬令营的报名表已经填好了,最近书看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谢行不禁正色道:“我做了最近几年的真题,准备得还行,就是有几个问题我还想问一下哥哥。”   他们的数学老师有时和谢行的思维并不能完全同步,相比于解答疑问, 他倒是更想能有一个人一起讨论问题。   而除了宁柯之外,他好像压根想不起来别人。   “好啊, 我们阿行果然很聪明。”宁柯支着头笑到。   意料之中的,少年又开始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没有……”   偶尔逗逗谢行已经成了宁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娱乐活动,不过逗人也有限度,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没有让少年再接着支支吾吾。   “我回去还有一个短会要开,阿行要是等得及,就在书房等我一会儿,好吗?”   闻言,谢行连忙点头:“好,我不会耽误哥哥工作的。”   听到这里,一旁的宋洋没忍住插嘴道:“小少爷这叫什么打扰,相比于公司的事,宁总应该巴不得专心给小少爷讲题。”   若是以前,他应该说不出这话,但自从谢行回到谢家之后,好像不论是宁总还是董事长,都变得和平常不一样了。   宁柯也不禁笑了笑:“你说得对。”   但谢行却远不像他们两位一样闲适自得,从小到大,他也没听过这么多善意的打趣,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到车座底下了。   见状,宁柯便没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开始想起,原书里那个最后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阿行,原来在少年时也是这样鲜活又内敛的吗?   会为了几句夸赞和打趣而脸红,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而并非是书里片面又死板的角色。   仔细想来,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   回到四季湾之后,宁柯原本觉得谢明珏已经睡了,但是等到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到书房的时候,却发现男人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把他吓了一跳。   “爸?”宁柯下意识叫到。   闻言,谢明珏便抬头看见了他,丢了手里的平板电脑:“小宁回来了?”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拢着浴袍坐到了办公桌前面,顺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爸还没睡吗?”   谢明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把电脑又重新关上了,引得宁柯疑惑地抬头:“爸?”   出乎意料的,谢明珏的脸色居然有点严肃,这还是宁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见过的。   男人出声问到:“小宁,你实话跟我说,咱们和腾云现在到底发展到了何种田地?”   闻言,宁柯挑了挑眉梢,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答道:“大概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这样不乐观的局势,居然就这么被宁柯轻飘飘地说出来,谢明珏一时无言以对,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静地接着说话:   “小宁,你还是清醒的,是不是?”   宁柯“啧”了一声:“当然了,爸,现在继续怀柔政策也许对其他公司行得通,但是腾云哪里是其他公司,您说呢?”   谢明珏不禁闭了闭眼,这件事他自然知道,腾云在北美那霸道独裁的所作所为,整个圈内都有所耳闻。   只不过是因为此前腾云一直没在内陆发展,也未曾有公司和他正面对上,才让谢明珏此前一直对宁柯的做法有些犹疑。   但是说到底,还是对孩子的关心罢了。   良久,男人终于叹了口气:“小宁,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不管是阿行还是你,你们都是一样的,知道吗?”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前也为父母的控制欲所桎梏,但自从父母因为车祸而意外去世之后,他就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活成什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他还是想说,只有活着,才能看见那些人自食恶果。   看着谢明珏那惆怅的面色,宁柯倒是不禁笑了:“我知道的爸,所以我会小心行事的。”   他在上辈子未曾也没体验到的亲情,如今竟然也不用羡慕他人了。   “早点休息吧爸,我一会儿开完会阿行还有事找我。”   闻言,谢明珏便没再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宁柯的肩,捡起刚刚丢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离开了。   走之前匆匆一瞥间,宁柯看见了平板上显示的正是腾云最近的一次记者官方采访。   原来谢明珏嘴上口口声声说着退休,其实还是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每天要操心的事一箩筐。   宁柯笑着摇摇头,重新把笔记本电脑开机,登录上了工作会议。   看着陆陆续续进入会议室的研发部成员,宁柯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阿行,亦或者是这些为了谢氏而努力的年轻人们,他都不会输的。   想到这里,宁柯终于点开麦克风:“大家晚上好,今天让我们速战速决。” 第40章   等到谢行整理完明天上学要带的书和试卷, 又翻出他想问宁柯的那两道题,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宁柯还没有结束他今天的工作。   因为戴着蓝牙耳机, 所以他也并没有听见谢行细微的敲门声。   书房门是虚掩着的,少年踌躇了一会儿, 才终于轻声轻脚地推开门,捏着草稿纸兀自坐到了宁柯身旁的沙发上。   青年刚刚洗完澡, 还裹着件墨色的丝绸浴袍, 他有些懒散地斜倚在真皮转椅上,腰带束出一把细的要命的腰, 显得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纤瘦, 领口有些松散, 露出了一小片白得晃眼的皮肉。   谢行下意识偷偷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只见摄像头正一闪一闪地亮着,而屏幕对面的几个参会人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埋着头, 只是偶尔好像是在发言的时候才会抬头看一眼宁柯,转瞬便又低下了头。   好像是和宁柯短短几秒的目光接触就能把他们烫到一样。   但即便如此,谢行心里还是升起来了一点没有来有的不舒服,但是转瞬即逝,虚无又缥缈,令人摸不清头绪。   谢行眨了眨眼,便没再去细究那股异样的感觉,不过宁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屋里刚刚多了个人,他抬手按了一下蓝牙耳机,有些闲散地开口道:“这件事我记得我前几天说过一次,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几秒钟之后, 宁柯便寡淡地笑了一下:“记得就好。”   他的语调温文又平静,乍一听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但却莫名扑面而来一股身居高位者独有的淡漠和冷肃,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见到宁柯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对着他,对着段原和段瑶时都截然不同,就好像是平日里收在剑鞘中的长剑一朝出鞘,即便随意地裹着浴袍,坐姿闲适又懒散,也半点不掩锋芒。   谢行不禁又想起了在度假山庄时,宁柯对着秦煜露出的漠然的神情,没有来由的,他突然感觉好像高估了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哥哥也这样看自己,他好像根本没办法接受。   就好像见过太阳的人,又哪里忍受得了黑暗呢?   就在谢行胡思乱想的时候,宁柯终于处理完了今天的工作,他摘下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他长腿一蹬地面把转椅转了过来。   他看见谢行不禁一愣:“阿行?”   这一声成功地把谢行从凌乱的思绪中唤醒了过来,少年“噌”的一下站起身:“哥哥,”   见状,宁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为了防止小家伙再像刚才在车上时一样想把自己埋起来,他便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示意谢行把手里的稿纸递给他:“什么题,给我看看呢?”   宁柯的手腕和他的腰线一样纤瘦,有时谢行也会莫名其妙想到,估计自己一张手就能把那手腕严严实实地握住。   青年的皮肤也和常年风吹日晒的他不一样,一看就是用金钱和耐心堆砌出来的,白而薄,手腕上翻的动作露出了蜿蜒交缠的青紫色血管,显出几分脆弱和单薄。   ……真奇怪,他最近怎么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该不会是因为段瑶总跟他说一些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把自己也荼毒了吧?   谢行不禁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才把那张草稿纸递了过去:“就是这两道题,我写了一下思路,但是不太确定,想让哥哥帮忙看一下。”   宁柯微微探过身,接过谢行手里的稿纸,动作间本就宽松的领口被扯开,露出了玉白的锁骨和凹陷的颈窝,以及更往下的位置。   谢行像被烫了一样转开眼,喉头微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看宁柯书房墙壁上的挂画,上面画着一只野性十足的豹猫,宝石般的眼睛看上去也越来越眼熟。   看着看着,他就感觉自己嗓子干涩,好像要冒烟了一样,于是便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好像整个晚自习都没怎么喝水。   又过了不知几秒,又或者其实是几分钟,谢行听见宁柯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转过头,就看见青年眉眼弯着,看着他笑得温雅:“愣什么神呢?”   没错,就是这样,谢行不禁想到,从第一次和哥哥见面开始,他对着自己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没有过半点冷眼和不耐烦。   少年的心底有些小小的雀跃,好像这样就足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谢行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欢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在想题呢。”   他接过宁柯手里的草稿纸,细看过去就发现宁柯在他的公式边用黑色水笔做了修改,这还是谢行第一次看到宁柯的笔迹。   和人一样,青年的笔触也是同样的温润雅正。   宁柯低头盖好水笔的盖子,接着说道:“阿行的思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道题构建模型的话还需要分情况讨论,我写的方程适用范围是更广的,阿行看看呢?”   谢行不禁心算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般点头:“这样是对的。”   他接着便好奇地问到:“哥哥之前留学读的是什么专业啊?”   宁柯淡淡笑了一下,按照原主的情况答道:“宾大的商科。”   “商科?”谢行疑惑了一瞬:“那哥哥为什么数学也这么好?”   数学模型这一门学科需要的数学知识包罗万象,还极考验逻辑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是很难达到宁柯这般娴熟的程度的。   但是宁柯显然并不想对此多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拢了下浴袍的领口,终于把那片皮肤遮了个严实。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兴趣而已。”   “我想阿行以后肯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闻言,谢行不禁抬起头,眼底的欢喜再没有藏住:“真的吗?”   就像是被主人无意中夸奖,尾巴再也压不住,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谢行自己真的很少被夸奖,以至于在不论是真心还是随口的夸赞面前,他都会下意识的恍惚。   见状,宁柯倒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觉得这个小家伙可爱多一点,还是心疼他多一点。   一个这么乖,这么聪明的小孩儿,对自己却从来没有正向的认知,那他的童年,应当也和自己一样,受过许多委屈和否定吧。   宁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对着谢行那双看向他时总是期待又赤诚的眼睛,却再说不出一句调侃的话。   “会的。”他轻声说到:“阿行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   闻言,谢行倒出乎意料地没再不好意思,他略有些腼腆地抿了下嘴角,试探着问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帮哥哥做事了?”   “嗯?”宁柯听了这话倒第一次有点感到惊讶,毕竟从前谢行还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这种心思,他反应过来后便不禁笑到:“阿行想帮我做事,是想来公司了吗?”   “那很好啊,这个班我已经上不了一点了。”   谢行不是第一次听宁柯抱怨工作,但是这一次他终于能有一个准确的答复了:“我也想像宋洋哥那样。”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宋洋好像是真的很了解宁柯,甚至比谢明珏还要了解得清楚。   哥哥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他好像都一清二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行心里便有了这种隐秘的渴望,他也想像哥哥照顾自己一样,逐渐去迈进宁柯的生活。   母亲对他虽然严厉又苛刻,但是同样也把他教的很好,这大概也是知恩图报的一种,谢行如是想到。   “宋洋?”宁柯没想到谢行居然还会羡慕宋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好好的大少爷不当,倒是喜欢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   他不禁抬手揉了揉额角:“你真的仅仅想成为一个助理吗,阿行?”   “打个比方来说,在一个狼群里,你到底是想成为首领身边的小跟班,还是想成为那匹头狼呢?”   在引导小家伙的人生道路方面,他向来是很认真的,他语调里带着点自己极为擅长的怂恿与蛊惑:“头狼可是能拥有一切啊,阿行?”   谢行自然知道,宁柯口中的一切是指那些所谓的金钱,地位和闲暇。   但是看着那对在灯光下潋滟飞扬的桃花眼,谢行心底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就好像是一直被尘封在内心的,隐秘的向往。   如今一朝被唤醒,便开始极力引诱他。   拥有一切吗?那也包括,他一直所仰望的人吗?   不仅仅是走入他的生活,而是占据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内心,他的视线,他的,自由? 第41章   这荒谬的念头一生出来, 便如同春日的野草一般疯长,瞬间就薅住了谢行的心,任他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自觉现在脸上的表情不应该让宁柯看出端倪, 便飞快低下头,支吾出一声:“我再想想, 哥哥也早点休息。”   少年把稿纸一揣,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出了宁柯的书房, 动作之迅捷, 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宁柯看着谢行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觉有些困惑地挑了下眉梢。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原来青少年都是这么难懂的吗?   宁柯回过头, 视线扫到办公桌上的电脑时, 却是突然发现刚刚他忙着问谢行的事, 忘记了退出会议,摄像头也没有关。   但是谢氏的员工们显然知道自家老板在平日里就边界感极强, 没人敢去试探他的底线,所以大家都很有自知之明的早早退出了会议室。   只有宋洋除外,他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和电容笔,却是一个字也没写,相反,他正一脸吃到瓜的兴奋神情,根本没注意到宁柯的注意力已经转了回来。   直到青年清了清嗓子,宋洋才猛地回了神,看着宁柯淡淡笑着的脸,他突然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连忙开始手忙脚乱地翻着旁边的文件夹:“宁总,这次的会议记录我一会儿就发给您。”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 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宋洋,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九十岁吗?”   “……”这好像已经是一个很老的笑话了,所以宁总是在暗示他刚刚不应该多管闲事吗QAQ。   宋洋小心翼翼地答道:“因为小明的爷爷从不多管闲事?”   宁柯又叹了一口气,转瞬他便把摄像头“啪”的一声关上了,只给宋洋留下一片黑暗,几秒钟过后,他终于听见了宁总那熟悉的寡淡声音:“因为小明的爷爷知道现在该睡觉了。”   宋洋:……嘤嘤嘤,他真的知道错了。   还是最近宁总的温和给了他太多错觉,以致于自己觉得宁总的边界线也可以随意跨过了。   ……   谢行大概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过他并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面前是一扇虚掩着的门,从门缝里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   他看见自己伸出了手,那扇门便无声地开了。   这是一间卧室,和自己的房间布局基本一样,只不过是书架上没有那么多辅导书和练习册,相反则是各种关于金融分析和数据测算的专业书。   所以这并不是他的房间。   中间是一张松软的床,床品都是深灰色的,上面正侧躺着一个人,睡得安稳。   谢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又不知来由的欢喜,他缓步走上前,低下头,无声地望着床上毫无防备的人。   是宁柯,他的哥哥,他这么久以来尊敬又仰望的人。   宁柯还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丝绸睡袍,领口被睡觉时的动作扯得松垮,薄被搭在他的肩头,遮去了他身上的大部分位置。   但即便如此,他的脸颊,他的脖颈,那白皙的皮肉也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白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尤其是在深色的被褥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   微长的发丝随意地鬈曲着,纤长的睫毛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显得比平常还要温雅柔和。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见宁柯睡得这么熟,毫不设防的样子,他正出神地看着,那具承载着他灵魂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突然动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单膝压上了床榻,柔软的深色被褥瞬间陷下去了一块。   他倾身上前,双手支在枕边,把宁柯整个人都覆住了。   青年依旧没有醒,他垂首看着那张昳丽又温文的侧脸,那股令人摸不清头绪的亢奋便又涌上了心头。   谢行正迷茫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不打扰哥哥休息,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谢行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脸颊凑到了宁柯温热的颈窝边,起初只是唇瓣若有若无地触碰,宛如蜻蜓点水。   但是几秒钟过后,便是放肆的啄吻。   不知为何,触感也是那么真实,他能闻见青年身上温软的清香味道,能感觉到自己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唇下那细腻顺滑的皮肉被小心翼翼地含住,还能感觉到宁柯脉搏平缓的跳动。   谢行活了十八年,哪见过这阵仗,一时被惊得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该立刻停下,立刻退开,但又好像被梦魇住一般,全身都动弹不得。   然而下一秒,他余光就看见身下本来睡着的人猝然睁开了眼。   那对琥珀色的,潋滟生光的桃花眼和平常一样清明,几乎让人不禁怀疑他刚刚到底有没有睡着。   不过那对眼睛却又和平常那样不同,惯有的柔和笑意消失了,转而是几乎漠然的平静。   就像他从前害怕过许多次的,哥哥也会望向自己的那种眼神。   但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宁柯却倏然动了,青年抬手握住了谢行的手腕,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金属的碰撞声。   谢行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刚刚宁柯的手一直被掩在薄被之下,他便并没有注意到。   此时他才愕然发现,青年那纤细到一手可握的白皙手腕上,赫然是一串银色的金属链子,细链很长,蜿蜒着隐没在堆叠的被子之下,在暖黄色夜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   一时之间,谢行也顾不得这是在梦里了,拼了命的想向后退。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是谢行一头撞在了自己床边的柜子上,然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到了床下柔软的羊绒地毯上。   谢行的脸贴在白色的长毛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额角的汗顺着鼻尖滴下,身上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有完全褪下。   平生第一次的,他突然有种骂人的冲动,是想要骂自己。   他剧烈地喘息着,几分钟之后才裹着被子跌跌撞撞地直起身,床头柜上搁着的夜光电子表尽职尽责地亮着,显示现下是凌晨两点十五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所以即便他刚才已经发出来了不小的动静,也没有人听到,房间里还是一片静谧,空气中浮动着香薰的清香味道。   谢行摸索着端起柜子上自己在睡前放着的一杯冰水,此时冰块已将差不多化完了,杯壁湿漉漉的,但是他还是仰头一口喝干了,连带着把细小的冰块也一起吞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不像刚才那样昏沉了。   谢行嚼着冰块,半跪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拿手机做什么,单纯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像是掩耳盗铃一般,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指纹解锁之后,他打开微信,恰好看见了段瑶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的朋友圈,多半又是半夜不睡觉,偷偷看小说。   果然,那是一本小说的剧情截图。   ——青年抬手狠狠地扇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巴掌,语调冷淡地开口:“我把你捡回来,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吗?你要是头脑不清醒,就去院子里跪着,跪到你想明白为止。”   ——少年却是半点没有反抗,只是仰起头顺势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哥哥别生气了,哥哥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但是我不会放手的。”   “哥哥想怎么打,我自己动手。”   连带着还看见了段瑶的文案:嘿嘿,年下,嘿嘿,哥哥,嘿嘿~   哥哥,你能不能别打我几下就不打了,我都跟朋友说感觉这次可以结婚了。   谢行:……   短短一分钟,刚刚拼命压下的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再也容不下他的自欺欺人了。   少年一把将手机丢回到一团乱的床铺上,紧接着便飞快地甩开身上的被子,直接窜到了浴室里。   等到匆匆冲完一个澡,把自己重新收拾体面,谢行裹着浴巾走到了镜子前,他看着的水珠顺着自己的发丝滴到鼻梁上,顺势闭上了眼。   然而一闭上眼睛,段瑶那本小说,以及那个旖旎的梦境便争先恐后地凑到了他面前。   宁柯脖颈和锁骨上淡淡的,却又格外明显的红痕,被牢牢圈在链子下的苍白手腕,还有那双平静的清透眼睛。   虽然没有情绪,却又像是望进了谢行的灵魂深处,看见了他心底所有的心思……   谢行猛地睁开眼,浴室明亮的灯光在他眼前摇晃,他明明可以落荒而逃,但他却是突然抬起手,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半点没有收力,也半点没有考虑自己明天还要上学,以致于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脑子里面嗡嗡直响。   但即便如此,谢行依旧觉得不够,他把双手撑在雪白的陶瓷洗手池边上,手指紧紧攥着,骨节都泛白了也没有放手。   “谢行啊。”他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天生就是个混蛋啊。” 第42章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 谢行是戴着口罩去的,因为昨天晚上折腾到将近凌晨四点才重新睡着,所以他今天来的也比昨天晚一点。   段瑶已经到了, 正坐在座位上和英语课代表纠缠,想把英语周报晚交一节课。   等到交涉以一杯香飘飘奶茶结束, 段瑶回过头看见了谢行的模样,有些困惑地一挑眉梢, 问道:“谢行, 你是感冒了吗?”   这句话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接连被宁柯和谢明珏问过两次了, 不过都被谢行支支吾吾地遮掩了过去。   所以在听见段瑶的问话之后, 他也只是挤了声“嗯”出来, 然后便坐到座位上, 开始从书包里翻找要交的作业。   闻言,段瑶不禁“嘶”了一声, 有些怀疑:“听起来不像呢?”   谢行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清透,硬说的话,也只是听起来沉闷一些,好像是情绪不高,不过这也很正常,四中的学生们就没有在到校的时候高兴的。   谢行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段瑶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把手里一沓作业交到了课代表手里。   段瑶撇了撇嘴,她早就习惯了谢行平时的内敛和沉默, 也许只有在宁哥面前,他才能多说几句话。   但这也并不影响段瑶平时和他说话, 毕竟她坐的和朋友离得太远,找人聊天被李岩抓住会死得很惨,但她要是和谢行聊天,只需要简简单单回个头。   “我跟你说哦,谢行,我昨天晚上看了一篇超好看的小说,然后我去刷微博,想看看有没有二创。”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段瑶神神秘秘地问道。   谢行正在提前写今晚的作业,为了给西京大学的冬令营腾出点准备的时间,闻言便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不想猜。”   段瑶:……你还真是怪没意思的。   但是段家人向来习惯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段瑶假装自己根本没听见谢行那毫不捧场的一句话,自顾自地接着向下说,语调依旧是高深莫测:“我看见了宁哥和秦煜的CP超话。”   一听见宁柯的名字,谢行倒是终于不闷着了,但是他又确实不太明白段瑶说的东西是什么,于是便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段瑶不禁扬了扬眉,她这才想起来,谢行估计连微博都不刷,怎么可能知道超话是什么?   于是,她便竖起两根拇指向谢行示意道:“就是说,有很多人喜欢把宁哥和秦煜……”   她把两根拇指贴在了一起:“凑成一对。”   闻言,谢行的眉毛便拧得更紧了:“这又是为什么?”   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不过又说不明白他是不喜欢听见宁柯的名字和秦煜那个人搅和在一起,还是根本不喜欢宁柯和其他任何人以那种关系绑定起来。   段瑶耸了耸肩,倾过身压低声音道:“因为一张照片,就是上次我哥温泉山庄开业那天,他俩相距差不多八百米的一张合照,也不知是谁拍的,更不知是怎么流出去的。”   说到这里,段瑶不觉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们是怎么看出来两个人有CP感的,我看他们真是饿了。”   谢行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荒唐至极的梦境,再加上听到段瑶说的这件事,不觉更加心烦意乱。   他本来就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从小到大各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就更不用说昨晚那个梦了。   所以谢行只好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回忆,以致于都快忘了早上面对宁柯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勉强保证自己不接着落荒而逃的。   因为谢行的口罩一直没摘,所以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但是看着谢行眉眼间浓重的郁色,段瑶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谢行,你该不会真生病了吧?还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谢行不禁心道,当然没睡好,谁家好人一晚上只睡四个小时。   不过说到这件事,谢行倒是难得的有种求助于段瑶的冲动,毕竟这小姑娘虽然看上去不太聪明,但是貌似经验很多的样子。   谢行慢慢盖上手里中性笔的盖子,发现李岩老师还没有过来,便看着正靠在墙上翻着单词书的段瑶问道:“段瑶,你做过很奇怪的梦吗?”   “嗯?”闻言,段瑶难得有些发愣,她把厚厚的单词书又翻过一页,说道:“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谢行斟酌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一些你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段瑶不禁更困惑了,她把单词书顶到头上掩护自己,凑近了和谢行说话:“可是梦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因为在梦里,所以你才有机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还梦见过我花了一万块钱请算命师傅算命,他算出来我只有一条命。要是在现实生活中,估计连我哥都干不出这事吧?”   谢行:……段先生可能还不是傻子。   “所以……”,段瑶总结道:“你今天这样是因为昨天做了很奇怪的梦?”   “嗯。”谢行沉闷地应道:“算是吧。”   “肯定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段瑶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可太有道理了:“你想啊,你每天从上课到晚自习,都在马不停蹄地学习和写作业,完了还要抽时间准备冬令营,压力太大了就会胡思乱想,很正常的。”   “这样吗?”谢行喃喃自语道。   虽然他平时总是会觉得段瑶有些不靠谱,但是不得不说,此时他却是被实实在在地安慰到了。   所以谢行那平时那敏捷又灵光的脑子,是半点也没有想到,段瑶口中说的话到底是所谓真相,还是那其实是他自己心里想听到的答案呢?   但谢行的心里好歹好受了一些,哥哥平时对自己那样关照,自己却会做出那样不成体统的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梦里?即便是在梦里,谢行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对宁柯。   第一节数学课下课后,课代表张子瑞开始收昨天的数学作业,收到谢行的时候,谢行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埋头背着英语短语。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叫他:“谢行?”   谢行应声抬头,但却没有说话,只是疑问地望着他。   “那个……”,张子瑞小心翼翼地说着:“我想为之前的事情和你道个歉。”   这句话有点太突兀了,谢行反应了一会儿才歪头看着他问道:“因为之前徐钰那件事吗?”   “可是说那些话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来道什么歉?”   刚才两人的几句对话已经吸引了前排段瑶的注意,闻言她有些阴阳怪气地“呦”了一声。   “徐钰那个脑子怎么可能想出那些话呢,多半是你跟他嚼的舌根吧?”   谢行闻言挑了挑眉:“是这样?”   “……”张子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暴露,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是,所以我来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姨。”   “你是真心的,还是前几天看见徐钰的下场才这么觉得的呢?”谢行轻声问道。   张子瑞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赶紧手忙脚乱地摆摆手,差点把手里抱着的一摞练习册丢到地上:“不是不是,我是真心来道歉的。”   自从徐家出了事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都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   谢行耸了耸肩,也没说他是信还是没信,或者说他压根觉得这不重要:“好,我知道了。”   张子瑞试探着问道:“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谢行露在口罩上面的那对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情绪:“不是所有道歉都能得到回应的。”   “倒也,倒也不是一定要你原谅。”张子瑞说到:“其实也是冬令营的事情,到时候四中还有一个团体评奖项目,所以今天数学老师让我好好建设一下同学关系……”   数学老师工作那么多年,什么学生没见过,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课代表平时都干了多少讨人嫌的事。   到时要是因为这个连累了其他同学或者整个四中的荣誉,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谢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比赛无关,好吗?”   “……我没那么幼稚。”谢行重新低下头,接着看着书说道。   一旁的段瑶倒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好好,都是你的错,这样吧,你给谢行点一杯多肉葡萄一杯抹茶瑞纳冰一杯生椰拿铁,我再自罚三杯好吧。”   谢行:……他突然好想笑啊,看来段瑶也不是一直不靠谱。   张子瑞一时语塞,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冒昧的话就算了,你是谢家的人对吗,谢行?”   “……”谢行倒是没怎么惊讶他会这么问,其实自从上次家长会宁柯那么招摇地来过之后,这事被捅出去说不定就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谢氏一直瞒得很用心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被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第43章   “就因为我姓谢吗?”   谢行面上却依旧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让人压根看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张子瑞纠结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天家长会的时候,我听见你管宁柯先生叫哥哥来着。”   他的父母其实也是在金融圈里工作的,不然一开始他也不可能选上徐钰, 实在也是因为周围再没有别的资源可以选了。   这么多年家庭耳濡目染,他自然对宁柯这位西京商圈里最年轻却又最出色的CEO无比熟悉。   宁柯的地位和威慑力, 已经足以让别人几乎忘记,为什么一个外姓人会来管理历史底蕴相当丰厚的谢氏集团。   所以那天他无意中听见谢行对宁柯的称呼时也是没反应过来, 事后才想起来惊讶。   “……你觉得是就是吧。”谢行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随口说着。   不知为何,明明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却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和哥哥说话的时候被别人听见。   一旁的段瑶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忍住。   原来谢行平时真不是故意糊弄自己, 他是对所有人都是这幅德行, 也许宁哥和他父母除外吧。   张子瑞今天本来就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才来问谢行的,如今接连被两个人怼, 已经想落荒而逃了。   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就匆忙抱着作业走了。   他人一走,原本躲在书后面偷偷笑的段瑶终于“扑哧”笑出了声:“我说谢行,这世界上是没你在乎的人了吗?”   谢行抬头瞟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好好好。”段瑶揶揄道:“我知道还有,只是现在不在这。”   谢行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反驳,若是几个月之前问他这个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母亲。而且也是唯一的一个。   但如今再被人问起,却是已然又添上了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   而且他一想起这件事, 心底便像被午后的太阳烘烤过一般,泛着暖意。   原来心里有在乎的人, 同样也有人在乎他的感觉,是这样好。   ……   日子就这么渐渐到了月底,在这期间,李牧正式走完了全部的离职程序,也完成了后续的工作交接。   整个研发部的员工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主动问起他辞职的原因,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今业内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派祥和,但其实内里已经暗流涌动很久了。   腾云已经在短时间内雷厉风行地收购了两家西京的本土公司,以填补自己在内地市场份额上的空白。   一时之间,西京本地的许多小公司都开始人人自危,生怕第二天破产的就是自己,然后挂上腾云的牌子。   但谢氏的新项目倒是一直十分稳健地推进着,按照如今的速度,是完全能赶在竞标会的时候端上一个令宁柯本人足够满意的成果。   谢氏的员工们原本以为工作就能这么顺遂平稳地推进下去,但是腾云哪里会给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个机会呢。   那是十月份的最后一个周五,也是谢行出发去参加西京大学冬令营选拔考试的日子,早上是宁柯亲自开车送的他,所以到公司的时候比平常要晚一些。   等到他甩着车钥匙坐电梯上到二十八楼,就看见宋洋几步窜到了他面前:“宁总!”   声音之大,几乎响彻整个走廊。   宁柯下意识就皱了下眉,每次宋洋这么叫他,带来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太阳穴下意识就开始一跳一跳,宁柯按着眉骨走到办公室门口,扭开黄铜门把手走了进去,头也没回地问道:“又怎么了?”   宋洋显然也顾不上自己又让宁柯心情不好了,他几步追到办公桌前面,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刚刚坐下的宁柯面前。   手机上亮着的页面是今天的微博热搜趋势图,热度居高不下的词条便是“腾云谢氏”。   这还是两个公司的名字第一次并排出现,宁柯心下下意识就有点不舒服,像是吞了苍蝇一样。   他随手点进去,宋洋便开始在一边说道:“腾云本来就是国际上的老牌企业,做过许多进出口贸易的生意,在国内一直也算是有知名度。”   “尤其是今年他们转战内陆之后,宁总您也知道,他们在提高民众普及度方面动作一直很大,所以现在腾云的官方账号热度很高。”   “今天早上的时候,腾云发布了欢迎李牧入职的公告,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评论区偏偏有人问他前几天还不是谢氏的研发组长吗?虽然我估计大概率也是他们自导自演。”   “反正总而言之,半个小时之后李牧出面发了一条帖子,宁总您应该看见了。”   在词条广场上,点赞量最高的那一条便是李牧的微博,十分显眼。   也不知他一个理工科出身的男人怎么突然文笔那么好了,以至于他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痛心疾首,绘声绘色地控诉了谢氏在他工作期间这些年对他毫无人性的压榨,以及剽窃他人的研究成果。   为了证明他说的话,甚至还放出来了两组代码的对比图,宁柯随手打开看了一眼,从风格上来看显然不是谢氏任何人的手笔,估计只能是从腾云不知道哪个废案里翻出来的。   写到最后应该也是为了卖惨拉高热度,还提到了他的妹妹李薇,连带着病历证明也发了出来,结尾处更是不忘感谢腾云秦煜的知遇之恩。   总而言之,是一篇十分完整又逻辑链清晰,共情能力极强的微博通稿。   虽然在宁柯眼里,这篇文章漏洞百出,但是在微博这个地方,真相哪里重要,吃瓜挖坟,看见谁倒下就争先恐后地踩上一脚,以完成自己正义使者的使命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其中也肯定缺不了腾云暗中的推波助澜。   所以如今微博上可谓是热闹非凡,网友们都在艾特谢氏的官微,想让他们正面回应。   但按照宁柯和这群人两辈子打过的交道来看,这时候无论说什么,估计都会被说成是在颠倒黑白。   出乎宋洋意料的是,宁柯的面上却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神情,漂亮的桃花眼被掩在平光镜片后面,垂着眸子看着手机屏幕,让人辨不清情绪。   ……宁总该不会是被气傻了吧?这可不能够啊。   “宁总?”宋洋终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宁柯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叫到。   闻言,宁柯才终于换了动作,他把宋洋的手机随手搁到了办公桌上,仰头靠到椅子靠背上,抬眼问道:“公关部那边怎么说?”   “嗯……”宋洋低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彻底炸了的工作群,说道:   “公关部那边的意思,还是先发澄清说明,然后该有的证据也要放出来,现在应该也是在忙这些。至于之后,李牧肯定也是要投诉的。”   “只有李牧吗?”宁柯闭着眼,语调淡淡地问道。   “啊?”宋洋一时被问住了,一脸发愣地看着宁柯。   见状,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说到:“那些水军,带节奏的网友,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应该还不缺这笔律师费吧?”   宋洋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可是宁总,我们这样做有意义吗?”   宁柯抬手支着下巴,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落地窗的方向,那里能俯瞰整个西京的商业中心。   “律师函和澄清公告一起发,之后的事我们就先不管了。”   “可是宁总,就算这样,舆论一时半刻也不会稳定下来的。”宋洋皱着眉说到。   “任何舆论一时半刻都不会消失的。”宁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他对如今的局势一点都不着急一般:“或许你应该听过一个成语,叫作甚嚣尘上。”   “我想,腾云应该先你一步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还真是个地狱笑话。   “那宁总,我们的股价该怎么办?”   “谢氏这么多年,不是一场风波就能打垮的,事态平息之后自然就会回升,就算受了影响,那也是九牛一毛,因为他们口说无凭,但法院的传票却是实打实的。”   说到这里,宁柯微微歪了下头,看着宋洋说到:“宋特助,你要记住,这里是华国,不是北美。”   闻言,宋洋有点懵,不知道宁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于是磕磕绊绊地应道:“所,所有……”   “所以……”宁柯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到:“这里是法治社会,我们要相信法律,如果当法律都说服不了民众时,那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了。”   ……随口一句话,居然越看越红。   “好的宁总。”宋洋感觉再这样下去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了:“我现在就去通知公关部和法务办。”   “去吧。”宁柯随便抬了下手,长腿一蹬地面就把椅子转了过去,面对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他看着西京商圈另一端那座同样高耸入云的大厦,却是勾起了一抹寡淡的笑意。   “你还是不太了解华国啊,秦煜。” 第44章   等到了下午两点半时, 这件事在网络上的热度已经逐渐趋近于白热化,出乎人意料的是,谢氏竟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正面回应。   官方账号就像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样平静, 甚至还在中午转发了华国官方对谢氏分公司经理的采访视频。   最后还称赞了谢氏作为华国本土企业的表率,大力支援西部开发, 提供大量就业机会和促进经济流动的贡献。   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却也同样把原本满心愤慨的网友们打懵了。   若是说之前,他们还能找到借口说谢氏是还没有找到狡辩的理由, 但自事情发酵以来已经过了将近六个小时, 除了谢氏的官方账号一派平静之外,华国的任何官媒也没有一点动静。   好像是在心照不宣地一起等这场闹剧收尾。   所以等到下午三四点钟, 谢行从张子瑞的手机上看见这件事的时候, 事态发展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荒谬的地步。   谢行刚刚完成西京大学冬令营选拔测试的两场考试, 从理学院的教学楼里出来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   西京大学作为国内历史最悠久的高校之一, 建校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初,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和扩建。校园内部就像是位于西京市中心的另一个小小的城市。   三四点钟的时间, 大部分学生还没有下课,校园里空荡却又幽静,只是偶尔有骑着单车的学生行色匆匆,车尾带起几片飘摇的落叶。   理学院坐落在西京大学的中心位置,教学楼门口便是在整个西京都声明赫赫的枫叶大道。   如今正值深秋,正是枫叶红得最热烈的时候。   鲜红的颜色和西京秋日里澄澈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是正燃烧着的火苗。   谢行仰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恍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回了谢家,有了哥哥他们, 自己好像真的不会拥有这些东西。   今时今日,他也更不会站在这里, 站在这个他曾经最为渴慕的地方。   他好像突然觉得,自己终于距离那个从前在别人眼中虚无缥缈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   谢行正拎着装着文具的透明文件袋站在枫树下发呆,身后却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叫他:“谢行,谢行!”   少年回过头,就看见张子瑞正三两步理学院跳下教学楼长长的石阶,直到在他面前刹住脚步,又弯下腰撑着膝盖喘了一会才重新直起身说到:“谢行,你看网上的消息了吗?”   闻言,谢行下意识皱了下眉毛,问道:“网上什么消息,跟我有关系?”   别说在考场的时候他压根碰不着手机,就算是在平时,他也不像段瑶那样喜欢上网。   张子瑞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是段瑶发我的,让我转告你,她应该知道你平时不太看手机。”   这次来西京大学参加入营选拔考试的四中学生有十来名,除了数学之外还有物理和化学学科,张子瑞也是其中之一。   至于段瑶,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中游,既没有拔尖的,也没有特别拖后腿的,所以自然这次也没有和他们同路。   谢行低头去看手机,那是段瑶转发过来的一条微博,正是那从早上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没有消停下来的一场大戏。   还附带着段瑶的留言:告诉谢行别激动,宁哥比他想得要熟悉这种情况,这种水平的栽赃,几天就能解决的,别担心。   谢行心中不禁一跳,听见这种口吻,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毕竟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按照现在网友的风格,评论区肯定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他本来正在担心哥哥会不会因此遇到什么麻烦,但是等他看完微博正文,向下划到评论区的时候,却是发现事态和他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1L:这个腾云的秦煜,是不是就是那个前几天在一场活动上被偷拍到的人,还挺帅的。   2L:……楼上是认真的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3L:u1s1,确实。。。   4L:他和谢氏的宁总,还挺有CP感的(啊,这是能说的吗?   5L:啊啊啊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终于有人懂我了,偷拍那张照片的富婆姐妹值得载入史册!温柔美人和腹黑霸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嗑的!姐妹配享太庙!   6L:楼上是从哪个医院偷跑出来的啊,jj还是ht啊?   7L:所以……今天这事是不是有可能是腾云自导自演,谢氏在国内口碑一直不错,人才储备更是充裕,他们没必要这样自掘坟墓啊。硬要说的话,秦煜想要去吸引宁总的注意倒是更有可能。   8L:我也憋了很久了,官媒现在都没有动作,我们为什么要先入为主,站在一个北美公司的立场上啊,这几年那边癫得还不够明显吗?   9L:有道理……而且听说腾云。。。你们懂得,为非作歹惯了。   以下也是差不多的内容,谢行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已经相当难看了,吓得张子瑞赶紧把自己的手机从谢行手里抢救了出来。   生怕下一秒这位大少爷一不高兴就把他的手机给摔了,这还是他今年的生日礼物呢。   “谢行……那个宁总肯定会有办法的,他那么厉害。”   张子瑞其实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行吸了一口气,淡巴巴地说了一句:“没事。”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毕竟从小到大,他的情绪其实一直很稳定。   哥哥的公司被诬陷固然令人愤慨,但让他更生气的,则应当是怎么会有人觉得秦煜那个人和哥哥很般配呢?   之前段瑶说起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又荒谬,但是当这些言论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居然难得的觉得有些怒火中烧。   秦煜那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小人,都不配和哥哥的名字放在一起。   居然会有人觉得他们般配?   谢行有些愤懑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登上了八百年都用不了的微博。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照片能被吹成这样,以致于让这么多人都瞎了眼。   那张照片其实很好找,在广场上随手翻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连带着也让谢行看见了段瑶之前就说过的CP超话,名叫“宁为煜碎”。   ……啊啊啊,这是什么垃圾名字。   谢行心里的小人在疯狂的咆哮,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叫“乌龙茶”的博主首发的照片。   宁柯和秦煜两人的身高都超过了华国人的平均身高,所以即便隔着拥挤的宴会人群,他们两人也十分显眼。   穿着极为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的秦煜正举着高脚酒杯向宁柯示意,唇边噙着点势在必得的笑意。   至于宁柯,只是露出了一张没什么情绪的精致侧脸,正眼神淡淡地看着他,至少在谢行眼里,好像只有他略长微卷的发丝,能看出那些网友口中的温柔。   评论区除开感谢富婆发粮,其余人都在尖叫,啊啊啊好配,就是要这种势均力敌的拉扯感。   ……呵,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段瑶说得可太有道理了,他们是真的没吃过好的。   哥哥笑起来的时候可比这张破照片好看多了。   而且要他说,这些东西肯定也不是哥哥想看到的。   看着谢行把手机越攥越紧,指节开始发白,张子瑞赶紧伸手拦住他:“哎哎哎,谢行,冷静冷静!”   再过一会儿他自己的手机没事,谢行的手机倒是要被砸了。   闻言,谢行好像终于如梦初醒,他抬起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却是又低头翻起了微信联系人。   ……谢行是想摇人把腾云砸了吗?   “谢行,你这是要做什么?”张子瑞颤颤巍巍地问道,生怕这把火也烧到自己身上。   “我要去公司。”谢行语调淡淡,却又不容人拒绝。   他要找的自然是自家司机,其实谢明珏在谢行回谢家的时候就给他安排了专属的司机,只不过是因为他实在不适应,所以用到的时候也就几乎没有。   “啊?”张子瑞一时愣住了:“不是,谢行,我理解你担心家里的事,也想去看你哥哥,但是明天咱们还有团体赛,晚饭之后你不和我们一起准备一下吗?”   “这样一来一回,时间就很紧了。”   团体赛也是西京大学冬令营的其中一个项目,旨在培养学生们的团队协作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也是四中向来看重的一个项目。   所以让大家聚在一起准备比赛,也是很好的促进沟通的方式。   等到司机和他说会在十分钟内赶到,谢行便把手机揣回了牛仔裤口袋里,拔腿就向校门口出发,临走时给张子瑞留下一句:“我不会耽误的,你们准备你们的就好。”   看着谢行离开的背影,张子瑞不觉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头发。   ……好吧,也许学霸和天才也有着本质的区别,他的担心本来就很多余。 第45章   过了下午四点的时候, 谢氏的公关部已经写好了通稿,但等到宋洋把文件送到宁柯面前的时候,他却也只是翻看完了便随手搁到了一边, 没有立刻发出去,任凭网上的舆论走向自由发展。   将近五点的时候, 宋洋自己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就看见宁柯正背对着门口, 站在宽阔的落地窗跟前,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 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背影竟显得有几分孤寂。   “宁总?”宋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已经快五点了。”   闻言, 宁柯还是没有动, 只是抬手把细长的手指覆到了光洁的玻璃上,轻轻敲了几下, 发出浅淡的声响,同时轻声说道:“怎么还没来?”   他的语调很轻,细微到也只能让宋洋勉强听清,他不觉一愣:“宁总是在等人吗?”   宁柯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便又补充道:“可能也不是一个人。”   听了这话,宋洋不禁更懵了,他总觉得,自从和宁总共事之后,自己作为一个华国名校的毕业生,却总是会产生自己是个傻子的冲动。   宋洋不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 看见宁总办公桌上面的混沌摆还在尽职尽责地运作着,是这间冷色调的办公室里少有的装饰。   他好像依稀记得, 这是董事长很久之前送给宁总的一份礼物,不过那之后它也并没有出现在宁总的办公桌上,是直到小少爷回家之后几天,宁总才把它搬过来的。   宋洋刚想开口问问宁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时办公室的门却又被猛地推开了,门板撞在墙壁上又弹了回来,把宋洋吓了一个激灵。   他回过头,就看见总裁秘书办公室一个刚来实习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弯腰喘着气,像是一路跑上来的。   按照谢氏挑选员工的严格程度,尤其是近距离接触宁总的人,可是向来对礼仪要求十分严格的。   宋洋下意识皱了下眉毛,正想像平时一样提醒他们几句,秘书小姑娘却终于缓过了气,气喘吁吁地说道:“宁总,公司大门那边来了一群工人闹事,说我们拖欠他们工资,待遇也不好,保安那边有点压不住了。”   “什么?”这次宋洋是真懵了,他也顾不上去问宁柯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瞪着女孩儿,从眼神到语调里都是肉眼可见的困惑:“可是我们最近没有还在施工的地产项目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宋哥?”女孩儿抬手捋了一把跑乱了的头发:“可是那群看热闹的,还有记者,他们哪会管这些啊?”   “还有记者?”宋洋闻言,下意识就去看宁柯:“宁总,这该不会也是腾云干的吧?”   “废话。”女孩儿低声说道:“除了他们,谁能干出这种龌龊事来?”   这时,宁柯才终于转过身,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顺手捞过自己搭在椅背上的灰色西装外套,走到宋洋身边的时候轻声说道:“这不就等到了吗?”   转而又回过头对着女孩儿淡淡地笑了一下:“先好好休息一下吧,隔壁的茶水间有咖啡和奶茶。”   宁柯把西装外套披到身上,颇为闲庭信步地出了办公室,宋洋愣了几秒钟之后才一把将怀里抱着的文件夹扔到了会客沙发上,小跑着跟了过去,临走时也不忘对小姑娘说道:“你就在这待着。”   等到人都走空了,年轻的秘书才捧着脸无声地尖叫了一下:“天哪,宁总也太好看了吧,宋哥平时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啊?”   ……   另一边,谢行却是被堵在了距离谢氏将近一百米的公路上,他降下车窗眯眼看了一下,就看见谢氏正门口的小广场上围了不少人,人群挤到了车道上,造成了轻微的交通拥堵。   司机也很奇怪:“公司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正想再细看看,后排的谢行就把身子探到了前排:“叔叔,麻烦把车门开一下。”   “啊?不行啊小少爷,这太危险了,要是让董事长和宁总知道……”   还没等他说完,谢行却是直接伸手按下了解锁车门的触屏键,他的身量很高,胳膊自然也长,故而这个原本高难度的动作对他来说也十分轻松。   “出事有我担着呢,叔。”,谢行语速很快地说道。   接着他便动作十分敏捷地缩回到后排上,把车门打开,直接就迈了出去,最后还不忘“砰”的一声带上了车门。   “哎!小少爷你回来!”司机手忙脚乱地降下驾驶座的车窗,把上半身探出一半出去,却只看见了谢行卫衣外套的衣摆消失在了前面一辆SUV的后面。   ……啊啊啊啊,他的工作!   谢行飞快地穿过被堵住的汽车之间狭窄的空隙,到了人行道上之后便一路飞奔跑到了公司门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谢氏集团的写字大楼,三十六层的高度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晴朗秋日的天空和白云,广场中央还有一座几米高的大理石喷泉,分外壮观。   原来这就是属于哥哥的世界。   但谢行现在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他侧着身艰难地挤过人群,挤到前排的时候就着自己十分突出的身高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一个正穿着深色的陈旧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不知西京哪家报社的摄像机慷慨激昂,衣服上深红色的砖末昭示着他来自一片施工工地,而他身后跟着的将近十个人也是相同的装束。   “这就是万恶的资本家啊,同志们。”中年男人义愤填膺,说话间浓郁的烟草味道十分明显:“我真是没想到如今华国还有这样的公司,大家以后不要被他们骗了啊!”   报社记者在此时适时发问:“能请您详细说说吗?”   “哎呀,这你可就问对人了。”男人一拍大腿,接着说道:“今年年初的时候啊,他们就雇我们这群兄弟去做活,一开始说得可好听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我们的尾款是拖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啊!”   “我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啊……”男人说到这里,便好似想到了伤心事一般,作势开始抹起眼泪,身后的那十几个人也开始纷纷应和。   不得不说,底层人民确实更容易激起民众的同情,说话间,谢行就已经听到了身后人群中不住的唏嘘声,还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再加上早上的事情在网络上闹得挺大,总而言之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谢行下意识就皱起了眉毛,且不说他虽然不管公司的事,但以他对哥哥的认识,宁柯的管理能力向来出类拔萃,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任凭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   而且,哥哥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谢行的心里突然又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无力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譬如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帮不到哥哥。   ……但是,他肯定也能做点什么。   谢行正咬牙想着,余光却突然瞥见对面的人群闪开了一条通道,紧接着“嗖”的一声响,眼前便闪过了一道银白色的亮光。   又伴随着一声沉闷地细微声响,赫然是一把锋锐的瑞士军刀笔直地插。进了男人脚下的地砖缝里。   力道之精准,让人禁不住脊背生寒。   前排的人群被惊住了似的立刻沉默了下来,同时这种沉默也在悄然蔓延升级,直至谢行耳边原本的嘈杂声终于归于平静。   少年下意识抬起头,宁柯正站在刚刚人群闪开的空位里,穿着很衬他气质的浅灰色西装,雪白的制式衬衫在秋日的阳光下有些晃眼。   青年挑了挑眉,面上是一副略有些惊讶的神色,银色金属框眼镜后面的桃花眼却弯了起来,他一边浅淡地笑着,一边随意甩了甩手腕:“手滑了,真是抱歉呢,没受伤吧这位先生。”   几分钟又或者仅仅是几秒钟过后,中年男人嗓音颤抖着开口:“你,你就是宁柯,你要杀了我?!”   男人转过身,只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抓到了别人的错处:“大家看看啊,这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啊!”   宁柯不觉“啧”了一声,他身居高位多年,加上又比原主多受许多年的上层教育,致使他即便只是一句语气词,也透着一股卓然的气质,不容置喙。   他抬步上前,微微弯腰把瑞士军刀从砖缝里重新拔了出来,轻轻吹了吹表面的泥土,便把它重新收起来,丢给了正愣在一旁的谢氏保安队长。   他抬眼瞟了一下对面摄像机闪烁的红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今天我教你一次,以后这种事儿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柯回过头,面上却是又挂起了他惯常的温文的笑:“这位先生看起来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不如我们说点正事吧。”   他站直时就比男人高了一大截,长身玉立,斯文得体,显得对方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   “你要干什么?”男人被宁柯的镇定自若弄得慌了神,只好努力提高声音,掩饰内里的心虚:“我告诉你,这里这么多人,你可不能把我怎么样!”   宁柯却并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好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威胁,他垂着琥珀色的眼睛自顾自地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却是问道:“你叫什么?”   男人压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努力理直气壮地回道:“刘世贵!”   宁柯轻轻“奥”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那两个字,但还是略一颔首:“好名字。”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宁柯紧接着问道:“你说谢氏今年年初雇你们做工,哪里的工地啊?”   刘世贵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问题,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身后有个机灵的高声答道:“就是城西那边,谁知道具体在哪。”   整个西京的人都知道,城西是高新开发区,起步很晚,至今都是大面积的施工现场。   宁柯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内里却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普通民众虽然可能不知情,但是圈内人可再清楚不过,城西那边现在正在动工的项目,都是市级政府的审批项目,至于其余的地皮,各家公司还没开始竞标呢,最早也肯定是明年的事了。   刘世贵心里不觉有些没底,眼神也开始闪躲,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是不是心虚了?”   宁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些不易被外人察觉的轻蔑。   当有人自乱阵脚的时候,恰恰就应该是最适合击破对方防线的时候。   宁柯偏过头,抬手从身后跟着的宋洋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烟盒,抽出了一支细长的香烟。   宋洋本人并不抽烟,这烟也只是为了应对商业社交场合上的不时之需。   宁柯细长的手指夹着它,递到宋洋面前,香烟被点燃之后,宁柯却并没有抽它,只是抬手夹着,任凭缥缈的烟雾顺着微风飘到了男人脸上。   隔着一层烟雾,宁柯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雇你们的人有没有教过你们,凡事还是要再细致一点,漏洞太多的话,就像个笑话了。”   “……”闻言,刘世贵不禁心神俱震,他刚才虽然有些心虚,但是因为自觉外人发现不了,便也能做到理直气壮。   他是真的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会就这么直白的把这件事摊开到青天白日下,除开围观的不少人之外,甚至还有媒体的镜头。   就像是搬起石头最终却砸了自己的脚。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胡说!”刘世贵梗着脖子喊到。   宁柯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掸了掸烟灰,轻声说道:“你们要真是工人,工作服的袖口和手肘为什么是完好的,没有一点破损。”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便又接着补充到:“还有,你身上的香烟味……”   宁柯略一沉吟,却是轻声笑了一下:“金边臣的薄荷味一定很好抽吧。”   金边臣是世界名烟之一,作为英国的高端香烟品牌,它以奢华的包装和经典的口感闻名遐迩。   尤其是薄荷味,几乎是再有特色不过了。   若是其他低端些的品牌宁柯还有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在上辈子的时候,他在成年之后就被生父逼着开始熟识各种高端香烟品牌。   包装,气味,口感,这些他都再熟悉不过。   而一个普通的民工,哪里能接触得到这种奢侈品牌呢?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普通的华国富人,也轻易买不到,除非……是本来就在欧美起家的腾云。   宁柯这次却是真没忍住被逗笑了,他好像突然觉得,秦煜更适合去做些打打杀杀的事,而不是搞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人心的事情。   他压根不适合。 第46章   男人一时愣在当场, 他其实压根不知道那烟是什么牌子的,反正是雇他们的时候和佣金一起被带过来的。   他们都觉得味道不错,所以那谁还会去想抽廉价的卷烟, 不过谁又能想到有人竟然能闻出烟草的区别呢?   宁柯却压根没有想给他们喘息的余地,他轻轻叹了口气, 把细长的香烟送到唇间吸了一口,几秒钟之后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转手又把它拿出来了。   再开口时嗓音便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所以……你们应当就是收受贿赂, 寻衅滋事,扰乱社会秩序。”   他把还燃着的香烟换到另一只手, 摸出了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低头作势去打字。   他刚敲了两个一出来, 刘世贵神色陡变, 他想去抓手机,却被宁柯灵巧地避开了, 转而顺势把手机丢到了宋洋手里。   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接着报警。”   “你报警干什么!”男人显然慌了,又想绕开宁柯去找宋洋,但宋洋却掉头从人群里溜了出去,以致于一直没有成功。   “我为什么不能报警?”宁柯微微侧过头问道,语气里有些刻意营造出来的困惑。   “华国人民警察法第一章第二条,人民警察的任务是维护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治安秩序。”   “这也是维护我自身的权益不是吗?”   刚报完警的宋洋:“……”   我的天哪,他分明记得,从前的宁总是个法外狂徒才对,什么狠做什么, 现在怎么还会背法条了呢?   “你……”刘世贵一时气急攻心,指着宁柯磕磕绊绊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在你们公司门口, 这么多人看着,被送到警局,你就不怕影响不好?!”   谢行皱眉看着男人指着宁柯的那根手指,心里突然十分不爽。   但是宁柯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他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真是难为先生替我们考虑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浅笑着接着说道:“你们秦总难道没和你们说过,不久前我刚教过他一个成语,叫作行胜于言,我还以为他已经深刻地理解过了呢。”   “啧,看来没有呢。”   宁柯的面上依旧笑着,他的笑容其实是上辈子时演练过无数次的肌肉记忆,唇角抬起的角度刚刚好,既不会显得疏离也不会显得熟稔。   大多数时候,他的笑容也并非来自真心,就比如现在,所以那对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通透的琥珀色眼睛就显得十足淡漠。   “我向来不在乎流言蜚语,我以为你们知道呢。”宁柯轻声说到。   他微微俯下身,直视着中年男人的眼睛,语调比耳语高不了多少,但却依旧让人遍体生寒。   “那些网上的言论,有一个算一个,我见一个告一个,谢氏不缺这笔委托费,我也有的是时间。”   “在我眼里,华国的律法是真正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有一天,我的公司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流言而倒台,那我也就不用在这个国家待着了。”   “当然了,倒台了更好,毕竟那样我就不用上班了。”   宁柯镜片后面的桃花眼笑得温文尔雅,细长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一半了,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的眸子里却依旧没有半点笑意。   非要说的话,竟还带了点隐秘的亢奋,好像是极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远处的公路上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刘世贵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看着面前的青年,却是终于哆哆嗦嗦地憋出一句:“……疯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毫无顾忌,毫无弱点,他们原本以为,公司便是宁柯的底线,出了这种事,最快压下舆论才是他会选择的做法。   但是,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而着急的变成了他们自己。   “这里是西京中心区公安局特勤组,刚刚有位先生报案说这里有人蓄意扰乱公共秩序。”   支队队长大步穿过看热闹的拥挤人群,对着站在中间的宁柯两人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抬眼打量了一下几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事态。   毕竟宁柯这样出众的气质和相貌,无论怎么也不像是要在市中心闹事的。   警长心下了然,对着刘世贵说道:“还请这位先生配合我们工作。”   刘世贵依旧不死心:“凭什么抓我!我们老百姓吃了亏就只能自己往下咽吗?!”   “嗯……”警长斟酌了几秒钟后才接着说道:“刚刚那位先生在报警电话里面说的情况我们其实也请调查部门核实过了。”   “城西目前没有任何在施工的项目归属于谢氏集团名下,严格来说,是任何私企都没有。”   他的说法其实已经十分委婉,周遭看热闹的人群静默了一瞬,便又蔓延开了一阵窃窃私语。   “所以他刚在根本就是在胡扯。”   “我就说,谢氏口碑一直很不错,这位宁总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不讲理的。”   “我弟弟就有朋友在谢氏工作的,他说他们上司人很好。”   看见刘世贵依旧一副死鸭子嘴硬,拒不配合的样子,警长的态度也随之强硬起来,他向后一打手势,来闹事的几人便瞬间就被民警控制住。   “希望各位配合我们工作。”他说完,便又转头看向宁柯,不觉笑得和善了一些:“先生,这边还需要出一个人和我们一起去局里做笔录。”   宁柯颇为理解的点点头,下颌向宋洋的方向微微扬了扬,示意他一起跟过去。   转而对着警长温和地笑了笑:“麻烦您了。”   对方爽朗地笑了笑。一边看着支队的民警们开始疏散现场,一边说道:“叫我刘队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我就是负责中心区这一片的,以后说不定还会见面,宁先生。”   宁柯有些讶异地微微扬了下眉梢:“刘队认识我?”   男人笑了笑:“去年贵公司不得获得了年度十佳企业吗,在颁奖仪式上见过一面。不过……”   刘队抬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道:“您和去年的时候看起来差别还挺大的。”   宁柯:……哈哈^_^,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警员们的效率极高,不久围观的人群就散了好多,交通也终于恢复了通畅,宁柯歪头看了眼还停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媒体记者,略一沉吟便抬步走了上去。   小记者看上去是刚刚来实习的,看见宁柯走过来下意识就向后退了一步:“宁,宁总,您……”   宁柯抬手把摄像机的开关关上了,这下小记者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就想拔腿就跑。   青年却是掀起眼皮瞥了她的工作服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西京都市报?”   记者下意识颤颤巍巍地应道:“是,是……”   真是很奇怪,其实宁柯的长相远没有秦煜那样的攻击性,相反,他看上去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通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会让人忍不住去亲近,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却又冷肃地如冰似雪。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那我倒是觉得,今天这件事报道出去之后,说不定你们今年就不会被西京日报压一头了,你说呢?”   “……”记者一时有些错愕,她原本以为,宁柯会威胁他们把摄像机的存储卡交出来毁掉,然后,自己就会因为没有完成主编分配的任务二被从报社里扫地出门,从此过上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   她心里正循环播放着悲凉的bgm,谁成想宁柯居然会说出一句话。   “反正对于你们来说,想要得仅仅只是一个爆款新闻而已,主角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吗?”   “我,我们能发吗?”记者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宁柯淡淡笑了一下:“记得把我拍好看一点。”   “……谢谢宁总!”   呜呜呜,她不会被炒鱿鱼了QAQ。   此时周围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宁柯面上虽然一直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情,但直到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转而刚刚胸腔里那一直被强压着的恶心感便翻涌了上来,激得他只来得及背过身,就弯下腰揪住衬衫领口剧烈地呛咳起来。   原主身体不好,不常抽烟,他自己也因为上辈子生病的时候戒了烟,已经不接触烟草很久了。   平时闻倒没什么。但是那味道一进入口腔里就会让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宁柯刚缓过来一点,却余光瞥见自己面前倏然冲过来一个人,紧接着自己的腰就被一把牢牢地抱住了,连带着鼻尖也埋到了那人温热的颈窝里。   青年不觉浑身一僵,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动地和谁这么亲密地接触过,虽然他全身还因为刚才的咳嗽而有些虚软,但他下意识就想去反抗。   直到自己的腰又被紧紧扣住,头上也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焦急声音:“哥哥!”   宁柯一愣,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谢行正低头看着他,那对平常寡淡的漂亮黑眸居然难得的带了点剧烈的情感起伏,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他眨了眨眼,突然不合时宜地恍然发现,原来第一次见面时还十分清瘦,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 第47章   谢行刚刚一直没有动, 也是因为看见了报社镜头,之前无论是谢明珏还是宁柯都告诉过他,在他被谢氏正式公开之前, 尽量还是不要出现在媒体面前。   虽然谢氏未曾觉得谢行的存在是什么麻烦,但是外界的猜测总是无意却又充满恶意的, 尤其是对一个还没到18岁的少年来说。   但从谢行刚刚站着的角度,他看见哥哥弯下腰开始咳嗽的时候, 那张平素里白皙到近乎脆弱的面容难得的带了点红晕。   更显出了几分破碎, 就好像清凌凌的月光突然沾染了红尘,便比平常还要漂亮。   然而谢行却突然发觉, 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哥哥此时的这幅模样, 因为那是痛苦的, 摇摇欲坠的, 好像下一秒就会离他而去。   所以他压根就没有多想,几步就冲了上去, 原本他应该是揽住宁柯的肩膀,但是在惊惶的混乱中,他却是一把环抱住了哥哥的腰。   和上次在医院时抱哥哥不一样,这次是一种全新的,很新奇的感觉。   因为宁柯整个人都被他揽在了怀里,挺拔的鼻梁也压在了他的颈窝上,谢行能闻见青年身上熟悉的工作场合才会喷的木质香调香水的浅淡味道,还有发顶清香的洗发水味。   宁柯本人看起来虽然清瘦,但是抱起来时的感觉却是温软又舒服的,而且哥哥的腰, 就像他从前胡思乱想的时候想的一样,是他单手就能牢牢扣住的程度。   谢行在叫出的一声“哥哥”几乎是他下意识的行为, 这之后他的神思就有些莫名的恍惚,他扣住宁柯腰的手不自觉地又向下按了一下,感受到了劲瘦又柔韧的手感。   但是宁柯对谢行这些莫名其妙又大逆不道的念头毫不知情,他以为刚刚自己又无意识地向下滑了一段,所以谢行才加了力道。   于是他便赶紧抬手撑住了谢行的肩膀,站直了身:“阿行,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还有考试吗?”   宁柯已经差不多缓过劲来了,但因为刚才一阵剧烈的呛咳,他那对桃花眼里还泛着些生理。性。的泪光,连带着上挑的眼尾也拉出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谢行一下便看愣住了,他突然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段瑶之前说过的“宁哥长了那样一张脸”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宁柯眼里,谢行就是看着他呆呆地愣住了,直到他困惑地又喊了一声,谢行才猛地晃了一下脑袋,连带着也一把松开了宁柯,同时规规矩矩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宁柯对此表示很茫然,但想了一会儿也只觉得谢行是为了刚才自己问的那一句而不知所措,生怕自己训斥他。   便好脾气地笑了笑:“所以今天是已经考完了?”   闻言,谢行终于低低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是听同学说了网上的事情,有点担心……”   宁柯轻轻“啊”了一声,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谢行心里不觉有些好笑,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身高让宁柯摸他头发的时候需要仰起头了,谢行便赶紧微微欠下身,让宁柯能够平视自己。   但宁柯很快便放开了手,开玩笑道:“阿行是担心我解决不了?”   闻言,谢行赶紧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地赶过来,他明明知道哥哥有十足的能力解决任何问题,而自己呢?在这些方面上什么都不会,说不定来了也只能添麻烦。   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希望在哥哥遇到任何事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即便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也许,也是为了报答哥哥从前为自己做过的那一切吧。   谢行努力压下刚刚自己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想法,如此劝慰自己道。   宁柯也分明清楚,自己有时刻意为之的逗弄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能让谢行这个小家伙开始头顶冒烟,明明他骨子本来就是个淡漠疏离的人,很少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是他每次看见谢行惊慌失措,拼命解释,不想让自己误解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就感觉十分可爱又有趣,就像看见一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狗依旧跌跌撞撞却又万分坚定地走向你。   他上辈子的时候,还未曾被任何人坚定地选择过,宁柯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他总会心软?   也许就是因为即便他表面看上去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渴望那种炽热又真挚的感情的吧。   因为那是人类这种生物最为伟大的情感。   想到这里,宁柯心绪不禁有些复杂,他抬手掐了掐谢行的脸颊,笑着说道:“好了,知道阿行是担心我。”   谢行的脸型线条是很凌厉的,和宁柯偏柔和的长相不同,他本就是极有冲击性和侵略感的容貌,所以脸上也没有多少肉,宁柯一掐,他的嘴角就也被扯歪了,加上他自知犯错的可怜神情,感觉快被宁柯欺负地哭出来了。   但是他也依旧没有半点反抗,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直到宁柯终于松开了手。   青年看着谢行,终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不过阿行,下次如果再出这种事,要先保证你自己没有麻烦,我知道这个冬令营你已经准备很久了,你一定很渴望也很珍惜这次机会。”   “所以……”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纤细的脖颈,刚才因为咳嗽得太猛,现在喉咙还有点刺痛。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阿行。公司和你的前途比起来,还是你更重要,我想父亲也是这么觉得的,好吗?”   谢行乖顺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虽然答应了,但是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哥哥每次都是这样,想把他好好地保护起来。诚然,自己现在确实做不到什么。   但是……他一定会好好努力。他要出类拔萃,要出人头地。   总有那么一天,他就不会再需要别人的庇佑了。   那样,哥哥就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么多事了。   ……   那天过后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十分顺利了。   华国的警方在审讯方面都极为专业,所以刘世贵等人在当天晚上就全部招供了。   不过秦煜当然还没有蠢到直接本人就与他们对接,所以他们供出的也只是腾云的一个中层领导。   第二天早上传唤他的时候,他也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他一人所为,和其他人毫无干系。   对他各个账户和手机数据的检查也是相同的结果,看来秦煜大概很早就决定东窗事发时把他拎出来当作替罪羊,连证据链也准备得毫无纰漏。   所以最后警局发出的通告也只是说这是一起由个人原因引发的恶意竞争,算是这件事最大的遗憾了。   不过对于公众来说,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显然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他是来自腾云集团,那网友们自然就会脑补出背后的一系列复杂原因。   所以西京中心区警局的通告发出来后,便是一石惊起千层浪,舆论风向瞬间就发生了转变。   宋洋也是直到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为什么宁总之前对公关部写的澄清公告看起来就一点都不重视,也一直压着没有让公关部发。   那是因为只要拿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腾云的铁证,那些所谓的澄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网友们自然会形成自己的一套完整的逻辑链。   他们相当于不多费一兵一卒,还同时把腾云拉下了水。   此时他就正蹲在总裁办公室门口,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刷微博刷得正欢。   宁总今天又十分大方地请了全公司的员工喝下午茶,除了咖啡之外还有蛋糕等各种甜点,算是犒劳大家这几天的辛苦,不过宋洋不太爱甜食,他的那份马卡龙和布丁就拿去分给秘书办的其他小姑娘了。   现在的微博广场上,网友们依旧聊得热烈:   1L:我就说这事和腾云脱不开关系,果然吧……   2L:那个人还说这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和上层无关,你们信吗?我反正不信。   3L:上次是谁说秦煜和我们宁总有CP感来着,你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4L:哈哈哈哈哈楼上该不会是谢氏的员工吧。   5L:腾云在国外就蛮猖狂的,谁会指望他们来了华国就会变老实呢?   6L:你们看见西京都市报的视频报道了吗,有一说一,宁总真的好帅哦……   7L:同意。拒绝美色,振兴祖国,从你做起,我做不到。所以以后我们家再也不买腾云的东西!   宋洋看得开心,没注意自己都傻兮兮地乐了出来,也没看见自己面前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人。   直到那人弯下腰,用手里拿着的手机开玩笑似的敲了一下他的头:“呦,小宋,怎么上班还摸鱼呢?要是让你们宁总知道了,本来高兴都要变得不高兴了呢。”   宋洋刚刚看得入迷,于是便被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就看见段原正穿着长款的呢子大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便从地上弹了起来:“段总,您来了啊!” 第48章   其实按照谢氏集团的规矩, 想要见宁柯是必需要提前三天预约的,而且二十八楼的入口处还有人脸识别的门禁,是绝不会有人误闯的。   不过段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意外, 他来谢氏从来不需要报备,而且似乎格外热衷于杀宁柯一个措手不及, 在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时间突然出现在二十八楼的走廊,再思考一个别致的出场方式, 欣赏大家错愕的眼神。   就比如现在。   听见宋洋的问话, 他应了一声后便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你们宁总在干嘛?”   宋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宁总下午叫我给大家买过下午茶之后就没有事情找我了。”   “他又请你们喝咖啡啊?”段原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吧, 前几天我秘书就跟我说他在谢氏的朋友总给他炫耀这事, 我还不信。”   他抬手挠了挠下巴, 有些困惑地问道:“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以前的宁柯是个工作狂,值得被称为当代卷王, 不仅卷自己,还要一起卷别人,整个秘书办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是自从谢行回来之后,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宋洋没有接话,虽然他也表示有些困惑,一开始他并不习惯宁总的好脾气,觉得是火山喷发之前的平静,但是过了两个月了,宁总也依旧是这样。   段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只是耸了耸肩,就自顾自地推开了总裁办公室没锁的门:“阿宁, 我来找你玩啦!”   宋洋:……他先为段总默哀一分钟。   宁柯也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刷微博,只不过他是用电脑刷,所以看起来还是咋认真工作。   他掀起眼帘看见段原后面上没什么神情,但手下却是故作镇定地把微博的界面叉掉了。   但是叉掉之后,后面紧接着的就是消消乐电脑版。   宁柯:……什么破电脑,跟有病似的。   他十分果断地把屏幕关了,懒散地靠到松软的转椅上,淡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段原不禁“啧”了一声,道:“你怎么每次都这么问我?”   他一点都不拘束地走到宁柯的办公桌前面,把一摞旧文件扫开,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你就不能欢迎一下我吗?”   宁柯看着他过于放纵的动作,无声地斜睨了一眼,看得段原不禁“哎呦”了一身:“你和你弟弟果然像,瑶瑶就说过谢行总是这么看她。”   他说着,就欠过身去看谢行的电脑屏幕:“看什么呢,还工作呢?”   看见是黑屏就又退了回来:“怎么这么防着我啊。”   “防得就是你。”宁柯淡淡说到,他抬手抓起一旁搁着的手机,一边看邮箱一边问道:“所以你来干什么,说正事。”   段原又“啧”了一声,抱怨道:“不解风情。”   他也知道宁柯不可能再和自己继续兜圈子玩,便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我看见微博上的事了,其实那天我就应该来找你,不过被公司的事情绊住了。”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皱了下眉:“阿宁,倒也不是我婆婆妈妈,但是你是不是太冲动了,但凡那群人不是手无寸铁呢?你这个小身板,估计要在医院躺半个月吧?”   趁着段原没有注意,宁柯便又把电脑屏幕打开了,顺势把消消乐的界面关掉,他抬头看了段原一眼:“不是没有吗?”   “……”段原不禁一时语塞,几秒钟后他才接着说道:“那你也不能不想这回事啊,幸好谢行后来过去了,最后也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我估计谢叔都要骂我了。”   “下次你可不能这样了,知不知道?腾云那帮人能干出什么事,我们猜都猜不出来。”   “对了,这段时间我还托人去查了一下腾云的董事长容廷。”说到这里,段原开始啧啧摇头:“他才是真疯子。”   段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嘴就没有停过,但宁柯倒是没有打断过他,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朋友,有家人,他好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有了牵绊。   “奥对了。”段原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调侃:“我看见微博上那些网友的话了,对于被和秦煜凑成一对有何感想啊,阿宁?”   从前的宁柯,是个死板至极的人,除了媒体采访之外,是不会出现在网络上的,而且即便是采访,也很少露脸,要是网上出现了什么对他容貌的评价,他甚至还要找人把帖子删了。   总而言之,他就像是个还活在上个世界的山顶洞人。   “不过说实在的,单看长相来说,你俩确实挺配……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段原手忙脚乱地弯腰闪躲了一下,因为宁柯径直把一沓财务报表甩到了他怀里:“我一看这玩意儿就头疼。”   他跳下宁柯的办公桌,把文件重新塞了回去,转而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说起来,阿宁,你难道真没想过找个女朋友?男的也行啊,肯定有大把年轻小男孩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宋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还显示着通话中的手机,对着段原指手画脚。   上面的备注赫然是:谢行少爷。   刚才段原的声音是一点都不收敛,加上办公室的门也没有关,谢行估计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虽然给宁柯介绍对象也没什么,但好像……确实是有点不适合未成年听见的话题。   段原一时目瞪口呆,他一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洋手中的手机,问他是都被听到了的意思吗?   然而还没等宋洋回答,谢行便突然把电话挂掉了,无声地给了他们答案。   “……”段原仰头拍了一下脑袋,回头对着宁柯问道:“你弟弟应该不在意这个吧?”   宁柯:……要是别家弟弟估计是确实不在意的,但是阿行,那小家伙惯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他怀疑谢行下一次见到段原的时候又要偷偷摸摸不高兴了。   青年抬手推了一下眼镜,仰头靠到靠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商务风吊灯,淡巴巴地说着风凉话:“不知道,谁让你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这下好了,你成功地得罪了谢家所有人。”   “怎么可能?”听到这里,段原好不赞同地挺直了身子:“谢叔对我印象一直很好。”   宋洋:……段总您心态还怪好的嘞。   宁柯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段原,就又转向了宋洋:“阿行有什么事?”   “奥!”说到这里,宋洋便突然高兴起来:“小少爷应该是怕打扰您工作,所以给我打的电话。”   “他说他们冬令营的选拔考试刚刚出了成绩,满分100他考了92,我刚才又问了几个西京大学毕业的朋友,他们说如果之后结业答辩没有问题的话,应该保送是没有问题的。”   听到这里,还没等宁柯说些什么,段原倒是十分造作地“呦”了一声,把刚才的社死场面彻底丢到了一边,转过身对着宁柯说道:“我说你们谢家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能不能分我一半啊?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是人啊。”   宁柯依旧没有理会他,他看着宋洋有几分踌躇的样子,不禁有几分奇怪:“这不是好事吗,还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宁总。”宋洋立刻正色道:“我们起诉李牧之后,还需要配合法院调查,所以之前李牧负责的那个技术组大部分数据和人员都需要保持原状等待调查,我们现在相当于只剩下了一个研发组,比较缺人。”   “我刚才问了一下,小少爷参加的竞赛类别和我们还是蛮对口的,要是他愿意的话,而且他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升学压力了,您觉得的呢,宁总?”   宁柯皱了下眉,转了转手里的手机:“你的意思是,让阿行来实习?”   “啊,只是一个想法,宁总,还是看您和谢董的意思。”   一旁的段原不禁笑了一下:“小宋,你这算盘打得还挺早,谢行这还没上大学你,就被你们惦记上了。”   宋洋嘿嘿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宁柯,又接着补充道:“我想小少爷应该会很乐意能帮到宁总的,他之前就问过我这件事。”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好,我有空问问他,还有……”   他抬起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宋洋手里的手机:“你有空问一下阿行想要什么奖励。”   说到这里,宁柯便浅淡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好像还真没送过他几件礼物。”   好像只有随手送的一支钢笔,他前几天还见过,被放在小家伙的笔袋里,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   “啊,这个我问过。”宋洋说道:“不过小少爷说他不需要什么东西,他现在什么都不缺。”   “哦哦哦哦。”段原又在一边起哄道:“我的天哪,你弟弟也太乖了点吧,能不能分我一个。”   宁柯不觉又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连吃带拿的?”   他回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什么都不送不太可能,那不如送点特别的。” 第49章   西京大学的冬令营并不是封闭式的, 所以在日程空闲的一天,谢行便托自家司机送自己去医院探望一下母亲。   宁柯跟着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除了谢行和严姝之外,谢明珏也正坐在一边。   严姝比他记忆里气色要好了不少, 她正靠坐在松软的靠垫上,左手里拿着张卷子, 右手中的笔杆戳着腮帮, 兴致勃勃地看着卷子上面的题目,眼神相比于宁柯上次看见的平淡, 也变得鲜活了许多。   好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又重新回来了。   等到宁柯走近了才发现, 那张试卷的背面印着“西京大学20XX年冬令营入营测试题”这一行字。   这时他才了然, 这大概是谢行从考场上特意带回来给严姝看的, 相比于别的,这个肯定更能引起严姝的兴趣。   严姝用中性笔在试卷上勾画了几下, 又递给谢行去看:“我觉得这道题你完全没有必要失分的,这个条件我之前给你讲过怎么用。”   宁柯:……哇哦,这可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而且谢行看上去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他凑上去看了几秒钟,便点点头:“这次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忘记了。”   一旁完全插不进去话,游离于世外的谢明珏终于找到机会,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姝姝,你看这几道题已经看快一个小时了,医生说你尽量不要过度用脑。”   闻言, 严姝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谢明珏便赶紧缩了下脖子, 不过严姝倒没像上次中秋节时那样态度不客气,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把试卷塞回到了谢行怀里。   宁柯不觉轻笑了一声,抬步慢悠悠地走过去,和几人打招呼,顺便给谢明珏台阶下:“爸,严阿姨,阿行。”   “呦,小宁来了。”严姝对他笑得和善,谢明珏依旧没敢说话,谢行拿着试卷仰起头,乖乖叫了一声哥哥。   宁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谢行额前的碎发都揉乱了,转而就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把手里的东西塞到谢行怀里:“送你的,阿行。”   谢行愣愣地低下头,就看见怀里被放了一个玩偶,是只毛茸茸的绿色恐龙,眼神有种半死不活的平静感。   不过手感很好,米白色的肚子看起来就很好揉。   宁柯细长的手指捏了捏恐龙的肚子,里面的发声器便立刻开始运作:“希望阿行天天开心!”   只要是亲近的人就能听出来,虽然经过了变声处理,但这句话显然是宁柯说的。   “它可以录音,还可以设置闹钟和备忘提醒,一会儿我把小程序发给你,你在上面设置定时就好了。”   宁柯轻描淡写地说着,也并没有提及这只看上去甚至有点丑的恐龙其实是原主从前认识的一个合作商手下公司的私人订制,他是卖了一个人情才能让他们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加急赶制出来,内置的芯片里还包含了他自己录制的几条语音。   其实说起来,给一个马上就要十八岁的男生送玩偶看起来就很幼稚,但即便是这种看起来很普通的玩具,也是宁柯和谢行在童年时都未曾拥有过的。   上辈子的宁柯在小时候和其他男孩子不太一样,他并不喜欢诸如遥控汽车,机器人等等玩具。也许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父母从未让他接触过。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看书,画画,做一些不需要父母陪伴的活动。   除此之外,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老管家养的一条用来看门的田园犬一起玩儿,那应该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那条犬的年龄比他还要大得多,所以只陪伴了他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不知是一年,还是两年,便因为生病离开了。   那还是宁柯第一次经历死亡和离别,那时的他年纪尚小,还没有被养成如今这幅常年淡漠内敛的性子,他哭得很伤心。   但是显然他的父母,并没有时间来安慰他,或者只是不想花那份心思。   直到几天后,老管家送了他一个和那条大狗一模一样的毛绒玩偶,那时的宁柯天真好哄得很,是真的以为自己的朋友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重新回来了。   于是那段时间里,他和那只玩具狗形影不离,连吃饭都要一起带着。   原本日子可以过得很快乐,直到有一天他的生父难得回家,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似乎认为,自己打算精心栽培的继承人被一只了无生命的玩具狗迷惑了心神是一件相当幼稚又丢人的事情,所以那天晚上,他便真的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朋友。   也许就是自那天起吧,宁柯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他想谢行大概也是和他自己一样的吧。   谢行低头看着怀里小恐龙的眼睛,良久都没有动弹,半晌,他才抱紧了它软绵绵的身体,仰头对着宁柯说道:“谢谢哥哥。”   从前,他总是觉得,宁柯有时候会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说话和动作间都带着诱哄般的慰藉,但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的把他当成个孩子。   从宁柯这里,他得到了太多太多从前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这时,谢行却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哥哥,我前几天听见段先生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   他发誓自己真的没想过阻止哥哥成家,但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宁柯会退出他的生活,和另一个人朝夕相伴,可能就连自己怀里这个玩偶,那个人也会有一份。   而且要是就像段原说的,是个男人的话……   他的语调虽然和正常说话时差不多,但宁柯却能听出一种小心翼翼,好像只等自己说出一个“对”字,他就能当场哭出来。   但还没等宁柯说些什么,一旁的谢明珏倒是突然提高了嗓音:“什么?男朋友?!”   “不不不。”宁柯连忙摆手:“小原那个性子爸您不知道吗?他就是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   闻言,谢明珏狐疑地皱了下眉,说道:“他最好是。”   宁柯安抚地笑了笑,却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爸,我还没吃午饭呢,您对这边比较熟,带我去找家餐馆?”   谢行刚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好了些,正想开口:“哥哥,我也可……”   没等说完,宁柯就抬手压上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难得来一趟,多陪陪阿姨。”   闻言,谢明珏便立刻意会了宁柯的意思,这大概是有话想和他单独说,于是男人站起身,回答道:“行,后院那边就有一家粤菜馆还不错。”   ……   两人出了病房之后,直到走出医院正门,谢明珏才开口问道:“小宁,你不会真没吃饭吧?”   “没有,我吃了。”宁柯笑了下,和谢明珏一起转过拐角,走进了医院的后花园,如今已经算是深秋,大多树木的叶子要么落光了,要么也已经变得金黄,只有中间的人工湖还能有几分景色。   宁柯靠到湖边的护栏上,秋风吹起了他额前微长的碎发,他看着谢明珏说道:“爸,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奥。”谢明珏看着湖面上正在觅食的野鸭,说道:“你是说让阿行以后去实习那件事?”   “嗯……如果几个月前你这么问我,我可能还会觉得太早了,或者怕你们两个之间生出嫌隙。”   “但是。”谢明珏笑了笑,此时一只野鸭刚好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我现在想,也许阿行真的能帮到你。”   想到这里,他不觉皱了下眉:“我其实也没想到,腾云的手段是这样的,前几天公司的事,你自己那么解决还是太危险了,小宁。”   宁柯垂下纤长的睫毛沉默了几秒,才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在国外的时候应该更嚣张才对。”   “这和他们在哪里并没有关系,小宁。”谢明珏看见野鸭重新浮到了水面,嘴里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这才抱着胳膊转过头,有些忧虑地说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把公司当作顶顶重要的事。”   “你任凭舆论发酵一整天,就像把自己当作鱼饵扔了出去。”   男人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才是最重要的啊。”   宁柯垂着眸子,半晌才笑了一下:“下次不会了,爸。”   其实他一向觉得,不管遇见什么事,他总是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危不危险,不管会有什么代价。   但是谢明珏好像一直执着于告诉他,那个目的其实也一点都不重要。   “你每次都这么说。”谢明珏说道:“不过,也好在如今华国和从前也不一样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姝姝那时候遇见的也是如今这个世道,她和阿行会不会能过得更好一些?”   闻言,宁柯不觉一愣,他后知后觉地问道:“爸,您知道严阿姨之前的事情了?”   谢明珏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几秒钟之后,他便有些丧气地垂下头:“肯定是姝姝和你说的,但是她却没和我说,我还以为这一段时间她对我印象好些了……”   “……”,宁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是谢明珏倒是自己振作了起来,接着说道:“是我自己查的,其实也并不难查,只要没有人阻着我。我父母去世之后我没有查,也是因为我想姝姝应该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她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我也是真的没想到我父母会那么做。” 第50章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 谢明珏鲜少对他提及自己的父母,甚至严格来说,是几乎没有, 因为在谢明珏眼里,那本身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不过至少在宁柯看来, 他们应该和自己的父母是同一类人。   两人沉默良久,终于听见宁柯轻声说道:“这不是您的错。”   宁柯知道自己无权去评价那些陈年旧事, 毕竟说到底, 那些事和原主都没有关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 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闻言, 谢明珏却是没忍住嗤笑一声:“不管是谁的错, 结果已经造成了, 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就是尽力去弥补他们。”   “有的时候我也会很羡慕你, 小宁,能和他们相处得那么好。”   宁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转过头,顺着谢明珏的视线也去看那几只正在觅食的野鸭。   刚刚抓到鱼的鸭子却是把那条鱼喂给了跟在身后的,体型稍小一些的鸭子宝宝。   小鸭子满足地叫唤了几声,便跟着父母接着游走了。   宁柯正看得出神,就听见身旁的谢明珏接着问道:“小宁,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问阿行的事?其实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也完全没有问题的。”   宁柯轻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他还要做什么事。   他低头从风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张被封在密封袋里的很陈旧的剪报,递给了谢明珏:“爸, 你认识这个人吗?”   报纸的年头应该已经很久了,纸张有些脆, 照片也有些模糊,但还能看出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的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男人。   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同样有一头黑色的头发,但面容却是标准的西方人长相,眉眼锋锐,看起来阴沉沉的。   要是段瑶在这里,估计又要斩钉截铁地做出她惯常的结论:“这男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谢明珏眯眼看了一会儿,不禁疑惑发问:“这是谁?”   宁柯不禁笑了一下,抬手把谢明珏手里拿着的剪报翻过去,背面折起来的部分赫然是一句英文:「道森·帕特里克,腾云集团现任CEO。」   “他还有一个名字您应该更熟悉一点,叫容廷。”   闻言,谢明珏不禁愣了一下:“他就是腾云那个在北美的董事?”   他把剪报举高了,对着秋日里明媚的阳光又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看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宁柯:……您还挺搞笑的呢。   “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个?”谢明珏问道。   “宾大的同学,那时候听他说过他父亲喜欢收集旧报纸,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真的有。”   其实那也是原主的同学,和他自己没什么关系。   谢明珏沉吟半晌,接着问道:“他在媒体上露面并不多,就算有也是国外,不过小宁,你怎么突然对他长什么样这么感兴趣了?”   宁柯耸了耸肩,说道:“自从腾云他们来了西京之后,已经在我们这里吃了两次亏了,还都是低级错误。”   “我想的是,就算那位容董消息再怎么不灵通,也该知道了。”   谢明珏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想先调查一下他。”   “他能查到的东西不多。”宁柯微微蹙了下眉毛,显得那张秾丽的面容有了几分愁绪:“所以我想先看看他到底什么模样,至少能有一个印象。”   谢明珏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最为外人熟知的应该就是那一件事,在夺权那天杀光了他的所有兄弟。”   他语气很淡,好像是刻意不想让宁柯太在意这件事。   宁柯:……这件事虽然他也知道,但是真不是什么能一句话就略过的小事啊爸。   “相比于他,我知道的更多的是关于他们集团的事,比如……他们和欧洲那些年头很久的贵族不太一样,他们并不喜欢依靠血缘来进行传承。”   “什么?”宁柯难得的有点发愣,因为这句话他是真的没太听懂。   “就是说,他们喜欢去收养孤儿认作养子或者养女,等到成年之后再从他们之中择优选为继任者,要我说……”   谢明珏皱了下眉,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像养。蛊一样。”   “而且,他们似乎对这一传统极为骄傲,从他们的姓氏就能看出来。”   男人对着宁柯抖了抖剪报,接着说道:“帕特里克,出自爱尔兰语的姓氏,意为出身高贵的人。”   不过谢明珏显然对此并不赞同,他面上有些嘲讽的意味,补充道:“不过到了秦煜他们这一辈,这个姓氏就不大对外使用了。”   宁柯垂着眸子思索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可是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华国名字。”   “是这样。”,谢明珏点点头:“不过这又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他喜欢华国的文化,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不知所谓的原因,我估计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不过……”,谢明珏没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似乎是觉得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自顾自地转了话锋:“小宁,你说到这个,我才真的觉得让阿行早点去实习是个好主意,你们兄弟俩一直在一起,我还能放心一点。”   “奥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谢明珏把手里的剪报递还给宁柯,接着便从运动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系着香槟色丝带的请柬出来,递到了宁柯面前:“这是下个月一场高新产业商务洽谈会的请柬,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了,你带着阿行去认认人吧。”   宁柯把请柬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里面被邀请人那一栏是空白的,显然对方考虑得很周到,知道最后去的不一定是谢明珏本人,所以空出了名字的位置,方便他们自己去填。   他把请柬重新合上,却是问道:“爸,您之前不是不想让阿行太早出去抛头露面吗?”   闻言,谢明珏倒是笑了笑:“这种商务洽谈会是不会有媒体干一些捕风捉影的下作勾当的,况且……”   “就像小宁你之前说过的,我们总不能一直躲着不是吗?我想阿行也不是那样的孩子。”   宁柯点点头应了一声,把请柬揣进了毛呢大衣的口袋里,听见一旁的谢明珏叹了一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近来西京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像宁柯这种体质畏寒的人已经裹上了用来御寒的围巾,也许再过不久,西京就要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了吧。   ……   不同于谢氏集团的布局,腾云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位于最顶楼,而且这一层全部是秦煜的地盘,秘书办都是统统位于下一层的。   秦煜虽然在西京也有几处房产,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直接睡在公司的私人休息室的。   比如此时,他刚刚洗完澡,正裹着浴袍从热气蒸腾的浴室里出来,领口松松散散地垮着,水珠顺着精壮的胸膛向下淌,但是他依然没有半点把衣服拢好的意思。   秦煜右手拿着手机,上面正挂着视频通话,但他却用手指把摄像头堵住了,直到走到床边,他也没有挪开,而是把手机倒扣到了床头柜上,自己则自顾自地倒在了松软的床垫上。   「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你的脸,秦煜。」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道十分沉冷的声音,英语的语调发音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让人听不出对方的心情,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秦煜却依旧没有什么动作,他靠在软包的床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枝型水晶吊灯,声音平稳地答道:「我刚洗完澡,父亲,您之前不是说过不想看见我们懒懒散散的样子吗?」   对面的容廷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几个月的事情,看看能不能让我高兴一点?」   说到这里,秦煜难得短暂的沉默了一瞬,接着才沉声回答道:「是我的错,我确实低估了华国人的阴险狡……」   「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容廷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你到底记不记得,临行前我和你说过什么?」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京的市场。」秦煜闭上眼,轻声答道。   「我现在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秦煜。」容廷慢条斯理地说道。   原本这一句话他说得还很轻柔,但下一秒却又冷肃地命令道:「我要看你的眼睛。」   秦煜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但这次他没有反抗,顺从地探身伸出手,把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翻了过来。   但屏幕对面却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人影。   那道冷沉沉的声音还在继续说话:「我有没有教过你,如果事态我们控制不住,那就去解决根源所在。」   秦煜的睫毛颤了一下,转瞬便微不可察地垂了下去,敛住了那对灰色眸子中意味不明的神色。   但容廷并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却并没有在意:「需要我再教你一次吗?」   「不用,父亲。」秦煜抬起眼,轻声答道。   「很好。」对面的容廷似乎站了起来,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他似乎是在倒什么东西,秦煜又听见了轻微的水流声。   以秦煜对他的了解,那大概又是哪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   然后,容廷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不过听起来有些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秦煜,你一直都是我相当骄傲的一个孩子,可是我的选择不只有你一个,你知道的吧。」   秦煜闭了下眼,轻声应道:「是的。」   容廷似乎满意地“嗯”了一声,下一秒,视频通话便被切断了。   秦煜低头看着重新平静下来的手机界面,良久都没有动弹。 第51章   萨拉在十分钟之前接到了容廷秘书发过来的短信, 说得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她约摸着秦煜应该也被传唤了,这才从楼下的秘书办上了休息室。   她接连敲了几下门, 也没有人回应,直到最后一下敲重了, 门应声打开,她才发现门并没有锁。   萨拉抬步走进去, 看见正半躺在床头的秦煜时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男人骨节分明的十指间正把玩着一把柯。尔。特M1911, 北美军中最常见的木仓械,以其精准性和爆发力闻名于世, 也是秦煜最为偏爱的一个款式。   萨拉微微皱了下眉, 抬步走到他身边。   因为时间已经算晚了, 她今天就没有穿正装, 只是普通的连帽加绒卫衣和牛仔裤,银白色的头发编成了单股麻花辫甩在身后, 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   “你这又是犯什么毛病?”萨拉抱着胳膊,皱眉站到他身边问道。   秦煜抬手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依旧没停,他左手托着木仓托,右手的手指娴熟地向上一推,“咔哒”一声上了膛。   虽然萨拉明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是心脏还是下意识跳快了一拍。   “父亲也给你传话了?”秦煜终于说话了,他灰色的眸子对着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出神地看着锃亮的金属木仓身,轻声问道。   萨拉淡淡“嗯”了一声,她穿着运动鞋的脚尖在欧式地毯上点了几下, 才接着说道:“其实我猜都能猜到他会和你说什么。”   女性的感情向来是敏感又细腻的,也许在其他方面萨拉确实是及不上秦煜的, 诸如射击,格斗等等。   但是关于对容廷这位养父的了解程度上,估计又无人能比得上她。   秦煜“哼”了一声:“那你猜一下?”   萨拉毫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扶手椅坐下,交叠着双腿说道:“他大概就是说你,自从来了西京之后,就没有一件事是让他满意的。”   “还有……”萨拉随手捋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接着说道:“他应该觉得你昏了头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秦煜一直没有说话,他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才直起身说道:“你猜得还挺准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把手木仓搁到了床头柜上,金属与实木相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所以……”萨拉蹙着眉接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做?他希望你釜底抽薪,永绝后患,所以你该不会真想……”   女人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搁着的M1911,便重新收回了眼神,压低声音道:“你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谁?”秦煜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些懒散地问道。   “你又和我装傻。”萨拉显然并不想说那个名字,憋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秦煜,宁柯那个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况且西京是他的地盘,我劝你别……”   “我没想杀他。”秦煜轻声打断了萨拉的话头:“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他呢?”   他抬头看着雕刻着繁复欧式花纹的天花板,出神地想起了前几天看过的新闻视频,在此之前,宁柯其实真的很少在新闻媒体上露面,就算有也只会是十分官方的照片,拍不出美人的半点灵魂。   但在那段视频里,虽然镜头是摇晃的,取景也不算专业,但那温文秾丽的一张脸依旧长久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包括他叫自己名字时候那平淡又带着点调笑的语调。   还从来没有人那样叫过他。   包括他自己刷评论区的时候,看见总有网友会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甚至“老婆老婆”的叫着。   他居然出离得有些愤怒。   也许就在那时,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对宁柯的感情好像变得复杂了很多,不再是他从前以为的很简单的胜负欲或者征服欲。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那张总是从容淡漠的脸上出现些别的感情,而这些感情最好是由他引起的。   而也许这份心思,早在他找上李牧的时候就在心里埋下了,所以……他才会找上刘世贵他们,演上那么一场大戏。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果然又在宁柯身边看见了那个男孩儿。   当然了,这些事他肯定不会告诉萨拉,毕竟有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所以你想做什么?”萨拉轻声打断了他的沉默:“我想父亲的耐心不多,他应该很急切想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腾云集团的性质和定位与谢氏截然不同,或者也和两个国家的国体不同有关系,总而言之,容廷是绝不会允许公司的任何一笔投资白白打了水漂的。   而在华国这个市场上,他们花的心思已经足够多了。   秦煜偏过头,没再去看萨拉的眼睛:“总会有办法的。”   “况且……”秦煜接着说道:“你难道真以为我们之前做的全部是无用功吗?”   闻言,萨拉不禁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秦煜打了一个哈欠,终于抬手拢了一下敞开的浴袍:“就算现在李牧他们被警方控制住了,但是对那些诽谤和指控的调查法院总需要时间。”   “在程序走完之前,谢氏原来由李牧负责的模型、代码、框架,都统统是废纸一张,不能拿来竞标的。”   “……所以你一直打的都是这个主意?”萨拉轻声问道。   “宁柯,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从没想过依靠那几个人就能彻底拉他下水,我只是想……拖住他而已,不管用什么手段。”   “或者说,能让他不痛快,我就高兴。”   “……可是直接把李牧以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送进警局要方便得多,我们也不必这样自损根基。”萨拉皱着眉说道。   这时秦煜才回过头,对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可是那样的话,我怎么能看见宁柯的第一个新闻视频呢?”   如果不是那种关头,又怎么能看出他身边到底有哪些人呢?秦煜在心里接着说道。   ……疯了,真是疯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你。”萨拉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然后便径直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出了休息室,“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秦煜看着关上的房门好一会儿,半晌才闷声笑了一下:“你当然不用理解了。”   他重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相册里最新保存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影,几十个少年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秦煜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   西京正式进入十一月之后,气温便断崖式骤降,紧接着便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不算大,只能在街道上积起很薄的一层,在路灯的照耀下亮闪闪的。   很巧的是,这一天也是西京大学冬令营的最后一个团体活动,参观他们最大的赞助企业,也就是谢氏集团。   不过谢行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进来公司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们还停留在一楼大厅的宣传栏,听着公司里负责和西京大学项目对接的负责人慷慨激昂地讲着谢氏的发家史,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不过这还确实是他第一次进到谢氏的大门里面,今天还是工作日,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员工不少,每隔一会儿玻璃感应门就会应声打开,连带着飘进来几片旋转的雪花。   那边负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谢行却开始想自己明明一直在注意大门口,为什么没有看见哥哥来上班。   后来才慢吞吞地想起,之前宋洋哥随口和他提起过,宁柯有他自己的私人电梯,能从地下停车场直达办公室。   “目前呢,我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是宁柯宁总,相信大家之前在各种新闻上也见过,宁总呢,从高中开始就在国外留学……哎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谢行收回来了刚刚举起的手,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说道:“宁先生高中是在四中念的。”   “哎这位同学不要瞎说。”男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宁总的官方介绍上可没有写大学之前的履历,我相信我知道的肯定比同学你清楚。”   谢行:“……”   他一时无话可说,因为张子瑞还在他旁边不停憋笑,笑得他想把他的嘴缝上。   谢行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神游天外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便索性转过身,但也就是这一转身,让他看见了前台边上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弯下腰,径直从人群后方溜了出去。   “哎谢行,你去干嘛?”张子瑞压低声音问他。   但谢行没有理会他,少年摸到了前台侧方一盆一人多高的茂密盆栽后面,眯眼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看着。   ……你偷感好重啊。张子瑞一时无法,但听那个人讲话又确实无聊得要命,便也顺势一起逃了课,偷偷溜到了谢行旁边。   等到拉近了距离之后,谢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正脸。   确实是秦煜。   男人穿着长款的厚呢子大衣,姿态闲适地半倚在柜台上,正在和前台接待说话。   “秦先生,我们有规定,想要见宁总必须要提前预约,至于宁总现在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又不是公事。”秦煜支着头看着她,笑着说道:“送点花也不行吗?”   话音刚落,不仅仅是前台,旁边离得近听见了对话的谢氏员工,还有躲在盆栽后面的两个少年,一时之间都错愕地瞪大了眼。 第52章   “这人是要干什么?”张子瑞压低声音问道。   秦煜在国内新闻上出镜的频率比宁柯还要低, 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张子瑞自然不会认识他。   谢行没有回答,他依旧略微皱着眉,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男人和前台继续交涉。   “私事?那私事肯定更不行了,秦总。”   秦煜轻轻“啊”了一声,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个,他把胳膊支在大理石柜台上, 笑眯眯地说道:   “没关系, 我知道你们宁总最爱面子了,所以现在谢氏门口有整整两辆道奇①拉着的厄瓜多尔皇家玫瑰②。”   他又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满意地点点头:“没错, 这个时间该到了。”   “我不管他收不收, 但是如果他今天不见我, 那车我是不会挪走的。”   “你们宁总就算不喜欢我,也应该会喜欢明天早上新闻的头版头条吧, 要是送他这个,是不是也能让他多看我一眼?”   “秦先生,你……”前台的招待小姐显然没遇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是连敬语都忘了。   现在这个时间,向来是宁总集中处理各部门上报文件的时候,想要找他就只能去联系宋洋哥。   但是……要是连这种事都要去请示他们,那她这工作估计也干不了多久了。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张子瑞就像是个看晚间肥皂剧时必不可少的弹幕一样,总是适时地感叹一声。   其实自从他和谢行道歉之后,谢行面上是既看不出是原谅了,也看不出是不是还在记仇。   严格来讲, 多数时间里他都把张子瑞当成个透明人,他吱一声自己应一声, 多了的话是半点没有。   但是如今这时候,他居然难得的觉得张子瑞这孩子说得真有道理。   不过另一边的秦煜却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胡搅蛮缠,依旧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任凭公司大厅的各种眼神落在他身上。   ……秦煜再怎么发疯,也不能在这里,这么多人面前丢哥哥的人。   谢行终于是没再忍耐,扒拉开盆栽茂密的枝条,径直就抬步向男人走去。   “哎谢行!”张子瑞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拽谢行外套的衣角,但依然悲惨的失败了。   “你在这里站多久,宁先生也不会下来见你的。”   秦煜的背影似乎静默了一瞬,但转而他便回过了身。   面前的少年和上次见时没什么两样,但好像又长高了点,穿着黑灰相间的冲锋衣外套和深蓝色牛仔裤。   不得不说,这种风格倒是更适合他,衬得那本就锋锐的眉眼更有冲击力。   看起来,就被宁柯养得很好。   秦煜靠在柜台上,抬眼打量了他几秒钟,灰眸子里带了点令人看不懂的意味不明的神色。   但还没等谢行看清楚,他唇角就勾起了一个寡淡的笑:“呦,又见面了,小孩儿。”   “听起来,你好像挺了解他的?”   一旁的前台招待连忙猫下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去打秘书办的内线电话。   谢行攥起来的手指则轻轻刺了一下掌心,告诫自己冷静一点,不要再给哥哥惹麻烦。   接着他才沉声开口:“反正比你了解。”   秦煜挑着眉毛“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因为你天天都能看见他吗?”   听见这句话,谢行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摇摆,就被秦煜精准地捕捉到了。   果然……这个叫谢行的男孩儿和宁柯的关系压根就不单纯。   其实那天在温泉山庄见过他之后,秦煜就开始去着手调查他,不过在他的预料之内,什么都没有查到,这不是背景干不干净的问题,而是显然被宁柯藏得很严实。   他一时有种不知来由的嫉妒,但是转瞬就消失了。   不过如今这个时代,信息流通的速度太快,就算宁柯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在西京大学的官网首页,前几日刚刚放出了学员合照,而这个眉眼冷冽的少年就那么站在人群中央,深秋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少年平淡地直视着镜头,根本不知道到底还会有谁盯上他。   因为他是选拔测试的第一名,所以自然会有记者采访,顺理成章的就让秦煜拿到了他想知道的所有东西。   不过当然了,他还没有把谢行和谢明珏联系到一起,   毕竟谢明珏在收养宁柯的更早之前,就把公司交给了职业代理人打理,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未曾出现在商圈里,这么些年,谢氏几乎都是宁柯的天下。   而秦煜又常年生活在国外,对谢明珏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就算想起来谢氏还有一个董事长,估计也不会想到谢行会是他的儿子。   毕竟在他看来,如果有亲生儿子,怎么会放任宁柯一家独大,他难道就不担心吗?   所以直到现在,他依旧自然而然地认为,谢行大概就是宁柯精心养着的一个小宠物。   不过这男孩儿要么还差几个月成年,要么就是刚刚成年。   真是看不出来表面上冷淡温雅的宁柯居然还喜欢这一口。   秦煜有些意味不明地笑着,他本来还想再和这个在他眼里年轻稚嫩的不行,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呲牙的小狗崽多说几句。   但也就是这时,他顺着谢行的肩头,终于看见了他今天真正想见的人。   嗯……人终于算是都到齐了。   宁柯刚刚下了电梯,正把刚接完电话的手机揣回口袋里,同时快步穿过人流,向着大厅前台走去。   因为公司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上身没有披外套,就只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羊绒毛衣,袖子捞到胳膊肘上,戴着皮质表带的腕表,配了深色牛仔裤和高帮的黑色马丁靴,衬得那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因为身高和气场的原因,引得更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们这里。   一看见宁柯,谢行就像只终于看见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瞬间支棱了起来。   刚想凑上去摇尾巴,宁柯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径直越过了谢行,不着痕迹的挡在了两人中间。   少年不觉一时怔愣,和哥哥认识几个月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被宁柯这么忽视过,就好像自己只是个和他偶然见面的陌生人,和其他那么多人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让他下意识就开始不安起来。   宁柯今天没有戴眼镜,那对琥珀色的桃花眼就这么漠然地看着秦煜,淡声开口道:“我还以为这几日秦总会消停一点,毕竟自家后院的火还没被扑灭呢,不是吗?”   宁柯露面之后,秦煜终于没再姿态懒散地靠着了,他站直了身子,听见这话也不甚在意地看着宁柯:“公司的事归公司的事,不耽误我来给你送花啊。”   “毕竟鲜花就该配美人不是吗?”   即便宁柯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温和过,但秦煜依旧淡笑着,也不知这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想来也肯定是后者。   而下一秒,秦煜就不知从哪里突然变了一枝玫瑰出来,微微欠着身,十分绅士地递到他面前。   宁柯垂眼平淡地瞥了一眼,认出这是一枝厄瓜多尔探险家红玫瑰,呈现出独特的暗红色丝绒质感,花语是矢志不渝的浪漫,花期格外长,能达到十天。   宁柯今天一身的深色系衣服,暗红的玫瑰递到他面前的时候更加凸显了青年那惊人的姝色。   果然,秾丽的容貌就该去配颜色同样热烈的花。   宁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会儿,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几秒钟后,宁柯终于抬手,骨节匀亭的手指拈上了已经被精心剪去尖刺的花枝,引得身后的谢行终于没忍住,有些焦躁地低声唤了一句:“哥哥!”   闻言,秦煜有些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梢,他不着痕迹地去看少年的眼睛,果然,那里有秦煜很熟悉的,也许连谢行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对于维护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   ……啊,如果彼此都有了在乎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青年的背影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但转而便自然地把花接到了自己手里。   “想给我送花的人多的是。”宁柯掀起眼帘睨着秦煜说道,眸色里带着点倨傲:“不差你一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宁柯便又抬起手,指间十分精巧地发力,下一瞬那枝玫瑰便被极为精准地丢进了刚刚谢行躲在后面的那盆盆栽里,把张子瑞吓了一个激灵。   这已经算是当众让秦煜颜面扫地了,但不知为何,他面上却依旧看不出半点愠怒。   他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宁柯和他身后的谢行身上转了一圈,背过手,悠闲自得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是不放弃的,估计只有我一个呢。”   秦煜又对着宁柯眨了下眼,这才转过身,向大门走去,厚呢子大衣的衣摆在他的身后飘扬,看上去没有一点被落了面子的不快,倒像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因为没人猜到,他今天终于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第53章   等到秦煜人都走不见了, 谢氏的一楼大厅里依旧一片静默,几乎落针可闻。   直到宁柯抬手理了一下领子,转过身面色平淡地对着还在面面相觑的谢氏员工们, 轻声说道:“大家是没有事情做了吗?”   青年的声音依旧像平常一般温润悦耳,但现在听起来却像屋外飘摇的雪花一样, 冰冷冷的。   只是一瞬间,大厅里的员工们便迅速动了起来, 好像生怕宁总被调戏了的火气下一秒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是谢行依旧没敢动, 因为他直觉哥哥现在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宁柯慢吞吞地转过身面对着他,高帮马丁靴的鞋底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蹭过, 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即便现在谢行的身高已经高出宁柯一截了, 但是此时在青年面前, 他还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少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哥哥……”   但是这次, 宁柯没有像惯常那样对他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温和笑容。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问道:“刚才为什么突然喊我哥哥?”   这一身喊出去之后, 便意味着在秦煜眼里,他和谢行的关系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   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也许他自己还有办法解决,但是阿行呢?   他这么一个还没成年的,没在这个残忍的成人世界里摸爬滚打过的少年,又该怎么办呢?   但是谢行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宁柯的意思,他垂着眼,那对漆黑的瞳孔里萦着些许的委屈和茫然,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道宁柯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看见谢行这幅可怜模样, 宁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到底还是他真的关心过,想让他好好长大的小孩儿啊。   宁柯抬手按了下眉骨, 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一下谢行的手腕,便越过少年的身侧,径直向电梯走去。   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他也没有回头再看谢行一眼。   随着宁柯的离开,大厅里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员工们抱着文件,端着热咖啡和茶行色匆匆,经过谢行身边时还能听见他们兴致颇高的议论。   “刚才那就是腾云的秦经理?”   “应该是吧,我听见宁总叫他秦总了。”   “啊……那他可真是有点勇在的,之前来公司想要追求宁总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结果呢?”   谢行有些沉默地转过身,刚好看见张子瑞正在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回去。   但是不知为何,他是半点都不想动弹。   现在谢行后知后觉地明白,刚刚哥哥是不想让秦煜过早地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虽然明知道这也是为了他好,但是谢行心里却依旧有一股难言的委屈和落寞。   他感觉自己好像这辈子都忘不了,刚刚哥哥看自己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谢行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从前哥哥对自己的那些温柔,那些关照,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宁柯。   真正的宁柯是淡然的,从容的,永远都是冷静又理性的,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他不是独属于他谢行的哥哥,他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谢行终于抬步,走向了正准备向二楼展览厅出发的队伍末尾。   张子瑞在他身边继续念念叨叨:“感觉宁先生心情不太好,嘶,不过我也说不好,他好像一直是那副表情看人来着。”   听着这话,谢行突然又没有来由地想到了前些天自己做过的那个荒唐的梦。   他在那一瞬间便骤然恍恍惚惚地理解了梦里的自己,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能有办法让哥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真的是件极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   谢行不知道的是,宁柯回了办公室之后,心情也和他一样并不太好。   他靠坐在转椅上,手里端着早上还没喝完的巴拿马瑰夏咖啡,这是前几天段原托人刚在拍卖会上拍下,然后给他送过来的,不过以宁柯上辈子喜欢把咖啡当水喝的习惯,他也喝不出这种咖啡豆和其他品种的区别。   宁柯一口一口慢慢抿着,看着电脑上的报表发呆,直到几分钟之后,宋洋抱着人事部需要签字的文件进来,他也没有发现。   宋洋叫了他好几声,宁柯才掀起眼帘看见了他:“什么事?”   他放下咖啡杯,接过文件夹随手翻起来:“等会儿我签好你过来拿就行。”   按照常理来讲,此时宋洋就应该离开了,毕竟秘书办那边还有一堆事需要他跟进,新来的几个实习生还需要他带着熟悉工作,不过等宁柯再抬眼的时候,却发现他还没有走。   “还有事?”宁柯挑了下眉梢问道。   “嗯……”宋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道:“我看宁总好像在为什么事发愁。”   闻言,宁柯手里捏着文件看了他好几秒都没有说话,直到宋洋都想拔腿就溜了,他才终于淡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今天秦煜来过的事情了?”   “……是的,宁总。”宋洋没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老老实实地答道。   其实现在不光是他知道,几乎全公司甚至是保安和保洁阿姨都快知道今天宁总今天在一楼大厅被当众调戏了一番的事情。   从前虽然宁柯也不乏有过追求者,但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见着他人,更别说和宁总说几句话了。   更别说今天小少爷也掺和了进来,宋洋自然认识谢行,但是别人不认识啊。   所以这件事不知怎么就逐渐演变成了:两名追求者大打出手,而宁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宋洋看见群里消息的时候就两眼一黑,花了老大功夫才让各个工作群里的员工们消停下来,不然要是让宁柯知道以后,他们是一个也跑不了。   “……”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文件,又重新靠坐回到座位上,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沉默了几秒,却是没在宋洋乱八卦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也做错了点事儿。”   “啊?”宋洋不觉怔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是关于小少爷的事情吗?宁总。”   不然的话,也总不能是秦煜,宋洋肯定是最为了解宁柯和秦煜之间的恩怨的,要是可以的话,他想宁总应该恨不得把秦煜套个麻袋打一顿才是。   宁柯轻轻“嗯”了一声,一手转着钢笔,一手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和阿行太过亲近。”   宋洋只是愣了一会儿,便恍然想明白了,接着说道:“宁总是担心腾云那边打上小少爷的主意吗?”   知道谢行是宁柯名义上的弟弟是一回事,知道他们关系很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了在乎的人就有了牵绊,而有了牵绊,就相当于有了弱点。   而相比于从前的宁总而言,现在的宁总虽然更有人情味,但同时也有了普通人都具备的软肋。   听了这话,宁柯却是笑了笑:“不管以后我和阿行怎么样,反正今天我们的关系在秦煜眼里已经很可疑了,其实我考虑的是……”   “不管怎么说,阿行都是谢家的儿子,以后要继承公司,面对那些我同样面对过的事,如果他一直都太过于依赖我,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现在的谢行,还有父母亲人的陪伴,少了原书里面原主的刁难,他也许会好好长大,但腾云还不知道会在西京作威作福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可以成为一个足够合格的继承人吗?   从前他还觉得,只要把需要学会的东西教给阿行就已经足够了,但是他如今才意识到,如果再不加以磨炼,他的心性要何时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呢?   听了这话,宋洋倒是舒了一口气,原来宁总担心的是这个……   “可是宁总,谢行少爷还没有成年呢,从前的日子过得也不算顺遂,现在您应该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长辈了啊。”   “况且……您和董事长不都打算让小少爷今早来公司实习了吗?前几天我替您探过口风,小少爷也很乐意,我想一切都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才对。”   “宁总也需要给小少爷成长和独立的时间不是吗?”   宁柯没有说话,他支着头盯着桌面上晃动的混沌摆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喃喃说道:“是这样吗?”   “是啊。”宋洋放松地笑了笑:“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啊。”   都是,这样长大的?   可是他不是啊,宁柯不禁想到。   上辈子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给他成长的时间,在他刚学会认字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私人教育,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以及之后的学位,都是连跳几级,以致于他对自己的青春也没有什么实感。   但也恰恰是这样的教育,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工作和生活上的大部分事情。   但是阿行确实和他很不一样,宁柯敲着桌子想到。   也许,他是真的不太会养小孩子。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再给他一点时间。” 第54章   那天过后再没过多久, 谢行就如愿拿到了西京大学数学系的保送名额,只要高考时分数能超过一本线,他就能正式成为西京大学的一名学生了。   虽然这个条件对于谢行来说就算是闭着眼睛考试也很容易, 但他还是打算继续去四中上课,只是自习的时间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周周末早上的时候, 谢行刚刚吃完早饭,正坐在客厅里和谢明珏一起看早间新闻。   现在播报的正是城西开发进度的新闻, 谢明珏一边看还会一边给谢行讲点东西, 两人经过几次在医院的单独相处,近来的关系变得松弛了许多。   宁柯这时才穿着家居服, 嘴里叼着一块三明治, 慢悠悠地从书房里出来, 最近因为腾云自顾不暇的缘故, 他们研发部的压力变小了不少,但有的时候他还是会直接睡在书房。   宁柯坐到两人旁边, 看着电视嚼完了一整个三明治,从茶几上抽了张餐巾纸出来擦干净手,便从一直抱着的文件夹里翻出了一份合同,递到谢行手里。   “这个给你,阿行,好好看看吧,你的实习合同。”   其实关于安排谢行进研发部实习这件事,基本都是宋洋全权负责的,毕竟原主对自家公司的实习生制度完全是一知半解。   冬令营的结果出来之后,宁柯便已经和谢行谈过一次, 少年对这件事极为跃跃欲试,也许在宁柯看来, 那只是青年人对未曾体验过的事物的好奇心。   他哪里会知道,现在谢行心里最执着的渴望,就是有一天能和哥哥站在相同的高度上,而不是继续做现在这个,任由别人庇佑和关照的小孩子。   即便他是那么的讨厌秦煜,但他有时也会有些隐秘地羡慕他,羡慕他能以一个被看重的对手的身份站在哥哥面前。   合同是宋洋起草的,和其他实习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有好几页,谢行低头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眼前发昏。   他也没再多管,接过宁柯递过来的中性笔就在最后的乙方姓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看见谢行的签名,和他的长相一样,也是笔锋凌厉,冲击力十足,和自己有些俊秀飘逸的风格完全不同。   宁柯不禁笑了一下,和谢行开着玩笑:“你都没看完,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阿行?”   自从那天在公司遇见之后,两人的关系虽然看起来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谢行却能十分敏感地察觉到,哥哥不怎么开自己的玩笑了。   两人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对很普通很普通的兄长和弟弟,让他惴惴不安了很久。   如今宁柯的这一句话,倒是难得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哥哥不会的……”谢行从合同上方抬起头,轻声试探着开口说道。   应该不会吧……反正他也不值钱。   宁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接过签好的合同,靠坐回沙发靠垫上,交叠起双腿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件事,今晚有个晚宴需要阿行和我一起去。”   “所以下午要出去做个造型。”   闻言,谢行一下怔住了,磕磕绊绊地重复道:“晚,晚宴?”   ……   经常负责原主私人造型的工作室是段原母亲名下的,她年轻时曾是华国颇为有名的一位影星,不过现在已经息影许多年了,只是偶尔会去客串圈内好友的作品。   现在这家工作室的客户定位也是高端人群,原主也是因为和段家的关系在这里享受顶级VIP的待遇。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在原主的记忆里,宁柯都是商业晚宴的常客,所以对这种造型设计也是已经习以为常。   他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缎面领西装,又配了一只银色的飞鸟形胸针。   宁柯抬手对着镜子理了一下领带,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正被好几个造型师围着,一脸茫然无措的谢行。   就好像是骤然被主人带出家门的社恐小狗。   少年好像下意识感觉到了宁柯的视线,可怜兮兮地掀起眼帘看着他,像是在求助一般。   宁柯有些好笑地透过镜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步走到谢行身边,举起手替他理了一下因为还没喷发胶定型而有些乱的额前碎发。   “这次我教你一次,以后就要好好记住了啊,阿行。”   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上,男性配饰的花样虽然没有女性的更多,但也同样具有很多的门道,这些基本的礼节,原本应该是这些世家子小时候最开始学习的东西。   不过对于谢行来说,可能是比繁琐的数学模型还要复杂的东西。   “西装的平驳领和戗驳领更适合大部分的正式场合,不过平驳领更加日常,戗驳领适合更加成熟稳重,气势更强的男性。”   “所有领结打法里,四手结是最容易上手的,也适用于大部分款式的衬衫,温莎结虽然更适合正式场合,不过对领带的厚薄和衣领的宽窄比较挑剔。”   “不过你这个年纪呢……”,宁柯一边说着,一边撤掉了刚刚正在比量的领带,给谢行换了一个银灰色的双层暗纹领结:“就不用打领带了。”   “不管在任何场合,选牛津鞋总是不会错的,口袋巾对年轻男士来说有些太庄重了,以后不如就配一个胸针好了。”   谢行略微低下头,看着宁柯微微侧着头,正神情专注地替他在西装翻领上别好一个和领结同色系的缠花竹叶胸针。   宁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敛住了那对通透的琥珀色眸子,和他缎面西装领口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飞鸟一般优美。   平生第一次,他被另一个只比他大六岁,但却比他成熟从容得多的青年手把手地带领进入了另一个从前并不属于他的世界。   那个觥筹交错,金碧辉煌,也许充满了尔虞我诈,但却幸好还有他相伴的上流社会。   谢行不禁突然为自己前些天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哥哥怎么会真的是一个冷漠又严苛的人呢,他分明该是他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才对。   ……   这次的商务洽谈会是西京今年的最后一场大型商业活动,由市政府全权承办,几乎整个西京有点脸面的公司代表都会出席。   十米挑高的拱形宴会厅里灯火明亮,偏台上正有一支小型的管弦乐队兢兢业业地演奏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宁柯带着谢行走到酒水桌边,替他拿了一杯低度数的酒精饮料:   “阿行,你现在已经算是谢氏研发部的员工了,一会儿让宋洋带你去转一圈,不过他只负责替你引荐,之后聊什么看你自己发挥。”   谢行接过高脚酒杯,抿着唇点了点头,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场合,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早晚要迈出这一步。   更不能像上次在温泉山庄时一样,一直躲在哥哥身后,成为秦煜嘲笑他的把柄。   今天的造型师给谢行做了一个很有少年气的微分碎盖,额前的碎发也用定型喷雾做了造型,衬得那对平时看上去就已经足够漂亮的眼睛更加深邃。   宁柯压下了又想去摸谢行头发的手,只是温雅地笑了笑,说了声:“乖哦。”   等到宋洋带着人走了,他才转过身替自己去拿酒水,他刚想去看看那红酒是什么成色,伸出的手却在半路上就被拦了下来。   “哎,阿宁,你这小身板喝什么酒。”   连看都不用看,宁柯就知道能在他面前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段原了。   他收回想拿酒杯的手,直起身就看见段原正抱着胳膊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身旁是一身雾霾蓝一字肩短款礼服裙的段瑶,小姑娘脸上一副颇为不高兴的神情,估计刚才又和他哥吵了一架。   宁柯不想理他,就去问段瑶:“瑶瑶今天怎么也来了?”   段瑶对着宁柯倒是终于笑了一下:“我妈给我订了条新礼服,想要看我穿。”   宁柯了然地点点头,一旁的段原对于自己被忽视了这件事分外不满,插嘴问道:“你家小孩儿呢?”   宁柯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向远处扬了扬下颌:“和宋洋在一起呢。”   “呦。”段原闻言十分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你还舍得把他单独放出去呢?”   宁柯随手给自己端了一杯热橙汁,仰头喝了一口,看着正在和不知哪家公司的高管说话的谢行,其实看上去也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小孩儿总得长大,我不能帮他一辈子啊。”   “说的也是。”段原叹了口气:“我爸当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转手就把公司丢给我了。”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香槟杯碰了碰宁柯的:“我还有个珠宝的合作要谈,回见了阿宁。”   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段原又和他妹妹说了什么打趣的话,总而言之是气得段瑶狠狠掐了段原的胳膊一把,疼得他嗷嗷乱叫。   宁柯眯眼看着这对兄妹打打闹闹的背影,心里却突然升起了一点困惑。   他总觉得自己和阿行这对兄弟,与段原和段瑶这对兄妹之间的氛围完全不同。   但是哪里不同,他好像又说不出来。 第55章   其实鲜少会有让宁柯感到困惑的事, 就算有,他也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   所以他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不过等到那杯橙汁都快被喝完了, 他也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身旁又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晚上好啊,宁先生。”   宁柯微微侧过身, 就看见秦煜的助理,那位叫作萨拉的年轻姑娘正站在他身边, 对着他举起高脚酒杯微笑着示意。   即便她的年龄可能并不比段瑶大出多少, 但是两人呈现出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萨拉银亮色的头发被盘在脑后,鬓边则是精致的编发, 闪亮的钻石和珍珠发饰点缀其间, 修饰脸型的碎发也鬈曲着垂落在颊边。   是一种不同于华国女生的漂亮。   其实宁柯一直认为, 他和腾云的恩怨仅仅在于和秦煜之间, 至少目前和他人无关,所以对于萨拉, 他自然还是态度友善的。   而且,做了两辈子的公司总裁,估计没人比宁柯更清楚姑娘们在职场里总是会更艰难一点,所以不论如何,他总是愿意给她们更多的耐心。   对于秦煜的火气,自然也烧不到她身上。   宁柯转过身换了一杯和刚刚拿给谢行的相同的酒精饮料,抬手碰了一下萨拉的杯子:“晚上好,萨拉小姐。”   萨拉笑了一下,转过身和他一起靠到酒水桌边,看着不远处正在打打闹闹的段家兄妹俩。   她歪头看了一会儿, 却是轻声开口道:“他们关系真好,不是吗?”   萨拉的华国话虽然说得很好, 几乎没有口音,但也有着外语学习者的通病,就是蕴含的情绪不太充沛。   不过此时宁柯听起来,却依旧能听出那一种隐秘的羡慕。   他又难得的有点讶异,偏过头看了萨拉一眼,就看见她那对湛蓝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好像是突然看见了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儿。   宁柯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答道:“他们是兄妹嘛,从小一起长大的。”   闻言,萨拉倒是笑了下:“可是我和秦煜也是这样的啊。”   听到这话,宁柯才想起之前谢明珏和他说起过的腾云集团的家族传统,所以……其实萨拉也是那位董事长收养的女儿?   “你是他的妹妹?”   萨拉耸了耸肩:“算是吧,毕竟我们对着同一个人叫父亲。”   “他今天没来?”宁柯这时才想来这件事,抬眼随意在宴会厅里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秦煜的身影。   “没有。”萨拉摇了摇头,举起红酒杯抿了一口,说道:“他现在可没有心情来参加晚宴。”   “我找你也是因为这个。”萨拉转身把酒杯重新放回酒水桌上,低头从自己背着的手包里翻出了一张卡片递到宁柯手边。   那是一张做得很精致的名片,应该还喷了香水,浅绿的颜色,用银色的花体英文写了「萨拉·帕特里克」的名字,下面附着两个私人号码。   宁柯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单手接过来,听见萨拉在他旁边接着说道:“前些天父亲刚找他谈过一次,不知说了什么,但是估计也不是好事。”   “如果你们那边有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以来找我聊聊,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闻言,宁柯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梢:“萨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萨拉端回酒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我一直对他们的一些看法不太赞同,没关系的。”   “从小呢,我们就被父亲教导要学会摒弃情感,我和秦煜,以及其他那些孩子们之间并非是寻常的兄弟姐妹,而是竞争对手,是仇敌。”   “不过我在这方面做得一直不太好,秦煜也总是说我有时候太过感性,所以即便到了华国之后,做决定的一直也都是他,我只能去做一个普通的助理。”   “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萨拉对着宁柯举了一下酒杯,那对湛蓝色的眼睛依旧清凌凌的:“我觉得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就像你和你的……”她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小朋友。”   “还有他们。”萨拉又对着不远处正在给段瑶殷勤端小蛋糕的段原:“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家人。”   宁柯垂下眼,睫毛敛住了眸子里的神色,他突然感觉这经历有点神奇,从前自己也曾极为渴慕过的亲情和友情,现在不仅有了,还成为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青年掀起眼帘,抬手碰了碰萨拉的酒杯:“你说得对。”   “不过我替我朋友问一下,我感觉你应该算不上讨厌段原,是真的不喜欢他吗?”   自从段原第一次遇见萨拉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段原似乎从没放弃过追求她,不过好像还是连一个正式的见面机会也没有过。   更别说那些下落不明的玫瑰花了。   闻言,萨拉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们应该查过我父亲吧,别骗我说没有哦。”萨拉摇了摇手指:“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装傻。”   看见宁柯笑着点了下头,她才接着说道:“他最知名的事迹应当就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谋。杀了他的五个兄弟,不过你们大概还不知道……”   萨拉说到这里不禁寡淡地笑了一下:“他还亲手枪。杀了他的父亲,也就是腾云的上一任董事长。”   “其实我有时候看秦煜,也总会觉得他说不定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所以……”萨拉又耸了下肩:“这下知道我们家里都是群什么样的疯子了吧?我可一点都不想去祸害别人。”   “但是最可怕的不是疯子,而是被疯子盯上。”   萨拉说完便仰起头,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把空杯子对着宁柯晃了一下:「所以祝你好运了,宁先生。」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见萨拉说英语,她的英文发音和本人看起来一样优雅,一样赏心悦目,看起来和那样一个家庭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看着女人离开时裙裾摇曳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   ……   这场宴会余下的时间里,宁柯基本都在茶歇区试图解决自己的晚饭,只是偶尔有相熟的合作方过来搭话的时候才会随意聊几句。   等到他吃到第二盘曲奇饼干的时候,宴会已经快接近尾声。   “呦,阿宁,难怪我今天一晚上都没见过你,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   段原已经扯开了让他感到分外拘束的西装外套,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晃到了他身边。   宁柯抬眸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盘子放回桌子上:“你项目谈完了?”   段原“嗯”了一声,却是对着宁柯指了指不远处的调酒吧台:“别在这儿待着了,去看看你们家小孩儿。”   闻言,宁柯挑了下眉毛,却还是抬步直接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阿行怎么了?”   身后的段原好像实在拼命忍住笑,几秒钟之后才重新开口说话:“他挺可爱的。”   等到宁柯走到吧台边,就看见谢行正枕着胳膊趴在大理石台面上,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见有人过来也没有动弹。   宁柯眨了眨眼,偏过头又去问了宋洋一个重复的问题:“阿行这是怎么了?”   宋洋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刚才没有看见,小少爷好像和别人错拿了一杯自由古巴。”   “劲儿很大的鸡尾酒,朗姆酒配可乐,他估计之前都没怎么碰过酒吧。”段原挤到两人中间,有些好笑地接着说到:“他趴这儿没反应很久了,谁叫都没用。”   “什么话都说了也没用,这才叫你过来的。”   宁柯抬手捋了一下谢行额前散落的头发,弯下腰轻声叫他:“阿行?”   出乎人意料的是,听见宁柯的声音,谢行居然难得的有了反应,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想仔细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   头发被捋上去之后,宁柯才发现从谢行的眼尾一直到鼻尖两侧都蔓延出了一片绯红,知道的是喝酒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哭过一场。   就像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却还要执着等在原地,满心期待着主人回来的小狗。   宁柯不觉笑了笑,低头越发凑近了谢行的脸,好让他能看清自己,又温和地叫了一声:“阿行?我们回家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宁柯几乎能闻到他鼻间呼出的酒气,是混合了朗姆酒的醇厚和可乐的清甜味道,一点都不难闻。   好像很漫长的几秒钟之后,谢行慢吞吞地直起了身,仰头看着宁柯,哑声说道:“哥哥?”   宁柯从前从来没有照顾过喝醉酒的人,严格来说是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不过这时却难得有了耐心,他淡淡“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要回家吗?”   但是谢行下一秒的动作却超出了他的预期,少年直接向他扑了过来,胳膊一把圈住了宁柯的肩膀,把头窝在了宁柯的颈窝,还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在宁柯耳边语调有些黏糊的开口,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小动物:“……要哥哥。” 第56章   宁柯一时被谢行的动作吓了一跳, 直接愣在当场,只来得及下意识抬手揽住了少年的肩背。   两人一下严丝合缝地抱在了一起。   一旁的段原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随意靠坐在了吧台的雅座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神志不清,但是依旧执着于抱着宁柯的谢行说道:“我记得瑶瑶上了初中之后就没再和家里人撒过娇了。”   “你这弟弟养得挺值, 十八岁了还能有十岁时候的体验。”   宁柯在心里不禁翻了一个白眼,但是面上只是不太客气地盯了段原一眼:“别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哎哎, 好嘞大少爷, 都是我的错。”段原连忙举起手向他讨饶:“我不该总开你们俩玩笑好了吧。”   不过这也不怪他,从前阿宁总板着一张脸, 根本寻不到什么有趣的乐子。   现在至少还会给他点不客气的回应, 看他那张常年神色平淡的脸露出其他表情是种相当有趣的体验。   宁柯没再理会他, 艰难地从谢行的拥抱中抽出一只手, 在西装裤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了宋洋:“你把车直接开到大厅门口,我把阿行带过去。”   “好的宁总。”宋洋连忙转身小跑着出了宴会厅, 准备去后院的停车场取车。   宁柯微微侧过头,看着还在自己颈边靠得舒服的谢行,少年发现自己在看他,还极为内敛地笑了一下,好像是不好意思。   “……”他可以肯定如果是在清醒的时候,谢行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也不知他明天还能不能想起来。   宁柯不觉又有些想笑,他抬手揽住谢行的肩,把他从卡座上半托半抱着拉了下来。   谢行虽然酒喝得有点上头,但也还没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地步, 双脚踩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之后还能靠自己站稳身子,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宁柯身上。   但是即便如此, 谢行却依旧没有松开自己抱着宁柯的手。   年龄正值长身体阶段的少年身姿纤长,已然比宁柯的身高要高出一截,这么一抱,几乎把宁柯整个人都扣在了怀里,但偏偏还是一副依赖的模样。   段原和宁柯认识这么久,哪见过他这么无奈却又不想反抗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宁柯完全懒得理他,低头对着谢行问道:“能不能自己走?”   闻言,谢行没有回答,却是伸手把宁柯抱得更紧,好像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推开一样。   宁柯:“……”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人过呢。   “宁总,我把车开过来了,我把小少爷扶过去吧。”宋洋刚刚停好了车,又一路小跑着回来,在两人身边问道。   小少爷虽然还没满十八岁,体型相比于成年男人还是有点差距,但是相比于身形纤瘦的宁总,看起来还是很大一只,他远远看过去,都几乎要看不见自家老板的人影了。   但宁柯却出乎他意料地拒绝了:“不用,你去带路,我带他过去。”   宁柯本来想着就这么艰难地把谢行托过去,但是他刚开始走,少年却蓦然撑直了身子,转而牢牢握住了宁柯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领着自己走。   “……”还怕我累,你还怪贴心的嘞。   宁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顺势拉住了谢行的手,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他因为是背对着谢行,所以并没有看见少年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宁柯,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宁柯一个人。   宋洋已经把原主最喜欢用来参加商业活动的那辆宾利慕尚停在了宴会厅门口,车灯开着,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柏油路面。   宁柯左手还被谢行握着,便单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回头示意谢行坐过去。   少年这次倒没有反抗,坐好了之后还记得自己系好安全带,不过还是依旧没有放开一直握着宁柯的手。   他就那么乖顺地仰头看着青年,好像就算宁柯下一秒就要把他卖了也不会反抗。   宁柯都要被气笑了,他晃了晃两人一直交握着的手示意谢行去看:“不让我去后排坐吗?”   少年没有动,依旧执着地仰头看着他,不过那对眸子里的神色显得可怜了许多,好像宁柯说的不是要去后排坐一下,而是要把他直接丢掉。   宁柯:……你这样看我会让我有一种做了大逆不道的恶事的错觉。   明明都是快十八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呢?   他又叹了一口不知在今晚叹了多少次的气,无奈地说到:“那我开车,这样总行了吧?”   宁柯对着正坐在驾驶位的宋洋打了个手势:“你去坐后排,我来开车。”   “一会儿我直接把你顺路送回家。”   “好嘞宁总。”宋洋趁着推车门下车时背对着宁柯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一开始认识谢行的时候,以为小少爷是个沉默寡言的内敛性子,宁总也差不多,两人凑在一起估计一个小时也蹦不出几句话。   结果后来才逐渐发现压根不是这回事,小少爷似乎极善于拿捏宁总心里最深处的那一点心软,即便不是有意的,而宁总,似乎也放任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下去。   他和宁总共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因为谢行还是抓着宁柯的手不放,宁柯就只好从副驾驶直接跨到驾驶位上,应该是意识到宁柯不会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谢行才终于放开了宁柯的手,好方便他去开车。   等到宾利被点火启动,拐上僻静的柏油路时,谢行才又伸出手,试探着揪住了宁柯垂在驾驶座上的西装外套下摆。   宁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随意瞥了一眼,有些好笑地打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拉着我,我又不会突然跑了。”   谢行没有立刻回答,宾利的车厢内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刚才宁柯随手打开的车载广播的声音,此时正是晚间音乐频道,广播里放着一首极为舒缓的英文抒情歌曲。   「我们都曾潸然泪下①」   「受尽风雨洗礼」   「但我们绝不妥协」   「凡至一处」   「我们都试图寻找一丝安稳」   「四处奔波寻找」   「却依旧无处白头偕老」   就在宁柯以为谢行不会回答他这一句玩笑话的时候,谢行却是偏头靠在座椅靠背上,低声却又坚定地说了一句:“……喜欢哥哥。”   听见这句话,宁柯竟然一时愣住了。   两辈子加起来,除了那些并没有多少真心可言的追求者,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真挚,那么执着,就好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把脸埋在小狗暖融融的肚皮上,即便是在西京透着寒意的初冬夜晚,也让人顿生暖意。   他好像也没有被人如此坚定,如此赤诚地选择过,所以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难得的有些茫然无措。   好像又过了很久,青年才终于笑了一下,还是用那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也喜欢你,行了吧。”   语调里有些无奈,倒更像是在哄小孩子。   即便是在面对这样直白真诚的情感,他也依旧习惯于像平常那样,用一副不甚在意的平淡模样遮掩自己的内心。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谢行的脑子里仍然像一团浆糊一样迷糊,他半躺着,手里拽着宁柯的衣角,侧头看着正握着方向盘的青年。   因为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所以宁柯还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西装,袖口半挽着,金属表盘在灯光下反着光。   广播里的英文歌似乎已经到了下一个小节,温柔的男声正唱到:   「恐惧让我们看清自己」   「就算无处安身,伤心欲绝」   「只要我们敞开心扉」   「爱就可绵延千里」   谢行看着宁柯那张清隽秀美的侧脸,有些迷蒙地想到,他想要的好像不仅仅是这样的回答。   但是哥哥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所幸就这么捏着宁柯的外套,闻着熟悉的香水味道,安稳地打起了瞌睡。   ……   谢行喝的酒并不算多,四季湾的家里也没有醒酒汤的材料,就算有宁柯也不会做,所以最后也就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柠檬水用来解酒。   小孩儿依旧乖的要命,几乎不用宁柯操什么心,就把自己收拾干净,安静地睡着了。   因为洗了头发,所以喷过的定型发胶也被洗干净了,少年的头发显得更加平顺,衬得睡着时的眉眼也格外乖顺。   之前宁柯送他的毛绒恐龙被他好好地摆在了枕边,肚皮处发声的位置正好对着少年的脸。   宁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眸子里神色闪烁,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不过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只是微微俯下身,替谢行掖了一下被角,顺手关了床头灯,转过身掩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明天阿行醒过来之后想起今天的事,会不会又不好意思和他说话了。 第57章   “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分, 阿行该起床啦,该起床啦!”   谢行枕边的毛绒恐龙奶声奶气地说道,接着就开始循环播放这同一句话。   直到谢行挣扎着从乱糟糟堆叠着的被子里伸出手捏了一下它的肚子, 小恐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谢行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闭了一会儿眼睛,因为酒精的缘故, 他的头还是有点昏沉,太阳穴正突突地跳。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 他的思绪还是奇迹般得清醒, 所以自从他刚刚睁开眼,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潮水一般涌回了他的脑子里。   他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昨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的。   虽然自从因为上次自己在公司里的冲动而惹了祸之后, 哥哥难得对自己那么温柔。   但是……是不是也有点太丢人了?他是真的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些话, 做出那些黏黏糊糊的行为的。   难道自己本质上真的还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儿吗?   谢行一时心烦意乱, 把被子一把掀到了头顶把自己裹了起来, 一点都不想出去见人。   但是没过一会儿,谢行就又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西京已经进入了冬天, 七点半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即便今天还是周末,但是谢行依旧要这个点起床。   自从他拿到了保送名额,签了实习协议之后,他就要开始进行入职培训和公司管理方面的学习。   宁柯给他列了一整张书单,现在他在学校上自习的时候,就会开始啃这些对他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但其实只是入门级的专业书。   除此之外,宁柯还把之前宋洋给自己找的健身私教推给了谢行。   他好像对练出漂亮的肌肉线条这件事极为执着,虽然自己练不出来, 但是周围至少得有人能练出来。   所以不管谢行有多么想现在就离开地球去生活,他也得准备起床洗漱了。   他慢吞吞地刷牙洗脸, 换好衣服,终于还是一步步挪到了楼下的餐厅。   宁柯好像也是刚刚下楼,正披着件宽松的针织外套坐在餐桌旁,一边舀着热粥,一边看着支在手旁的平板电脑里打开的文件。   谢行随意瞥了一眼,好像是一篇全英文的文献,还配有花花绿绿的图表。   宁柯正把一勺热粥送进嘴里,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看见是谢行的时候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   听见这话,谢行立刻就又回想起来了昨晚的丢人事,耳朵一下便红了,整个人像是要熟透了一样。   知道少年向来是个面子薄的,宁柯便也没再去逗他,放下碗替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快吃早饭吧,不然胃要不舒服了。”   看见哥哥不打算再继续打趣自己,谢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坐到宁柯身边,也给自己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明天你要去上学吗?”   宁柯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刚刚正在看的英文文献上,那是一篇由国外学者最新发表的关于如何优化AI算法的论文,最近给谢行书单上列的每一本书和文章,其实也是他自己亲自看过的。   “要的。”谢行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明天下午两点半之后没有课要上。”   宁柯了然地点点头:“好,那你明天下午直接来公司吧,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在办公室待着。”   不管读多少书,到底还是比不上在公司里跟着他耳濡目染,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公司实习,不过区别就是,没有人那么有耐心地教他。   不过事实上,宁柯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那么多时间去教谢行,因为自从过了周末,工作日开始之后,秦煜似乎就开始深刻践行那句,他在谢氏一众员工面前说过的“不会放弃”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连几天,从西京的天刚擦亮开始,一直到晚上无人的时候,那几辆价值几百万的道奇皮卡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停在谢氏集团门口,沾着露水的玫瑰热烈地盛放在后车厢,每天还都会换不同的颜色。   谢氏本来就地处西京市中心,每天经过此处的人流量巨大,所以总会引得不少人侧目,还连续上了几天的微博热搜和地方新闻。   其实宁柯远远不是第一次遇上难缠的对手,他本来也是想对这件事直接放手不管,任凭秦煜自己瞎折腾,直到他彻底失了兴趣。   但是没过几天,谢氏就接到了城管的电话,说是有人举报他们无端占用公共资源,让他们尽快解决这件事。   宁柯:……好了,这下他上的就不是娱乐版块,而该是法治频道了。   不过秦煜也和他一样,从来不会把私人号码公之于众,现在宁柯能联系到的和他最近的人,也就只有萨拉而已。   在西京初冬的暖阳下,宁柯裹着深灰色的大衣,站到了那几车厢价值不菲的香槟色玫瑰旁边,从口袋里翻出上次晚宴的时候萨拉交给自己的名片,随便选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便接通了:“你好,这里是腾云秘书办的萨拉·帕特里克。”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萨拉小姐。”   萨拉听出来了他的声音,不觉有些困惑:“嗯?宁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宁柯三言两语说完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萨拉听起来并不算太惊讶,她“啊”了一声,接着说道:   “其实我最近在华国沿海这边出差不在西京,不过前几天秦煜就交代过秘书办的人,如果你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电话,就转告你他只是希望能在腾云见你一面,他也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谢谢,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宁柯有些烦躁地抬脚踢了一下道奇的轮胎,这种型号的皮卡底盘比普通车要高出不少,轮胎的高度也快赶上不太高的成年人身高,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不去呢?”   闻言,萨拉沉吟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尽量委婉地说道:“秦煜的脑子不能用正常人去看待,不过我猜他如果不达目的,他应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宁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是真没见过这么癫的人。   “好的,多谢萨拉小姐的建议了,我会考虑的。”   宁柯挂了电话,仰头看着西京冬日里依旧湛蓝的天空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拿起手机,给谢行发了一条消息。   告诉他下午来公司之后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就好,宋洋会给他安排事做,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四中和谢氏的距离是相当近的,谢行来公司步行也完全可以,所以最近也没有专门安排司机去接他。   不过腾云却地处西京商圈的另一端,和谢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开车估计也要几十分钟。   宁柯从地下车库里随便选了一辆雷克萨斯,因为中午车比较少,一路上也没怎么堵车,等到了腾云门口,也还没到下午。   腾云大楼的高度和谢氏差不多,最外层都是玻璃幕墙,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不过外国人的面孔会更多一些。   宁柯单手揣着大衣口袋,走到前台接待处,还没等那位小姐向他问好和询问来意,就直接把萨拉的名片放到了柜台上,用修长的食指推了过去:“我猜你们秦总和你们说起过我,就别浪费彼此时间了。”   相比于是去别家公司拜访,倒更像是去砸场子的。   那位小姐愣了一会儿,但转瞬,面上却是又浮起了一个笑容:“是的宁先生,请跟我们来吧。”   腾云的总经理办公室和接待室都位于大楼顶层,这也是宁柯第一次来到秦煜的地盘,其实整个办公室的装潢风格和他差不多,都是简约的现代风格,只是桌上还摆了一盆古色古香的盆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办公室门边的墙上,还有一张靶纸,上面红色的中心区插着几只飞镖。   而与此同时的便是,办公室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   宁柯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间办公室,这时秦煜一位他没见过的秘书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热水壶,替他泡了一杯滚烫的茶。   「请您稍等一会儿。」   显然,腾云也并非是每一个秘书都像萨拉那样能说好一口华国话。   「你们秦总呢?」宁柯毫不客气地绕过办公桌,直接坐到了秦煜的位置上,长腿相互交叠,细长的手指交握,搁到了膝盖上,轻声问道。   不论是原主还是他,都是在国外留学过好几年,所以自然也说得一口很流利的英语。   「秦总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交代我们先好好招待您。」   那位秘书再没多说什么,把水壶放好,重新无声地推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了平静,宁柯微微垂下眸子,看着瓷制茶杯里氤氲的热气,难得的陷入了沉思。   ……好像有些不对劲。   自从秦煜开始给他送花以来,一直到今天突如其来的邀请,这些事好像就处处透着古怪。 第58章   在秦煜的地盘, 宁柯自然不会有什么要去尊重他人隐私的荒谬念头。   宁柯没有去碰那杯茶,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在腾云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坐在转椅上,开始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   从桌上那盆看起来和秦煜的喜好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中式盆景, 到天花板角落里正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   有摄像头倒是很正常的事,他自己在谢氏的办公室里也有, 还不止一个,甚至还有针孔摄像头。   毕竟总裁办公室有太多机密文件和数据, 监控向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   所以宁柯没太在乎它, 等到视线重新落回到办公桌上的时候,他便随手拉了一下抽屉。   其实他压根没寄希望于能打开, 毕竟他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在平时没有人的时候都是好好锁着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抽屉轻轻一拉便被打开了。   里面是几支万宝龙的钢笔, 几摞旧文件, 一卷美钞,还有一个被文件盖住, 只露出四分之一边角的木质相框。   宁柯略微皱了下眉,便没什么犹豫地把那个相框抽了出来。   下一瞬,他琥珀色的瞳孔就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   因为那张相框里夹着的两张照片,都是他自己。   虽然其中一张只露出了一点下颌和侧脸,但是宁柯对自己的长相向来熟悉,这种程度自然也是能认出来的。   不过严格来说,这一张拍的是原主,而另一张在温泉山庄拍到的才是他本人。   都是偷拍的角度,也显然并没有征得照片主人的同意。   不过宁柯很快便镇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才重新把相框丢回到抽屉里,也压根没有什么把东西恢复原位的想法。   他重新直起身靠回到座位上, 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实木桌面。   虽说偷拍别人照片挺变态的,也很符合秦煜在他眼里的形象。   但是抛去个人感情不谈,秦煜这个人做事还是相当有目的性的,如果纯粹只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是完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的。   也许……他对自己的兴趣比秦煜自己以为的还要大,还要不受理性控制。   宁柯可太熟悉这种情感了,属于雄性动物的不知来由的征服欲,也是他们永远拔除不了的劣根性。   诚然,他十分讨厌那些两辈子都会落在他身上的恶心的眼神和欲望,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也能利用的东西呢?   ……看来这次来腾云也不算是完全的无用功。   宁柯想到这里,便直接站起身,自顾自地在办公室里转悠了起来。   既然是秦煜亲自送到他手里的机会,他不用白不用。   不过这之后,他就再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墙边的书柜上也摆着一张照片,是秦煜和萨拉的合影,两人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神情比起现在来说也要青涩上许多,身后的背景应该是北美的一幢独栋别墅。   萨拉还留着短发,脸上的笑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灿烂,和现在截然不同。不过秦煜……   也不知这张照片上他年纪是多大,总之眼神比起现在来还要沉郁几分。   宁柯随手把相框翻了过来,发现背面还用铅笔草草写着一句英语:「萨拉与我」,笔迹浅淡,几乎看不太清。   不过有些令人困惑的是,萨拉名字开头的那个首字母“S”是被修改过的,字母前面还有一个被划掉的“Q”。   宁柯眯眼看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这是为什么,毕竟这两个字母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他便索性不再去管,又抬手把相框重新恢复了原样。   除此之外,他还在书架上一摞法语小说的旁边发现了一盒空子。弹壳。   宁柯上辈子时也在国外玩儿过射击,自然能认出这是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45ACP自动弹①。   也是整个北美服役范围最广的子。弹型号。   他打量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抬起腕表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快过去半个小时了,不过不论是办公室,还是屋外的走廊,都依旧是一片安静。   宁柯心里的古怪感不禁又加重了,他几步走到房间门口,扭开黄铜门把手,果不其然,和他预料中的一样,秦煜的那名秘书还站在门口。   原来不是招待他的,而是来看着他的。   宁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有些懒散地靠到办公室的墙壁上,右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门半开着,割开办公室里的明亮和走廊中的昏暗,衬得他面上的神情有几分晦暗不明:   「你们秦总人呢?」   「啊,宁先生。」骤然看见他让秘书被吓了一跳:「还要劳驾您再等一会儿。」他有些歉疚地笑着。   再等一会儿?到底是真的要他等,还是仅仅是需要拖住他,好方便他们做什么?   宁柯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是轻轻碰了下西装裤口袋,里面是属于原主的一把瑞士军刀,也是上次用来威胁刘世贵的那一把,随身带一把防身用的武器,是他在上辈子时就养成的习惯。   毕竟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撬锁用。   他对自己上辈子从小被磨砺出的身手向来都算得上有信心,如果他愿意,他想自己还是能从腾云全身而退。   这层楼的几个人还是挡不住他。   不过……两辈子加起来,他遇见过的对手数不胜数,但是有趣的,让人摸不透的对手,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所以对于秦煜的打算,他实在是很感兴趣。   宁柯知道自己骨子里是有点疯的,不然他也不会在确定自己彻底无药可救之后就那么果断地从桥上跳下去,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缺陷。   疯那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疯一点,不冷硬一点,怎么可能站稳自己的位置?   怎么可能在自己那个家庭之下好好地长到成年。   所以出乎那名秘书预料的,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又瞥了那名秘书一眼,放开黄铜门把手,转过身重新回了秦煜的办公室。   但是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这么浪费他的时间,所以他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沉吟半晌,就抬手拎起了那名秘书随手放在桌上的开水壶,把满满一壶开水都倒在了秦煜桌子上的盆景里。   呵,还没有人能让他心安理得的吃下一个哑巴亏,两辈子都没有。   不管此时这个整间办公室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是用来招财的,还是纯粹观赏,落到他手里都别想完好无损。   宁柯把空水壶重新放回去,依旧站在桌前没有动。   秦煜办公室墙壁上的石英钟表指针还在尽职尽责地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又约莫着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的门终于又被打开了。   宁柯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转过身,看见那名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屏幕上还是通话界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递到宁柯面前,用眼神示意宁柯接过去。   宁柯垂下那对漂亮的桃花眼,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备注:秦经理。   他又掀起眼皮看了那名秘书一眼,琥珀色的清透眸子里神色不明,但是却无端又有一股狠厉,把那名秘书惊得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颤了一下。   但是宁柯还是一句话没说,他接过手机放到耳边,转过身面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指节开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   如果是宋洋在这里,肯定知道这是自家老板有些不耐烦的表现,如果他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这时候就应该直接撒腿就跑:   “秦总,你的招待着实不太让人满意。”   对面的秦煜沉沉地笑了一声:“是吗?可是我看宁总在我办公室待的还是挺自在的嘛。”   宁柯并不想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和他兜圈子,便掀起眼帘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又不禁冷笑了一声:“所以秦总到底是有何贵干?”   活了两辈子,他真的最讨厌没有来由浪费自己光阴的人。   对面的秦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他蹲下身,本来想去掐面前少年的下巴,不过却被男孩儿躲开了,还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吸了一点七氟醚②,身体还没有完全代谢完浑身没劲的话,他估计应该又要挨这小孩儿一脚。   秦煜倒没有生气,只是低声嗤笑了一声:“小狗崽子。”   还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狗崽子。   显然,他并没有一分一毫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站起身,优哉游哉地转过身,把手机的话筒贴近自己的唇边,沉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趁宁总你不在,请你家的小朋友过来喝一杯茶而已。”   “虽然有点冒昧了,但是希望宁总能来和我们一起聚一下,不然的话……”   秦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到:“我这边就先自行料理了。”   他的最后两个字咬字有一些重,虽然语调带着调笑般的轻松随意,但是宁柯依然能听出一股阴冷。   就好像是被草丛里蛰伏着的毒蛇盯上一般。 第59章   这边的秦煜终于挂掉了电话, 重新慢条斯理地走到谢行身边,微微俯下身,没再自取其辱地试图伸手去碰他, 倒是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他。   从深邃的眉眼,到俊郎明晰的下颌线条。   “你这长相确实不错, 难怪宁柯会喜欢你。”男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谢行:……他难道看起来是什么需要靠脸吃软饭的人吗?   少年的喉头动了一下,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他全身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有一种被灌了铅的无力感。   秦煜不甚在意地哼笑了一声, 自言自语道:“可是宁柯那样的人,本来和我就是一路的, 想来他的喜欢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吧。”   闻言, 少年的挣扎看起来便又剧烈了几分, 身后的铁门被他的动作震得咣当咣当响, 好像相比于调侃他,说宁柯的坏话好像会更让他不满。   但男人显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只是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地直起身,喃喃自语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西京的城西区其实并不完全是一块没被开发过的荒地,在上个世纪的时候,这里也曾是一片市民住宅区。   不过后来因为政府占地的原因,这里经历了几轮的拆迁,居民们就逐渐都搬走了,只剩下了些顽强的钉子户。   按理来说,这么多年过去这块地皮早该开发完了,不过因为预算和其他更重要的国家级项目的原因, 城西高新区的开发也是最近几年才终于提上日程。   所以现在城西这里除了正在施工的政府工程之外,其他区域几乎还保持着原样, 地形复杂,分布着许多烂尾楼和自建房,直到现在也没有被爆破拆除。   宁柯正开着车从连接西京两片区域的跨江大桥上疾驰而过,他几乎把雷克萨斯①的油门踩到了底,握着方向盘的细白手指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一辆普通的SUV,他应该选车库里那辆之前段原送给原主的,不过因为太过骚包而被嫌弃到丢进车库里吃灰的兰博基尼。   与此同时,来到这个世界后,宁柯也是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阿行那么好,就算对他好,也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明显,至少是在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面前。   不管是恨他还是怨他,也总比这样可能丢了性命要好得多。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阿行那样的童年,那样的性子,他为什么要让他学会依赖别人?   雷克萨斯高速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开过了桥面,进了西京最为偏僻的城西区。   车子七弯八绕地开过狭窄的街道,因为一直没有降速的缘故,它接连撞翻了好几个陈旧的车棚,不过宁柯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直到开进一家废弃的工厂,距离那破败的库房卷帘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宁柯才猛地踩下了制动踏板。   雷克萨斯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积满了灰尘的泥土地上掀起了一片尘埃,留下了一道显眼的刹车痕。   他猛地推开车门,连门都没有关,就大步向前方走去,深灰色大衣的后摆在西京冬日的寒风中飘摇。   秦煜正站在他十几米开外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西装大衣,手里正慢条斯理地转着一部手机,看见宁柯过来,面上便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兴味的寡淡笑容来。   似乎已经恭候他这个客人许久。   而在他身后,谢行正半靠在已经有些生锈的库房大门前,长腿半曲着,一只胳膊有些别扭地背在身后,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看见宁柯过来,那对漆黑的漂亮眸子里一下就变得焦躁起来。   宁柯能看出他正在拼命地挣扎,但是好像只能是有心无力。   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熟悉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什么能麻痹人神经的化学药剂。   挥发性极强,自然也留不下什么证据。   宁柯微不可查地隔着秦煜的肩头对着谢行挤了下眼睛,少年怔愣了一下,但不知为何转瞬便意会了,顺从地安静了下来。   宁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尽量不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自乱阵脚。   他走到秦煜面前约莫一米远的位置站定,看着男人那对在阳光下显得颜色更为浅淡,也更为冰冷的灰眸子,冷声问道:“秦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言,秦煜轻声笑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挪动脚步,和宁柯拉近了距离,轻声说道:“只是想让大家聚一聚,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秦总这么觉得吗?”宁柯掀起眼帘睨了秦煜一眼:“那我觉得你应该再好好了解一下华国的传统,不请自来,自作主张,可不是什么好客人。”   面对宁柯的嘲讽,秦煜却难得没有立刻回答,他越发凑近了宁柯,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却默不作声地探进了宁柯的大衣衣摆。   宁柯本就不习惯与人太过近距离的接触,如今更是浑身一僵,他刚想抬手去扭住秦煜的手腕,但还没等两人的手指相碰,秦煜就先抽回了手。   下一瞬,原本好好装在宁柯西装裤口袋里的那把瑞士军刀就出现在了秦煜的手里,刀柄上拴着的金属挂链套在了他羊皮手套的指尖上,在西京冬日里有些苍白的阳光下闪着亮光。   宁柯:“……”   好,很好,真是没想到秦煜还有做扒手的天赋,两辈子加起来他学过这么多东西,就是唯独没学过这些小众的坊间手段。   秦煜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他把手上的挂链随意一甩收进手掌里,自顾自地就揣进了西装大衣的口袋里:“没想到宁总还是有备而来。”   “我知道宁总不喜欢别人浪费时间,那我们就说一下正事吧。”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西京那么多漂亮年轻的小男孩儿,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秦煜略微向后一摆头,语气里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咬牙切齿。   宁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我难道还能随便挑弟弟的吗,不然这样好了你来当我弟弟,我来当你爸,我们各论各的。   没注意到宁柯明显有些嫌恶的眼神,秦煜继续说道:“不过想来一个这么一个小宠物,宁总应该也不太在意。”   宁柯还没从秦煜的上一句话里反应过来,听见这句话又愣住了。   ……小宠物?他那纯洁的思想拐了好几个弯才勉强回过味来。   所以,他之前的担心完全担心错了地方,他们并没有暴露兄弟的关系,即便阿行叫过他哥哥。在秦煜眼里,阿行只是他见不得光的地下小情人?   宁柯:“……”对不起,他经历过严格的训练,轻易是不会笑的,尤其还是这种场合。   但宁柯的嘴角还是略微抽动了一下,他神色不变,听见秦煜继续说道:   “不过到底呢,他还是宁总身边跟着的第一个人,我是真的很好奇,宁总到底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闻言,宁柯微微挑了下眉,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审视,语气里依旧是格外明显的不耐烦:“你到底想要什么?”   秦煜嗤笑一声,略略低下头看着宁柯的眼睛,柔声说道:“我想要的很简单,要么,谢氏主动退出明年的竞标,要么,就请宁总和我签一个联合竞标的合同。”   “如果顺利的话,我想……”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宁总一会儿就能和你家小朋友毫发无损地回去。”   ……你还挺有自信的。   宁柯不禁冷笑了一声,淡声道:“你这是一定要把我和你拉到一条船上?”   秦煜赞同地“嗯”了一下:“当然,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不是吗,宁总。”   “……是吗?”宁柯轻轻拈了一下手指,桃花眼里依旧神色不明:“如果我说不呢?”   笑话,他怎么可能答应秦煜的条件,腾云在这方面向来没有一点信誉度,就算真的签了那个什么联合竞标协议,且不说谢氏到底能从那份合同里捞到几分利,不被腾云坑一把都已经算他们有良心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闻言,秦煜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好像已经提前料到了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如果宁总执意如此的话……”   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耳边挂着的蓝牙耳机,又向后打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秦煜便微笑着向旁边一闪身,露出了原本被挡在他身后的少年。   就好像他已经等了这一刻很久,如今终于可以展示在宁柯的眼前。   而宁柯琥珀色的瞳孔也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放大了,一枚红色的,应该是属于狙。击qiang瞄准镜的准星十分精确地落在了谢行运动外套的前襟上,几乎没有半点晃动。   “那就要看宁总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了。”秦煜在他身旁柔声耳语道。 第60章   一时之间,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西京冬日里已经有些许凛冽的寒风吹过两人身后破败的工厂大楼,吹过破损的玻璃, 发出了野兽低吟一般的呼啸声。   秦煜依旧笑着,但那笑意却明显不达眼底, 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漠然。   但是此时此刻,宁柯刚刚一瞬间狂跳起来的心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直视着秦煜的灰眼睛,冷声道:“我感觉应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这里是华国, 不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北美, 你就不怕我以绑架的罪名起诉你们吗?或者, 还有非法持木仓。”   闻言, 秦煜却不甚在乎地“哦”了一声,好像被威胁要去蹲局子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件事宁总倒不用操心……”   “我在这方面不只吃过一次亏了, 所以,有些事情我们自然也能考虑到。”   “比如说呢……”秦煜耸了下肩膀,又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家的小朋友是自愿跟我们走的啊。”   西京市第四中学位于西京市中心,人流量巨大,监控设施自然也完备,这种低级错误他还不至于犯。   “至于第二个问题。”秦煜微微歪了下头:“这个也需要证据啊,不过我身上可没带木仓呢。”   说到这里,秦煜还对着宁柯掀了一下西装大衣的衣襟,示意自己腰间空空如也。   听见秦煜的话, 宁柯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偏头去看谢行, 少年现在似乎清醒了些,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下意识就因为愧疚,避开了宁柯询问的视线。   他漆黑的眸子垂着,定定地看着积满了灰尘的水泥地面。   其实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想抽自己一巴掌的程度,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那点冲动,那点自以为是,就让哥哥现在陷入了这种境地。   秦煜显然也看见谢行逃避的视线,似乎觉得挺有趣:“他倒是真关心你,宁总。”   宁柯看着谢行那张因为歉疚而显得格外可怜的脸,半晌才移开了视线,挤出一句:“你和他说了什么?”   “啊,这个其实不太重要。”秦煜随意摆摆手,接着说道:“小孩儿嘛,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很正常。”   “……所以,你这是觉得已经把我们逼上绝路了?”宁柯轻声问道。   “怎么会是绝路呢?”秦煜不禁笑道,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只是需要宁总做一个正确又简单的选择而已。”   按理来讲,宁柯现在应该有点慌乱一点才对,但是他看着秦煜那张现在在他眼里写满了小人得志的脸,却突然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秦煜办公室里看见的那盒空子。弹壳,其实对于能经常摸到木仓的人来说,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收藏的必要,除非是有纪念意义。   但是秦煜,显然也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的人。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想让自己看见,好让自己先入为主地以为,即便是在华国,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秦煜抽屉里那两张自己的照片……   想到这里,宁柯琥珀色的眸子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   很好,那就来看一看,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成功的赌徒吧。   对着秦煜那张依旧看起来心情颇好的脸,宁柯的唇角也扯出了一个寡淡的笑,他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对着秦煜轻声说道:“那就动手吧,秦总。”   “……什么?”闻言,秦煜一下便愣住了,刚刚唇边的笑还凝在脸上,显得此时的表情有些古怪。   宁柯不禁轻笑了一声,但却依旧没没有说话,午后阳光下显得像琉璃一样清泠的琥珀色眸子温和又从容,还带着点隐秘的兴奋。   深灰色大衣的衣摆在寒风中鼓动,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只敛翅的飞鸟,好像就在等着秦煜什么时候开下那一木仓。   然而愣住的不仅仅是秦煜,刚才两人说话的档口,谢行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恢复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所以正在一直专心对付自己手腕上的绳结,单手解其实有点困难,但他也一直没有停,如今已经马上要成功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都僵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仍然平静微笑着的宁柯,心里满满涌上一股无助与茫然。   哥哥……是不想要他了吗?(T_T)   与此同时,几秒钟之后,秦煜好像才想起来怎么说华国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总?”   “什么意思?”宁柯的语气里还有点困惑,微微歪头看向秦煜:“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还是说,想让我再替秦总想第三个选择。”   宁柯抬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马丁靴在动作间碾碎了一个碎土块,他近距离看着秦煜的灰色眸子,接着说道:“用我换他,怎么样?这是不是更合你的心意。”   这样的宁柯,秦煜之前已经见过一次,其结果便是他后背疼了一个星期。   想起那件事,秦煜不禁向后仰了一下脖子,全身开始紧绷起来:“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宁柯显然并没有任由秦煜这样逃避他的想法,抬手直接掐住了秦煜的手腕,让他挣也挣不开,同时细白的手指挑开羊皮手套,按在了他的腕骨上。   “我以为你相比于他,应该对我更感兴趣。”   秦煜看着那对近在咫尺的桃花眼,近到几乎连虹膜里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对你没有那样的兴趣。”   “是吗?”宁柯的语调里明显带了点怀疑:“可是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瞳孔放大,脉搏加快。”宁柯说到这里,便放开了正按着秦煜手腕的手指,总结道:“你在紧张。”   “所以快动手啊,秦煜。”宁柯微微侧过头,在男人耳边说道:“别磨磨唧唧的,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   “如果这一木仓你真的开下去,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毕竟就像你说的,他是我身边跟着的第一个人,这之后也大概不会有别人了,因为没人再比得上他。”   宁柯柔声说着,但他在秦煜看不见的角度,却是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了还在愣愣看着他们的谢行,微微挤了下眼睛。   少年茫然了一瞬,但倏然便明白了宁柯刚才行为的目的,所幸身体已经有了些力气,他便猛地扯了一下手腕,本来就已经松散的绳结终于滑脱,同时身后被铁链锁住的生锈的铁门也发出了“咣啷”一声响,在寂静的废弃工厂里宛如惊雷一般。   秦煜的思绪本来就因为宁柯而有些神游天外,此时听见声响,下意识就回头望去。   事实证明,他在华国人面前总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他还没等看清身后发生了什么,宁柯就猛地伸手一把从后方锁住了他的脖子,两个身量差不多的成年男人接连向后踉跄几步,便一起重重摔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秦煜这次还算是有点准备,他下意识就抬手去卸宁柯扼住他喉咙的手,但是没想到青年骤然便松了手指,失去了另一个人的支撑,秦煜的头一下便磕到了地上。   刚才一片混乱中,谢行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两人身边,正按着自己因为长时间血液不流通几乎已经快没知觉的手腕。   不过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枚红色的准星依旧停留在原位,一动都没有动。   秦煜低声骂了一句,撑着水泥地站起身后就开始揉自己的咽喉,刚才宁柯的手劲太大,他有一种自己脖子要断了的错觉。   宁柯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刚才他带着秦煜向下倒的时候半点没有留力,脊骨撞到坚硬的地面上也是生疼生疼的。   他瞥了一眼那枚红色的准星,把谢行扯到自己身后,抬手撩了下额前凌乱的刘海,有些气喘地嘲讽道:“现在开始搞这些小把戏了,嗯?很有智慧嘛,秦煜。”   “你怎么发现的?”秦煜的嗓子还有些低哑,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怎么发现的?”宁柯重复道,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笑话,你们根本不敢在华国杀。人不是吗?也许在你父亲熟悉的上个世纪可以,至于现在?”   “子。弹上的编号可以查出生产批次,如果你们的子。弹没有编号……”   宁柯不禁嗤笑了一声:“那可就更值得操心了不是吗?非法生产木仓支弹药,你们腾云野心很大嘛,是想闹到国际法庭上去吗?”   说到这里,宁柯仅存的一点耐心似乎也已经彻底告罄,他拽着谢行的手腕,十分果断地转过身,快步走回到敞着门的雷克萨斯旁边后就放开了少年,自己重新坐回到了驾驶座上。   他似乎火气还有点大,还没等谢行完全坐稳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点火挂挡,雷克萨斯敏捷地一掉头,顺着那道刹车痕扬长而去,掀起了一片尘埃。   此时,秦煜耳边的蓝牙耳机又传来了动静:「秦先生,要拦住他们吗?」   「拦个屁!」秦煜骂到:「我还没有上赶着丢人的习惯,你们到底是怎么被他发现的?那准星可是我专门从北美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啊秦先生,还有件事,刚才公司那边,那边说,说……」   「有话就快说,要治结巴就去治。」秦煜对着耳机吼道。   「那个,那盆董事长上一年从华国江南订的盆景被宁先生浇了一壶开水,我估计它应该活不了……」   「快闭嘴吧你!」听到这里,秦煜忍无可忍,一把关掉了蓝牙的连接。 第61章   宁柯一路把车开到了谢氏的私人医院, 几乎一直是压着限速的边缘,把从城西到市中心的时间硬生生压缩了一半,自从谢行坐宁柯的车以来, 还从没见过他开得这样猛。   再加上一路宁柯也没说一句话,以致于谢行也不敢吱声, 揪着安全带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惴惴不安,像是心里同时揣了几十只兔子。   宁柯的身形本就清瘦, 全身也没什么赘肉, 尤其是背部的位置,薄白的皮肉勾勒出优美流畅的脊背线条, 好看归好看, 但是也导致没有半点抵御外力的能力。   和秦煜一起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下让他的脊背青紫一片, 疼得像是被火烧了一般, 所幸到医院拍了片子之后发现没有伤到骨头。   谢行刚在急诊室处理完自己手腕的伤,拎了装着绷带和药膏的塑料袋进到另一间诊室, 刚好看见宁柯正在把刚刚为了方便处理伤口而扯下一半的衬衫重新拢好。   他正侧过身坐在床边,动作间露出了纤瘦单薄但却并不瘦弱的脊背和肩头,即便谢行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但那一片淤青在白皙的皮肉上依旧十分显眼。   还有那蹭到洁白衬衫上的几道血痕。   谢行喉头微动,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不觉又加深了一分。   他的手指攥紧了塑料袋的提手,慢吞吞地走到了宁柯身边,闷声唤道:“哥哥。”   这还是出了刚才那档子事之后,谢行第一次开口和宁柯说话。   闻言,宁柯抬起头,看见人之后却没像平时一样笑着回应, 那对琥珀色的清亮眸子看了谢行一会儿,眼神平和却又安静, 好像能看见他心里此时所有的惧怕。   看得少年几乎想要立刻落荒而逃。   就在谢行以为宁柯要因为自己而发一顿火的时候,青年却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   他瞥了一眼谢行缠着洁白纱布的手腕,轻声问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闻言,谢行的手不禁蜷缩了一下,其实他的伤压根不算重,只是被绳子缠了太久留下来了於痕,以及被粗糙的绳面磨破了手腕上的一层皮肤,看起来远没有宁柯的吓人。   谢行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犹豫了几秒,才终于试探着问道:“哥哥呢?”   宁柯正偏过头把刚刚甩在床上的大衣捞回到手里,作势要起身,听见问话才垂着眸子答道:“皮外伤,没事。”   谢行看着那双一如既往平和沉静,但此时对着他却少了从前的温和笑意的眸子,心里突然开始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一闪身拦住了宁柯想要起身的动作,等到青年询问地望向他的时候,才嗫嚅着开口说道:“哥哥,对不起……”   宁柯愣了一下,才重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谢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狼狈,额发凌乱,脸颊还蹭上了点工厂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眼睛不敢直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瞥他的神色。   让宁柯不只一次地想起了因为闯了祸,而在主人面前垂着尾巴不敢作声的小狗。   这段时间被养得精细起来的少年,出去摸爬滚打了一圈儿,终于灰头土脸地回来,认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险恶。   宁柯看着他,唇角浅淡地勾了一下,轻声问道:“你道什么歉?”   听见宁柯的问话,谢行就好像落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急地开口道:“我不该,不该相信他们的话,和他们走的……”   闻言,青年倒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谢行,琥珀色的眸子清透又平静,几秒后才终于接着说道:“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   还没等谢行回答,宁柯便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多半也能猜到。”   “是不是告诉你我现在就在腾云的地盘上,要是你跟着他们走,我就不会出事?”   “可能多半还有照片或者视频吧,所以很轻易的你就相信了。”   谢行不禁愣在了原地,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哥哥讲清事情始末之后,哥哥一定能够理解自己,但是他压根没想到,哥哥明明不在现场,但是却已经把这件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是真的很蠢是不是,丢人都丢到腾云去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别人说的话不能轻信,他是在市井中艰难地长大的,又不是长在温室里的名贵花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宁柯这一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就能让他方寸大乱,再什么都想不出来。   想到这里,少年一下便失落了下来,额前的碎发也好似伤心地垂了下来,他顶着宁柯平静的目光,丧气地答道:“是。”   宁柯看了他一会儿,依旧没多说什么,他抬手理了一下松散的衬衫领口,便把大衣挂到小臂上站起了身。   谢行一下便慌了,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宁柯轻声说道:“这不怪你,阿行。”   闻言,少年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惶然的漆黑眸子便亮了起来。   哥哥不怪他?   下一秒,却听见宁柯接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教过你这些,这件事应该怪我才对。”   青年说完,便回过头看了一眼谢行,抬手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细微地笑了一下:“回家吧,阿行。”   宁柯抓起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无声地抬步离开了诊室。   谢行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跟上去,但是脚底却莫名像生了根一般。   哥哥明明没有对他生气,但是他突然觉得,相比于现在这样,他还是宁愿宁柯把他臭骂一顿。   ……   “所以……你的意思是觉得宁哥生了你的气?”   此时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谢行正和段瑶面对面坐在四中的食堂里一起吃午饭,周围人声嘈杂,基本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四中的食堂是十三块钱两荤两素,不过菜品就那么几样不停轮换,不少人都已经吃腻了,尤其还是谢行最近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低声应了一句,闷闷不乐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白米饭。(大家不要模仿,大家要珍惜粮食。)   段瑶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记忆里宁哥很少生气,至少最近很少生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谢行低声说道:“就算说也只是实习工作上的事情。”   一想到这件事,谢行就忍不住鼻头发酸,心里漫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落寞。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宁柯在他心里到底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哥哥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会影响他自己的心情。   “可是你最近不是就在实习嘛。”段瑶咬着筷子说道:“宁哥在工作上一直是很认真的,我哥一直这么说。”   “所以他肯定不可能在公司里对你和在家里一样。”   ……但是在家里他们最近也很少说话,谢行要温习功课,还要跟着宋洋学基础的商科内容,宁柯这几天都喜欢把自己关到书房。   但是谢行没有说,他觉得自己再抱怨这些就会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不过呢,相比于你的想法……”,段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倒觉得宁哥是在生自己的气。”   “嗯?”谢行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啊。”段瑶一边说着,一边嘬了一口手边的奶茶:“虽然这次秦煜那个癫子是绑的你,但是他肯定不是想对你怎么样,而是想用你要挟宁哥。”   “他肯定是在怪他自己。”   “哥哥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谢行情绪有些沉闷地说道。   说着,他便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最近他的手腕刚刚拆了绷带,看起来也没留什么疤,和没受伤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是吧,那就是这样嘛。”段瑶一拍手,好像已经找到了事情的根源。   “不过呢,你也确实要从这件事里吸取点教训,现在所幸是大家都没事。”   段瑶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如果宁哥没赌对,又或者秦煜干脆就想鱼死网破,那该怎么办呢?”   谢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问道:“如果你遇见这种事,你会怎么做呢?”   “我吗?”段瑶盯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先要给我哥打电话,毕竟学校门口那么多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打通了自然好,打不通那我就去找我爸妈,再就是去报警,反正总比孤身涉险要好。”   闻言,谢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盘子,感觉自己心情好像更不好了:“你都知道这些……”   段瑶这个平时看上去总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真遇到事的时候也比自己要冷静得多,他倒也真不觉得就算哥哥生了自己的气有什么好委屈的。   包括上次在公司里遇见秦煜时也是一样的,所以为什么自己一遇到有关哥哥的事就像个没长脑子的傻瓜呢?   “哎呀你总怪自己干什么,你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不是吗?”   “况且……”段瑶歪头看着他:“其实类似这种情况,我们从小就会被父母去教到底该怎么做,毕竟我们这个圈子……是真的很复杂。”   “你从前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好了别闷闷不乐的了。”段瑶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开心一点,于是自顾自地转换了话题,指着谢行的身边说道:   “相比于这个,我倒是更想问你,你为什么这几天天天带着它?”   谢行身边那个空座位上,正坐着一只在段瑶眼里傻憨憨的毛绒恐龙,赫然就是之前宁柯送给他的那一只。 第62章   这倒也不怪段瑶好奇, 这几天谢行每天来学校都要带着这只毛绒恐龙,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他现在还是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没有同桌只有一套空桌椅, 这只恐龙就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空椅子上,每个从五班后门经过的四中学生都能看见。   如果单单这样也就罢了, 毕竟其他同学也有午睡带抱枕的习惯,但是谁家马上成年的男生, 连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啊?!   总不会有人想要偷这个吧?再说了, 自从上次出了徐钰那件事之后,几乎全校都知道自己班级里的监控有多清楚了, 没人会傻到想打这个主意。   听见段瑶的问话, 谢行倒是终于没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偏过头望了一眼才答道:“就是想带着。”   之前他还是仅仅把这只恐龙放在他的枕边, 但是自从这几天不太能看见哥哥之后,它好像就突然成了谢行唯一的安慰。   他也是直到这几天才发现, 宁柯在这个玩偶的芯片里录了不止一句话,甚至还包括“晚安”和“早上好”。   所以这几天他都会在小程序上把这几句话在早晚设置好定时,就好像哥哥时时刻刻都能和他说话一样。   其实他有些时候也会偶尔开始怀疑,自己对于哥哥的依赖和在意,是不是有些超过寻常的弟弟对兄长的感情。   但是奈何从小到大,他也没有接触过另一对兄弟,严格来讲,连朋友都很少,硬要说的话,段原和段瑶算是唯一的一对了。   谢行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却听见段瑶问道:“它该不会也是宁哥送你的吧,谢行?”   谢行看了她一眼, 似乎没觉得承认这件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啊。”   闻言,段瑶不禁砸了一下嘴,了然道:“难怪呢,我说你也不至于对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段先生送你什么礼物的话,你不会这样吗?”谢行还是没忍住,对着段瑶问道。   “我哥?”听见谢行的问题,段瑶就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她抓起一旁的奶茶又喝了一口,好像是在给自己顺气:“你知道今年我过生日他送的我什么吗?”   “什么?”听见这个问题,谢行倒是难得生起了好奇心。   “是一条他自己画设计图设计的裙子。”段瑶说道。   “那不是很好吗?”谢行不禁真诚发问。   “哈,可问题是那条裙子是绿色的。”段瑶一想起这件事情就越想越生气,拍着桌子说道:“但是他还要在上面绣红色的玫瑰花!”   天知道那一刻她算是明白两眼一黑是什么感觉了。   闻言,谢行偏头想象了一会儿,由衷说道:“那是挺丑的。”   段瑶“哼”了一声,开始嚼奶茶里的布丁:“不是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宁哥明明审美很好的啊?”   不知为何,段原一直对红玫瑰情有独钟,包括送给腾云那个漂亮的秘书姐姐的礼物,也有一盒红玫瑰,打开之后还有发光的LED灯带,是让人能安心去世的直男审美。   她还在那里生着气,谢行倒是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思考的问题。   如此看来,他和哥哥的关系相比于寻常兄弟好像确实是会更亲近一点。但是这件事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相反,谢行的心里还冒出了点隐秘的甜滋滋的感觉。   段瑶和段原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陪伴着走过了这么多年。   那他和哥哥也一定会是一样的吧。   即便可能偶尔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愉快,但是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   「近日,腾云集团董事长道森·帕特里克前往华盛顿参加多。党。派代表联合会议,他声称,未来几年内腾云集团都将集中着力于开展国际贸易,他认为,此举将有利于北美经济走向……」   “啪”的一声,投影仪便被人突然关了,秦煜瞥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微地“啧”了一声,捏瘪了手里装着咖啡的纸杯,随手一甩,纸杯便被精准地丢进了门旁边的废纸篓里。   “下次别在这家咖啡店买咖啡了,不够甜。”他说着,便又重新靠回到了椅子里,双手交握搭在腿上看着门口的女人。   萨拉不禁哼笑了一声:“你还挺挑,能喝就喝,不能喝就闭嘴。”   “这是西京本地一家挺有名的连锁店,就别挑了。”   她回身把办公室的门重重甩上,几步走到会客的沙发上坐下,踢掉脚上八厘米的细高跟,顺手又把原本用中性笔挽得利落的头发散开了。   秦煜”呦”了一声,语气里有点好奇:“今天气性很大嘛,又有谁惹我们美丽的小姐了?”   “你还好意思说?”萨拉坐在沙发上瞪着他:“你把我支到沿海,就是为了方便你做那事?”   闻言,秦煜微微皱了下眉:“谁告诉你的?”   “哈,原来你还想瞒着我?秘书办里那么多人,大家又都不是瞎子。”   “啧。”,秦煜有些不满,不禁冷声道:“多事。”   “行了。”萨拉拧眉看着他,有些忧虑地说道:“你是疯了吗?你该不会真想在西京搞出点人命来吧?”   “怎么会呢,这不是没有吗?”秦煜不甚在意地说着,又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喷壶,给盆景喷了点水。   这不是之前容廷高价买的那一盆,原来那个盆景经了宁柯的手之后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一盆是秦煜找人在西京的花鸟鱼市场随便买的,他感觉这个还更好养活一些。   也不知道凭什么那盆值那么多钱,明明就是差不多嘛。   “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他补充道。   “……我以为你把谢氏的研发组组长拉下马已经足够了。”萨拉压低声音道。   “我觉得足够了,华国这里我们能做的事相当有限,我当然知道。但是父亲显然不这么觉得,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秦煜终于放下了喷壶,视线从盆景身上移开,看向女人说道。   闻言,萨拉愣了一下:“他上次找你,是这么说的?”   她颜色浅淡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转瞬便又抬起了眼:“可是秦煜,我们如果一直为了让他满意去做这些事,我们不会有活路的。”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好像突然激动了起来。抬手指着刚刚被自己关掉的投影仪说道:“他自己在北美混得风生水起,还有政。党撑腰,但是我们呢?”   “难道就这么一直这么临渊而行,等到哪一天倒霉了就摔个粉身碎骨吗?”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萨拉?”秦煜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他看着房门旁边的靶纸,慢吞吞地拿起了笔筒里的一支飞镖。   “你又没参与这些事情,不是吗?”   闻言,女人不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她瞪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有些犹豫地看着男人:“你让我去华国沿海出差,其实是为了……”   “嗖”的一声,秦煜手中捏着的飞镖脱手而出,十分精准地落在了红色靶心的位置。   “别自作多情,萨拉。”他轻声说道,但那对灰色眸子里的神情却有些让人看不懂:“宁柯本来就不好骗,你要是再掺和进来……”   “这事本来有五成的把握,加上你可能就一成都没有了。”   “……”,萨拉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是这么想的,不觉翻了个白眼,重新穿好高跟鞋就要出办公室的门。   都要走到门口了,她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事,重新倒回到秦煜面前问道:“所以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秦煜有些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如果招标失败了,你……”,萨拉有些欲言又止。   “如果在北美,也许我真的能依父亲的想法把这件事料理好,但是自从来了华国之后,我们吃的亏太多了。”   “宁柯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利益诱惑对他没用,相比于去蹲监狱,我还是更乐意被父亲隔着手机骂一顿。”   “大不了……我这贱命一条,反正也一直被他捏在手里不是吗?”   “……”萨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恶狠狠的:“我就不该担心你。”   她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一会儿了,秦煜还坐在原位随手摆弄着另一只飞镖。   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把飞镖重新丢回到笔筒里。   他拉开手旁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条速溶咖啡和一盒方糖,准备给自己再泡一杯。   其实和他的外表很不相衬的是,秦煜其实相当喜欢吃甜食,喝咖啡的时候习惯加相比于普通人两倍的糖,用萨拉的话说,就是也不怕自己被齁死。   他很快的泡了一杯加了三块方糖的拿铁,单手端着咖啡杯,转身站在落地窗前面慢慢喝着。   半晌,秦煜才低低叹息了一声:“嫣嫣,要是你还在的话,应该也不会说我是个好哥哥了吧。” 第63章   也不知是为何, 自从那件事过后,腾云着实是安静了下来,包括原本对于其他几家小型公司的收购进度都慢了下来, 给了不少人喘息周旋的机会。   再加上谢氏正在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项目组的研发上,所以虽然外界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但西京的商圈却是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了起来。   大家就这么彼此相安无事地把日子过到了十二月。   西京正式进入了深冬,天气越来越冷, 也接连下了好几场雪, 室外人们说话时也会冒出白色的雾气。   四中的学生们马上要进行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场模考,随着新一年的临近, 高考也变得越来越近, 高三学年里的氛围逐渐开始变得焦躁而压抑。   其他班也出了几名轻度抑郁和焦虑的学生。   这种时候, 谢行这种保送生就自然而然地容易被排挤。   原本段瑶还担心有人会不长眼地来找他的麻烦, 但是后来才发现,他们压根找不到机会来找谢行的麻烦。   一来谢行平时就算得上是独来独往, 很少像别的男生一样喜欢和别人打打闹闹,二来他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忙了。   她从自家哥哥那里听说,谢行找了宋洋哥让他把自己的日程排的满满的,除了公司管理的学习之外,他还开始接触上流社会的各种必备技能。   各种类型的交谊舞,品酒,茶道,甚至还包括自由搏击和格斗。   在段原的口中,谢行相比于他的哥哥宁柯,似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两个, 都不是正常人的脑子。”段原正坐在宁柯的办公桌前面,对着他如此斩钉截铁地评价道。   宁柯抬头瞥了他一眼, 又给一份文件盖好公章,才懒洋洋地答道:“是,我不是正常人,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段原咂了咂嘴,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是关着的,才重新扭过头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但是是不是也别把你家小孩儿逼得太紧了,你这是打算让他高考完就开始接手公司吗,阿宁。”   闻言,宁柯又睨了他一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段原一时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哑巴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你该不会,真生他气了吧,别这样阿宁。”   “为了秦煜那个疯子搞得自家兄弟之间不愉快,没必要啊。”   宁柯“啪”的一下把文件夹合上,起身准备到隔壁的茶水间泡茶,边走边说道:“我也说过,我没生阿行的气。”   他从柜子里随便摸出了一块普洱茶的茶饼,掰碎了放到茶杯里:“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相处方式需要调整一下。”   段原也追了过来,他靠在隔间门上,看着宁柯的动作发了会儿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宁柯在做什么:“哎阿宁你在干什么!”   宁柯正在倒开水,他回过头皱着眉看了一眼段原问道:“你又怎么了?”   段原抬手指着宁柯手旁已经喝了一半的茶饼问道:“那是不是去年我爸送给谢叔的那块茶饼?”   宁柯低头瞥了一眼,又发现水倒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水壶,重新把茶饼卷好塞回了储物柜里:“是啊,所以怎么了?”   段原怪叫了一声:“那是千年古茶树的茶叶,拍卖场上拍下来的,我们两家一人一块,准备以后用来你结婚做聘礼用的!”   那茶树的茶叶本来就金贵,一年也产不了多少,就这么被宁柯草率地喝掉了?!   宁柯把茶杯重新端了起来,慢悠悠晃回到办公室里,不甚在意地说道:“不需要。”   段原:“……”   他知道一说到这种话题自己这个朋友就开始装哑巴,于是这次便也识相地闭嘴了。   但是还是有点心疼茶叶QAQ,啊,他的名贵普洱。   段原重新坐回到宁柯对面,又想起了之前两人说到的话题,问道:“你们俩怎么了?”   这边的宁柯又开始审批各部门的财务报表,还有半个月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正是财务处最忙的时候。   他手里转着钢笔,闻言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答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让阿行一直这么习惯依赖我。”   “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他早晚要……”,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转瞬便又开口说道:“成家立业。”   段原:……呵,说到别人知道要成家,说到自己就开始装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宁柯一边低头签字,一边又拿起了第二份报表:“段叔也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段原和原主不太一样,他原本是在国内上的大学,没心没肺什么也不知道的二世祖一个。   直到后来,段叔叔接连几个月接到了不知哪家竞争公司的恐吓信,威胁要报复他的家人。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毕竟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不过收到最后一封信的几天后,带着段瑶去片场的段夫人就差点出了车祸。   报警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的结论就是刹车片老化失灵。   但是他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他也是在那一刻突然切身地明白了,身处在这个恢弘却又格外复杂的上流圈子里,想要靠自己一个人让整个家庭都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狠心,便把段原直接送到了国外去读书,那时瑶瑶也还小,不方便出远门,就让段夫人带着一起去了她在江南的老家。   此后几年,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便任凭段原自己在国外摸爬滚打。   也是那段时间,两人的父子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直到段原回国之后逐渐明白了事情始末,两人的关系才慢慢恢复如初。   后来段原接手公司,也终于查出了那件陈年旧事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所以段原即便看上去嘻嘻哈哈不靠谱,过去也曾有过许久独木难支的艰难岁月。   听见宁柯的话,段原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段改变了他一生的往事,平时闹腾的人难得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喃喃说了一句:“你说得对。”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终于重新抬起头看向宁柯接着说道:“你想让阿行接受公司,那你呢,在公司里找一个闲职吗?”   宁柯已经签好了字,盖好钢笔的笔盖,细长的手指握住茶杯抿了一口茶才说道:“我还是董事会成员啊,有分红我还为什么要工作?”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唇边扬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我不想在西京待着了,这世界上那么多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这句话其实有点怪,就好像他从前确实再没有了机会一样。   段原压下那一点怪异的感觉,开口答道:“好主意,以后带我一个。”   “不过阿行要是知道你要撇下他独自去潇洒,会不开心的吧?”段原不禁问道。   “不开心又能怎样,阿行早晚有不需要我的那一天。”宁柯抬眼瞥着他说道。   “好好好。”段原连忙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大少爷。”   “奥对了,说到出去玩……”段原收回手摸了摸下颌,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妈去医院看了严阿姨,你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宁柯随口答道:“不过最近医生和我说阿姨身体状况还不错。”   “是的。”段原点点头:“我妈和我说她都不太像个病人了。”   “你知道的,她们女生说话比起和我们说话要自在得多。”他低头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才接着说道:“我妈说严阿姨特别喜欢看星星,还和她说了不少小时候在乡村里长大的故事,不过在西京……”   段原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能看见月亮就不错了。”   “但是我最近看见了这个。”段原说着,就把手里的手机递到了宁柯面前。   “……双子座流星雨?”宁柯眯眼问道。   段原“嗯”了一声:“很有名的大型流星雨,持续时间也很长,一般就是在每年年末出现,今年还很幸运,西京城郊的露营公园还是最佳观测点之一。”   宁柯看了一会儿就把手机还给了谢行,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财务报表上:“你也想去?”   闻言,段原不禁“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明明是想让大家一起去。”   “正好让谢行和瑶瑶也放松一下,今年过完她们还有期末考试,你不知道瑶瑶最近……”   段原笑道:“我感觉她都快碎了。”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两人一抬头,就看见谢行在门边探出一个头:“宁总。”   宋洋之前就提醒过谢行,在公司里的时候不要叫宁柯除了职称之外的称呼,除开是为了端正工作态度之外,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人会对他的身份有什么偏见。   少年穿着衬衫和西装裤,俊朗又挺拔,虽然还没进门,但是看见宁柯的时候,他那对漆黑的眸子便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段原看见他这样就不禁笑了:“呦,这到得不就挺齐的了吗?”   他对着少年招了招手:“怎么样阿行,要不要和你哥哥一起出去玩?” 第64章   谢行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有点懵,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段原,此时茫然了一会儿就求助般地望向了宁柯。   青年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低头轻笑了一声, 把一沓报表塞回到文件夹里后才抬起头,却是没接段原的话, 而是对着谢行问道:“找我什么事?”   闻言,少年似乎才想起来了正事, 他急忙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把手里刚打印好的文件递到宁柯面前:“这是宋洋哥叫我写的稿子。”   段原疑惑地“嗯?”了一声,也想要凑上去看:“什么稿子?”   宁柯抬手把他的脑袋扒拉到一边,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期待的少年笑了笑:“写得不错。”   谢行在宁柯面前, 似乎向来都是无论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听见宁柯一句简单的肯定就骤然高兴了起来。   虽然没多说什么话,但是就像看见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 尾巴永远都是压不住的。   宁柯顺手把自己手边的茶杯推给了谢行:“喝点水,写了一上午吧。”   趁着谢行喝茶的时候,青年终于接过来了段原的话头:“过几天想去露营吗?”   “露营?”谢行放下茶杯有点发愣:“这个时候?”   虽然他从前没怎么出去玩过,但是对露营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夏天,帐篷,还有草丛里的昆虫鸣叫声。   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呀?西京是北方城市,冬天冷得要命,尤其是晚上。   宁柯“嗯”了一声:“你妈妈也去。”   听见这话,谢行倒是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好。”   答应了之后才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哥哥也去吗?”   旁边的段原不禁“呦”了一声, 笑着调侃:“这么黏你哥哥啊?”   “这次主要也是为了让你们放松一下,至于你哥哥嘛……”   他本来还想再开几句宁柯的玩笑, 但是看见对面青年的眼神就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他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去看流星雨呢QAQ   宁柯抬起头看着依旧一脸希冀的谢行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宋洋那边是不是还有事?”   闻言,谢行点了点头:“对,还有几份策划案要写。”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就去吧,中午再来找我们一起吃饭。”   这便是不想就刚才那个话题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了,谢行便点了点头:“好。”   他把宁柯的茶杯重新推回到原位,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起来对段原要和宁柯说什么很好奇。   等到门被关上,段原才意味深长地“嘶”了一身。   “又怎么了?”宁柯问道。   “你家小孩儿,确实好黏你,真奇怪啊。”段原微微探过身,打量着宁柯那张专心工作时秾丽漂亮却又更加冷淡的脸:“你成天都这么冷冰冰的,凭什么小孩儿都喜欢你?”   谢行就先不说了,毕竟那是他自家弟弟,但是为什么连瑶瑶每次看见宁柯都要比看见自己要开心呀?   凭什么凭什么!   “还有……”段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接着说到:“阿行看你的眼神,感觉有点怪……”   “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反正瑶瑶没那么看过我。”   “那就别说了。”宁柯淡声道,他顺手把手边的另一沓报表丢到了段原面前:“来都来了,就帮我看几份,到时候我要是被工作拖住陪不了你们,又不知道你怎么蛐蛐我。”   闻言,段原不禁一愣,转瞬便反应过来了什么:“你答应我了吗,阿宁?”   宁柯掀起眼帘睨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   段原立刻闭嘴:“好好好,我这就帮你看,大少爷。”   宁柯垂下眸子,看着桌面上白到有些刺眼的纸面,却是不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阿行对自己那黏黏糊糊的依赖感,是包括段原在内随便哪个人都能看出来的,要是自己有一天真的不告而别,小家伙应该真的会伤心的吧?   ……   西京作为华国最大的经济中心之一,其实市中心并没有很大的空间用来做绿化,所以全市最大的几个生态公园都位于城郊。而段原口中的湿地露营公园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座,又遇上了年末的流星雨,位置就更不好订了。   段原也是托了一点关系才给两家订到了最好的位置。   现下虽然才五六点钟,但是正值深冬的西京的天已经暗下去了,今天恰好是个晴天,夜空也极为晴朗,呈现出淡淡的紫红色。   宁柯正坐在搭好的露营帐篷前,百无聊赖地搅着篝火上架着的一锅热气腾腾的奶茶,里面还有一小块段原极为宝贝的那块普洱茶饼。   其实他倒也很想为他们的晚餐出一份力,但是奈何他在厨具完备的自家厨房里也做不出什么能吃的东西,更别说这种荒郊野外了。   所以只能揽下这种最轻松的活儿。   谢行被段原和段瑶拉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严姝正和段夫人坐在帐篷里聊天,谢明珏本来想留下一起,但是被悲惨地撵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所以只留下宁柯一个人在户外。   他本来以为少了段原就能清净许多,但是他压根没想到他只是坐在这儿和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奶茶相依为伴也依旧一点都不得消停。   在谢行他们走之后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有将近三拨人要试图和他搭讪。   如果是女孩子倒也罢了,但是偏偏还有几个男生,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还在上大学的样子。   宁柯心里一时无言,但是面上依旧还要保持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去委婉地拒绝他们。   在人走了之后,他还用锃亮的勺子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皱眉打量了自己一会儿,也没觉得自己今天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   西京的冬天向来是冷的,不过宁柯不太喜欢穿羽绒服,今天便穿着双层加绒的深色冲锋衣,下身依旧是牛仔裤和翻毛的登山靴,脖颈上围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然而宁柯不知道的是,虽然只是很寻常的衣服,但是他那张脸的加持作用却是无限的。   羊绒围巾裹住了白皙的脖颈,便显得下颌的线条更加精巧优美,那对桃花眼在昏暗的火光下也被衬得更加深邃漂亮,在看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温柔的蛊惑。   “看吧。”段瑶压低声音和身旁蹲着的谢行说道:“又来一个,十分钟内这已经是第二个人了。”   他们俩刚刚是跟着段原去河边捞鱼,因为河面已经被冻住了,就只好在冰面上攥好孔再去下网。   折腾了挺久才捞上来几条,段原打算再去捡点干树枝用来生火,便让他们先提着鱼回去,等走到灌木丛边上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宁柯这边的热闹。   青年正偏头和那人说话,虽然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嘴边还噙着点浅淡的笑意,但是要是熟悉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因为那双桃花眼里已经有点细微的冷意。   段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接着说道:“我说你还不信,这下好了,打赌我赢了。”   其实倒也不算两人打的赌,是段瑶的自说自话,谢行刚才也没说什么话。   她说着就去看桶里的鱼:“嗯……哪个幸运儿呢,好的我想要这条。”   捞上来的鱼都不算大,但是都还是活的,在桶里活蹦乱跳,拍打出细小的水花。   她又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谢行还没有回她的话,回过头道:“哎谢行,你该不会想赖账……”   段瑶的话到底是憋了半截到喉咙里,因为她旁边的谢行看起来相当不对劲。   那对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睛里虽然平时也没什么情绪,看上去有点冷冷的,但是今天,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有点阴恻恻的,直勾勾地看着那边,眼睛半晌也没有眨动一下。   让段瑶无端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不少悬疑推理电影里凶狠的幕后凶手的眼神。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想着是不是光线太昏暗产生的幻觉,重新开口道:“哎谢行,你……哎哎哎你干什么去!”   少年倏然就动了,迈开长腿跨过了有段瑶半人高的光秃秃的灌木丛,快步向宁柯的方向走过去。   看起来就像是去打群架的。   段瑶被吓了一跳,赶忙也要追过去,但是她身高完全没有优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那桶鱼翻过了灌木丛。   而这时候,谢行已经快走到宁柯身边了。   那边的男人在被宁柯婉言拒绝过一次之后依然不想放弃,还在殷勤着地说着话:“交个朋友也好嘛这位先生。”   宁柯其实已经有点烦了,正在认真思考要不要给他一个过肩摔,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极为清朗的声音:“宁哥!”   从声音上判断,确实是谢行,不过又和平时有些不同,少了从前总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的语气,而是舒朗又俊逸,带着少年人的清爽和意气风发。   就好像前些日子里的失落和迷茫都是宁柯记忆里的一场幻觉。 第65章   那个搭讪的男人明显就愣了一下,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个小孩儿来,但他下意识也没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估计就是亲戚家的弟弟什么的吧。   不过谢行好像也没打算理他, 他走到宁柯身边,半跪到他身旁仰头看着容色清隽的青年。   自从他身高窜到比宁柯还要高之后, 宁柯就很少用俯视的角度看过他了。   不过这感觉倒还不错,少年的黑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橙红色的火光在瞳孔中跳动, 好像只映出了宁柯一个人的身影。   这样被看着的感觉很奇妙,至少上辈子还从未有过。宁柯不觉就轻笑了一声, 倒是没忍心拒绝少年不请自来的亲近。   谢行显然也看出来了宁柯的默许, 心下不禁一喜, 挨挨蹭蹭地把头贴到了青年的冲锋衣外套上, 同时还好像是刚刚看见宁柯身边还有个人。   他瞥了那人一眼,出声问道:“哥哥, 他是谁啊?”   不远处的段瑶:……我嘞个去,宁哥锅里的那块普洱都没有你这杯的成色好。   宁柯:“……”   他心里憋不住想笑,但是面上依旧是温和平淡的表情:“不算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回答让谢行的心里像是突然吹起来了一个气球一样飘飘摆摆的,好似下一秒就能飘到天上去。   他垂下眼睫,看见宁柯细长的手指还露了半截在冲锋衣的袖口外面,被西京冬夜里有些凛冽的寒风吹着,几乎没有血色,在昏暗的火光下便显得更加显眼。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是在估摸宁柯最近对自己包容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到底还是没忍住,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了宁柯的指尖。   少年人就像是个小火炉, 温热的体温立刻就包裹住了青年像玉石一般泛着凉意的手指。   而且出乎谢行预料的是,宁柯也并没有挣开。   谢行的手也比宁柯要大一圈,虽然指骨同样的匀亭漂亮,但是因为从前养得并不精细,常年暴露在太阳光下,所以骨节要更明显一些,肤色也要比宁柯要深上一层。   原本还想继续搭讪的男人看见谢行自顾自的亲近动作和宁柯的默许,不禁有些愕然:“这是你男朋友?”   宁柯:……够了,这可真是够了,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热衷于给他组cp?   段原平时开他玩笑也就罢了,怎么别人也这样?   但是他只想尽早摆脱这些人,相比于应付他们,还是锅里的奶茶更吸引他的兴趣。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别过头看着远处的灌木丛,淡声说道:“对。”   这下愣住的便不仅仅是男人一个人了。   蹲在隔壁帐篷门口看热闹的段瑶:哇塞,赤鸡(°ο°)   听见这话的谢行也愣住了,漆黑的瞳仁震颤了一下,转瞬心里便涌上来一股不受控制,也不知来由的感觉。   好像……是一种极端的亢奋,让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一个猛子重新扎回刚才那还结着冰的河水里。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宁柯这是在随口敷衍那个男人,但是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行正发着愣,却听见男人错愕地问道:“你刚不是说你是单身,也不想谈恋爱吗?”   宁柯已经有些不耐烦,细微地“啧”了一声,但这一声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了:“现在想了。”   “……”   看出青年对自己的淡漠,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看热闹,男人也不想再继续丢人,便只好抬步讪讪地离开了。   等到人走之后,宁柯的身边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深冬的风吹过灌木丛干枯的枝条,发出沙沙轻响。   青年低下头,本想再调侃谢行几句,但是少年面上的神情却让他不自觉地挑了下眉梢。   谢行的表情活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头,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边的篝火出神,整个人都有些傻兮兮的可爱。   他的头还靠在他的冲锋衣外套上,毛茸茸的发顶也温热地蹭着他,就好像怀里突然拱进来了一只小狗。   宁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也细微地震颤了一下,让谢行猛地回了神。   “抱歉啊,阿行。刚刚是胡乱说的,没有别的意思,被吓着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挣开了谢行握着他手指的手,转而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勺奶茶:“喔,好像又有点糊了。”   刚刚青年唇边的浅笑稍纵即逝,但在昏暗的火光边却显得更加温和深邃,似乎轻易就薅住了少年的心。   谢行还半蹲在宁柯身边,此时愣愣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里又重新变得空落落的,但是掌心还残留着一点温凉的触感,又好像转瞬便随着晚风消失了。   少年的心里又蔓上来一股淡淡的落寞,说不清道不明,但还没等他抓住头绪,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段瑶却是又叽叽喳喳地凑了过来:“宁哥宁哥,看我们捞到的鱼!”   宁柯没再注意到身边谢行的情绪变化,循声就望向了段瑶。   小姑娘一路小跑过来,把手里拎着的桶推到宁柯面前,一脸的得意洋洋。其实要不是感觉他们俩之间的氛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她也不至于真么快就来打扰他们。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鱼,笑着问道:“这么多,都是你们捞的?”   段瑶笑嘻嘻地点点头:“我哥带我们捞的。”   “……你哥真厉害。”   真是奇怪,段原分明和原主的成长氛围差不多,但是两个人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副模样。   原主端正自持又死板,脸上的表情变化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倒是段原,爬树捞鱼,逃课捅娄子无一不精,小时候还觉得成为香港古惑仔是这世界上最酷的事。   曾梦想着拿一把塑料玩具剑称霸整个别墅区,但是刚出家门五分钟就被段叔逮了回来,伟大的梦想就此夭折。   宁柯回想着这段原主的记忆,不禁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对着段瑶说道:“瑶瑶也厉害。”   话音刚落,宁柯就感觉到自己的冲锋衣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就看见谢行正仰起头看他,黑亮的瞳孔里还带了点隐秘的期待。   “……”   青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几秒过后才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阿行最厉害,好吗?”   虽然很明显就能听出是哄劝的语气,但是谢行的眼睛还是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他依旧拽着宁柯的冲锋衣下摆没有放手,嘴边的笑虽然细微,但相比于平时寡淡的神色,这对比也足够强烈了。   宁柯见状就有点无奈,明明是不到一个月就要成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像小孩子。   不过他又有点为自己的举动而发愁,早就想好了要让阿行尽早独立一些,但是每次对上那双带着期待望向他的眼睛时,又总是会把那些念头抛之脑后。   这样可不行啊,他不禁想到。   “呦,你们这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段原刚抱着一摞干树枝走了过来,登山靴踩在枯萎的草地上发出了咯吱轻响。   “我刚在那边可听说营地里有个帅哥相当受欢迎啊,该不会是我们阿宁吧?”   段原说着,便也蹲到帐篷前,给篝火里又加了一把树枝好让火苗更旺盛一些,周遭一下便更温暖了起来,不时有细微的火星迸溅出来。   宁柯已经习惯了段原对他时不时无厘头的调侃,也没有理会他,他把装着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鱼的桶推到段原面前,有些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会杀鱼。”   段原不禁“啧”了一声,接着说道:“知道你不会,我也不会,一会儿我拿给营地管理员那边处理,哎先不说这个。”   他凑到宁柯面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不是吧阿宁,这么多人你也没挑出个顺眼的?”   宁柯正烦着,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原本半蹲着的谢行却是突然松开了宁柯的衣角,直接站起了身,顺手提起了水桶:“我现在就去吧,一会儿就到晚饭的时间了。”   “哎怎么这么急,阿行你还没拿我们的通行证去干什么?”   段原一下便被这件事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就追着谢行跑了出去。   到了这时候,宁柯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啊,清静的滋味可真是美好。   他把架在篝火上的那锅奶茶提了下来,搁到一旁野餐桌的隔热垫上:“瑶瑶,要不要先来尝一杯试试,不够甜可以加糖。”   “哎好嘞宁哥。”   段瑶闻言才连忙起身,其实她刚刚一直在发呆,从前她并没有怎么见过谢行和宁哥的相处方式,以为只是平常的关系亲密的兄弟。   但是今天看起来,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宁柯给她倒的那杯奶茶转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金贵的茶饼的功劳,这杯奶茶的口感比她从前尝过的都要好。   “好喝。”段瑶兴致勃勃地点头说道。   “是吗?那就好。”宁柯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不算彻头彻尾的厨房杀手。 第66章   另一边的谢行和段原刚刚把几条鱼处理干净, 顺便用调料煨好,放在不锈钢盆里用保鲜膜封上。   “好了,他们说煨半小时就够了。”段原在水龙头下面冲干净自己的手, 接着说道:“一会儿你带上那包竹签拿去火边烤吧,谢行。”   “就别让阿宁碰了, 免得我们吃不上晚饭。”他回头笑着看向谢行说道。   谢行本来还想替宁柯争辩几句,但是又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哥哥饿了想自己煮碗面吃, 结果因为看邮件忘了还开着的电磁炉, 把面汤都煮干了。   最后做出来了一锅面糊不说,还差点把锅底烤糊, 之后还是自己又重新帮他煮了一碗新的。   他的哥哥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优雅又不紧不慢的, 但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上却又好像是缺了一根弦。   不过这倒让宁柯整个人都显得更鲜活了, 也让谢行偶尔会有些模糊的满足感, 就是哥哥也总有需要他的时候。   想到之前这件事,他终究还是闭嘴了。   “好。”他点点头说道。   “奥对了。”段原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 靠到营地的料理台边上对着谢行笑了笑。   “难得单独见你,正好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   谢行正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堆形形色色的调料罐,闻言才抬起头:“您说,段先生。”   “哎别这么叫我,毕竟我也算你半个哥哥嘛。”段原对着他摆摆手,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最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你刚回谢家那段时间,我还担心你们两个会……有些嫌隙。”   段原微微歪头看着谢行:“你也知道,从前的阿宁有一些……”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字眼这才接着说道:“想不开。”   “虽然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至少和你关系很好,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谢行不知道为什么段原突然提起来了这件已经有点久远的事, 其实他向来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所以即便段原和哥哥是很亲密的朋友,他听见这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沉默着,几秒后才“嗯”了一声。   “阿宁很关照你,所以自然……他可能对你的期待也是同样的高。”   段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沉吟半晌这才接着说道:“阿宁自小就是个天才,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自己的要求向来也很高。”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理性是胜过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感的。”   “所以,他虽然关心你,会全心全意对你好,但是同样的,他对你要求的严格也会与此相称,尤其是在腾云做了那几件事之后。”   “他希望你能接着走他的路,所以他希望你优秀,希望你独立,希望你早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听见段原的话,谢行的眼睫不禁颤了一下,良久才低声说道:“我知道。”   “不,我觉得你还不知道。”段原摇摇头说道:“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我觉得我比你要了解他,有些事我并不太想多说,但是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迎着谢行带着细微疑惑的眼神,段原接着开口:“如果有一天,相比于从前,阿宁待你会冷淡和疏离一些,或者做一些你一时理解不了,还可能会让你怨他的事情,不要怪他,好吗?”   其实段原很少这样掏心掏肺地和谁讲话,性格和家庭氛围使然,导致他对外的人设一直是个傻兮兮的,没心没肺的又爱玩的富二代。   所以很多人都会忽略掉其实段家也是能和谢家平起平坐的家族,一旦段原正色起来,便会不自觉地让人意识到他说的这是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不过谢行好像并没有深刻理解到段原的意思,且不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真的怪哥哥什么,再说了,这段时间在公司里的时候,宁柯向来也是对他一板一眼的,一天也不会有几句闲聊。   但是在平时,哥哥待自己又没什么大的不同,总是对自己足够的温和与包容,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谢行也并没有太在意段原的话,但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点点头说道:“好。”   不过段原却好像是看出来了什么,他沉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谢行,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轻声说道:“你会明白的。”   ……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总算是吃上了晚饭。   谢行从小其实也算是分担过不少家务,会做饭的手艺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西京出产的冷水鱼其实在全国也算得上是有名,冬天从河水里现捞出来的鱼肉质更加紧致,加了各种香料之后被烤的外酥里嫩,香味浓郁,饶是宁柯这种平时并不太喜欢吃鱼的人也难得有了胃口。   其实他不喜欢吃鱼的理由也相当简单,仅仅是不爱挑刺而已,尤其是鱼刺更细小的淡水鱼。   因为他习惯把一块鱼肉里的所有刺都先挑出来再吃下去,不过如今在光线有些昏暗的篝火旁,这件事就变得比平常还要麻烦了。   宁柯拨弄了一会儿就有些失了耐心,他仰起头看着夜空眨了眨有点泛酸的眼睛,本想着缓一会儿再接着挑,但还没等他重新低下头,自己面前的盘子就被抽走了。   ……?是谁想抢他的晚饭?   但是下一秒,谢行便把另一个一次性的塑料碗推到了他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已经被挑好了刺的满满的肉质细嫩的鱼肉。   宁柯下意识偏头去看,就看见少年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也十分显眼。   青年轻笑了一声,把那碗鱼肉拉到了自己面前:“阿行,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感觉。”   少年似乎是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急急地开口说道:“不会的。”   他本来还有后半句话要说,但到底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就算是哥哥以后一直需要他做这些小事,他也是愿意的。   谢行一直知道,他和哥哥相差了六岁,有太多东西他还不懂,不知道。这么久以来面对哥哥的关照,他能做出的回报简直太少太少了。   所以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见这一幕,段原不禁暗暗“啧”了一声,用筷子敲了敲段瑶的盘子边:“瑶瑶,你怎么不给我挑鱼刺?”   段瑶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几秒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想得挺美。”   段原:……他自己这个妹妹,就是来向他讨债的吧。   宁柯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烤鱼,一边又看了一会儿对面那对兄妹的打打闹闹,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回过头和谢行说道:“阿行,如果我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不好?”谢行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才终于开口说道:“哥哥一直对我很好。”   宁柯不觉被谢行的话逗笑了,他抬手拿起纸杯抿了一口温热的奶茶,这才接着说道:   “我是说如果,比如我什么都不会教你,不会让你插手公司的任何事,更不用说为了方便你上学和你住一起。”   少年似乎愣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拒绝想象这种可能:“哥哥不会的。”   谢行有些执着地接着说道:“就算这样,不管哥哥在哪我就也在哪。”   “……”,宁柯又轻笑了一声,不禁无奈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骨,细长的手指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剔透莹润。   他轻声说道:“可是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啊,阿行。”   宁柯微微仰起头去看那晴朗的淡紫色夜空,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倏然变得有些惶然的眼睛。   “我比你大了好几岁,这么多年日子一直过的很乏味,身体也不算好……”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就响起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宁柯刚要回头去看,自己的腰却又被一把紧紧地抱住了。   宁柯的腰极为细瘦,即便隔着一件加绒的冲锋衣,谢行也能单手揽住,双手环抱着的时候,便能轻易地让他动弹不得。   谢行把额头抵在他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羊绒毛衣上,闷声说道:“哥哥别说了。”   ……好可怜啊小家伙。   但是宁柯也拼命让自己硬下心肠,他低头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接着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阿行,以后总有一天……”   少年猛地抬起了头:“哥哥,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公司我可以管,哥哥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是,就是……”   你别抛下我一个人……   过去十八年,他踟蹰独行良久,终于拨开重重荆棘望见了月亮。   他也曾自卑又彷徨,渴求光明却又不敢奢望。   但是后来发现,那月光却是长久地照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现在想要月亮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67章   这不是谢行第一次抱宁柯, 但是他依旧被这一下弄懵了。   不过和上一次宴会上喝醉时不一样的是,谢行此时此刻是十分清醒的。   他线条俊郎的下颌压在宁柯的外套前襟上,黑亮的眼睛里居然还带了点哀求, 好像不想宁柯再把刚刚的话继续说下去。   “……”   宁柯有些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轻轻摸了下谢行有些支棱着的发顶, 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以后再说吧。”   他到底还是没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说出来,也许是因为谢行祈求一般的话, 又或许是那对自下而上仰视他的眼睛。   其实宁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会有弱点的人, 比起其他人,他总是那个最能狠得下心来的。   但是这个他从前最引以为豪的性子, 却是屡屡在谢行这个男孩儿面前夭折。   面对着那双总是全心全意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 宁柯好像总是束手无策, 以致于最后就会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忘个一干二净。   真情, 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自己好像总会被它打败。   宁柯又不觉想起了之前萨拉和他说过的话——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可真有道理啊。   但是下次, 下次绝不能再心软了。   宁柯的这句话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些回旋的余地,所以并没有真的安慰到谢行多少,他的心里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他又分明知道,他的哥哥在一些事情上向来是不容置喙的,也许从前他还不太清楚,但是在公司实习的这段时间里,他见过了哥哥太多的,从前从未展示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所以谢行自然知道,此时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微微抿了下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放开手,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宁柯的腰, 离开时还有些留恋地轻拈了一下指尖。   不过谢行依旧没有起身,而是半蹲在宁柯身旁,垂眸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还燃得热烈的篝火。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有点泛起了酸涩感,这才慢吞吞地起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   两人的气氛就这么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另一边的段原和段瑶已经不知道和严姝和段夫人打了几轮纸牌,谢明珏在一边看着热闹。   谢行窝在折叠椅里,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宁柯,但是他又怕青年发现自己在偷看,所以只是偶尔抬眼瞥宁柯一眼。   不过宁柯看手机看得格外专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处理工作,又或者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稳,总之即便是平时都极为敏锐的男人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偷看。   看着看着,他就开始有些犯困,这段时间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生怕自己在工作上有半点差错让哥哥失望,感觉比没有被保送之前的精神压力还要大。   耳边还有不知谁弹的吉他声,是一首舒缓的古典乐,但是在深冬的夜色中莫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谢行正迷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是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身边却突然响起来了人群的沸腾声,还有段瑶叫他的声音:“谢行!快别睡了!”   少年下意识仰起头,紫红色的晴朗天空上,正有几条银亮色的闪光从人群头顶划过,身后还跟着长长的拖尾。   几乎每年的十二月中旬,它们都会在北半球的夜空上如约而至,母体来自距离地球一千万千米的小行星3200法厄同,名字取自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因为它比任何一颗已经命名的小行星都更接近太阳。   宇宙可真是奇妙,它们可以那样远,远到以千万来计数,但又可以那样近,近到仅仅用肉眼就可以与它们相遇。   谢行只是仰头看了一会儿,便又看向了对面的宁柯。   青年正单手支着下颌,抬眼出神地望着夜空,也许是因为喝了奶茶之后全身都热乎了起来,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便被扯了下去,冲锋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因为微微扬起下巴的缘故,下颌便拉出一道极为漂亮的线条。   其实很少有男人的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是宁柯就是其中之一,在谢行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就是他对这个男人最为直观的第一印象。   宁柯的长相在平时看起来都是极为有冲击力的秾丽和温雅,如今在昏暗的夜色和跳动的火光边上时,便显得有几分虚幻。   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却好像又那么远,自己似乎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   想到这里,谢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觉有些慌乱地蜷缩了一下。   不……他一点都不想这样。   谢行的手指攥得更用力了,指尖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却依旧没有放手。   他黑亮的眸子还垂着,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那浓密睫毛遮掩住的深色瞳孔里,漫上了一股执拗,配上他本就深邃又有几分凌厉的长相,便无端显出了几分沉郁。   而且那几分郁色还在变得越来越浓。   “阿行,你不想许个愿吗?”   清亮悦耳的嗓音从头顶响起,谢行怔愣了一下,便有些慌乱地抬起了头。   但是宁柯倒并没有看他,青年依旧保持着微微仰起头的姿势,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我听说,在流星下许愿总是更灵验的,你要不要试试?”   谢行紧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青年,倏然便又别过头去看天边划过的流星。   ……去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干什么呢?至少此时,至少此刻,哥哥就在他面前,在关心他。   谢行轻轻拈了一下被西京冬日里的寒风吹得有几分凉意的指尖,却是在心里默默念道:   希望他的哥哥能一生顺遂平安。   ……   明明谢行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开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段原和宁柯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的原因,他又做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梦。   但也许那时候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总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方,因为那好像是一条极为昏暗的长长的走廊,只有看起来很远很远的尽头,尚还留存着一点亮光。   而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一道熟悉的背影,是哥哥。   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更有安全感的事了,谢行心下一喜,便想抬步追上去。   但是不知为何,他又好像全身都动弹不得。   谢行正拼命挣扎着,但下一瞬,身后却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音调比起耳语来大不了多少,就像有人贴在他的耳侧同他说话:   “就算你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办法真的和他并肩,你只会远远地被抛在身后,”   ……他是谁?又在胡说些什么?   但是那道声音依旧没有就此作罢:“想想吧谢行,宁柯是那样矜傲的人,如果他知道了你对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他怎么听不懂。   不过那个人似乎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好像是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别骗自己了,谢行,这世界上会有哪个做弟弟的对自己的兄长做那样的梦呢,别告诉我你忘了哦。”   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倏然就把谢行曾经拼命掩盖住的回忆重新挖了出来。   在那一场荒诞又格外真实的梦境里,他就那样把宁柯压在床头,然后……   “好好想一想吧,谢行。要是他知道了,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他一定会自己走得远远的,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行拼命调动着自己的感官,半晌才从紧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哥哥不会知道的……”   他也并没有意识到,他心里想的居然仅仅是不让宁柯知道,而不是去反驳那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谢行终于猛地回过头,但是下一秒,似乎才是这场梦里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他面对的居然是自己的脸。   只不过……看上去好像长大了不少。   眉眼更加深邃,笔挺的鼻梁在脸侧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唇线与下颌的线条也锋锐了许多,尤其是那对眼睛,虽然与现在相比是同样的黑亮有神,但是却已经褪去了那股青涩的稚嫩。   不会再有人觉得那是一个需要关照的少年。   也就是这一刻,谢行猛然睁开眼,昏暗的走廊和令人不安的低语都倏然间消失不见,他看见的仅仅是厚实的帐篷顶和正发出暗淡的暖黄色灯光的小夜灯。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梦里奇怪的桎梏感到底是来源于哪里,因为他正躺在羽绒睡袋里,而和他身下隔着床垫、防潮垫的,便是冷硬坚实的土地。   明明帐篷外就是零下的低温,但是此时谢行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心脏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在胸膛里狂跳着。   谢行下意识向左边望去,宁柯还在安静地睡着,脸朝着他的方向,显然是对谢行刚刚的惊惶一无所知。 第68章   这不是宁柯第一次在谢行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 不过在这个时间,睡得这么熟的时候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   想到从前那个梦,谢行的五脏六腑就好像搅在了一起。   但是除了羞愧之外, 又有一种古怪的,意犹未尽的餍足感, 让他越发无地自容。   谢行微微撑起身,拿过了刚刚睡前放在枕边的手表。   这块机械表也是宁柯送他的礼物, 就在上个月他拿到西京大学的保送名额之后, 听宋洋哥说也是托了合作方在瑞士订的。   哥哥总是这样,就算事情再多, 好像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任何一个时刻。   透过表盘, 谢行垂着眸子, 能看见其中正在缓慢运转的精密金属齿轮, 指针也在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看见流星的时候已经将近是午夜了, 比起宁柯平时正常的休息时间已经晚了不少,所以即便从前他的睡眠比较浅,今晚也睡得格外熟,谢行的动作也并没有吵醒他。   谢行把手表重新放回去,有些烦躁地把头埋到了松软的枕头里,把睡袋揪到自己头顶。   哥哥一直以来都对他很好很好,可是自己呢,却在脑子里想那些亵。渎他的下作事儿。   要是让哥哥知道了,也许……就真的不要他了吧。   想到这里,谢行就感觉五脏六腑又难受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就不觉有些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留下了几道浅淡的月牙形印记。   也许梦里那个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说得确实有点道理……   不过, 他说他知道自己对哥哥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行不觉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微微直起身,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宁柯。   青年半张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天然就有些卷的发丝鬈曲着搭在额前,那对平时格外夺目的桃花眼闭着,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清浅的扇形阴影,是一个极为温柔雅致的弧度。   宁柯的鼻梁也极为秀挺,唇线优美,整张脸的线条都几乎没有不完美的地方,至少在谢行眼里,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   这也是谢行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着宁柯的脸,平常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将目光在哥哥的脸上停留太久。   所以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发现,宁柯的左眼下还有一颗颜色极为浅淡的美人痣。   不过这颗痣并没有成为这张脸上的瑕疵,相反,却是好像无声吸引着人伸出手,轻轻摩挲上去,温柔地抚弄,直到那里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总是会无限放大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总而言之,这次谢行并没有被自己这冒犯的想法而吓住。   不仅如此,他的眸子里还涌上来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痴迷与眷恋。   谢行缓慢却又坚定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宁柯半搭在浅灰色亚麻床单上的手,骨节匀亭的手指温柔却又不容置喙地挑开那半长的睡衣袖口,握住了宁柯的掌心。   可能是先天体质的原因,宁柯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尤其是在冬日里,如今谢行体会到的触感宛如一块温凉却又莹润的白玉。   其实谢行第一次和宁柯见面握手的时候,便觉得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细腻了,像是丝绸一般顺滑。   即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这印象也依旧没有变。   谢行就这么轻轻握着宁柯的手,支着上半身安静地看着他。   许是因为深夜的缘故,周遭都十分安静,几乎只能隐约听见风吹过帐篷外松树枝叶的沙沙声。   好像是除了谢行自己之外,大家都是正睡得最熟的时候,所以……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会被察觉。   谢行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越发凑近了宁柯。   他们的距离突然间变得那么近,近到谢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暖黄色夜灯照耀下宁柯脸上立体的五官投下的每一道阴影,那瓷白细腻的皮肉,还有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谢行没有放开握着宁柯的那只手,却是从睡袋里伸出了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宁柯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泛着淡淡绯色的唇瓣。   他的动作很轻,又极为小心翼翼,所以也并没有吵醒睡着的青年。   少年的动作便越发大胆了起来,指尖慢慢移到了宁柯眼下的那颗痣上,他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收回了手,转而有些出神地望着它。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从前那场梦里自己啄吻哥哥颈侧时的触感好像突然在今晚清晰起来,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谢行越发凑近了毫无防备的青年,两人的呼吸无声地交缠到了一起,他几乎能闻到宁柯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平时的宁柯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所有那大概是洗衣凝珠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气。   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帐篷顶却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帐篷上,连带着侧壁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宁柯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下眉,但是也并没有被吵醒,不过这一下却是把谢行吓了一跳,猛地从青年面前弹开,整个人又重新摔进了羽绒睡袋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大概是挂了积雪的松针被风垂落的声音,因为此时周围又恢复了安静,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被惊动。   谢行躺在温暖的睡袋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缓了几口气,心脏还在胸膛里怦怦狂跳,好像要蹦出来一般。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差点对他的哥哥做了什么。   而且这一次不是梦,他本来应该是清醒的。   他盯着帐篷顶,盯着那上面挂着的小夜灯,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又好像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他的心思,他对哥哥抱的心思……他好像突然有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   半晌过去,谢行突然起身掀开了睡袋,随手抓起自己丢到帐篷角落里的冲锋衣外套,几近无声地从温暖的帐篷里钻了出去。   ……   此时差不多正是西京冬日里最冷的时间,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的时候会有些许刺痛感。   谢行裹着他的冲锋衣外套,坐到了一颗干枯的松树桩上。   他抱着自己的头,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里面放的恰好是那首上次在宁柯的车上听见的英文歌。   「我们都试图寻找一丝安稳」   「四处奔波寻找」   「却依旧无处白头偕老」   「他们说我们将为孽缘步下地狱」   「可我并不相信①」   谢行有些烦躁地一把摘下了耳机,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手掌里,试图用黑暗和安静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向来不是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也不是喜欢用一些无莫须有的假象或理由欺骗自己的人。   就像他最喜欢的数学一样,数字总是时刻理性又客观的,从不会为外物所累。   所以他一直以来也在努力试图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同样的,他觉得自己做得也很成功。   但是这一次,谢行却难得的迷茫了。   他知道自己再找不着什么理由去解释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为什么会想去亲自己的哥哥了。   也许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幸好宁柯和他并没有实质上的血缘关系。   ……呵,可真是个可笑的借口,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是谢行依稀又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就像独自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即便知道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形成的幻境,但也依旧会竭尽全力奔向它。   谢行抬起头,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他最近最常看的一个论坛。   这个论坛起初是个人自建的,用来讨论和求助各种高等数学方面的问题,后来加入的人,甚至是包括面临大学期末高数考试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就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型的社交平台。   谢行登录上自己的账号,斟酌了一会儿才认真地敲下一个问题:想要亲自己的哥哥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论坛里还有许多国外ip的用户,此时在西京虽然是深夜,但是在国外却是上午或者中午,所以现在依旧有一些活跃用户。   几秒钟之后,他的问题下面就开始有了回复,甚至还逐渐越来越多。   1L:……那个,那个冒昧问一下,这个哥哥他正经吗?   2L:emmm,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不是。   3L:楼主是不是还在等着我们给你一个合理的理由,好我现在就给,其实好兄弟之间亲亲也很正常啦~~~   4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L:楼上的笑吵到我了,但是哈哈哈哈哈我也好想笑啊。   6L: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就是喜欢他嘛,喜欢就去追,别到时候人跑了你再后悔。   7L:唯一在好好想办法的六楼哈哈哈,一看ip,英国,奥那很正常。   谢行:……   他想看见的好像不是这种答案+_+ 第69章   不过此时的谢行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他强忍着把手机关掉的冲动,接着看下面的回复。   8L:刚发现楼主的资料里性别是男哎。   9L:awsl,是年下吧, kswl   10L:哈哈哈哈可怜的楼主,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快趁热喝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11L:建议你真亲一次,这样是死是活就很明确了。   12L:笑死我了, 这也太笋了, 下辈子我还要和你们当网友。   谢行:……他就不应该寄希望于这群网友,都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不过, 年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记得段瑶之前也说过这个词, 不过上次那个晚上他太过心烦意乱也就没有去查。   谢行向来是个有问题就要去问的好孩子, 于是他果断地退出了论坛, 开始在浏览器上搜索。   下一秒的谢行:……   他好想把手机直接丢出去,这样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   谢行把手机重新揣回到冲锋衣口袋里,又用手捂住了头,可达鸭头疼jpg.   半晌过去,谢行终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别过身去看那还依稀散发着微光的帐篷。   其实,就算那群网友喜欢看热闹,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结果也已经比较明朗了。   喜欢……哥哥吗?   从前他无数次为有朝一日宁柯可能会去组建自己的家庭而慌乱,也知道其实青年说过的那句:他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是实话。   哥哥确实不可能永远陪着弟弟,弟弟也不可能永远赖着哥哥。   但是……如果是恋人呢?   西京的冬夜依旧静谧无声, 谢行无声地坐在树桩上,出神地看着营地里的帐篷, 因为他这辈子最关心的几个人都在那里。   半晌,他才终于移开视线,好像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某种渴望。   少年仰起头,注视着依旧繁星点点的夜空。   不得不说的是,谢行第一次为这件也许在别人眼中荒唐至极的事而心动了。   ……   “……你问我喜欢是什么感觉?”段瑶一脸错愕地瞪着谢行,好像根本不相信这是他会问出的问题。   此时距离去露营那天已经又过去了十来天的时间,距离年末越来越近,元旦节的假期也马上就要到了。   等过了元旦。就是四中的高三学生们在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场考试了,所以这天年级主任难得的给他们安排了一节体育活动课。   也许老师们的初衷是让他们用这节课自由复习一下,但是实际上整个年级的学生几乎都没有留在教室里,而是跑到了操场上,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时间。   甚至包括谢行在内,也没有继续在教室里闷头学那些在段瑶眼中宛如天书的东西。   他在操场的升旗台边上找到了段瑶,她刚从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包薯片,准备偷偷溜回到教室里去看自己前些天刚买的杂志,也没想到会遇见谢行,更没想到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   “……”,段瑶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就把薯片袋子拆开了。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喜欢谁了?”段瑶有些怀疑地问道。   “不是。”谢行立刻矢口否认道。   不,他现在除了自己之外,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嗯。”,段瑶随手塞了一片薯片到嘴里,咽下之后才猛地打了一个响指:“我懂了,你是想研究哲学吗?”   “我记得谁说过,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所以你想……”   谢行:……算了,她随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点了头:“对。”   “奥,那我懂了。”段瑶又咔滋咔滋地吃了一会儿薯片,这才重新开口道:“可是我没有喜欢过谁,我哥……我哥他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论,我只能和你说我理解的喜欢是什么。”   “没关系。”谢行答道:“你说。”   听到谢行的回答,段瑶终于煞有介事地接着说道:“首先呢,你会时时刻刻想着他,见不着他就担心。”   “见着了呢就高兴,然后就会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其次呢,就是你如果看见他和别人关系亲密,就会很难受,但是偏偏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段瑶津津有味地说道,其实她的实际经验比起谢行来说也压根多不了多少,不过虽然如此,但是她看得小说多啊!   从纸质书到网络小说,从文学名著到青春杂志,谁能有她的理论经验丰富。   “哎谢行,你在听我说话吗?”,段瑶这时却突然停下了话头,皱着眉毛望着眼前明显是在发呆的少年。   谢行现在面上虽然看起来是在发愣,没什么神情,但是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总是会想着他,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就不高兴……   ……完了,所以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他的哥哥。   “谢行!”段瑶猛地提高了声音,才让谢行重新回过了神:“啊?”   “你想什么呢?”段瑶抱着胳膊,眼神里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哎。”   虽然平时谢行话也很少,不喜欢搭理人,但之前还没有如此神游天外的时候。   该说不说,有时候女生的第六感总是要更准一点。   谢行抬手掩饰地抹了一把脸,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借口:“我只是在想,我哥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奥。”,这话却奇迹般地转移了段瑶原本放在谢行身上的注意力:“那天确实有好多人和宁哥搭讪,你也很好奇是吧,我也是。”   谢行:……真好,她居然能替自己找好借口。   “我记得我哥好像和我说过,宁哥他好像不想谈恋爱。”   段瑶正盯着天空回想之前段原随口说过的话,所以没注意到听见自己这话之后有些瞳孔地震的谢行。   “其实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女孩子的话……总是需要照顾一下情绪,宁哥那么忙,我估计他顾不过来,至于男生嘛……”   一旁的小狗悄悄竖起了耳朵。   “啊这个我记得!”段瑶突然兴奋了起来,对着谢行说道:“宁哥他上个月和我哥在微信上说过,他说他一看秦煜那群不安好心的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就恶心,所以他大概应该似乎也不喜欢男生……”   “哎谢行,你又怎么了?”,段瑶本来说得兴致勃勃,此时却是捏着薯片袋子,低头看着突然顺着升旗台就滑了下去,正有些颓丧地蹲在地上的谢行。   少年没有回答,因为听见段瑶的话之后,他此时的心情不禁变得更糟了。   答案居然是这样,哥哥不喜欢男生,所以哥哥不喜欢他( p′︵‵。)   ……   时间一旦到了年末,就好像突然开始快马加鞭地向前奔跑,随着四中高三期末考试的结束,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便开始了。   其实按照前些年四中的习惯,就算期末考试结束,高三的学生们还是要在学校上一段时间的课的,不过因为今年的农历新年过得很早,所以也就早早地把他们放回了家。   谢行又在期末考试里拿到了年级第一名,段瑶看见成绩单的时候简直想把书包砸到谢行脑袋上:   “不是,你每天就上半天学,作业也不用写的,怎么还能考第一啊!”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谢明珏颇为自豪,明明严姝都没说什么,他自己倒恨不得和见过的每一个老朋友第一句话都说:“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又考了年纪第一啊。”   ……谢谢,终于知道你不是哑巴了。   相比于谢明珏这种闲散的离退休人员,宁柯的日子就要难过很多。   而且谢氏集团为之准备了有将近一年之久的竞标会也终于要开始了。   作为政府级项目,也是西京新一年的重点工程,这场竞标会最终选在了位于西京市中心的市政府大厅。   在此之前,要参与这场竞标的各家公司就已经向市政府的相关部门递交了标书,所以也许这个项目现在在官方眼里已经名花有主。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能够带领整个公司在西京政府眼中更上一层楼的项目来说,几乎没有哪一家公司会傻到提前退出,大家都会坚持到官网公示的最后一刻。   宁柯今天难得穿了件正式的黑色正装,内搭也不像平时一样穿一件休闲款的丝绸衬衫,而是换了笔挺的制式衬衫,也老老实实地打了领带,配了腕表和袖口,西装的上衣口袋里还叠了条丝巾。   平时随意搭在额前的刘海也向后梳得整齐,只挑了几缕用来修饰的碎发出来,鼻梁上架着银色的金属边框眼镜,不过这一副不是防蓝光的,而仅仅只是装饰而已。   虽然因为宁柯那张向来都极有杀伤力的脸,这套在他身上极少出现的正装还是很适合他,但却显得那张平时温柔漂亮的面孔无端显得冷肃严厉很多,几乎会让人完全忘记面前的人仅仅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而已。   饶是谢行,在坐车的一路上也没敢和他多说话。   直到到了市政府大厅门口,宁柯才转过身,对着后排的谢行和另一位研发组组长淡淡笑了一下:“准备好了吗?各位。” 第70章   除了谢行之外, 现在坐在宁柯的宾利慕尚后排的年轻人就是去年他刚提拔上来的研发组组长程风。   相比于原本的李牧来说,他其实有些过于年轻了,刚刚从国外拿了本硕博连读的学位证书回来。   如果是其他公司, 想必是不会这么快就被委以重任的,甚至还成为这么重要的市级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但是对于宁柯这位并不太寻常的CEO来说, 他总是更乐意为自己的团队吸纳一些新鲜血液。   “准备好了,宁总。”, 程风推了一下自己的黑边眼镜说道:“稿子我都背过好几遍了。”   闻言, 宁柯不觉轻笑了一声:“稿子背不背得出来无所谓,能讲出来就好。”   “那不是小少爷的心血吗?”程风也不禁耸了下肩膀, 开玩笑似地笑道。   他和宋洋的关系还是很好, 这段时间也靠一些只言片语摸清了这位空降到他们研发部的年轻人的身份, 而且看起来宁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没有没有。”一旁的谢行连忙说道:“程先生肯定比我更了解我们的技术框架, 我只是很浅薄地总结一下。”   没想到平常一向寡言的阿行也会说场面话了。   宁柯不觉有点欣慰,但是他到底没在面上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在工作的时候他向来也是不会带太多个人情感的。   几人接连下了车,走进到宽敞明亮的政府大厅里。   今天还是工作日,一楼的咨询台和自助服务窗口都排了不少人,还有挺多志愿者。   谢家在政界的人脉其实更多的集中于谢明珏的父母那一辈,如今他们早就退休,也就是谢明珏偶尔还会和他们的孩子有些联系。   等到了宁柯这一辈,一来原主并不算长袖善舞,二来华国的规章制度也是越来越严格,没有哪个官员是想冒着丢掉仕途的风险来搞这些小动作的。   “宁总。”一旁的宋洋小跑到宁柯身边,低声说道:“一会儿的抽签仪式是您亲自去吗?”   宁柯放慢了一点脚步, 随便摆摆手说道:“带着阿行去吧,他运气比我好。”   闻言, 跟在宁柯半身之后的少年就偷偷抬眼瞥了宁柯一眼,但转瞬就又别开了眼。   ……不,他的运气可一点都不好,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地狱级的难度(つД’)   意识到自己喜欢哥哥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谢行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多和宁柯对视一会儿都不敢。   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其实不管宁柯喜不喜欢男生,他都知道现在的自己完全配不上哥哥,甚至竞争资本相比于秦煜那个疯子来说都太少太少了。   只能老老实实地把那份喜欢压在心底,但是只要能天天看见哥哥,谢行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晚有一天,他要……   “阿行,是在走神吗?”   此时他们几人正在电梯里,准备上到顶楼的报告厅里。   宁柯本来是在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调整自己西装衣领上胸针的角度,却是发现了正在呆呆地看着自己头顶出神的谢行。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从他们看流星回来算起的这段时间里,阿行看起来都有点怪怪的,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还不肯和别人说。   尤其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谢行的眼神总是会有些躲闪,就好像是做了什么让他心虚的事情。   倒也不是因为他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会有些过于敏感,实在是由于阿行这个年纪向来藏不住事情,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喜怒哀乐从尾巴就能看出来。   宁柯原本以为会是谢行在工作上遇见了什么麻烦,但前些天他刚问了宋洋,也自己去看了谢行写的工作日志,也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想着又会是什么青少年不明所以的小心思,也就没太多问,直到今天这种日子,阿行看起来居然还是不太对劲。   闻言,谢行鸦青色的睫毛不觉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就掀起眼帘,对上了宁柯那双透着点探究的琥珀色眸子:“没……没事,哥哥。”   ……看看,这叫没事?   连哥哥都叫上了,不说别的,自从谢行来公司实习之后,有外人在的场合他向来是不会这么叫他的。   意料之中的,旁边几位谢氏集团同行的工作人员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迫于宁总一直以来的威慑力,也是瞥了一眼就没再敢多看了。   谢行也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有些歉意地看着宁柯,像是突然垂下尾巴的小狗。   明明是已经高出宁柯快一个额头高度的少年,此时在他面前却是气势全无。   宁柯有些无奈地抬手按了一下眉骨,看着谢行可怜兮兮的眼神,他到底还是没忍心多说什么。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给小家伙留点面子。   此时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响,终于是到了政府大楼的顶层,宁柯抬步迈出电梯间的时候,才随意向身后挥了挥手,叹息着说道:“快跟上。”   谢行愣了一下,转瞬尾巴就又开始摇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宁柯的身后。   嘿嘿,哥哥没有怪他,嘿嘿(*^▽^*)   ……   顶层的报告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几人在入口处领了挂牌才被志愿者领到了谢氏集团的位置上。   他们被安排在最前排靠左的位置上,视野相当好。   不过唯一令人不快的,便是隔壁就是腾云的牌子,秦煜正低头敲着电脑,没有看见他,不过他后排的萨拉倒是迎上了他的视线,友好地向他眨了下眼睛。   她今天把银白色的卷发梳成了高马尾,穿着浅米色的女士西装,脚上的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踹着前排秦煜的椅子,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   宁柯也对着她弯了下眼睛,这时身后的谢行却突然低声对着他说道:“哥哥,我和宋洋哥去后台抽签了?”   宁柯这才收回了放在腾云那边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等到人走了,宁柯才翻出了刚才在入口处志愿者塞给他们的宣传册看了一会儿,这上面也是写的西京这些年用以发展经济的重点工程。   宁柯随手翻了一会儿,便想去拿搁在桌子上的矿泉水,但是他刚摸到瓶身,矿泉水瓶就被人从他的指尖拿走了。   青年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秦煜正单手撑着桌子站在他面前,另一只手里握着那瓶还没有开封的矿泉水,对着他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   他今天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不过没有配衬衫和马甲,而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也没有系扣子,显得随性许多。   宁柯不觉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因为这种款式的毛衣他之前也是穿过的。   不过秦煜好像并没有看出自己的不受欢迎,或者即便看出来了,也是当作没看见罢了:“真巧啊宁总。”   “不巧。”宁柯冷声说道,他把宣传册随手丢到桌子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抬眼看他,镜片后的桃花眼闪着漠然的光:“秦总居然还有时间来找我闲聊。”   两人虽是一站一坐,姿态都算得上闲适,但只要有人经过这两人身边,估计都会被宁柯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冻住。   他其实真的不太理解,自己对秦煜的敌意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谢氏和腾云之间的恩怨也是估计整个西京的商圈都知晓,秦煜又是怎么做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找自己说话的。   难道北美人都是这样的吗?一群受。虐。狂吗?   面对宁柯的冷漠,秦煜却好像是没听见一样,他沉默地看了宁柯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口道:“宁总和之前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倒也不算他没话找话,从前他见过的宁柯更像是收在剑鞘里的宝剑,看起来时刻都是温文内敛的,很符合他对华国人的第一印象。   但是今天的模样却好像是把他内里的锋芒和那如冰似玉的冷意全部外放了出来,不过在秦煜自己眼里,这倒并没有让他显得更加高不可攀,而是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就好像锋利的银剑突然出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人总是会被自己的同类吸引。   宁柯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说的话像个神经病:“秦总如果是太闲了,大可以出门直走,去坐地铁二号线,坐五站再转四号线坐三站,我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比这里更适合你。”   宁柯鲜少和他说这么一长句话,所以秦煜不觉愣了一下,真诚发问:“那是哪儿?”   “西京最好的精神病院。”   “……”,秦煜却没生气,他嗤笑一声:“宁总很幽默嘛。”   说着,他便抬手把矿泉水瓶的盖子拧开,放到了宁柯面前。   宁柯正拧着眉毛,奇怪这个癫子又要做什么,然而下一秒,秦煜却是不知从何处又变出来了一支香水百合花,插到了水瓶里,弯腰凑近了宁柯,低声说道:“真是希望这场招标会结束之后,宁总还是能和我的关系这么好。”   ……他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不过秦煜很快便又直起了身,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回了腾云的位置。   只留下宁柯厌恶地把那瓶水扣上盖子,直接甩手丢到了垃圾桶里。(大家不要模仿,大家要珍惜水资源)   刚刚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秦煜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谢行已经站在后台休息室的门口看了他们有一会儿了,此时正盯着秦煜的背影,把手里的塑封号码牌攥得咯吱咯吱响。 第71章   谢行看见这一幕的时间相当之巧, 恰好就是秦煜弯腰和宁柯说话的时候。   因为宁柯是坐着的,再加上秦煜弯腰挡住了视线,在谢行的角度就只能看见他一点白皙昳丽的侧脸。   两个人的距离看起来挨得相当之近, 宁柯却也没有向后退,这么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密交颈的情人。   也许从前谢行看见秦煜和宁柯说话还仅仅只是不舒服, 但是现在好了,他很想立刻冲上去把人拽开, 然后再打他一顿。   天天送花次次送花, 他自己怎么不变成花,自己都还没送过哥哥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不行。   他越想越憋屈:哥哥为什么还要理他, 就应该把那瓶水直接泼到他脸上(`へ?)=3。   谢行努力给自己顺着气, 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毕竟这种场合, 确实也由不得他任性。   这里还是政府机关, 要是真闹起来,当天就要上新闻头条, 然后自己就又给哥哥捅娄子了。   没事哒没事哒,只不过是一个根本不被哥哥放在眼里的失败者而已。   “怎么腾云坐在我们旁边,哪个大聪明安排的座位啊?”   宋洋刚和主办方攀谈完,此时也追到了谢行的身后,看着秦煜那一行人皱着眉。   “秦煜上个月是和西京一家本土的新兴科技公司签了联合竞标协议,那种刚起步的公司,他居然也敢去考虑。”   闻言,谢行下意识皱了下眉,轻声说道:“他是……只需要一个西京公司的名号而已,对吗?”   腾云是国外的企业, 近来又风波不断,如果单独竞标的话, 其实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是。”宋洋点点头:“他显然对腾云的技术很有信心,所以自然也就不在乎合作方的水准。”   谢行抿了抿唇,有些忧心地说道:“所以我们……”   “别担心。”宋洋拍了拍谢行的肩,轻声说道:“我们的技术就算放在全世界,虽然不是第一个提出的,但是也是第一个做得这么完善的。”   “况且……谢氏在西部那边的援助项目国家最近也很重视。”   “只要他们眼睛还好使,就知道选谁才是最明智的。”   “哎小少爷。”,宋洋此时终于注意到了谢行手里被攥得皱皱巴巴的号码牌,疑惑发问:“这号签咱们刚拿到的时候也是长这样的吗?”   他记得好像不是这样啊?   闻言,谢行一下就有些许心虚,他不觉把号码牌藏到自己身后,没再让宋洋看见,淡声说道:“也许吧。”   ……   “为了降低极化码神经网络译码器在各个阶段的维度限制,探索译码新思路,我司设计了一种基于全连接神经网络的SC分区译码方案,旨在提高编码增益和缩小所需数据集,接下来我将进行进一步论述①……”   谢行的运气确实算得上不错,给谢氏抽到了二号,至于腾云和他们的合作公司都排在谢氏之后。   所以当程风正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秦煜还坐在台下,手里转着自己带过来的钢笔,半晌才蹙着眉转过身去问萨拉:“他说的什么?”   “嗯?”,萨拉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商业场合,正躲在秦煜的椅子后面低头玩手机上的单机小游戏,听见秦煜的问话这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前面的大屏幕。   上面是一张基于计算机模拟出来的神经网络图,线条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你觉得我看得懂?”   “不过……”,萨拉看了一会儿,却好像又看出来了什么:“之前李牧留给你的东西里有这些玩意儿吗?”   “你也发现了?”,秦煜的灰色眸子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半晌才偏过头去看宁柯的方向。   青年正姿态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看得出来心情十分轻松,面上的神情也不像刚刚面对他时那样冷冽,而是温雅柔和的。   看上去胜券在握。   秦煜脸颊上的一块肌肉不觉抽动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所以他是早有准备,自然不会理会我的提议。那之前他看我在自导自演岂不是像看傻子一样?”   想到这里,他探过身去问和他隔了几个座位的腾云的技术总监:「Hey,Richard.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闻言,男人微微前倾了身子,神色却是有点游移:「先生,其实关于这方面我们技术部也试图进行过相关的研发,只不过因为上个世纪提出的这个理论有些理想化了,我们也就一直没什么起色。」   「我也没想到华国会有人做出来。」   他的说法其实已经很委婉了,但还是让秦煜有些头疼地闭了下眼:「我明白了。」   秦煜又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萨拉:“父亲最近在做什么?”   萨拉还在低头专心玩跑酷小游戏,刚刚操纵着一个小人跳过一个断崖,闻言连头都没抬地答道:“最近北美那边在准备换届大选的事情,他在忙着……”   她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左右逢源,我估计这几个月他可能都没空管我们。”   闻言,秦煜抬手按了一下鼻梁:“那就好。”   萨拉终于把目光从手机游戏上移开,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吗?你最近真的很奇怪,秦煜。”   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看不懂的古怪,相比于在北美的雷厉风行,还有刚到西京时候的果断和不留情面,现在的秦煜总是给她一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感觉。   而且要是再准确一点,好像就是自从他把自己支去沿海,而他却跑到城西发疯的那次之后。   硬要说的话,好像是只有面对宁柯的时候,他看起来才会有点兴致。   好像是躺在棺材里的人突然诈尸了一样。   闻言,秦煜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他别过头,灰眼睛里闪着点意味不明的光:“没事,玩你的游戏去吧。”   ……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谢氏的述标终于完全结束,按照市政府规定的回避原则,述标完成的团队需要先行离场。   宁柯正坐在宾利的副驾驶位置,低头用笔记本电脑看着市政府的官网信息,等着宋洋他们去把U盘取回来,顺便清掉留在后台电脑里的信息记录。   毕竟就算竞标失败,在这种技术正式投入市场之前,这些代码和模型都应该是绝对保密的。   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宋洋才从大楼里出来,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我回来了宁总。”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随便抬头瞥了一眼,却是没发现谢行的身影。   他下意识蹙了下眉问道:“阿行呢?”   自从上次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要是在陌生场合里看不见谢行,宁柯下意识就会有点慌,尤其是今天这里又有秦煜。   宋洋却是又耸了耸肩:“小少爷说他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让我们出去等他。您放心宁总,程风他们还在里面呢,况且这里还是政府大楼,不会出事的。”   但是宁柯还是提着一口气,直到十分钟之后,才看见谢行飞快从大楼里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谢氏的员工。   青年终于松了那口气,看见谢行拉开车门坐到后排上才别过头对着他挑了下眉梢:“干什么去了?”   谢行扯开自己的西装纽扣,对着宁柯笑了一下:“有东西落在后台了,就去取了一下。”   “哥哥,我们现在回公司吗?”   少年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转移话题的有点明显,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宁柯。   宁柯:……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搞不明白现在这些小孩儿了,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几岁,但是心思却又那么难猜。   但是宁柯还是没说什么,他侧过身把电脑递给了后排的谢行:“有一份审批表有空看一下。”   谢行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是少年的注意力却是不觉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因为车厢里暖风开得很足,宁柯就把西装外套搭到了自己的椅背上,露出了扎在西装裤里的笔挺衬衫。   没有了外套的遮挡,动作间被西装裤裹住的腿部线条便显得清晰了许多。   还勒出来了里面皮质衬衫夹的痕迹。   衬衫夹……   其实谢行之前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没用过,是前些天宋洋哥替他选参加竞标会的正装的时候才和他说起过。   所以谢行自然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居然是绑在大腿根上,宋洋告诉了他之后,他就立刻严词拒绝,他是绝不会用这个东西的。   啊,那穿的时候也太尴尬了吧,他这个年纪又恰好是最好面子的时候。   但是它偏偏又是正式场合着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为了保证衬衫时刻的熨帖。不过谢行没想到今天哥哥也会用它。   宁柯常年都习惯穿长裤,但是赋闲在家洗完澡之后还是会不那么正式,所以谢行不只一次见过宁柯细白优美,却又同时不失男性力量感的腿部线条。   哥哥的肤色本来就白得晃眼,那常年不见光的皮肤应该会更白吧。   衬衫夹又大多是黑色的皮带,勒在上面……   “阿行!”   宁柯随手把电脑扣上,丢到宾利后排,从驾驶座的置物架上抽了两张纸巾出来,探身按在了谢行的鼻翼两侧,顺便用两只瓷白的手指抬起了少年的下颌。   然后有些困惑地开口:“西京的冬天也没有这么干吧,空调也有加湿?怎么还能流鼻血,最近休息得不好吗?”   谢行仰着头:(*?????)   对着宁柯那双透着关切的琥珀色桃花眼,他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72章   从西京的市政府大楼一直到谢氏集团有将近半小时的车程, 不远不近。   虽然谢行的鼻血在宁柯的急救手法之下十分钟之后就止住了,但这段路余下的路程里,他依旧用纸巾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 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电脑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报表。   今天他是真的有些被自己震惊到了,从前他虽然对哥哥也会有些越界的心思, 包括那场梦,包括那个冬夜里抑制不住的亲昵。   但是, 这些事至少还没有直接被捅到哥哥面前……   谢行有些头疼的捂着脸俯下身, 高挺的鼻梁都快磕到了电脑键盘上。   他虽然不至于标榜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但是至少, 这样明显的生理冲动此前还从来都没有过。   而且……他甚至还想对哥哥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把清瘦又漂亮的青年像梦里那样按在自己怀里, 让他漂亮的桃花眼漫上绯红, 吻他的眼睫, 他的鼻梁,还有漂亮的唇瓣。   让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更别说什么不能永远陪着自己的话了。   他一点都不想听话,他偏要和哥哥一起长长久久。   当然了,这些事他也就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爽一爽。   想到这里,谢行又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宁柯:“……(¬_¬)”   宁柯其实已经透过后视镜看了谢行有一会儿了,他不太懂小家伙为什么突然一副想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甚至还要打自己。   不就是上火流个鼻血吗?好像谁还没遇到过一样。   现在的小孩儿都已经注重个人形象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抬手摸了摸鼻梁,把银色金属边框的眼镜顺手也拿了下去,终于还是没再接着看下去,轻声唤道:“阿行?”   谢行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 他五官凌厉的半张脸还被纸巾盖着,只露出了深邃的眉眼, 仰头看人的时候,下垂的眼尾便会无端衬托出少年的几分委屈。   见状,宁柯不觉浅淡地叹息了一声,……明明是长相那么出众的男孩子,平时在学校和公司冷着一张脸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沉稳的。   现在在谢氏的研发部也算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可怜兮兮的,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还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对自家的小孩儿有些滤镜呢?   “还捂着脸做什么,这里都是自己人,又不会笑你。”宁柯不觉有些好笑地说道。   摘掉了眼镜之后,宁柯那对清透的桃花眼便完全显露了出来,没有镜片的遮挡,便显得不再像刚刚那般冷肃,而是谢行最熟悉的,温文柔和的样子。   不过谢行现在根本没脸见人,尤其是宁柯,他重新把脸藏到了电脑屏幕后面,闷声说道:“没事儿哥哥,我就是觉得我还没完全好。”   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掩耳盗铃没什么区别,他的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五以上,即便是在商务车宽敞的后排也是显得有点憋屈。   落在宁柯眼里,就像是一只闯了祸的大型犬试图把自己藏在塑料袋后面,甚至那塑料袋还是透明的。   他忍了一会儿笑,这才勉强正常地开口说道:“好吧,那就再捂一会儿。”   一旁正在开车的宋洋也不觉抬手遮掩了一下自己上扬的嘴角,他自然不会不敬业到工作时间听八卦还要在上司面前笑,但是又确实忍不住。   其实小少爷刚来公司实习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对这名空降的年轻人多少有些不满。   谢氏集团是整个西京的龙头,就算是实习生也个个是出类拔萃的,莫名来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小男生进到最需要实力的研发部,任谁都不会乐意。   但是共事了几个月,他们就发现这个男孩儿虽然过分年轻,但是能力并不输给任何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但是依旧谦逊有礼。   至少在宋洋眼里,只要未来多加培养磨砺,相比于宁总,小少爷也是不遑多让的。   但是当面对的人一换成宁总,小少爷就突然变得和十几岁的平常男孩子没什么两样,而且……还相当讨人喜欢。   从前他从来都没见过宁总对谁这么关照过,想来也是和这个有关系吧。   ……   招标结果公示的那一天是竞标会结束后的差不多七天之后。   这几天西京下了进入冬天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甚至还持续了好几天,今早就又飘起了雪花。   随着积雪加厚和道路结冰,这几日气温也又降了一截,已经到了零下十几度。   原主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即便宁柯已经努力好好调理了几个月,但这种事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见效的。   所以抵抗力相比于健康的成年男性还是差了一点,于是降温的第一天,他就很不幸地感冒了,这几天说话一直带着鼻音,喉咙也不舒服。   这天宋洋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刚把感冒冲剂冲好,准备要往嘴里送。   “宁总宁总!”   他一把推开了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因为情绪亢奋每控制住力气,导致门板直接撞到了办公室的墙壁上又弹开,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宋洋虽然年轻,但向来在工作上也是沉稳的,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宁柯被这一下吓得不轻,所以不小心被药汤呛了一下。   他别过头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直到眼尾都咳出来了眼泪,才用细长的手指按着鼻翼重新回过头,哑声问道:“什么事?”   但是他有点沙哑的嗓音却并不难听,相反,比起平时还要缱绻许多,让宋洋都听得浑身颤了一下。   顶着宁总那对不止被一个秘书办的小姑娘说过天生适合做玩弄感情的渣男的桃花眼,宋洋下意识又默念了一遍自己是直男,这才把刚才一直抱着的笔记本电脑送到了宁柯面前,接着说道:   “宁总,市政府的官网刚发的通告,我们中标了,就是研究院那个项目。”   宋洋的语气里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趁着宁柯低头看网页的时间,他又接着补充道:   “我也是刚听说,本来腾云和他们那家委托的小公司本来也有机会拿下一个小项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语调里就开始带着点幸灾乐祸:“他们述标的时候先是网线接触不良方案放不出来,之后取硬盘的时候又不知道被他们哪个员工弄丢了,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   “总而言之,政府那边的官员和专家对他们的态度不太满意,所以最后就算是一个米粒大点的小项目也不愿意给他们了。”   “现在几乎整个西京的公司都在笑他们,唉,也是活该他们倒霉……”   闻言,宁柯本来正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划动的细白指尖不觉停滞了一下。   网线断了,硬盘又找不到……   虽说腾云总是会做很多让人讨厌的事情,但是也是北美的老牌公司了,不管是运作模式还是员工的筛选,都不可能在这种正式场合犯这些低级错误。   简直蠢到让人不敢相信那竟然是秦煜的手下。   想到这里,宁柯就不觉回想起来了招标会结束那天准备回公司的时候,落在他和宋洋之后的谢行,还有问他问题时有些明显的回避。   所以……阿行说他有东西落在后台,其实是去拔网线了吗?或者顺便又把硬盘藏起来了?   宁柯想到这里,不觉抬手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   虽然有点幼稚,但是好可爱啊小家伙。   想到谢行那么大一只蹲到机箱边去松网线的插口,他就不觉心里一软,一时也没去想万一有监控拍到怎么办,不过就算拍到了,也不是大事。   或者,也有可能是他雇人干的,这种事在商圈也算是常见。   不过虽然有用,但是缺德,很少有人会真的去这么做。   哦差点忘了,他之前也浇死了秦煜的盆景,真不愧是他弟弟呢。   宋洋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地说着腾云的风凉话,听见宁柯的声音便立刻闭嘴了:“宁总?”   啊他太高兴了,都忘了宁总在工作时间是不喜欢有人太嚣张地嘻嘻哈哈的,要是放在小少爷回家之前,估计他现在就在收拾东西准备滚蛋了。   但是意料之外的,宁柯却并没有说宋洋什么,只是抬手把笔记本电脑重新扣上,推到了宋洋面前。   “既然是好消息,那就给全公司的员工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下午你们秘书办和研发部可以早点下班,想要出去吃饭庆祝的话,直接跟餐厅报我的名字。”   “这些都走我的私人账户就好,工资从我的分红里扣。”宁柯手指撑着太阳穴,带着一点鼻音地把话说完了。   其实宁柯和原主在公司管理方面很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宁柯真的对自己的员工相当大方,不说奖金和年终奖,他每周还会固定地请全公司喝下午茶。   闻言,宋洋便不觉欢呼了一身:“谢谢宁总!我现在就回去通知。”   他抱着电脑走了几步,便又想起来了,回过头问道:“宁总不去吗?”   宁柯刚把那杯感冒冲剂喝完,他抽出两张纸巾擦了下嘴角才笑着说到:“我这样能吃什么,你们玩得开心点就好。”   “奥对了,记得带上阿行,他最近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就是盯着他点别喝酒了。”   再像上次那样,他就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   说完,他便又别过头咳了两声。   “好嘞,宁总。您也注意点身体。”   宁柯按着眉骨点点头,便又重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彼时他还尚不知晓,今晚他又会被一只黏人的小狗缠得死紧。 第73章   其实自从进入了一月, 尤其还是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之后,宁柯的工作状态就要变得颓靡许多。   加上最近又感冒,往往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他就开始犯困, 所以今天下午在宋洋他们提前下了班之后没多久,宁柯就也难得的翘班了。   不久之后宋洋就给他发了今晚他们两个部门要聚餐的餐馆, 是西京本地一家挺有名的川菜馆,口味很正宗, 价格也算是平价。   宁柯看见那家餐馆的名字就不禁开始庆幸幸好自己今晚不去凑热闹, 不然他可能当场表演一个胃痛到昏倒。   他在谢氏集团楼下的一家砂锅店简单地解决了晚饭,发现居然也才下午四点多。   于是他便开车去了西京最大的一家购物中心, 准备给谢行挑一件礼物, 自从他来公司之后, 他还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至于谢行马上就要到的十八岁成人礼礼物, 其实宁柯很早就准备好了。   最后他在一家自己上辈子最喜欢的高定珠宝店选定了一条项链,其实倒也不是多么的价值连城, 也不是全球限量的新款。   只不过是因为他看见那用黑钻和巴洛克珍珠镶嵌成的小狗吊坠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谢行。   况且,成了年阿行就马上要上大学了,估计要谈一场恋爱,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男孩子要是在穿搭上有点点缀会增色不少。   等到逛完商场已经是差不多六七点钟了,因为是深冬,天总是黑得格外早,宁柯趁着夜色回了四季湾的房子,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九点多的时候, 宁柯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晚间新闻,他刚喝了感冒药, 正是有点犯困的时候。   但是就在这时,他刚刚随手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上面显示的,赫然是宋洋的名字。   ……也太敬业了吧,吃饭出去玩的时候都有空处理工作。   宁柯叹了口气,有些懒懒地探过身从茶几上摸过手机,举到了自己耳边:“喂,宋洋。这么晚了什么事?”   对面的宋洋似乎有几分犹豫,直到宁柯的耐心都有点告罄了,他才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宁总,那个……我和小少爷现在在四季湾楼下,他,嗯……”   宋洋有些头疼地看着此时正坐在单元楼门口执着地不肯动的少年,接着有些委婉地说道:“小少爷应该是又喝了点酒。”   宁柯:“……”   “今天不是专门说过让你盯着他点吗?”宁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已经顶着困倦从松软的沙发里挣扎着起身,准备去衣帽间随便扯一件外套穿着下楼。   对面的宋洋明显有些生无可恋:“我盯着了呀宁总,但是也不知道是人太多,还是他们谁把青梅酒和青梅绿茶拿混了,总之我看见小少爷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青梅酒?”,宁柯正歪头夹着手机翻着衣柜:“这酒能醉?”   上次在宴会上谢行喝的那杯自由古巴是因为含了劲很大的朗姆酒,那也就罢了,但是川菜馆里的青梅酒?那分明就是酒精饮料吧?   对面的宋洋又磕巴了一会儿,这才把话捋顺接着说道:“倒是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因为小少爷听见别人叫他还是有反应的,我送他回四季湾一路上也挺顺利,就是一到公寓楼下,他就……”   宋洋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坐在公寓楼大门石阶上的少年,他双臂环抱着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脸也埋在胳膊里,让人看不清神色。   但这姿势,就好像是正在委屈自己被抛弃了一样。   宋洋:……宁总只是生病了不想来凑热闹,又不是不要你了。   宁柯不知道对面的情况,便无奈地“啧”了一声:“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五分钟之后,宁柯裹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坐电梯到了楼下,一看见宁柯,宋洋好像终于找到了组织。   苍天可鉴,这是他这个打工人最高兴见到老板的一次了。   “宁总!”宋洋举着手机对着宁柯喊道。   听见这个称呼,谢行便突然不委屈了,他猛地抬起头站起身,双眼亮晶晶地喊道:“哥哥!”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像喝多了的样子。   宁柯掀起眼帘看了一会儿谢行期待的眼神,就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宋洋:“你确定他喝酒了?”   他琥珀色的桃花眼虽然因为困倦微微敛着,还盈着点水色,但在灯光下依旧是很有穿透力的。   少年的神志分明还是清明的样子,只不过是情绪相比于平时要更外放一些。   见状,宋洋也瞪着谢行,错愕之余就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欺骗,但还是倔强地捂着心口说道:   “宁总,您看小少爷平时也不这样是吧,肯定就是喝了嘛。”   话音刚落,谢行好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就抬步走近了宁柯,一直缩在外套袖口里被捂得格外暖和的手顺着青年微长的羽绒服袖口就钻了进去。   谢行骨节匀亭的手指先是在宁柯因为体质原因泛着点凉意的掌心里轻柔地摩挲了几下,紧接着便接着向上,直到握住青年腕骨有些突出的清瘦手腕,把他的整只手都包裹在了自己手里。   不过他面上的情绪却一点都不像他手上的动作一样具有侵略性。   反而只是垂着那对深邃的黑眼睛看着宁柯,好像是正期待着被主人接走的小狗。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宁柯也闻见了轻微的青梅香气。   宁柯:……好像是和上次挺像的。   青年没有挣开谢行的手,不过这次倒不仅仅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少年的手掌干燥又温暖,握起来格外舒服。   宁柯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宋洋说道:“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不辛苦不辛苦,宁总。”   宁柯任由谢行拉着自己,两人就这么一起回了家,宁柯按开客厅的灯之后就把自己的手从谢行手里挣了出来,把羽绒服脱下来随手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   他正想着厨房的储物柜里好像放了几包醒酒汤的料包,所以自然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年眸色闪烁了一下,好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所以在他刚转过身来的下一秒,谢行就猛地扑了过去,隔着宁柯身上那件宽松又垂坠感极好的丝质家居服,一把箍住了青年细瘦的腰。   少年正值火气最旺盛的年纪,进门脱了外套之后身上便没有了冬夜里的凉意,高领的羊绒毛衣却沾染了他灼热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贴到宁柯身上,让他难得懵了一下。   所以也根本没想起来去反抗,不过现在就算他想反抗,他自己那点力气也根本抵不过谢行。   他被谢行抱着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直到宁柯的小腿撞到了沙发,两人便一起跌进了松软的沙发垫里。   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宁柯的腰背甫一挨到沙发背,谢行的腿便顶开了宁柯原本并拢着的膝盖,不容置喙地顶了进去,把身姿纤瘦的青年严丝合缝地按到了自己怀里。   也是直到这时,宁柯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慌乱,上次就算小家伙黏人,但也没有到这种地步啊。   他下意识向后仰了下脖颈,白皙优美的颈线在客厅的灯光下更加晃眼。   他的视线因为落到了天花板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谢行的眼神暗了一瞬,目光也落到了自己脆弱的脖颈上。   宁柯细白的手指按到了谢行的肩膀上,想要把人推开,但是下一瞬,他整个人便突然僵住了。   谢行的右手手指一根根缓慢地伸进了宁柯的左手指缝,直到两人的手完全扣在一起,但这都已经不算什么。   因为此时谢行的左手却是撩开了宁柯宽松单薄的睡衣下摆,顺着细韧的腰线探了进去,牢牢掐住了他的腰。   可能只是在几秒钟的时间之内,宁柯就感觉自己的脊背漫上来一股酥麻,整个人瞬间便软了下去。   他全身有些无力地陷进松软的沙发垫里,连眼前明亮的灯光都显得有几分朦胧。   几乎没有人知道,后腰是宁柯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可能估计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这个位置太过私密又脆弱,他几乎没让谁有机会碰到过。   当然了,上辈子生病的时候在医院做腰椎穿刺时除外。   但即便是那时候,也没有到现在这种境地,也不知是因为感冒时全身都有些绵软,还是因为谢行的手掌温度太过灼热。   总而言之,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只被困在野兽身下的猎物。   宁柯挣扎着喘息了一声,从牙关里艰难地挤出一声:“放开我,谢行。”   没有人回应他。   宁柯几乎从来没叫过他全名,但是此时谢行却并没有理会。   他的下颌正抵在宁柯泛着沐浴露清香味的颈窝,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他那对深邃的眸子里神色暗沉,带着点痴迷和偏执的占有欲。   要是宁柯看见了的话,就会发现那眼神压根不像一个喝了酒之后神志不清醒的人。   哥哥脊背上的皮肤比他想象中还要细腻顺滑,细腰清瘦却又柔韧,他真的单手就能牢牢握住。   指尖恰好就能触碰到青年腰后微微凹陷的腰窝。   他的手指没忍住又加了点力道,就感到怀里的人又颤了一下。   哥哥就在自己怀里,被自己牢牢地掌控着,动弹不得,只能脆弱地向自己讨饶。   谢行微微别过头,看着青年因为在忍耐着什么而敛着的桃花眼,鸦青色的睫毛正在无助又剧烈地颤着。   眼尾还有些许溢出的泪光。   好漂亮,好舒服……好爽。 第74章   其实谢行很清楚, 哥哥向来不会是轻易就能被人拿捏住的人,现在的脆弱仅仅是因为他根本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的接触。   等到他缓过来,说不定自己立刻就会被掀到地上, 然后被骂一顿或者打一顿。   想到这里,谢行却莫名联想起了之前段瑶在朋友圈里因为看小说而发的疯。   要是哥哥也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谢行突然感到自己下身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靠。   他在心里无声地骂着自己,单膝撑着沙发沿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 但是谢行还是怕宁柯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于是他看着面前青年莹润的耳廓,突然灵光一闪。   宁柯刚感觉自己身上恢复了点力气, 准备抬手去推人, 但下一秒, 左耳的耳垂却传来一股濡湿的触感。   是谢行张嘴把那里的软肉含了进去。   ……!(oAo川)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宁柯的容忍底线, 他终于忍无可忍,试图去别住谢行的腿把人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但他刚抬脚勾住谢行的小腿, 下一秒少年便松了口,在自己耳边嘟囔了一句:“好香。”   宁柯:……?他难道是什么好吃的肉骨头吗?   好像是在证明这一点,谢行松开了原本牢牢掐着青年侧腰的手,转而只是虚虚搭着。   窝在宁柯颈侧的头也突然开始拱来拱去,高挺的鼻梁和微凉的唇瓣不时蹭过青年白皙的侧颈,时不时还会轻轻地咬一口。   ……所以是真把他当成吃的了?   宁柯一时有些无语,连自己要把人推下去这件事都忘了。   青年微微侧过头,对着谢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狗吗?”   宁柯其实只当这句话是自言自语,或者单纯是一句抱怨,也根本没想谢行会回答, 但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颈侧的少年应声答道:“汪!”   宁柯:“……”   不行了, 他真的被气着了。   他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给自己顺了一会儿气,默念了好几遍自己不应该和喝醉把自己当成狗的小孩儿计较。   这才重新抬起头,用空着的右手掐住了谢行的下颌,终于是把少年的头从自己的颈侧推开了。   宁柯手上没太收着劲儿,把谢行原本削薄的脸侧都硬是掐出了点肉出来。   此时谢行的眼底已经彻底褪去了刚刚那令人心惊的侵略欲,重新变得有些委屈和茫然,好像对于自己突然失去了眼前的美食一事而深感遗憾。   不过此时在谢行眼里,现在的宁柯和一块散发着香味的小蛋糕没什么区别。   青年那漂亮的桃花眼的眼尾托出了一抹绯红,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消失,睫毛微微敛着,便显得看人时的眼神有几分漠然。   他的皮肤太薄太白,刚才自己就那么随便嘬了几下,颈侧就已经有了些浅红的痕迹,宽松的丝绸家居服领口也被自己蹭开,把锁骨完全露了出来。   因为主人刚刚受到的磋磨,那里也泛着清浅的粉红色,诱着人想一口咬上去,直到面前漂亮的青年彻底哭出来。   即便还被宁柯掐着脸而显得有些狼狈,但是谢行还是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宁柯感受到了他的喉结在自己手下滚动,还有深邃眼底明显的渴望,就好像自己真是根香喷喷的肉骨头。   不过不知为何,相比于秦煜看宁柯的眼神,谢行的眼神却是截然不同的,不同于秦煜阴沉又倨傲的占有欲,他的眼睛里似乎永远都是直白又赤诚的依恋。   以至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被谁这样看过的宁柯压根没往爱意那方面去想。   宁柯只觉得自己两世英名,还没被谁当作骨头啃过,甚至对方此时还一脸意犹未尽。   他不禁火气更盛,没忍住用了在谢行面前前所未有的语气冷声道:“给我下去。”   要是此时听见这语气的人是宋洋,或者是秘书办的任何一个人,估计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   但是谢行……他又被骂爽了。   身下的异样感不减反增,谢行在心里骂着自己变态,但是为了自己今天的小命着想,还是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起身向后退了几步,顺势跪坐在了灰色的羊毛地毯上。   他倒也不是喜欢这个姿势,重点是这样坐着的时候毛衣的下摆能遮住自己愈演愈烈的生理反应。   他真的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癖好。   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他还真是挺喜欢的。   身高已经比自己哥哥要高出一截的少年就这么脸上顶着被掐出来的手指印,可怜又委屈地仰视着此时靠坐在沙发上,有几分凌乱和狼狈的美人。   宁柯:……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怎么你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啊?   算了,他和一个酒量差成这样的小孩儿计较这些什么?   他抬手按着眉骨闭眼冷静了一会儿,正想着按照常理来讲现在应该做什么,但就在这时,宁柯却感觉自己的裤腿被轻轻拽了一下。   青年睁开眼,就看见谢行手里揪着自己的睡衣裤腿,正仰头看着自己,试探着开口唤道:“哥哥……”   闻言,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认出来我了?”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对不起……”   谢行也是最近才摸清楚,哥哥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装可怜。   宁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知道自己喝不了酒,还硬要喝是为什么啊?”   谢行抿了下唇,原本仰头看着宁柯的眼睛却是垂了下去,沉默地盯着客厅地面上的长毛地毯。   在宁柯眼里,也许那是一种知道自己犯了错的羞愧,但其实现在谢行心里是满满的心虚。   他确实喝了酒,但自从上次在宴会上出了那事之后,他就开始偷偷地练自己的酒量,连宋洋哥在内都不知道这事。   几个月过去,不说千杯不醉,也算是能应付大部分的社交场合了。   所以他今晚全程都是装的。   不过……勇敢的人才有奖励,他一点都不后悔。   宁柯显然并没有发现,只是以为他直到现在才清醒了点。   青年终于直起身,抬手理了一下自己散开的领口,眼睛却没有看着谢行,接着故意说道:“本来今天还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谢行一下也不装委屈了,期待着抬起头,看见宁柯重新恢复了从前惯常的冷清模样。   长腿。交叠,桃花眼清透,目光却是看着落地窗,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现在不想给了。”   谢行:Σ(⊙▽⊙“a   少年再顾不上别的,直起身一把抱住了宁柯的小腿,把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宁柯下意识的动作比思想更快,抬脚就踹上了谢行的小腹,他的力气并不算大,但是少年还是闷哼了一声。   宁柯没意识到这一声和寻常的痛呼有些不同,因为他当即便收回了腿,直起身着急把人拉开:“没事吧阿行?”   宁柯本来还想撩开谢行的毛衣看一眼,但是少年拼命拽着,他到最后也没能成功。   笑话,要是让哥哥看见,别说以后和哥哥在一起了,连明天的太阳他都看不见。   谢行等到自己小腹那股火烧般的灼热感慢慢褪下一点,不至于影响自己说话的语气,这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宁柯:“哥哥对不起。”   宁柯:……唉。   他一时再生不起来什么气,探过身把回家时随手搁在沙发旁置物架上的礼品袋拎了过来,也半蹲到谢行面前,把袋子递给他:“拆吧。”   这便是不想再计较今晚的事情的意思了。   谢行心里一时欢喜,把扎着丝带的精美礼盒从袋子里取了出来。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哥哥送的自己什么,因为不管是什么他都喜欢,就算真的是根肉骨头。   但是打开首饰盒的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他也确实没想到会是项链。   不过谢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把项链把首饰盒里取出来,纯银的链子在客厅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把项链递到宁柯:“哥哥,我不会戴。”   宁柯:……你真理直气壮。   不过这倒确实是一个问题,这家高定珠宝店的首饰卡扣设计有些复杂,第一次见的人确实搞不清楚。   他任命地接过银链,娴熟地解开卡扣,给谢行戴在了脖子上,又细心调成了合适的长度。   顶着谢行期待的目光,宁柯退开一点去看效果,不觉为自己的审美感到格外满意。   谢行并不常戴除了手表和胸针之外的配饰,但是设计简约的项链和高领的羊绒毛衣,还有圆领的卫衣都很搭。   原来不知不觉,自家小孩儿已经至少看起来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了。   从一开始的想置身事外,一直到现在认识越来越多的人。   原来不孤独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宁柯正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谢行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自己胸前的吊坠,正低头看着。   那是一只小狗的侧身剪影,尾巴扬着,看起来兴高采烈的。   谢行的心里突然也涌起来了一股隐秘的欢喜,不过这和单纯地收到礼物无关。   倒更像是一种归属感。   就好像是小狗终于被主人挂上了吊牌。   ……好开心。 第75章   谢行心里揣着这么一股热腾腾的欢喜, 就这么一直到了一月二十八号。   是一个周六,也是他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   最近谢氏集团一直在忙年会和庆功宴的事情,秘书办每天都在连轴转, 研发部虽然闲了下来,但是谢行还要帮宋洋哥他们的忙, 也是有好几天没怎么看见宁柯了。   二十八号这一天,谢行跟着宋洋去酒店宴会厅最后一遍确认场地和流程, 回到御景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谢明珏肯定已经睡了, 但是别墅一楼的灯光还亮着,因为吴姨还在等他回来, 准备给他做一顿夜宵。   等到谢行洗了手换了衣服, 餐桌边已经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谢行低声道了谢, 紧接着便问道:“哥哥回来了吗?”   “宁先生啊, 宁先生是九点多回来的,现在应该也睡了。”   闻言, 谢行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看来还是要等明晚宴会上的时候才能看见哥哥了。   谢行在外面跑了一下午,只跟着秘书办吃了盒盒饭,所以很快便把那碗面片汤吃完了。   “先提前祝小少爷十八岁生日快乐了,明天你们应该都在外面,我也见不到你。”吴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着他笑道。   谢行略有些腼腆地道了谢,却是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除了母亲之外的生日祝福。   其实他此前的生日过得都很简单,母亲早上会给他做一碗清汤挂面,再在面里卧一个鸡蛋,晚上下工时会在蛋糕店给他买一块打折处理的奶油蛋糕。   没有蜡烛, 也没有昂贵的礼物,和纷至沓来的祝福。   但是在那个时候, 他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人似乎总是得寸进尺的,除了母亲之外,他突然开始期待,明天什么时候能听见哥哥的那一句生日快乐。   等到谢行冲完澡又洗漱完,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他把卧室里的吊灯关上,只留了一盏床前灯,打算在睡前再看一会儿书。   但他刚把书里的书签取出来,自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便亮了一下。   谢行不觉一怔,拿起看的时候发现居然是宁柯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爱心)哥哥:还没睡呢吧,阿行。   谢行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去打字。   谢行:没有!哥哥是有事吗?   (爱心)哥哥:那就来给我开个门吧。   (爱心)哥哥:猫猫伸懒腰jpg.   谢行愣了一会儿,才赶紧把书丢到一边,一把掀开了被子,连拖鞋都没来得及去穿就小跑到了卧室门口。   打开门之后,宁柯正站在房门口,丝质家居服的外边还披着件浅米色的针织衫,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气质温柔又典雅。   “哥哥?”,少年不禁有些错愕。   谢行没想到宁柯会这么晚来找自己,哥哥的作息时间一直都很规律,晚上也从来不会睡太晚。   宁柯看着谢行虽然有些惊讶但还透露着明显的欢喜的脸,不禁温和地笑了一下。   “来给你送生日礼物。”   “十八岁生日快乐啊,阿行,祝贺你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是小男孩儿了。”   谢行看着宁柯温柔笑着的桃花眼,没注意到身后墙壁上的电子挂钟显示屏此时刚刚从23:59跳到了00:00。   “不让我进去吗?”宁柯笑着问道。   “啊,啊让的。”谢行现在就像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一样,有点踉跄地让开了门边的空间。   其实宁柯很少来谢行的房间,所以这次来之后就感觉这间卧室相比于自己的记忆里变化很大。   实木的书柜里不再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商科,数学还有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书,还有装订成册的外文文献。   书桌上有几个谢明珏送给他的小摆件,至于自己送他的毛绒恐龙,还是好好地坐在枕边。   宁柯随手按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坐到椅子上,把刚刚一直放在身后的礼盒推到了跟过来的谢行面前。   相比于平常的礼盒,看起来倒更像是个精致的皮匣子。   谢行抬眼看了宁柯一眼,见他依然笑得温和,似乎也没有多说什么做解释的意思,只是示意他把箱子打开。   少年抿了下唇,终于抬手打开了匣子上精致的锁扣。   盒子里面躺在名贵的深蓝色天鹅绒布料上的,赫然是一把造型独特,以致于一眼就能认出的**。   属于廓尔喀士兵代代相传的的荣耀,他们曾经信奉“与其懦弱地活着,还不如就此死去。”   不过最夺人眼球的并非仅仅是军刀,而是刀身外面用棕褐色牛皮做的刀鞘,上面用金银丝线绣出了繁复的花纹,还镶嵌着红蓝宝石和绿松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点神秘的光泽。   宁柯伸出自己细白的手指,握着刀柄轻轻地把它托了出来,刀锋倏然出鞘,闪出一道雪亮的寒光。   “它还没有开刃,所以相比于实用性,它的纪念意义会更多一点。”宁柯轻声说道。   “十八岁嘛,很重要的日子,我不太想送你贵重的手表或者珠宝,因为你以后不会缺这些东西。但是我想教你点道理。”   宁柯把刀身又重新收回到了刀鞘里,接着说道:“明天的宴会也许会很隆重,但那也意味着它会变成西京上流圈的一场社交性宴会。”   “所以我现在来找你说这些,是希望至少此时此刻,你的十八岁是属于你自己的。”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静默,谢行低头无声地看着那柄刀。   哥哥又送了自己一个礼物,他其实应该开心才对,但是此时此刻,他的鼻尖却蓦然泛起了酸涩。   在认识宁柯之前,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不过相比于单纯地去爱他,母亲更想教会他的,是怎么自己好好活着。   所以,他不善言辞,不善交流,更不会像那些在商界浸。淫惯了的人一样左右逢源。   他习惯独来独往,觉得旁人的关心总是无用的。   但是有了哥哥之后,他就突然体会到有一个人能无时无刻照顾到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哥哥怎么能对他这么好呢?   明明连他自己都是一个孤儿,是曾经被抛弃过的人……   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办法以后再喜欢除了哥哥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了。   “阿行,我应该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有些太过依赖我。”   闻言,本来感动到想哭的谢行霎时便忍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哥哥是一直在等他成年,成年了就把他丢掉?(;′⌒’)   “不过我倒没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好。”   “毕竟从前有个人和我说起过,她觉得拥有感情是人类最伟大之处,我一直都觉得很有道理。”   听了这话,谢行倒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宁柯面前,试探着说道:“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哥哥。”   这不是谢行第一次对宁柯说喜欢了,不过青年依旧没往别的方面去想,只以为是小孩子对兄长的撒娇卖乖。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谢行的侧脸,轻笑着说道:“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今天想说的话也确实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宁柯指了指盒子里的军刀:“你应该看不出来,其实这把刀鞘的价值要比这柄刀本身要更高。”   “这也是我想让你明白的一件事,你可以锋芒毕露,锐不可当,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把这份锋锐隐藏起来。”   “情感虽然美好,但是也会让人拥有软肋,在你学会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之前,你要学会藏锋于鞘。”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便没再笑了,桃花眼温润又平静,就这样淡淡地看着谢行。   让人很轻易地就能知道,这些不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笑,而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内敛,沉着,凡事不要冲动,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阿行。”   谢行的喉结略微滚动了一下,静默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开口说话,不过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唤了一句:“哥哥……”   闻言,宁柯倒是对着他温柔地浅笑了一下,而之后的气氛好像就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了。   他站起身,抬手揉了一把谢行因为刚洗过而显得比平常要更加柔顺蓬松的发顶:“明天记得打扮得帅一点啊,阿行。”   谢行垂着眼,任由青年揉着自己的头,半晌才抿了抿唇,重新扬起头对着宁柯说到:“哥哥,其实我还想要一件礼物。”   “嗯?”宁柯不觉有点困惑,毕竟这个小家伙其实真的很少主动向自己讨要什么东西。   “阿行想要什么?不知道托宋洋的话明天来不来得及买到。”   闻言,谢行连忙摆摆手:“不是现在,我是想……”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这才接着试探着说道:“等我高考结束之后,哥哥能和我一起旅行一次吗?”   宁柯只是愣了一下,转瞬便笑了:“好啊。”   看着青年温雅的笑意,谢行在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终于是高兴了起来。   等到高考之后,他就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他会在这段时间努力在公司里站稳脚跟。   然后……才有资格和哥哥说那一句喜欢。 第76章   谢氏集团的年会举办在谢氏旗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相比于上次主要由西京市政府承办的商务洽谈会, 谢氏显然要更财大气粗一点。   宴会厅被布置地颇有些纸醉金迷的味道,茶歇区的小吃和甜品都是请的国内外知名主厨,用来装饰的鲜花也都是今天刚刚从华国南方的花圃空运过来的。   甚至说每家公司年会都会有的抽奖环节, 奖品也是从市中心大平层到跑车不等。   而最截然不同的一点,就是这场年会还采用的是全程网络直播的形式。   这自然不是谢氏集团第一次办年会, 但是开直播却确确实实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消息放出去之后,便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公众们会好奇作为西京乃至全国的龙头企业, 谢氏的年会会是什么样子。   而商圈内部的人则会开始打听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以让这个素来在对外宣传方面比较低调的公司做出这样张扬的选择。   所以二十九号这一天晚上,从刚开始时宁柯的开幕词, 到后来谢明珏的年终总结, 再到正式对外宣布严姝和谢行的身份。   几乎每一个环节, 都是直接冲上了微博热搜榜。   包括微博的直播间里, 也全程都一直是沸沸扬扬,弹幕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西京四季湾的房子?请抽我!”   “那边的地段现在已经炒到几万一平米了吧?”   “真有钱啊……”   “快过年了, 没关系,大家再熬一熬。”   “靠自己是靠不住了,只能靠老天保佑了。”   “先别看房子了,没人注意谢家的人都好帅吗?”   “注意了呀……怎么有钱人生孩子还要卡颜值啊?”   “那位宁总是收养的哦,不是亲生的。”   “收养的也这么帅,我真破防了!”   “他弟弟风格和他不太一样啊,是看起来有点凶的酷哥呢。”   “说不定他们私底下关系并不太好,我听说豪门都是这样的。”   “快别胡扯了,宁总在台上说话的时候镜头扫过去,他弟弟眼睛都快粘他身上了。”   “我哥要是也这么好看, 我能被当作bt抓起来。”   “……我又嗑到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别骂我。”   如今又临近春节,很多公司都开始陆续放假,上网冲浪的网友也就越来越多。   不过与这一切热闹都毫无关系的,便是腾云科技了,由于大部分员工都来自国外,所以相比于圣诞节,他们并不习惯过春节。   因此即便到了晚上,公司里依旧有不少加班的员工。   玻璃窗外灯火明亮,不时还有几声鞭炮的爆响,原来这就是华国的春节。   不过此时秦煜倒正坐在自己休息室的天鹅绒扶手椅里,手里捏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红酒,盯着自己面前立着的平板电脑出神。   其实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真正知道了,那个叫谢行的男孩儿原来真的是宁柯的弟弟。   不过不是亲生的。   但是这件事情也不重要,毕竟不管是不是一家人,至少在他看来,那个男孩儿对宁柯的心思也已经是昭然若揭。   不知道等到宁柯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多么精彩的一场热闹。   不过今晚让他最在意的倒不仅仅是这件事。   秦煜举起酒杯抿了一会儿红酒,却是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面前的屏幕。   此时镜头刚刚转到了台下的宁柯身上,因为今天其实算是集团内部的一场活动,而不是正式的商业场合,所以他并没有穿得很正式。   深灰色的西装内搭一件浅灰色的法式衬衫,没有打领带,只在西装领口上别了一枚Tiffany的石上鸟胸针,发型也打理成了偏随性优雅的风格。   看起来不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倒更像是个混迹情场惯了的风流贵公子。   不一会儿镜头就又扫到了谢行身上,今天刚刚成年的男孩儿看起来和上次见面的时候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过他既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看台上,而是正执着地盯着一个方向。   好像那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秦煜知道,那里坐着的一定是宁柯。   男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却是回想起了上次在城西的时候,其实在他和宁柯一起摔到地上之前,他们两人还是周旋了有一会儿时间。   但是也是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宁柯带着他一起踉跄地走动时的方向,恰好能牢牢地挡在谢行之前。   在确定确实毫无威胁之后,宁柯才终于发力,勒着他一起砸到了水泥地上。   他居然能为了那个男孩儿做到这种地步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秦煜出神地盯着平板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打在他脸上,让那本就深邃的眉眼显得更加深邃。   真是好幸福的一对儿呢。   可是为什么,宁柯分明也是一个孤儿,和自己那么像,但是凭什么,他就有那么多人爱他,关心他,甚至他也能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可能成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的男孩儿付出生命。   他们为什么在这世上有那么多牵绊,就像这世界上那么多那么多幸福却又无知的普通人一样。   而自己呢?好像未来除了杀掉自己那些兄弟,或者被他们杀死之外,什么都没有。   将近二十年前,他推开灰暗破败,甚至已经有些腐朽的木头门,看见那个灰色眼睛的黑发女人了无生息地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   此后又过了几年,在一个寒凉的雨夜,他在堆满了废弃垃圾桶的窄巷子里,亲手抱起了他亲生妹妹的尸。体。   所以在认识萨拉之后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每一次看着她,都不仅仅是在看她。   所幸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件往事。   秦煜微微垂着那对浅灰色的眼睛,却是越发攥紧了手里的高脚酒杯。   直到“咔嚓”一声,脆弱的玻璃制品彻底断为两截,他任由酒杯从自己手上滚落到脚边,酒杯里剩下猩红色的酒液洇湿了名贵的欧式刺绣地毯。   尖锐的玻璃碎片刺破了他的手,伤口处缓慢地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   但是他依旧没有理会,直到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作响。   秦煜直到这时才重新掀起眼帘,看见屏幕上显示着父亲的名字。   等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伸出还流着血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接听键。   「在做什么呢,秦煜?你接电话不应该这么慢的。」   「喝酒。」   秦煜按了免提,靠到扶手椅靠背上看着装饰华贵的天花板。   「……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了华国那边的事。」   ……所以他还是知道了。   男人按着自己的眉骨,但是心里却莫名没有了惊惧的情绪,只是无声地等待自己的结局。   「不过这倒也不能全怪你。」   闻言,秦煜蓦地睁开了眼。   「所以西京那边公司的事你继续自己看着办,至于其他的……等着我来处理吧。」   话筒对面的男人似乎还很忙,因为秦煜听见有人操着一口明显的纽约口音叫着他的名字。   不过后来说的话他就没有听见了,因为对面的男人没再说什么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房间里又静默了一瞬,直到秦煜突然拿起了原本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抬手猛地丢了出去。   手机撞到墙壁上又弹开,又落到地毯上,最终屏幕被摔得粉碎。   ……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宴会终于逐渐散场,前来的宾客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了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   谢行刚刚摆脱了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媒体记者,他有些烦躁地扯开西装纽扣,力度之大差点把纽扣崩开。   他已经有足足一小时二十八分钟没有看见哥哥了,好烦<(’^’)>   他踩着名贵的大理石地砖走到茶歇区,恰好看见宋洋正把一叉子西班牙番茄牛丸往嘴里送。   今天从下午到晚上他一直在连轴转,基本没怎么吃上饭,直到现在才能吃上几口。   这场宴会的后半段基本上属于是员工团建,宁柯和严姝只是坐了一会儿便先走了,至于谢行则被谢明珏拉着见了一圈的人,包括几个关系不错的合作商还有公司董事会的股东。   “宋洋哥,你看见哥哥了吗?”   宋洋刚把丸子塞进嘴里就听见了谢行的问话,连忙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哎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小少爷。’   他从西装裤口袋里翻出一盒药和一张房卡递到了谢行面前:“宁总今天喝了几杯酒,可能胃会不舒服,这是之前李医生开的药,麻烦小少爷去顶层的3601号房给宁总送一下。”   谢氏旗下的每一家酒店都会给谢家几个人还有公司的大股东留总统套房,这事是谢行之前就知道的。   谢行接过药盒和房卡,低头看了一会儿才犹豫着抬头问道:“哥哥之前经常喝酒之后胃疼吗?”   “啊,之前是的,不过现在的话宁总很少喝酒,也一直在听李医生的话调理肠胃,但是养胃病是个慢功夫,有时候受刺激还是会痛。”   闻言,谢行抿了下唇角,心里泛起一点细密的痛感,终于还是有些沉闷地点了下头:“好的宋洋哥。”   他坐着私人电梯到了三十六楼,在侍者的指引下找到房间门牌号之后,先是敲了敲门,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谢行不禁有点着急,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房卡,直接“嘀”的一声划开了房门。   欧式风格的套房装潢算得上奢华,但是天花板上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是关着的,只剩下床头一盏暖黄色的阅读灯还亮着,显得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而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谢行脑海里一场朦胧的梦境。   哥哥就像他从前那场梦里一样睡着,毛毯随意地搭在身上,他好像是很累,连睡衣也没有换,还穿着那件白衬衫,手里还倒扣着一本打开的英文小说。   谢行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才有些恍惚地抬步走上前。   哥哥的眉头微微皱着,没拿书的另一只手隔着毛毯压在小腹上,而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打开的药瓶,   谢行先把那本书轻轻抽了出来,便拿起哪瓶药看了一眼,是英文包装,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因为这是他妈妈前段时间在医院经常吃的一种国外生产的安眠药,效果很好,副作用也比较小。   哥哥是又胃疼了吗?连觉都睡不好。   他离开了宁柯的床边,在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温水,但直到他打开药盒看了说明书,按剂量把一片药片拆了出来,他才开始犯难。   “哥哥?”   谢行跪坐到床边的地毯上,在他枕边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但是宁柯依旧没有醒。   其实谢行早就预料到了,毕竟之前听妈妈的医生说过,这种药吃了之后只要周围的环境没有强烈的噪音是轻易不会醒的。   而且这还是普通剂量,如果加量的话可能和昏睡也没什么区别。   谢行跪坐在床边,用眼神描摹了好一会儿哥哥睡着时那张虽然不太安稳,鬓角还有一点细汗,但是依旧漂亮温雅的面孔,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的那枚药片。   半晌之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行把药片塞进了自己嘴里,俯下身吻上了宁柯的唇瓣。   或者说那也算不上是吻,单纯就是简单地触碰。   几秒之后,他不甚娴熟地用舌尖轻轻撬开了宁柯的唇齿,把药片送了进去。   他重新推开了一点距离,漂亮的青年依旧没有醒,面对他有些冒犯的动作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谢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哥哥的嘴唇真的很软很甜很好亲,碰上去的那一刻,自己全身都好像被电流窜过一样。   比上次摸到哥哥的腰还要爽。   谢行有些前所未有的兴奋,他的犬齿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好像是在回味,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忘记正事是什么。   谢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又如法炮制,重新覆了上去。   这次他亲的有点久,直到睡梦中的青年因为呼吸不畅发出了一声似是抗议般的嘤咛,他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不过……这一声好好听啊。   哥哥从来都是强大又从容的,这幅乖巧的,任人欺负的名贵猫咪般的样子只有自己看见过。   ……更爽了。   谢行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自己泛着点水光的嘴唇,目光灼灼地看着昳丽温和,却又显得有几分脆弱的青年。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拿到了这世上最好的成年礼物。 第77章   将近五个月之后的六月八日。   是华国高考的最后一天, 甚至可以说是全国都极为重视的一天。   下午五点多钟时,因为正值盛夏,所以太阳依旧耀眼,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郁郁葱葱的榆树叶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倒影。   谢行的考场是被分在了西京市的另一所重点中学, 此时虽然高考还没彻底结束,但是校门口也已经挤满了等待孩子的家长。   又过了不知多久, 空荡的校园里终于响起了考试结束的铃声, 几分钟后,刚刚结束他们高中生涯最后一场考试的学生们终于从敞开的教学楼大门里蜂拥而出。   来肆意奔向他们的下一场青春。   即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谢行也都显得极为显眼, 以致于几乎能让人第一眼看见。   这几个月过去, 他的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八, 即便是在西京这个北方城市也算得上出众。   因为在公司的职场里过了将近半年的实习生活,他也不再像普通的高中毕业生一样稚气未脱。   虽然穿着很常见的宽松T恤和运动短裤, 脖子上挂着之前宁柯送给他的项链,但是那张冲击力很足的浓颜系长相依旧给这身日常的穿搭增色不少。   而且这段时间因为健身已经初具成果,谢行的身材也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纤瘦,虽然同样修长挺拔,但是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能看见清晰又漂亮的肌肉线条。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合格的青年了。   宋洋完全是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了谢行一会儿,才终于对着他招手道:“小少爷!”   谢行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心里不觉有点失落,但是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拎着装着考试文具的透明笔袋小跑到宋洋面前:“宋洋哥,只有你来了吗?”   闻言, 宋洋了然地笑了一下:“董事长原本在的,不过严夫人那边临时有一个新的治疗方案需要和他商讨一下, 他刚走。”   谢行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是那个新的靶向药吗?”   今年的春节之后,国内一家顶尖医疗中心的研发组研发出了一种新的针对癌变基因的靶向药,还发出了一篇影响因子极高的文章。   后来这种靶向药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通过了实验室测试,现在正准备投入到下一个阶段的实际临床实验中,正在招募相关患者。   而在征询了家人意见后,严姝的主治医生也为她报了名。   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对。”宋洋点点头答道:“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谢行抿着唇点点头,像这种新药如果不是因为谢家的缘故,母亲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用上。   听说这个研发组还是一位企业家独立投资的,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   宋洋给他撑起一把遮阳伞,挡住了西京六月里已经有些燥热的阳光,带着他向街道对面一辆熟悉的辉腾走去。   见状,谢行不禁有些欣喜:“哥哥在吗?”   宋洋笑了一下:“在呢,不过刚才有个工作电话,宁总在车里用电脑呢。”   他替谢行拉开后车门,坐在后排正敲着电脑的宁柯应声抬起头,看见是谢行便温和地笑了一下。   因为是夏天,所以青年便换下了平常几乎是雷打不动的白色衬衫,转而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衫,配着同色系的牛仔长裤,牛仔裤不是宽松的休闲款式,曲起腿的时候就显得那双腿又细又长。   见状,谢行的喉头就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宁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把身旁摆着的一束捧花递到谢行面前:“恭喜呀阿行,马上就是大学生了。”   被浅棕色的牛皮包装纸扎起来的是一大束开得热烈的无尽夏,各种颜色层层叠叠地盛放在谢行面前。   这是一种原产于亚洲东部的绣球花,花语代表着“无尽的希望”和“生命的力量”。   “谢谢哥哥。”谢行不禁有些欢欣地接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呢。   谢行顺势坐到了宁柯身边,把手里抱着的花放到自己双膝之间,就又自顾自地覆上了宁柯正放在笔记本电脑触摸板上的右手。   “哥哥手怎么又这么凉?”   谢行说着,便直接把宁柯的右手握到了自己手里,又把宁柯面前的电脑拿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是这份申报文件啊哥哥,我知道的,我来写就好了。”   谢行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根本容不得宁柯去拒绝,甚至因为太过自然和理直气壮,也压根不会让人往图谋不轨的方向去想。   宁柯敷衍地挣动了一下发现没挣动,便也就作罢了。   这段时间李医生推荐了一个资历很老的中医,是他研究生同学的爷爷,所以他最近正在喝中药,虽然肠胃好了好多,但是体质还是偏弱,在空调房里待久了手脚就会开始发冷。   而谢行的手掌比他足足大出一圈,青年人的体温总是足够热烈,触感也是温暖又干燥,被捂着总是舒服的。   就好像把手放在了小狗暖融融的肚皮上。   况且这两个月以来,谢行总是喜欢对他做些挨挨蹭蹭的小动作,包括但不限于来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时会突然抱他一下,或者来他休息室午睡时也要拉着他的手。   宁柯从没和谁这么亲近过,只以为是临近高考的时候谢行需要家人的陪伴和鼓励,便也就这么由着他去了。   久而久之,便有些习惯了。   此前毫无经验的宁柯哪里知道,这是谢行之前刚在段瑶那里学到的新词,名为“入室抢劫般的爱情”。   他要让哥哥习惯自己无处不在的生活,总有一天他就再也离不开自己。   此时宋洋把辉腾点火启动,宁柯靠在车窗边看了一会儿专心写申报表的谢行,只觉得第一次见面时还那么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帅哥了,心里便不觉有些孩子长大成人的欣慰感。   他还泛着点凉意的细白指尖反手扣了一下谢行的手腕,示意自己有话和他说:“想好这个暑假想去哪里旅行了吗,阿行。”   谢行正在敲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想起来这是之前他自己向哥哥讨要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但是他摩挲了一下手里皮肤细腻的手背,摇摇头接着说道:“先等录取完再说吧,最近哥哥不是挺忙的吗?”   今年三月的时候,西京市政府开始对房地产开发商公开招标西京城西区几块地皮的使用权。   城西区将是西京未来几年重点开发的高新产业区,所以招标出让的中标者并不一定就是出价最高的,还与政府意图和社会公共目标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所以宁柯拿出的策划案是想要把这块地皮修建为一所新兴产业科技孵化园,只要有人才流入,对应的教育,经济,娱乐都会被随之带动。   但是西京作为全国的经济中心,那么大一块土地的使用权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起拍价动辄就要上亿。   如果修建孵化园的话,这笔钱短时间内就是回不了本的。   这笔钱谢氏自然是能拿得出来的,但是如今谢氏大部分的现金流都被套牢在正在建设的国家和政府工程里。   包括西部的电厂和南方的几个水利工程。   如果想要以建设孵化园的名义竞拍这块地皮,就要做好短时间内资金流不富裕的准备。   董事会对此并不赞同。   宁柯最近就在忙着周旋这件事。   他一想到这件事就有点发愁,宁柯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你就先想着。”   “不过过几天确实还有件事。”   宁柯说到这里,本想把手从谢行的掌心抽出来,但是依旧没有成功。   宁柯突然感到有点惆怅,自己分明是个做兄长的,但是在弟弟面前体力却毫无胜算。   他无奈地晃了晃胳膊,示意谢行去拿副驾驶座椅靠背后面置物篮里的请柬。   “建筑局一个高层官员家的千金刚刚研究生毕业,准备在局里从基层做起。”   “爸和那姑娘的父亲也算是朋友,便攒了一个局,邀请他们来咱们家名下的一个马场。”   谢行单手把用丝带系着的请柬打开看了一眼:“哥哥是想和局里拉近一下关系?”   宁柯有些劳累地仰头靠到了椅背上:“要是探到了政府那边的口风,董事会那边也会好说通一点。”   谢行的瞳孔里不觉有几分心疼,但是他到底没说什么,乖顺地点头:“好。”   他把请柬重新塞回到前排的置物篮里,牵着宁柯的左手轻轻一发力,便让青年靠到了自己相比于从前已经有些宽厚的肩头。   “哥哥睡一会儿吧。”   被强行要求睡觉的宁柯靠在谢行肩头愣了一下,转瞬便笑了,他随手揉了一把谢行的头发,随口说道:“以后阿行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谢行并没有回答,但是宁柯也没在意。   所以青年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那对正专注看着自己,眸色却有几分暗沉的眼睛。   因为眉眼变得深邃成熟了不少,所以便显得有股侵略欲。   女朋友?   不,他这辈子也只会要哥哥一个人。   ……   三天之后,在谢家马厂的更衣室里,宁柯刚换好马术服,把头盔夹在自己的胳膊下面,扭头对着还在絮絮叨叨的谢明珏无奈地说道:   “爸,我和你说过,我现在不想考虑成家的事情。”   “我知道啊。”谢明珏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但是接着说道:“可是老宋那边说他们家宋窈也是这么说的,你看你们多配。”   宋窈便是那位建筑局官员家的千金,今年刚刚提前一年研究生毕业,和宁柯同岁。   宁柯:……我只有六个点要说。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一定处得来。”   此时选好一套自己尺码的马术服的谢行刚刚推门进了更衣室,恰好便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谢行:……(;`O)o   为什么总有人要抢他的哥哥? 第78章   谢行之前还从没骑过马, 但是他回谢家之后这家马场就给他留了一匹很漂亮的纯黑色弗里斯马①。   不过因为专业的马术服需要专门根据每个人的身材定制,之前他也一直没有机会量过,所以谢行现在就先只能选马场统一提供的。   但是宁柯的衣服显然是来自国外品牌的私人订制, 布料名贵,版型挺括。   因为马术服是极为修身的, 所以便能很好地展现出宁柯平时被隐藏在宽松衬衫和西装之下的身材。   谢行从背后看过去的时候,就能看见那被掐出的一把细腰, 他怀疑现在自己是真的能单手覆住。   还有极为优越的腰臀比例, 大腿既不干瘦又不是过分的丰盈,线条匀称又优美, 是真的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要是有一天自己能抬手握住那双腿的膝窝, 把它勾到自己腰上……   想到这里, 谢行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发现没有再丢人的流鼻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才终于像是来砸场子一般地走上前唤道:“哥哥, 谢叔。”   即便现在整个西京的人都知道了他是谢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谢行直到现在也没叫过他一次父亲。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终于愈合,但也会永远留下一条泛白的疤痕,提醒所有人从前发生过的不幸。   不过谢明珏对此早已习惯,只是笑着应道:“哎,阿行,找到你的尺码了?”   谢行应了一声,便转过头去看宁柯:“哥哥,今天是有人需要认识吗?”   宁柯叹了口气, 知道自己今天逃不过被迫相亲的宿命,但是想来那位宋小姐大概也是不乐意的。   要是这样就好办多了。   他抬手拍了拍谢行的胳膊, 接着说道:“你先跟着爸就行,别在这里乱跑,我先去探一探那位宋小姐的口风。”   宁柯的语气里颇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好像他不是要去和姑娘聊天,而是要去舍身炸碉堡。   “哎,什么叫探口风啊,小宁?”,谢明珏一听这话就开始抗议:“你们就不能好好聊聊?谈一谈人生和理想,她是学法律的,你们可以聊一聊法条。”   宁柯遮掩般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抱着头盔出了更衣室,又对着身后的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去管他。   见状,谢行便连忙把衣服挂到了自己的衣柜里准备开始换。   不管?他是不可能不管的,他偏要凑到哥哥和那位宋小姐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比自己先不好意思。   但是事实证明,这次谢明珏似乎是执着于不让别人去打扰宁柯,所以谢行就被拉着和那位姓宋的主任一起坐到了围场的看台上,还要听他们互相吹捧。   围场上的宁柯骑的是一匹姿态极为优美的枣红色阿拉伯马,正和一个女生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慢悠悠地绕圈。   谢行还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为什么这么好,因为他能看出两人交流的氛围还是比较融洽的,哥哥时不时还会温和地笑一下。   只是短短几分钟,谢行就深刻领会到了到底什么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该死,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实际上,宁柯和宋窈两人聊的话题和谈情说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宋窈是个很标准的北方姑娘,额头饱满,颧骨略高,眉眼也比较深邃,咬字的时候字正腔圆。   “你也是被谢叔叔逼来的?”   因为两家的父亲都是熟人,所以她也就没像别人一样尊称谢明珏为谢董。   宁柯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宋小姐也是吗?”   “是啊。”,宋窈耸了一下肩膀,不禁抱怨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急?我才刚刚从学校毕业啊?”   宁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听说宋小姐是学法律的?”   宋窈点点头:“其实更偏向于民法,我原本想考进西京的地方法院,不过我爸非要让我进他们科室,我想想先工作几年熟悉一下也好,反正以后怎么样还不是我自己决定。”   宁柯微微扬了下眉:“西京的地方法院?那应该很有挑战性,希望你成功。”   宋窈不禁笑了一下:“谢谢你。不过说起来,我之前和我一些男同学或者男性朋友说起我的想法,他们都不会这么回答。”   宁柯不禁有些疑惑:“那他们怎么说?”   “说我一个女孩子,就是进了法院也顶多是一个小科员,什么时候转正都不一定,就更别说什么我想做的法官或者审判长了。”   她低头亲昵地拍了一下自己那匹灰色小母马的脖子,转而又回过头问宁柯:“宁先生也这么想吗?”   宁柯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在我看来。民法方面女性应该更细腻一些,这是你们的优势才对。”   “法律界我不太了解,但是至少在商圈,很多女性的能力都并不比男性差,宋小姐的同学们这么说,一方面是传统刻板印象作祟,另一方面,也有他们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的原因。”   宋窈微微挑了下眉梢,不禁玩笑道:“宁先生就不担心吗?”   “我从不觉得女性地位的提高就会导致男性地位的衰落,除非他们原本就站在女性的肩头上。”   宋窈似乎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蓦然笑得真诚了起来:“宁先生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呢。”   “是吗?”宁柯微微搓了手里的马缰,随口答道:“最近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   自从宁柯的灵魂顶替了原主的之后,其实上一次春节之前的年会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媒体面前。   自那之后,西京的上流圈子就开始对他议论纷纷。   说那个原本冷漠又不近人情,被养在谢家的疯子突然变得温和又平易近人起来了。   他们都说那是因为谢家正经的小少爷回家了,他为了得到民意才不得不装成这样的。   不过这些说法宁柯本人倒并不在意,倒是把谢行气得够呛。   宋窈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奥对了,我听说了贵司要参加城西区土地资源使用权竞标的事情。”   她对着宁柯挤了下眼睛:“我虽然不太参与核心事务,但是我会替宁先生在我父亲和叔伯那边多说几句的。”   “那真是多谢宋小姐了。”宁柯别过头对着她礼貌地颔了下首。   他们这时刚好快要到看台面前,两人的动作和神情就变得更清晰起来。   此时看台上的谢行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趁着谢明珏正忙着和别人聊天,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他就直接从侧边的楼梯上溜了下去,从马厩边的马童手里牵过了自己的马,一起走进了围场。   这匹弗里斯马毛色纯黑,全身都油光锃亮,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谢行。   谢行有些歉疚地拍了拍它的脖子,回过头看见哥哥他们快走近了,他才蓦然抬手捏了一下黑马的耳朵。   耳朵本就敏感,马匹被吓了一跳,抬起四蹄向后退了一步后就不满地叫了一声,但是却也没做什么有攻击性的动作。   但是这一声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宁柯勒着马缰骑马小跑着过来,就看见谢行正仰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哥哥,它不听我的话。”   小黑马:Σ(⊙▽⊙”a   可恶的两脚兽,你看看你在说些什么?   宁柯不觉有点困惑,像这种客户定位是精英阶层的马场,驯养的马匹不应该这样才对。   他踩着脚蹬身姿轻盈地跳下马背,走到弗里斯马面前,轻轻拍了拍它的前额。   看着眼前香喷喷的大美人,黑马立刻委屈起来,哼哼唧唧地去蹭宁柯的脖子,要是它会说话,估计现在骂得很难听。   谢行看着这匹马的动作,后槽牙又开始咯吱咯吱响,心里原本的愧疚一扫而空。   可恶,他还没有和哥哥这样撒过娇呢,居然被一匹马捷足先登了?   真是好茶一匹马。   宁柯被黑马的动作撞得向后退了几步,不禁困惑道:”这不是挺乖的吗?”   谢行扯着马缰把马拽回来,不让它再往宁柯怀里凑,接着答道:“可是它确实不听我的,可能是不喜欢我吧。”   他接着有些可怜地看着宁柯:“我能和哥哥骑一匹吗?哥哥顺便教教我。”   估计要是段瑶在这里,都要感叹一句:“我去,真是一杯好茶。”   但是偏偏宁柯还是真吃这一套,他拍了拍黑马的头,笑着说:“好。”   旁边还骑在马上的宋窈看完了全程,有些兴味地在他们两人中间看了一圈,终于也是下了马,摘下头盔走到宁柯身边笑着说道:“你弟弟吗?真可爱。”   宁柯挑了下眉:“谢谢。”   然后宋窈就突然对着两人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心:“祝你们一家幸福哦。”   宁柯:……?   但是他也没多问,笑着颔首:“好的,你们也是。”   谢行:嘿嘿(^~^)   他一下看宋窈便顺眼了,甚至礼貌挥手:“姐姐再见。”   “嘴真甜。”宋窈笑着,顺便对着他眨了下眼:“你也加油哦。”   这句话其实有点突兀,但是谢行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好的,我会的。”   宁柯不觉有点困惑,在宋窈走了之后才对着谢行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谢行两眼一睁就是胡扯:“应该是希望我好好读书。”   “好了哥哥。”谢行揽着宁柯的细腰就往宁柯那匹马旁边走:“哥哥先教我嘛。” 第79章   在谢行骑马时偷偷摸摸占尽了宁柯便宜的几天之后, 四中的五班同学们在班长的组织下进行了一次集体聚餐。   他们先是和几位老师一起吃了一顿谢师宴,之后就三五成群地自己出去玩,谢行是被段瑶拉着去了KTV。   虽然他自己也不唱歌, 只是坐在一边吃果盘。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头顶的灯球不停变换着有些炫目的灯光, 还夹杂着音响的振动和一些喝得有点上头的男生五音不全的歌声。   还有人趁着酒劲儿和喜欢的女生表白,不管成没成功, 也把包厢里的气氛又推上了另一波高潮。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 谢行第不知道多少次看手机,被刚和朋友们打了一圈纸牌和桌游的段瑶当场抓住。   “呦, 这么着急看宁哥到没到吗, 谢行?”   她不禁揶揄道, 之后就砰砰两声起开了两罐冰镇鸡尾酒, 顺手递给谢行一罐,她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   今晚宁柯是去参加了一个从前合作商举办的饭局, 为了庆祝项目圆满成功。   那家高端粤菜馆恰好距离谢行他们的位置很近,只需要跨过江桥,十几二十分钟的车程。   他和段瑶又都不想玩得太晚,就约好十一点多的时候宁柯开车来接他们。   “不是……”谢行下意识反驳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宁哥晚上开车吗?”   段瑶又喝了一口鸡尾酒,从桌上给自己端了一块小蛋糕,这才接着说道:“你放心吧,宁哥开车可比我哥靠谱多了。”   其实谢行担心的不是哥哥的车技,而且今晚以来他的内心就一直不太安稳,像揣了十几只兔子,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事。   但是具体在担心什么, 他又说不上来。   谢行向来是个唯物主义者,这种无莫须有的担忧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笑话, 谢行便只好低低“嗯”了一声,细长的手指抓起那罐鸡尾酒喝了一口。   谢行今天没有把宁柯送他的项链挂在脖子上,而是在左手腕上缠了几圈,衬出了腕骨突出但还带着点青筋的男性线条。   项链磕在易拉罐上就会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人不觉有点烦躁。   其实他也不是想喝酒,单纯就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因为他的另一只手依旧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好了,难得大家聚一次,就别担心这些。”   段瑶说着,便又从桌上拿了一盒跳棋过来:“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陪你下几盘。”   ……   “近日,西京市土地资源管理局局长在记者招待会上指出,西京市城西区将在未来三十年内发展成为华国北部最大的集经济,科技,教育于一体的创新中心。”   “业内指出,在科技创新方面有所成就的集团公司将有机会在今年竞标成功。”   宋窈小姐确实说话算话,前几天的时候圈内就开始传出风头,说城西区的建设重点将不再像从前一样侧重于购物中心或者高端娱乐休闲场所。   而将是定位为科技创新中心,正中宁柯的下怀。   这样董事会倒是好说通了,唯一的不足就是这消息不胫而走,导致谢氏一下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上面。   毕竟市场份额就这么大,不可能大部分人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谢氏一家独大。   意图预约和他的见面想要合作分一杯羹都已经算是很有道德的公司了,怕就怕有人会打一些很危险的心思,以致于会威胁到人身安全。   想到这件事,宁柯就不觉叹了一口气,抬手把新闻频道关掉,切换成了音乐频道。   正播放着的是一首华国最近的流行音乐,节奏感很强。   车窗开着,夏日里些微有些燥热的晚风顺着车窗吹进来,撩开了青年额前的碎发。   宁柯今晚是开了一辆沃尔沃XC90,也是一辆商用SUV,他拐上跨江大桥时身后的岔路口里也拐上来了一辆林肯车跟在他车尾。   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十一点多时大部分人都在家里休息,所以江桥上和马路上车辆都很少。   林肯在西京又不算很常见的品牌,宁柯就透过后视镜多看了几眼。   不过仅仅是匆匆一瞥,宁柯也下意识看出来了点不对劲的地方出来。   因为雪亮的车尾灯还开着,所以能依稀看见林肯驾驶座上的司机。   那是个身形很壮硕的男人,上身穿着白色T裇,戴着一副墨镜,所以看不清长相。   宁柯微微眯了下眼,本来想再看清一点,谁料下一秒,林肯便突然提速,目标十分明确地就向沃尔沃的车尾撞来。   见状,宁柯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难得骂人骂出了声,接下来便完全是靠身体下意识的动作,抬脚猛地把沃尔沃的油门踩到了底。   引擎随之发出一声轰鸣,直直地便窜了出去。   两辆车的行驶速度都已经超过了西京市区内的限速,彼此保持着仅仅几米的车距在江桥上疾驰而过。   宁柯也试图通过快速变道来甩开他,但是对方车技同样娴熟,在身后死咬着自己不放,满心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其实他的车上配有语音助手,可以电话报警,但是就算警察到得再快,以他们俩的车速那时也肯定下了桥。   但是问题就在于,下桥口不远处便是一所大学,门前人流量大,街道两边还有不少摊贩,如果他们都不降速,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要在下桥之前甩开他。   难道要撞开护栏跳江吗?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海里,那被自己大脑隐藏许久的,熟悉却又压抑的窒息感便倏然涌上了心头。   冰凉又带着土腥味儿的江水会灌入他的鼻腔,呼吸道还有肺泡,短短几秒之内就会让人失去意识。   宁柯不觉死死咬了下牙,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得痛,但是在那记忆深处的,几乎能让人溺死在其中的一片黑暗里,却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是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虽然有时会故意夹起来,自己也能听出他是在撒娇卖乖装可怜,但是那一声哥哥,却又实实在在是他两辈子以来听见过的最真挚热烈的称呼。   如今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他有人关心,有人还在等着他回家。   宁柯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其实……也确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已经有些汗湿的细白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沃尔沃金属车标。   下一秒,宁柯便突然开始向左猛打方向盘。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沃尔沃的轮胎狠狠地划过干燥的柏油路面,骤然便在高速行驶之中掉了一个头。   紧接着,便直直地向身后的林肯撞去。   因为沃尔沃的车前大灯还亮着,十分刺眼,男人被吓了一跳,对自己的行动目标是个疯子一事始料未及。   短短一秒的时间里,两人仅仅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相对,在刺目的车灯下,他恰好看见了宁柯那对透着点狠厉的桃花眼。   多情时也多情,薄情时却更是薄情。   他心神俱震,下意识也开始向左打方向盘,想要变道躲开这个疯子。   但是宁柯似乎已经咬定了他的动作,车头直接向右挑撞上了林肯的副驾驶车门,发出“咣啷”一声响。   但是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没有减速,在惯性的作用下,林肯的半个车身都被推着撞上了江桥上的水泥护栏。   金属相撞的巨响,玻璃的碎裂声还有轮胎刺耳的刹车声交织在一起,两车相撞时车身的碰撞感让宁柯眼前发晕,感觉要把胃里仅存的那点东西都吐出来。   安全气囊也应声弹开,宁柯感觉自己肋下也被撞得生疼,以致于剧烈地呛咳了几声。   气管像被刀片割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柯挣扎着抬眼去看,发现此时林肯的半边车身都被撞得瘪了下去,也不知司机是死是活。   但是现在宁柯也不想去关注这件事,他被气囊顶着靠坐在驾驶座上,剧烈地喘了好一会儿气,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才终于拼命伸手摸索到了自己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   长按开机键打开了紧急呼叫。   他现在的紧急联系人有两个,一个是谢明珏,还有一个就是后加进去的谢行。   宁柯扭不过去头,就只好循着记忆胡乱点了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很快便接通了,传来了少年有些欣喜的声音:“哥哥!”   宁柯愣了一下,接着便有些虚弱地笑了,是阿行啊,那估计又要被自己吓着了。   他把自己喉咙里那股血腥味咽了下去,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阿行。”   对面的谢行似乎听出来了宁柯声音的不对劲,顿时就有点慌,嗓音都开始发颤:“哥哥?你怎么了?”   “江桥中段……帮我打120,还有报警。”   他颤着尾音说完,就飞快挂了电话。   宁柯没有直接报警,一来是因为家里人早晚会知道,要是医院或者警局通知估计会更吓人,他怕谢明珏那个岁数能直接厥过去,还不如让阿行先知道。   二来,也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回答清楚任何问题了。   真是抱歉啊,阿行难得出来和朋友们玩一次,自己就要吓他吓得这么厉害。 第80章   其实谢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大脑一片空白地狂奔出包厢, 然后站在走廊里用不停颤抖的手指报了警和打了急救电话。   他掌心出着冷汗,几次都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最后还是段瑶硬拉着他到了马路边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直接打车到江桥。   “别担心。”段瑶正手指飞快地打着字,告诉自家哥哥也赶快往这边赶:“宁哥还能给你打电话, 就说明人没大事。”   “谢叔那边等情况稳定下来咱们再说,我先把我哥叫过来。”   虽然他们俩都已经满了十八岁, 但又确实是涉世未深, 叫一个完全的成年人过来总是更稳妥的。   谢行没有回答,他坐在出租车后排埋着头, 胳膊肘支在大腿上, 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已经有些汗湿的头发。   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夏天的夜晚, 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全身还在不停地发抖。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慌,他已经成年了, 这还是哥哥难得需要自己的时候。   但是……这也是谢行第一次听见哥哥那样虚弱低哑的声音,就好像是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接自己,是不是哥哥就也不会出事了。   谢行的五脏六腑都被各种情绪拉扯着绞在一起,以致于好像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吐出来,索性他也就没去回应段瑶的安慰。   西京夜晚的华灯初上在车窗外一晃而过,十来分钟之后,他们终于赶到了江桥。   此时大桥的中段已经被警示线拦了起来,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旁边,甚至还有一辆119消防车, 指示灯显眼得亮着,还在唔哩唔哩地鸣着笛。   出租车刚刚停稳, 谢行就用肩膀顶着把车门撞开,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冲了下去。   可是刚到了警示线边上就被正在执勤的交警拦了下来,又对着他们出示了一下证件:“哎孩子,这边是事故现场,我们在执行公务,还请绕行一下。”   可是谢行好像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他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正在和他说话的交警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救护车。   不过因为有好多警察和医生围着,什么都看不见。   他下意识就想去推开面前挡着的人,这行径把刚追到他身后的段瑶吓了一跳。   小姑娘赶紧抬手揪住了谢行的T裇衫后脖领把他扯了回来,对着交警说道:“警察叔叔,他是报警人,是里面伤者的家属。”   段瑶的长相文静又讨喜,说话又有礼貌,几乎没有人会冷着脸对她。   闻言,警察了然地“啊”了一声,便从腰带里取下了别着的对讲机,背过身去说了点什么,不一会儿便回过头对着谢行问道:“你是谢行先生?”   谢行此时好像终于恢复了听觉系统,眼睫颤了颤,愣愣地点了头:“是,我是。”   “好的。”,交警呼出一口气,把对讲机重新塞回到腰带里:“你们去上那辆车。”   他指了一下救护车旁边停着的一辆警车:“先跟着他们去医院,我们要回局里分析监控,现场也需要痕检,等到伤者情况稳定我们会通知你们案件进展,之后还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案件?”听见这个词,段瑶似乎愣了一下。   谢行的瞳孔微微一缩,原本混乱的头脑却突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敏锐地发问道:“这不是交通事故?”   “抱歉,关于案件的细节部分我们现在不能透露太多。”   “那伤者情况呢,这个应该不是保密的吧?”谢行有些焦躁地扯了一下自己左手手腕上缠着的银链,语气不觉也有点冲。   就好像是一匹骤然挣脱了主人给予的项圈的小狼。   段瑶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我的妈啊大哥,你看看你在和谁说话,你是急着想去警局喝茶吗?   她又抬手揪了一下谢行的T裇衫后摆,想让人冷静一点,但是谢行依旧没理她。   段瑶:……真好,自己又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但是面对谢行的问题,警察却并没有生气,好像已经十分习惯伤患家属的质问。   他转过身弯腰抬起警示线,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进去。   “伤员情况目前还没有完全清楚,因为有一位还没被救出来。”   听了这话,谢行就感觉自己嗓子眼突然被堵住了,眼前有点发黑,但是下一秒就听见交警接着说道:“宁先生伤情还算稳定,送到救护车上的时候神志也是清醒的。”   段瑶:……请您不要大喘气,谢谢。   闻言,谢行梗在嗓子里的那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事故现场的旁边,但是因为围着的救援和医护人员太多,谢行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只看见了散落一地的车玻璃碎片,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溅落在柏油路面上。   在明亮的路灯下十分显眼。   谢行的犬齿狠狠咬了下下嘴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哥哥肯定没事的。   交警替他们打开警车后座的车门:“宁先生已经被第一时间送到最近的市医院了,我的同事会先送你们过去。”   段瑶也松了一口气,她见谢行依旧没有回话的意思,这才接着说道:“好的,谢谢叔叔。”   “没事。”,执勤的交警随意摆了摆手:“我们也很理解家属的心情。”   两人坐上警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西京市附属第一医院。   医院里灯火通明,还有不少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来来往往。   等到他们赶到急诊科的时候,居然出乎意料地发现了正站在缴费窗口前面的宋洋。   他手里捏着一沓缴费单,正一张张翻着看。   谢行愣了一下,便直接冲了过去:“宋洋哥!”   宋洋闻声抬起头,看见他们两人也有点惊讶:“段小姐,小少爷,你们这么快就过来了?”   谢行没回答这句话,只是急匆匆地问道:“哥哥怎么样了?”   “宁总伤得不重。”看着谢行相比于平时明显有点苍白的面色,宋洋连忙安抚道:   “宁总已经从急救室里转到普通病房了,段总在陪着他,我带你们过去。”   “我哥?”,段瑶跟在两人身边向电梯走去,有些困惑地问道:“他来得这么快?”   “段总有交警队的朋友。”宋洋答道,他站在电梯间里按了六楼的按钮。   “他接到段小姐的消息之后就打电话去局里问了,然后联系了我,我们就直接赶到市一院了。”   “没想到我哥还有靠谱的时候。”段瑶低声嘀咕了一句。   “段总靠谱得很。”宋洋不禁笑道。   此时电梯到了六楼,“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走廊里十分安静,几乎只能听见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宋洋领着他们出了电梯间,向单人病房区走去,正好看见段原扭开病房门出来,手里捏着手机,面色有点凝重。   “哥!”段瑶连忙对着他招手示意。   段原应声回过身,看见他们走近便竖起了一根食指到自己嘴边“嘘”了一声:“阿宁刚转过来,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闻言,段瑶便连忙闭了嘴,她旁边的谢行嘴唇嗫嚅了一下,好像终于想起来了怎么说话:“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一路上他这个问题问了不止一遍,但没人明确地告诉他,只是在安慰他说哥哥没事。   好像没有人把他当成也需要知晓具体情况的成年人。   但是所幸段原没这么觉得,他带着他们走远了一点,不让声音能传进病房,这才接着说道:   “轻微脑震荡,肋骨断了一根,但是所幸没有伤到脏器,身上还有点碎玻璃划出的皮外伤,不是大事已经处理过了,之后就是需要静养。”   确实相比于谢行做的最坏的心理预期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是他的心还是在一抽一抽得疼。   肋骨骨折,哥哥一定很痛吧,都怪他……   这时段原却是拍了拍谢行的肩膀:“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办法预料,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别自责。”   谢行没应声,只是有点丧气地坐到了病房走廊的椅子上,沉默地垂着眸子,右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缠着的项链。   好像是落水的人抓着身边唯一的浮木。   连身旁段原和段瑶兄妹俩对于这件事的讨论都没有参与,只是无声地听着。   “哥,宁哥这不是交通事故是不是?”段瑶压低声音问道。   “交通事故?”,段原闻言不禁冷嗤一声:“这是谋。杀,还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段瑶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警察不肯和我们多说,可是……为什么啊?”   现在看来,对方的伤情比宁哥重得多,如此嚣张却又鱼死网破的做法,一点都不值啊。   怎么会有人甘心舍弃掉自己的性命呢?   “这几年全球都在经济下行期,市场份额在缩小,有些公司很有可能因为丢掉一个项目就面临破产。”   “阿宁他们接连拿下了几个大项目,城西区的地皮虽然还没有最后敲定,但至少现在看来已经很有把握了。”   “有人看他不顺眼再正常不过了,我怕就怕在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啊……”   段瑶不觉咬了下下嘴唇,她虽然自小在豪门长大,对这些事也算有所了解,但是当鲜活的生命真正面临威胁的时候,又有谁会不害怕呢?   一旁的谢行又死死地扯了一下手腕上的项链,银制的细链立刻就在腕部的皮肤上勒出了一道显眼的红痕。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自己明明努力了这么久,但是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第81章   “但是, 如果真的是西京市内名不见惊传的小公司,我又觉得不太像。”   这时段原却又话锋一转,手里转着手机接着说道。   一旁原本沉默的谢行闻言倏然抬起了头, 询问地望向段原:“为什么?”   “因为刚刚我局里的朋友跟我说他们看完了监控,对方是先守在江桥的上桥口, 看见阿宁之后就跟了上去,包括后来的突然提速, 目标都十分明确, 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后来阿宁试图通过多次连续变道甩开他,但是他依旧跟得很紧, 这种反应速度不像是普通司机。”   “而且根据监控画面推算, 他们两个那时候的时速大概已经超过了一百。”   “在这种速度下, 如果追尾的话, 对方的幸存率根本不容乐观。”   “所以……”,段原顿了一下, 这才接着说道:“对方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甚至训练有素的亡命徒,根本不介意和阿宁同归于尽。”   “这种程度,我觉得不会是西京的哪所公司。”   包括后来阿宁在如此高速行驶之下的突然掉头,还有一路把那辆林肯推着直到撞上护栏。   即便他并没有看见实际的监控画面,只是听别人口头描述,那景象也着实令人心惊。   他开的只是一辆沃尔沃啊,又不是什么结实的越野。   能把阿宁逼到这种地步,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段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走廊里一时陷入了静默,直到谢行突然开口道:“那腾云呢?”   段原愣了一下:“你说秦煜吗?”   “不, 我倒觉得这次不是他,腾云继上次招标会栽了跟头之后, 虽然已经折了好几个小项目,但是因为他们的总部在北美,所以股价总体来看还是稳定的。”   “况且在西京作为一个外来公司,肯定现在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等着抓把柄,他没有必要在这个风口浪尖对阿宁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好了。”段原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我们现在在这里瞎猜也没有用,还要等那个人醒过来接受审讯才行。”   谢行低低应了一声,有些泄气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到底会是谁呢,谁会这么恨哥哥,以至于出手如此狠决。   段原似乎有意想要绕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就探过身去问宋洋:“今晚你留在这里陪阿宁好吗?一会儿我把这两个小孩儿送回去还要去警局。”   宋洋刚想回答,一旁的谢行却是又急急地抬起头:“我想留在这里。”   本来段原想说今晚他已经在外面折腾太久了应该早点休息,但是看见谢行那透着点哀求的眼神,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就又收了回去。   算了,今晚就让他们自家人多待一会儿吧。   “好,正好阿宁的病房里还有一张陪护床,你可以睡那里。”   “一会儿我和宋洋去给你们买点日用品,瑶瑶,你必须要回家了。”   段瑶本来刚想张嘴说自己也可以留下帮忙,谁知道段原眼疾手快地拒绝了她。   “好吧。”她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   ……   宁柯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以致于竟然梦到了上辈子时候的事情,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在一个明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但是依旧难挨的夜晚,他孤身一人陷在VIP病房的病床里。   窗户半开着,晚风把亚麻色的窗帘吹得微微飘摆,能透过缝隙看见些许皎白的月光。   空旷的病房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只能听见各种连在自己身上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滴滴的运转声,还有雪白墙壁上石英钟指针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   自己则正偏过头死死咬着亚麻色枕巾的一角,拼命挨过身体里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   宁柯突然就想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那是因为肿瘤发展速度太快,自己被主治医生勒令必须要住院的那段时间。   那时他每天都要输用来降低颅压的甘露醇,吃下一把又一把苦涩昂贵却又没什么大用的药片。   吃了饭也会吐出来,体重开始骤降,原本白净光滑的手背和小臂因为长期输液开始水肿,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最后只好开始用留置针。   他开始惧怕从各种可以反光的东西里看见自己的面孔,即便从前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长相有多么出众,但是好歹还是有血色,能看得过去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拒绝使用疗效更好但是依赖性也更强的吗啡等止痛药,他似乎愚蠢又固执地觉得,只要自己还能坚持不碰它们一天,这幅身体就还是属于他自己的。   那是他向来游刃有余的一生中最为痛苦又绝望的一段岁月,他阻止不了恶化的疾病,更掌控不了自己的生命。   从前他拥有的那些金钱和地位帮不了他分毫,仅有的作用就是支撑他住着护理服务一流的单人VIP病房。   然后在痛苦和孤独中挨过漫漫长夜,直至那早已被预料到的死亡终于如约而至。   所以……他最后决意要自己了结这一切。   毕竟没有家人的牵挂,朋友的关心,自己孑然一人时,死亡便不再是什么值得惧怕的东西。   他选择把自己留在滚滚流逝的江水里,因为那样说不定还能看见更多的风景。   那个从前被无数人赞誉过的年少有为的宁柯,到最后留下的痕迹,也仅仅就是在病房床头柜上那一瓶每天都会被护工更换的香水百合里夹着的一份文件。   声明自己作为宁氏集团CEO名下的所有私人财产,都将无偿捐献给国内最大的几个用于帮助妇女儿童的基金会。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很可悲的一生呢。   宁柯本来正沉浸在那过去的一场噩梦里,但就在这时,他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蓦的被谁攥了一下,紧接着便好像被骤然扯出了那一片灰败的梦境。   他薄白的,几乎能看见血管的眼皮颤了颤,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   梦境里那因为肿瘤而蔓延至全身的剧痛像潮水一般倏然消退了,手上也没有挂着吊瓶,只有头还有晕,肋下有些微的刺痛。   昏暗的病房里浮动着消毒水味和香薰淡淡的清香味道,却莫名让人有些心安。   宁柯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后知后觉感知到自己的左手手腕是被谁圈住的。   他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谢行正侧躺在他旁边,半张脸埋在另一个枕头里,手指十分执着地握着他的。   因为病床还算是宽敞,所以他们两人中间还隔着点距离,但是对于谢行这个身高来说,还是有点憋屈了。   长腿微微曲着,似乎是怕挤到他,睡得也十分挨近病床的边缘,几乎都要掉下去了。   宁柯还从没见过睡着时候的小孩儿,所以这时才发现,当他那对有些凌厉的黑眼睛闭着的时候,这张脸居然显得出奇得乖巧。   浓黑的睫毛垂着,近距离看的时候鼻梁就更显得高挺,在脸侧打下一道清浅的阴影。   明明仅仅是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脸上原本很明显的属于少年的青涩感就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可怜小狗的比喻不再适用于他,倒更像是一匹已经半大的,对着草原蓄势待发的小狼。   宁柯想到这里便轻笑了一声,手腕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但仅仅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也立刻就把谢行弄醒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掀开眼皮时还有点刚睡醒的迷茫,但是一看见宁柯,那对乌黑的瞳孔转瞬便清醒了过来。   “哥哥!”他惊喜地低声唤道。   刚刚宁柯瞥见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挂钟上显示是凌晨五点一刻,估计阿行已经守着自己很久了。   他刚想开口让他去另一张床上睡一会儿,却看见在淡淡月光的映衬下,小孩儿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啊?   谢行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嘴唇颤着,拼命想忍住要哭的冲动,可惜事倍功半,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从泛红的眼尾水灵灵地流了下来,拦都拦不住。   宁柯不觉有些无奈:“受伤的是我,你哭干什么?”   他的嗓音还是有点虚弱,因为缺水而有点哑,他本来是想要安慰一下小孩儿,可是却没想到听见自己的话之后他更委屈了。   谢行哽咽地倒抽着气,把握着的宁柯的那只手捧到了自己唇边,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一样拱着他的手,唇瓣不时蹭过宁柯的指腹,痒酥酥的。   宁柯不觉抬手捧住了谢行的半张脸:“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都多大了,就别哭了。”   谢行偏头蹭着宁柯的手,半晌才终于顺过来了气,抬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终于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对不起哥哥,我就是有点害怕。”   说完,他便连忙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插着吸管的玻璃杯递到宁柯嘴边:“哥哥喝水。”   他的尾音还是哽咽的,眼圈依旧红彤彤的,却还是想着要照顾他,颇像一个贤惠的受气小媳妇儿。   宁柯偏头喝了几口水,感觉嗓子不那么难受了,才接着说道:“那时候是不是吓着了?”   谢行没有回答,只是跪坐在他身边垂着头,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壁,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偷偷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宁柯,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发丝有点凌乱,脸上有几道不甚明显的细小伤口。   宽松的病号服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了细白锁骨下面依稀可见的雪白绷带。   但即便看起来是这样虚弱易碎的模样,宁柯也依旧浅笑着看向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谢行觉得自己更丢人了,他又捧起宁柯的手,把脸埋到他的掌心,闷声说道:“哥哥就别取笑我了。” 第82章   在亲眼见到宁柯确实没大事之前, 谢行都是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连觉也睡不安慰,是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到哥哥醒了之后, 谢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困,但是他依旧不想让宁柯在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的距离之外。   所以即便宁柯想让他去旁边更宽敞的那张陪护床, 他也是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更不用说在他故作可怜地扯着床单向床边挪的时候,哥哥就把他扯到了自己身边, 还和他一起盖了一床被子。   谢行:嘻嘻(^~^)   在宁柯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之下, 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   彼时宁柯已经醒了,但是因为自己还睡着就没有动, 正仰头看着手机。   谢行迷糊了一会儿才突然发现, 自己睡着时明明和哥哥只是肩膀挨在一起, 但是此时自己却是整只胳膊都搭到了宁柯被掩在宽松病号服下面的纤细腰肢上。   吓得谢行立刻就收了手, 生怕压到宁柯的伤口。   这动作引得宁柯回过头,看见他醒了便笑了:“总算醒了啊阿行, 你再不醒我都要叫医生了。”   谢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掀开被子下了床,顺便把病床摇了起来。   五分钟后,宋洋便提着装在保温桶里的早餐进了病房。   窗帘被拉开,属于西京盛夏的明媚阳光再次透过窗棂照进了病房里,就好像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并不存在一般。   宋洋带的早饭是家里吴姨做的青菜排骨粥,还有卤蛋和爽口的小拌菜。   肋骨骨折虽然不会影响上肢的正常活动,但是却会一抬起胳膊就牵扯到伤处,也是钻心得痛。   所以这顿饭都是谢行用汤勺舀着送到宁柯的嘴边。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照顾,也让谢行心中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虽然他真心想让哥哥尽快痊愈,但是哥哥现在这幅生活上很平常的一点小事也需要他帮助的样子也同样令他着迷。   只要一想到平日里清冷漂亮, 又从容优雅的青年需要自己,依赖自己, 谢行的神经就不由得兴奋到震颤起来。   谢行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思不太正常,甚至可能有点病态。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本来就少,除了母亲之外就是哥哥,想要抓得紧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宁柯不知道他心里大逆不道的心思,反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家弟弟的照顾,一边吃一边听宋洋说今早公司里需要他定夺的文件和项目进展,等处理地差不多了才问道:“昨晚那个司机警方那边有进展了吗?”   宋洋“唔”了一声,低头翻了一会儿手机上的消息才答道:“那名林肯车的司机伤势比较严重,虽然已经被抢救过来了,但是现在还在icu里面没醒。”   宁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医生有说我大概要修养多久吗?”   “大概需要四到六周,等骨痂长出来之后还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可能要几个月。”   宁柯倒吸了一口气,但是这一下就又让他疼得“嘶”了一声,他抬手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肋下,这才接着说道:   “这段时间公司的事阿行和你们能处理的就先处理,处理不了的再来问我,如果有需要我个人出面的事就推了,也不要找别人顶,包括阿行。”   “有人问就说我去国外度假了,听懂了吗?”   宋洋似乎很快便get到了自家老板的心思,立刻颔首道:“好的宁总。”   只剩下谢行还有点迷茫,宁柯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便语气不变地说道:“阿行,你去下这层楼李医生的办公室,昨天好像有几盒药还没取,帮你宋洋哥去药房取一下。”   天真的小孩儿没听出来宁柯是想要支开他,毫不怀疑地就走了。   宁柯抬眼看着病房门重新合上,又过了一会儿才别过头去问宋洋:“你还有话没说完是不是?”   宋洋没想到自家老板这么快就看了出来,抿着下唇点了下头,这才接着说道:   “虽然那名司机还没醒,但是警方那边已经调取了号牌和身份信息。”   “他是今年春节过后从加拿大来到西京的移民,是个华裔,来西京之后就用一大笔积蓄注册了一个小型的互联网公司,但是生意一直不景气,接连几个月都在亏损,而且警方还调取到了他在医院的病历档案。”   “他有十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所以目前警方那边的推测就是他在极度大的精神和生活压力下,对您这个,在西京最有名的企业家产生了仇视心理。”   ……听起来,还似乎是一条很符合逻辑的证据链。   宁柯的肋骨断在胸腔右侧,所以抬左胳膊的话还能稍微舒服一点,他用左手随便翻了一下宋洋放在床边的一沓文件,半晌才轻声问道:“你信吗,宋洋?”   “……加拿大。”,宋洋良久才憋出一句话出来:“我觉得太巧了。”   “但是段先生说他并不觉得这件事会是秦煜做的。”   “当然不会是他。”宁柯的睫毛掩着琥珀色的瞳孔,有些平静地说道:   “吃了这么多次亏,他不敢这么大胆的。况且他要是真想对我做什么,不至于这样大费周章。”   “那宁总觉得会是谁呢?”   宁柯一时没有回答,他靠坐在雪白松软的枕头上,别过头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医院窗外郁郁葱葱的杨树。   几分钟之后才接着说道:“最近腾云那位董事长有在国外的媒体上露面吗?”   “容廷?”,宋洋似乎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备忘录,这才接着答道:   “最近北美的总统大选还在拉票阶段,不过前些天有一位候选人被曝出了私生活方面的问题,民意指数下降了很多。”   “容廷他们所在的党派目前算是正春风得意的时候。”   “所以……宁总觉得是他吗?”,宋洋的眉毛不觉蹙了起来:“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我们该怎么办?”   和容廷做过的事情相比的话,似乎连秦煜都不算是什么不正常的人了。   此时宋洋的语气不禁有点急:“他一旦盯上宁总您,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总不能一直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吧?”   “别慌。”宁柯有些息事宁人地说道:“北美距离华国有一万多公里,他鞭长莫及,想要跨国对我做什么成本太高风险也太大,这次就已经很能证明这一点了。”   “我们还可以申请警方的保护,其实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   “就算阿行跟在我身边也不算安全了,以后他去上大学就离开了我的视线,对于他们来说,对付他可比对付我简单多了。”   话音落下之后,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了宋洋有些犹豫的声音:“……宁总,是想把小少爷送出去吗?”   “就像之前段董对段原先生那样?”宋洋有些艰难地说道。   平心而论,在外界都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小少爷送出国,确实相比于继续待在西京这个活靶子一般的地方更安全,而且段原的例子摆在前面,小少爷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独立成熟起来。   但是,小少爷明明那么黏宁总。   且不说他会不会伤心,就是一想自己可能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宋洋都会觉得舍不得。   那是他们这么多人一起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啊。   宁柯的唇角不觉抽动了一下,搭在病床被褥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半晌才终于喃喃开口:   “我还没想好,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   一周之后,那名林肯车的司机伤情终于稳定了下来,从重症监护室换到了普通病房。   面对警察的盘问,他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所交代的犯罪动机也正是和之前警方猜测的一样,是对谢氏集团的嫉妒和愤愤不平作祟。   宁柯也提出过自己的怀疑,但是奈何不管是从手机还是银行账户,还是从个人生活轨迹,都找不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想。   最后也是由法院很快地结案了,直到这时宁柯他们也没和谢明珏说实话,只是说自己出了一个小小的车祸。   不过宁柯还是根据华国的公民权益法,向警方申请了为期半年的人身安全保护。   至少在外界看来,这件事就这么平静的结束了。   而又过了几天,便是华国高考出分的日子。   一开始谢行的成绩并没有被查出来,是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被西京市教育局电话通知了成绩,是712分。   其实近年来,华国都逐渐开始不再鼓吹宣传学生的具体高考分数,但是各个高中之间还会存在着明里暗里的分数段收集和比较。   但是至少以四中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还没有比谢行更高的成绩。   到了下午,谢明珏就开始守在手机边上,挨个接受来自合作伙伴和旁支亲戚的恭喜和祝贺。   如果要是有不知情的,还要特意去打电话通知一下。   搞得严姝都在一直不停地翻白眼。   宁柯也刚刚回了几个亲近的合作方的消息,这才想起来去问谢行:“阿行想要什么礼物吗?”   现在宁柯已经出了院,待在家里静养,每天去公司处理工作的变成了谢行。   不过宋洋一直牢牢践行着宁柯的指示,关于总裁受伤小少爷接班这件事也就只有秘书办和几个信得过的高层知道。   听见宁柯的问话,谢行连忙摇头道:“我不缺什么。”   “就是前些天我听哥哥的私人医生说,哥哥需要多晒晒太阳,我想等开学之后的国庆假期,哥哥能和我一起去东北自驾游吗?我来开车。”   谢行挤在宁柯身边,把下颌压在青年的肩头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是在和主人讨奖励的小狗。   闻言,宁柯十分温和地笑了一下:“好啊。”   可能连宁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面对谢行的时候,他总是有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   也是直到后来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也许那就是无关乎血缘和利益,很纯粹又热忱的爱吧。 第83章   之后开始填报志愿的时候, 谢行自然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纠结,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相当明确,主修就是数学专业, 然后在大一的时候去申请一个商科的双学位。   段瑶的发挥也算稳定,最后被一所西京本地排名很靠前的老牌大学录取了, 去学她最喜欢的生物学。   但是这所大学和西京大学距离有点远,也许等开学之后除了节假日就不会经常见面了。   所以在开学之前, 段瑶约谢行出来一起吃了一顿火锅。   是西京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不同于北方更常见的涮羊肉,这家主营的是川渝地区的牛油火锅。   和段瑶文静秀气的长相不太相符的, 就是其实她相当爱吃辣。   谢行虽然也可以吃辣, 但是毕竟口味不太习惯, 从涮第一盘毛肚开始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了。   “你真别逼自己啊谢行, 你要是胃不舒服我估计宁哥要杀了我,现在公司那边很需要你呢吧。”   宁柯最近因为骨折的肋骨恢复得不错, 也已经重新捡起来了一部分工作,只不过他还是没去公司上班,每天各部门大部分的文件和报表都是谢行在看。   段瑶想起这件事就替他累,便咬着筷子尖又给他推了一杯凉茶。   谢行摆摆手,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接着说道:“真没事。”   “好吧,随你。”,段瑶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时又不禁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问道:   “奥对了,你是不是说还有件事想问我?”   闻言, 谢行低低“嗯”了一声,用筷子戳了戳油碟里面的牛肉粒。   看着面前男生明显有些踌躇的神色, 段瑶不觉蹙起了眉,有些狐疑地问道:   “该不会,又是情感问题吧?”   谢行:……原来女生的第六感真的有这么准吗?   在段瑶眼里,谢行此刻面上的心虚和不自在简直不能更明显:“还真是啊,你的吗?”   “不是!”,谢行连忙矢口否认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段瑶:“哦~原来是你的朋友。”   很好,这就开始了,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   “他很喜欢一个人,想要追……”   “啪嗒”一声响,是段瑶的筷子掉在了料碟里,迎着谢行因为自己突然被打断而有几分疑惑的眼神,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筷子重新拿到了手里。   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你……不是,你朋友想要追人是不是?”   段瑶也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也许之前谢行问过自己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也压根不是他好奇,而是他真的喜欢了谁?   我的天啊,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能让这个满脑子数学和经济学,每天在公司里卷生卷死的酷哥铁树开花啊?   谢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还盯着自己油碟里的牛肉,似乎很想把自己也一起泡进去,良久才应了一声:“对。”   段瑶:……这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真有一个朋友的。   毕竟如果是你朋友的话,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段瑶又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你和我说一下,他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宁柯,谢行脸上就从面无表情变得开始有点荡漾:“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好看,很温柔。”   段瑶:……可恶啊,是恋爱脑!   但是这范围也太大了,她压根推测不出来对方是谁。   “那个人对你……你朋友好吗?”   “好。”谢行应声答道。   “那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也……也挺好的。”,被段瑶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谢行居然第一次开始犹豫不决了。   哥哥,好像一直以来对朋友和家人都是温柔极了的。   至于自己……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例外吧?   看着面前谢行骤然有些彷徨的神情,段瑶都不禁有点心生怜爱了。   唉,酷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等着被爱情拿捏的普通人罢了。   段瑶有些头疼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有建设性的经验,你知道的,我也没追过人。”   谢行原来也没指望段瑶真能帮自己什么,不过此时还是有些失落地“嗯”了一声,额前的碎发都好像突然垂落了下来,好像是小狗蓦然垂下的尾巴。   段瑶:……   她又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因为操心而掉好几根了:“我虽然提不了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   “不管你……你朋友想用什么方式接近他喜欢的那个人,真诚才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真诚?”谢行似乎愣了一下。   “是啊,不论如何,都不能有欺骗或者戏弄,只要你有全心全意的真心,就总有机会的。”   听到这里,谢行又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可是哥哥那样的人,那样的优秀,温柔又漂亮,是不会缺人想要献上自己的真诚的吧。   这段时间他开始在公司代为处理哥哥作为CEO的工作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每天来前台想要用各种理由见哥哥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   从西京各个世家的少爷小姐,再到各种新兴公司的管理人。   谢行都不知道从哪里能冒出这么多人的。   虽然他们口头上都是说的谈商业合作,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只要一想如果不是因为车祸,哥哥可能就要和这群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共处一室,谢行就要阴暗地扭曲起来了。   这样受欢迎的哥哥,就算自己把那一颗赤诚的真心剖出来捧到他面前,他也真的会要吗?   但是谢行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别过了头:“好,我明白了。”   ……   开学报道军训之后,谢行在西京大学的第一学期就正式开始了。   因为他那即便在北方人堆里都格外突出的身高,还有那张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忘掉的出众容貌了,其实从军训开始,他就成为了所有大一新生注意的焦点。   靠着表白墙和各路打探,大家终于知道了原来他就是那个今年年初成人礼过得格外招摇的谢家小少爷。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因为西京大学向来也不会缺来自全国的世家子弟。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还是今年西京市的理科状元。   学习好,又长得帅的公子哥自然受人欢迎,等到开始上专业课之后,时不时就会有男生或者女生特意找过来想要谢行的联系方式。   谢行不至于当众落人面子,更不用说其中可能还会有谢氏未来的合作方,所以他一般都会给。   至于之后如果有想在微信上和他搭讪或者直接提出想要试一试的人,谢行一般都会以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来果断地拒绝。   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传了出去。   同时他的一个室友也表示,谢行确实会经常在晚上对着手机笑得一脸荡漾。   或许也没那么明显,但是和他平常的面无表情比起来,就已经相当明显了。   大家不禁就开始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谢行这样的酷哥加学霸喜欢成这样,甚至估计还是暗恋。   因为他从来没有当众说过自己有女朋友,只是说有喜欢的人。   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相当快,甚至一度通过几个校友的嘴里传到了宋洋的耳朵里。   自然的,宁柯也就在听宋洋汇报工作的时候顺带地知道了。   这时距离西京大学开学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正值国庆假期之前,谢行正在替自己和宁柯整理去自驾游的行李。   宁柯把旅行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谢行处理,他最后选定了目的地位于华国东北部的一条自驾游路线,走国道的话刚好就是国庆节假期的时间。   那里纬度更高,即便是秋天也能有充足的日照,而且气候也比西京更干爽。   现在哥哥虽然大体上已经痊愈了,但是因为还有骨痂的缘故,肋骨还是会时不时的刺痛一下。   所以相比于西京,那里倒更适合休养。   此时西京的天气里也已经泛起了一点些微的凉意,宁柯刚刚洗完热水澡,正裹着雪白色的丝质浴袍斜倚在松软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谢行蹲在行李箱边上检查清单。   经过一个月的大学生活还有公司里的磨炼,小孩儿似乎又变了很多,看上去已经不再是少年了,而是个洋溢着朝气的俊郎青年。   穿着款式简单的圆领卫衣和牛仔裤,脖颈上挂着自己送他的项链。   虽然宁柯自己的大学校园生活比较寡淡,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家小孩儿一定会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类男孩儿。   想到这里,宁柯便有些愉悦地懒懒打了一个秀气的呵欠,对着闻声望过来的谢行轻轻勾了勾细长的手指。   其实这个动作不太像一个兄长会对自己弟弟做出来的,倒像是恋人间亲昵的玩笑,不过两人似乎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谢行坐到宁柯沙发的扶手上,手指十分自然地圈住了宁柯细瘦又白腻的手腕:“哥哥,你要不先上楼,这里我一个人就好了。”   宁柯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不用。”   “我有事想问你。”   “前几天听宋洋随口说起,你有喜欢的人了吗,阿行?”   宁柯任由谢行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则支着自己细白的下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语气里还带着点调笑。   闻言,谢行一下就慌了,他结巴了几秒钟才终于说道:“不不不不是,那只是用来拒绝他们的理由。”   “是吗?不过要是有一天,你真有了喜欢的人,记得要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啊,能让我们阿行喜欢的,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谢行随口应了一声,但是心里却突然因为宁柯这随口的一句话而乱了起来。   哥哥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没什么感觉,以致于这么喜欢把自己推给别人。   ……不。   谢行微微别过头,眼底漫上来了点暗沉的执拗。   这次他不会听话的,他这辈子只会要哥哥一个人,哥哥也只能有他一个恋人。 第84章   在国庆节前一天谢行恰好就开始没有课了, 所以他们很早便出发了。   谢行在满了十八岁之后就抽空考下来了驾照,宁柯正好也不太喜欢长时间的开车,也就乐得把驾驶座的位置交给谢行。   他这次在谢家车库里琳琅满目的豪华轿跑和商务越野中力排众议选了沃尔沃XC90。   其实就算是SUV他也有更多的选择, 但是自从上次宁柯虽然出了车祸但是受的还算是轻伤之后,他就对这个车型有了些许的偏爱。   从西京出发顺着国道, 进入东北境内不需要一天的时间,最后到达目的地也只用了两三天。   十月初正是东北的山林里风景最漂亮的地方, 气候凉爽宜人, 天高云淡。   大片大片的白桦林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还有高耸入云的樟子松, 掉落的松针经过数年的积累已经在森林间形成了厚厚的又松软的一层, 登山靴踩上去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涓涓流动的溪水在山林间流淌, 不时还能听见长尾山雀的鸣叫。   与繁华的西京相距近一千公里, 却已经是另一番自在的天地。   谢行和宁柯找了当地的向导,在美丽的阿尔山里走过, 沿着宽阔的额尔古纳河散了步,参加了河畔草原上的篝火晚会,也在厚实的毡毛帐篷里喝过热气腾腾的奶茶。   还拜访了当地历史悠久的游牧部落,他们至今还保留着驯养驯鹿的传统。   不知为何,这些有着厚实皮毛的可爱小家伙都格外喜爱宁柯,就像谢行的那匹弗里斯马一样,甚至想拱开宁柯的冲锋衣领口往他怀里凑。   被驯鹿抛弃的谢行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就算离开了西京,哥哥也依旧受欢迎, 不仅仅受那些男男女女的欢迎,还受动物的欢迎。   真是图谋不轨, 好茶的一群鹿。   后来他就像一头尽职尽责的牧羊犬一样扒拉开了还在拼命往宁柯身上凑的驯鹿,抱着宁柯的腰把他拉了出来。   虽然看人下菜碟的鹿很讨厌,但是这也却是谢行第一次看见宁柯这么真心又飞扬的笑。   他会兴致勃勃地拿干草去逗弄围着他转圈的绵羊,会为了看见璀璨的星空而欢欣,也会仅仅为一杯做工简单的奶茶而满足。   西京太过繁华,让所有人都模糊了真实的样貌,几乎让人直到这时才想起来 ,宁柯也是今年五月才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如果换成普通人家,也正是肆意爱玩的年纪。   谢行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那个在西京的,身居高位又矜贵从容的美人曾让无数人为之着迷。   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不知多少人心甘情愿地扑过来。   但是现在这个,快乐又放纵的漂亮青年,只有自己一个人见过。   要是哥哥在自己面前能永远都是这幅模样就好了。   这天晚上,他们住进了一家在app上评分很高的民宿,坐落在林海边缘,有一个视野相当开阔的观景平台,能俯瞰整片白桦林。   平台里侧便是民宿自己经营的清吧,免费给住宿的客人供应各种调制酒和咖啡饮料。   民宿老板是个实际年龄已经有四十多岁,但是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的鄂温克族女人。   长发浓黑,面容略有些硬朗,但是衬上同样深刻的五官和合适的妆容,倒也别有一般韵味。   听说她平时除了给顾客调饮料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吉他,坐在吧台的后面用鄂温克语唱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歌。   谢行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在酒水单上随便指了一杯鸡尾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点的是什么,因为他此时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坐在观景台的摇椅上,和另一个男人聊天的宁柯身上。   离开了西京,哥哥似乎突然就卸下了从前作为商界名流的担子,换下了版式严谨却又拘束的制式衬衫,穿了件带有流苏装饰的浅棕色和杏色拼接的圆领卫衣,深蓝色的牛仔裤和棕褐色的登山靴。   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的时候,便绷出来了清瘦又优美的腿部线条。   他平日里很少戴除了腕表之外的首饰,此时却戴了一个青绿色的单边羽毛耳坠,是耳夹的款式,随着美人轻微的动作而在耳侧摇曳生姿。   在西京时并不会怎么打扮的宁柯就已经足够耀眼,如今更是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扒在他身上。   偏偏哥哥又好像并不太在意,甚至和一个明显是前来搭讪的年轻的北方商人聊得有来有回。   谢行在等鸡尾酒的几分钟里已经向宁柯的方向看了不下十次,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着吧台的边缘,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吧台是纯实木做的,都已经要被他掰碎了。   谢行此时第一次有了一种危险的冲动,他好想把哥哥藏起来,最好是锁起来,这样从此之后,不管哥哥有多么漂亮耀眼,也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看见。   毕竟哥哥在外面的时候,总是无时无刻又无知无觉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你的长岛冰茶,年轻人。”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谢行的胡思乱想,是民宿老板把酒杯推到了谢行面前,顺便又举着镊子塞进去了一个柠檬片。   不同于谢行遇见过的所有女人,她的声线略有些粗,还带着点沙哑,混着蒙语的口音,但却出奇地并不难听。   “谢谢,呃……”,谢行本来想再加上一个称呼,但一时又没想起怎么去叫。   女人看了出来,轻声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柳芭,孩子。”   “这个时间点这种烈酒的客人不太多呢,是有心事吗?”   谢行:……他也不知道自己点的是这玩意儿。   但是他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低头咬住了吸管,所幸他现在的酒量已经变得不错,不至于喝点劲大的洋酒就神志不清。   谢行又偏头看了一眼观景台上的宁柯,漂亮的青年正用细白的手指摩挲着下颌,在户外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那如同工笔画描摹出的精致侧脸泛着点莹润的玉白光泽。   要是放在平时,想必谢行早就被勾得移不开眼了,但是此时,哥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是正看着别的男人。   宁柯向来不是个喜欢同陌生人攀谈的性子,如今这种情况,只有可能他们说的是正经事,比如是生意上的事,容不得自己去横插一脚。   谢行一想到这里就更加气闷,不觉咬着吸管狠狠吸了一口,吸上来一颗柠檬籽,又被他咬牙切齿地嚼碎了。   见状,柳芭不禁轻笑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自己坠着流苏的披肩,谢行也是这时才看见,女人的手上戴了好几个戒指,从绿松石到红珊瑚,在吧台的射灯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那是你的amrag吗?”柳芭轻声问道。   “啊?”谢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奥,抱歉,我说的是蒙语。”,柳芭对着他眨了眨眼睛:“amrag是恋人的意思。”   “……不是。”,谢行一下就有些丧气,垂着头失落地咬着吸管。   “看起来你很喜欢他,是还没有和他说起过吗?”   谢行摇摇头:“没有。”   “不敢说?”   “……他应该不喜欢我。”   闻言,柳芭不禁掩着嘴笑了一下,耀眼的红珊瑚在谢行眼前一闪而过:   “可是年轻人,又不是这世上所有的告白都是会一次成功的。”   “爱意就是要说出来才会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打破你们间关系的僵局呢?”   ……谢行不禁怔愣了一瞬,这样的话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起,但是这不就恰恰是他所需要的建议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困扰他的,就是哥哥似乎一直也仅仅把他当作弟弟。   不管自己做出多么亲昵越轨的动作,哥哥也只会觉得这是出于自己对亲近的兄长的钦慕。   而从不会向爱情的方向去想。   自己总想的是,再等一等,等自己变得更优秀,能配得上哥哥再说,但是再等下去,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更进一步了啊。   这时又有客人点了一杯鸡尾酒,柳芭便转身随手从酒柜里拿过一个空酒杯,用新鲜柠檬在杯口转了一圈儿,接着说道:   “汉人似乎总是有些内敛,不过对于我们鄂温克人来说,爱情可从来不是内敛的感情啊,就是要炽烈,奔放,就算伤了自己,也不要留下遗憾啊。”   ……   宁柯随手扯过一张毛毯搭到了自己腿上,仰头对着灿烂的星空懒懒打了一个呵欠。   东北地区的昼夜温差比西京要大一些,日头落下去之后就开始渐生寒意。   宁柯刚准备起身回房间去休息,就听见身旁传来有点踉跄的脚步声:“哥哥。”   青年回过头,看见谢行从清吧里出来向他走来,然后径直跪坐到了他脚边的软垫上,仰头看着他,颧骨上还有点些许的红晕。   漆黑色的瞳仁即便在黑夜中也十分显眼,看着他的目光真诚又炽热,就好像是对主人永远俯首的忠诚狼犬。   宁柯下意识蹙了下眉,微微俯下身看着他:“又喝酒了,阿行?”   谢行看着自己眼前骤然放大的美人面,有些傻地笑了一下:“我没醉。”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醉,只不过自从上次装醉成功之后,他的演技又更上了一层楼。   而且由于体质原因,他喝酒之后还是很容易上脸,就更加加深了真实性。   而且哥哥向来也对他不设防。   还没等宁柯说什么,谢行就又重新开口,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说道:“bi camd hartai”   宁柯微微眨了下眼:“是蒙语吗?”   “嗯!”谢行认真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   “我爱你。” 第85章   广阔林海间的夜晚相比于繁华的西京, 似乎总是更静谧一些。   除了风过林梢的沙沙轻响,便只能听见时不时有些细微的鸟鸣。   听见谢行这说得极为郑重的三个字,宁柯一时愣住了, 脑子里难得的一片空白。   面前面容俊郎的青年眼中的神色是那样的真诚又炽烈,就好像春日里的野火, 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足以燎原。   说出的这句话又好像不仅仅是对那句陌生的蒙语的翻译, 而是他内心里最深处的渴望。   两辈子加起来, 这是宁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三个字。   不可否认的,那一刻他心神俱震, 好像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甚至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   要是他这辈子真的要找一个另一半, 似乎阿行就是他唯一的, 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转瞬之间,那因为过往而积累已久的, 对亲密感情的失望和回避,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保护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   迎着青年炽热的眼神,宁柯琥珀色的瞳仁游移了一下,耳侧的羽毛耳坠也在晃动,唇边却是勾出了一个略微有些勉强的笑容:   “学一门新语言最先学会的就是你好,谢谢和我爱你,是吗阿行?”   阿行一定仅仅是这个意思吧,他怎么会,又怎么能对自己有恋人之间的那种爱意呢?   就算有,估计也仅仅是少年人对情感的混淆, 自己不可能像平常一样纵容他,而要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 然后走上正途。   自己确实应该开始打算放权的事情了。   听见宁柯的回答,谢行下意识就有点失落得想哭,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有错过哥哥眼眸中那一闪而逝的犹豫和迷茫。   ……他有机会的。   谢行顺着宁柯搭在膝头上的毛毯握住了青年因为吹了一会儿晚风而泛着点凉意的细长手指。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次宁柯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纵容他,不而是着痕迹地把手指轻轻抽了出来,别过头去看因为光线昏暗而有些模糊的白桦林。   因为天色确实太暗,以致于连向来目光都是粘在宁柯身上的谢行也没有注意到青年耳侧漫上来的红晕。   宁柯有些淡巴巴地开口道:“我刚才也遇见了几个东北的本地人,确实和西京人不太一样。”   “真的很谢谢你带我来这里,阿行。”   “等到你以后毕业接手了公司,我就也能去更多的地方看看了。”   闻言,谢行怔愣了一下,甚至还保持着想去握宁柯手指的动作没有变,转而心里便涌上来一阵惊惶。   他仰起头想去看宁柯的眼睛,却只看见了青年削薄白皙的侧脸:“哥哥,你以后是想离开西京吗?”   ……是想离开我吗?   谢行没有问出心里的这句话,但是他的语气里几乎带了点哀求,试图从宁柯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   哥哥是早就有这个心思吗?还是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刚说了那句话。   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快说的?   宁柯轻轻“唔”了一声,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谢行一下如坠冰窖:“可能不仅仅是离开西京吧,我还想去国外看看,应该以后阿行就不太能见得到我了。”   “不过我肯定还会回来看你们。”   宁柯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几乎融在了秋日的晚风里,但是听在谢行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般。   后来宁柯说了什么,谢行好像就不太记得清楚了。   也许是因为长岛冰茶终于上了劲儿,好像让他的思绪都有些不太清醒了。   因为他此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哥哥不仅不想接受他,还不想要他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他每次想要下定决心抓住什么东西,到最后就总会失去呢?   不,哥哥他是绝不会放手的,小狗认了主人,就不能被抛弃了。   谢行的眼底逐渐漫上来了点阴沉的执拗,在昏暗的夜色下也令人心惊。   但是宁柯似乎执着于躲开他的视线,依旧别过头,视线的落点有些空茫,更像是在发呆,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谢行的眼神。   身后的青年正出神地看着宁柯那截莹白润泽的后颈,眸子中的神色暗沉沉的,好像在拼命抑制住某种欲望。   ……   这晚宁柯睡得比平常还要早,简单洗了一个热水澡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行坐在客厅的飘窗上,看着那扇刚刚被关上的卧室门,良久都没有动弹。   哥哥在躲他。   谢行有些艰难地得出来了这个残忍的结论,心里也漫起来了层层叠叠的酸涩。   明明房间里的地暖开得很足,身上只需要穿一件薄款的睡衣,谢行却觉得此时比西京深冬里最冷的那一天还要冰冷。   半晌,谢行才终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起身准备去行李箱里拿自己的换洗衣服。   他的动作相比于平常略有些急促,动作间不小心碰落了什么东西,从行李箱里“啪嗒”一声掉到了外面,然后在实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谢行别过头瞥了一眼,好像是一个药瓶。   他不觉有点烦躁,站起来走到桌角,俯下身捡起了滚落的药瓶。   谢行低头看过去,发现药瓶的白色瓶身上贴着的是熟悉的全英文标签。   是那瓶哥哥和妈妈都吃过的安眠药。   它不是非处方药,是需要拿到医生的医嘱然后在医院的药房里开的。   自己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带了不少常用药,估计这瓶也是被自己随手塞进箱子里的。   按理来讲,他现在应该把它重新塞回箱子里,但是鬼使神差一般的,谢行长久地凝视着药瓶上的英文标签。   那上面很详细地写着用量,成年人一日一次,睡前服用,一次一片。   好像突然有一股热流涌上了谢行的大脑,似乎是那杯长岛冰茶里包含的包括朗姆,伏特加和龙舌兰在内的五种烈酒终于起了作用。   如果常规的追求不管用,那就不如用不常规的办法。   哥哥虽然说了自己现在不会走,但是会不会有一天,他从学校里回来,就会发现哥哥已经把股权转到了自己名下,然后一劳永逸地远走高飞。   从此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不,就算哥哥不愿意做自己的恋人,也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哥哥是他荒芜人生中仅有的几点亮色,是他摔个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抓住的月光。   就算哥哥会恨自己,他也不会后悔,至少这样,他就不用那么累地去演一个所谓乖弟弟了。   哥哥也不会再把他当成幼稚的小孩子。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几乎只能听见谢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他并没有把那瓶安眠药好好装回行李箱里,而是把它和自己的手机证件一起放在了随身的斜挎包里。   ……   之后的几天里,虽然行程依旧安排得很满很充实,但是两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各有心事。   只不过谢行总是会表现得更明显一些,毕竟他太年轻,太不会遮掩。   所以宁柯这几天也一直在观察谢行,小家伙除了经常发呆,并伴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的动作之外,面上似乎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不觉松了一口气,估计那天晚上的那句话就仅仅只是酒意上头之后反应有些慢半拍的表现。   这么乖的小孩儿,应该就只是想向自己炫耀一句新学到的外语。   自己怎么能那么想他呢?   至于自己说的以后要走的事,他肯定也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最后随着年纪的增长,就会彻底习惯自己逐渐淡出他的生活。   名门世家的兄弟之间,最后都会变成亲近的陌生人。   这样很好,这样才是对的。   在准备启程回西京的前一天,谢行拎着行李箱走在宁柯的身后。   等到下到二楼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趁着哥哥没有回头便径直走到了吧台前面。   白天里酒吧的生意不算多,柳芭正在分拣几个牛皮纸袋的袋咖啡豆,走到她近前时便能闻见馥郁的香气。   女人闻声抬起头,看见是谢行便不禁笑道:“要走了吗孩子,祝你们一路平安。”   谢行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略微抿了下唇角,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柳芭似乎并不吃惊,她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转了转手指上的绿松石戒指:“问吧,孩子。”   谢行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您之前同我说,爱情是一种很炽热的感情,就算伤了自己也不应该留遗憾。”   “但是如果让两个人都遍体鳞伤,这件事还是对的吗?”   闻言,女人不禁笑了一下:“只要两人相爱,便没有所谓对错。”   ……两人相爱。   谢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里又涌上来了那股难言的酸涩。   哥哥也许爱他,但那也仅限于兄弟之间,如果他要越轨,哥哥应该就不会再宽容自己了吧。   看着面前年轻人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柳芭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是……”   她把戴满了戒指的十指交握,语调蓦地变的有些虔诚:“希温·乌娜吉①在上,我知道你们会是很相爱的一对儿。”   “即便这条路荆棘遍布,结果也一定圆满,因为她会保佑每一对情人。”   谢行的手指攥了一下掌心,良久才终于开口:“谢谢您。”   “没关系。”,柳芭笑道:“祝你好运,年轻人。”   “阿行!”   楼下的宁柯似乎终于发现谢行没有跟下来,正站在楼梯转角仰头看他。   “来了哥哥!”,谢行匆忙转头回了一句,便又重新看了一眼柳芭,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不会放手的。”   相比于是对柳芭说,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86章   从华国东北开回西京, 因为路上没有多做停留的缘故,基本只用了一两天的时间。   等到达进入西京市的服务区的时候是将近午夜。   宁柯白日里一直在敲电脑,刚刚在车后排就有些犯困, 等到车停稳时才勉强清醒过来。   他看着驾驶座上正在解安全带的谢行,有些迷糊地问道:“还有多久了, 阿行?”   不管是谁,平常都不太能见得到宁柯这样犯迷糊的时候, 那对向来清明透亮的桃花眼要闭不闭的, 纤长的眼睫挣扎着颤动,让人不禁想吻上那薄白的眼皮和睫毛。   然后哄着人在自己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谢行透过后视镜看了一会儿好似对他毫无防备的宁柯, 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一想到自己一会儿想做的事, 心脏就开始在胸腔里砰砰狂跳, 以致于他都怕哥哥会听见。   但是最后他回答这个问题时的语调却依旧平稳, 让人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异常:   “天亮之前肯定能到的,哥哥, 我先去服务区的便利店买点吃的。”   宁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应了一声好,就闭上眼歪头靠到了车玻璃上。   服务区有些明亮的白色灯光照到了他脸上,让那本就漂亮的眉眼更加深邃,秀挺的鼻梁在光洁的脸侧投下一道清浅的阴影,像是精致的水墨画。   谢行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宁柯脸上移开,才尽量轻声轻脚地推开了车门。   服务区的便利店还灯火通明,谢行买了一袋各种口味的面包和几盒牛奶,其中有一盒被他倒到了带盖子的一次性纸杯里,借用店里的微波炉热了一下。   他重新上了车, 把那一袋吃的随手丢到了副驾驶上,端着那杯热牛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 发现宁柯还在闭着眼睛休息。   不过应该没有睡着,因为他的眼睫时不时还会抖动一下。   谢行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握着纸杯的右手手指才轻轻撬开了杯子盖,指尖戳破了自己掌心一直握着的,已经染上体温的纸袋。   里面一小撮白色的粉末悄然落进了温热的牛奶里。   那白色的粉末就是谢行拿了两片安眠药后用民宿公共厨房里的研钵捣成的粉末,再用很薄的称量纸包起来,这几天一直贴身放在自己的证件夹里。(剧情需要,大家不要模仿)   动作间,谢行依旧一直透过后视镜注意着宁柯的动静,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太信任他,这期间宁柯也一直没有睁开眼。   谢行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新把盖子扣好,把纸杯摇晃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回过头:“哥哥?”   宁柯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懒懒地掀开了一点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谢行微微探过身,把那杯牛奶递了过去:“哥哥先喝点东西垫一垫,等睡一觉我们差不多就到家了。”   他的语调虽然平稳,但是心脏却依旧在胸腔里砰砰狂跳,随着宁柯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纸杯上,谢行感觉自己的掌心也出了一点细汗。   但是所幸,宁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抬手接过杯子,被杯盖掀开,闭着眼把那一杯热牛奶慢吞吞地喝完了。   喝空之后,宁柯垂眼看着纸杯,慢慢咂了一下嘴,因为他感觉嘴里有一股淡巴巴的苦味。   但是这倒也正常,他肠胃功能虽然已经好了不少,但是相比于完全的健康还是差了一些,坐车坐久了吃东西犯苦也很正常。   但是就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谢行却感觉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已经在考虑要是哥哥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   但是哥哥那么聪明……自己真的骗得过去吗?   但是最后宁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把空杯子一扬,示意谢行接过去。   谢行终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明明是深秋,但是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尽量稳住刚才还在发颤的手,接过宁柯递过来的空杯子,把它丢到了垃圾袋里。   “睡一会儿吧哥哥。”他轻声说道。   等睡醒了,就到他们的家了。   从服务区开到西京市区里,因为是走的高速路,又是晚上,所以车开得很快。   差不多凌晨两点的时候,沃尔沃拐进了西京城郊的别墅区,不过这片别墅区却并不是御景山庄所在的位置。   因为这里有一处房产是谢明珏买给谢行的成年礼物,只不过虽然过户手续和房主信息认证都办好了,但是谢行也一次还没来过。   所以他并不太认得路,按着手机导航七弯八绕,这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门牌号。   这是一幢带有前后花园和游泳池的独栋别墅,大门和御景山庄的一样也配有虹膜识别系统。   谢行把车停进车库,这才下了驾驶座,有些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沃尔沃的后排车门。   后座上正安稳的睡着一个清隽的美人,上半身披着一条毛毯,只露出了一截细韧雪白的脖颈,在黑色皮质座椅的映衬下更加显眼。   即便刚刚车子因为不认路而有点颠簸,但是他也依旧没有醒。   两片安眠药的用量,并不会对人体有什么损伤,只是会让他睡得更沉一点,更久一点。   看见眼前这一幕,谢行的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抵制住诱惑,单膝跪上了后座,倾身靠近了宁柯。   然后在那柔软又透着绯色的唇瓣上印下了一个吻。   这种感觉依旧令人上瘾,谢行简直想就这么溺死在里面,但是一想到还有正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然后便抬手越发拢紧了宁柯身上裹着的毛毯,顺便把他散开的衬衫领口也重新系好了。   如今已是深秋,天还没有亮,更深露重,他现在在做的虽然是些连自己都在唾弃的大逆不道的龌龊事,但是他是绝对不可能让哥哥受伤或者生病的。   谢行的左臂揽过了宁柯削薄的肩背,右手则捞过了他的膝窝,就这么裹着毛毯把人打横抱出了车后座,顺便抬脚“砰”的一声把后门踢上了。   宁柯自己的身高分明也有一米八以上,骨架虽然小一些,但是到底还是一个成年男人,然而谢行抱着他却像抱一只猫一样轻松,   甚至窝在穿着深色冲锋衣外套的谢行怀里的时候,无端被衬出一种脆弱又惹人怜惜的味道出来。   谢行微微垂下眸子,看着乖巧又安静地靠在自己肩上的宁柯,这是哥哥在清醒状态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行为。   这一瞬间,无数冒犯的想法在他脑中呼啸而过,但是最终,他也仅仅是克制地在宁柯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至少不能在这里。   哥哥啊,我也不知道我能关住你多久,但是至少此时,至少此刻,你除了我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   宁柯的意识终于有些回笼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想睁又睁不开,太阳穴也突突得疼,就好像被梦魇住了一样。   但是肢体上的感觉还在,所以他能意识到有人探身覆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掀开了被子,把他的手腕掐住按在了枕边。   然后嘴唇便被人吻了上去。   ……!   一瞬间他也忘了去想这会是谁,下意识就想别过头挣脱开来,但是身体的控制权好像还没有完全回到自己手上,只有眼皮开始有些剧烈地震颤起来。   但是这并没有让那个登徒子感到惊慌从而退缩,倒是更兴奋了。   他在自己的唇上又吻了吻,就有些急切地用舌尖撬开了自己的齿缝探了进去,然后让自己的气味肆无忌惮地充斥进了自己的口腔。   其实这感觉并不算难受,因为那人的口腔里带着红酒的香气,还能闻见清爽的柠檬味须后水的味道。   但是两辈子加起来,宁柯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冒犯过,立刻就开始拼命挣扎,但是身上还是没力气,最后只是竭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抗议般的嘤咛。   他哪里知道,这一声脆弱又无助,好像是承受不住时的求饶,又好像是无声的引诱。   那人吻得更深更重了,连鼻翼间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红酒的味道顺着这激烈的亲吻渗入唇齿和口腔,让宁柯的头脑也有些迷糊起来。   下一秒,那人便放开了一只按着宁柯手腕的手,转而撩开了自己宽松的衬衣下摆,掐住了他毫无遮掩的细腰,甚至指尖十分娴熟地摸到腰后按住了凹陷的腰窝。   那一瞬间,宁柯心神俱震,一半是因为被侵入身上敏感地带的无所适从,另一半则是因为……   他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好像除了一件宽松的衬衫和短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他也没有露腿的习惯。   因为他喜欢遮掩最真实的自己,不管是内心,还是外貌。   所以除非是他自己很熟悉的场合,否则他是连小腿都不愿意露出来的。   登时,因为失去最后一层庇佑而升起的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无助席卷了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大脑,以至于甚至忘记了挣扎。   那人似乎发现了他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便更加放肆起来,吻得更深更凶。   齿列和唇肉都被一点点碾过,宁柯能听见清晰的津液搅动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马上就要被囫囵吞了。   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承受过这样激烈的交缠,不一会儿就有些喘不上来气,甚至被亲出了眼泪,顺着眼角就滑了下去。   之后,那人就倏然放开了自己,然后温热的手便松开了握着的另一只手腕,转而抚上了自己的侧脸,拇指托着下颌,而带着点薄茧的食指指尖则格外怜惜地抹去了那滴泪水。   温柔的动作和刚才有些凶狠的吻截然不同,就好像自己是什么矜贵的宝贝。   从来都没有被谁这样珍视对待过的感觉让宁柯本来急促的呼吸都微滞了一瞬。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宁柯似乎终于从昏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掀开沉重的眼帘,因为刚才窒息般的感觉剧烈地呛咳了一会儿。   等到适应了眼前有些昏暗的灯光,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宁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还不如就像刚才那么昏着。   因为眼前正覆在他身上,眼底带着十分明显的浓重的爱欲的,是那个他从不会怀疑,从不忍心指责,总是全心全意的庇佑教导的弟弟。   也许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的人。   是谢行。   但也是他,给自己偷偷喂了安眠药,然后把自己压在这里,做这些……   没错,宁柯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那古怪的感觉发生的原因。   他的睡眠一直都有点浅,是绝不可能这么艰难地才醒过来的,只有可能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他上辈子时为了挨过因为肿瘤而产生的剧痛试过这种办法,虽然后来就被医生强行制止了。   但是也是相同的感觉。   而按照时间来推算,问题一定就出在谢行递给他的那杯热牛奶上。   那苦味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胃的问题,那分明就是安眠药。   宁柯眼前发黑,似乎有点想拒接接受面前的一切,他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全身还有些酥软,没从刚才的深吻中反应过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包括谢行也没有作声。   他早在做这个打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在准备承受一场盛怒。   不过他的思绪依旧有些游移,他在回味刚才的感觉,和哥哥唇齿交缠的感觉。   好甜,好爽,好像就算死在这一刻,他也毫无怨言。   半晌过去,宁柯的身体似乎比他的大脑先决定好要做什么。   他又缓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顶着疲软的身体想坐起身,但是下一刻,手腕上就感觉到了一股明显的阻力。   宁柯下意识别过头去看,就发现自己细瘦的手腕上赫然被一条黑色的重磅真丝领带绑住,还打了一个死结,而另一端正牢牢地系在床柱上。 第87章   宁柯垂着那对琥珀色的桃花眼, 静默地看着系在自己手腕上的领带,黑色的布料表面上还带有暗金色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行还撑在宁柯身上, 见状便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干涩的唇角。   虽然他不后悔,但在哥哥面前他还是会下意识有点怕。   这种诡异又令人不安的沉默足足维持了将近一分钟, 宁柯才终于回过头对着谢行,同时面无表情地拽了拽胳膊, 把床柱都拽得咯吱响了一声。   “不解释一下吗, 谢行?”   宁柯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感情的起伏, 但是谢行还是知道哥哥此时是相当生气的。   因为他平常从不会叫自己的大名。   但是即便在这种危险的时刻, 谢行的注意力还是不自觉地游移了一瞬。   灯下看美人, 比平常还要添几分绝色。   除了哥哥那张一如既往秾丽的五官之外, 因为刚醒还显得有几分迷蒙,眼尾红着, 桃花眼盈着水光,显然刚刚被人狠狠地欺负过。   这间别墅里谢行并没有找到适合哥哥尺码的睡衣,最后就只好找了一件自己的白衬衫。   不过显而易见的,自己的衣服尺码也是大的,领口本就宽松,刚才宁柯在挣动间更是又解开了几粒扣子。   细白的锁骨和半截雪白的肩头都露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白玉般润泽的光华。   让人控制不住想亲上去,留下自己的印记。   不过这次谢行很快便回了神,他看着宁柯平淡的眼睛,良久才垂下眸子, 轻声说道:   “是哥哥先不要我的。”   ……?   宁柯在这种形势下居然难得的开始困惑:“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闻言,谢行又掀起了眼帘, 把眼尾下压,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宁柯:……现在,被绑着的,是我!   他有些头疼地闭了下眼,但是倒想起来了自己之前和谢行说以后要离开西京的事情。   “就因为这个?那你……”   宁柯又梗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亲我干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谢行突然就不装可怜了,他微微压低了身子,让宁柯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直视着自己。   两人高挺的鼻梁都快要碰到一起,灼热的呼吸互相交缠,宁柯几乎能看见谢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的扇形阴影。   那对黑亮的瞳孔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bi camd hartai。”   “我没有骗哥哥,我爱你。”   那一瞬间,宁柯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几秒钟之后,他语调不太平稳地开口说道:“你冷静点,谢行。”   “我很冷静,哥哥。”   不知道为何,谢行到了现在突然开始不紧张了,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坚定又执着地看着身下的美人,那是他下定决心此生唯一的心上人。   “哥哥别想和我说什么是因为我把对哥哥的感情弄混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   “我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孺慕,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他顿了顿,重新坚定地开口道:“所以我知道,我爱你,哥哥。”   “……”   对于宁柯来说,不管是什么场合他都能应对自如,甚至包括那些并无多少真心的追求者。   因为他自己从来也没有多少真心。   但是谢行,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小孩儿。   没有调笑,没有轻浮,反而郑重其事,认真又执着,把这一颗赤诚的心捧到自己面前让自己看。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出乎意料的,听见谢行的话,他竟然并无多少抗拒。   但是不行啊,自己是他名义上的兄长,这是整个西京都知道的事情,他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自己。   而且,他怎么能用这么冲动的办法,自己原本以为他随着这一年来的沉淀已经成熟起来了。   但是现在这样和霸道的土匪有什么区别?   宁柯下意识就想别过头错开谢行那炽热的眼神,但是谢行好像已经料到了自己的逃避。   他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宁柯如白瓷般光洁的侧脸,虎口刚好卡住那细白。精致的下颌,强迫他直视着自己。   “哥哥。”他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我只是想要一个答复而已。”   宁柯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谢行低低应了一声,又垂下头蹭了蹭宁柯秀挺的鼻尖:“可是我很清醒,哥哥,你应该能看出来。”   说着,他又张嘴轻咬了一下宁柯左眼下的小痣。   宁柯“嘶”了一声,微微侧过头躲了一下,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有些寡淡地开口说道:   “谢行,我并不想干涉你是喜欢女生还是喜欢男生,也不想干涉你喜欢我。”   “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你年纪太小了,从前一直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见过的,认识的人都太少太少,所以你见到我之后才会有雏鸟情节。”   “可是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长相也不算好看,性格也不好,你不应该……唔!”   谢行原本在听宁柯说话,但是这话越说他越不爱听。   什么雏鸟情结,但凡换一个人他都不会喜欢的。   长相不好看?哥哥分明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才对。   至于性格,就算哥哥天天冷冰冰地对待自己他也乐意。   哥哥这张嘴说的这些理由他都不接受,既然如此,那就堵上好了。   他的吻技在经过这几次实践之后已经有了突飞猛进般的进展,甚至没有多做停留就直接撬开了宁柯本就是半张着的唇齿。   舌尖彼此勾缠,又掠过齿列和上牙膛,又重又凶,红酒的味道又十分放肆地充斥进了宁柯的口腔,不久美人的眼角就又被亲得洇出了水光。   但是这次宁柯的大脑不久就勉强清醒了过来,他挣不开谢行的怀抱,一只手还被绑着,便只好心一横,张嘴咬住了谢行的舌尖。   他的力度并不算小,血腥味很快便氤氲开来,但是谢行依旧不放手,仍然在宁柯的口腔里放肆地勾缠着。   几秒之后,这就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吻了,倒更像是两个成年男人之间无声无息,又谁都不愿服输的一场搏斗。   然而即便如此,谢行也依旧没有放手,他松开了托着宁柯下颌的手指,转而慢慢摩挲起了青年的耳垂。   紧接着,宁柯便发觉了谢行眼眸中神色的变化,开始变得暗沉沉的,侵略感十足,是他从前也在不少男人眼神中看见过的神色。   ……!   明明他的身体还是有些没有力气,但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别住谢行的小腿,没被抓住的左手扼住了谢行的喉咙,使出全身力气把人掀了下去。   因为周围空间还算是充裕,所有谢行并没有被这一下掀到地上去,而是摔到了松软的床垫上。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开,宁柯终于得以张嘴缓了几口气。   下一秒,“啪”的一声响。   谢行应声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   宁柯用的力气不小,自己的手都被震得生疼,小孩儿脸上也有了极为清晰的指印。   但其实刚打完他就有点后悔,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和谁真的动过手,更别说是一个刚成年的,不懂事的小孩儿了。   然而在刚才那一刻,他的愤怒又实实在在的超过了他的理智。   其实关于谢行说他喜欢自己这件事,宁柯倒并没有太在意。   就算他说的那么郑重又诚恳,大概率也是少年人的情窦初开和荷尔蒙上头导致的冲动。   又或者是自己的长相恰好是他喜欢的。   这种情况下,强硬的反抗是没有用的,多半只会让他对自己更感兴趣。就这么由着他折腾几天,估计也渐渐的就腻了。   几个月之后,大概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荒唐。   至于恋爱,谢行以后也总能遇到一段正常的,健康的,正确的。   但是他是真没想到,谢行对自己居然还有这种越轨的心思。   是他上辈子时极为厌恶的。   宁柯又缓了一口气,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是你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静默,谢行也一直没有说话,就在宁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确实有点过分的时候,他却倏然动了。   谢行用胳膊肘撑着床垫,重新翻过身面对着宁柯,甚至还顶着脸上那个极为清晰的巴掌印,显得颇有几分可怜。   他随手扯过毛毯盖住了自己的下身,然后默不作声地拉过宁柯刚刚打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揉搓着青年打他打的泛红的掌心。   宁柯试图用力抽回来,但是意料之中的没有抽动。   “哥哥。”谢行终于低声开口:“是不是打疼了?”   ……?   “你……”,宁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挤出这么一个字之后就语塞了。   这是应该现在关心的事情吗?   谢行掀起眼帘,那对黑亮的瞳孔十分执着地望着他:“哥哥要是生气,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就好,就算天天打我也没关系。”   “只要哥哥能留下来。” 第88章   接下来的几天, 宁柯倒算是终于明白了谢行这句话的意思。   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人胁迫到这种地步,其实很难还能对谢行有好脸色。   但是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   谢行这几天都是兴高采烈地起床,顶着自己的冷脸兴高采烈地伺候自己, 然后再兴高采烈地去上班。   除此之外,只要谢行和自己同处一室, 没隔几分钟就会控制不住地来亲自己,除了嘴唇之外, 还有额头, 眼睛,鼻梁, 下巴和脖颈。   属于青年人的灼烫的呼吸扑到自己的皮肉上, 整个人都像要被烧起来一般。   宁柯几乎要被他亲麻木了, 他的皮肤本就容易留痕, 就这么没过几天,他的侧颈上就全是绯红的吻痕, 活像是被狠狠地蹂躏过一样。   而且,谢行对于把自己关起来这件事也很有执念,但是宁柯手腕部位的皮肤太过纤薄,平日里就能看见蜿蜒的青紫色血管。   仅仅被领带绑了一个晚上,宁柯的手腕就被磨得通红,几乎要掉了一层皮。   于是等到第二天宁柯午觉睡醒起来,就发现手腕上的领带被换成了一条银亮色的链子,腕部被锁住的环扣里侧还被包上了一层柔软的棉布。   长度很长,但是仅仅够自己走到浴室。   宁柯面无表情地晃动了一下手腕,听着银链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   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秘书办的小姑娘们随口讲起的霸总家的金丝雀的故事。   天杀的, 他宁柯两世英明,做了两辈子霸总, 也从来都没有栽过这样的跟头,还栽得这么彻底。   甚至对方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儿。   如果说这些都还算宁柯可以忍受的范围,但是谢行甚至连他的一日三餐也想一手包办是他真的无法理解的。   谢行热衷于一勺一勺,一筷子一筷子的亲自喂自己。   但是宁柯最讨厌依赖别人,他本来很坚定地要拒绝,谁知道只要自己不张嘴,谢行就又要强行吻自己逼迫他开口。   宁柯知道自己肠胃比较脆弱,经不起赌气的糟践,最后也就只能就此作罢了,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谢行的照顾。   其实不得不说,抛开宁柯自身的抗拒之外,谢行对他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的,被伺候的躺平生活也很美好。   宁柯甚至也在半梦半醒或者被谢行亲得不太清醒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想到,也许他真的会是个很合格的男朋友,甚至说是爱人。   但是那个另一半不应该是他。   且不说什么哥哥弟弟的关系,宁柯自己又不是什么老古板,只要不被有心人发现来对付公司就都不是大事。   真正的问题在于,上辈子时他已经吃尽了期待所谓真情而带来的苦头。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情感他都有过期待,但是最后除了失望和背叛什么都得不到。   他甚至被原本信任的朋友下过那种见不得人的药,虽然最后也没有得逞,他也把那人扭送到了警局。   上辈子时的他身体更不好,气色肯定也偏苍白虚弱,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这副身体有什么可被人觊觎的。   从此之后,宁柯就再不愿,也不敢付出真心。   他不大会爱人,应该也没有人会来爱他。   也许就是他倒霉,生来死去,他就合该孤身一人。   而且谢行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儿,前一秒还跟在自己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撒娇,下一秒就像个土匪一样把自己绑过来搞强制。   这谁能接受的了?   所以在不知第几天时,宁柯别过头躲开了谢行递过来的一勺汤,转而目光平淡地看着他:“谢行,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其实这段时间两人很少有语言交流,严格来讲,只要宁柯能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的快乐就能持续一整天。   但是这次谢行却没有回答,他垂下眼错开了宁柯的视线,顺便把那勺汤塞进了自己嘴里。   “谢行!”宁柯不觉提高了嗓音,略微皱着眉歪头看向他:“我已经很配合你闹这么一出了,可是我不可能连续十来天对公司不闻不问。”   闻言,谢行终于抬起了头:“哥哥不用担心公司。”   “有我在,现在公司什么事也没有,我对秘书处的说法是你想在国外休一个长假,包括宋洋哥在内,没有人怀疑。”   宁柯愣了一下,转瞬便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有点难看:“所以……你该不会想一直关着我?”   谢行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下眸子,把扣住宁柯手腕的那根银链一圈一圈缠到了自己的手掌上,直至银链变得越来越短,而两人的距离也被强迫着变得越来越近。   谢行反手握住了宁柯腕骨突出的细瘦手腕,探身在青年漂亮的眉骨上轻吻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执拗:“这样不好吗?哥哥。”   “我可以照顾哥哥一辈子。”   “……”   好?好个毛线啊,谁会喜欢每天被关在卧室里,不见天日,足不出户的日子,还要被人压着占便宜?   宁柯被气得一时没喘过来气,但是多年来的教养,也许还有对这个小孩儿的恻隐之心,让他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用没被谢行握着的另一只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啊。”   宁柯的肤色太白,如今因为被气着了,难得的漫上来一点绯红,显得那张脸更招人了,谢行没忍住,又在他秀挺的鼻梁上亲了一口。   青年别过头躲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滚。”   这应该是他能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了。   不过谢行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重新松开了自己手掌上缠着的锁链,开始收拾床头柜上剩下的晚饭。   只要哥哥能留在他身边,就算对他非打即骂又怎么样呢?哥哥觉得这是对自己不客气,但是自己只会觉得爽。   如果谢行再年长几岁,或者等他经历的事情再多一点,他也许会更懂得如何去做一个有耐心的追求者,或者和宁柯多周旋一会儿,以换取一个更长久,更稳妥的相处机会。   但是可惜啊,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正是最为冲动,最容易上头的年纪,他炽烈的爱意无处抒发,以至于听见宁柯说他要离开自己的那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就如同春日里的野火,只需要一点迸溅的火星,就足以燎原。   ……   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僵持了良久,直至这一天,谢行刚刚下班回来和宁柯一起吃完午饭去厨房刷碗,把文件夹落在了床头柜上。   最近宁柯实在是有些烦闷,因为他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等等各种电子产品,连电视也看不了,能给他解闷的只有书柜上的纸质书。   所以他别过头瞥了一眼,有看了一眼门口发现谢行没有回来,便随手扯过了那个文件夹。   翻开来才发现,里面没什么文件,却是有一本像刚拆封的崭新的西京市金融周刊。   它算是国内最前沿的金融类杂志,宁柯自己之前也是有订阅的,不过这一本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封面上赫然是谢行的照片。   俊郎的青年穿着笔挺的制式衬衫和黑西装,打着一条黑底暗金条纹的领带,双手十指交握搁在桌面上,深邃的眉眼即便是在媒体毫无滤镜的闪光灯下也依旧能打。   不得不说,谢行这张脸是宁柯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好看的。   不过宁柯倒也没被美色冲昏头脑,困惑旋即便充斥了他的大脑,宁柯下意识就去看封面照片下的大字标题。   “谢氏集团就第四季度研发项目安排答记者问。”   宁柯的思绪空滞了一瞬,转而就飞快按照封面上的页码哗啦啦地翻到了那一篇报道。   他只花了几分钟就草草读完了。   这场官方新闻发布会召开于两天之前,谢行取代宁柯做了公司发言人,这项剧烈的人员变动无疑已经吸引了整个商圈的注意力。   包括这则报道的最后,都提了一句“关于谢氏集团首席执行官缺席此次发布会一事,我刊记者并未得到官方回复。”   ……欲盖弥彰。   宁柯的大脑一时开始嗡嗡作响,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件事的后果。   官方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就是公司的喉舌,人员变动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了权力的转移。   他是谢家的养子,而谢行则是谢家真正的儿子。   这一切已经足够那些人脑补出一场豪门夺权大戏了。   其实他生气的点不在于这件事,这公司早晚都是谢行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就算以后谢行想夺自己的权,他估计都会为自家小孩儿终于长大了而感到欣慰。   但是这么突兀的人员变换,不仅会影响股市,而且为什么,又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腾云那个董事长容廷从北美总统大选的杂事中脱身,开始搅进西京这趟浑水里的时候。   所以在他出了那场车祸之后,他才会和宋洋特意提及,除了自己之外,不要让任何人出席需要官方露面的活动。   因为宁柯知道,容廷恨的不是自己,而是挡了腾云路的谢氏,掌权的人是谁,他就最有可能对谁动手。   他就是为了把容廷的目光全部吸引在自己身上,而不是他身边的人。   可是如今这一遭……   他不是分明和谢行说过这件事了吗?虽然没说原因,但是他怎么……就不听话呢?   冲动鲁莽也就算了,还不听话,万一真出了事……   宁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把那页杂志都捏皱了,手腕上的银链磕到床柱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突然“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第89章   谢行刚刚推门进来, 就看见哥哥半倚在床上,宽松的衬衫领口散开着,露出了不少绯红的吻痕, 下身的毛毯盖住了他白皙修长的双腿。   平常哥哥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他碰腰以下的位置,只有等他睡着才能偷亲偷摸一会儿。   谢行又不觉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但是很快便强迫自己从哥哥的美貌里艰难跋涉了出来。   因为那张秾丽的面孔此时看上去冷冰冰的,无端透露出一股杀气。   是一副正等着对他兴师问罪的模样。   谢行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有些小心地走到了宁柯身旁, 坐到床边才终于试探着开口:“哥哥?”   又是“啪”的一声,宁柯甩手就把杂志丢到了谢行身上。   谢行被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地赶紧接住, 低下头去看, 恰好就是宁柯刚刚翻看的那则报道的页码。   “哥哥……”   谢行以为宁柯是生气自己擅作主张顶替他的事, 下意识开始解释:   “西京每年第四季度向来是最重要的,我们要是不参加, 风言风语就更多……”   “这风言风语难道是本来就会有的吗?”宁柯冷声问道。   “……”谢行微微抿了下唇,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是的,要不是自己把哥哥偷偷藏起来了,那就根本不会有人乱嚼舌根了。   宁柯又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高血压了。   因为这小孩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上次出了车祸之后是不是就和你说过,除了我之外,谢氏需要最高领导层露面的活动谁都不许去?”   闻言,谢行猛地抬起头,语气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可是哥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我可以……”   “这不是你孩子不孩子的问题。”,宁柯冷声打断了他。   平常的宁柯总是温和又平易近人的, 再加上那张没人能拒绝的脸,就会给人一种他人很好说话的错觉。   其实大错特错,宁柯在他自己决定的道路上向来是不容他人置喙的,如果有人三番五次试图挑战他的容忍度,就会发现这个美人是最为薄情的。   而谢行,从他在秦煜面前不小心暴露了两人的亲密关系开始,一直到前些天靠着自己对他的信任偷偷给自己下药,再到现在的看不清局势还丝毫不听指挥。   再加上已经被逼着锁在这房间里这么长时间,宁柯的怒气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我问你,谢行。”,宁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你觉得我到底是为什么告诉你一定不要这么做?”   说着,他便用细长的手指弹了一下谢行手里的杂志,发出“啪”的一声响:“嗯?”   “是觉得我不信任你的能力,还是觉得我怕如果你顶替了我的位置就会威胁我的地位?”   “不是!”   听见宁柯这句话谢行才第一次着急了,他腾地一下撞开了椅子站起身:   “我绝对没有这么想哥哥!”   他探身想去握宁柯的手,但是这次宁柯还没让他碰到就抽走了。   “你确实不应该这么想。”宁柯嗓音寡淡地说道。   两人明明是一站一坐,宁柯纤细的手腕上还绑着一条亮闪闪的锁链,衣衫不整,然而谢行莫名觉得,即便自己的体型已经占尽了优势,却依旧被哥哥压制得死死的。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上一次车祸是怎么回事?”   谢行微微蜷缩了一下自己垂到腿侧的手指,嗓音有些干涩:“大概知道。”   宁柯挤出一声淡淡的“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应该是……腾云在北美的那个董事长,叫容廷的。”   这件事从来都没有人特意和他提起,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也是觉得他这么早接触这些来自国外公司的阴暗面不太合适。   但是这么长时间跟在宋洋身边耳濡目染,他也逐渐摸出来了一些门道。   模模糊糊的,谢行也就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也还不算完全无药可救。”   ……这还是哥哥第一次这么说自己。   谢行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额前原本支棱着的发丝也掉了下去,就像可怜无助的悲伤小狗。   “可是哥哥,我不想永远躲在你身后,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试着去保护你。   “可以什么可以?”   宁柯今天就像吃了木仓药一样,他掀起眼皮,那对漂亮的琥珀色桃花眼不再含着笑的时候,就像一块通透的无机质玻璃。   漂亮依旧漂亮,只是却冰凉透顶,让人从脊梁骨开始向上蹿着冷气。   谢行这时才第一次明白,到底为什么秘书办的那群员工那么怕哥哥。   从前自己见过的,哥哥看其他人时那样的漠然的眼神,终于也落到了自己身上。   原来是真的很不好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好受。   “你告诉我,谢行。”   宁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发脾气,所以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地去分析问题。   “你摸过木仓吗?你是不是现在连上膛怎么上还不知道?”   “你遇见事的时候真的能足够镇定吗?就像上次我甩开那个想杀了我的司机时一样?”   “又或者说,你觉得你现在学到的那点拳脚功夫能应付得了一个专业的杀手?”   “……”   谢行一时被这些话梗住了,因为哥哥说的虽然丝毫不客气,但是却都是实话。   他都觉得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学院派,理论知识丰富,但是却根本没经历过什么风雨。   西京市内的射击俱乐部相比于不禁木仓的国外俱乐部就像闹着玩一样,更别说实战了。   上次听见哥哥出事之后,他甚至还没有段瑶一个小姑娘冷静。   谢行突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是个还没长大,还没成熟独立起来的男孩儿。   哥哥没有错怪他。   但是,又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呢?   谢行浓密的眼睫垂着,像是只无助的蝴蝶一样震颤着。   他的眼尾本就是有些下压的角度,如今真心实意地愧疚心虚起来,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可怜。   就像被雨淋湿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不得不承认的是,宁柯在这一刻又不可抑制地心软了,甚至开始想自己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儿是不是要求确实会有点高。   但是转瞬间,手腕上还锁着的银链那十分明显的触感就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可怜什么可怜,这小兔崽子干的事可一点都看不出是小孩儿。   这次不能再心软了。   宁柯又缓了一口气,抬起手腕按了一下自己的眉骨,腕上的锁链也连带着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你先出去吧,谢行。”   “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   宁柯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至少是不能继续跟着谢行这个小崽子胡闹。   事实证明,只要是宁柯想做的事,几乎没人能挡得住他。   因为谢行平时要兼顾学校的课程和公司的工作,所以他们吃饭一般都是点的外卖,有时是百味轩,有时就是他随便在公司或者学校门口的店面打包。   所以这天午饭的时候,宁柯就盯上了用来别住百味轩保温袋外侧的小票和订餐卡的曲别针。   自己手腕上的银链是带着锁的,锁孔细小,但是形状并不复杂,只要有工具,撬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趁着谢行出去接水的空当,就把那枚曲别针取了下来,别到了自己衬衫后领内侧的标牌上,然后把小票和订餐卡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如果维持原位,谢行也许还能注意到曲别针的存在,但是一旦都丢到了垃圾桶里,就没人再会想起原本应该还有一个曲别针了。   挨到下午谢行出发回学校上课,宁柯终于找到机会把曲别针取了下来,把它掰直,伸进了手腕上环扣的锁孔里。   他回想着上辈子时随意学的技巧,虽然只是理论知识,但是他细长的手指依旧十分灵巧。   几分钟之后,伴随着“咔哒”一声悦耳的声响,那锁了他应该足有一周的银链终于应声掉落。   宁柯活动了一下手腕,第一次感觉到自由原来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他光脚踩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推开卧室门之后在这一层的走廊逛了一圈,才发现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复式别墅。   宁柯从上到下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不过想来这么多天也早就没电关机了。   最后他是在一楼客厅找到了一部座机。   宁柯盘腿坐在电话旁边,举着听筒思索了一会儿,才终于按着记忆拨了宋洋的电话。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宁总?您最近不是在休假吗?”   ……他要真是在休假也就罢了。   宁柯有些无奈地摸了一下鼻尖:“这事不重要,你现在查一下,谢行名下的房产有几处,尤其是在西京别墅区的。”   对面的宋洋似乎愣了一下,因为自家老板叫小少爷向来都是叫阿行的,从没有叫过全名。   “啊,啊好的宁总。”   又过了几分钟,宋洋的声音又重新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宁总,小少爷名下在西京别墅区的房产只有一处,就是御江苑29号。”   ……还恰好是谢行的生日,估计是谢明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宁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不管你有什么事,立刻,马上,赶过来,顺便带一个开锁师傅。”   正常来讲,他从屋里面自然可以打开别墅大门,但是谁知道里面还被谢行挂了一道锁呢?   宋洋:……Σ(⊙▽⊙“a   但还没等对面的宋洋表示出疑惑,宁柯就又接着开口道:   ”我记得谢氏是在赞助西京大学和北欧几所高校的交换生项目的是不是?” 第90章   宋洋一听见这句话, 一下就想起来了之前宁总在车祸住院的时候和自己随口说起过的,要把小少爷送出国的事情。   但是那时候明明宁总还是很犹豫的。   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是小少爷闯了什么祸吗?但是不应该啊,而且宁总向来都对小少爷那么好, 怎么就突然发展到这种境地了呢?   但是多年来作为合格打工人的专业素养让宋洋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答道:“是的, 宁总。”   宁柯细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嗯”了一声便接着说道:“整理一份这个项目的资料, 打印出来一起带过来, 越全越好。”   ……看来宁总是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宋洋心里不禁给小少爷点了几根香,这才打起来了精神说道:“好的宁总, 我马上赶过来。”   宁柯又淡淡“嗯”了一声, 便“啪”的挂了电话。   他把胳膊肘支在茶几上, 不禁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掌心,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是真的搞不懂。   明明刚认识的时候, 谢行还是一个沉默寡言又容易害羞的乖小孩儿。   四十分钟之后,宋洋带着他从公司对面写字楼楼下薅过来的开锁师傅成功撬开了别墅的大门,还有用来反锁住大门的一道锁。   把师傅加了小费,又客客气气地送走之后,宋洋才终于试探着进了屋:“宁总?”   宁柯此时还坐在一楼客厅的茶几边,不过因为知道宋洋要过来,身上便随意裹了一条沙发上放着的毛毯。   只露出了半截白皙清瘦的小腿。   宁柯抬起头看见他之后,这才站起身,兴致并不太高的和他说道:“跟我过来。”   宋洋其实心里都快好奇死了,宁总原来根本没去休长假, 而是在小少爷名下的别墅里。   不仅如此,这大门还被上了两道锁, 就像是要把人特意关住一样。   宁总应该不至于因为工作发疯到想把自己锁起来,所以这事一定是小少爷干的。   宋洋:哦呦,刺激。   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宋洋还是识趣的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宁柯领着他回了卧室,把身上裹着的毛毯随意丢到了地毯上,就又重新倚到了床头,顺便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了自己的双腿。   但是刚刚宋洋跟在宁柯身后时的匆匆一瞥,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宁总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不是因为版型的问题,而是明显就是尺码的问题。   因为袖子很长,衬衫下摆堪堪遮住了一半的大腿,而且领口松散,动作间就会滑落,露出雪白的后颈和漂亮的肩颈线条。   那上面还落着几处十分显眼的绯红色印记,在白皙的皮肉上显得格外醒目,还透出一股难言的诱人。   宋洋工作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再说西京的秋天哪里有这么凶的蚊子。   那肯定是吻痕。   至于是谁吻的,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哦豁。   他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从前小少爷看宁总时那发亮的双眼,所蕴含的感情压根不是弟弟对兄长的孺慕崇拜。   而是喜欢啊。   宋洋不敢再多看,连忙低下头走到宁柯面前,从手里提着的公文包里取出来了一个文件夹:“宁总,这是您要的关于交换生项目的资料。”   他看着宁柯抬手接过文件夹,便接着说道:“谢氏资助这个项目已经有好几年了,也算是一个人才储备计划。”   “一般来讲,都是先由西京大学各专业的大二学生提出书面申请,之后通过考试和面试几轮筛选确定最后的名额。”   “由于整个流程时间不短,而且这个名额也很有限,所以最后入选的学生一般是不允许反悔的。”   “今年的遴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我看了一下西京大学的官网,差不多一周之后这些学生就要启程去北欧的学校了。”   “不过宁总作为资助方,只要不挤占校方的名额,把小少爷以个人交换生的名义塞进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出发也不算件难事。”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由于资料不完善,小少爷在北欧应该就享受不了作为西京大学官方交换生的一些特权和待遇了。”   “他大概需要自己摸索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宋洋便打量了一下宁柯的神色,但是却发现自家老板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在他刚才介绍项目的时间里快速看完了书面的项目简介,已经在看几个学校的宣传资料了。   ……宁总是真要下狠心把小少爷送去国外吃苦头了。   按理来讲,宋洋作为一个打工人不应该对上司的家事多加干涉,但是一想到那个在公司里做事时一向最为乖巧又有礼貌的小孩儿,他也很难不动些恻隐之心。   他抿了一下唇角,犹豫半晌才终于试探着开口:“宁总,您是决定要把小少爷送出国了吗?他年纪还不大,要是犯了什么错的话……”   宁柯缓慢地掀了一下眼皮,琥珀色的桃花眼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点浅金色的色泽,清透漂亮,却又带着点属于上位者的凌然。   宋洋一下便闭嘴了。   补药啊,补药啊宁总,补药炒他鱿鱼:(   但是出乎意料的,宁柯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半晌,他从一沓学校资料里抽出了一张看了一会,就在宋洋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的时候,宁柯终于开口了:   “还没问你,前些天那场新闻发布会,你怎么没拦着谢行,我记得我话和你说的很清楚的,宋洋。”   “我拦了啊,宁总。”,宋洋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我和小少爷很清楚地说过了您的意思,但是小少爷态度也很强硬,他把我自己的车钥匙都偷走了。”   “而且……”   宋洋又鼓起勇气接着说道:“小少爷也只是想替宁总您分担点事情而已,最近他进步很大,就算容廷想对他动手,想来他也是能周旋一二的。”   宁柯抬起眼,细长的手指还捏着宣传资料,他看了宋洋一会儿,不觉又叹了一口气,语调突然变得轻柔了起来:   “可是严阿姨和谢家花了这么多功夫,严严实实地把他藏到了十八岁,就算成年以后,也没有让他正式以继承人的身份露面,这可不是为了让他成为腾云的活靶子的啊。”   “我对我自己的能力有自信,所以我知道不管遇见什么事我都有办法摆平,但是阿行和我不一样。”   “在他的阅历与能力匹配不上他的野心的时候,上赶着做英雄并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事情,也不是我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的理由。”   “一个人活着从不是儿戏,宋洋。”   宁柯平静地望着他,接着说道:“我不想让阿行冒着生命危险买教训。”   “况且……”   青年话锋一转,从盖住他修长双腿的被子下面倏然揪出来了一条银链子,哗啦一声丢到了宋洋面前的地毯上,把人吓了一跳。   “他太冲动莽撞了,太容易受情绪控制,你觉得我难道会放心让他就这么接手公司吗?”   宋洋低头错愕地看了一眼,又瞥见了宁总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显然这锁链是曾经绑在宁总手腕上的。   ……我嘞个去,小少爷你玩得是真花啊。   对不起小少爷,我是真的尽力了,但是你是真不争气啊>人<   不过这但凡要是换一个人对宁总做这种事,估计坟头草都已经有两米多高了。   唉,其实宁总还是对小少爷很偏爱的嘛。   宋洋正若有所思地想着,宁柯却是从那厚厚一沓合作高校的宣传资料里扯了一张出来递到了宋洋面前:   “我记得之前有一个聊得不错的国外合作商的儿子也是在这所学校是不是?”   宋洋闻声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位于瑞典的KTH皇家理工学院,如果想要避开北美和政局不稳定的欧洲其他国家,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宁柯说的合作商,那是去年谢氏在谈一个进出口贸易项目的时候遇见的瑞典人,人很热情,双方的交流也一直很融洽。   “对。”宋洋点点头:“宁总是想……”   宁柯不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现在去准备资料,监护人这边我来签字,然后就去西京大学找谢行他们学院的院长。”   “不管怎么说,把谢行先以个人游学交换的理由塞进去,等到到了瑞典的学校之后,就告诉学校不用管他了,他们会理解的。”   宋洋张了张嘴,却是终于没再替谢行求情:“好的宁总。”   “流程大概需要多久?”   “西京大学数学学院的院长其实之前就问过我们谢行同学要不要陪同参加交换,因为那时他在系里的表现也确实很突出,大一学生破格参加也没有问题。”   “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给很明确的答复,现在看来可能晚饭之前就可以解决。”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很好。”   “最近有哪个项目需要出差吗?我想尽快离开西京一下。”   ……宁总这是要刻意避开小少爷了,甚至在他出国之前也不肯和他再见一面。   “有的。”宋洋不禁有些苦涩地开口:“过几天江南有一场高新技术交流会,本来是打算程风总监去的,宁总现在也一起去吗?”   宁柯淡淡的“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夹重新合上丢到了床头柜上。   下次见阿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其实还是会有一点舍不得。   把从前朝夕相处,认真教养的小孩儿突然就一个人丢到陌生的国度,说一点都没有恻隐之心绝对是假话。   但是不管他为自己不动声色地把他丢出国这件事是恨自己还是怨自己,宁柯都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第91章   这天下午谢行是有连在一起的两节大课, 一节理论一节实验,等到下课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左右了。   他本来打算去百味轩订一份晚饭就回家,然而刚出实验室的门就被已经等在门口的辅导员叫住了:“谢行同学?”   西京大学对学生一直比较散养, 导员一般只会在固定的班会或者集体活动上出现,所以谢行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老师?”   “哎是这样, 院长那边有点事需要和你聊一下,特意叫我来找你。”   闻言, 谢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院长找他?他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啊, 除非算上他对哥哥做的大逆不道的事。   但是这事肯定也传不到学校来。   不过看起来他也不太能拒绝,于是他只好点了头:“好的老师。”   二十分钟之后, 谢行跟着导员到了行政楼的院长办公室。   其实他和院长是真的不太熟, 充其量只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入学典礼时的公开致辞, 还有一次是因为自己作为西京市的理科状元, 在入学之后被他找过一次,问了自己的本科规划。   但是这一次, 谢行是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他亲自召见自己。   然而莫名的,他心里总是有一股惴惴不安的感觉。   导员替他敲开办公室的门,和院长打过招呼,让他进去之后就关门离开了。   “哎,谢行同学你先坐。”   理学院的院长是个挺和蔼的老头儿,不过这一次办公室里却不仅仅有他一个人,沙发上还坐着谢行之前仅仅在官方的推送文章上见过的副校长。   ……那惴惴不安的感觉又加深了。   谢行有些小心地坐到皮质沙发的边缘,茶几上摆了用一次性纸杯装着的温水,不过他并没有去碰。   “谢行同学。”院长这时又开口了:“今天找你主要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谈一下。”   “不知道谢行同学知不知道咱们学校和北欧高校合作的交换生项目呢?”   谢行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知道的。”   这事在他还在读高三的时候哥哥就和他说起过, 后来读了大学之后也听说了。   虽然他确实有过以后想要去出国深造的打算,但是这个项目大一新生是没有报名资格的, 况且他现在只想留在西京,守着哥哥,所以这念头便也搁置很久了。   “啊,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院长语调不禁有些轻松地接着说道:“我记得之前和你交流的时候你也说过有出国的打算,这次呢,我们这个项目的赞助人和院里一起争取到了一个去瑞典陪同交换的名额。”   “因为谢行同学你在系里的表现一直相当出色,所以这个名额我们第一时间就考虑了你。”   “刚才因为你在上课,我们就先联系了你的家人,他已经同意了。”   这时一旁的副校长也接着补充道:“谢行同学,这个机会真的相当难能可贵,这不仅是对你自身能力的认可,校方也给予了你很大的期望,所以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一开始,谢行的面上根本就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那句“你的家人已经同意了”,他的大脑才倏然间有些空白。   这时恰好院长把一个打开的文件向着他推了过来:“考虑了好了就填一下申请表吧,谢行同学。”   “虽然只是陪同交换,不算西京大学的官方交换生,但是这个交流机会是真的很难得。”   谢行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只见文件夹里夹着的那张申报表上监护人签名那一栏,赫然签着宁柯的名字。   是他熟悉的字迹,隽永优雅的钢笔字,就和哥哥给人的感觉一样。   那一瞬间,谢行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当众狠狠扇了一耳光一样,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一时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哥哥真的不要他了,哥哥要把他一个人丢到国外去。   被抛弃的绝望感薅住了他,连宁柯到底是怎么联系上外界的他都忘记去想了。   因为这件事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谢行突然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天在他眼里亲密无间,令人沉醉的耳鬓厮磨,都是他自己强迫来的。   哥哥从前对他太过温柔纵容,让他都几乎忘了,哥哥不仅仅是哥哥,他还是宁柯。   是谢氏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是整个西京最年轻最出色的商人。   清冷淡漠,理性从容,从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一旦自己撕去了那层乖弟弟的伪装,暴露出来了那和其他对他图谋不轨的男人相同的心思,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甩掉自己。   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犹豫,甚至不愿意给他一个来日方长的机会吗?   但是……他还是好喜欢哥哥。   只要是哥哥希望他做的事,他好像都是愿意的。   谢行动作机械地去摸文件夹旁边的签字笔,指尖还有点发颤。   “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院长不禁语气有些忧心地问道。   毕竟谢行现在看起来面色是真的不好,有些苍白,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   谢行下意识摇摇头,沉默地拔开笔盖,开始去填那张在他眼里雪白到刺眼的申报书。   因为手还在发抖,所以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却又像是想把这份痛苦绵延得再漫长一点,好彻底抽离这场自己沉湎于此,旁人却不甚在意的梦境。   十分钟之后,谢行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了院长办公室,他出了行政楼,站到门口看见此时校园里依旧红得热烈的枫树。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去年好像也是这个时候,他站在西京大学的校园里,还对未来充满期望。   谢行低头摸出了自己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拨出了哥哥的手机号码。   他不是一点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他知道把自己送去国外也许是哥哥能想到的保护自己安全的最好办法,自己偷偷给哥哥下安眠药的做法也是太过冲动莽撞,辜负了哥哥的信任。   他真的不怪哥哥。   但是他又实实在在地把自己的那一颗心捧到了哥哥面前,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意,也许恰好让哥哥讨厌了。   可是,他更在乎的事情其实不是这些。   谢行真的很想知道,哥哥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以致于就这么不闻不问地打算把自己丢到国外,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好好谈一次,或者好好告一次别。   他为什么能永远那么理智淡漠,如此果断地抽身而去,就好像从前他对自己的包容照顾都是一场幻觉。   徒留自己刻骨铭心。   谢行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提示音“嘟嘟”的响了良久,半晌才传来一句机械冰冷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哥哥甚至不愿意接自己的电话。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他换了一个号码,重新拨了出去。   这次对面很快便接通了:“小少爷?”   也许是谢行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所以也并没有听出宋洋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宋洋哥。”谢行急急地叫道,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哥哥和你在一起吗?”   “啊,没有。过几天江南有一场高新技术交流会,宁总要和程总监一起去,估计现在这个时间……”   宋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去看手表了,几秒钟之后才接着说道:“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   “好的,谢谢宋洋哥。”谢行有些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把手机重新揣回了口袋里,无力地原地蹲了下去。   哥哥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原来真的是他自作多情,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例外。   在这场自己平生中最为决绝炽热的一次追逐中,自己还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   谢行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说笑的同学,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悲凉。   原来兜兜转转一年过去,他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   一周之后,位于江南的交流会终于落下了帷幕,在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主办方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晚宴来招待宾客。   其实按照常理来讲,这种级别的交流会是不需要宁柯这种级别的企业家亲自出席的。   所以想要来和他攀谈的合作商几乎是络绎不绝。   宁柯和程风好不容易才不失礼节地从他们之中脱身,走到了静谧无人的后花园里。   江南相比于西京,温度总要更高一点,空气中也比较湿润。   宁柯扯了扯自己西装的领口,终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身旁的程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宁总?”   宁柯应了一声,别过头看他:“怎么了?”   “宋洋哥说,小少爷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好,我知道了。”   因为是工作场合,他今天还带着细金属边框的平光眼镜,桃花眼被遮在镜片后面,在夜色的遮掩下,让人辨不清神色。   其实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看手机消息,与其说是忙,倒不如说是一种刻意的逃避。   程风看着自家老板那明显带着心事的侧脸,犹豫折开口道:“宁总……”   宁柯又别过头瞥了他一眼,但仅仅是一眼而已,就让程风立刻闭嘴了。   青年摘下了平光眼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鼻梁,若有所思地仰起头去看晴朗夜空中那一轮明亮的新月。   也许下次再见到阿行,说不定就是明年了吧。   但是他一点都不怨阿行会怪自己,说不定还会高兴。   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会开始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归于平淡。   小狗的感情是那样张扬热烈,理应付诸于一个值得的,与他相配的人。   而至少不应该是他自己。   一个平淡冷漠,不懂浪漫,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年龄更是不相称的人。   他值得更好的。 第92章   即便相距六千多公里, 但是一年的时间还是同样倏然而逝。   十二月的瑞典,因为靠近北极圈,冬天总是格外寒冷且漫长, 但是室内却依旧温暖如春。   又是临近圣诞节,学校里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十分热闹。   每一幢教学楼气派的大门前都矗立着两棵格外高大的欧洲云杉,枝叶上缠绕着金银色的丝带, 悬挂着灯球, 在飞扬的细雪中闪闪发亮。   热恋的情侣们会在槲寄生下亲密地接吻,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 还会十分捧场地起个哄。   其他学生们则都会选择和家人或者朋友们外出聚餐, 所以留在室内的人并不算多。   学校的健身房里更是只有零星几个人。   身姿高挑的俊郎青年刚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身上只穿着黑色的棉质背心和深灰色工装裤, 露出的双臂上肌肉块块分明,却并不夸张, 线条流畅又漂亮。   肤色比黄种人的平均肤色要白,但还是健康的小麦色调,上面还凝着点些微的汗珠,是会让任何一个男人都羡慕的身材。   虽然是这所学校里少见的亚洲面孔,但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丝毫不落任何一个北欧男人的下风。   青年拿过自己随手放在一边的机械手表,单手重新戴到左手腕上,抬步向着更衣室走去。   他拉开带有自己名字标牌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了卫衣和牛仔裤甩到了旁边的凳子上,顺便单手把背心从头上脱了下来。   一瞬间,便露出了线条十分漂亮标准的六块腹肌, 分明的鲨鱼线和劲瘦有力的腰部线条,以及十分显眼的, 右肩肩头上的一片黑色的纹身图案。   是一根树木的枝杈,没有叶片,仅仅就是树枝的剪影图案而已,一直蜿蜒到肩胛骨以下的位置。   给整个人无端又添了一股难言的神秘感。   作为纹身来说,这种造型并不算常见,想来应该也是有什么独特的寓意,不过大概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人知晓①。   青年拉开了另一边柜门,露出了一块半身穿衣镜,也清晰地映出了青年的面容。   他的五官相比于其他亚洲同学要更加深邃,眉骨略高,眼窝也深,浓密微翘的睫毛敛着那对黑曜石般的乌亮瞳孔。   鼻梁也极为高挺,因为头顶更衣室的白炽灯而在脸侧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   嘴唇削薄,下颌线的轮廓也凌厉清晰,是一张极有冲击性的浓颜系长相。   而且相比于他的同学,他似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感,不像涉世未深的男孩儿,倒更像是一个成熟的,锋芒毕露却并不刺目的年轻男人。   还有着独属于华国人的那份沉稳和内敛。   即便是这样一副出众的容貌,青年也仅仅是透过穿衣镜瞥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转而去取自己放在衣柜里的双肩运动背包。   他从背包夹层里摸出了手机,指纹解锁后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新消息,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一瞬。   但又似乎是习以为常,便随手把手机放到了更衣室中间公用的桌面上。   青年很快地换好了干净的卫衣和牛仔裤,他的气质转变很神奇,好像又突然变回了勤奋乖巧的男大学生。   他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深色天鹅绒的束口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一条银闪闪的项链。   把它挂到脖子上之后,本来想直接塞进卫衣领口里,但犹豫了几秒钟,又重新扯出来十分宝贝地捧着看了良久。   那是一枚小狗图案的挂坠,钻石和珍珠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依旧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泽。   青年修长的指尖小心摩挲着挂坠,好像那不仅仅是条普通的项链,还是心上人的眼睫。   他出神地注视良久,直到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作响。   被打扰到的青年显然十分不快,他不禁“啧”了一声,但是也并没有立刻去接电话。   反而先妥帖地把项链重新塞进了卫衣领口里,让它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然后才转过身,把手机举到了自己的耳边:「什么事。」   瑞典人说的语言其实包括瑞典语和英语两种,但是在学校里面因为留学生比较多,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说英语。   对面是一道清朗的男声:「嘿,谢行,你在哪?」   「健身房。」   对面的青年似乎愣了一下:「健身房?!」   「不是,谢行,现在是圣诞假期啊,你在健身房?」   谢行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又不过圣诞节,有话快说,德里克。」   德里克是个瑞典本地的男生,家里也是做跨国生意的,性格很张扬,留着一头金色的半长发,平时喜欢扎起一个低低的马尾。   他和谢行是一个专业,在去年年底的圣诞晚会上偶然认识的,然后就成了同伴,还是合租室友。   听见谢行的语气,德里克不禁抱怨般的“啊”了一声:「真是不给我面子啊,好吧好吧。」   「我听说瓦伦堡投资公司的经理邀请你过几天一起回华国的,华国的西京去参加一个晚宴?」   谢行来瑞典之后依旧主修数学,不过同时参加了学校的风投协会。   而作为在瑞典本地甚至全球都十分知名的投资公司,瓦伦堡投资公司一直都与KTH皇家理工学院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与国内相比,谢行在这里的投资训练更加真实,更加大胆,经手的金额往往都是千万美元以上。   他本就是很有冲劲儿的性子,在这里无疑能让他彻底玩儿个痛快,在加上从前在宁柯那里的耳濡目染,谢行的表现很快便得到了斯德哥尔摩总部经理的赏识。   一来二去,他也愿意教给谢行一些自己在投资行业里的心得。   听见德里克的问话,谢行淡淡的“嗯”了一身,把手机夹到自己耳朵和肩膀中间,腾出两只手把换下来的衣服塞回到双肩背包里。   「你还回来吗?」   没有来由的,谢行知道这句话问的不是他今晚回不回公寓,而是这一走还会不会再回瑞典。   谢行整理衣服的手指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回来了。」   「我说,你是真不打算考虑我们这里的投行吗,或者互联网公司?你知道的,这里的投资机会和商业环境比华国要宽松很多。」   「我知道你家不缺钱,但是机会比钱更重要不是吗?」   谢行的言谈举止明显就不是普通家庭出身,他在上流社会也算是游走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谢行把书包拉链拉好,语调寡淡地答道:「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你这么执着回华国,该不会是那里有位迷人的姑娘吧?」   德里克知道谢行的性格,也不想再劝他,单纯就是想开一个玩笑。   谁知道谢行又沉默了一会儿,居然有点认真地答道:「不是姑娘。」   「……啊?」   几秒钟过后德里克才猛然反应过来,谢行否认的仅仅是姑娘,而不是华国确实有自己的心上人。   「哎,你……」   谢行这一年来在学校里的桃花基本上是络绎不绝,男生女生都有,但是他却一个也没有答应,基本上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后来学校里都开始传他其实是个。性。冷淡了,不过他对此也是一点都不在意。   但是还没等德里克接着八卦,谢行就说了一句:「没事我挂了。」   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了嘟嘟的提示音。   德里克:……所以你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呢?   挂断电话之后,谢行便把书包单手拎了起来,不过他倒是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良久,终于打开了微信的置顶聊天框。   其实这一年以来,他和宁柯并不算是完全没有联系,两人像是一起把那场不欢而散的闹剧压在了心底,每逢节假日还会互相道一句问候。   不过恰恰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关系更像彼此礼貌相待的陌生人。   比如此时手机里显示的两人的聊天记录就还停留在九月的中秋节。   谢行也并没有主动发太多次消息,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对于哥哥那时对自己的冷淡决绝还有些许怨怼吧。   谢行带着点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宁柯的头像,他们俩的聊天壁纸还是谢行从前偷拍的一张哥哥的睡颜。   漂亮的青年安稳地睡着,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依稀能透过宽松的衬衫领口看见白皙的肩头。   那是在御江苑时他偷偷拍的,那时哥哥在醒着的时候基本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有在睡着时自己才能悄悄地靠近他。   但是即便如此,那段时间在谢行的脑海里却依旧像一段偷来的时光那样宝贵。   这一年过去,除了那点怨怼之外,他心中的那份爱意并没有消退,反而随着离别时间的拉长而愈演愈烈。   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等交换期满他就可以回华国了。   谢行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学习,除了数学和商科之外,借着德里克的人脉背景,他也开始接触从国内时没太多时间和机会接触的技能。   比如马术和射击,还有在环山公路上赛车。   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他开始努力让自己变成哥哥口中那个能靠自己独当一面的成年男人。   也许现在,他就能在哥哥面前有一席之地了吧。   只是不知道,哥哥会不会也有一点想自己呢?   谢行看着那张照片良久,最后终于摁灭了屏幕。   他取下衣架上挂着的羽绒服外套,穿好后才把书包甩上了肩头,推开更衣室的门,穿过灯火明亮的大厅,走入了满天飞雪之中。 第93章   一周后, 西京。   一场跨国青年企业家的商务交流会在西京市中心的一所五星级酒店如期举行。   由于参会嘉宾等级的提高,这次晚宴也来了不少媒体记者,不少公司也希望借此能在公众面前混个脸熟, 以开拓更大的市场。   宁柯今天本不想来的,因为西京正值气温断崖式下降的初冬, 他又很不幸的感冒了。   喉咙不太舒服,说话时略有些鼻音, 头脑也有点昏沉, 所以他本来是想让宋洋替他来的,况且他对这种场合向来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谢明珏执意要让他亲自参加, 宁柯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 就是变相的催他相亲。   呵, 他是绝不会听话的。   所以他甚至没有刻意打扮, 头发也没有怎么打理,略长的发丝就这么随意卷曲地搭在额前。   没有戴眼镜, 穿着款式简单的浅米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西装,衣领上只配了一枚矢车菊蓝宝石胸针。   在宁柯的想法中,他现在还生着病,面上一定是苍白没有血色的,就算不丑也一定不好看。   但是宁柯哪里知道,他那张脸即便气色不好也依旧是个惹人怜惜的病美人,除了想来找他谈合作的,还有不少国外的年轻商人想要来和他搭讪。   同样的,也吸引来了最近刚刚得以喘息的秦煜。   今年年中的时候,谢氏集团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城西新区最大一块地皮的使用权。   而腾云由于出手确实大方, 也分到了一杯羹。   终于没算是一直在吃败仗。   再加上腾云在北美的总部得到了不少政界的支持,股价一直稳中有进,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秦煜拿着一杯朗姆酒,不请自来地碰了碰宁柯手中端着的温热的花茶:“晚上好啊,宁总。”   宁柯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理他,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煜看着这张总是一次更比一次令他着迷的冷淡面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宁总好像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闻言,宁柯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我着什么急?”   秦煜微微俯下身,凑近了宁柯那张泛着点苍白的昳丽面容:“宁总最近不是麻烦很多吗?”   “我可听说了,上周时宁总还因为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去警局报了警,可是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难道宁总就打算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闻言,宁柯微微眯了下眼,心里的不爽却是又加深了,因为这件事其实说到底和腾云绝对脱不开关系。   上周时如果不是因为宋洋开车前特意检查过,他们可能说不定又要出一次车祸。   这件事宁柯故意闹得大了点,虽然公众并不知情,但是圈内基本都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西京有公司看谢氏不顺眼,就会暗中搞些小动作。   但是秦煜这么一问,宁柯基本便已经确定了自己此前的怀疑,容廷在想要杀了自己这件事上其实一直没有完全放弃。   ……幸好提前就把阿行送出去了。   宁柯向后退了一步,躲开秦煜凑近的脸,这才接着说道:“秦总该不会是想说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吧?”   闻言,秦煜不禁“唔”了一声:“我猜宁总应该也找不到证据,不过你知道的,我在美人面前向来是不喜欢说谎话的。”   “如果宁总打算一直这么维持现状,那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要是宁总想过安生日子,我倒是有个办法。”   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没有回答,但是眼神却还带着点兴味,似乎是难得对秦煜的话有点兴趣。   秦煜了然地轻笑了一声,又逼近了宁柯一步:“宁总要不要考虑求我一下,要是这样的话,只要我在西京一日,就能保证宁总这一天是安全的,怎么样?”   说着,他便抬手十分暧昧地捋了一下宁柯额前垂落的发丝,指尖还碰到了他光洁的额角,又行云流水般一路向下,抚过莹润的耳垂。   按照宁柯平时正常情况下的反应速度来说,是绝不会让秦煜得逞的。   可惜他现在还生着病,秦煜又太过突然地动手动脚,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登徒子已经把手指收了回去。   脸上还带着点占到便宜的得意洋洋。   宁柯的后槽牙咯吱一响,拼命忍着才没在这种有媒体在场的正规场合下把手里的热茶泼到秦煜的脸上。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挤出来了一声“滚。”   说着便果断地转身离开,准备去宴会桌边抽一张湿纸巾擦干净秦煜碰过的地方。   秦煜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又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才端着酒杯转身回去。   宁柯刚一转身,刚刚一直在悄悄偷看的谢行就飞快别过了眼。   因为没看见宁柯的正脸,所以刚刚谢行只看见了两人之间不似作伪的狎昵。   那一瞬间,一年没看见哥哥的思念倏然就被一股妒火和难言的委屈淹没了。   哥哥好像并不想他,而且就算没了他,身边也不会缺前仆后继献殷勤的人。   连秦煜这样的人都能接近他,还能聊那么久的天,就算秦煜做那么亲密的动作也没有躲开,那自己又算什么( p′︵‵。)?   他面上没什么明显的神色起伏,但是手中装着热红酒的酒杯却被捏得越来越紧,杯中的酒液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你想和宁柯聊一聊吗,孩子?」身旁的男人循着他刚刚的视线也看见了宁柯,便笑着问他。   谢行今天是和瓦伦堡的经理一起回的西京,一路上也不知被劝过多少次回瑞典入职的事,不过他也一直没有答应。   谢行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您想去吗?」   男人“唔”了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对他很感兴趣,之前他来瑞典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约到他见面。」   谢行有点没反应过来似地眨了下眼:「宁先生来过瑞典吗?」   自从他和哥哥认识以来,好像还没有什么印象他出过国。   「奥,你应该不知道。他今年年初,就是刚过完圣诞节假期那时候,宁柯来了瑞典谈了一个外贸合同,和哪家公司不太记得了,不过他没待几天就走了。」   ……哥哥居然就在今年,来过瑞典?   可是自己一点都不知情,哥哥也没说要见自己。   ……他好像真的被抛弃了(T_T)。   男人又踌躇了几秒钟,终于顺手揽过了谢行的肩,抬步向宁柯走去。   谢行完全没来得及挣扎,就这么直接站到了宁柯的面前。   其实今天没有几个西京的公司负责人认出来了他就是谢氏那个消失了一年多的小儿子,因为他的气质确实变化很大。   从清瘦的少年变成了高大挺拔的成年男人,撑得起任何形制的正装,鼻梁上也架了一副细金属边框的眼镜。   但是对于宁柯来说,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小孩儿。   不过谢行并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睛看着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任凭身旁瓦伦堡的经理和宁柯介绍自己:   「这是我在皇家理工认识的一个年轻人,也是西京人,执意不肯留在瑞典,这么优秀,我都不太舍得放他走。」   宁柯琥珀色的桃花眼神色不变地看了好像是对大理石地砖格外感兴趣的小孩儿,平静地笑道:「是吗?真是一表人才。」   一年过去,小家伙看起来长大了很多,即便是和今年年初自己去瑞典偷偷看他时的匆匆一瞥相比也变了很多。   就像从喜欢撒娇的小奶狗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小狼,站在自己面前时居然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宁柯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了将近十分钟,瓦伦堡的经理就准备告辞离开。   但是此时,谢行却突然动了,他对着宁柯微微欠下身,伸出了一只骨节修长的右手:「能请您跳支舞吗,宁先生。」   商务晚宴自然也会有跳交际舞的环节,现在乐队正在演奏的是一首舒缓的舞曲,舞池里也有不少宾客。   按理来讲,两个男人跳交际舞本来就有点奇怪,更别说宁柯这种连和女孩子一起跳舞都很少的人了。   他垂下琥珀色的眸子,看见动作间,谢行黑色西装的袖口向上移动了一截,露出了劲瘦手腕上缠绕了好几圈的一条银链。   是他从前送给阿行的那条项链。   ……他居然还留着,还是在自己把他丢出国之后。   想到这里,宁柯心下微动,几秒钟之后终于抬手,把细长的手指搭在了谢行的手掌中。   他没说话,清透的桃花眼只是瞥了一眼对面俊郎的青年,谢行便笑了一下,带着宁柯进了舞池。   出乎宁柯意料的,谢行带着他跳的是区分男女步的华尔兹,他几乎是一进舞池就选了男步。   第一次被逼着跳女步的感觉让宁柯愣了一下,但是转瞬,想到一年前自己那冷漠的不告而别,他便也没说什么。   ……算了,反正自己把阿行在最危险的时候推出西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愿意怎么报复自己就报复吧。   这公司也早晚要交到他手里。   谢行的舞步比宁柯记忆里要娴熟很多,他一只手搭在宁柯的腰后,另一只手则按在青年削薄的肩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哥哥好像相比于一年前的时候又瘦了一点,而且今晚的哥哥,似乎格外招人欺负。   趁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宁柯微微侧过头,对着谢行轻声说道:“在瑞典过得风生水起,是不是阿行?”   “你看,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第94章   宁柯的语气就好像是诱哄一般, 满心希望谢行能够认同这一点,几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其实是一种刻意的逃避。   在逃避谢行对自己的那份炽热情感。   听见哥哥这样明显把自己往外推的话, 谢行心里不禁更不舒服了。   他有些委屈地轻轻哼唧了一声,就像小狗的撒娇。   转而便凑到宁柯耳边, 不服输般地说道:“可是我看没有我,哥哥过得也很自在啊。”   “不管有没有我, 哥哥身边都不会缺人的不是吗?”   此时舞曲恰好奏出了一个激昂的鼓点, 谢行揽着宁柯的腰转了一圈,上下嘴皮子一碰, 话就这么秃噜了出去:“都是给哥哥解闷儿的, 是不是?”   听见谢行这样明显自轻自贱的话, 宁柯下意识皱了下眉, 语气也冷淡了下来:“你在说什么?”   谢行握着宁柯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微微用力压近了两人的距离。   深邃的黑眼睛看着琥珀色的,终于趁着转圈时的动作又凑到了宁柯耳边轻声说道:   “哥哥是缺情人了吗?要是缺的话,就别考虑别人了,考虑考虑我吧。”   宁柯被这一句话呛了一下,恰好这时舞曲已经接近了尾声,他挣开谢行拉着自己的手,转身撑着桌子拼命咳嗽了起来。   谢行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赌气般的一句话会把哥哥气成这样,一下就慌了。   “哥哥?”,他刚想伸出手扶一下宁柯的腰, 但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那纤细的腰肢,旁边就倏然又窜出来一个人。   “宁总, 您没事吧?”   是同样也一年没见的宋洋,他轻轻拍着宁柯的后背,回头想看一下到底是谁能把宁总气成这样。   看见谢行的那一刻,他也难得的愣住了,几秒后才试探着开口:“小少爷?”   谢行沉闷地应了一声:“宋洋哥好。”   说着,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宁柯身上,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哥哥?”   宁柯细白的手指捂着嘴唇呛咳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来气,他随手抽过桌子上的湿纸巾擦了一把脸,但是却依旧迟迟没有回头。   宋洋不觉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和谢行说道:“宁总最近病了,拖拉了几天还没好利索。”   也不知道小少爷和宁总说了什么,能让这一年以来都格外平淡的人情绪突然这么激动。   ……哥哥生病了。   难怪细看的时候能看出哥哥的气色有点苍白,但是也许是涂了一点淡色润唇膏的原因,看起来不甚明显。   自己好像不应该因为一时妒火中烧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宁柯细长的手指撑在桌面上,微微欠下身有些剧烈地喘息着,将近一分钟过去才缓过来。   漂亮的青年拨开宋洋正扶着他的手,转过身有些虚弱地靠在桌边,嗓音却依旧平淡:“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阿行。”   “会找自己的弟弟做情人。”   宋洋:……哦嚯Σ(⊙▽⊙”a   小少爷,你真的很勇你知道吗?   但凡换一个人,可能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了。   宁柯难得给自己咳出来了点血色出来,眼尾拖出一抹惑人的绯色,桃花眼盈着水光,眼睫被水汽染成浓郁的墨色,就连精巧的鼻尖也是红红的。   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惊心动魄的漂亮和脆弱,看起来像是被人欺负得很惨。   ”不是的!“,谢行急急开口道:“我只是……”   但是宁柯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太在意,只是抬手向下压了压手指,示意谢行不用再说。   他转身对着宋洋问道:“是不是没什么事情了?”   “对。”,宋洋应声答道:“宁总要先走吗?”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从宋洋的胳膊上拿过自己的呢子大衣:“我去车上等你,你去和主办方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好的宁总。”   宁柯没再说什么,把大衣甩到身上,径直向着酒店大门走去。   谢行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先是向瓦伦堡的经理道了个别,便急急地追了上去。   如今已到了九十点钟,西京的夜空中还下着细雪,显得天色格外昏暗。   谢行一路追到了地下停车场,此时亮着车前灯的只有那辆他再熟悉不过的宾利,他试探着走上前,发现车后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他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终于抬手拉开了后车门。   宁柯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的位置,用长呢子大衣把自己裹得严实,换下来的西装随手丢在旁边,只露出了一张苍白却依旧难掩昳丽的脸。   谢行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坐到宁柯身边,把宁柯的西装捞到自己怀里,又顺手把宾利的车门关上,也把地下停车场里有些阴冷的寒风一起关在了车外。   他原本以为哥哥会把自己赶出去,但是出乎意料的,宁柯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是歪头靠在车窗上,漂亮的桃花眼闭着,浓黑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下一道清浅的优雅弧度。   这一年过去,哥哥的容貌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有那样漂亮温雅,让自己只要看见,就一眼都移不开了。   谢行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唤道:“哥哥……”   这一年过去,其实他的声线也有些微的变化,但是在宁柯面前,他还是把声音变回了从前那种明显是在撒娇卖乖的可怜兮兮的声线。   因为这一年他也逐渐摸出来了,哥哥应该确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那时就不应该搞什么强取豪夺,这现在根本不流行了。   他就应该直接抱着哥哥的腰哭他个天昏地暗,说不定还能换来哥哥一个心软松口的机会。   而且说起来,他感觉自己和哥哥那群狂蜂浪蝶一般的追求者们比起来,能厚着脸皮装可怜已经是最大的优势了。   听见谢行可怜巴巴,活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的声音,宁柯终于无奈地掀开了眼帘。   明明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是个足够独立成熟的男人了,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又变成这样了?   但是莫名的,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感觉。   他睨了身旁的谢行一眼,淡声说道:“你来干什么?”   ……哥哥还在不动声色的生气。   谢行小心地伸手扯了一下宁柯的大衣衣摆,轻声说道:“哥哥,对不起……”   “你能有什么错呢?我看起来确实像个缺情人的人是不是?”   “长相不好看,脾气不好,除了有点钱之外……”   其实谢行但凡要是镇静一点,就能听出来宁柯说的也是气话,但是他在宁柯面前向来不太能理智地思考。   他一下便急了,若真是只小狗,想来此时全身的毛都会炸起来。   “不是!”谢行的心脏都差点骤停了,此时的他恨不得穿越回过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他刚想解释,却没想到宁柯自顾自地把呢子大衣的衣摆从谢行手里抽了出来。   转过头去看着其实压根没什么风景的车窗外:“在瑞典过的怎么样?听说你在投资方面很得人赏识。”   话题被转移地有些突兀,谢行失落地垂下了头,连额前被打理过的发丝也耷拉了下来,像是小狗骤然垂下的尾巴。   哥哥转移话题就是不想再说这件事,但是哥哥又想来不是喜欢回避问题的人。   他还没有原谅自己。   但是他又不会不回答宁柯的问话,便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宁柯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你还想回家里的公司吗?”   “回的!”谢行赶忙答道:“我……我更喜欢谢氏。”   也更喜欢有哥哥在的地方。   这次宁柯沉默了良久都没说话,就在谢行觉得他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宁柯终于开口道:“你想去投资部做事吗?”   闻言,谢行怔愣了一瞬,转而便涌上来一阵狂喜。   谢氏的投资部,基本上算是全公司的招牌,自从宁柯接手公司以来,更是几乎毫无败绩,也是除了秘书组之外,在业务方面能见到哥哥最频繁的地方。   他生怕宁柯反悔,便急急点头:“我愿意!”   宁柯淡淡的“嗯”了一声,重新把呢子大衣裹好,换了一个靠着更舒服的姿势,半晌才轻声开口说道:   “有空让宋洋带你去报道吧,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他的声音几乎比耳语大不了多少,透着明显的疲惫和倦意。   没过几分钟,身旁便传来了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谢行一开始一动都没敢动,生怕饶人清梦,但是又过了一会儿,他心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渴望便占据了上风。   原本的嫉妒和焦躁终于逐渐褪去,年轻炽热的身体再抑制不住那积攒了一年的思念。   谢行倾身向前,高挺的鼻梁轻轻拱开了呢子大衣竖起来的衣摆,触碰到了宁柯温热柔软的颈侧。   因为今天晚宴的场合,哥哥身上又喷了点男士香水。   谢行在国外也学了点基础的香水品鉴,能闻出尾调是清冷悠长的雪松味道。   和哥哥自己的气质也很相称。   几秒过后,他便再没忍住,在宁柯细白优美的颈侧落下了一个灼热的吻,又一路向上,细密地啄吻到耳垂。   到了这个位置,他吻得便更重了一点,因为他分明记得,几十分钟之前,秦煜刚刚碰过这里。   酸溜溜的嫉妒又涌上心头,他就像一只急于标记地盘的小狗,动作越来越不顾忌,越来越放肆,以至于宁柯终于不满地嘤咛了一声。   听见宁柯的动静,谢行终于收敛了一点。   他退开几寸的距离,痴迷地看着宁柯那张昳丽温雅的侧脸。   半晌才低声耳语道:“哥哥,这次不管怎么样,你都赶不走我了。” 第95章   第二天的时候, 谢行回到西京大学办理交换期结束的相关证明。   此时学校里正值期末周,校园里空空荡荡,不过因为谢行这学期是交换生的缘故, 参加的就是瑞典学校的期末考试,相关的学分也是用国外的课程替换的, 不需要再参加国内的考试。   谢行并不想回寝室打扰室友们休息,所以办理完材料便径直出了校门。   然而他刚出西京大学那气派的大门, 便听见有人叫他:“谢行!”   他闻声回头, 就看见同样也一年未见的段瑶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大切诺基旁边对着他招手。   谢行知道段瑶也考下了驾照,不过这种底盘很高的吉普并不太适合段瑶这个身高, 除非司机是一个个头高挑的成年男人。   又没听说她交了男朋友, 所以大概率只能是段原。   在西京大学的门口看见他们俩的组合并不常见, 谢行便点头应了一声, 抬步走到了切诺基旁边。   一年多没见,段瑶也变了不少, 原本黑色的头发被染成了浅栗色,画着淡妆,比高中时还要漂亮不少。   “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谢行停到段瑶面前半米左右的距离,低头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段瑶皱了下眉,这才接着说道:“你一年前突然就跑到了瑞典去我就不知道,现在你突然回来了我还不知道。”   “是玩消失很有趣吗?”   谢行的目光不觉游移了一瞬,也许是觉得心虚,所以便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一把鼻梁。   他当时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哥哥赶出西京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他和谁都没有说。   段瑶也是后来发现自己社交账号的ip位置变了的时候才知道的。   见状, 段瑶不禁叹了口气:“就知道问你也憋不出什么话。”   “今天其实是我哥也想见你。”她抱着胳膊说道。   谢行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像切诺基的驾驶座看过去, 不过车玻璃是单向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段原。   、   “先上车吧。”,段瑶拉开车门,指了指后排:“进去吧。”   说着,她便又跑到谢行前面,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自己先跳了上去。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要被他们绑架了一样?   但是谢行又知道自己在段家这边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也没有多犹豫,长腿一迈就上了切诺基的后座。   驾驶座上的段原正单手扶着方向盘,闻声回过头,把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推到了头顶:“中午好,谢行。”   谢行礼貌地应了一声:“段先生。”   段原随意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想请你吃一顿饭,有想去的店吗?”   今天的段原褪去了谢行记忆里面那股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气质,和在宁柯面前的插科打诨。   几乎难得的让谢行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也是能够和哥哥平起平坐的。   他知道段原来找自己肯定是因为有事情要和自己说,而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吃饭,便抿了一下唇说道:“都行。”   段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那带你们去吃一家瑶瑶喜欢的川菜馆吧。”   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段瑶会随口和谢行说几句学校里的事情,切诺基只开了十来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在西京已经开了许多年,口碑也颇好,若是逢年过节,说不定还要提前一周去预约座位。   段原先按着段瑶的口味点了几道菜,才把菜单递给谢行。   谢行不知道段原为什么突然找自己,心里一直压着事,便也没有什么胃口,就随意点了一道韭黄肉丝。   服务员进了包厢,给几人倒了热茶,收走菜单,便关上了包厢门。   包厢内重归寂静,谢行有些拘谨地抿了一口热茶,这才试探着开口道:“我听段瑶说,今天是段先生想见我。”   段原把墨镜摘下来随手放到了桌面上,淡淡的“嗯”了一声:“确实有点事想和你说。”   段原的穿衣风格和宁柯不太一样,更偏向于休闲日常风,但是即便如此,也压不下去他今天全身上下那股格外一本正经的气质。   他把手放到桌面上,十指相碰,看着谢行说道:“我听说昨晚你在宴会上和阿宁发生了点不愉快。”   闻言,谢行不禁愣了一下,转而下意识便垂下了头:“是我不对。”   不应该一时冲动就对哥哥说那样的话。   “……你确实不对。”   说完这句话,段原就不禁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下眉骨:“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一年前阿宁为什么突然下定决心要送你出国。”   “他之前虽然有过这么个想法,但是一直因为心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   “你应该是做了什么,是不是,谢行?”段原微微歪着头问他。   “他这两年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尤其是对你,向来心软得很。”   闻言,谢行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觉蜷缩了一下。   哥哥,原来不是一夜间就决定要把自己送出国的吗?   而且他原本还以为,哥哥在这件事上从没有犹豫过。   那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谢行沉默了良久,半晌过去,才好像突然下定决心,重新抬起头说道:“我喜欢他。”   这种事不可能永远瞒着,至少段原和段瑶他们兄妹俩,知道也没什么。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登时让包厢陷入了一阵死寂,几乎落针可闻。   段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瞪着谢行,错愕地说道:“你喜欢宁哥?”   “不是,所以你之前才问我怎么追人,那时候你就开始打宁哥主意了?”   谢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鼻梁:“再更早一点吧。”   段瑶:……你小子长着这么一张脸居然还是个一声不吭搞暗恋的。   “所以你和阿宁说了你的心意,他不接受,就想把你送出国?”   段原的头脑还算所有人里最冷静的,但是还是有点艰难地说出来了这么一个结论。   “不应该啊,和他表白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怎么就你惹着他了?”   闻言,谢行的唇角便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又回想起了在御江苑的那段日子,虽然每天哥哥不会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但是那又实实在在是他最快乐,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了。   “可能……我有点过激吧。”谢行尽量委婉地说道。   段瑶皱眉看着虽然有些支支吾吾,但是又难掩羞涩和荡漾的谢行,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几秒钟过去,她突然语出惊人:“你是不是搞强制爱了?”   因为她分明记得,国庆节放假之后,宁哥确实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   再出现的时候,谢行又不见了。   “啊这个……”   谢行没想到段瑶会猜到这个,他抿了抿唇角,这才接着说道:“差不多吧。”   段瑶:“……你,你这真是够可以的啊,哥。”   果然,人要么在沉默中发疯,要么就会在沉默中灭亡,而谢行显然就是前者。   “好好好,现在我明白了。”段原连忙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什么。   他实在是不想知道这俩兄弟之间莫名其妙的情趣,他觉得这是对自己一个追不上人的单身狗的侮辱。   “现在这件事不重要了,我今天主要是想问你,你是不是现在还在怨阿宁。”   “怨他一声不吭就把你丢到国外,连告别也没有说,还有整整一年的不闻不问。”   “别告诉我说你没有,不然你就不可能昨天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了,如果不是我助理恰好在,还替你们俩收拾了残局。”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事上了媒体的报道,今天谢氏会有多大麻烦?”   “……”   谢行沉默着垂下了眼睫,其实那天晚上他就想过这些事,按理来讲,他不应该这么冲动才是,但是一到关于哥哥的事情上,他是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见状,段原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不应该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   “但是阿宁对于我来说不是别人,他对别人好不喜欢张扬,所以我才会想今天找你见一面,因为我不希望你误会他。”   这时包厢门又被打开了,几道菜先被端了上来,是水煮牛肉,鱼香茄子和干煸四季豆。   段原一边示意一旁的段瑶先吃饭,一边接着看着谢行说道:   “首先,在你去瑞典之前,阿宁就欠了一个瑞典合作商的人情,托他也在KTH皇家理工的儿子多关照一下你。”   “今年年初他去瑞典偷偷看你,顺便去和那个合作商聊合作,足足让了两分利。”   “你知道阿宁这个人的,他在生意上向来一毛不拔……”   其实后面段原说的话谢行几乎都没怎么听清了。   他看着眼前的那几道菜,思绪突然变得有点恍惚。   德里克……原来是被哥哥托付过的。   他带自己赛车,练习射击还有马术等等他在西京时没有机会做的事,谢行原本还以为是个巧合。   ……原来不是。   甚至哥哥还来看过自己,而自己毫不知情,甚至还会在夜深时偷偷为了哥哥的冷漠决绝而难过怨怼。   看着谢行明显有些迷茫的样子,段原却是让自己硬下心接着讲下去:   “所以我并不想看见你和阿宁闹脾气,他最近很累,除了在生病之外……”   “容廷也一直没放弃要对他动手。”   谢行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不顾谢行的焦急,段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茄子,慢条斯理地嚼完了才接着说道:   “阿宁上周时车的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上个月时城西区的钉子户因为不肯拆迁闹到了公司,谢氏一楼的玻璃都被砸了,阿宁受了点擦伤。”   “他凡事都喜欢挡在你前面,把你保护得那么好,所以你怪谁都不应该怪他,知道吗,谢行?” 第96章   包厢里又重新陷入一阵死寂, 良久,谢行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   “可是,这些我都不知道……”   闻言, 段原不禁“啧”了一声:“这些事自然不会传到北欧去,谢叔怕你在外面担心自然不会和你说。”   “至于阿宁……他那种性子, 难道你会指望他举着一个喇叭站在你们学校门口昭告天下吗?”   “……”   谢行越发攥紧了手指,指甲都嵌进了皮肉里, 但那明显的刺痛感依旧没有让谢行松手。   “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也只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段原轻哼了一声:“你跟我道歉没有意义, 这些话你应该和阿宁当面去说。”   “奥对了, 还有一件事。”   段原把筷子放回到筷子架上, 抱着胳膊看着谢行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严阿姨那个靶向药的临床实验效果很好吧?”   在瑞典的这一年以来, 谢行还在和严姝的主治医生保持着定期联系。   那款新出的靶向药疗效相当好,严姝不仅术后恢复良好, 这一年来肿瘤也没有任何复发迹象。   甚至体质也在逐渐恢复,谢行有时和严姝打视频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母亲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   不过他不知道段原原本还在和他说哥哥的事情,话题又是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的,但是他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   段原呼出一口气:“其实这项靶向药的研发也是阿宁资助的,包括突变基因位点的发掘方向也是他提供的。”   咣当一声响,是谢行把手边的热茶不小心撞翻了,茶水还是滚烫的,把谢行的手掌都烫红了,但是他依旧没有理会。   他原本以为, 母亲能刚好遇上这种新型靶向药的临床试验纯粹是运气。   原来这种运气背后,却是哥哥不知在多久之前就对他伸出的, 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和他提起过的援手。   把他和母亲一起从过去的泥淖中拉扯出来。   “你看。”,段原似乎并没有放过谢行的意思,继续说道:   “阿宁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为了别人做了这么多,也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如果不是我今天想要来告诉你这些事,他大概就真的会憋在心里一辈子吧。”   “……”   谢行有些无力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骨节修长的十指中,试图让自己的头脑重新镇定下来。   他从前虽然知道哥哥把自己送出去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他是真的不知道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所以他偶尔会埋怨哥哥不信任自己,不肯给自己一个来日方长的机会。   哥哥挡在全家人的前面,独自承受着那么多事,他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迷茫,会不会疼呢?   而自己呢?   不仅会不懂事地怨他怪他,昨天甚至还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他会很伤心,很失望的吧。   可是哥哥明明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   ……他真该死啊。   “所以……好好想想吧,谢行。”   段原轻声说道:“我今天不是为了让你愧疚,只是希望你们两个之间不要有因为说不出口而产生的误会。”   “从前,我父亲送我出国的时候,我的想法也是和你一样的,他不肯说,我也不肯问。”   “华国人生性内敛,我觉得这不完全是好事。”   良久,谢行才终于抬起了头:“好的段先生,我都明白的。”   ……   和段家兄妹俩吃完饭之后,谢行便打了辆车赶回了谢氏集团。   今天他除了要回学校**明材料之外,还要找宋洋去公司的投资部报道。   以及,他现在特别想看见哥哥,虽然还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谢行特别想见他。   然而他刚时隔一年迈进公司大门,就发现今天的一楼大厅里人声嘈杂,根本不像自己记忆里一样井然有序。   谢行皱着眉穿过人群,一路靠着身高走到了前台接待处,终于看见了这场混乱的根源。   那是一个顶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板正却又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西装,因为他的气质完全撑不起来正装。   身高不算高,顶多就算华国男人的平均身高,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养尊处优。   这样油头粉面的富二代平时就算凑到谢行眼皮子底下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但是如今他是出现在了哥哥的地盘,怀里甚至还抱着一大捧香槟玫瑰。   几乎是用胳膊肘想也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面对前台接待的阻拦,他正在要死要活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知道我没有预约!可是我是西京最大建材公司家的儿子,你们宁总最近还要和我们谈合作,我们早晚都要见的!”   前台的小姑娘正试图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道理:“先生您如果要谈合作,还请走官方程序,我们不能替宁总做主。”   这下这个年轻人似乎更加不满了:“我今天不来谈合作,我就是想见宁柯一面。”   “我可以给他当牛做马,做狗也行!”   前台:……Σ(⊙▽⊙”a   “不是,先生您别这么说啊。”   小姑娘连忙摆手,生怕有人误会,这流言再传出去就不好了:“华国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没有谁给谁当牛做马这一说。”   谢行还听见了旁边几名员工的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秘书办的人说,这是恒远建材家的小少爷,昨晚跟着他爸去那个青年企业家交流会上混脸熟。”   “结果正事没干,倒是对咱们宁总一见钟情了。”   “恒远建材?这是城西科技园一期要合作的那家公司吧。嘶,那还真不好办,也不能硬赶。”   “唉,要怪就怪咱们宁总魅力太大,出去随便转一圈就能招几个人追过来。”   “怎么能怪宁总魅力大呢?分明是他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看看他那身高,还没有宁总高呢吧?”   “要我说,小少爷和宁总最配了。”   “……你可真敢嗑啊姐。”   但是这个年轻男人似乎压根听不进去,作势就要往电梯间里冲。   然而他甚至刚刚抬起脚,面前就突然站了一个人。   是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自己第一眼甚至都没看见他的正脸。   穿着连帽的羽绒外套,拉链敞开着,内搭一件衬衫领毛衣,几乎能看见胸肌的轮廓。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眼去看,就发现是个面容相当深邃俊郎的年轻男人,正垂着眸子看着他。   一看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该不是保镖吧?不过还真挺帅的,气质也不错。   不应该啊,没听说谢氏招保镖要求都这么高了。   他心里打了个哆嗦,但是多年以来家里养出来的傲气还是让他下意识挺起来了胸膛,试图让自己有点气势。   “你是谁,快点给本少爷让开!要是耽误了我的正事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听见没有!”   但是这人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用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好像是在掂量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没到一分钟他就败下阵来,愤愤不平地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谢行不禁“啧”了一声,好像是格外不屑:“就你这样的,还想给宁先生当狗?”   他的黑眼睛里透着三分轻蔑,三分傲慢,还有四分漫不经心:“当的明白吗你?”   “……你说什么呢你?”   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瞬间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一下便火了,好像也顾不上害怕了:“你就能当明白?”   没想到谢行“哼”了一声,好像压根没觉得自己被说要给宁柯当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下一秒,谢行便把自己的外套左边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了肌肉线条十分紧实漂亮的小臂。   年轻男人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哎,我警告你啊,这里这么多人呢……”   然而,谢行却是仅仅把自己的右手手腕举到了男人跟前,对着他展示自己腕上缠着的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   上面还挂着一枚用黑钻和巴洛克珍珠镶嵌成的小狗吊坠。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看见了吗?宁先生亲自送我的。”   谢行骄傲地扬起了下颌:“我才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一只小狗。”   “……”   前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幕,做宁总的狗都需要排队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小少爷吗?   前台有些艰难地试图理解眼前这一幕:小少爷,说,他是宁总的小狗?!   阿巴阿巴,完了,吃到这种瓜,她该不会明天就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大门而被开除吧?   补药啊,补药啊她现在就可以变成一个哑巴。   五分钟之后,被严重刺激到自尊心的恒远小公子气呼呼地出了谢氏集团的大门,还不忘带着自己的那捧香槟玫瑰。   谢行就像一只刚刚打赢了仗的狼犬,十分矜傲地倚在了前台的柜台边上,从自己的皮质钱夹里掏出了身份证。   用食指推着送到前台接待面前:“我是谢行,应该不需要预约吧?”   “不不不,不需要。”,前台已经彻底结巴了:“小少爷您请,我马上,马上通知宋洋哥。”   谢行点点头,似乎对于她的有眼力见非常满意,收起身份证就向着私人电梯走去,那里也录入了他的指纹和虹膜,他可以随意出入。   他的背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兴致勃勃,想来如果他真有尾巴,此时一定是扬得高高的。   也许旁人觉得,那是刚刚赶跑了来自家公司捣乱的人的成就感。   但只有谢行自己知道,打赢了情敌去见心上人,本身就像在战场上打了胜仗一般值得高兴。 第97章   谢行刚一出电梯门就遇见了特意来迎他的宋洋。   两人先一起去投资部办了入职手续, 自从谢行的十八岁生日过后,全公司就没有人会不认识他这张脸。   也许一开始还会有人担心这个时隔十八年才被认回谢家的小少爷会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但是后来随着他在公司里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家也都逐渐发现了这个小少爷是个彬彬有礼明事理的。   更别说后来他居然还是西京市的理科状元。   别家的富二代不创业烧钱、半夜骑鬼火飙车然后被送到警局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还会有谁对自家这个乖巧又聪明的小孩儿有意见呢?   谢行跟着宋洋十分顺利地办好了手续,等到出了投资部的时候, 谢行才试探着对宋洋开口问道:   “宋洋哥,哥哥现在在公司吗?”   “宁总吗?宁总在办公室, 不过……”   宋洋别过头看了谢行一眼, 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宁总看起来心情不像好的样子。”   “……”   闻言,谢行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我知道了, 谢谢宋洋哥。”   原本还耀武扬威扬着的小狗尾巴好像突然就落了下去,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让宋洋也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我建议小少爷还是可以去看看宁总的。”   宋洋抱着文件夹说道:“有时候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谢行答道:“我今天本来也是要去见哥哥的。”   宋洋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把谢行一路送到了十八楼,这才接着说道:   “其实我知道了刚才一楼大厅的事, 小少爷,我跟着宁总这么多年,你是最不一样的一个人。”   “所以……我相信你有机会的。”   虽然他是个直男,但是莫名的,他觉得小少爷和宁总很相配。   “……好。”   谢行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他目送着宋洋抱着一沓文件夹重新进了电梯间,等到电梯门合上,谢行才屈起手指,用指骨轻轻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房门。   几秒钟之后,便传来宁柯一道有些懒散的声音:“进。”   谢行小心地推开门,就看见宁柯并没有坐在他惯常的办公桌后面的位置, 而是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   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膝盖上,身上裹着条毛毯, 全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唯独从毛毯里探出了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腕,细长的手指间握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茶褐色的液体,看起来是感冒药。   “什么事?”   宁柯似乎以为敲门的人是宋洋,所以并没有抬头,只是一边喝着药,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谢行没有回答,无声地合上门,站在那里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宁柯。   时隔一年,他终于能再好好看一眼哥哥,昨晚心绪太乱,现在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这一年的时间虽然让自己的气质变化很大,但是在宁柯脸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侧脸光洁白皙,鼻梁秀挺,长长的睫毛垂着,敛住了最让谢行着迷的那对漂亮的桃花眼。   虽然谢行自觉他喜欢哥哥和哥哥的容貌无关,但是对于哥哥这张脸,他似乎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办公室里良久的沉默终于让宁柯也品出些许不对劲来,因为平时宋洋来找他不会这样浪费时间。   宁柯询问地抬起头,在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格外俊郎的青年的时候,棕褐色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但是下一瞬,他纤长的睫毛便又垂了下来,掩住眸中的神色,重新转过头面对着电脑屏幕,语调平淡地说道:   “去投资部报完到了?”   即便看见宁柯这样冷淡的反应,谢行也没有失落,哥哥没有当看不见自己,哥哥和自己说话了,嘿嘿^ ^。   谢行几步走到宁柯旁边,俯下身看他,一边轻声应了一声“嗯”。   宁柯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的神色,他仰头把感冒药喝完了,但还是抓着那个玻璃杯,垂着眸子看着电脑屏幕:   “我看了你发给我的策划案,确实写得不错。这一年长进不少,但是平心而论,瓦伦堡能给你的资金支持肯定比谢氏要高。”   “先不说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问题,单就说明年谢氏要放在城西科技园上的花费,剩下的资金流也不会比瓦伦堡高,你真的想好了吗,谢行?”   “谢行?”   良久的没有回应让宁柯询问地仰起头,他本来是想看谢行是不是在发呆,但是没想到下一刻,面前高大的青年便沉默着俯下身,径直跪坐到了自己脚边。   地面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就算是跪着也不会痛,只不过宁柯活了两辈子,也没被谁这么跪过。   他下意识就皱紧了眉:“你这是干什么?”   谢行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又膝行了两步,越发靠近了宁柯,仰起头用那对眼尾略有些下压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青年跪坐在地上,仰望着沙发上坐着的身形清瘦的美人,就像是收起獠牙,甘愿为了主人俯首的狼犬。   “我今天……”,谢行终于开口说道:“是想来给哥哥赔罪的。”   他抬手拿走了宁柯手里攥着的空玻璃杯,随手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转而握住了宁柯细白的指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那因为生病而泛着凉意的皮肤暖和起来。   “我昨晚,看见哥哥和秦煜说话,一时昏了头了,才会说那样的话。我这样也不是想逼迫哥哥原谅我,我只是想让哥哥知道,哥哥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值得最好最干净的爱。”   其实宁柯这两天对待谢行的冷淡也让他自己有些不自在,但是现下面对青年灼烫的执着眼神,他却依旧完全招架不住。   因为两辈子加起来,这样看他的人也只有谢行这么一个。   他不太自然地扭过头,看着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略有些别扭地说道:“没事。”   其实原本宁柯也并没有怎么生气,但是莫名的,昨晚听见那种话从谢行嘴里说出来,他平生第一次居然有了委屈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做些什么,索性就想顺势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意料之中的没有抽动。   宁柯别过头,恰好就眼睁睁地看见谢行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托着自己的腕骨,把那白皙纤薄的手背捧到了唇边,低头虔诚地轻吻了一下。   分明是一触即分,也没有情。欲的味道。   但谢行唇瓣上灼热的温度还是好似穿透了那薄白的,能看见青紫血管的皮肉,一路烧到了血液里,让宁柯浑身都不觉战栗了一瞬。   他甚至忘了挣扎,没被谢行抓着的另一只手不觉攥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毛毯:“你干什么?”   谢行掀起眼帘,那对深邃的黑眼睛自下而上灼灼地望着他:“哥哥,还有些话,我想今天和你一起说了。”   “一年之前,哥哥说我喜欢你是一时头脑发热,想让我出去冷静冷静。”   “现在我冷静一年回来了,我想说,我还是很爱你,哥哥。”   “……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宁柯的大脑运转得有些缓慢,一时竟然完全空白了,下意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但最后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憋出来。   但是谢行明显也不想听他说话,手指摩挲着宁柯的腕骨,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除了母亲之外,我没爱过人,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牢牢抓住,不然就会被别人抢走。”   “所以一年之前,我对哥哥做了点混账事,但是现在……”   谢行跪坐起身,微微扬起下颌,越发凑近了宁柯的脸,就好像狼犬对着主人自愿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咽喉。   只要宁柯愿意,就能把这条性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我想向哥哥讨一个新的开始,所以……哥哥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如果我用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哥哥对我也动点心……”   “那我就不纠缠哥哥了。”   此时是西京一个格外寻常的冬日的下午,阳光明媚却又有些苍白,透过宽敞的落地玻璃窗照到了谢行的脸上。   宁柯垂眸看着那张一年过去变得越发俊逸深邃的年轻面孔,居然良久也没有作声。   他向来擅长洞察人心,活了两辈子,他见过真挚中包含的做作,高尚中蕴藏的卑鄙,又或者,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①。   但是在谢行这对黑亮的瞳孔里,除了炽热又执着的爱意,他似乎其他什么都找不见。   ……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因为他从来没被谁坚定地爱过。   马上要二十岁的,风华正茂的俊郎青年跪在自己面前,献祭般仰望着他,却只是想讨要自己的一点真心。   在这一瞬间,就连宁柯自己都不想否认自己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他恍惚间,蓦然想到了萨拉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宁柯向来自诩冷静自持,但在内心深处,他想也许自己也是渴望那么真挚热烈的感情的吧。   所以他才会对谢明珏和严姝上心,容许段原吊儿郎当的插科打诨,以及——   纵容谢行一次一次对自己底线的试探。   要不要再信这么一次呢?   信自己也不是那么倒霉,在这世界上也能有人始终如一地爱着他。   无关容貌与地位,仅仅因为他是宁柯而已。   宁柯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缓慢地闭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强迫自己别过头,躲开谢行那对乌亮的眼睛。   “随便你。”他轻声说道。 第98章   下午五点半, 和平常一样,宁柯准时从公司下班。   他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指上挂着宾利的车钥匙,身后则跟着亦步亦趋, 无形的尾巴好像要摇到天上去的谢行。   宁柯的私人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不必穿过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 不过依旧要穿过秘书办公室。   两个成年男人的步履飞快,根本没看见两侧的单向玻璃后面已经差不多趴了一打人。   “我的天啊, 今天宁总一整天都是低气压, 小少爷这才来了半天,就把陛下哄好了?”   “妖妃, 真是个妖妃。”   “我看明明是小少爷看起来更高兴一点。”   “你们是不是也听说今天下午一楼的事情了?”   “应该全公司都知道了吧, 不过可真是好嗑啊嘿嘿, 要我说, 宁总这样的大美人就该配一个帅哥。”   “嘿嘿,毕竟哥哥就是用来……嘿嘿^ ^”   “但是看起来小少爷还没有追到人。”   “没关系的, 早晚的事。”   “行了行了。”   宋洋拿着一沓文件拍了拍几个实习生的后脑勺:“赶紧下班了,要是被宁总知道都没好果子吃。”   不过这种事自然没人敢传到宁柯耳朵里,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今天公司群里已经彻底炸了。   关于宁总这朵高岭之花什么时候能被摘下来的赌局已经开了好几盘。   宁柯还是一无所知,一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自顾自地把宾利解锁,他刚想把驾驶座的车门拉开,身后的谢行便又晃着尾巴贴了上来:   “我来开车吧,哥哥,你坐副驾就好。”   宁柯别过头瞥了一眼,就看见谢行因为迁就自己的身高微微低下了头, 正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今天下午自从自己心软说出那么一句话之后,谢行就像嗑了兴奋剂一样, 除了有工作的时候,恨不得随时随地在自己身边转圈。   就算把人赶到沙发上,那对乌黑的眼睛也是时刻亮晶晶地看着他,搞得他文件也看不进去。   ……算了,免费的司机不用白不用。   他本来也不算喜欢开车,更别说现在还在生病,脑子不太清楚。   宁柯细长的手指勾着车钥匙递到谢行面前:“拿去吧。”   谢行对自己能做免费司机一事十分满意,兴高采烈地就接过了宾利的车钥匙。   在工作日的时候,宁柯还是习惯住四季湾的那套房子。   虽然谢行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因为四季湾确实地段很好,离公司也近,所以宁柯不想在路上折腾太久时间回御景山庄的时候,他下班都会回四季湾住。   从前住了他和谢行两个人的房子如今一下空落下来,其实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不习惯。   车程只有十来分钟,但是车内的暖风开得很足,所以谢行就把外套脱了下去,把衬衫领毛衣的袖口挽到了胳膊肘。   露出的小臂线条十分紧实漂亮,宁柯便别过头随意扫了一眼,就恰好看见了谢行左手腕上缠着的那条银闪闪的项链,小狗吊坠正对着他,好像在无声地摇着尾巴。   宁柯琥珀色的眸子看了它一会儿,终于问道:“你还留着它?”   此时正好在等红绿灯,谢行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宁柯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转瞬便笑了:   “这是哥哥送我的啊。”   谢行平日里是真的不太爱笑,但是一笑起来,就终于显出来了一点应该属于二十岁左右男孩子的朝气与活力。   宁柯被这真挚的笑晃了一下,眼神不觉有些游移:“就因为是我送的?”   “当然。”,谢行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哥哥送的东西我都要一直留着的。”   “……”   宁柯有些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向后倒退的风景。   两辈子加起来,他一直都是身居高位的那一个,从不会缺人奉承,就算是每天上班,都会时不时有嘴甜的小姑娘和他说一句:“宁总今天很帅哦。”   但是谢行给他的感觉和他们都不一样。   没有虚假的奉承,也没有对他容貌的吹捧,仅仅是一条普通的项链而已,却让他形影不离地宝贝了快两年的时间。   宁柯对外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其实都是上辈子时被他的生父逼出来的,他真实的性格就是内敛又封闭的。   所以面对谢行的直白,他似乎是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因为谢行似乎永远都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好像真的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灼热的感情,宁柯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禁有些无奈地想到。   ……   回到四季湾之后,宁柯原本想让谢行自己回御景山庄,毕竟这一年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住惯了。   但是谢行好像猜出了他的想法,宁柯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谢行可怜兮兮的眼神:“哥哥——”   好像生怕自己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   算了,至少留他吃一顿晚饭。   宁柯原本是请了住家阿姨的,来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不过最近阿姨刚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这几天宁柯都习惯点个外卖。   他刚打开手机,就感觉身后贴上来了一道十分灼热的体温:“哥哥别点外卖了吧,不健康。”   宁柯别过头,就看见谢行正微微弯着腰凑到了自己耳边,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谢行:“不点外卖你想让我做饭吗?你是想去医院体验一下?”   “怎么能让哥哥做饭呢?”   谢行唇边噙着点笑,抬手虚虚揽住宁柯被宽松的针织毛衣掩住的纤细腰肢,把他一路带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又随手扯过一条毛毯盖到了宁柯的膝头:“冰箱里有菜吗?”   宁柯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谢行,淡淡应了一声才接着问道:“你会做饭?”   “当然!哥哥坐这儿等着就好。”   谢行身后那无形的小狗尾巴又晃了起来:“我在瑞典的时候学的。”   瑞典虽然不像一些欧洲国家一样是个彻底的美食荒漠,但是长期吃白人饭还是不适合华国人的胃。   所以久而久之,谢行便学会了自力更生。   四季湾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宁柯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歪头看着谢行脱了自己身上的毛衣,只剩下了一件打底的黑色棉质背心。   被练得十分漂亮的肌肉线条瞬间暴露无遗。   宁柯自己自然练不出这种身材,所以一时没忍住,便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几眼。   但是他压根没想到,谢行脱了衣服之后就一直在悄咪咪地看着自己,所以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偷看。   谢行:嘿嘿^ ^,他就觉得哥哥会喜欢。   他扯过一条碎花围裙系上,打开冰箱门翻了一会儿冷藏室才转过身对着宁柯问道:   “哥哥,晚上我们吃炒平菇,糖醋里脊,再加一道紫菜蛋花汤好不好?”   宁柯上一秒还在偷看谢行那令人羡慕的腰线,没想到他会这时候突然转身,眼神一瞬间有些游移,几秒后才故作镇定地开口答道:   “好,随便你。”   恨不得把自己二十四小时粘在宁柯身上的谢行自然注意到了哥哥难得的不自然,但是也没戳穿,只是唇边勾着一抹得逞般的笑,欢快地应道:“好的!”   说着,他便转过身把食材从冰箱里取了出来,解冻里脊肉,洗蘑菇,打蛋液泡紫菜,一系列动作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因为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宁柯就把毛衣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白色的纯棉长袖T裇衫。   他抓着柔软暖和的毛毯,靠在沙发靠垫上,看着谢行背对着自己在料理台边上忙前忙后。   小孩儿看上去心情很好,不时还会哼几句歌。   伴随着锅里热油的滋啦声和炸肉的香味儿,在那一瞬间,宁柯感觉自己冷硬了许久的心突然好像莫名地塌下去了一块儿。   从前,即便谢行已经成年了,他其实也一直把他当成需要安慰照顾的小孩子来看待。   但是这一年过去,这个俊郎的青年重新站到自己面前时,宁柯却突然发现,他好像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变成了一个能力出众,成熟俊美的成年男人。   就在这一刻,宁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人。   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令人动容。   宁柯有些不适应地晃了晃头,好像要把这些千丝万缕的思绪从头脑中晃出去。   他拿过自己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点开之后发现宋洋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是关于城西区科技园的几个需要他亲自确认的问题。   今年年中的时候,谢氏上报了自己的项目计划书,也通过了市政府的审批,就等明年开春,气温回暖之后就能正式动工了。   不过最让宁柯头疼的问题就是即便这是市政府批准的项目,他们也拿那些之前没跟着城西区统一拆迁一起离开的钉子户没办法。   他们似乎就在等这么一天向谢氏狠狠敲一笔数额巨大的赔偿款。   宁柯不是愿意吃哑巴亏的性子,双方已经僵持了许久,上次他们闹到谢氏楼下的时候甚至招来了警察。   不过最后也是被定义为民众纠纷,警察批评教育一顿也就罢了,自己胳膊上被碎玻璃割开的几道伤口好像都白割了。   说背后没有人怂恿兜底都不会有人信。   找他这种胡搅蛮缠但又不是致命的大事的麻烦不是容廷一贯的风格,所以宁柯其实也在等,等那最后一击到底会是什么时候。   宁柯心里压着事,和宋洋说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一个小时都快过去了。   但倏然间,自己手里的手机便被抽走了,随手丢在沙发上:   “哥哥——”   宁柯下意识抬起头,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腰上便缠上来一对有力的胳膊,一把将他从沙发上像抱小孩儿一样抱了起来:   “别看手机了,该吃饭了哥哥——” 第99章   谢行抱他抱得太过突然, 把宁柯吓了一跳。   这个姿势让宁柯生生比谢行高出了一个头,低头就能看见谢行头顶乌黑的发旋,他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抵在了谢行肌肉结实的肩头推拒着:   “你干什么?!”   上辈子宁柯活了快三十年, 大概除了小时候的保姆,也没被谁这么抱过。   一时之间, 他竟然也不太分得清到底是生气还是受宠若惊。   而以他的性子,面对令人无所适从的感觉, 第一反应便是逃避。   但是谢行一点也没有顺他意的意思, 一手揽着宁柯纤薄的腰背,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着他的大腿根。   虽然隔着牛仔裤, 但是谢行还是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手掌下绵软的触感, 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但是他还是一路把宁柯抱到了餐桌边, 抬脚把椅子勾出来, 把清瘦的青年按坐在椅子上,颇像是在安置一个漂亮的手办娃娃。   宁柯抬眼看见谢行明显爽到了的表情, 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只是留你吃个饭,你别……”   可是谢行依旧没让他把话说完,他拉开宁柯身边的椅子坐下,不甚在意地说道:   “哥哥纵容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着他便别过头,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柯,接着说道:“我就喜欢哥哥纵着我。”   “……”   宁柯不觉抬手按了一下眉骨,给自己顺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不再理会谢行的孔雀开屏。   好像自从今天下午自己鬼使神差一样松了口,谢行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而且宁柯估计就算现在自己想反悔,这小兔崽子也会当作听不见。   ……算了。   他垂下眼, 看着桌上的几道菜,居然出乎意料的品相很好。   宁柯抬手拿筷子夹了一块儿糖醋里脊, 因为刚出锅,所以炸过的里脊肉还是酥脆的,外面裹着的酱汁甜度刚刚好,是宁柯喜欢的口味。   “好吃吗,哥哥?”,谢行一脸期待地问道。   盯着这明显是在邀功的炽热眼神,饶是平常自诩性子冷淡的宁柯也没忍心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他慢吞吞地把糖醋里脊咽下去:“好吃。”   谢行:嘿嘿 ^ ^。   时隔一年,两人终于又一起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算是融洽地吃完了晚饭。   吃过饭之后,宁柯本来想承担一下刷碗的任务,但是又被谢行按到了沙发上:“哥哥生病了,就别碰水了。”   “……不是有洗碗机吗?”,宁柯皱着眉,略有些费解地问道。   谢行的眼神似乎空白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我喜欢用手刷。”   他当然知道厨房有洗碗机,但是用洗碗机的话,不就没有理由在这里继续赖下去了吗?   嘿嘿,他可真是只聪明小狗 ^ ^。   “……”   宁柯一时无言以对,但他对谢行这个令人费解的新爱好也没什么兴趣,便自顾自地拿过了手机和公文包,准备回书房处理一会儿邮件。   平时这个时间,宁柯会喜欢去小区里散一会步,不过近来西京天寒地冻,他也就没有什么出去的想法。   半个小时之后,谢行也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溜进了宁柯的书房。   他没去宁柯的办公桌,而是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把电脑摆在茶几上。   这点小空间对于谢行的身高来说还是太逼仄了,长腿屈着,不时还要调整一下坐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就像是受了虐待一样。   宁柯自然注意到了谢行闹出来的动静,但他还是故意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御景山庄里谢行的书桌比那张茶几大了几倍不只,又不是谁逼着他在这里挤着,不舒服也是他自找的。   宁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处理完了挤压的邮件,感觉头脑有点昏沉,便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蜂蜜水。   等他端着杯子回到书房,恰好就看见谢行还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看他。   “……”   宁柯看了一眼房间墙壁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你要在我这里住?”   一听见宁柯说出要赶自己走的话,谢行便显得更委屈了:“哥哥——”   “我问了御景山庄的管家李叔,他说谢叔陪我母亲去隔壁市看流星雨去了,家里没人。”   他顺势又揪住了宁柯丝绸睡衣的下摆:“我一个人害怕。”   宁柯:“……”   你是不是应该把你这快一米九的身高先砍成一米六再和我说这话。   宁柯把已经被攥得皱巴了的丝绸睡衣从谢行手里抢救了出来:“那就去你自己房间里睡。”   谢行:嘿嘿,这不就留下来了^ ^。   他把蜂蜜水喝完,便自顾自地回了自己房间洗澡,等到洗完澡出来去客厅想关一下灯,就发现谢行还坐在沙发上,一看见他出来就又晃起了尾巴。   宁柯下意识又蹙了下眉:“你还不睡?”   谢行眨了眨眼:“等哥哥睡了我就睡。”   “……随便你。”   反正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也不需要他管。   宁柯果断转身,顺手把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等到宁柯的身影在自己视线中消失,谢行就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跑到自己原本在四季湾的卧室,把枕头和被子全都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给自己舒舒服服地铺了一个新床。   嘿嘿,他要睡在离哥哥最近的地方^ ^。   ……   半夜的时候,宁柯感觉自己是被冻醒的。   明明房间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是宁柯身上依旧冷得要命,以致于在被窝里蜷成了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圆。   宁柯有点迷蒙的掀开眼帘,就感觉自己额前的碎发黏在额头上,好像连呼出的热气都是滚烫的。   ……他该不会又发烧了吧。   其实他也在奇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算感冒也还没有发过烧,原主的身体底子也不算好,上辈子最后的时候他基本也是在三天两头的发烧。   一时竟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宁柯裹着被子挣扎着坐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来了一个体温枪,对着自己的额头“滴”了一下。   38度3。   还好,不算烧得太高。   宁柯叹了口气,又闭着眼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想起退烧药好像是放在客厅茶几下面的药箱上。   他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头不那么晕乎了,他才一鼓作气掀开了被子,有些踉跄地往客厅走。   因为房间太黑,宁柯基本是循着记忆才到了茶几旁边。   他刚弯下腰,身后的沙发上却突然响起了轻微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道有些疑惑的困倦声音:“哥哥?”   宁柯现在本来精神就比较脆弱,猛地被吓了一个激灵,他转身的时候一时失了平衡,就这么直接面对面地跨坐在了刚刚迷茫地坐起身的谢行腿上。   谢行:……Σ(⊙▽⊙”a   他是在做梦吗?怎么突然还有这种好事,今天晚饭的时候刚意犹未尽过的绵软触感就直接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的手掌甚至还扶着哥哥纤瘦的腰。   在他最大胆的梦里也没梦到这个地步。   但还没等那男性生理性的激动被激起来,宁柯身上不太正常的灼热温度就一下吸引了谢行全部的注意力。   他一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抬手去探宁柯汗湿的额头:“哥哥发烧了吗?”   宁柯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几秒钟之后才想起来问谢行:“你怎么睡这儿,家里没你床了?”   谢行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摸到了宁柯额前有些灼热的温度,面上一下便正色起来。   他扯过自己刚才盖着的毛毯,抖开裹到了宁柯清瘦的身上,然后左手揽过宁柯的腰,右手勾着腿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穿着柔滑丝绸居家服的纤瘦身体紧紧贴着谢行的,虽然场合不太对,但是谢行还是不可自拔地爽到了。   谢行的动作太过自然,又或者宁柯的大脑因为发烧难得有些混乱,几秒之后他才骤然反应过来。   宁柯下意识抬手攀上谢行明显比自己宽厚的肩头:“干什么?放我下去!”   他突然想起来,这好像不是他这一天第一次说这句话。   但是谢行依旧没听他的话,径直把人抱回了卧室,路上甚至还轻轻颠了一下把人抱得更紧。   宁柯挣扎不过,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只好攀着谢行的肩头攀得更紧。   谢行:……要不是哥哥生病了,他是真想就这么一直抱下去,哥哥平时清醒的时候哪会有这么乖。   他把人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探身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宁柯的:   “我去给哥哥拿药好不好?”   明显就是诱哄般的语气,这种语气之前都是宁柯对谢行说的,让他一下都有些不适应。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总是会有些脆弱,谢行这样的动作居然难得让宁柯有一些安心。   上辈子从小到大,就算是发高烧到三十九四十度,他也没被自己的家人照顾过。   半夜保姆照顾他声音会有些大,有时会把他的父母吵醒,那两人也并不会怎么担心,还会抱怨又不是什么大病,怎么折腾起这么多人。   所以他小学的作文里自然也不会出现妈妈背他去医院这种老套的桥段。   宁柯掀起眼,因为两人的额头抵着,所以立刻就看见了谢行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黑眼睛,里面没有任何被半夜吵醒的不耐烦和厌倦,而是满满的关切和疼惜。   “……”   他突然第一次,有点想依赖别人。   这也没什么吧?他已经独自走了这么远的路,有时候真的会很累很累。   宁柯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敛住了漂亮的桃花眼:“快点回来。”   他轻声说道。 第100章   听见宁柯的回答, 谢行一下便愣住了。   然而转瞬,心里便涌上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狂喜。   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对自己说出有依赖意味的话。   要不是因为面前的青年还发着烧,谢行真恨不得不走了, 就把人团吧团吧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好好亲一亲。   亲到他喘不上气,亲到他哭。   谢行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是到底还是没忘记正事。   他向前亲昵地顶了一下宁柯的额头当作安慰,便飞快地从床上撑起身出了卧室。   谢行先烧了一壶水, 又从茶几下面宁柯刚刚要翻的药箱里找到了退烧药, 等到他研究明白说明书的时候,热水差不多也烧开了。   他拿着药盒, 一条被热水浸过的毛巾和兑好的一杯温水回了卧室, 发现宁柯还裹着被子坐在床头, 姿势和他出去的时候相比也没什么变化。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有一种不同于平常的可爱。   谢行心里又泛起了一点涟漪,原来哥哥平常那么优雅从容, 生病的时候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一样反应慢半拍,没有安全感,需要人照顾。   谢行坐到床头,把药片按说明书上的剂量从药盒里拆出来,递到了宁柯手里。   又自己先喝了一口温水试了下温度,才说道:“哥哥先吃药。”   宁柯手里握着一粒药片,掀起眼帘看了谢行一眼,但是却没接他手里的玻璃杯。   而是抬手把药品塞进嘴里,探身就着谢行的手喝了几口水把药片吞了进去。   许是怕水滴到床上,宁柯的动作很慢, 小口小口地喝着,颇像是只矜贵优雅的猫。   “……”   谢行的大脑一时一片空白, 因为他还从没见过哥哥对谁做这样亲昵的动作。   他是第一个吧,是吧是吧!   但是宁柯好像并没有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对,自顾自地重新靠回到了床头。   几秒钟之后,谢行的大脑才终于缓慢运转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喝了还没有一半的温水,便把玻璃杯又往宁柯的方向举了举:   “哥哥,把水喝完吧,身上会暖和一些。”   其实就算是在上辈子,宁柯也实在算不上是个足够听话的病人。   但是这一次,宁柯掀起眼帘瞥了正灼灼看着他的谢行一眼,却是难得的没有拒绝。   他伸出有点苍白的细长手指,借过了谢行递过来的杯子,仰头把剩下的温水喝光了。   喝完之后,把水杯重新塞回到谢行手里,他才又重新裹好了被子,开始有点昏昏欲睡。   大半夜被折腾起来,退烧药又有点助眠的作用,让宁柯现在眼皮变得越来越沉。   但是谢行并没有直接放他去睡觉,而是拿起刚刚一直挂在自己胳膊上的热毛巾,给宁柯十分细致地擦了一遍脸,把他额前刚刚出的冷汗擦干净。   谢行的动作虽然十分轻柔,但还是把宁柯弄醒了。   他原本是有点不高兴的,但是等睁开那对眼尾还泛着红的桃花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谢行那对神色格外认真的漂亮黑眼睛。   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在黑暗中显得比平常更加深邃,但依旧难掩眸中的专注和怜惜。   就好像自己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   宁柯心下一颤,好像连心跳都突然慢了半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谢行面前动摇了。   但是宁柯并不太适应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下意识向后仰了下头,躲开谢行的动作。   青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哥哥?”   宁柯现在并不太想和那对让人招架不住的瞳孔对视,便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支吾了一声才哑声说道:   “差不多了,我有点困了,你也赶紧回去。”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刚才在客厅发生的一幕,又接着说了一句:“别在客厅睡了。”   家里又不是没有谢行的房间,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儿,快一米九的身高,非要在小沙发上挤着。   宁柯说完,便顺着床头滑进了被窝里,背过身去躲开了谢行的目光,又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谢行垂下眼,看见被子下面宁柯明显还是蜷缩着的动作,心下微动,便探身过去,胳膊撑上了柔软的床垫,整个人都覆到了宁柯的头顶。   正眯着眼睛的宁柯感觉眼前一暗,睁开眼就看见了正垂着头,眼睛里还噙着点笑意的谢行。   他皱了下眉:“干什么?”   “哥哥是冷吗?我给哥哥暖一下床好不好?”   “……”   宁柯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却看见谢行又低下了头,隔着被子把下颌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哥哥——”   这一声好像转出了山路十八弯,眼底也满是期待,好像要是宁柯执意拒绝,他就能当成哭给他看。   宁柯:“……”   他现在的精力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也招架不住,便索性直接别过了头,但是却又默默地向床的左边挪了挪,给谢行腾出来了一块地方。   谢行:嘻嘻^ ^。   似乎是怕宁柯反悔,谢行飞快就掀起了被子一角,整个人钻了进去。   那一瞬间,属于二十岁火气正旺的年轻人暖烘烘的体温便立刻充斥了原本还泛着凉意的被窝。   就好像自己身旁挤了一只暖融融的长毛狼犬,是无论什么热水袋或者电热毯都及不上的。   ……算了,免费的自热暖炉,不用白不用。   感觉到宁柯默许了自己的接近,谢行一下便高兴起来,身后无形的尾巴又开始晃呀晃。   他又向前挪动了一点,让自己的胸膛贴上了宁柯纤薄的脊背,手掌虚虚搭上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覆住的细腰。   棱角分明的下颌也压上了宁柯的颈窝,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把人完全拢在自己怀里的动作。   宁柯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橙花香气,氤氲着涌入了谢行的鼻腔,让他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哥哥怎么能这么香,这么软,这么好抱。   自己怎么能吃得这么好,他今天真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狗Y(^_^)Y。   其实他原本还想把宁柯的双腿夹在自己大腿中间,这样就能把哥哥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进自己怀里,他想逃也逃不掉。   只不过碍于身下的小谢同学正十分不争气地处于兴奋状态,他最近虽然为了追哥哥脸比城墙还厚,但也知道不能过于挑衅哥哥的底线。   不然自己可能会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然后被彻底踢出竞争者行列。   但是即便如此,谢行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能和哥哥睡在同一张床上,还能把哥哥抱在自己怀里,他应该是全西京,乃至全华国的头一个了。   嘿嘿,开心 ^ ^。   谢行不觉又对着宁柯温热的颈窝里拱了拱,又抬手勾了一下宁柯的腰,把香香软软的美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满意地闭上了眼。   他想,这应该是他离开西京去瑞典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   也许是因为这两年宁柯的养生终于还是有点用处,又或者这次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总之第二天白天起了床的时候,宁柯的烧就退了,连带着之前的嗓子不舒服也好了很多。   等到头脑恢复清醒之后,宁柯就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傻愣愣的自己,上辈子直到最后的时候他也足够理性从容,这么丢人的一面居然还被谢行看见了……   宁柯一时觉得自己无法接受,所以在留谢行吃了一顿早饭之后,他就勒令谢行不许跟着自己一起去上班。   可怜小狗只好打了一辆车跟着宁柯的宾利去了公司。   今天恰好是谢氏集团今年的股东大会,在进行了这一年的工作成果汇报之后,董事会就开始谈及明年最重头的城西区科技园的项目。   其实由于宁柯对于城西那群钉子户的不肯退步,这段时间民众安置问题的进度延缓已经引起了董事会的不满意,就等着这么一个时机拿出来和宁柯争论一番。   “小宁啊,你也知道,这么些年关于公司的发展问题我们向来没有驳过你。”   “但是这次你确实有些太固执了,他们要钱,那我们就给嘛,总归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就算要钱也要不了多少。我们谢氏还能出不起这笔钱吗?”   “就是啊,小宁。这件事早点解决我们也能过个安稳年是不是?”   宁柯听着这些人的叽叽喳喳,只觉得心烦意乱,所以依旧沉默地坐在主位上。   他的病刚刚算好了一点,但是气色仍然不好,深灰色的西装衬得那张脸像冰雪一样,再加上心情也不太明朗,看起来像没什么血色。   宁柯手里转着钢笔,那些股东的话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们一整年都是坐在家里等着拿分红,怎么会知道谢氏和北美腾云总部之间那些复杂的弯弯绕。   城西那群钉子户的目的压根就不是钱,他们只是在不停蓄力,直至最后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   那才是容廷真正的目的。   而在此之前任何怀柔政策都是毫无用处,如果要给赔偿款,那就是一个无底洞。   公司的资金总要维持在一个足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安全数字,所以最后说不定还要宁柯自掏腰包去贴钱。   掏钱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问题根源。   宁柯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他也不想去和这群股东解释,他们本来就不见得信自己,他也不想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说服别人相信他。   所以索性就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身旁的宋洋都急了,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会议室里才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第101章   不过这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股东们似乎并不想任由宁柯沉默着降低存在感,又或者逃避他们的问题,开始七嘴八舌地试图逼迫他做决定。   “小宁, 你别不说话啊,早点做个决定我们也好早点散会。”   “就是出一点钱的问题嘛, 小宁你犹豫什么?到时候耽误了工期,政府那边我们可没办法交代。”   “就是啊, 当年谢董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事。”   还有人并不算低声说的一句:“他是养子啊, 又不是谢董亲生的不是吗?”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宋洋依旧听见了这句话, 他下意识扭过头去看身旁的宁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 宁总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纤长的睫毛垂着, 鸦羽般浓黑的颜色在那张略有些苍白的美人面上显得格外浓墨重彩。   他依旧垂眼看着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细白的手指间转着钢笔,好像面前的这一场热闹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但是即便宁柯不甚在意, 宋洋都感觉自己一点都忍不了。   更别说宁总今天身上还萦绕着点大病初愈的脆弱感,就像一盏刚被粘起来的美人灯,几乎是个人看一眼都会心生怜惜,这帮人怎么好意思欺负他?   这群股东平时并不会管公司的任何事务,十几个人都靠宁总一个人养着,每天就是躺家里等分红。   不体谅人也就罢了,明明对项目的事都一知半解,还要故作姿态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按理来讲,宋洋自己身为一个和董事会无关的打工人,是不应该也不合适掺和进来的。   但是他和宁柯共事这么久, 已经不像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了。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宋洋刚想发作, 来一个十分帅气地拍案而起,但是他刚想起身,会议室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门板咣当一下撞到了会议室的墙壁上又弹开,两声巨响就像惊雷一般,让房间里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就静默了下来。   好像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鸡。   几人回头去看房门口,站在那里的赫然就是他们差不多一年没见的谢行。   宁柯垂着的睫毛颤了颤,也掀起眼帘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四季湾里谢行的卧室里有他的衣柜,但是宁柯今天早上的时候太过心烦意乱,也不怎么想看谢行,所以压根没注意到他穿的什么衣服。   将近一米九的青年长身玉立,头顶都快要抵到门框了,穿着深灰色的高领羊绒毛衣,黑色的长款呢子大衣衬出了宽阔又肌肉结实的肩背。   但那肌肉并不夸张,呢子大衣的腰带束出了一把极为漂亮的腰线,和他少年时一样劲瘦挺拔。   而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眉眼相比于一年前更加凌厉深沉,原本脸上的那些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了攻击力十足的成年男人的轮廓。   宁柯突然发觉,这好像还是谢行回国之后,自己第一次以一个完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谢行的模样。   毕竟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好像和一年前给他的感觉也没什么两样。   原来一年的时间倏然逝去,北欧的冬风已然吹灭了少年的稚嫩,磨砺出一把锋锐的傲骨。   就像自己从前无数次希望谢行成为的那样。   会议室里一时静默地落针可闻,包括宁柯和宋洋在内也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一位股东终于讷讷开口:“谢行少爷?你什么时候回西京的,怎么也没和我们说一声。”   “和你说做什么?”,谢行淡声回答道,用的是宁柯从来没听过的冷漠语气。   他抬步迈进了会议室,皮质的高帮马丁靴踩在光洁的纯木地板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但在此时居然显出了几分刺耳。   谢行走到刚刚说话的那个股东身边,锐利的眸子垂着又掂量了他一会儿,这才接着说道:   “连坐在这里开会的耐心都没有,我难道要指着你来接我吗?”   闻言,原本还不动声色的坐着的宁柯下意识挑了下眉梢。   在他的印象里,谢行还是个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害羞小孩儿,第一次跟着他去参加商业场合的时候只会跟在自己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样刻薄的话居然会是从谢行口中说出来的。   那名股东也有些讶异,其实他们和谢行这位谢家真正的少爷接触的真的不算多,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谢行就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儿,对公司的事情一知半解,多奉承几句就能巴结到。   所以他被这一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嘴张了几秒钟之后才接着开口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少爷。”   “我们好歹和你父亲认识了那么多年,按辈分来说你能叫我们一声叔叔的。”   但是攀关系这种老套又传统的官场手段显然对谢行没有什么作用。   闻言,冷厉的青年不禁嗤笑了一声:“叔叔?可是我现在对我父亲也是叫叔叔,所以你们又算是谁,陌生人吗?”   听见谢行这句话,宋洋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直到看见宁柯瞥过来的眼神才赶忙咳嗽了一声遮掩自己的幸灾乐祸。   没想到小少爷去瑞典晃悠了一年,这汉语水平不降反升。   你说他们惹谁不好,非要去惹现在把宁总当作命根子看的谢行,而且就算是谢董,也是肯定会站在自己儿子这边的。   还没等那名股东从谢行的讥讽中回过神来,谢行便抬起头,那对和谢明珏很相似,但却又更加精致凌厉的黑眼睛淡漠地看了一圈坐在这张长桌边上的西装革履的一群人,终于开口说道:   “现在宁总才是谢氏一切事务的负责人,你们对公司这几年又没什么贡献,宁总有什么决定你们听着就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听见谢行这句话,那名股东似乎突然急了,开口说道:   “小少爷,你是不是昏了头了,我们从前跟着你父亲干了那么多年,肯定是为了公司好。你才是谢董亲生的,有血缘的儿子,这公司原本应该是你的才对。”   其实对于股东们来说,这公司是谁的并不算特别重要,只要有股份捏在手里,有分红拿,就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宁柯偏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也许之前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自从谢行被认回谢家之后,宁柯就对公司里的所有员工都进行了背调。   那些通过他们这群股东的背景进入公司的员工要么被发派去了分公司,要么就是被分到没什么话语权的小项目组,他们在公司里的关系一下就被砍掉了大半。   落到这群股东眼里,便是宁柯半点不念及旧情,在谢行少爷回家之后急于把公司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白眼狼行为。   “宁柯他只是个养子,他在公司说一不二这么多年,小少爷你就一点都不……”   “砰”的一声响,谢行的马丁靴一脚踹上了那名股东的椅子腿,连人带椅都差点被一起踹翻,他拼命扒住了会议桌的边缘才稳住了平衡。   “小少爷你……”   谢行淡漠地垂下眼,看着男人的脸却如同看着什么死物: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亲生儿子和养子的区别,我只知道宁总是我的哥哥,是我们家的人,而你才是个真正的外人。”   “你……”   “行了。”   气氛正焦灼之时,宁柯终于难得的出了声,他从主位上站起身,那张昳丽温雅的美人面依旧如冰似雪般淡漠。   在别人眼中是不近人情,但却是他在公事上最常见的表情,有些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今天就到这里吧,至于诸位股东们的顾虑,我想最后我会交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结果。”   “……”   “随便你。”几名股东似乎也并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自取其辱,纷纷开始推开椅子向屋外走去。   一人走至门口时,才蓦然站定,回头对宁柯并不算太客气地说道:   “宁柯,你最好真的能在明年城西动工之前解决好这件事,不然谢氏的损失已经足够我们召开股东大会来罢免你了。”   但即便听到这样的威胁,宁柯面上也依旧没什么神色,只是淡淡地眨了下眼:“明白。”   那名股东“哼”了一声,终于抬步走出会议室,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房门一被关上,宋洋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椅背上:“真是群难缠的人。”   “宁总,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等到容廷比我们先等不及吗?”   宁柯一时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然而他刚想开口回答,旁边的谢行却又十分自然地缠了过来。   他抬手揽住宁柯的腰,把下颌压在青年的肩头:“哥哥——”   宋洋:……Σ(⊙▽⊙”a   他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谢行别过头看着宁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精致侧脸,接着说道:“我也听说了城西那边的事,哥哥有办法吗?”   宁柯“啪”的一声拍了下谢行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放开。”   但是谢行只当做没听见,手掌越发揽紧了,感受着掌下柔韧清瘦的触感:“哥哥,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宋洋:……可怕,小少爷简直太可怕了,感觉下一秒这间会议室就会被宁总夷为平地。   他要不还是先跑吧。   等到宋洋灰溜溜地抱着电脑出了会议室,宁柯才别过头,但是看见谢行那对看着他时永远炽热期待的眼睛,他却又心软了。   算了,其实像刚才那样,平生第一次被人出头的感觉……   真的还不错。 第102章   上辈子的时候, 宁柯在就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时受到的质疑与冷眼会比现在在这个世界的更多。   宁氏集团体量巨大,各个股东之间的关系网极为错综复杂,不乏有不少人想要把宁家的人从高位上拉下来, 好自己坐享其成。   更不用说自己那时因为连跳几级,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将将是别人大学毕业的年纪。   太年轻了, 太难以服众。   他孤身在猜忌与恶意中厮杀出一条血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因为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这样的人生, 宁柯倒觉得早点结束也并非就算得上是一种遗憾。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过被人维护的经历,谢行是头一个。   所以即便今天早上他刚刚暗下决心不能再在谢行的撒娇面前心软, 在这一刻他依旧难以控制地有些动摇。   能被人坚定地选择, 炽热地爱着, 真的是一件很有诱惑力的事情。   但是……自己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给予他同样的爱呢?   这对谢行来说,本来就不是一件足够公平的事。   想到这里, 宁柯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没再试图挣脱开谢行的怀抱:   “其实我何尝不是在赌呢?赌容廷会比我们先沉不住气,他可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猎人。”   谢行的手指微微摩挲着宁柯细瘦的侧腰,沉吟良久才接着说道:   “就没有办法激他们一把吗?这件事肯定是越快解决对我们越有利。”   闻言,宁柯别过头,漂亮的琥珀色瞳孔睨了身后的谢行一眼,眼神淡漠到没什么情绪,但还是把人看爽了:“我当然知道。”   “不过你有什么办法吗?直接雇一个施工队把我们的负责区域铲平吗?”   谢行自然听出了宁柯语气中的反讽,但是依旧不是很在意地说道:“说不准呢。”   听见这话,宁柯“啪”的一声就打了谢行的手背一巴掌, 这一下力气不小,把谢行打的倒抽了一口气。   但是他依旧没有撒手。   段瑶随口和他说过, 打是亲骂是爱,自己被哥哥打过又骂过,他肯定是哥哥最喜欢的小狗,嘿嘿^ ^。   “别瞎说。”宁柯冷声道,用的是即便刚刚谢行不要脸抱他的时候都没用过的冷厉嗓音。   显然是真觉得这小兔崽子可能会突然发疯雇一辆铲车。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下意识愣了一下,转瞬心里便涌上来一阵狂喜,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哥哥在关心我吗?!”   宁柯:“……”   受不了了,真是受不了了。   宁柯抬手狠狠按了一下谢行手腕上的一个穴位,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登时蔓延开来,让谢行触电一般撒开了原本牢牢扣在宁柯腰间的手。   “你能不能正常点?”,宁柯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瞪着谢行,但里面除了费解还有一些掩藏很深的羞怯之外,却并没有任何厌恶或者不耐烦。   而且谢行知道,哥哥的教养相当好,很少会吐槽别人,自己已经是难得的例外了。   嘿嘿,开心 ^ ^。   所以即便手腕依旧泛着难以忽视的酸疼,谢行面上仍然笑着,甚至又凑上前去亲昵地去拱宁柯的颈窝,但是又忽视了自己的体型,把清瘦的人拱得又向后踉跄了几步。   宁柯差一点就没站稳,不过幸好后腰及时地缠上来了一只有力的胳膊,把人稳稳地捞住了。   会议室的单向玻璃上映射出了一对紧紧相拥的倒影,就好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谢行瞥了一眼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没被宁柯发觉地在青年的鬓角轻吻了一下:   “哥哥就别担心了,肯定会有办法的。”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现在哥哥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完全可以由他来做。   而且……也没必要让哥哥知道。   宁柯的唇角不觉抽动了一下,趁着谢行还没怎么注意,便十分敏捷地挣脱开了他的手,“啪”的一声把会议桌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揣进了怀里,直接就向着大门走去。   “哥哥——”   谢行好像生怕自己被丢下,亦步亦趋地就跟了上去,明明是很大一只,但却莫名显得有几分委屈。   “快回去工作。”   宁柯头都没回地对着谢行说道,要是谢行和他走得再近一点,说不定就能看见他莹白的耳廓上漫起的绯红。   在向来冷淡的青年身上算得上是相当罕见的。   似乎是想急于甩掉谢行,宁柯又故作冷漠地别过头补了一句:“别天天黏着我。”   谢行也知道自己不能把人逼得太急,最后便站定在了原地,看着宁柯头也没回地进了电梯间。   他看着数字停在十八楼之后,才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了手机,从微信联系人列表里翻出来了一个已经有点久远的好友:   “宋窈小姐,不知道最近有没有空,能有幸和令尊吃一顿晚饭呢?”   ……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谢行靠着自己的厚脸皮成功地被收留在了四季湾,过上了能给宁柯亲手做早晚饭的幸福日子。   至于午饭,两人则是会在公司食堂一起吃。   即便是向来独来独往的宁柯,也不得不说,这样有人陪着的日子更有烟火气。   他也快习惯了身后总跟着一个喜欢撒娇卖惨的尾巴。   其实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对于谢行是不是太过纵容了,以致于他现在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都毫无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黏人。   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是头一个。   宁柯的心理年龄将近三十岁,自然不是什么喜欢幼稚地欺骗自己的人。   他对谢行很特别,总是会对他心软,容许他一步一步地融入自己的日常生活。   自己是不是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呢?   ……他不知道,毕竟他还从来没有喜欢过人,遇见过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付出超过利益关系之外感情的人。   但是谢行除外。   毕竟这个小孩儿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在真挚地,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   而自己甚至只需要对他有个好脸色,或者在他想要抱自己的时候没有躲,就已经足够他开开心心地过一整天。   宁柯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迷茫。   也许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日子就这么缓慢地进入了年末,西京的温度变得越来越冷,这天晚上又下起了一场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穹落下,落到街道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踩起来咯吱咯吱响。   宁柯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本来想等谢行一起回家,但是却看见了十分钟之前他给自己发的微信消息。   说今天他的晚饭在外面吃,不过他下午就回了四季湾做好了给宁柯的晚饭,就温在锅里,让他不用等自己了。   “……”   这种事自从谢行从瑞典回国之后就没有发生过,毕竟对于谢行来说,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把自己揣进宁柯的西装口袋里的。   能让他拒接跟着自己一起回家吃饭的机会,只有可能是工作上让人推拒不得的饭局。   但是最近又好像没听说过投资部有什么重要的项目需要谈。   ……算了,自己又不是非要和他一起回家不可,哼( ̄~ ̄)。   宁柯自己开车回了家,在厨房里发现了还是温热着的饭菜,是一道番茄牛腩和清炒笋片。   分明自己活了快三十年,那么多顿饭都是自己独自吃的,但是今天晚上,看着落地窗外鹅毛般的大雪,还有小区里随着主人归家逐渐亮起的灯光。   视线又落到原本应该还坐着一个人的餐桌边,宁柯居然第一次有点不适应。   也不知道那只小狗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饭局的话,会不会被灌酒,他那个酒量,也不知道能不能清醒着回来。   ……真是让人操心。   他今天还是晚点睡吧。   宁柯独自一人吃完了晚饭,饭后在书房处理完邮箱里残余的邮件和需要看的合同,才去浴室里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等到他裹着浴袍出来也才不到九点,难得安静的晚间时光,宁柯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选了一部时间很长的英文影片打发时间。   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宁柯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自己又很久没有这么晚睡觉了,眼皮已经有些打架。   就在宁柯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房门突然咔哒一声响了,让宁柯猛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四季湾的安保水平和指纹锁来看,不可能是陌生人,那就只可能是某只小狗终于从外面鬼混回来了。   宁柯瞥了一眼挂钟,发现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也不知是什么饭局,能把人扣到这个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在外面玩儿开心了不想回家,毕竟做他宁柯的弟弟,大概也确实有点无聊了吧。   宁柯抬手拢了拢刚才因为打盹而被弄散开的浴袍领子,这才站起身,踱到了房门口,准备人一进来就开始兴师问罪。   竟然敢让他等到这么晚。   只是没想到,门刚刚被推开,他就猛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抱了满怀。 第103章   也许是因为刚刚参加了比较正式的场合, 谢行身上还穿着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颈上围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进门时还裹挟着西京雪夜中的寒意, 以及很浓烈的酒香味,种类太多太杂, 让宁柯一时也没闻出他到底喝了什么,又喝了多少。   这么一下拦腰抱住他, 身上泛着凉意的雪花接触到宁柯裸露在单薄浴袍外的皮肤, 一下就把人冻得打了个哆嗦。   许是发觉到了宁柯的反应,谢行登时就放开了他, 好像生怕自己又把人给弄感冒了。   被放开之后, 宁柯终于得以缓口气, 他一边抬步关上了房间门, 一边才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谢行。   将近一米九的青年好像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晚回来,正用宁柯最熟悉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   而且几乎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喝了不少酒, 西京的冬天让谢行的肤色白了点回来,所以如今眼尾和颧骨上的绯红便显得十分明显。   就算是推拒不得的饭局,西京又有哪家公司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灌谢家小少爷的酒?   所以只有可能是他自己想喝的,估计还在外面玩得挺开心吧?   亏自己刚才还在担心他。   宁柯也不知道向来淡漠,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是心里依旧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淡淡地睨了谢行一眼,冷声说道:“快去洗澡。”   谢行显然也意识到宁柯在生气,现在乖乖听话才有活路,便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把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 进了自己的卧室去洗热水澡。   将近三十分钟后,谢行终于换好了一件宽松的圆领卫衣和一条家居裤, 刚吹好的头发在额前乖顺地垂着,看起来又是一只乖乖的顺毛小狗。   宁柯此时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一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谢行从卧室出来,便对着茶几扬了扬精致细白的下颌。   顺着宁柯的目光看过去,茶几上赫然是一碗还温热着的醒酒汤,显然是刚刚被从锅里被做出来的。   哥哥明明是那么不喜欢进厨房的人,却还是会给自己煮醒酒汤,嘿嘿,开心 ^ ^。   谢行也坐到了沙发上,试探着坐到了宁柯身边,发觉他没有躲自己才高高兴兴地和他亲密地挤坐在了一起。   两人的腿温热地贴在一起,宁柯天生体温偏低,如今隔着布料单薄的浴袍和居家裤,就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从谢行肌肉结实的大腿上传过来的灼热温度。   宁柯下意识还是有点无所适从,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   他别过头,看着正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汤的谢行。   明明就只是用固定汤料包煮出来的东西,他喝着却活像是在喝什么珍馐美味,好像还不太舍得喝完。   ……这么傻的小孩儿,谁会信他喜欢夜不归宿呢?   说不定自己还真的错怪他了。   宁柯不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谢行一会儿,直到他十分珍惜地把那碗热汤喝完,才接着问道:   “晚上去哪了?”   谢行捧着碗,掀起眼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却是没有说话,好像是有点难以理解宁柯的话。   “……”   这小孩儿现在看起来太能唬人,自己都差点忘了这是个酒量奇差的,如今还能正常行动已是奇迹,怎么能指望他清醒地回答自己的话呢?   “算了,一会儿抓紧洗漱快去睡……你干什么?”   宁柯话还没有说完,谢行就把手里捧着的空碗重新搁回到了茶几上,上半身向右探过去,把下颌压在了宁柯温热的颈窝上。   同时伸出两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圈住了宁柯穿着单薄浴袍的细瘦腰肢,把人紧紧地按在了自己怀里。   他还是没说话,在昏暗夜灯下依旧漆黑明亮地惊人的眼睛依旧认真地看着宁柯,好像他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秒也不想移开眼。   “……”   宁柯感觉自己都快要习惯了,这小孩儿每次喝完酒都是这样,恨不得像只八爪鱼一样黏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抱的。   但是之前的那几次,谢行在他眼里还仅仅只是个喜欢撒娇,喜欢依赖他的弟弟而已,然而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似乎很多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而对于在感情上向来经验十分淡薄的宁柯来说,他显然还没意识到深夜被一个满心满眼都在喜欢自己的男人抱着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谢行微微探过身,用自己洗过热水澡之后已经重新温热起来的额头抵着宁柯的。   两人的距离一下便拉近了,谢行灼热的,还带着酒香的气息就喷洒在宁柯的鼻间,让很久都没喝过的酒的宁柯都不觉有些晕眩。   下一刻,宁柯便听到了谢行轻声念叨的一句:“我好爱你啊,哥哥。”   “……”   宁柯一时愣住了,这不是谢行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但是每次听见,他都不禁会心尖发颤,就好像他的心和这句话一起被放到了暖融融的温水里浸泡过一样。   这不是从前那些并无多少真心的追求者随口的玩闹,而是蕴含着少年滚烫的心意,是即便他无所适从,也不忍心糟践的。   如果放到平常,也许宁柯又会沉默着试图避开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今晚,谢行是不太清醒的,想来到明天酒醒之后他就不大会记得了。   宁柯心下微动,半晌终于试探着开口,轻声问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甚至还盖不过电视机里还放着的英文电影的台词声。   但是这对于向来内敛封闭的宁柯来说,却已经算是用尽了勇气了。   不过谢行依旧没有回答,又或许是没有听清,他还是保持着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十分认真的看着宁柯,好像要把这一刻永远印在心里。   宁柯却再鼓不起勇气问第二遍了,于是不自在地别开眼神,就好像小动物好不容易袒露出的柔软腹部又重新蜷缩了回去。   然而下一秒,谢行却是轻轻蹭了蹭宁柯的额头,轻声说道:“因为是哥哥。”   “……”   “你……”   这么简单却又执着的一句话,让宁柯一时都没想出什么话来应对。   但是谢行显然也没想听他的什么回答,青年高挺的鼻梁轻轻蹭了蹭宁柯白皙光洁的侧脸,就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正渴求着主人给予的一点怜惜。   紧接着,宁柯耳边便响起来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能亲你吗,哥哥?”   ……这小孩儿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还问他行不行?   不过听见这句话,宁柯却没有来由地回想起来了一年多前,在谢行的御江苑时那意乱情迷到不似真实的半个月。   鬼使神差般的,宁柯下意识紧张地闭了下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震颤着,但是他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我不让你就听我话吗?”   宁柯听见谢行挤出了一声轻笑,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的下颌被手指轻柔地捏住,抬起。   然后,谢行便吻了上来。   青年唇瓣的触感温暖又干燥,可能是一年前不知多少次的实践给了他经验,又或者是这次宁柯并没有刻意的抗拒。   总之,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撬开了宁柯的唇齿,侵入了他的口腔。   但是与从前带点侵略性的感觉不同,这次谢行吻得相当温柔,一点点掠过齿列,直至最后开始勾着宁柯的舌尖交缠。   谢行的手指也从宁柯的下颌逐渐移到他的耳后,把那张昳丽温文的美人面托在了自己掌心。   青年人灼烫的气息和酒香氤氲在口腔里,让人不禁想要深陷其中。   前所未有的温柔缠绵和被珍视的感觉令宁柯的大脑没清醒一会儿就变得空白,彻底开始跟随着谢行的节奏。   他其实并不喜欢被人掌控,因为向来都是他去掌控别人。   但是莫名的,现在他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谢行吻得越来越深,津液搅动的声音变得明显,宁柯又有了那种被亲得喘不上来气的熟悉感觉,眼睫也开始变得湿润。   但是同时,他的身体深处似乎又涌上来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空虚,又像是一种渴求。   如此陌生的生理感觉让宁柯全身开始发颤,体温也开始一点点攀升,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地挤出了几声脆弱的嘤咛。   无所适从的迷茫感让宁柯像溺水的人一样下意识就抓住了眼前唯一的浮木,他细白的手指颤着,揪住了谢行的卫衣下摆。   也许在宁柯眼里,那是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是他哪里知道,这分明是踏入了狼嘴里。   谢行的手指十分灵巧地挑开了宁柯的浴袍系带,带着点薄茧的指尖探进衣袍,掐上了美人清瘦细腻的腰肢,但是这次他并没有停留太久,而是渐渐向下——   直到因为自己碰到了什么,让怀里的宁柯剧烈地抖了一下,谢行才终于结束了这个有点漫长的吻。   他又在哥哥泛起了绯色的眼角轻轻啄吻了一下,才凑到了宁柯的耳边,诱哄般轻声说到:   “你看,哥哥,你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的是不是?至少现在你的身体很需要我。” 第104章   宁柯还没从刚才的深吻中回过神来, 即便是听见了谢行的问话也还是迷糊着。   他的眼神被亲得迷蒙,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滑落到光洁的侧脸上, 眼尾拖出一抹绯红,在昏暗的夜灯下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   宁柯的容貌本就是艳丽型的美人, 只是平时因为身居高位太久,气势有些淡漠凌人, 而遮掩住了几分那惑人的美貌。   而如今, 他整个人衣衫散乱地靠在谢行怀里,失去了平时那高岭之花般的朦胧感和令人无法攀折的神秘感。   可惜这只会让旁人对他有更加过分的非分之想, 想把人欺负得更可怜一些。   谢行抬起手, 因为在北欧练了许久的射击而磨出薄茧的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宁柯还泛着点水色的唇瓣, 便松开了手指, 转而也探进了宁柯身上单薄的丝绸浴袍里。   但在这一片暧昧到极致的混乱里,宁柯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清明。   “……你没醉是不是, 你到底要做什么?”,宁柯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几乎有些虚弱的话。   闻言,谢行却是轻笑了一声,也没回答宁柯的第一句话,而是凑到宁柯耳后轻声说道:“做——哥哥啊。”   他今天似乎很执着地想要挑起宁柯从未被谁挑起过的欲。望,指尖摩挲着宁柯白皙细腻的后颈,再继续顺着流畅漂亮的脊线向下。   同时又开始温柔又灼烫地吻着怀里人的鼻梁,嘴唇,下颌还有细白优美的侧颈。   宁柯根本没经受过这样激烈的刺激,几乎没坚持几分钟腰身就彻底软了下去。   他后背紧紧贴着沙发靠垫, 身前则是谢行灼热的怀抱,根本无路可退。   而唯一能依靠的, 好像就是自己身上这个在默许之下正对自己为所欲为的青年。   ……好像后悔也来不及了。   宁柯的脖颈已经后仰到弯成了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受不住似的想要逃离谢行的攻势。   但是今晚,这只向来乖巧的小狗好像终于露出了自己攻击性十足的真面目。   谢行好像是守株待兔太久,终于叼住了猎物后颈的狼犬,根本不想给宁柯任何逃离的可能。   “哥哥,有欲。望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轻浮于你。”   谢行爱惜地啄吻着宁柯有些汗湿的鬓角,一边嗅着那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一边轻哄道:   “爱和欲向来是分不开的,哥哥不如试一试。”   谢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有些痴迷地感受着宁柯的反应。   “放轻松,不要害怕,阿行不会让哥哥难受的。”   虽然明知道自己和谢行毫无血缘关系,平时谢行向来也是这么叫自己的,但是今晚,这个称呼却让人莫名的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但是……宁柯本身就是个喜欢刺激的人。   他骨子里是个疯的,会为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而着迷。   宁柯原本还牢牢抓着谢行结实有力的小臂在抗拒着,但是如今指间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泄气般松开,轻轻地搭在了谢行的手腕上。   ……算了,反正自己心软也不是这么一次两次了。   ——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宁柯纤薄的脊背终于从原本紧绷的状态骤然放松了下来,被谢行稳稳地托住了。   “……”   他原本想说什么,但是终究因为嗓子不舒服没说出来,只是怨愤地瞪着罪魁祸首。   谢行轻笑了一声,终于撑起身,从宁柯身上退开,把宁柯身上的浴袍拢好,才重新又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去亲宁柯微微张着的唇瓣。   “哥哥感觉还好吗?”   ……宁柯感觉并不好,因为两辈子全加起来他也没有乏力到现在这种地步,他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刚刚抓着沙发的细白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了皱巴巴的沙发垫,脆弱地颤着,甚至原本盖在身上的毛毯都在这场缠绵的交缠中滑到了地毯上。   此时电视机里漫长的英文电影已经结束,正在滚动播放片尾字幕,片尾曲悠扬缓慢地响着,令人浑身的骨头都有些酥软。   宁柯终于掀开了因为流泪太多而红肿的眼皮,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出了神。   其实——这感觉虽然陌生,但是确实不坏。   也不知道这小崽子从哪里学来的。   宁柯哪里会知道,这都是过去一年谢行在自己身上实践出来的经验,那么多个孤身一人辗转反侧的深夜,只有手机里仅存的那几张哥哥的照片能带给他一点慰藉。   即便他没有立刻回答,谢行也没有着急,现在他怀里的哥哥眼神虽然还有点迷茫,但是显然不是不舒服的样子。   而且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完完全全依靠在自己怀里依赖着自己。   从前高不可攀的清冷美人红着眼,脆弱地流着泪,而整个华国只有自己见过他这幅模样。   让谢行觉得就算第二天哥哥清醒过来之后就想赶走自己也无所谓。   好爽,嘿嘿 ^ ^。   今晚他是整个华国最幸福的小狗^_^。   即便小谢同学从自己进门抱着哥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极度兴奋,这感觉也并不好受,但是他依旧心满意足。   哥哥向来是一个边界感极强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是肯定不会容忍自己这么放肆的。   哥哥应该也喜欢他,嘿嘿 ^ ^。   满心欢喜的青年亲昵地啄吻着宁柯颤动的薄白眼皮,根本不舍得把怀里漂亮的宝贝儿放开,只想这么一辈子黏在一起。   可是宁柯显然不想给他这么个机会,他晃了晃自己发昏的头,终于抬手推了推谢行的肩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没有推动。   宁柯好像更生气了,哑声说道:“我要去洗澡。”   他身上出了一身汗,更别说身上那不可无视的触感,都让宁柯有些忍无可忍。   谢行好像又恢复了从前乖乖小狗的模样,听见宁柯不客气的语气撒娇似的哼唧了一声。   最后不舍地在宁柯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才强迫自己从哥哥身上撑起身。   哥哥从来都是爱干净的,自己要是不把收尾工作弄利索了,以后能不能让他做到最后先不说,估计明天就真的要被打死了。   谢行起身之后,宁柯才感觉自己终于能喘上来一口气了,但还没等他坐起身,谢行就一把揽过他的腰背,把人横抱着捞到了自己怀里。   宁柯被吓了一跳,原本浑浑噩噩的思绪一下就清醒了:“你……”   谢行好像猜到了宁柯要说什么,轻轻把怀里的人掂了一下,成功地把人惊到,抬手牢牢地攀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眉眼间萦绕着点温柔的笑意:“哥哥还有力气吗?”   “……”   那还真没有。   宁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体质又不算好,在谢行的攻势之下简直毫无还手的余地。   他无言以对,只好逃避般地把脸埋在了谢行宽厚的肩头,显然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谢行:嘿嘿,哥哥真可爱,自己好幸福,嘿嘿 ^ ^。   他一路把宁柯抱到了他浴室的浴缸里,但是刚抬手想帮人把那件散乱的浴袍脱下来,宁柯便先行拢住了自己的领口,把锁骨和脖颈上刚被亲出来的痕迹一并遮了个干净:   “泡个澡的力气还是有的。”   宁柯的语调又有一点熟悉的平淡,显然是从刚刚的意乱情迷中逐渐回过了神。   “……好的哥哥,那我先去客厅收拾一下,你早点休息。需要帮忙就叫我。”   其实谢行原本也没指望哥哥真能让自己帮忙,况且直到现在为止,小谢同学还是精神得很,再和哥哥待在一起早晚会被发现。   正好避一避哥哥自己解决一下。   等到谢行把宁柯常用的沐浴露和浴球放到浴缸边上,最后带上浴室的磨砂玻璃门离开,宁柯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是着实有些刺激了。   他平生第一次容许了别人踏入自己的领地为所欲为,甚至还有点沉溺其中。   其实上辈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点唾弃这种事的,但是……   和阿行这个小崽子一起的话,这感觉还真没那么差。   ……   第二天早上,宁柯本来还在睡着,但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一只温暖的大型犬又拱又亲。   他在一片恍惚中被吓了一跳,登时就睁了眼。   然后——他便看见谢行正撑在自己身上,眼底萦着笑意,在他的注视之下又十分放肆地低头亲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   宁柯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说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听见宁柯的问话,谢行似乎是立刻就委屈了起来,原本支棱着的发丝也失落地垂了下去。   他低下头,把脸埋到宁柯的颈窝里,紧接着,宁柯便听到了他闷闷的声音:   “哥哥是不想负责吗?”   “……?”   “你……”,宁柯强迫自己有点艰难地理解这句话:“你说什么?”   这句话怎么总感觉是应该出现在谢明珏最喜欢的晚间八点档狗血肥皂剧里,而不是自己身边。   “我昨晚是第一次做那种事,是让哥哥不舒服了吗?所以哥哥才不想要我……”   “可是哥哥要是不要我,我就没人要了。”   说到这里,感觉谢行都被自己说伤心了,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作为流浪小狗的悲惨未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抱着宁柯的脖子嚎啕大哭。   “……”   虽然他宁柯不太喜欢网上冲浪,但也不是完全的山顶洞人,他还是知道绿茶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好不好啊喂! 第105章   宁柯终于有点忍无可忍, 抬手一巴掌拍上了谢行的侧脸,把他的头从自己的颈侧扒拉开。   “对,我就是不想负责。”   闻言, 谢行的表情更可怜了,但是也知道哥哥是在开玩笑, 所以又垂首在宁柯侧脸上蹭了蹭,这才终于正色道:   “不开玩笑了哥哥, 其实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宁柯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 随着谢行翻身坐回到床沿上,他才终于得以有些艰难地坐起身。   他的腰身昨晚在谢行的掌下绷紧了太久, 现在还是酸疼酸疼的。   宁柯扯过枕头垫在自己腰后, 接过谢行殷勤递过来的热水, 喝了一口水之后才哑声问道:   “什么事?”   他的眼尾还红着, 看起来脆弱得格外惹人怜惜,让清晨的小谢同学又开始蠢蠢欲动。   谢行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绮念, 沉吟了半晌,这才终于抬手十分怜惜地摩挲了一下宁柯精致的下颌,开口说道:   “昨晚……其实不是商业饭局。”   “我约了建筑局的宋主任,和他吃了一顿饭。”   其实原本谢行的打算,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哥哥的,但是昨晚结束之后,想到哥哥可能也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他就一点都不想当那个背后默默付出的可怜小狗了。   因为在追求心上人这场战争里,所有不被知晓的付出都是白费。   “他们已经打算参与进城西区开发的民众安抚问题了。”   “只要政府插手,就不怕容廷会不着急。所以哥哥不用担心了, 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你,是为了这事?”   宁柯一下便愣住了, 他还蒙着点泪水的桃花眼看着谢行,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其实他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和政府接触,但是他现在一点都喝不来酒,也不想在烟草味缭绕的包厢里左右逢源,所以也就作罢了。   只是他唯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他亲自引着进入上流圈子的小孩儿也会开始代替他独当一面。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不过其实在昨晚的时候,宁柯在那一片混乱中也依旧恍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那个从前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摇尾巴的乖乖小狗长大了,除了工作之外,甚至包括体力都能牢牢压制住自己。   他变成了自己从前希望他成为的那个模样。   自己再把他当成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看待,好像是真的很不公平。   而只要一旦摒弃掉这个想法,几乎显而易见就能发现,谢行从来都是他会欣赏和另眼相待的那种人。   他努力又有天赋,聪明却又同样勤奋刻苦。   即便十八岁之前跟着母亲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他的情感依旧永远炽热充沛,张扬而热烈。   纵使宁柯总会对他冷脸,也从不会吝于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   虽然宁柯总会觉得他像只小狗,但是他对谢行却也从来没有半分的轻视或辱没,小狗从来都不是贬义词,因为小狗的感情永远拿得出手,永远张扬又热烈——   是宁柯无法成为,但却又永远羡慕渴望的那种人。   而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儿,喜欢的人是自己。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宁柯就忍不住心尖发颤,好像是冷硬了许久的心终于被这只执着的小狗剥出了其中柔软的内里。   他貌似第一次发现,自己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冷心冷情的人,他也很普通,会像其他人一样渴望真情,也会为了真情而动容。   也许他认为的,自己对谢行的那点喜欢,会比原来预想中的更多一点吧。   不然——他也肯定不会容忍昨晚谢行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更不会为了他的晚归而辗转反侧。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宁柯脑子里划过了千丝万缕的想法,但是表面上,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但是略有些困惑的表情。   所以谢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宁柯的异样,还在接着说道:   “其实他们原本也是要介入的,不过几个方案最后也没有定下,我们昨天聊了聊,最后敲定了一套比较强硬的方法。”   “虽然不排除会让那群钉子户反应更加过激,但是这样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所以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哥哥?”   许是宁柯太久也没有反应,谢行终于回过了神,他垂下头,看着哥哥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困惑之后便又有些担忧:   “哥哥是身体不舒服吗?”   一想到哥哥可能因为自己昨晚的胡闹而不舒服,谢行原本还想讨一点夸奖的小心思一下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他刚想抬手去探一下宁柯的额头,宁柯却倏然动了。   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在柔软的床垫上半跪起身,这个姿势让他比谢行高出了一截,从刚刚的仰视变成了现在居高临下的俯视。   漂亮的桃花眼垂着看向谢行,让青年一下便愣住了:“……哥哥?”   哥哥怎么突然这么看自己?   但还没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宁柯便伸出了细白的手指,轻轻托起了谢行的下颌,俯身在他的前额上印下了一个清浅的吻:   “阿行好厉害啊。”   宁柯从前从未吻过别人,所以这与其说是一个吻,充其量倒仅仅算是唇瓣与皮肤的简单触碰。   但即便是如此轻如鸿毛的一个吻,也是让谢行的大脑登时宕机了。   那个从前能理得清成千上万组数据之间的逻辑关系并推演模型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好像只能感觉到自己额前那浅淡如羽毛般的感觉。   就好像骤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一样。   宁柯细长的手指还托着谢行的下颌,青年愣愣地抬起头,明亮的黑眼睛傻乎乎地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美人。   面容昳丽的清冷美人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身上还穿着丝绸制的柔软居家服,带着股缱绻的慵懒意味。   细瘦白腻的脚踝和手腕都露在外面,脆弱又惹人怜爱。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居于人下的那一个。   反倒是正仰着头的谢行,颇像是个终于被神明眷顾的虔诚信徒。   可惜这幅画面只保留了几秒钟,谢行就猛然从一片恍惚中回过了神。   他轻轻呢喃了一句“哥哥”,便猛地倾身,双臂牢牢地扣住了宁柯清瘦的腰肢,像一只兴奋的狼犬一般把主人扑倒在了松软的床垫上。   宁柯喜欢盖蓬松厚实一点的被子,因为现在床铺还没有收拾,所以深色的被褥便十分凌乱地被丢在床上。   被谢行这么一扑,宁柯本就清瘦的身子就整个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被子胡乱堆叠在他腰下,睡衣也被蹭着掀开了一角,露出了谢行最喜欢握着的那一把细腰。   被深色的布料一衬,便白得晃眼。   小谢同学几乎是立刻就精神了起来,但是此时谢行第一次丢掉了脑子里那些带颜色的废料。   因为现在他已经满脑子都是哥哥那个平生第一次的主动亲吻了。   他扑在宁柯身上,把怀里的美人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有任何逃离的可能,身后无形的尾巴甩得飞起:   “哥哥,你也有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其实一直以来,谢行都知道哥哥是个生性平淡的人,情绪很少会有强烈的起伏,所以他也从来都没有寄希望于哥哥会同样热烈地回应自己的感情。   而且哥哥是个那么完美的人,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自己的爱对于他来说也许是锦上添花,但从来都不是雪中送炭。   只要哥哥能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就已经足够支撑谢行自己的爱了。   但是宁柯对谢行这些妄自菲薄的想法毫不知晓,估计知道了就会把人臭骂一顿,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在这小孩儿身上,又不是让他自怨自艾的。   不过现在,顶着谢行那灼烫的眼神,宁柯一时竟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让自己做了那样的事。   他两辈子向来性子内敛,行为从不会如此外放。   宁柯别过头,下颌和脖颈拉出了一道极为优美的线条,他的睫毛依旧剧烈地震颤着,好像被蛛网抓住的蝴蝶:   “不知道。”,他终于冷声说道。   几秒钟之后,宁柯才想起来接着补充道:“快放开我,我还要上班。”   但是谢行这次并没有听话,听见宁柯欲盖弥彰的回答,他反而更兴奋了。   哥哥这么明显地转移话题,那就是承认。   其实他本来觉得,经过昨晚那一场痴缠之后,哥哥今早能不像一年前对自己那么冷淡或者当作忘记这么回事一样逃避已是谢天谢地。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场惊喜。   他决定今天都不洗脸了!   谢行紧紧扣着宁柯纤薄的腰肢,虎口刚好卡住侧腰,拇指指尖压着莹白平坦的小腹,鼻梁也在不停地拱着美人的颈窝,唇瓣胡乱地蹭着光洁的侧脸,简直活脱脱就像是只对主人撒娇的狼犬。   “我不管。”,谢行颇为任性地说道:“哥哥就是喜欢我!”   “……”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嘛,非要说出来干嘛?   宁柯不觉有些羞愤地想到,莹白到几乎能看见血管的耳廓已经漫上了红,不过被碎发遮掩着,所以没被兴奋的小狗发现。   他好不容易才推开了谢行的脸:“快起来去上班。”   谢行虽然兴奋,但是也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所以最后是握住了宁柯打在自己脸上的手腕,在美人白皙的掌心吧唧亲了一口,才晃着尾巴说道:“好的哥哥!”   嘿嘿,他今天又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狗 ^ ^。   宁柯:……流氓啊你。 第106章   时间就这么一路飞逝, 转眼就过了元旦。   自从上次宁柯在谢行面前松了一次口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极为微妙。   要是换成段瑶这个博览群书的小姑娘来说,这应该就叫作——暧昧期。   谢行终于获得了常住四季湾的资格, 有时宁柯心情好,还会放他进自己卧室充当一下人形暖炉。   不过当然, 现在谢行还没有胆子在床上对宁柯随便动手动脚,只是老老实实地抱着人, 乖乖起到一个抱枕的作用。   除此之外, 宁柯也开始不再刻意抗拒谢行的接近,包括他暗戳戳的牵手, 拥抱亦或者更过分的——黏黏糊糊的向宁柯讨要一个亲吻。   甚至偶尔宁柯有了兴致, 还会有一些细微的回应。   让谢行这段时间都觉得自己踩在软绵绵的云层上, 每天都恍恍惚惚的。   这天是周末, 因为西京大学已经放了今年的寒假,所以谢行跟着宁柯一起回了御景山庄。   严姝这一整年进行的靶向药治疗效果很好, 已经不需要成日都在医院待着,所以也一起住到了御景山庄,算是一家人难得团聚的日子。   下午的时候,谢明珏陪着严姝出去逛公园,宁柯正裹着毛毯,懒散地倚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电视机里正放着一部国外拍的纯英文纪录片,宁柯手里端着谢行煮给他的蜂蜜柚子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他今天把元旦收假之后的工作都丢给了谢行,终于难得的享受到了无事一身轻的悠闲感觉。   哦,这才是生活 =)   想到这里, 宁柯不觉又举起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热茶。   不得不说, 也不知道阿行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厨艺,自从他从瑞典回来之后,宁柯就基本没吃过任何外卖了。   包括这杯简单的果茶,也和普通的茶包味道不一样。   宁柯嘴里正叼着一片被蜂蜜浸过的柚子皮嚼嚼嚼,通往楼上的螺旋楼梯却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掀起眼帘一看,就发现是谢行正拿着一个文件夹,正着急地从楼上跑下来,到做后几级楼梯的时候,甚至等不及直接握着扶手跳了下来。   谢行一路小跑到宁柯面前,献宝似的把文件夹递过去,身后的尾巴还在晃:“哥哥,我把文件审完了,需要哥哥签字。”   ……不就是签个字吗?怎么这么高兴?   宁柯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钢笔,叼着柚子皮低下头,翻开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他最后一笔刚刚写完,手里的文件夹就被谢行突然抽走了。   青年俯下身,径直叼走了宁柯嘴边的那半截柚子皮,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才又在宁柯的唇瓣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好甜。”   “……”   宁柯显然是又被谢行的不要脸惊呆了,他瞪着那对琥珀色的桃花眼看着谢行,良久才有些磕绊地说道:“你……”   但是谢行显然猜到了宁柯要说什么,毕竟这一个月以来哥哥骂自己流氓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个词估计也是向来教养很好的哥哥骂人的极限了。   不过谢行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只会觉得很爽。   他那对漂亮的漆黑眼睛里萦绕着明显的笑意:“可是我就是喜欢哥哥啊。”   “……”   宁柯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每次谢行动手动脚,自己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被这么热烈的一句话顶回去。   此前他从没见过,自然也不会擅长应付这样从不吝啬于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的小孩儿。   每次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宁柯都会抑制不住地脑补出一只因为太热情而把主人扑倒,所以遭到了责备的委屈大狗。   可是小狗能有什么错呢?小狗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一只,只是太喜欢主人了而已。   想到这里,宁柯的心就不觉又软了下去,而这一瞬间他眼神的变化便被某只小狗十分敏锐地捕捉了去。   嘿嘿,他就知道哥哥对自己最心软了 ^ ^。   谢行向来是个喜欢顺杆爬的,看见宁柯的态度软下去就立刻黏黏糊糊地凑了上去,厚着脸皮说道:“我想亲哥哥。”   “你……”   宁柯本来想说这大白天的你总想这些干什么,但是这次根本没等他说出一个完整的词,谢行就反手把怀里的文件夹丢到了客厅上。   然后单膝跪上了沙发,把宁柯整个人拢在了自己身下,抬手扣住了宁柯的后脑,十分坚定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带有什么情。欲的味道,温柔又缠绵,伴随着谢行摩挲着他耳垂的动作,宁柯不久便被亲软了身子,原本裹着的毛毯也被蹭掉了,被谢行压在沙发靠垫上无路可退。   在这一片混乱的恍惚之中,宁柯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哪根筋突然抽了,居然试探着伸出舌尖细微地回应了一下。   身上的青年似乎因为宁柯的动作而愣了一下,但是转瞬便激动起来,这个吻登时变得凶狠又急不可耐,活像是饿了好几天,突然看见肉骨头的恶狼,宁柯感觉自己的舌尖都要被嘬麻了。   不到一分钟之后,他便有些承受不住,眼尾开始泛红,喉咙里挣扎着挤出了几声求饶般的呜咽。   但是这一点都没有让谢行收敛,他身上的气势开始变得越来越沉,宁柯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马上要被生吞活剥的危机感。   他下意识想逃,但却又无路可退,只得越发攥紧了沙发垫,无力却又纵容般地忍受着。   宁柯也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了“滴”的一声响,那是御景山庄虹膜识别系统识别成功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转瞬心中便涌上来一阵惊慌。   要是谢明珏回来了,进门就看见他们两个都应该叫他父亲的人亲在一起……   虽然有一个是收养的,但也会被吓到厥过去的吧。   本来自己就不是一个会亲近人的,亲生儿子又在搞这些。   还有严阿姨,阿行可算是她唯一的命根子,要是被气得又进了医院……   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几乎是下意识的,宁柯撑着谢行的肩头就一把将人掀到了自己旁边。   谢行整个人突然被推得陷进了松软的沙发靠垫里,脸上一脸茫然,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令人沉溺痴迷的缠绵中回过神来。   原本还精神着的小谢同学都差点被吓得萎掉了。   宁柯几乎是只来得及把掉到地毯上的毛毯捡起来丢到谢行身上,盖住他反应有点明显的小腹,大门就“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谢明珏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严姝进门,嘴上还在喋喋不休:   “姝姝,下次我带你去另一个公园好不好?感觉今天人还是有点多。”   但是严姝显然还是不太乐意和他搭话,进了客厅之后便从轮椅上站起身,把腿上盖着的毛毯丢回到轮椅座位上,自顾自地就要往二楼的卧室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本来想要和宁柯他们打个招呼,但是瞥见宁柯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在原地站定了:“小宁,你……”   一旁跟过来的谢明珏显然也看出来了一些不对劲,接着严姝的话问道:“小宁,你又发烧了?”   实在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宁柯现在的脸还是红的,眼尾氤氲着水光,还略有些气喘,看起来反正也不是正常的样子。   再看坐在一边的谢行,脸也红着,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要不说谢明珏觉得那样太离谱,他都要觉得这俩人已经暗通款曲了。   听见两人的问话,宁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踹了一脚谢行,试图把这个问题抛给谢行去解决。   这一下正好踹到了谢行的小腿骨,青年闷哼了一声,疼得差点流下眼泪,不过他还是泪眼汪汪地对着谢明珏说道:   “没事,哥哥刚才被水呛到了。”   “……”   听起来依旧很值得怀疑。   不过谢明珏还是没多说什么,毕竟两个二十多岁大小伙子,也没必要什么事都管。   所以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是突然想起来了另一件事:“奥对了。”   他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翻出来一卷报纸,递到了宁柯手里:“在公园报摊里看见的新闻,拿回来给你们看一眼。”   宁柯有些狐疑地打开报纸,就看见了十分明显的头版头条:   是关于西京市政府介入城西新区民众安置问题的新闻,今天是终于对民众出示了具体政策。   政府会提供一笔补偿款,并给予两个月的搬迁时间,若是超过时限,并在政府多次提醒下依旧拒不配合,就会视情况由警方介入,或者纳入失信名单。   “这次算是前所未有的强制手段了。”   谢明珏说道:“对于我们来说一定意义上是好事,但是……”   “也有可能会出现过激情况,就是怕……”   宁柯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听见了谢明珏的话便把报纸合了起来,仰起头对着谢明珏笑道:   “没关系,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也总都会有办法的。” 第107章   在新闻报道刊登出来之后的第二天, 各项措施就开始在城西新区逐步推行。   因为有了政府的介入,再加上拒不配合的后果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所以大部分人家还是很快开始按照规定着手进行搬迁。   毕竟行政拘留也就罢了, 但是如果名字被纳入失信人员名单,还会严重影响子女的教育和工作。   尤其华国人不少还格外喜欢体制内的工作, 政审是会更加严格的。   但是正如宁柯之前预想的那样,这群钉子户此前的不配合肯定也不完全是因为只有谢氏进行洽谈的缘故。   还必然少不了容廷的暗中斡旋, 不管是花钱贿赂, 用子女前途诱惑亦或者用家人要挟,他总不过也就那么几种手段。   不过由于人员复杂, 数量也确实不算少, 所以宁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户人家, 或者不只一户人家被容廷收买了。   也不知道他们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所以西京政府的措施也是为了帮助他们引蛇出洞。   毕竟对于比较传统的华国人来说, 失去在政界的工作机会,那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巨大损失。   因此宁柯也就并不会怕他们不着急。   于是在一月下旬的这天, 宁柯已经等了许久的一场矛盾终于爆发了。   早上八点多,宁柯原本正在看新年第一个月的财务报表,手里还端着谢行亲自在茶水间做的手磨咖啡。   上面还十分有他个人特色地拉了一个心形的拉花。   宁柯抿了一口热咖啡,刚把报表翻到新的一页,他办公室的门就又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他感觉自己办公室这扇门已经很快就要报废了。   宁柯掀起眼帘,就看见了急匆匆冲进来的宋洋,西装外套敞着,领带也没系好,一副格外狼狈的样子。   他身后还跟着正举着手机的谢行,他还在对着电话那边说着什么:“好的我明白了, 我们马上过去。”   谢行最近一直在投资部做事,不是经常会和宋洋一起共事, 所以这个组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宁柯面前出现过了。   宁柯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仰靠到椅背上,盯着天花板问道:“出了什么事?”   谢行已经挂了电话,小跑到宁柯面前应道:“城西区那边出了点事。”   “今早政府派了工作人员去和一户此前态度一直比较强硬的居民进行沟通,但是……”   说到这里,谢行好像突然就踌躇了起来,说话开始有些支支吾吾,看着宁柯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宁柯不禁“啧”了一声:“有话快说,我没那么脆弱。”   自从两人的关系重新变得亲密之后,宁柯就感觉谢行把自己当成了个玻璃人,平常工作的时候都要抽空来自己办公室看一眼。   到家的时候就更不得了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后护着,生怕磕着绊着。   就连泡澡泡久了也要可怜兮兮地扒着门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久而久之,宁柯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看上去是不是真的有些弱不禁风。   闻言,谢行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终于说道:“户主今早发现他的父亲把自己锁在了厨房里,把煤气阀打开然后……自杀了。”   “现在他情绪很激动,执意要说是哥哥把他父亲逼死的。”   “现在民警,法医还有医护人员也正在赶过去,是刚才宋小姐电话告诉我的,我和宋洋哥也正打算——哎哥哥?!”   谢行一下住了嘴,因为办公桌后面的宁柯原本还正在十分沉默地听他说话,但是此时却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捞过椅背上挂着的冲锋衣外套披上,便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   “哥哥?”   谢行又叫了一声,向左边跨了一步,显然是想拦住他出去的动作:“我和宋洋哥一起去就够了。”   “够了?”   宁柯把冲锋衣外套穿好,把围巾裹好之后才掀起眼帘,平淡地看向谢行说道:“只要我不去,就永远都不会够。”   他的这句话其实有些怪,但是谢行怔愣了一会儿就蓦然反应了过来:“哥哥,这就是容廷在等着你的那个……”   说道这里,谢行便更慌了,他一把捏住了宁柯细瘦的手腕:“那哥哥为什么还要去?”   谢行在公司待的时间越久,了解到的关于腾云的事情就越多,就在上个月他们还刚刚收购了两所外省的公司。   为了利益,他们向来是不在乎手段和名声的。   尤其是那个容廷,因为有北美的政。党撑腰便更加有恃无恐,如果他打定了哥哥的主意,那便绝不仅仅是丢了项目或者名誉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平时哥哥烧一壶热水自己都要怕把人烫了,现在更是绝不会让哥哥为了公司冒险的。   “就因为这是等着我的,所以我才要去,不然这件事就永远都没有办法了结。”   宁柯的语调很坚决,说着便挣开了谢行握着他的手,拿过放在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大步走向了房间门。   谢行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却是也没想出办法能说服哥哥,便只好撇下了宋洋跟着冲了出去,生怕把自己丢下。   从西京市中心到城西新区还是很远,谢行开了半个多小时才拐进了居民区。   现在城西区的大部分废弃工厂已经被拆掉了,部分项目也已经开始动工,只有还没有拆迁完全的居民区保持着从前的原样。   而且因为近来有不少人在忙搬家,所以各种生活杂物堆得到处都是,几乎让人无处下脚。   不过找到那户人家几乎是轻而易举,因为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房屋被警戒线拉着,警车和救护车的车灯十分耀眼,警笛也在呜哩呜哩地响着。   宁柯一行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闹这么大,连警察都来了。”   “哎,说来也是可怜,就是老方家他爸,煤气中毒走了,而且听说还是自杀,哎呦,你说说这事闹的……”   “都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拆迁的事情呗,老人想要落叶归根,但是听说那个什么公司,叫做谢氏好像是,他们老板非要逼他们搬家,不仅补偿款少得要命,小方还说要是不搬的话,那老板还威胁要直接把他们家铲平,一时想不开呗。”   “哎呦,不过听说拆迁不也是政府的要求吗?”   “谁知道政府是不是站在资本家那边的呢?现在的有钱人啊,手眼通天着呢。”   宁柯的气质一看就不像是来看热闹的普通人,所以一路上招到的眼光和议论同样不少,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径直走到了人群最前边,扯高了警戒线就钻了进去。   谢行和宋洋被他丝毫不见外的行为惊了一下,但也是立刻就跟了过去。   有一位民警注意到了他们,一路小跑了过来:“哎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警戒区,请您退后配合我们工作。”   宁柯一时没有回答,他越过这位民警看向他的身后,此刻这所看起来就有些狭窄破败的平房门口,正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   相貌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找不见的大众脸,身上披着条毛毯,旁边还有位民警正蹲着安抚他。   他哭嚎的声音很大,但是若细看过去,就会发现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爹啊,就是被谢氏那个老板逼死的啊,政府那群当官的也不是好人。”   “昨天他去看完公告板还给我打了电话哭过。”   “他们收了钱就一起来逼他,现在他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宁柯看了他一会儿便别过了头,看向正试图阻拦他们的民警,淡声说道:“抱歉,但是我就是他说的那个谢氏的老板。”   “我想和当事人聊一聊,毕竟这事关我司和西京市政府的声誉。”   “啊?”   闻言,这名年轻的民警似乎是愣住了。   他只是一名年轻的实习警察,对于商圈的了解并不算多,他刚才看见这三个男人进来,其实下意识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今天那个叫做方磊的当事人翻来覆去说了得有一百遍的谢氏老板,会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岁的男人。   这么年轻,还这么的——漂亮?   他深色冲锋衣的领子立着,掩住了一点那白皙削薄的下颌,但也依旧盖不住那张脸的昳丽。   想到这里,年轻的警察下意识就晃了晃头,想把这些不合时宜的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他怎么会想到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呢?   但是这名民警依旧没有让开:“您能出示一下证明材料吗?”   宁柯回过头瞥了一眼宋洋,他便立刻会意,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抽出了宁柯的个人资料,还有公司法人证明。   作为一名专业的总裁助理,这些材料都是他会随身携带的。   民警低头翻着看了一会儿,又从手机习呆呆公安系统里面比对了照片,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好的宁先生,你们可以进去了,另外就是……”   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当事人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您注意安全。”   宁柯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答道:“多谢。”   他越过警察,走向了房屋的大门口,最后终于在方磊面前站定。   男人感觉到面前的阳光被挡住了,这才抬起头,看见宁柯那张耀眼的清冷淡漠的脸时似乎愣一下,但是猛的便反应了过来。   他蹭的一下跳起来,作势就要冲过来:“宁柯,你还有胆子过来!” 第108章   男人的动作太过突然, 包括原本蹲在他身边的那名民警也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他会对宁柯这样一个平时与他相距如此遥远的人产生这样的深仇大恨。   其实按照宁柯的反应速度,他也完全可以躲开, 但是这次,甚至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在方磊冲过来的那一刻, 谢行一把伸手环抱住了宁柯的腰,把他搂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猛地转身, 把人牢牢地护在了身前。   动作快到方磊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拳直直地砸到了谢行的后背上。   宁柯靠在谢行的怀里, 一时间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 听见青年在自己头顶“嘶”了一声, 心下顿时便有些慌。   他转过身和谢行面对着面, 仰起头急促地开口道:“你……”   “我没事儿,哥哥。”, 谢行抢先答道,嘴角还扯出一个笑。   “哎方先生,您冷静一点。”   一旁的民警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把两人分开:“我们可以先去警局沟通一下。”   “沟通个屁!”   方磊向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啐了一口,瞪着谢行的身后骂道:“就是他把我爹害死的,我和杀人犯没什么好说的。”   谢行向来对别人骂自己没有什么反应,但要是有人骂宁柯,他的脾气会比谁都爆。   他登时便转过身,眼神暗沉沉地盯着方磊问道:“你说什么?”   想必要不是宁柯抓住了他的外套帽子,谢行就已经要冲过去了。   谢行的身高有将近一米九, 比方磊生生高出来一个头,肩宽腿长, 在黑色长大衣的衬托下气势便更盛。   尤其是他的眉眼,在宁柯面前是乖乖爱撒娇的浓颜系帅气男大,但是在外人面前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便总是冷漠阴沉的。   如今挡在宁柯身前,便如同护主的狼犬,只要主人撒开牵引绳,就能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方磊显然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但踌躇了几秒钟之后还是不甘示弱地吼道:“你又是谁?我是在和宁柯说话!”   听见这句毫不客气的质问,宁柯心里原本的担忧便被一股无名火取代了。   虽说自己从前也是对阿行冷言冷语过,更严重的时候还动过手,但也不是谁都能对自家小孩儿不客气的。   宁柯一把就要将谢行从自己面前扒拉开,虽然因为他太大一只没有推动太多,但是好歹让自己的脸从他宽阔的肩膀后面露了出来。   他琥珀色的桃花眼冷淡地看着男人,却是问道:“方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据我所知,我们此前应该没有见过面才对。”   方磊显然没有想到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但是还是翻着白眼说道:   “你们公司的人之前和我打电话提过你的名字,还说就是你在威胁我们,要是不搬家就有我们好看。”   “……”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谢氏的员工都经受过专业的训练,又不是不讲理的没脑子的土匪。   就算是对方不配合在先,也是不会让自己落人口实的。   但是和方磊讲理显然行不通,毕竟他一开始做的也不是和宁柯讲理的打算。   “您有证据吗?”宁柯淡声问道。   “证据?”   方磊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他伸手指着自己身后,眼睛依旧瞪着宁柯:   “我爹的尸体还不够吗?”   “好啊,我就知道你们做生意的都是心狠手辣的,我爹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你居然不放在眼里!”   但是宁柯那张霜雪般的面孔却依旧是毫无表情,他叹了一口气,好像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方磊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您怎么就确实令尊的死和我确实有关系呢?法医的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您却先替警方做了自杀还是被我们逼迫的结果……”   宁柯没有把话说满,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留下来了些想象空间,成功地让方磊身后的民警略有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方磊一开始都没听懂“令尊”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之后眼底便微不可查地慌了一瞬:“你——”   他刚想反驳,几人身后那扇老旧的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名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从低矮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还带着一次性橡胶手套的法医和几名拿着一沓塑封口袋的警察。   担架上盖着白布,走到宁柯身边的时候,冬日里一阵寒风吹过,把单薄的布料吹得掀开了一角,让宁柯隐约看见了一只干枯苍老的手。   就在那一瞬间,宁柯一早上从始至终都无波无澜的内心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感。   就像刚才方磊所说,这个老人也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如今——却在自己儿子的算计之下丢掉了性命。   而容廷……在他想要达到自己目的的这条路上,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的性命。   这种对生命的蔑视感,令人作呕。   一旁的方磊看见这一幕,似乎立刻就忘掉了反驳宁柯刚才说过的话,又或者是他其实根本还没有想好怎么反驳。   担架正在被往救护车上抬,准备送去进行法医鉴定,方磊趁着民警没反应过来就追着扑了过去,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开始哭嚎,还试图把人从车上拖下来。   事发太过突然,周围的医生护士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拦着人:“先生,等到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您就可以再见到您父亲了,您现在可以先去警局休息一下——”   宁柯对眼前这一场虚假的闹剧并没有什么兴趣接着看下去,转过身去问身旁的警察:“我们也要去警局吗?”   “啊——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宁先生,如果需要您配合调查我们会电话联系您。”   宁柯微微颔首,便留了自己的工作号码。   “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我们会电话通知您。”   趁着警察做记录的时候,宁柯又重新抬起头,恰好看见几步开外方磊已经被几名医护人民安抚住,正坐在水泥地面上神色不明地盯着他。   宁柯并没有想接着浪费时间的想法,便很快错开眼神,随手扯了一把旁边还在虎视眈眈瞪着方磊的谢行:“走了,回公司。”   两人刚刚转过身,身后方磊的眼神便骤然沉郁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今天一早就能依那个男人所说把宁柯拉下水,虽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至少能让他名声扫地,让他离开公司一段时间。   可是……西京的警方对他一早上的控诉都充耳不闻,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在走调查程序,根本不像那个秘书一样的美国男人说的那样会听他的一面之词。   甚至宁柯和他身边那条看着就很凶又很忠心的狗现在就能顺利离开现场了。   不……他可是和那个男人夸下过海口的,不可能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方磊别过头,恰好就看见了正摆在窗下案板上的那把菜刀。   他又不是杀人,只是想让人受点皮肉苦再顺便拖住人而已。   反正那个美国男人看起来比宁柯手眼通天得多的样子……   剧变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   宁柯刚刚转身没走几步,就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人向他冲了过来。   拜上辈子时自己被他生父训练出来的身手,他的反应速度是比常人快出许多的。   宁柯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匆忙滑步向旁边闪,不管方磊想做什么,这样至少能躲开头部和后心的要害。   但是谢行的动作依旧比宁柯更快,他猛地抬手勒住了宁柯的腰,把人扣到了自己怀里,因为自己比他大出一圈的体型而把宁柯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身前。   一道仿佛是金属利器嵌进皮肉里的钝响。   宁柯几乎没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抱着自己的人猛地颤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闷哼。   “阿行?!”   他一瞬间几乎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两辈子加在一起也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就好像——是要失去什么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宁柯反手按住谢行的衣领,挣扎着让自己在他怀里转过身,仰起头就看见了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   “阿行?”   宁柯不知道他伤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便全身哪里都不敢动,只得抬手摸上了青年温热的颈侧,感受着他皮肤下脉搏均匀的跳动。   周遭似乎一下就乱了起来,方磊被迅速赶过来的警察制住,那把粘了温热鲜血的刀“当啷”一声砸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医生拎着急救箱就匆匆赶过来,宋洋正在和警察交涉,周围人影不停晃动,声音嘈杂,但是宁柯对这一切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了。   明明受伤的不是自己,但是他面色依旧煞白,嘴唇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谢行的名字。   青年终于哼唧了一声,但是他搂着宁柯腰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抱着人缓缓蹲下,肩胛骨上的剧痛几乎深入骨髓,他几乎能感觉到后背上鲜血慢慢流淌的感觉,失血让人浑身发冷,只有怀里的人毫发无损这件事能支撑着他保持清醒。   就好像冰凉的身体里揣着一个热腾腾的念想。   宁柯此时已经顺着谢行蹲下的动作半跪到了地上,泥土弄脏了他原本笔挺整洁的西装裤。   谢行把头抵到宁柯冲锋衣外套的领口里,像只撒娇的小狗一样蹭了蹭,才终于勉强回应道:“哥哥。” 第109章   宁柯赶忙应着, 他不敢去碰谢行身上的其他地方,生怕让伤口变得更严重,便只好伸手托着他的脸颊, 让自己的额头抵着谢行的——   既像是在安慰谢行,又像是在试图安抚自己。   宁柯向来镇静沉着的头脑此时一片空白, 只有谢行颈侧皮肤下那还在有力跳动的脉搏让他的心脏终于不再像刚才一样狂跳。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傻,就算他不替自己挡着, 他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啊?   直到医生跪坐到两人身边打开急救箱, 宋洋也蹲到了宁柯身边低声劝他:   “宁总,小少爷不会有事的, 您先让医生看一下。”   宋洋和宁柯共事两年有余, 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宁总这么失态的样子, 脸色苍白, 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那个从前高高在上的,神仙似的人, 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牵挂。   这时,宁柯才终于勉强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去做点他应该做的事,两人才终于得以从原本紧密相依的状态分开。   宁柯撑着冰凉的水泥地面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谢行身上的外套被脱掉,毛衣被剪开。   即便是黑色的布料,也能十分清晰地看出右肩的位置被血液洇成了一大片深色。   那道被刀砍出的伤口有将近十厘米,伤口很深,看起来几乎有些狰狞, 鲜红的血还在不要钱似的向外淌。   但是即便是如此场景,宁柯还是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了谢行那肌肉线条极为流畅漂亮的右侧肩背上, 居然有一片纹身。   黑色的,是树木枝条的形状,没有叶子,就只是枝干而已,蜿蜒交错着蔓延到肩胛骨以下的位置,给人平添了一股张扬肆意的野性。   即便是猩红色的鲜血也没有压住。   ……阿行什么时候居然有了纹身?是在北欧时候纹的吗?自己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宁柯不是那种觉得纹身不太好的老古板,但是谢行也着实不像是喜欢这种东西的小孩儿啊。   但是宁柯几乎只是愣了几秒钟就立刻想了起来现在的正事,他看着医生迅速给伤口消毒,止血,最后进行简单的包扎。   雪白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很快便彻底遮住了那片显眼的纹身。   “要去医院拍一下片子,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和心肺,之后还要缝线,这个伤口估计要缝个十来针。”   “好好好,麻烦医生了。”宁柯匆忙应着。   因为没有麻药,他看着都感觉疼,只得又重新半跪下来,握着谢行的手,试图捂热那有些冰凉的掌心。   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医生处理伤口的动作上,所以也就并没有发现谢行一直都在眼神灼热地看着他。   即便身上剧痛难忍,谢行那对黑曜石般的瞳孔也一直亮晶晶的,就好像小狗在看着最喜欢的主人。   哥哥在关心自己……   虽然向来从容优雅的哥哥因为自己而变得惊慌失措,满身狼狈的样子着实让他心头发痛,但是——   谢行却依旧抑制不住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欢喜。   也许哥哥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自己一点。   好开心,好喜欢哥哥……   谢行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还没有过他的二十岁生日,所以只要一想到哥哥在乎自己这件事,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好像连后背上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还反手握住了宁柯比他小了一圈的掌心。   皮肤的触感柔软如绸缎,一如自己两年前第一次和他握手时一样。   感受到他的回应,宁柯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谢行的脸。   青年的面容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眉眼便被衬得更加深邃,睫羽浓黑,仿佛被水汽浸染过一样。   漆黑的瞳孔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欢欣雀跃,好像为了自己受伤这事一点都不知道在意——   相反,似乎这对他来说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真是只笨笨的小狗。   宁柯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没被谢行抓着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弹了一下青年的额头:   “快别傻笑了。”   宁柯别过头,恰好看见在谢行的身后,方磊正被两名刑警压着,弯腰准备上警车的后排。   看见这一幕,宁柯原本还萦着点笑意的眸子登时冷了下来,把方磊看得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是怎么能变得那么冰冷的呢?   宁柯就这么一直凉嗖嗖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上了车,面容彻底隐没在单面的车玻璃后面,青年才终于冷嗤了一声。   站起身,准备跟着谢行一起去医院了。   ……   宁柯这次不让宋洋替自己在医院跑,而是亲自陪着谢行在好几个科室之间跑上跑下。   这天下午的时候,他们终于是拿到了谢行所有的检测报告,所幸是方磊只是个普通人,当时也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胆子太用力。   因此也没有伤到骨头,脏器也没有因为冲击而受损。   宁柯终于松了一口气,要是阿行因为自己受了什么不可逆的伤,他是真的会自责一辈子的。   等到他拎着一袋从药房取回来的各种消炎药和外用药回来的时候,谢行已经被缝合好了伤口,转到了普通病房。   因为怕伤口感染引起发烧或者其他并发症,所以谢行还要在医院留观几天。   宁柯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   因为谢氏的财力,谢行住的是单人病房,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花,馨香味儿让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不再那么明显了。   谢行把外套和里面的毛衣都脱掉了,换成了宽松容易换药的病号服,从领子里能隐约看见刚换的雪白的纱布。   换掉深色的衣服之后,平时他整个人那浑身冷厉的气质便褪了下去,盖着医院白色的被褥,看起来又变成了一只乖乖小狗。   宁柯看着他苍白的脸,又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宋洋:“缝了几针?”   宋洋对着宁柯比了一个十二。   “……疼吗?”,宁柯轻声问道。   闻言,谢行赶忙摇了摇头:“不疼的,哥哥。”   宁柯的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疼,就算没伤到骨头,那伤口也有那么长,那么深,可能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受这么重的外伤。   谢行说完这句话,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旁的宋洋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着当电灯泡。   于是赶紧站起来说道:“宁总,我先出去看看晚饭吃什么。”   说完,还没等宁柯回答,便赶忙提着公文包窜出了病房,连带着“砰”的一声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来了宁柯和谢行,几秒钟之后,谢行才试探着伸手去揪宁柯的毛衣下摆:“哥哥——”   下一秒,宁柯便握着谢行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回了原处:“好好躺着。”   谢行:……嘤,他其实倒也没有那么脆弱。   宁柯看着面前的小孩儿明显委屈起来的表情,眼神便又软了下去:   “不是怪你的意思,但是阿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比现在伤得更重,我该怎么和父亲还有你母亲交代?”   “还有我……”   “你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不是!”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下意识就想像平常一样去抱哥哥,但是又想起来哥哥不让自己动弹,便只好委屈巴巴地待在了原位。   “不是想让哥哥愧疚,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就只是想保护哥哥而已,而且……”   “受伤也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死——唔!”   谢行还没有说完,宁柯就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说什么呢?!”   柔软的掌心和唇瓣相碰,让谢行的大脑一时一片空白。   几秒钟之后,宁柯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触电一般撒开了手,遮掩一般地背到了背后,还咳嗽了一声。   谢行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角,显然还在回味刚刚的触感。   好软,好香,好爽。   宁柯发现了他的动作,一时气血上涌,耳垂都红了,要是放在平常,估计他又要骂一句流氓。   但是今天——   他别扭地别过头,却是换了一个话题:“阿行,你右肩上纹的到底是什么?”   闻言,谢行下意识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早自己的衣服因为要处理伤口被医生剪开,估计就是那时候被哥哥看见了。   ……哥哥会不会不喜欢,觉得他不是乖小狗。   但是他又不想对宁柯说谎,他纠结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我想把哥哥的名字留在自己身上。”   “……”   宁柯愣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柯”这个字在汉语中除了斧柄的意思之外,还意为——树木的枝干。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①”   但是当然了,他的父母自然不会是因为对他的出生有什么期待才会给他起这样的名字。   上流社会的人信风水,而他在出生之后根据生辰八字被算出来五行缺木。   仅此而已。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名字如此珍视,甚至还想要留在自己身上。   万一他以后不喜欢自己了呢?   ……傻小狗。 第110章   真是只傻小狗, 浑身上下都傻乎乎的。   把自己如此珍贵的一颗心剖出来捧到自己面前,也不怕自己就这么拿走了,然后永远都不还回来。   宁柯心里这么说着, 但是鼻腔里却突然涌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眼前也突然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   原来被全心全意, 毫无保留地爱着是这样的感觉,如此令人动容。   他狼狈地起身转了过去, 试图用倒水的动作遮掩自己的异样。   可惜今天这个世界好像是打定了注意要和宁柯作对, 他的情绪刚稳定一会儿,病房门就突然又被撞开了。   段原的长款羽绒服敞开着, 羊绒围巾乱糟糟地围在他的脖颈上, 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阿宁!我听说——”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面前的宁柯站在病床前, 手里拿着热水壶, 正应声望向他,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如果抛开宁柯的眼睛是肉眼可见地红着的这件事不说的话。   素日里清冷的美人红着眼,本来应该是件极为养眼的事,即便段原是个直男,但是他对着自家发小这张脸还是经常会感到赏心悦目。   可是此时此刻,段原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他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在段原的角度看不见病床上的情况,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心向来冷硬。   至少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他哭过,要哭不哭也是没有过的。   现在这样……   谢行不会伤得很重吧?   一时间,他把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都收了起来,正想着措辞准备开口安慰一下,没成想病床上的谢行却突然对着他挥了挥没受伤的左手:“段先生好。”   ……Σ(⊙▽⊙”a, 这不是没事吗?   段原狐疑地看向宁柯,但是没成想下一秒, 宁柯突然把热水壶“砰”的一声重重放回了原位,大步向他的方向走来,然后挤开段原的肩膀,几乎是有点急切地冲出了病房。   ……?   段原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走廊,又转过身看了一眼还保持着打招呼动作的谢行:“你哥哥怎么了?”   谢行摇了摇头:“不知道。”   哥哥该不会是真的不喜欢自己的纹身吧,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所以要出去冷静冷静。   补药啊( p′︵‵。),他真的不是叛逆小狗,他只是在瑞典的时候太孤单了,这样就好像哥哥还陪着自己一样。   要是哥哥不喜欢的话……那就洗掉算了。   “……”   看着病床上神情明显落寞下来的谢行,段原心里的疑惑不禁更重了。   怎么回事,感觉这兄弟俩今天都怪怪的。   ——   半个小时之后,段原终于和谢行简单了解清楚了今天的状况,确定他没什么大事之后便从病房里出来了。   最后他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正站在窗前发呆的宁柯。   此时已经是将近一月末,西京依旧是冬天的模样,气温没有回升,窗外也没有什么景色,只有干枯的树枝和枝杈上蹦蹦跳跳的肥嘟嘟的麻雀。   不时一阵凛冽的冬风吹过,卷落几片干枯的树叶。   宁柯看着看着,便又抑制不住地想起来了谢行右肩上的纹身。   心里的酸胀感不降反增,最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人在极短时间内下意识的行为,往往就是他内心深处真实所想。   阿行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又或者说——是很爱自己,爱到甘愿毫不犹豫地去冒失去生命的风险。   他追逐了自己太久太久,而自己在这场追逐之中,终于不太想逃避了。   而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把那只一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狗抱进怀里。   从此——他们就都有家了。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宁柯是真的不太懂。   科学来讲,大部分所谓爱情都是人体丘脑所分泌的多巴胺引起的激情,但是它并不能在人体中长久地留存,不久便会被自然代谢掉。   宁柯活了两辈子,早已对感情并无多少奢求,但他若是要,要的便一定是长久的,毫无保留的,独一无二的。   因为对宁柯来说,比失去更可怕的,便是曾经拥有过。   “阿宁,你有心事。”   段原在宁柯身旁伫立良久,看着宁柯那张温雅浓艳却难掩愁绪的侧脸,终于没忍住轻声开口说道。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确定的陈述句。   他与自己这位朋友自幼相识,自诩算得上是了解他最多的人,谢行回到谢家之后,阿宁的性子就变了不少,更加随和温柔,甚至愿意去配合自己的插科打诨。   但是即便如此,宁柯的内里却依旧没怎么变——淡漠疏离,时远时近,美人如花隔云端,不大能有人有接近他的心。   不过谢行除外。   这小孩儿太过执着,太过热烈,就好像一簇无拘无束的野火,能把阿宁那霜雪似的外壳融化殆尽。   就譬如今天,他虽然不知道宁柯到底是为何而神伤,但是多半也和那孩子有关系。   听见段原的话,宁柯好像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转过头似是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   好嘛,原来他站在这里这么久,这人根本没发现他。   自己就真的这么没有存在感?   段原不禁叹了口气:“刚来,我看你情绪好像不太好,愿意和我说说吗?”   宁柯的情绪看起来已经平稳了不少,不过眼尾和鼻尖还红着。   他目光平淡地看了段原良久,久到段原都有点心里发毛了,他才终于对着眼前的人伸出来了一只手。   段原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就看见宁柯对他平摊开了掌心,那手掌肤色极白,几乎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手指匀称细长,如冰似玉,是任何人能会承认的好看。   不过——阿宁这是要干什么?   “能给我一根烟吗?”他终于轻声开口问道。   ……?   这次段原是彻底愣住了,他这位朋友确实会抽烟,但却并不喜欢,因为他嫌烟草味道呛人,而且因为身体不好,便更加克制。   “烟?”,段原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对着他挑了挑眉梢,显然是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看着他的神情,段原的唇角不觉抽动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一盒黄鹤楼。   打开盒盖,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到宁柯手心里,便收了烟盒,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   宁柯动作十分娴熟地把香烟含进唇齿间,看见段原手里的Zippo打火机燃起火苗之后,便微微俯下身,就着段原的手把香烟点燃了。   看着他的动作,段原不觉又怔了一下。   他这朋友不喜欢抽烟,以他的家世,就算平时出席商业活动也不会有人逼他抽烟触他的霉头。   但是这个动作,明显就是极为习惯被人敬烟的,就像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宁柯没注意到段原的打量,自顾自地重新直起身,叼着燃起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呛人的烟草味道如意料之中一样霎时涌入了气管和肺部,宁柯被呛得弯下腰,扶着窗户前的护栏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窒息般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但却也同样清空了脑海里原本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让他难得的享受了一把大脑彻底放空的感觉。   段原被宁柯吓了一跳,赶紧抬手从他唇边抽出了那支香烟,猛地丢到地上,用鞋尖碾着踩灭了。   “阿宁,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明明知道你抽不了烟的。”   宁柯又咳了一会儿,终于勉强缓了过来,撑着栏杆站起身,别过头瞥了一眼段原。   他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眶上的红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更加明显,睫毛被水汽染得墨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苍白脆弱。   恍若美人梨花带雨,几乎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   但是段原的语气里却带着点隐约的责备:“阿宁,你有心事就说出来,有大把的人愿意听,你作践自己是干什么呢?”   “我没作践自己。”宁柯哑声应道。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接着说道:“我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段原:……他倒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冷静的。   宁柯从冲锋衣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纸巾,按到自己还泛着酸意的鼻尖上,看着身旁欲言又止的段原,却是问了一个明显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问题:   “小原,你现在还喜欢萨拉小姐吗?”   闻言,段原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宁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   “喜欢啊,几天前萨拉小姐还刚刚通过了我的微信好友申请,就是她最近在出差,没办法约她吃饭。”   “……”   萨拉来西京都两年了,现在他们才加上私人微信,该说不说,这份毅力还是值得赞赏。   “那……”,宁柯闷声接着开口说道:“若是你以后不喜欢她了呢?你现在如此张扬的追求,差不多整个西京都要知晓了。”   “要是以后再遇见心上人,你要怎么和她解释呢?”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怪,尤其是放在宁柯身上。因为他向来不会关心任何人甚至是包括自己的感情生活。   段原微微侧过头看着宁柯那张昳丽又脆弱的脸,沉吟半晌,才终于轻声问道:   “阿宁,其实你也不是在问我,而是在替你和谢行问,是不是?” 第111章   “你在为他的情意而动摇, 但却又不确定你们俩能不能走到最后,是不是?”   其实段原虽然平常看起来比宁柯不靠谱得多,但是有一点却又确实比他这位发小强得多——   那便是对于情感的敏锐程度。   他出生成长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总有人会爱他,所以同样的, 他便也会如何去爱别人。   但是宁柯和他不一样,他总是敏感、彷徨, 就像一只曾经被抛弃过一次的流浪猫, 即便再次被人收养,也依旧难掩小心翼翼。   听见段原的话, 宁柯先是愣了一下:“你……你是怎么知道他——”   “因为谢行和我说起过。”   段原低下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打火机玩儿, 看着那簇蓝铃花般的火苗一亮一灭:   “他从瑞典回来之后, 我们见过一面。”   “……”   “阿行居然还背着我抖了这么多事出去。”,宁柯垂着眼睫说道。   不过这语气里倒并无多少责备, 相反,那明显是纵容却又无可奈何的。   段原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也就只有我和瑶瑶而已。”   唉,真是兄弟大了不中留,现在看起来,宁柯和谢行多半要成为自己身边第一对儿成的。   天杀的,他知道阿宁长得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漂亮,但是他成天都冷冰冰的啊,还是个工作狂, 凭什么他比自己先脱单啊!   宁柯不知道段原心里的胡思乱想,他手肘撑着栏杆, 看着窗外的麻雀蹦蹦跳跳,半晌才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   段原不禁笑了一下,又“咔哒”一声按了一下打火机,说道:“我觉得你们天生一对。”   宁柯:………(;一_一)   那对漂亮的桃花眼虽然还红着,但却明显透着一股无语。   “没骗你阿宁,我真这么想的。”段原看着他说道。   “其实你也很喜欢他,是不是?否则你今天就不会这么问我了。”   “况且阿宁你想一想,你对他的纵容和关照,难道还会有谁能及得上吗?”   ……确实没有。   他似乎从来没有,也应该不会再对谁这么好,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待过他。   阿行于他,也许自在这个陌生世界见第一面起,便是独一无二的。   “宋洋和我说了今早的事儿。”   段原话锋一转,轻声接着说道,他的说法其实很婉转,略过了宁柯今天上午时难得的失态。   “想一想你那时候的感受,阿宁,也许在那一刻,才是你的心真正想告诉你的东西。”   “……”   今天早上的时候,在意识到阿行替自己挡了那一刀之后,他心神俱震,仿佛灵魂从躯壳中被剥离。   两辈子加在一起,他第一次如此慌乱,因为他在害怕失去。   他似乎无法想象,当自己身旁那只总是摇头摆尾,哼哼唧唧撒娇的小狗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又会重新变成那平静的一潭死水。   他不想这样。   阿行总说他想一直黏着哥哥,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需要他?   这是宁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不了谁。   但是这感觉却又莫名的不错。   宁柯还在用纸巾按着鼻尖,他沾染着水汽的睫毛垂着,令人有些辨不清神色。   “我妈妈之前和我说,人生不过三万天,瞻前顾后总是很难有结果。”   段原把打火机重新揣回到口袋里,和宁柯一起撑到窗边的栏杆上,看着西京冬日里有些苍白的天空。   “过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这才是能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东西。”   多一天赚一天……   是啊,自己明明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了,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他不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只会为了自己而活的吗?   像上辈子一样,总想着结果会不会正确,会不会理想,从不会让他快乐。   人生那么漫长,走到最后,结果便显得不再重要。   就像上辈子最后的时候,在彻底坠入江面之前的那几秒,就是他那惨淡的一生中最快活的几秒。   他和阿行在一起的时候是开心的,仅仅这一个理由,似乎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宁柯想到这里,终于松开了按着鼻尖的手指,把掌心里的纸巾揉成了纸团。   手指一扬,便把它丢进了垃圾桶:“谢谢你,小原。”   段原闻言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宁柯的肩头:“我相信你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儿的,一定。”   ……   那天下午,宁柯在医院的走廊里独自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宁柯才终于回了谢行的病房。   宋洋已经买了晚饭回来,不过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他们俩都已经吃过了,但是依旧给宁柯留了一份。   为了不继续做自家宁总和小少爷之间的电灯泡,宋洋已经十分识趣地回到车上了,随时等待召唤。   病房里除了谢行便已经没有人,宁柯坐到床头,终于脱掉了那件在外面摸爬滚打一天而变得灰扑扑的冲锋衣外套,只着一件宽松的杏色毛衣。   美人坐在床边,用白瓷汤匙舀着尚且温热的肉粥,白皙光洁的侧脸在热气的氤氲下竟然显得有几分朦胧。   这张脸似乎无论谢行看多少次,都会难以抑制地为之着迷。   当然,也不仅仅是脸而已。   哥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处都足以吸引他。   谢行几乎是有些痴迷地看了良久,才终于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因为今天哥哥着实是有些不对劲。   先不说今天下午他一句话没说就夺门而出的事,几个小时过去,哥哥到现在也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因为他进门的时候还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谢行可以受得了哥哥的冷言冷语,或者再被甩几个巴掌,那不会让他伤心或者退缩,那只会让他爽。   但是哥哥的忽视和沉默,却是他一年前就已经受够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体会一遍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伸手揪住了宁柯的毛衣下摆,试探着开口:“哥哥?”   宁柯从白瓷碗上抬起一对漂亮的桃花眼,挤了一声询问的“嗯?”出来。   谢行的小狗耳朵倏地就竖了起来:哥哥理他了!他有希望!   “哥哥要是还有事,就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待着的。”   谢行眨着眼,故作坚强地说道。   小狗不知道什么是绿茶,小狗只知道每次这样哥哥基本都会心软。   宁柯无声地看了他几秒钟,却是没回答好还是不好,而是把喝空了的陶瓷碗重新搁回到桌子上,抬手揉了揉谢行支棱着的额发:   “你是想让我陪你,还是想让宋洋陪你,嗯?”   谢行一时愣住了。   自从一年之前,和哥哥闹过点不愉快之后,哥哥就再也没有摸过他的头了。   这个动作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兄长对弟弟的怜爱,更多的——则是一种归属感。   告诉他自己不是那个在过去十八年期间,无数次被人嘲讽没人要,更没有人爱的私生子。   谢行突然有些想哭。   他眷恋地在宁柯的掌心下蹭了蹭,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想要哥哥……”   谢行原本以为,哥哥会像之前一样怼自己一句:“想得倒挺好。”   但是出乎意料的,宁柯只是收回来了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张湿纸巾出来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后不紧不慢地淡声说道:   “那我就不走。”   ……Σ(⊙▽⊙”a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谢行几乎要以为是因为自己今天失血过多而产生了什么不切合实际的幻觉。   然而下一秒,谢行就感觉这个世界更不真实了。   宁柯把湿纸巾团成一团丢进了病房角落的垃圾桶里,然后单手撑着床头,动作极为优雅地倾过身,十分自然地和谢行额头相抵。   小狗好像突然傻了。   几秒钟之后,宁柯便又重新直起身,自顾自地说道:“没发烧,还不错。”   小狗还傻着,愣愣地看着面前优雅从容的美人,半晌才讷讷开口:“哥哥?”   宁柯正在收拾桌上的几个空了的塑封盒,闻声才回过头,看见谢行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神情,就不禁笑了。   怎么回事?他之前听在瑞典的那个合作商说过,阿行在学校里向来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酷哥。   桃花从来没断过,但是他永远八风不动。   他原本还以为这小孩儿成熟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不还是个禁不起逗弄的小男孩儿吗?   ……有点可爱。   宁柯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便怎么表现了出来,他抬手亲昵地捏了捏谢行的侧脸——   自从谢行从瑞典回来之后,他脸上仅存的那点属于少年的青涩便完全褪去了,脸部线条凌厉又俊朗,没有一丝赘肉。   但宁柯这么一扯,那面上的深邃感就骤然消失了。   看起来更像傻傻的小狗,只能任人欺负。   宁柯微微一笑,俯下身逼近了谢行,直到两人高挺的鼻梁都要碰到一起,呼吸也开始交缠,他才终于停下了动作,轻声开口说道:   “乖哦。” 第112章   自从那天在谢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 宁柯默许了谢行的亲近和追求之后,两人的关系虽然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说到底呢——   大部分时候还是谢行向前走九十九步, 宁柯偶尔走一步,然后多数时间止步不前。   但是但凡他主动一点, 就已经足够把这只纯情小狗弄得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   所以直到晚上九十点钟要睡觉的时候, 谢行的耳朵还是通红通红的, 好像马上要把自己蒸熟。   他站在病房的洗手间里,也不知是因为右肩动不了, 还是心里还在发懵, 总之连续几次都没成功挤好牙膏。   直到宁柯颇为好笑地晃悠进了洗手间, 拿过架在漱口杯上的牙刷, 又抢救走了谢行手里都快被挤瘪了的旅行装牙膏。   把牙膏挤好,微微仰起头对着谢行说道:“张嘴。”   在昏黄色的灯光下, 宁柯那张本就秾艳的脸显得更加晃眼,因为淡淡地笑着,漂亮的桃花眼便弯成了一个极为优雅漂亮的弧度。   琥珀色的瞳孔沁着碎光,耀眼又迷人。   让头脑本就不太清醒的谢行更迷糊了,他下意识就听话地张了嘴。   宁柯笑着把牙刷塞进谢行嘴里:“好好刷,一会儿等我帮你擦个脸。”   擦,擦脸?   谢行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他该不会真的是在做梦吧?   下意识就用没受伤的左手狠狠掐了一把右胳膊——   嘶,好痛!不是做梦!   看着傻兮兮掐自己的谢行,宁柯终于无语了一秒。   傻小狗, 都傻了一下午了也没反应过来。   宁柯刚想开口调侃几句,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突然震了起来。   其实平日里宁柯的手机都是静音的, 能不能接到电话全凭运气,不过今天谢行住院之后,因为他怕错过医生或者公司那边的消息,所以才调成了震动模式。   宁柯随手从口袋里面摸出手机,低头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却是愣了一下,嘴角边原本噙着的笑意几乎是肉眼可察地落了一点下来。   谢行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嘴里还塞着牙刷,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哥哥?”   宁柯的眼眸垂着,依旧在看手机屏幕,听见谢行的问话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几秒之后才把手机反扣进掌心里:   “我出去一下。”   宁柯一路走到病房门外,反手把门关上,这才滑动接听,把手机放到了耳边:“您好。”   “您好,宁先生。这里是西京城西新区警局。”   “您作为当事人之一也是受害方,是有权知晓案件进展的,您现在方便吗?”   宁柯微微摩挲了一下细白的指尖,答道:“方便的。”   “好的,宁先生。我们目前对方磊进行了两轮审讯,他一直坚称伤人是因为一时情绪激动,目前也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显示他是蓄意伤人。”   “……”   宁柯微微低下头,就着医院走廊里略有些惨淡的月光看着自己的指尖出了神。   按照阿行的伤势来说,做伤情鉴定顶多算是轻伤二级。   如果方磊那边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他是被雇。凶伤人,多半最后也就是被拘留一段时间就罢了。   自家小孩儿可是相当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怎么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呢?   “宁先生?”   许是宁柯这边太久没有动静,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一道询问般的声音。   宁柯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电话那头问道:“抱歉,我能问下尸检情况吗?”   “啊——抱歉宁先生,目前这个是不能透露的,如果有了实际性进展我们会来告知您。”   “好的,谢谢您费心了。”   双方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对面终于“滴”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医院洁白的走廊里,无端显得有几分空寂。   半晌过去,宁柯才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拿起手机,随手按亮屏幕后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在忙乱了一整天之后猛然发现,原来现在已经是一月下旬,马上就要到阿行的二十岁生日了。   二十岁啊,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但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那时他估计还出不了院,自己还能送他点什么呢?   ……   第二天一早,在城西区发生的这件事便如宁柯的预料之中一样不胫而走,经过网络的传播而不断发酵。   由于这次到底是出了一条人命,和从前单纯的商业竞争是两回事,所以舆论很快便发展到了并不太有利于谢氏的地步。   1L:”我说,我现在一看见谢氏集团都要犯ptsd了,这次不会又是什么陷害吧?   2L:可是那个老人是真的不在了哎,什么人会为了陷害一家公司牺牲自己的父亲呢?   3L:emmm,这可说不准呢。   4L:我倒觉得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子理解,我们老家那边就是有很多老人到死也不肯跟着儿女搬家,他们观念就是那样的,要是外界再来一点刺激,这种事就不是不会发生。   5L:也对,虽然他们口碑确实一直不错,但是资本家的嘴脸嘛,也不能全信是吧。   6L:但是伤人确实不对……   7L:不过按通报来看不是重伤,估计最后就是私了吧,他们肯定不想这事在网上发酵太久。   8L:没错,那我赌一个下午这个词条就会消失。   9L:那我先来打一个卡嘿嘿。   “秦总,按照容先生那边的意思,他们会在这条舆论上持续推动一周的时间,足以支撑到下次股市开盘。”   秦煜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恰好就是今天的微博热搜广场,他仰靠到转移靠背上,左手还端着一杯热拿铁,右手则正按着无线鼠标的滚轮,百无聊赖地刷着网页。   站在他面前的秘书并不是萨拉,而是一个标准的华国男人,显然并不是腾云总部跟过来的人,而是他在西京招来的新人。   秦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抿了一口咖啡,浓郁绵密的奶香味儿让他的眉梢不觉舒展了一下。   他放下咖啡杯,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问道:“方磊那边提前打过招呼了是吧?”   “是。”,年轻的秘书应道:“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他但凡还有点脑子,就会留一份和容先生秘书电话通讯的录音备份。”   “但是……”   秘书微微抿了下唇,似是有些犹豫,直到秦煜望过来之后才接着说道:   “以现在的舆论情况来看,形势是有利于他的,他没必要交出这份证据来给自己自找麻烦。”   “如果后续容先生没打算灭口,又或者……动作很快的话,这份备份可能永远都会不见天日。”   秦煜淡淡地“嗯”了一声,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动:“所以呢,我已经做的够多了。能不能找到证据摆脱现在的麻烦,那就要看宁柯的本事了。”   他抬手叉掉了微博的界面,又对着秘书随手做了个打发的动作:“出去吧。”   但是出乎意料的,十几秒钟过去,他也依旧没有动弹。   秦煜掀起眼帘,那对浅灰色的眸子平淡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恕我冒昧,秦总。”   秘书试探着说道:“我之前一直认为,您和宁柯先生应该是竞争关系才对,甚至差不多是——不死不休才对。”   秦煜咂了一下嘴,又品味了一下口中的咖啡香,这才有些懒散地开口:“不至于,但是——也差不多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那秦总,您为什么还要帮他呢?如果警方按照这个线索顺藤摸瓜的话,找到北美那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连我们也会有天大的麻烦。”   “这不是……”   秘书适时地住了口,没有说出自己本来想说的那个成语——自寻死路。   雇。凶。杀。人,这在北美不算少见,但是却不是能放在明面上去讨论的事情,况且华国警方对这些事管制更严,要是暴露了——   腾云就可能完全失去国内市场,就连在北美的董事长,都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在敌对党。派那里落下口实。   他并不觉得秦煜会想不到这点,除非——   他本来就是故意的。   秦煜没有回答,浅灰色的冷淡眸子依旧无声地看着他,直到那名秘书终于开始退缩:“抱歉秦总,我不该——”   “没关系。”   秦煜微微闭了下眼,敛住了那双气势很压人的灰眼睛:“其实我就算实话实说说了,你多半也是听不懂的。”   “我只是觉得,现在我拥有的东西不是最初的我想要的。”   意料之中的,面前年轻的秘书难得的露出来了点迷茫的神色,显然是没有听懂这句话。   秦煜不禁轻笑了一声,又对着他摆了摆手:“走吧。”   随着办公室的门终于被关上,秦煜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闭上眼,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掌心里,试图用黑暗让自己的头脑放空。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位于北美贫民窟的破败木房子里,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玻璃哗啦哗啦响。   在昏暗的油灯下,那个长相和自己极为肖似的女孩儿用擦了好几次才擦亮的火柴点燃了那根插在三明治上的,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蜡烛,然后双手合十,几乎是有些虔诚地开口说道:   “我希望,我和哥哥能够自由。” 第113章   宁柯并没有让公司的公关部花心思去降热搜, 因为他知道只要背后的推手一直存在,那降了也是没有用的,钱只会用来打水漂。   而他最讨厌做无用功。   因为舆论的发酵, 警局那边又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让他注意到自己的人身安全, 最好是居家办公,不要再去公司了。   宁柯倒也一点都没有觉得憋屈, 不去公司?那多爽啊, 给宋洋和秘书办的员工多加一份奖金而已,让他们多跑跑就行了。   况且, 这段时间谢行都待在医院, 相比于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 他倒更乐得逗一逗小狗。   其实一开始谢行对这些事都一无所知, 因为宁柯这两天没收了他的手机,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趁着在医院的时候好好休息。   反正现在西京大学已经放寒假了, 学校不会有急事找他。   谢行对这件事毫无意见,他巴不得哥哥用自己的手机查自己的岗,况且这两天宁柯从早到晚都在陪着自己,他根本顾不上手机的事。   他的眼睛可以二十四小时都牢牢粘在宁柯身上。   宁柯从来都没照顾过别人,但是他学得很快,谢行也是个相当省心的病人,并不需要他做太多事。   然而谢行依旧从这两天仿佛天堂一般的日子里勉强分出来了一丝清明——   宋洋哥这几天来医院找哥哥找得特别勤。   按理来讲,工作上的事不需要频繁地当面报备,所以……就只可能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直到他住进医院的第四天,宁柯要回四季湾替他们俩拿几件换洗衣服, 谢行才终于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和充电线。   因为他右侧胳膊还是不太能做幅度大的动作,所以全程都慢吞吞的。   用左手给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器, 屏幕重新亮起,立刻就开始“噔噔噔”地弹消息。   谢行先打开了微信,实在也是因为段瑶给他发来的消息已经疯狂刷屏了,最新的消息甚至还是在半个小时之前。   “谢行,你看网上的消息了吗?!”   “这都三四天了,你难道是一直在睡觉吗?”   “哥啊,我求求你了哥,你快别睡了,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总不能是宁哥在抱着你睡吧?”   “啊啊啊啊你快理理我,我哥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感觉就我被蒙在鼓里!”   “猫猫疯狂挠墙jpg”   谢行虽然知道段瑶的性格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文静乖巧,但是平时说话也不会这么急冲冲的。   他略有些困惑地接着去翻时间更早的消息记录,直到终于翻到了段瑶发给他的微博链接。   设身处地和宁柯一起经历过谢氏好几次风波的谢行,现在一看见这个黄不拉几的软件就头疼。   谢行顶着那不舒服的感觉打开了微博,看着看着,眉头便越皱越紧。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个话题的讨论度却依旧居高不下,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因为警方的通告里只写了案件的基本情况,并没有进一步的说明,所以网友们的猜测和推论五花八门,更不乏有情绪激动的人想要落井下石,骂得非常难听。   毕竟在道德上谴责别人总是能让很多人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   谢行虽然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要是哥哥受了欺负,他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但是这一次,那种莽莽撞撞的愤怒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他要帮哥哥。   谢行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在网上摸清楚了事情始末,拜那群万能的网友,现在他连方磊家到底有几口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方磊的学历不算高,只勉强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偶尔会出去打工,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家啃老。   他成家也很早,甚至还有一个快要十岁的女儿。   女儿吗……   但是前几天在城西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他的其他家人。   谢行看着手机屏幕,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下,他沉吟半晌,终于从联系人里翻出来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宋洋哥,我想问一下,你能暂时把哥哥拖住吗?什么理由都可以,几个小时就行。”   “是我自己有点事要做,不危险。”   “嗯,好的,非常感谢。”   他挂了电话,又想了几秒钟,终于也给快要发疯的段瑶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城西区地铁站。”   ……   谢行住的医院是距离城西老居民区最近的一所公立医院,所以从病房里溜出去到地铁口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而段瑶恰好正和朋友在附近的购物广场瞎逛,谢行到的时候恰好看见她气喘吁吁地从地铁口里冲出来,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她今天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用来提升气色的裸色调的口红,染成栗色的头发随意披着,穿着短款的羽绒外套和直筒牛仔裤,看起来格外温柔和平易近人。   段瑶终于站定在谢行面前,叉着腰缓了几口气才终于开口问道:“你终于醒了啊哥?”   这句话一说出来,她那浑身原本文静温和的气质便一下碎了个精光。   谢行叹了口气:“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段瑶一愣:“啊?”   天啊,这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大少爷向来独来独往,冷漠无情,只有在宁哥在的时候才会开始装柔弱。   居然有朝一日还会找自己帮忙?   但她还是应了,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十五分钟之后,便到了城西区的老居民区。   自从上次城西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之后,似乎有不少人觉得这里不太吉利,搬家的进度也加快了,现在看起来人烟便更加稀少。   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犬吠,还有看见人来便开始飞快逃窜的野猫。   谢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方磊家,在敞开的大门附近找了一个蜂窝煤堆蹲在后面,看起来就偷感很重。   “……”   段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看起来像是大事,于是也就没多说什么,也安静地蹲在了他身边。   几分钟之后,门内也依旧毫无动静。   段瑶终于有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谢行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头,示意她别说话,而下一刻,那扇老旧的木门便“嘎吱”一身被推开了。   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女人,从眼神来看,她原本应当是极为年轻的。   不过和严姝一样,岁月和连年来的操劳在她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而且——她应该也远没有严姝幸运。   谢行看着她走到了距离他俩几步开外的地方,从大门前的空地上弯腰抱起来了一颗被冻得梆硬的白菜。   西京地处北方,有不少人家还保留着冬天屯菜的传统,白菜土豆大葱都很常见。   不过……这个看起来不太像是能吃的样子。   段瑶正皱眉看着,却没想到下一秒,身前的谢行就突然站了起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杵在段瑶面前,活像一堵人墙。   不仅把段瑶吓了一跳,这么突然冒出个男人来把女人也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冻白菜都被吓得掉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您好。”谢行终于十分决绝地开口:“关于您丈夫的事情,我想和您谈一谈,多少报酬都可以。”   ……   五分钟之后,谢行和段瑶排排坐在了客厅里的两把矮凳上。   说是客厅,充其量也就是一间宽敞点的房间,沙发餐桌电视机,十分拥挤地塞满了空地,不过收拾得倒也十分整洁。   女人给两人端来了两杯热水,之后便动作十分拘谨地坐在了他们面前。   “之前警察已经来问过我们一次,不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性子平时就比较冲动,能做出那种事不算奇怪。”   还没等谢行开口问什么,她便有些局促地开口说道。   不过和方磊比起来,女人的谈吐显然要好许多。   谢行没有喝那杯水,只是握在没受伤的左手里。   “我知道。”   半晌,他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比平常温和:   “我只是想问问,您家近几个月有来过陌生人吗?”   女人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还是答道:“没有。”   几秒钟之后,她又问道:“你们是……警察,还是记者?”   闻言,段瑶下意识悄悄瞥了一眼谢行,但是他面上依旧十分镇定,他对着女人用手机出示了一下谢氏成立的一笔助学金的证明材料,这才接着说道:   “我们是西京一家助学组织的工作人员,听说了你们家的情况,想要资助您女儿读书。”   段瑶:……好家伙。   女人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但是谢行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你们的家庭情况,包括孩子父亲。”   在来这里的路上,谢行就向宋洋要到了之前秘书办调查到的城西区几家钉子户的背景资料。   调取资料需要时间,但却比在网上刷微博来得更详实可信。   方磊的妻子还没到三十岁,出生于一个极为重男轻女的家庭,虽然自幼成绩很好,但是读完初中之后就被家里的父母逼着嫁了人。   而方磊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对自己女儿好的男人。   这样的身世……她是绝对不会希望女儿来步自己的后尘的。   相比于单纯的金钱,和上学有关的事情显然对她来说诱惑力会很大。   女人显然心动了,她看着谢行握在手里的手机,沉吟半晌才试探着说道:   “陌生人……没有,但是之前我倒记得他经常会晚上躲在厨房里和人打电话,我撞见过几次,但是很快就被赶走了。”   “我原本以为……他是在外面又找了人,警察没问过我这些事,我就也……没主动说过。” 第114章   “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想要知道的。”   女人终于有些磕绊地把话说完了, 显然也是觉得这种事说出来有些丢人。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是相比于女儿的前程,她还是觉得其他所有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谢行浓密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没错……也许突破口就在这里。   容廷不可能纡尊降贵直接和方磊联系, 必然会有一个中间人。   而方磊的妻子却说近来家里没有来过陌生人,谢行进了屋子之后就飞快看过了全屋构造, 没有接网线,更没有可以放电脑的地方。   所以, 那便只有可能是通过手机通讯。   当然, 那不可能是方磊自己的常用手机,不然目标就太明显了, 警察也很容易查到。   谢行在瑞典的时候, 接触过国外不少可以恢复手机数据的特殊方法, 只要能找到那部手机……   但是……容廷他们又不是傻子, 肯定会提醒方磊怎么销毁证据。   “家庭情况尤其是父母情况都是我们需要了解的,很感谢您。”谢行轻声说着。   他又顿了顿, 接着问道:“关于家里的经济情况,我们还想问一下,最近家中有添置什么新的家电或者电子产品吗?手机什么的都算。”   “手机……”,女人皱着眉想了想,这才说道:“没有,我和方磊现在的手机都是几年前刚刚买的了,在那之前我们家只用固定电话。”   ……几年前刚刚买的智能机吗?   方磊家只有四口人,他们一家三口和他的父亲,听刚才女人的描述,没有特意提及过被借手机的事情。   所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方磊拿的是他父亲的手机。   他那个已经去世了的父亲。   而在城西区事发的那一天, 谢行记得很清楚,方磊坐在大门口装哭的时候随口说过一句: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外面给自己打过电话。   所以他并没有听容廷的话。   一时之间, 谢行也顾不上去想方磊为什么有天大的胆子敢忤逆容廷的人,因为不管如何,这到底是对他们有利的。   而且谢行也笃定,至少从方磊的父亲最后一次用手机开始直到他去世的这段时间里,那手机还是好好地待在这房子里面的。   不管方磊平时是个多么下三滥的人,他到底都是第一次害人,心理压力巨大。   在这种紧张、愧疚、纠结的情绪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有心思做其他事情的,更别说是销毁证据这种需要精细心思的行为。   但是问女人关于她公公遗物的事显然太容易引起怀疑了,所以肯定不能直接去问她。   而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有段瑶这么一个至少看起来乖乖巧巧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在场的作用了。   谢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但是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他别过头和段瑶对视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   “很感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们还想和孩子单独见一面,请问可以吗?”   “单独?”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原本平放在膝头上的手指下意识就搅在了一起。   也许是因为并不圆满的家庭,亦或者是一地鸡毛,太过令人失望的婚姻,她对于自己的女儿总是有些超乎寻常的保护欲。   而面对谢行这么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眉眼冲击力极强的成年男人,她显然并没有什么安全感。   “阿姨别担心。”   一旁的段瑶在沉默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听见这姑娘说话的语气这么乖软。   段瑶从随身的斜挎包里翻出来了自己的学生证,取出来之后就顺便把背包翻了过去,遮住了那有些明显的奢侈品牌logo。   她把证件翻开给女人看了一眼:“我是西京理工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学生,寒假来做义工的,阿姨如果不放心他,我一个女生应该好一些吧?”   西京理工虽然不像西京大学那么在全球都声名赫赫,但是也是华国的老牌名校,西京本地人不可能不知道。   何况段瑶在外表上是真的很讨长辈喜欢,谢行一点都不擅长这些,他只擅长讨哥哥喜欢。   所以他今天才会特意想起来把段瑶叫过来。   段瑶:……我知道的,工具人就是我的宿命。   听见段瑶的话,女人似乎终于放了一点心,她似乎又纠结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说道:“我带你们过去。”   方磊家的房子是上个世纪的自建房,但也许是由于预算不够,房间布局相当简陋,只有一间卧室,也就是方磊夫妇俩和他们女人的房间。   至少方磊的父亲,谢行推测大概是直接睡在客厅沙发上的。   卧室被简单的分成了两个部分,同样杂物凌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就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之下,居然还勉强给这个十岁的女孩儿划出了一张单独的床和书桌。   显然是这位母亲尽力争取的结果。   听见他们进来的脚步声,女孩儿终于从正专心埋头看着的课本里抬起了头。   段瑶随便瞥了一眼,发现那居然是初二的数学课本。   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她体型很瘦,但是眼睛却出奇得明亮,莫名让谢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女孩儿似乎不太一般。   但是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沉默地站在段瑶身后,无声地开始打量起这件拥挤的卧室。   “你好小妹妹。”   段瑶弯下腰,尽可能温柔地说道:“你可以叫我瑶瑶,能和你聊聊天吗?”   女孩儿眨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段瑶才终于开口答道:“姐姐好。”   段瑶笑了一下,但是还没等她接着说什么,女孩儿却又接着脆生生地开口问道:   “哥哥姐姐是因为爸爸和爷爷才来的吗?”   “……?”   闻言,段瑶下意识就怔了一下:“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谢行却突然蹲下了身,仰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儿轻声问道:“有什么是你想告诉我们的吗?”   不同于段瑶那明显是哄孩子的温柔语气,谢行除了把自己惯常的声调压轻了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女孩儿垂头看了谢行几秒,这才接着说道:“我只知道爸爸不喜欢爷爷。”   “……”   “那你喜欢爷爷吗?”谢行接着问道。   还站在一旁的段瑶略有些狐疑地看了青年一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今天居然能看见谢行这个冷漠酷哥和十岁小女孩儿拉家常。   “喜欢。”女孩儿坚定地点点头。   “爷爷会给我带玩具。”   她说着,便指了指自己书桌上摆着的一只灰扑扑的毛绒兔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但是被保存得很完好,主人显然很爱惜它。   谢行仰起头出神地看了它一会儿,这才接着问道:   “爷爷还有给你留过其他东西吗?”   “爷爷的其他东西……”   女孩儿眨了眨眼,突然从矮凳上跳了下去,抬腿迈过地上堆放的杂物,跑到了显然是方磊夫妇俩的大衣柜旁,从隐秘的角落里拉出了一个纸箱:   “都在这里。”   段瑶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这么顺利。   但是谢行似乎对此并不太意外。   青年站起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显得有点憋屈,他微微低着头走到那个纸箱旁边,蹲下身,看着箱子里的一堆杂物。   老旧的收音机,被透明胶带补了很多次的电话簿,用塑料袋裹了很多层的证件,以及——   一部只有巴掌大的旧款智能手机。   ……   “它还能修好吗?”   段瑶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看着谢行把手机拆开,零件散落在膝头。   “主板被人为损坏过,不过不算严重。”   谢行翻看了一会儿,便开始手动重新把手机复原:“在电子市场找维修工应该都会说修不了,但是警局的技术部门不一样。”   “所以有办法?”   谢行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把组装好的手机塞到了段瑶的外套口袋里。   二十分钟之前,他们留下了方磊妻子的手机号,承诺之后会电话和她联系助学金的事情,之后便直接打车回了城西区的地铁站。   “你把手机送去警局,我先回医院。”   他不能被哥哥发现他从医院偷溜出去了。   段瑶感觉自己一下被授予了重任,坚定地点头说道:“好的。”   五分钟之后,谢行看着段瑶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右肩上的伤口,应该没有崩开,便放了心。   很好,哥哥更没有理由生气了。   谢行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准备步行回医院,然后刚走出几步,便蓦然停住了脚步。   几米开外一棵干枯的杨树下,正站着一个身姿清瘦修长的美人,穿着深色的冲锋衣外套和牛仔裤,高帮的马丁靴衬得腿部的线条优美至极。   他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露出了一张精致昳丽的侧脸。   谢行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下意识就转了身想换个方向回医院。   可惜他甚至还没迈出一步,身后的宁柯便淡声开口:“阿行。”   “你要是执意想走,我也是不会拦你的。” 第115章   最后谢行像只可怜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宁柯回了医院, 不过一路上宁柯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终于回了病房,宁柯叫了谢行的主治医生过来又看了一遍他伤口的恢复情况,知道确实没什么大事之后才面色稍虞。   因为医生要看伤口, 谢行身上的衬衫便解开了几粒扣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 露出了肌肉线条十分结实的肩颈。   新换的雪白色的纱布还缠在上面,把那显眼的黑色纹身遮了大半。   谢行刻意没去拉衣领, 只是仰起头看着宁柯:“哥哥……”   他知道哥哥对自己的健身效果很满意, 在四季湾时,经常会在自己做饭的时候路过自己身后, 然后偷偷瞥几眼。   谢行从前从来都不是会在意自己外貌的人, 但是自从把哥哥放在心尖儿上之后, 他就开始在乎这些事情。   毕竟要是能靠脸或者身材吸引到哥哥, 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别人想还没机会呢~   美人的神情依旧有些冷淡,但是听见他的撒娇眼神还是肉眼可见地软了一点下去。   他看着谢行那看着他时永远灼烫又执着的黑眼睛, 终于逐渐败下阵来。   自己好像是真的永远都克服不了会对他心软的弱点。   宁柯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替谢行把松松垮垮的衬衫拢好,顺便系好了扣子。   动作间,莹白细腻的指尖时不时就会碰到青年前胸灼热的皮肤,仿佛传来了过电般的酥麻感觉。   也许是因为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谢行都感觉自己的鬓角出了一层细汗。   哥哥在碰自己……   虽然好爽,但是好难熬啊(T_T)   谢行总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就会被憋疯。   虽然可能全程还不到一分钟,但是在谢行眼里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宁柯终于慢条斯理地系好了最后一粒纽扣。   青年刚想松一口气,却压根没想到宁柯在直起身的时候, 指尖又若有若无地轻拂过了他的耳侧。   ……!   耳后本来就是个并不常见光的脆弱地带,更别说是被自己爱到几乎有些痴迷的心上人触碰。   登时,就有一股燥意顺着大脑皮层的神经一路窜了下去,谢行感觉全身上下都开始因为宁柯刚刚那几下明明是轻如羽毛般的触碰而战栗。   他猜自己的眼睛都已经憋红了,才终于压下了那股想把眼前逗弄自己的美人困在怀里,然后狠狠吻上去的冲动。   与此同时,心里却又升起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哥哥明明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的,为什么还要这样逗自己玩儿。   吃不饱的小狗真的很可怜的。   谢行原本以为宁柯是故意的,但是等他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抬起那双还泛着点红的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宁柯居然是正侧着身,站在床头柜旁替自己倒一杯热水。   他昳丽的侧脸一如平常一样平静温文,并无谢行以为的那般带着调笑和戏谑。   ……哥哥看起来好像不是故意的,所以刚才只是不小心碰到自己了吧。   谢行心里的那股委屈转瞬便被愧疚代替了——他怎么能那么想哥哥呢?   哥哥明明一直以来就是个清清冷冷的淡漠性子,怎么可能去做这种撩拨人的行为呢?   谢行压根就不知道,虽然宁柯面上依旧和平常一样平淡如水,但是那被纤长睫毛敛住的琥珀色眼睛却盛着明显的细碎笑意。   在那张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显得格外迷人。   真是只好可爱的小狗。   自己分明只是随意地试探了几下,就把人弄得面红耳赤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以后多这样逗逗也没什么不好,真的挺有意思的。   向来没有什么感情经验的宁柯压根没想到自己在不久的以后就会为了自己的这种心思而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   不过如今,他只是扬手把倒的那一纸杯温水一饮而尽,精致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   宁柯放下纸杯,转过身,看着坐在病床边上温顺却又明显不知所措的青年,终于勉强压下来了想要扬起的唇角,正色道:   “你和瑶瑶去方磊他们家了?”   谢行:……Σ(⊙▽⊙”a   原来哥哥已经站在他们身后那么长时间了,自己平常对于身边环境的敏锐程度好像放在哥哥身上就突然不管用了。   身后有人看了自己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嗯……对。”   没有办法,谢行只好承认,下意识去揪宁柯的毛衣下摆:“手机被段瑶送去城西警局了。”   宁柯淡淡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已经叫段原跟着过去了。”   幸好因为最近他经常来找自己谈事情,所以在城西区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   “你就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自己过去?万一还有人一直在方磊家旁边盯梢呢?”   听见这话,谢行便赶忙摇了摇头:“我知道怎么辨别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我是确定了居民区那边是安全的才行动的。”   他自然不可能用自己和别人的性命冒险。   闻言,宁柯不禁笑了一下:“可是你连我都没发现。”   宁柯这次的笑仅仅是调侃,而不是他在生意场上惯常的冷笑。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雇人盯着方磊家的周边区域,确实一直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显然,欧美人总是会比他们预料之中更傲慢一些。   而且……阿行好像也确实不再像从前一样莽莽撞撞的了。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被鬓角碎发掩着的耳垂一下便又红了,他支吾了一会儿才终于轻声说道:   “哥哥和别人不一样。”   谢行本身就是个第六感相当敏锐的人,但是哥哥的气息对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警惕的东西,而是令人安心的。   宁柯:……   真是好直白一只小狗。   他一下好像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宁柯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谢行的发顶,转而便换了一个话题:   “那就和我说说吧,你们俩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东西的。”   “就我所知,警方那边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方磊的父亲不是死于自杀,不属于是刑事案件,所以也就没有进行全屋的彻底搜查。”   “你们是怎么想到的?”   知道哥哥没有为自己带段瑶一起的擅自行动而生气,谢行身后那无形的尾巴便又晃了起来,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他从自己刷微博知道事情始末说起,说到自己去和方磊的妻子周旋时推测出那部联络用的手机是谁的,又大致还在屋里。   直到最后说到他和段瑶去找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原本一直专心听着的宁柯终于打断了他:   “阿行,你怎么就笃定,那小姑娘知道些内情,还会愿意帮你们呢?”   “……”   谢行坐在床头,还握着宁柯一只白皙清瘦的手腕,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道:   “因为我觉得她很像我。”   宁柯显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下意识就怔住了。   谢行仰起头,专注地看着宁柯:“她很聪明,也很冷静。”   “我在她眼睛里看见了从前的我。”   “所以我知道,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爷爷的死和父亲有关,也知道了证据应该在哪里。”   “只不过……她很在乎自己的母亲,怕以后她们背负上各种没有来由的闲言碎语——杀人犯的孩子,举报自己父亲的白眼狼,上梁不正下梁歪。”   “所以……”   “不如就让我替她做这个恶人吧。”   “……”   谢行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乌亮的眼睛也依旧和平常一样平静,但却莫名让宁柯的心沉了下去。   阿行为什么会这么了解那些会在市井中流传的风言风语呢?   那当然是因为——这些都曾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亲耳听到过的。   私生子,不知廉耻的女人生出的孩子,独来独往的小怪物……   这些在这本书里出现过的侮辱人的话,还有谢行那段虽然已经逝去,但却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童年,宁柯都记得。   但是如今被谢行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格外得轻描淡写,好像那些并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痛苦,而是一段局外人的故事。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宁柯好像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行还是个敏感寡言,没有安全感的可怜小狗。   会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露出小小的獠牙。   但是如今……好像已经有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   不仅仅是谢行,还有他自己。   宁柯最终没多说什么,只是抬起手,细白的指尖格外怜惜地抚过了谢行的侧脸:“我知道了……”   谢行看不太懂宁柯那对清透的琥珀色眼睛里的神色,但是只要哥哥愿意和自己亲近,他就十分欣喜。   他歪头蹭了蹭宁柯的指尖:“哥哥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闻言,宁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道:“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宁柯突然想清楚了,谢行的二十岁生日自己送什么东西最合适。 第116章   段瑶把手机送到城西警局之后, 修好主板恢复数据花费了技术部门一天的时间。   但是最后依旧在通话录音里找到了几条时间在上个月的录音记录。   虽然录音记录加起来一共也只有十来分钟,但却依旧十分详实地记录下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那个说华国话时带着明显外国口音的男人愿意用五百万美金交换方磊父亲的性命,以及对谢氏的诋毁。   并承诺这笔钱将分批次打到一个ip地点在国外的虚拟账户里。   方磊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录音除了自己主动上交之外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找到, 在毫无准备的迷茫和警方的好几轮提审之下很快便把事情和盘托出。   也是为了能尽快把自己的责任推诿出去。   但是无论如何,他确实是亲自下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其实他的手法也相当简单——方磊的父亲有些慢性病, 晚上睡前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睡着之后, 在药效的作用下便很难清醒过来。   把人带到厨房, 再用一点简单的小机关从外面反锁上门,煤气阀门和锁扣上再提前留下指纹, 再加上方磊的刻意引导, 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之下, 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怀疑这不是一场自杀。   而通过方磊提供的账户信息, 警方几乎很快便最后定位了一家位于北美的私人银行,不过由于汇款人信息也是虚拟的, 所以确认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这场在微博上热闹了将近一周的闹剧也从寻常的伦理道德演变成了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甚至还是跨国作案。   舆论很快便转了方向,虽然现有信息还并不全面,但是业内也有不少推测逐渐转到了谢氏的死对头腾云身上。   前几天本来为了避风头而想和谢氏毁约或者婉拒合作邀请的公司也又都舔着脸找了回来,不禁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阿宁,人就是这么势利,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脸这么大的。”   “要是我是你的话,可能除了这次合作不想继续之外, 以后也不想继续了。”   段原“啪”的一声把平板电脑倒扣在了餐桌上,翘着腿姿态懒散地坐在卡座里, 抬手叉了一只西班牙蒜味虾塞进自己嘴里。   此时他们正坐在城西区新建的购物中心一楼的一家西班牙餐馆吃午餐。   这几天由于谢行几乎是有些超乎寻常的恢复能力,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按理来讲,他已经可以出院回家静养,只需要定期换药复查就可以。   不过宁柯似乎对此并不放心,坚持要他在再医院再待几天,所幸最近因为临近春节,而且城西区有点偏僻,所以医院的床位并不紧张,多住两天也不会挤占公立医院的医疗资源。   最近因为腾云和谢氏的恩怨又被拉到了台前,有不少人终于知道了上次在城西区受伤的人居然就是谢家的小少爷。   谢行在西京大学的室友也知道了这件事,今天特意带了礼物来医院看他。   宁柯知道自己和段原在场会让那几个小孩儿不自在,索性便直接开车到了购物中心来消磨时间。   宁柯并不算太有胃口,就由着段原点了几道特色菜,顺便给自己点了一杯无糖的奶茶。   惯常他并不太爱喝这种在年轻女孩儿们之中流行的饮料,但是这家店的奶茶是不加糖的,用茶叶和纯牛奶熬制,才让宁柯有点兴趣。   他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热奶茶,视线却依旧没有从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淡声开口说道:   “你也说了,人都是这样的——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而已。”   “家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只有利益关系的陌生人呢?”   段原看了宁柯一会儿,才终于打了个哈欠说道:“你现在倒想得开,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在谢行回家之前,宁柯可向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   原来爱情是真的能突然改变一个人吗?   宁柯对段原这样的话已经听腻了,便只是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段原看着宁柯的目光一直在盯着电脑,答话也是颇为冷淡,便略有些好奇地倾过身:   “阿宁,你在看什么啊?最近工作不是没有什么急事吗?”   宁柯在电脑屏幕上掀起眼帘看了段原一眼,又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随便划了几下,才接着说道:   “在看餐厅。”   “餐厅?”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觉得这件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一件多么离奇,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情。   “你有推荐吗?能适合两个人吃饭的那种。”   听见宁柯的话,段原不禁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手里还举着叉子,看着面前平静如水的美人,终于艰难地问道:   “你,阿宁你,你要干嘛?”   宁柯不禁“啧”了一声,显然对于段原的一惊一乍还是十分不满:“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不能吃饭?”   段原没理会宁柯怼他的这句,毕竟天天被怼已经很习惯了。   他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就把宁柯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扣了一半下去,引得人终于又不耐烦地抬起头:“做什么?”   “老实交代,阿宁。”   段原歪头看着他,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你是不是要背叛我们单身狗联盟,要和你家小孩儿一起过二人世界去了?”   闻言,宁柯便冷嗤了一声:“你单身是我造成的?”   这孩子单身谁都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一举一动都超过了任何一个女孩儿能理解的范围。   不过段原依旧没理这扎心的话:“所以你真要去约会啊,阿宁?”   宁柯既没承认也没反驳,只是斜睨了段原一眼,便扒拉开段原扣着自己电脑的手,重新开始浏览网页。   “没有推荐就算了,别说风凉话。”   “哎哎哎,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不支持朋友情感生活的人?”   段原对着宁柯挤了下眼睛:“放心吧,我知道有家餐厅很合适,到时候让老板给你包场打对折。”   ……   隔天傍晚,也就是一月二十八号的时候,宁柯开着他最喜欢的那辆辉腾,载着坐在副驾驶上的谢行驶过了跨江大桥。   谢行知道明天才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所以为哥哥今天就拉自己出去吃饭感到有些迷茫。   不过也有可能是和十八岁时一样,明天因为要和谢明珏他们一起过,哥哥觉得自己会不自在。   但是除此之外……   谢行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正专心开车的宁柯,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他脸上,给那精致昳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清浅的光晕。   虽然哥哥在他眼里永远都是最漂亮最好看的,但是他总是莫名觉得,今天的哥哥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下。   米白色的衬衫领毛衣,外搭卡其色的长款呢子大衣,雪白的衣领依旧压不住那玉白莹润的肤色。   修身的深蓝色牛仔裤和高帮的马丁靴衬出了极为漂亮的腿部线条。   身上好像还喷了一点香水,并不刺鼻,但却格外清新怡人,全身上下都精致得一丝不苟,包括额前的发丝都鬈曲地极为优雅。   清冷和温柔,昳丽和文雅,在哥哥身上总能结合地前所未有的完美。   就像一块被摆在明亮橱窗里的奶油小蛋糕,无声地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谢行的喉头已经上下滚动了好几次,要调动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压住身上那股难言的燥意。   哥哥好像总是能什么都不做就把自己勾得发疯。   ……小狗是真的要被憋疯了。   宁柯对自己未来的危险境地毫不知情,他虽然并不太喜欢开车,但是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便格外认真和专注,所以几乎是目不斜视。   只有等红绿灯的时候会想起别过头看谢行一眼,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孩儿今天好像怪害羞的,一直都不肯和他眼神交流一下。   ……阿行从前不都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粘在他身上的吗?   而且他今天还找了自己的造型师网上交流了一下,特意打扮了一番。   虽然他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多么出色,但是至少也应该不至于丑吧?   真是搞不明白这只小狗。   直到将近半个小时之后,辉腾终于从有些冷清的城西区拐进了熙熙攘攘又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段原推荐的餐厅是他认识的一位朋友开的,位于西京最为繁华的一所高奢购物中心的顶层。   周围是玻璃幕墙,夜幕降临的时候就能看见西京最为漂亮的夜景,不远处的电视塔和写字楼灯火辉煌,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也如同霓虹灯带一般璀璨。   按照这种地理位置和餐食标准,就算是最为平常的一顿双人餐也要将近五位数,更不要说今天宁柯是把全场都一起包下了。   原本宁柯对于段原的品味还处于怀疑态度,毕竟他从前的前科实在是并不值得信任。   比如送给萨拉的带着LED灯带的玫瑰花礼盒,送给宁柯的紫色天鹅绒西装,虽然都确实价值不菲,但是依旧丑得令人安心。   但是这家西餐厅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装潢是极为典雅的欧式风格,实木餐桌上盖着雪白色的亚麻桌布,花瓶里新鲜的小苍兰还带着水珠,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嗯……至少在宁柯眼里,确实很适合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117章   大概唯一让宁柯有些顶不住的, 便是餐厅中央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边坐着的乐师,指尖跳跃,正弹奏着一首《童年即景》。   是德国作曲家舒曼著名的钢琴套曲, 献给他那共同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最后修成正果的妻子克拉拉。   是一首极为经典的音乐情诗。   宁柯几乎是刚刚听见几个音符,心里就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没脸见人的感觉。   也不知段原给他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   虽然这次确实也不是单纯的生日晚餐, 但是……但是也不要这么肉麻吧。   所幸他看向身边的谢行的时候,发现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 只是有点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在西京过了这么多年, 他还从来都没有用这个视线俯瞰过这座整个华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   见状,宁柯终于松了一口气, 估计阿行是真的并不太懂欧洲的古典乐。   两人一起坐到靠窗的视野最好的位置, 一旁穿着白色西装打着深红色领结的外国侍者给宁柯递了份菜单过来。   其实这份晚餐也是提前一天就托段原沟通好的菜品, 因为包括各种海鲜和肉类, 甚至包括鲜花,都是要从原产地空运来的。   「还需要哪里再调整一下吗?先生。」   宁柯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纯英文的菜单, 这才想起来他是点了两瓶冰镇白葡萄酒,但是没点他自己能喝的。   「再加一杯红梅薄荷气泡水吧,谢谢。」   宁柯的英语带着明显的英式口音,是来自于上辈子时自己的英语启蒙老师就是个英国人,而不像原主是完全的美式发音。   虽然英式发音本身要更加深沉厚重一些,但是宁柯说出来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雅致。   坐在餐桌边后,他就把大衣挂到了衣帽架上,衬衫领毛衣的领口被扯松了,露出了一小截精致的锁骨,连带着优美的颈线一起, 在欧式水晶吊灯的光芒下显出玉一般润泽的光华。   谢行几乎是看着看着,便又看入迷了, 连去想宁柯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吃饭都忘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哥哥好漂亮,说英语的时候好好听,身上感觉好香,要是咬一口会很爽吧……   哥哥可能会被咬痛,然后再扇自己一巴掌,更爽了嘿嘿^ ^。   谢行一时开始神游天外,直到几分钟之后,侍者端上来银色的餐盘,揭开盖子,他才终于勉强回过来了神。   看见餐盘里的东西,谢行下意识便愣住了。   那是一块尺寸不大的蛋糕,两个人吃刚刚好的大小,做工精细,上面还用翻糖的工艺做了一只正在摇尾巴的小狗。   宁柯取过一旁那个数字“20”形状的蜡烛,将它插在蹲着的小狗面前,顺手又拿过了打火机。   “最近外面风言风语,聚焦在公司身上的目光太多太杂了。”   “原本你的二十岁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但是这次办不了宴会了。”   “我想着,你和父亲坐在一张餐桌旁边的时候向来不自在,和我一起提前过的话——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宁柯细白的手指咔哒按下了打火机,明亮的火苗“啪”的一声燃起,点燃了那支精致的数字蜡烛。   “二十岁生日快乐,阿行。许个愿吧。”   “……”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垂下眼,一时竟没说出任何话来。   十八岁生日那一年,觥筹交错,金碧辉煌的宴会上那价值不菲的定制蛋糕有十几层高,他只负责切下了第一刀,余下的时间里,则更多地跟在谢明珏身后应酬。   十九岁生日那一年,他是孤身一人在瑞典过的,哥哥给自己发了生日祝福,但是心上人不在身边,他毫无心情。   最后在北欧凛冽寒冬的飞雪中,他在学校深夜还没打烊的蛋糕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小块儿黑森林蛋糕,店员还送了他一瓶酸奶。   一直这么到了二十岁,谢行终于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整块生日蛋糕。   有蛋糕,有蜡烛,有祝福,有心上人在催促自己许一个愿望。   就好像是一场永远都不愿醒来的梦一样。   “阿行?”   似乎是觉得他愣神了太久,宁柯微微侧过头,清透的琥珀色眼睛询问地望向他,接着调笑般地说道:   “怎么傻了?再等一会儿蜡烛都要烧没了。”   如梦方醒一般,谢行终于下意识掀起了眼帘。   在明亮剔透的灯光下,宁柯噙着点笑意的脸是那么的温柔又耀眼。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明明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此时此刻,却又恰如两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傍晚——   他站在筒子楼的巷口,第一次看见哥哥对着他笑。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样。   谢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压下了那股即将翻涌上来的酸涩,他看着宁柯那双浅浅笑着的桃花眼,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我的愿望,能说出来吗?”   听见谢行的话,宁柯也怔了一下,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这么一个问题。   但是谢行的黑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灼烫如烈火,让人不忍心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其实,就算这小孩儿不说,他原本也是打算……   “可以啊,如果有我能帮你实现的……”   谢行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但嗓音依旧干涩,他几乎是颤着声音说道:“我希望家人朋友健康平安,还有……”   “哥哥能够爱我。”   他的尾音越来越低,毫无底气,最后几乎是像气音一般。   谢行说完便垂下了眼,鸦青色的浓密睫毛紧张地颤动着,但是其实……他真的没有抱一丝丝希望。   哥哥把这么贵的餐厅包下来给自己过生日,自己却还在得寸进尺。   仔细想一想,自己好像还真没有那么好,不仅长得没有哥哥好看,能力也不算出众,好像真得不太能配得上哥哥……   哥哥应该会骂自己一顿吧,说自己痴心妄想……虽然他也不会不开心,大概还会很爽就是了。   “好啊。”,宁柯细白的手指托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开始委屈的小狗,浅笑着答道。   看吧,他就说哥哥不会……嗯?   谢行一下就愣住了,好像突然被雷劈了一道,他猛地抬起头,小狗全身上下的毛都似乎突然炸了起来,明亮的黑眼睛里还透着一股呆滞,显然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哥哥说,哥哥说……好啊。   他好像彻底傻在了原地,将近一分钟过去了也毫无反应。   直到宁柯终于轻笑了一声,抱着胳膊仰靠到了椅子靠背上,两条修长的腿相互交叠在一起,动作优雅又矜贵。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开玩笑似的调侃:“怎么还傻着?”   “可是我不太想要个傻傻的男朋友呢,不如还是做弟弟……”   “咣当”的一声巨响,是谢行站起身顺便带翻了椅子。   宁柯眼前一黑,下一秒就被谢行死死地搂住了,青年灼热的体温瞬间隔着冬日的厚外套包裹住了他,高挺的鼻梁不停地在他颈侧拱来拱去,鼻翼间呼出的热气让他耳边发烫。   他好像一瞬间看见了一只疯狂晃着尾巴撒娇的狼犬。   谢行其实听见“男朋友”这个词从哥哥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如今的举动已经算是拼命克制之后的结果。   “我听见哥哥的话了。”   他凑到宁柯已经明显透着股绯红色的莹润的耳廓边,压着燥意哑声说道:“我当真了,哥哥不能反悔。”   “哥哥说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谢行甚至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是想让宁柯再重复一遍,又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这并不是一场梦。   这是哥哥亲口说的——他是他的了。   宁柯本来面子就比较薄,现在俨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热度。   他在谢行的怀里别过眼,纤长的睫毛颤着,琥珀色的挑花眼看起来是在出神地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塔,但是实际上已经开始透着慌乱。   但几秒钟之后,他还是轻声说道:“没反悔,答应了……那就是答应了。”   几秒钟之后,身旁的谢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让宁柯的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羞耻。   这是干什么,又傻了吗?   这新上任的男朋友看来是真不能要了。   脸上还红着的漂亮青年有些恼火地转过头,两人视线相碰的时候,宁柯就好像蓦地被烫了一下。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呢?   滚烫炽热,却又深不见底,带着浓重的占有欲和侵略性。   就好像面前抱着他的并不是宁柯以为的一只傻傻的,可爱的小狗,而是一头年轻的狼王。   谢行看着怀里的美人,看着他褪去了往日里的疏离和清冷,秾丽的桃花眼里带着明显的羞赧,略有些责备地看着他。   就好像……是一只自由的飞鸟终于心甘情愿地落在了他怀里。   他何德何能,怎么能这么幸运。   哥哥怎么能这么好。   谢行拼命压下那些更冒犯的心思,终于抬起手,骨节分明又匀亭的手指抚上了那光洁白皙的侧脸,轻柔却又珍重。   半晌过去,他终于低声问道:“哥哥,我能亲你吗?” 第118章   听见谢行的话, 宁柯感觉自己的脸好像更烫了,似乎全身都要马上烧起来。   这小孩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旁边还有人呢!   他似乎是急于遮掩自己的不自在,从谢行十分紧实的拥抱里挣扎着伸出来了一只手, 细白的手指直接掐住了谢行棱角分明的下颌:   “不行!快起来。”   然而下一秒,宁柯便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苛了, 至少是对于这个跌跌撞撞追了自己好久的小狗有些残忍。   他心下微动, 最后终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一句:“回去再说!”   谢行原本是有点失落的,但是听见哥哥的下一句话, 他便又立刻支棱了起来。   虽然下颌还被哥哥掐着, 但是心里却欢欣雀跃。   是了, 哥哥面子很薄的, 这里还是餐厅呢,他现在肯定不会答应自己。   但是却又没拒绝……好喜欢哥哥, 哥哥对自己真好^ ^。   等吃完饭,看他大亲特亲^3^。   嘿嘿,男朋友,哥哥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个整个西京的上流圈子公认的清冷美人,不可接近的高岭之花,是自己的恋人。   今天他是全地球最幸福的小狗。   最后,宁柯终于松了手指,谢行垂下头,万分克制却又认真地在宁柯的唇边亲了一下。   把人的耳朵亲得更红了。   两人的距离拉近之后,宁柯身上那清新的香水味儿便更加明显。   也不知是因为那馥郁的香味, 还是谢行已经被彻底冲昏了头脑,他感觉现在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 青年才终于老老实实地放开了怀里香香的美人站起身。   把刚刚因为过于激动而被自己撞翻的椅子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扶了起来,坐回原位,顺便终于吹灭了那支已经燃了很久的数字蜡烛。   原来——生日时对着蜡烛许愿并不是自己小时候在破旧的故事书里读到时以为的那样,仅仅是个幼稚的玩笑。   是真的会有人替他实现的。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出了餐厅,走到了人声熙攘的市中心广场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居然开始飘起了细雪,落在衣服上像是晶莹的沙砾,但是很快便融化了。   不过因为此时也不过六七点钟,广场上还很热闹,亲昵相拥的年轻小情侣,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夫妇,还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   在这一片喧闹沸腾的人潮之中,几乎没人注意到这对新加入的恋人。   宁柯的脖颈上还围着谢行的驼色羊绒围巾,宽大蓬松的版型把那张精致昳丽的脸遮了大半出去。   他的手指被谢行紧紧握着,如果说从前这小孩儿还是只敢握他的手腕,但是今晚却是十分强势的十指紧扣,宽大却又温暖干燥的手掌把他小了一圈的手牢牢包裹其中。   带着成年男性不可忽视的强势占有欲,但是……却又让人很有安全感。   这是两人的关系第一次彻底越过从前宁柯刻意维持着的边界,虽然这也是他早就下定的决心,但是……   宁柯还是莫名的紧张,纤长的睫毛颤着,素日里冷清的桃花眼看着地面,明显就是和平常那从容淡漠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是谢行明显没有一点不自在,他眼神中的雀跃压也压不住,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他比宁柯的身高还是高了一点,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哥哥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和没被宽大围巾遮住的那一小片白皙肌肤。   好漂亮,好想亲。   嘿嘿,男朋友,自己现在是哥哥的男朋友,嘿嘿 ^ ^。   两人一路走到了停车位,直到宁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辉腾的车钥匙,谢行才终于从那仿佛被馅饼砸了的晕眩中回过神来。   他微微倾过身,凑到了宁柯脸侧,还嗅到了哥哥身上清浅好闻的香味和围巾上属于自己的味道交缠在一起时的气息。   无端令人安心,在不知不觉中便满足了自己那隐秘的占有欲。   谢行亲昵地拱了拱宁柯的脸侧:“我来开车吧哥哥,我刚才没喝酒。”   宁柯回过头瞥了他一眼,一下便看见了那对漆黑眼眸中明显的欢欣,还有浓浓的眷恋与满足。   ……傻小狗,好像永远都学不会藏住自己的情绪。   不管是开心还是悲伤,都能从尾巴上看出来。   他用细长的手指勾着车钥匙,塞进了谢行外套胸前的口袋里,离开时还顺手拍了拍,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外套下那紧实有力的肌肉轮廓。   宁柯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之后自己就不用总偷偷看了,阿行全身上下自己哪里不能看,哪里不能摸?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在谢行眼里颇像是去酒吧给合心意的男模塞小费,甚至动作还极为娴熟。   要是问谢行为什么会知道,他在瑞典的时候见过不少玩得更花的,华国已经是相当内敛了。   谢行心里一下就有些酸溜溜的,虽然自从和哥哥认识之后没发现过哥哥有喜欢去酒吧的习惯——   但是之前呢?   哥哥那么漂亮,还那么厉害,肯定招很多人喜欢吧。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哥哥是自己的,以后也只能是自己的。   宁柯正弯腰拉开辉腾的后车门,没有注意到身后谢行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他没去坐副驾驶,是因为刚刚喝了几杯白葡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太久没碰过酒精了,他有点晕乎乎的,便想去后排躺一会儿。   他原本以为谢行会直接去驾驶座,但是没想到他依旧牢牢扣着自己的手,一弯腰就和自己一起坐到了后排,然后“砰”的一声带上了车门。   还在飞扬着的细小雪花和市中心广场上人群的熙攘声一下就被隔绝在了单面车玻璃之外,车厢里无端开始显得寂静而逼仄。   宁柯的反应好像因为酒精而有些迟钝,如今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   但是……他却又没想躲开。   宁柯有些懒散地靠坐在真皮后座上,胳膊肘撑着车窗下边沿,懒懒地掀起那薄白的眼皮问道:   “怎么坐这里了?”   车窗外明亮的路灯正好照耀在宁柯那张昳丽温雅的面容上,眉骨,睫毛和鼻梁投下的清浅阴影显得那五官更加精致秀美,比谢行见过的最完美的3D建模还要漂亮。   还有左眼下那颗颜色浅淡的小痣,平日里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今晚……   却莫名勾的人心痒难耐。   谢行的嗓子开始变得干涩,喉结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后知后觉般突然想起——他现在不用忍了。   面前的美人是他刚刚互表过心意的恋人,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另一半。   一直吃糠咽菜的小狗终于能吃一顿好的了。   谢行没再犹豫,左手撑着皮质的椅面倾身向前,把这身形清瘦纤薄的美人严丝合缝地覆在了自己身下,不让人有一丝一毫退缩或者逃离的可能。   谢行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气势是相当迫人的,不过宁柯倒没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更没像从前一样挣扎或者闪躲。   他掀开那对漂亮到能让任何人都心跳加速的琥珀色眸子,目光极为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眉目深邃俊朗的青年。   莫名的,有种任人予取予求的乖顺感。   谢行突然无端想起了从前不知在何处读到的一句话:如果你想得到什么,那你要先还给他自由,若是他重新回到你的怀抱,那才是真正被你拥有①。   他再也不想忍了,终于俯下身,温柔却又强势地吻住了那形状优美,还透着浅淡绯色的唇瓣。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却实实在在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   谢行就像一只饿了很久,终于刚刚被主人投喂了一根骨头的小狗,根本舍不得吃,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摩挲着,感受着那令人着迷的触感。   在车窗外皎白的灯光下,温柔又缠绵。   谢行本来想把这令人痴迷的一刻尽量延长一些,毕竟他也知道自己从前太心急了,也许哥哥的体验感不是那么好。   他要尽量努力一点,让哥哥喜欢上这种感觉,嘿嘿 ^ ^。   然而下一秒,谢行却感觉到眼前的人探出了舌尖,轻轻地,试探着碰了碰自己的齿列。   动作轻柔,就好像敏感警惕的小猫终于对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毛茸茸的爪垫。   登时,谢行心里那股温柔劲儿便立刻抛之脑后。   温柔?哥哥可能压根不喜欢温柔。   他记得,哥哥分明应该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就像自己一样。   就像狼犬终于挣脱了项圈的束缚,他抬起了原本撑在皮质座椅上的左手,按住了宁柯的后脑,右手的虎口则牢牢卡住了那细白。精致的下颌。   舌尖挑开宁柯没有设防的唇齿,有些凶却又不失珍重地吻了进去。   宁柯起初还在尽力回应着,但是之后便有些招架不住,他挣扎着抬手按住了谢行的后脖颈,似乎是想要安抚一下这只越来越兴奋的狼犬。   可是效果杯水车薪。 第119章   谢行也不知道是因为太专注而没感觉到宁柯的求饶, 还是根本就是直接忽略了。   总而言之,他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凶, 以致于在寂静的车厢里能听见清晰的津液搅弄的声音。   朦胧又暧昧。   他亲得太用力了,这下不仅仅是舌尖, 宁柯感觉自己的嘴唇都要被亲得没有知觉了。   更不用说透过车窗,还不时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结伴从他们的车边路过, 有些懂行的看出这是一辆辉腾, 还会好奇地向车窗里看一看。   宁柯明明知道,这车玻璃是单向的, 外面看不见车里, 私密性很好, 而且他们俩接吻的声音也不可能盖过室外的人声。   但是——他还是莫名的感到慌乱和羞耻。   从脊梁骨漫上来一股酥麻的感觉, 全身都不自觉地开始发颤,原本按在谢行后颈上的细白手指无力地蜷起, 似乎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没有别过头躲开这个吻。   小狗既然已经变成自己的小狗了,那多纵容纵容也没什么问题。   况且……他是真的努力追逐了自己很久很久。   这个温柔绵长却又强势凶狠的吻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   谢行才终于意犹未尽地退出了宁柯的唇齿,最后又在那已经泛起了水色的唇瓣上细密地啄吻了几下,才终于撑起身,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   即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宁柯的眼尾也是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水汽氤氲,唇齿微张, 还在轻微地喘着气。   “……”   还想亲。   谢行无声地吞咽了一下,犬齿下意识咬了一下下唇,试图用刺痛感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能再亲了,再亲自己就要先控制不住了。   他向来都明白哥哥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甚至不需要亲密的接触,可能仅仅是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足够让自己着迷。   宁柯眨掉自己眼眶里被吻出来的生理性眼泪,终于从这场前所未有漫长的缠绵中缓过神来。   然而刚刚睁开眼,便看见了自己面前谢行那对暗沉沉的眸子,以及……因为两人挨得太近而不可忽视的触感。   即便谢行可能已经为了怕把人吓到而尽可能的收敛了自己作为成年男人对伴侣的侵占欲,但是身上在刚刚那场亲吻中的变化却还是没那么快就能遮掩掉的。   宁柯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可惜辉腾的后座承载两个身型高挑的成年男人本来就十分狭窄,所以根本没有多少可以挪动的空间。   宁柯的膝头一动,便听见谢行骤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他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敛住了眸中那明显的欲。色。   但是与此同时,那感觉便更加不可忽视了。   ……!   宁柯一下就不敢再乱动了,他有些紧张地抿了一下唇角,因为看不见谢行的眼睛,半晌才终于试探着开口:“阿行?”   因为刚才被亲了太久,他的嗓音从原本的清亮变得格外温柔绵软。   不像责备,倒更像是在一场亲昵的缠绵之后唤着自己最相爱的恋人,来讨要一个安抚的亲吻或拥抱。   这样的哥哥,连他也是第一次见。   ……真的要忍不住了。   谢行有些难耐地哼唧了一声,就好像刚刚那凶狠的狼犬蓦然收起了獠牙,又在主人面前变成了撒娇小狗。   他凑上去亲了一下宁柯左眼下的小痣:“哥哥别说话了。”   他可怜兮兮地说着。   那感觉依旧存在感极为强烈,让宁柯有些紧张地咬了一下下唇。   他不觉又回想起来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和谢行一起度过的那个暧昧又混乱的一夜,其实……   就算是再过分一点,也不是不行。   况且是自家的小狗,他也乐意宠着。   “我可以帮……”   宁柯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行便猛地掀起了眼帘,那对暗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宁柯,让人不觉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但也仅仅就是一瞬间而已。   谢行重新低下头,把下颌压到了宁柯温热的颈窝里,闷声说道:“我抱抱哥哥就好。”   “……”   宁柯不觉有点疑惑,从前自己没答应他,甚至还对他没个好脸色的时候,阿行都是向来忍不住的。   如今自己都愿意主动了,他也是刚刚持证上岗的名正言顺的男朋友,怎么还不愿意了呢?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是……宁柯又感受了一下那依旧精神得要命的小谢同学。   不像啊?   但是也有可能,毕竟他对这些事向来没什么经验。   “……真不用?”他略有些狐疑地问道。   “……”   “不用,我抱抱哥哥就好,抱抱就好。”   谢行闷声说着,不觉又勒紧了一点宁柯清瘦的腰际,把人严丝合缝地按在了自己怀里。   更是没让他看见自己暗沉沉的眸子。   哥哥可能压根不知道,他现在在自己眼中有多么诱人。   明明已经被亲到没有力气了,只能依赖般的靠在自己怀里,眼睛还红着,水光氤氲,终于显出了桃花眼这种眼型本来应该有的潋滟和媚色。   但是即便被他欺负成这样,哥哥甚至还愿意宠着他,还说出这种话。   要不是他知道哥哥向来是个清冷淡漠的性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撩拨自己了。   但是至少在谢行看来,心上人是用来宠着照顾着的,就算哥哥愿意,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做那种事。   所以即便他已经被勾得有些受不了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爆炸,也没有做更多其他的举动,顶多是侧过头,亲昵又稀碎地啄吻着那柔软白皙的耳后。   直把人亲得全身又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宁柯抬眼看着车厢顶,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摸着谢行的后脑,等着对方逐渐平静下来。   透过反光的车窗,他看见了紧密相依着的一对恋人,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   如此亲昵,如此依赖。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在路灯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而他坐在这里,身边还有一只黏人又爱撒娇的小狗。   就好像是一只孤独飞行了太久的飞鸟,如今终于找到了避雪的屋檐。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宁柯是被谢行拉着手进的公司大门。   他本来也不想那么招摇,但是实在是顶不住那双小狗眼委屈地看向自己:“哥哥,其实我是不是很配不上你啊?”   “……”   没有办法,他就只好接受了谢行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于是这一天早上,谢氏集团一楼大厅里刚来上班的员工们就看见了自家向来独来独往如同一阵冷风般的宁总,是被小少爷紧紧拉着手半揽着进的公司大门。   宁总那张昳丽冷清的脸被明显是小少爷的围巾遮了一半。   但是即便如此,也能看见那对在公司素日里总是冷淡如霜雪般的桃花眼里透着一股不自在。   不过那明显不是不高兴,倒更像是……   热恋时的不好意思。   而一旁的谢行完全是另一个极端,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几乎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身后那条正在疯狂摇晃的无形的尾巴。   公司大厅里一时陷入了一片寂静,这其实是相当不正常的,因为往日里,一楼大厅都是全公司最吵闹的地方。   但是此时宁柯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就任凭着谢行握着自己的手,一路这么走到了他的私人电梯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电梯的楼层指示显示到了三楼,大厅里才骤然爆发出了一惊呼。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我不是瞎子,姐姐。”   “这是真谈了吧,是真谈了吧?!”   “天啊,我们宁总居然真的有能被人拿下的一天。”   “嗑死我了,好配啊我的天啊,好想跟着去总裁办,秘书办公室也太幸福了吧。”   “你怎么连想都不敢想,我想钻到他们床板下面。”   “姐,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感觉你精神不太正常呢。”   “可是兄弟就不能牵手吗?”   一名男性员工在这一片躁动中真诚发问。   “……快一边玩去吧。”   “这下高兴了吗?”   总裁办公室里,宁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抬手把围巾解下来,丢到了谢行的怀里,无奈地问道。   谢行接过自己的围巾,先凑到自己鼻尖闻了一下,嗅到了哥哥身上熟悉的香味,才满足地笑了一下:“高兴啊。”   “……”   其实宁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谢行的一些行为过于不符合常理了,自己围过的围巾有什么特别的,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流氓一样。   看见宁柯的眼神,谢行就知道哥哥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转而抱着围巾绕过办公桌凑到了宁柯的身边,弯腰去吻他的鬓角:“哥哥为了我做什么我都高兴。”   “……”   宁柯突然发现,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还是顶不住这小孩儿时不时的直白。   小狗的感情总是那么张扬又热烈,即便是像他这么习惯于孤独寂寞的人,也忍不住会为之动容。   与此同时,那对桃花眼也肉眼可见的温柔了下来。   而谢行向来就是一个喜欢顺杆爬的,他微微侧过头,径直又吻上了那片总能让他魂牵梦绕的唇瓣。 第120章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接吻。   西京的清晨阳光明媚, 虽然阳光因为冬日而有些苍白,但是依旧耀眼。   落地玻璃的采光极好,凑近的时候, 谢行几乎能看见宁柯每一根纤长的睫毛。   宁柯没有躲,微微仰起头, 任凭谢行的舌尖在自己的下唇上碾过,然后接着探进唇齿。   公司大楼下的公路上, 还不时有汽车的鸣笛声, 但是在此时,却好像又飘远了, 变得朦胧又空茫。   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元和细胞都沉浸在这个并不激烈, 却又温柔绵长的吻里。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温馨美好。   直到那扇已经历经了多场磨难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又被“砰”的一声撞开:“阿宁!”   宁柯几乎是立刻就听出来了是段原的声音, 下意识就想推人。   他虽然乐意和男朋友接吻, 但是还没有喜欢让别人看的癖好。   可惜谢行不是这么想的,他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乖顺的退开, 反而是变本加厉地抬手扣住了宁柯的后脑——   舌尖撬开唇齿十分强势地挤进去,攻城略地般扫荡了一圈才退出去,顺便又在宁柯左眼下的小痣上啄吻了一下。   “……”   宁柯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他细白的手指撑在了谢行的黑色西装上,显得那纤细的骨节更加漂亮。   谢行本来以为哥哥是想抱自己一下,还想兴高采烈地凑上去,没想到那眼尾还红着的美人竟是一把将自己推开了,顺便还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又爽了,嘿嘿 ^ ^。   他乖乖向后退了几步,站在宁柯身后, 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好爽。   不过在外人看来,倒看起来颇像是只忠心耿耿保护主人的狼犬。   宁柯没理会他, 径直扭过头,就看见了段原整个人好像石化在了门口,眼神呆滞,嘴也张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种呆傻的孩子都是一个样,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他有些受不了地“啧”了一声,仰靠到了皮质转椅上,抬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商务风吊灯:   “有事就赶紧进来说,别在门口杵着。”   “还有,你难道不用上班的吗?”   段原出入谢氏集团宛如出入无人之境,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在宁柯的办公室,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看着秘书办的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在茶水间里翻他从前带过来的茶叶。   是的,段原来宁柯这里串门甚至自带茶叶。   不过即便如此,段原也觉得这是他管理公司的乏味生活中能找到的乐子之一。   不过这一次,段原彻底愣在了当场,一分钟之后才哆嗦着伸出手指向了宁柯,几秒钟后又移到了谢行的方向。   他颤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俩光天化日之下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对于“勾当”这个词,对外向来优雅矜持的宁总自然不满意,他略微蹙了下眉,这次终于直视着段原说道:   “我也没有主动邀请你来看啊,小原?”   “……”   听见这明显是维护谢行的语气,段原感觉自己的心口又被插了一箭。   好啊好啊,果然是色令智昏,见色忘友,有了媳妇儿忘了……   他噔噔噔地踩着木质地板,一路走到了宁柯的办公桌前面:“老实交代,阿宁,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闻言,宁柯有些懒散地掀起眼帘,淡声答道:“昨天。”   “……”   似乎是没想到宁柯会这么直接地承认两人的关系,谢小狗一时心花怒放,尾巴摇成螺旋桨,甚至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段原:……谢行你礼貌吗?   宁柯微微别过头,桃花眼斜睨了一眼那嘴角比A.K都难压的傻兮兮的小狗。   谢行看见哥哥的眼神,立刻便遮掩似的咳嗽了一声,转而转过头面对着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宁柯也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刚才谢行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在段原面前亲自己一口。   从前段原算是和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朋友,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不是没有过,况且他还试图牵头给自己介绍男朋友。   ……小狗的醋吃得还挺早。   不过这种占有欲倒并不会让他不舒服或者不高兴,相反,宁柯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喜欢这种毫无保留,甚至还带着点偏执的爱意的。   拜那并不幸福的家庭所赐,宁柯是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不正常的,平淡冷漠,骨子里却又是个疯的。   不管外表上看起来有多么从容不迫,也掩盖不住内里的孤寂。   可是阿行——却总能给他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宁柯想到这里,便忍住了笑,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要是对八卦感兴趣你大可以去找段姨,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所以突然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听见宁柯的问话,段原倒是终于想起来了正事。   他勉强压下心里那几百句对于自家发小被心甘情愿地连花带盆一起端走,以后不知西京有多少心碎青年的感慨。   转而摸出来了西装裤口袋里的皮质钱夹,从里面抽了两张纸片出来,递到了宁柯手里。   “我妈导演的   第一部电影后天上映,让我来给你们俩送电影票,是全国排的第一场哦,票价可不低。”   段夫人和她丈夫一样,都是个喜欢享受退休生活的,自从段原接手公司以来,她就逐渐在影视圈里退居幕后工作。   这部电影宁柯最近在网上刷到过推荐,是一部班底很扎实的未来向科幻片,讨论热度很高。   而西京作为全国影院里排期的第一场,票价已经被炒得很高了。   说到这里,段原突然略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我还约到了萨拉小姐。”   显然,他已经把这个消息忍了很久了,就等着跟所有人炫耀。   “……?”   宁柯手里捏着电影票,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那是你约到的吗?”   “最近腾云因为城西区的事情风评不好,他们正在物色新的产品代言人,这部电影据我所知有不少演技不错的新人……”   “还有一位姓时的演员,我记得秘书办挺多小姑娘都是他的粉丝,说不定萨拉也……”   “哎,哎阿宁!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完了,他该不会不仅倒贴了电影票,还帮了情敌的忙了吧?!   ……   后天的晚上,果然不出宁柯所料,相比于和段原说话,萨拉和段瑶这个小姑娘说话都要更多一些。   这算是宁柯第一次在除了工作和商务场合之外的地方见到萨拉——   她换了杏色的羽绒服外套,直筒牛仔裤和黑色马丁靴,银白色的头发梳成了低马尾,看起来和段瑶这个刚上一年大学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宁柯向来都能把萨拉和腾云包括秦煜在内的那群人分得很开,所以本着欣赏的眼光,他还是多看了那两个年轻姑娘嘀嘀咕咕的背影几秒钟。   然而他刚想移开视线,身旁的谢行就探身又把下颌压在了宁柯的颈窝里,仰视的角度让那对小狗眼看起来更加可怜。   “哥哥,你怎么不看阿行啊?”   “……”   看见这只好像自己的视线落到别人身上长一点时就会开始摇着尾巴求关注的小狗,宁柯转过头,不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里倒并没有多少厌烦,相反则是满满的纵容。   “我看你行了吧?”   谢行高兴了,凑上去在宁柯带着橙花味洗发水香气的鬓角吻了一下,才又乖乖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今天算是个休闲活动,所以宁柯并没有穿惯常的正装,换了件厚的运动套装和深蓝色牛仔裤。   刚洗过的头发在光洁的额前柔顺地鬈着,看起来比平日里要温文柔和不少。   甚至看起来根本不像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而只是一名还在大学里读书的学生。   也不禁让谢行有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和哥哥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校园情侣,趁着没有上课的晚上出来看一场电影。   嘿嘿,男朋友,自己是哥哥的男朋友 ^ ^。   直到到了现在为止,谢行一想到这件事还是欣喜若狂,感觉是一场恍惚的梦。   此时唇角的笑也根本压不住,即便在昏暗的影院里也依旧能看得出来。   “……”   坐在一旁的段原简直已经咬牙切齿了,明明他这次出来就是想和萨拉好好培养一下感情,结果现在倒好,两边聊天聊得有声有色,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是吧。   宁柯显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不满意,这还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完全新奇的体验。   更不用说段夫人的业务能力十分扎实,选角,演技,音乐和特效都十分在线,能预料到最后的票房会十分令人惊喜。   而谢行呢,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只对片头片尾曲有了点印象,其余的时候全程都在扭着头看宁柯。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情侣会喜欢一起去看电影。   在昏暗的灯光下,十指紧扣,感受着对方的脉搏因为自己而加快,真是种十分迷人的感觉。   等到最后那雄浑的片尾曲响起的时候,谢行终于没忍住,趁着影院里的灯光还未亮起,倾身凑上前去——吻了一下哥哥那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 第121章   这个吻如此温柔又珍重, 让原本还在认真看着荧幕的宁柯心尖一颤,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周围光线昏暗,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荧幕上, 没人发现人群中有这么一对亲昵的恋人。   隐秘的刺激感,让宁柯无端感到了一种没有来由的满足。   但是这个轻柔的吻很快便离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时间之短,仿佛是场朦胧的幻觉。   而下一瞬, 影院的灯光便骤然亮了起来, 伴随着曲调逐渐舒缓悠长起来的片尾曲,周围的人群便陆陆续续地站起身准备离场。   人声熙攘, 让宁柯下意识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下眼。   别过头的时候, 却发现谢行已经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里, 黑曜石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像是只想向主人讨一个奖励的撒娇小狗。   见状,宁柯不禁笑了一下, 抬手摸了摸谢行的脸侧。   他便顺势依恋般地在宁柯细白的手指下蹭了蹭。   两人都是容貌十分显眼又出众的年轻男人,这样不同寻常的亲密举动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宁柯的面子向来薄,便还是挣开了谢行一直仅仅握着自己的手,径自站起身向出口走去。   谢行对此混不在意,只是晃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后,像是只忠心耿耿的护卫犬。   “……”   而一旁的段原却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和萨拉说过的话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自家老妈的电影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旁边两人的狗粮却已经吃得够够的了。   他们单**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段原几乎是有些愤怒地出了影院,这才发现在刚才的时间里, 西京居然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甚至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临近新年, 来西京市中心商圈广场看电影或者逛街的人不少,已然有了股春节的氛围。   周围人声嘈杂,欢笑声不断,还有广场大屏幕播放的近来的流行歌曲,十分热闹。   但是每到这时,就总容易让人无端感到孤独。   自己那个自小冷冰冰又不解风情的发小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而且以谢行那个小孩儿对他哥的着迷程度,还有他今天对于宁柯反应的观察来看。   他们俩应该会是彼此相伴着走得很远,极为幸福的一对儿。   而自己呢,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等以后说不定都不能经常去找阿宁了,免得打扰他们那对小情侣。   他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到购物中心广场自己的停车位边上,却看见除了宁柯他们几人之外,萨拉也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年轻的女孩儿把羽绒外套的帽子扣到了头顶,雪白的毛领托着那张极有异国特色的殊丽面孔。   她看着段原走近,抱着胳膊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送我的电影票。”   “电影很好看,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别忘了我哦。”   “……?”   原本还沉浸在惆怅之中的段原听见萨拉的话一下就愣在了当场。   几秒钟之后才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慌乱地答道:“没,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看见因为自己的搭话而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萨拉略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抱着胳膊接着说道:   “瑶瑶这姑娘可爱得很,和你这个哥哥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这句话同样也有点没头没尾,让段原困惑地眨了下眼,下意识就求助一般地向萨拉身后的段瑶看过去。   虽然自家妹妹看起来也不像靠谱的样子,但是此时全场却又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个另外的女生了。   段瑶却只是对着他的哥哥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转而便别过了头,去看一旁的谢行,他正沉默地低着头,一根一根温柔地摩挲着宁柯细白的手指。   最后用宽大的手掌托起那截皓白的手腕,在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引得宁柯又瞥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了小狗透着笑意的黑眼睛。   他心里想得却是,哥哥的手这么漂亮,要是戴上一枚戒指应该也很好看。   就是手腕有些太瘦了,摸着都能摸到骨头,以后自己要多做点好吃的盯着哥哥吃饭才行。   段瑶:……嘿嘿,真好嗑,她感觉自己现在就能写一万字同人文。   在此之前,她还真的觉得自己无法想象出宁哥这样的清冷大美人谈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毕竟宁哥平常虽然温柔和蔼,但却总是若即若离的,即便自家哥哥是宁哥最好的朋友,自己对于他的了解也是相当有限,是典型的高岭之花。   但是如今看来——他们和那些寻常的恋人也没什么区别。   萨拉也瞥了那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一眼,蓝色的眸子里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点羡慕,这才接着看向还困惑着的段原说道:   “以后我要是约瑶瑶出来玩儿你可不许拦着。”   “……”   段原的心里又涌上来一股心酸,好啊,连瑶瑶这丫头都比自己受欢迎……   “但是你要是对我们腾云的人不放心。”   萨拉抱着胳膊接着说道:“那你就也跟着好了。”   ……Σ(⊙▽⊙”a   段原骤然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萨拉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不管怎么样——   这都是万里长征胜利的第一步!   段原脸上不觉泛起了一点傻兮兮的笑,看起来和从前面对宁柯时候的谢行也没什么两样。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经过他们的人群依旧三三两两一起笑得开怀,只不过现在,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在市中心广场的街道对面,一辆路虎揽胜极光正安静地停在人行道边的车位上。   在驾驶座的单面玻璃后面,正有一对让人看不清什么神色的浅灰色眸子默不作声地看着街道对面的那几人。   因为亚洲和北美的时差问题,秦煜刚刚才在公司开完一场董事会,容廷因为城西的事在前不久接受了华国警方的审讯,虽然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指向他,他现在还是自由身——   但是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警方的监视,实在是让他的心情糟糕透顶。   所以他是在董事会的最后十五分钟才从线上会议里连线了过来,唯一的目的便是把秦煜臭骂了一顿。   容廷素日里对外的身份是名精明成功的政客,也是腾云幕后的董事长,说是在北美名利双收,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因为公众和政界的关注,他总是需要时时刻刻保证自己儒雅有风度,言语滴水不漏。   不过说到底,黑。道出身的家族背景让他即便外面装得再怎么像,也压不住那骨子里的那股凶匪气。   尤其还是在他的心情颇为不好的时候,就比如最近。   秦煜带着黑色小羊皮手套的手指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限量定制款瑞士军。刀。   那是两年前在城西的废弃工厂里,他从宁柯的口袋里顺出来的。   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把它保留得很好。   不过即便手上动作不停,他的思绪也还停留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容廷是如何把他贬低到尘埃里面的。   在他离场的时候,秦煜便看见了那个一直沉默立在容廷身后的,他的另一位兄弟。   安东尼奥,标准的西方人长相,有一对略有些诡谲的绿眼睛。   在切断会议连接之间,他对着电脑屏幕另一端的自己挑衅一般地笑了一下。   ……是了,腾云这个地方,尤其是北美总部,从不会缺少可以替代他的人。   他的那些所谓的兄弟,多的是比他更没有软肋,更加狠得下心来,也就自然更得容廷喜欢的人。   而自己呢……   秦煜那对灰色的冷淡眸子闪烁了一下,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窗外。   在街道的另一边,萨拉刚刚和宁柯他们告了别,正慢悠悠地走远了,低头看着手机,估计是想打一辆车。   而谢行正低头替宁柯整理着脖颈上的围巾,即便隔着一条街道,秦煜也能看出那男孩儿眼里的神色显然不应该是看自己兄长的眼神。   果然下一瞬,那那男孩儿便低下头,在宁柯的额前吻了一下。   秦煜的深灰色瞳孔骤然一缩,与此同时,便是心里漫上来一股不可忽视的酸涩感,以及一种没有来由的愤怒。   恨不得现在就推开门下车,然后把那两人扯开。   他原本以为,按照宁柯的性子,可能当场就会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巴掌。   或者即便没有那么严重,也至少是不会有好脸色的。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却好像重重抽了秦煜一个耳光。   那个在他记忆里向来冷漠平淡的美人,面对男孩儿但是举动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转而抬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发顶。   行为之亲昵,反应之自然,显然不是靠装出来的。   这个在秦煜印象里还停留在两年前那个青涩稚嫩,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男孩儿,已然长成了一个二十岁的成年男人,   终于把他年少时的梦想拥入了自己怀里。   ……他们在一起了。   一个令人不可置信,却似乎又并不出乎意料的结论。   秦煜不想再接着看下去,只是闭上眼,仰靠到了驾驶座的靠背上。   广场上的路灯十分明亮,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荡,即便隔着车门,也依旧能听见鼓点热烈的歌曲旋律。   看起来不过是西京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   而就在这一瞬间,秦煜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偷偷地在窥探别人的幸福。 第122章   其实秦煜向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自轻自贱的人。   即便他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在北美最为混乱危险的贫民窟度过, 即便后来母亲和妹妹相继离世,即便他身上也有着最为被欧美人厌恶的血液在流淌。   纵使如此,他也一直在为自己奋力撕出一条生路。   后来他被容廷看中, 成为了他那十几个养子养女中的一员。   尚且年少的秦煜视这件事为自己那并不幸运的人生的救赎和转机。   所以他自然拼尽一切想要令养父满意。   他聪明有天赋,冷漠狠厉, 孑然一身,是最让容廷满意的一个儿子, 所以自然而然地会被提携。   自此以后, 这头凶狠的狼便被裹上了西装,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了北美的上流社会。   即便那双从前在贫民窟时被无数次嘲讽唾弃的眼睛, 也会得到这样一句夸奖——「你有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时间飞逝, 好像就连秦煜自己都忘了, 他的内里其实是多么见不得人。   狼即便披上了人。皮, 他也依旧是一头狼。   所以后来第一次见到宁柯的时候,秦煜便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衣冠楚楚, 优雅矜贵,但却依旧难掩那烙入灵魂里的冰冷刺骨。   那次见面之后对这位昳丽温雅的华国美人的调查似乎也印证了他的这个印象——   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在孤儿院长到十岁,才被谢明珏收养。   那时年纪相仿的秦煜自然明白,他与谢明珏这位养父的关系并不会太亲厚。   他们两个人是多么的像啊?   一样是孤儿,一样没有幸福的家庭,被收养的前提是足够聪明乖顺,能挑得起公司的担子。   一样孤独,一样不幸。   他们本来就应该是一类人才对,以后走的路也应该同样无依无靠, 孤寂漫长。   但是为什么……宁柯现在比他要幸福得多呢?   秦煜看过谢氏的两次年会直播,谢明珏对他这两位儿子都几乎是一样的关照, 而且从这位父亲的眼睛里,那股骄傲和自豪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   明明都是收养的儿子,为什么就能这么不一样呢?   况且……秦煜原本还以为,那个小男孩儿被认回谢家之后,会像自己或者自己那些兄弟们一样,想要把公司的掌管权抓到自己手里。   他甚至还很认真地考虑过和那男孩儿合作,一起把宁柯逼到绝路上,迫使那素日里高傲矜贵的美人向自己低头。   那一定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只那时在他眼里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狼崽子胃口倒挺大,对公司没什么兴趣,对公司CEO倒是挺有兴趣的。   而且,他们还真的最后成为了一对恋人。   就像秦煜从前最嗤之以鼻,但却又依旧难掩渴望的那群普通人一样。   秦煜有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戴着羊皮手套的修长手指把掌心里握着的军。刀展开。   就着些微的路灯灯光,银亮色的刀身上登时便倒映出了那对暗沉沉的灰色瞳孔,那里面有些可能连秦煜自己都看不懂的嫉恨。   凭什么呢?   明明他们两人是如此的相似,就应该是一类人才对。   凭什么就单单自己一无所有。   ……   时间飞快地进入了初春,西京的气温终于开始逐渐回暖,冬日里干枯的树枝开始抽出新芽,在暖融融的春光下泛着清浅的绿意。   与此同时,便是城西区的科技园一期项目终于准备开始动工了。   原本老旧居民区的住户们都在西京市政府的协调下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方磊的妻子替她的女儿申请了谢氏的助学金,生活也逐渐走上了正轨。   但这也意味着宁柯的工作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大了起来。   因为几个州的罢工游行活动,近来北美的政局十分动荡,腾云国内的分公司情况又是一地鸡毛,甚至包括宁柯在内也没有人拿得准什么时候容廷这个疯子就会把火气烧到国内来。   更别说城西科技园的项目算是政府文件里的重点工程,没有人愿意拿它冒险。   所以近来的日子里宁柯都是直接在城西区的酒店里办公,方便工地上要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自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起初谢行对这件事并不知晓,因为西京大学的大二新学期开始了,随着专业课和月考的逐步增加,因为要顾及学业,他最近在学校的时间要更长。   但是他对于哥哥的任何事情都向来敏锐,最后还是在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打工人宋洋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这天午后的时候,宁柯刚刚和公司里的几个部门负责人一起同工地上的工人们吃了午饭,和他平时的餐食相比并不算什么珍馐美味,但也是谢氏免费提供的营养齐全,还包括牛奶和水果的工作餐。   在上一辈子的时候,宁柯掌管的集团承接过更多的工程项目,工地的管理情况比现在这个世界要错综复杂得多。   他在和谢行现在差不多的年纪接手这些项目,可也是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   而且并没有人愿意教他。   他的生父向来没有耐心只看结果,董事会也正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宁柯没有办法,便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亲自去工地的现场去学习去了解,直至最后彻底娴熟。   所以即便这些事不像是宁柯一个公司总裁应该做的,于他而言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所以等到宁柯回到酒店的时候,深色的风衣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尘土。   他把衣服挂到门口的衣帽架上,准备去浴室里尽快冲一个热水澡。   二十分钟之后,宁柯裹着浴袍光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味道。   他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正连着充电线的手机,打开之后才发现了满屏的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   宁柯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等看完了消息,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便骤然一缩。   他把手机随手丢到床头,快步走到了房间门口,一拉开门,就看见了正直愣愣站在自己面前的俊朗青年。   最近谢行一直都在学校,便没有穿款式太过正式的衣服,简单的卫衣外套和牛仔裤运动鞋,看起来和普通的男大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今天他看起来便是直接从学校的课堂里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的,因为外套拉链敞着,肩上甚至还甩着一个双肩背包。   房间门突然被打开,原本还在尝试打通第十几通电话的谢行被吓了一跳,但是抬眼一看见宁柯的脸便骤然回过了神。   谢行立刻紧张地把哥哥上下扫了一眼,发现人没受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等视线落在那光。裸玉白的纤细脚踝上的时候,原本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阿行,你来干什么……哎!”   谢行甚至没来得及回答这句话,就闷声弯下了腰,径自捞过宁柯的腿弯,一把将这身形纤瘦,还浑身香喷喷的美人打横抱到了自己怀里。   如今西京虽然已至初春,但春寒尚在,料峭的春风让谢行的外套上沾染了寒意,和宁柯那因为刚洗过热水澡还热乎着的身躯骤然相贴,把人凉得“嘶”了一声。   谢行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便步履飞快地走到了床边,把人抱到了床上。   宁柯还愣着,刚刚撑着床褥坐稳,谢行便把肩上的书包随手甩到了床边的扶手椅里。   然后坐到床尾,在宁柯略有些错愕的目光下径自单手撩开了圆领卫衣的下摆,然后用另一只手捞过宁柯那两条线条优美纤细的小腿——   把还泛着点凉意的脚底不容置喙般地按在了自己温热的腹部。   宁柯虽然也摸过谢行的腹肌,但是如今这样还是第一次,脚掌下便是紧实柔韧的肌肉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诱惑,轻轻顺着向上蹭了蹭。   但即便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对于火气正旺的青年来说也是很要命的。   谢行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眸子深处翻出来了一点惊涛骇浪般的墨色。   他伸出温暖宽大的手掌,略有些强势地握住了那纤细的脚踝,但是浓密的睫毛却垂了下去,硬生生敛住了那有些危险的眸色。   连带着嗓音虽然乍一听和平常一样是撒娇的语气,但却也抑制不住地哑了下去:   “哥哥——”   在感情方面钝感力很强的宁柯没听出来,只觉得面对自己带着点撩拨意味的动作阿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虽然他也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或者身材有多么吸引人,但至少阿行好像还挺喜欢的。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好像都还没有发展更亲密一步的关系。   宁柯生性寡淡,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怎么想过那些事,但是有了恋人之后就不一样了,彼此都是成年男人,难免会容易想东想西。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阿行对于和自己做更亲密一些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兴趣?   也确实,自己马上都要二十六岁了,奔三的人,可能着实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想到这里,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这才换了一个刚才谢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阿行,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下午还有课呢。” 第123章   不同于刚刚, 谢行这次其实听清了宁柯的问话,但是他也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要憋得爆炸了。   要是现在让他知道宁柯的想法,估计小狗都能委屈地哭出来。   哥哥压根什么都不用做, 就单单坐在这里,都能把自己勾得五迷三道。   更别说因为刚进门的时候自己的注意力是放在哥哥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这件事上, 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   哥哥刚洗完热水澡,裹着件略显单薄的浴袍, 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泛着点绯红色, 领口散着,优美的颈线和锁骨都清晰可见。   还有自己手里正握着的清瘦脚踝, 皮肤细腻光滑, 但又是那么纤细脆弱, 让人想好好护着, 但却也勾起一股无名的燥火。   ……不能把哥哥吓着了。   能让谢行还保持着冷静和清醒的几乎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了。   他深知自己对于哥哥的念想有多么强烈,但是野兽一朝出笼是很可怕的, 还极其不受控制。   尤其哥哥的身体也不算好,他生怕会把这琉璃似的人弄伤着了。   他现在已经在学着做药膳了,至少也得等自己把哥哥养得再健康精细一点。   谢行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等到自己的喉咙不那么干涩了,他才终于抬起那深处还暗沉沉的眸子,接着答道:   “我听宋洋哥说,哥哥这几天一直住在这儿。”   “……”   宁柯听出了谢行语调里藏着的委屈,像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说道:“宋洋这临阵倒戈倒是真够快的。”   “……这不怪宋洋哥,也是我逼他说的, 他没办法。”   谢行低声继续说道:“哥哥怎么不肯告诉我?”   “城西的工地这么危险,暗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哥哥就情愿自己一个人冒险吗?”   “……不是我亲自盯着我不放心,公司有宋洋在总是没事的。”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却好像并没有得到安慰,那双乌亮的小狗眼更委屈了:   “哥哥也不放心我吗?”   说到这里,他便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睫,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颤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却还在努力故作坚强:   “我知道的,我还不够优秀,哥哥不放心我也是应该的……”   “……”   虽然明明知道这小孩儿是在卖惨装可怜,但是如今宁柯却也看不得他难过,不管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回了被谢行的手掌松松握着的脚踝,拢着单薄的浴袍半跪到了谢行的面前,抬手托起了那张深邃秾丽的俊脸。   谢行顺势仰起头,看向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哥哥?”   宁柯低下头,安抚似的在谢行的唇瓣上吻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不是不放心你。”   “但是你最近课程和考试很多,我不想你因为公司的工作耽误你最喜欢的数学。”   两人在一起之后,可能因为面子薄,或者感情经验太过稀少,宁柯主动亲吻的次数极少,一般也都是谢行厚着脸皮讨来的。   所以这次谢行下意识便愣了一下,但是转瞬,那对原本还委屈着的漂亮眼睛便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因为宁柯半跪着的姿势,高度要比坐着的谢行高出一些,那形状优美的锁骨和锁骨下长年不见光的,白到晃眼的皮肤便和谢行贴得极近。   谢行的喉结几乎是下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高挺的鼻梁慢慢凑上前,拱了拱那有点碍事的浴袍领子。   沐浴露的香味立刻氤氲进了鼻腔,让人不觉有点晕乎乎的。   宁柯没注意到谢行细微的动作,他只是接着说道:“其实以后再给公司找一个代理人帮我也没什么不好……嘶!”   是谢行突然张嘴咬了那细白。精致的锁骨一口,把人吓了一跳。   宁柯不觉伸手惩罚似的掐了一下谢行的脸:“小狗吗?还咬人。”   谢行撇了撇嘴,不服输似的“汪”了一声,才重新直起身,细密地去啄吻宁柯的颈侧,那吻太轻太柔,感觉有些麻酥酥的。   “哥哥别找别人嘛。”他黏黏糊糊地说道。   “那些事我也都能做的。”   “……”   明明两人在说的是工作上的正事,但却莫名其妙被宁柯听出来了一种包。养小情人似的不正经的意味来。   他又掐了一下谢行的脸:“好好说话。”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和面前的美人退开了一点距离,说起来了正事:   “哥哥,我最近没在忙专业课的事情,是在忙一场全国竞赛,现在做得差不多了,我可以来帮哥哥了。”   闻言,宁柯略微蹙了下眉:“我记得你给我发过你的课表,最近课很多啊,你还有空去打比赛?”   谢行低头又牵起了宁柯的手,一边慢吞吞地把两人的手指牢牢扣住,一边才答道:“那些课我也不是必须要去上,都会了就可以不用上课了。”   “……”   哦,他都差点忘了,自家小孩儿在学业上向来是不会让人担心的。   宁柯模模糊糊记得谢行好像和他提起过,他现在不仅在修双学位,还在努力想要提前一年毕业。   “可是就算你有时间,你也应该没太接触过工地上的事吧?要我带着教你几天还不如我……”   “怎么会呢?”   谢行抬手扣住了宁柯那被浴袍绑带系住的清瘦腰肢,几乎一手就能完全覆住。   他微微歪着头说道:“我初中的时候,我母亲在工地上坐过半年的杂活,我那时也想替她分担一些压力,所以……”   “也瞒着她学过不少东西,也干过不少活,工钱记进我妈的工资里,哥哥不用担心的。”   听了这话,宁柯没关心谢行到底学过什么,倒是蹙了起眉,素日里温和的语气里难得有了些不悦:   “哪家公司,怎么还用童工?不知道是违法的吗?”   谢行没想到宁柯第一反应是这个,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只觉得哥哥好可爱,他凑上去轻吻了一下那双透着点不赞同的桃花眼,把睫毛都亲得剧烈震颤了一下。   “不怪他们,我初中的时候就快一米八了,说是成年人也没人会不信的。”   “……”   但是即便如此,宁柯还是不觉有些心疼,还没上高中的小孩儿,肯定比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瘦,怎么能干重活呢?   段原在那个年纪,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宁柯抬手怜爱地摸了摸谢行的发顶,却也知道他现在不需要什么安慰或者怜悯,便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真要替我去?”   谢行点点头,抽出了自己握着宁柯的手,环抱住了面前的美人:“这种外勤本来就应该我这个男朋友来做的,怎么能让哥哥来呢?”   虽然他没说,但其实谢行还是有点奇怪,他记得哥哥自小就是接受的精英教育,自己见他的第一印象也是轮不染尘埃的天上月。   但是细细接触起来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是一点名门公子的架子都没有的。   宁柯不知道谢行在想什么,只是心里突然有股酸涩。   他从前孤身一人走了那么那么久,其实还是会累的。   但是现在,有人会对他说让他歇一歇,自己会替他接着走下去。   “好,那就麻烦我们阿行了。”   ……   不得不说,自从谢行接替了这份工作以来,宁柯就要轻松不少。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回到公司处理工作,把城西全权丢给谢行处理。   但是他还是想多陪陪自家小狗,平常便在酒店处理工作,倒是在这个时局动荡的阶段难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不过这一天,谢行他们团队的竞赛项目刚刚被通知进了华国的决赛,他需要回学校和队友们讨论一下下一步的策划案改进问题。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宁柯一个人待在城西,便把一直驻守公司的宋洋叫了过来。   不过他到底不经常来城西,对这边的路也不熟,所以这天下午宁柯刚刚处理完工作,就接到了宋洋的电话,说自己开车去加油站开迷路了。   这倒也并不能怪他,先不说宋洋在陌生的地方有点路痴,很依赖导航。   城西区本来也是西京刚刚开始开发的城郊,甚至还有许多公路没有修好,车绕着绕着就可能开进野地里。   网络也不算好,导航不管用,甚至宋洋打过来的电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宁柯虽然对这边的地形要更加熟悉一些,但是没有准确的定位,也只能根据宋洋的描述大概估摸一个方位。   他从酒店借了一辆丰田,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兜了好几个圈子找到了宋洋开的辉腾。   这里其实就是谢氏工地后方一两公里的荒地,但从前在这个世纪初的时候还是农田,所以现在还保留了些农作物,不过已经杂草丛生,还有不少低矮的灌木。   红砖垒成的断墙在草丛中十分突兀,但却又更显荒凉。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初春时天又黑得很早,此时光线已经昏暗了下来,周围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野鸟的鸣叫。   辉腾的前车灯没有亮,所以看不见车厢里面的情况,宁柯开到距离十几米远的时候便下意识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踩了刹车,推开车门锁了车之后便向静默无声的辉腾走了过去。   马丁靴踩在不知积了多久的枯枝落叶上面,发出来了咯吱咯吱的轻响。   “噼啪”一声响,是宁柯的鞋跟碾断了一根树枝。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走到了驾驶座的位置。 第124章   驾驶座的车窗是摇上去的, 把车内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   但是即便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辉腾里也依旧没有动静。   以宋洋平日里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安静的。   所以要么是车里没有人, 要么——便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宋洋总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   宁柯第一次觉得这单面玻璃也并没有那么好,因为他现在对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无所知。   周遭还是那么寂静无声, 天色也好像又暗了一点下去,落日的余晖稀薄微弱, 白日里野鸟清脆的鸣叫也变得诡谲刺耳起来。   宁柯上辈子时向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不会信什么鬼神之说。   但是自从重生穿越到这个小说里的世界了之后,他对这些事也就逐渐有了敬畏之心。   今年大年初一清晨的时候, 他甚至还跟着谢明珏和严姝一起爬山去了西京最大的慈安寺上了一柱头香, 还捐了点香火钱。   而此时, 宁柯就感觉自己那常年平静如水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着。   但宁柯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头脑的冷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探进风衣口袋里摸着手机的电源键, 打算万一情况不对就拨紧急呼叫。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用指骨叩了叩驾驶座的车窗:“宋洋?”   没有动静。   只有旁边灌木丛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鬼使神差般的,宁柯蓦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一片杂草丛生的低矮灌木。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漆黑一片,不时枝叶摇曳,但是看起来一切如常。   宁柯的眉毛不觉蹙了起来。   奇怪……他刚刚明明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因为神经太紧张而导致的幻觉吗?   宁柯的眉毛蹙得更紧了,他重新回过头,破釜沉舟般地微微俯身握住了车门把手。   他本来没指望能够打开,但是没想到轻轻一用力, 辉腾的车门便骤然被拉开了。   车里有人——   宋洋还坐在驾驶座上,不过看起来倒像是睡着了, 头歪到车内副驾驶的方向,面色在傍晚的光线里显得有点苍白。   宁柯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跳好像变得更快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想去探一下宋洋颈部的脉搏,但是手指刚伸出一半,宁柯就感觉自己的后脑撞上了一块冰冷坚硬的金属。   “别担心honey,他没死。”   是秦煜的声音。   宁柯呼吸一滞,甚至感觉原本还狂跳着的心都停了一瞬。   揣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第一时间就要去按手机侧面的电源键,但是秦煜的速度却同样快——   宁柯的腕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是身后的秦煜隔着冰凉的皮质手套死死握住了他清瘦的手腕,力度之大,宁柯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好像要脱臼了。   秦煜的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那薄白细腻的皮肉,把人激得全身都颤了一下。   宁柯忍住了那想把人甩开的冲动,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这才淡声说道:“他怎么了?”   秦煜和他的距离似乎比宁柯预想之中还要近,他能感觉到秦煜鼻间呼出的热气扑到了自己的耳后,让人不觉想起了正打算把猎物一击毙命的野兽。   闻言,身后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把右手完全搭在了宁柯的脊背上。   因为这样的姿势,宁柯便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支冷硬qiang管的存在感,顺着后脖颈抵着自己的后脑,让人脊背冰凉。   上一辈子的时候,宁柯在国外也玩过qiang,按照现在体会到的触感和重量来看,那不是模型,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手qiang。   即便这里并没有监控,但是只要自己活着出去,秦煜他在国内非法持qiang的罪名便是成立的。   ……他是疯了吗?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这么关心你的特助吗?”   秦煜左手还掐着宁柯的手腕,把人扯了一下牢牢扣到自己身前,面对宁柯的问题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轻嗤了一声才接着答道:   “他没事,只是晕了而已。”   宁柯虽然厌恶极了秦煜,但是也了解他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说谎,便终于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没有牵连到无辜的人之后,让头脑冷静下来似乎就变得容易多了。   宁柯微微侧过头,瞥见了身后秦煜黑色大衣的一角。   “等了我很久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刻意挑了谢行不在的日子,可能网络信号不好也是他下手干扰的,如此精心的一场谋划,不可能毫无目的。   闻言,秦煜轻笑了一声,微微垂下头,越发凑近了那张总是莫名让他痴迷的昳丽温雅却又如霜似雪的面孔。   “只要乖乖跟我走,你的助理就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秦煜又不禁“啧”了一声:“不过当然了,你也大可以像上次时一样赌一下我到底有没有装子弹,又或者……”   “这次我敢不敢开枪。”   他说话时的语调颇为慢条斯理,就像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一样优雅却又阴测测的。   被缠上便躲不开了。   但是不得不说,秦煜真的拿捏住了宁柯现在唯一的弱点——   从前的时候,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自然敢赌。   就算明知道秦煜对自己是有点兴趣的,舍不得真的杀了自己,他也会觉得这烂命一条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也是个疯子啊。   可是如今不一样——   因为宋洋在这里。   他和自己截然不同,他在秦煜眼里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无用的人,而宁柯从来都不会让别人替自己冒险。   以及……他现在还有阿行了呀。   那么可爱黏人的小狗,跌跌撞撞走了那么久才得到自己的一句应允,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想着怎么对自己好。   宁柯怎么可能忍心丢下他。   但是……他又确确实实不想这么轻易地向秦煜低头。   “跟你走?”宁柯终于轻声问道。   “你也是打算赌我会不会答应吗?”   宁柯一边嗓音平淡地说着,脚下却又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试探着,直到和秦煜的皮鞋鞋尖微不可查地相碰。   他在估摸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和方位,其实只要自己的速度足够快,把这把枪夺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我赌你会答应的,honey。”   “是吗?”   宁柯漫不经心地答道,但是与此同时,他脚下却也已经移到了秦煜的两腿中间。   然而,甚至还没等他采取任何行动,秦煜就蓦然松开了原本牢牢握着他手腕的手指。   他用力握了太久,以致于腕部都有些麻木没有知觉了。   宁柯被他的动作弄得下意识一愣,一时之间竟然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   然而就在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宁柯就骤然感觉自己颈侧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去。   他甚至还没看见这东西是什么,就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瞥见了身后的秦煜那双冰冷却又带着点调笑的灰眼睛。   好似已经彻底看透了刚才自己的那点心思。   秦煜手里还握着qiang,但还是一把揽住了此时已经毫无知觉的宁柯。   他单手搂着那截清瘦的腰,低头看着那张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漂亮面孔,半晌终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   “砰”的一声巨响,谢行一把关上了牧马人的车门,这是今年他二十岁生日宁柯送他的另一件礼物。   他爱不释手,甚至开去了学校。   谢行大步走向距离他前方几米远的熟悉的辉腾,敞开的车门边站着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宋洋。   夜晚寒风呼啸,把谢行脖颈上的羊绒围巾都吹得飘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谢行终于在宋洋面前站定,几乎是颤着声音问道。   他情绪太过于激动,以致于连平时对宋洋的敬语都忘记了说。   “你说哥哥来找你,但是哥哥不见了?”   宋洋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称呼的问题,他垂着头,强迫自己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我在加油站的时候定位都还是好好的,但是开出去绕了一两公里就突然失灵了,然后我就在原地等宁总。”   “本来我就是坐在驾驶座上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晕过去了。”   “绝对不是睡着,小少爷,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睡着的!”   他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指着牧马人旁边的丰田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那辆应该是宁总开过来的车,不过我还没碰过。”   “小少爷……”,宋洋说了一连串话,终于试探着问道:“您给宁总打电话打通了吗?”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凡谢行要是打通了的话,现在他也不会在这里了,   谢行自然没有回答,他随便瞥了一眼辉腾降下一半的车窗,便转过身,大步走向丰田,一把拉开了紧闭的车门。   几乎是一瞬间,谢行就知道了宋洋确实没有猜错,原本还抱着点希望的心是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对哥哥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每一瓶常用的香水或者沐浴露他都熟悉。   这确实是哥哥开过的车。   谢行有些艰难地眨了下眼睛,几秒钟之后才哑声说道:“……这是绑架。”   “……”   “小少爷,我们要报警吗?”   谢行一时没有回答,他扶着车门有些无力地蹲下身,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追悔莫及。   偏偏就是今天,偏偏就是自己回学校的这一天   他为什么要打这个破比赛,明明知道最近西京不安稳,怎么能放心哥哥一个人在这边?   “啪”的一声响,他猛得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第125章   “小少爷?!”   宋洋被谢行的动作吓了一跳, 一时也不站着了,直接小跑到谢行身边也蹲了下去,顺便握住了谢行刚刚抽过自己一巴掌的小臂。   “小少爷, 您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   谢行偏过头嘶声吼道,一下就把宋洋吼愣住了, 因为谢行那对平常向来古井般无波无澜的黑眼睛,此时却有些发红, 充满了悔恨和无助。   就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   “对不起小少爷, 都是我的错。”   宋洋松开了握着谢行小臂的手,垂眸盯着被车灯照亮了的土路低声说道。   其实跟着宁总这两年, 宋洋也知道自己不是全方面都符合宁总要求的一名助理。   有时候犯了错也要靠宁总担待。   要是自己早早被炒了鱿鱼, 说不定今天宁总就不会出事了吧?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静默, 只能听到风声簌簌。   谢行看了这名年轻的特助好几秒钟, 才终于移开眼,抬手抹了一把脸, 垂眸低声说道:   “抱歉宋洋哥,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好像莫名让谢行冷静了下来。   他抬手扶着丰田的车门挣扎着站起身,“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回过头去仔细看这条被两辆车的车灯照得恍如白昼的泥土路。   路面平整,有不少的碎石块和枯枝落叶,但是并没有打斗过或者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你刚才说……报警。”他低声说道。   “对。”   听见谢行转移了话题,宋洋也连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他站起身站到谢行旁边,接着说道:   “尽快报警立案就能快一步进入调查程序,宁总的危险也能少一分。”   说着, 他便要摸自己西装裤口袋里的手机。   “可是你有证据吗?”谢行突然出声问道。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辉腾轮胎下的路面上,嗓音沉沉。   “啊?”   宋洋刚刚打开手机, 听见谢行的话便又愣住了。   “成年人失踪24小时以内是不能立案的,除非失踪人员确信存在人身安全。”   谢行像背法条一样说道,紧接着便别过头看向宋洋:   “可是宋洋哥,你今天连哥哥的面都没有见到,先不说你怎么证明你今天下午不是自己睡着,连哥哥今天到底有没有来这里我们都没有证据。”   “……”   “可是小少爷……”   宋洋半晌才终于艰涩地开口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确定这是宁总开过的车了吗?”   “那是因为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   谢行眉眼沉郁地说道:“虚无缥缈的香味并不能让人信服,况且这味道和酒店供应的香氛和沐浴露气味是一样的。”   ……小少爷,你是非要在这种时候也要秀一下恩爱吗?   别人闻不出不一样,只有你能闻出宁总的气味是吧。   “那……我可以去做血检!”宋洋接着说道。   “血检?可是现在国外市场多的是各种无色无味的吸入式麻醉剂,很快就能被身体代谢……”   说到这里,谢行却突然停下了,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宋洋的脸,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   宋洋被这眼神看得打了一个激灵,他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小少爷?”   “国外……”   谢行喃喃低语道。   此时脑子已经短路了好久的宋洋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少爷是在说……腾云吗?”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谢行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才重新掀起眼睫问道:“我记得最近容廷的麻烦事挺多的。”   话题转移得有点快,但宋洋怔了一下便点头应道:“是的,最近因为罢工游行活动,北美政局不稳,也有不少人想要弹劾他。”   “……所以他顾不上国内的事,那就只能是秦煜了。”   提到秦煜的名字,谢行脸部的一块肌肉便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好像是在拼命忍耐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秦煜是喜欢哥哥的,所以至少现在哥哥的基本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即便这是唯一一件在如今这种糟糕透了的情况下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谢行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憋屈。   就好像小狗好不容易叼回家的老婆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谢行定了定神,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丰田的车标,直到这时头脑才终于清醒起来:   “这么普通的车型不是哥哥的品味,应该是从酒店借的……”   “……我知道怎么和警察说了,报警吧宋洋哥。”   ——   “现场确实提取到了三种不同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脚印,有两种是属于你们两位的。”   “但是第三种……我们现在只能确实属于一位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男性,至于具体身份,还要等现场指纹提取完成之后送回技术部分进行鉴定和比对。”   此时是四十分钟之后,谢行和宋洋被拦在城西区警方拉起的警戒线之外,昏暗的夜色被红蓝相间的警灯照亮,一旁的民警翻着手里的笔记本说道。   “我们联系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宁先生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登记借用了这辆丰田,这之后便失去了行踪。”   谢行原本一直沉默着,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说道:   “可是我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这件事的主使是谁。”   闻言,民警不觉叹了一口气:“我很理解您的心情,谢先生。”   “不过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也不能随便出警。”   “……那要是找不到证据,就算我哥哥倒霉吗?”   谢行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警察说道。   “……”   “就算没有证据,我们也会对秦先生进行传唤的,但是问题在于……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对他进行扣留。”   “不仅意义不大,甚至还可能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   谢行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过身向自己开过来的牧马人走去。   “小少爷?”   宋洋愣了一下便赶紧追了上去:“小少爷,你去哪?”   谢行一时没有回答,他一路走到车前,最后扶着车门把手站定:“秦煜那种人,有千百种办法从警局脱困。”   “我们得先找到点线索才行。”   闻言,宋洋不禁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高大俊朗的青年。   他还记得,一年之前宁总出车祸的时候,小少爷还是一个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大脑一片空白的青涩少年。   甚至还需要段瑶小姐拉着才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短短一年的时间,居然就能让人成长得这么快吗?   现在大脑一片空白的人变成了自己,毕竟当时入职的时候,前辈也没告诉他特助还需要做侦探的啊?   “……可是小少爷,他不会承认的。”宋洋不禁皱着眉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们得从别处入手。”   谢行猛地拽开车门,在坐进驾驶座之前对着宋洋说道:“我需要萨拉·帕特里克的联系方式。”   ……   宁柯的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全身酸软无力,活像刚刚跑了一个五公里回来。   颈侧还残留着不容忽视的刺痛感。   这种感觉通常只有他在前一天晚上吃了安眠药的时候才会有。   ……天杀的秦煜,居然还用麻醉针搞偷袭。   宁柯挣扎了好久才勉强掀开眼帘。   现在他整个人都陷在了柔软的被褥里,干燥又温暖。   房间的光线十分昏暗,好像是生怕刺痛了久睡初醒的人的眼睛。   但是他还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才逐渐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刚试探着动了一下手指,却突然从一旁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沉郁的男声:   “醒了?”   “你这身体是不够好的,我算的麻醉剂剂量是只打算让你睡几个小时的。”   “没想到你生生睡了半天,我的医生还给你挂了一袋葡萄糖。”   “……”   宁柯别过头,在他床头边贴着墙壁的位置摆着一把天鹅绒扶手椅。   秦煜一身深灰色的笔挺西装,正双腿。交叠着坐在上面,十指交握搁在膝头。   面上的神情分明是用来探视病人的温和神色。   ……两面三刀。   宁柯反手撑着床垫坐起身,注意到自己右手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显然是刚刚拔了注射针头没有多久。   他琥珀色的瞳孔盯着秦煜的灰眼睛,静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闻言,秦煜却是耸了耸肩膀:“我并不想要什么。”   他倾身向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碰一下这面色苍白的美人的脸,却被宁柯厌恶地偏头避开了。   不过秦煜似乎并不在意,他微微歪了下头,收回手接着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   要是谢行对他说这句话,可能宁柯会觉得可爱而心生怜惜,说不定小狗还会得到一个主动的亲吻。   但是这句话是秦煜说的,他就只会觉得虚伪恶心。   “滚。”宁柯淡声说道,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排斥。   秦煜却不禁轻笑了一身:“我们宁总骂人的话总是就这么几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活了二十多年,他听过的更难听更刻薄的话要多的多。   ——肮脏的杂种,连狗都不如,和他那个母亲一样。   就宁柯这点水平,在秦煜看来一丁点攻击性都没有。   他又越发凑近了宁柯,仔细看着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透漂亮的眼睛,好像是要把它们深深烙刻进心里。   半晌,他才终于轻声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感觉我疯了,honey。” 第126章   欧美人的性格相比于华国人总是要更外放一些, 不管是对熟人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以致于“honey”这样亲昵的称呼也不算罕见。   从前宁柯在北美读书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会这么叫他,男生女生都有。   但是秦煜这么叫显然并不会让宁柯高兴,他终于还是没顶住教养的约束,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疯不疯和我有什么关系?有病就去治病,我记得我应该和你说过西京最大的精神病院怎么走。”   宁柯并不怎么会骂人, 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有点毒舌。   所以这些话对于秦煜来说趣味性要远远多于攻击性,他听起来只会觉得有意思。   于是秦煜不觉轻笑了一声, 重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接着说起来了另一个话题:   “宁柯啊,自从两年前开始, 不论是我还是……我父亲, 都在你手底下吃了不少亏。”   “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事, 但是我父亲不一样, 他现在对我很失望。”   秦煜端坐在那华贵的天鹅绒扶手椅上,嗓音平淡, 灰眼睛里却莫名地带着几分笑意。   好像他说的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宁柯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他心中突然觉得有几分古怪——   秦煜现在给他的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   就好像对任何事都有一种疏离的漠然。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和他上辈子时一样。   秦煜似乎并不关心宁柯的回应,他接着说道:“现在北美政局不稳,再加上华国警方的监视,我想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太久安生日子了。”   “……”   宁柯垂下眼帘,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也敛住了那对极为迷人的桃花眼。   半晌他才接着开口说道:“所以你说这些, 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你过得安不安生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秦煜唇角不觉勾起了一个寡淡的笑:“其实很简单。”   “我想现在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宁柯。”   “比如把你留在我身边,然后……”   “讲一个我想讲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   不同于华国,北美没有很完善的社会救助机制,所以贫民窟与富人区相比,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   那一年纽约的秋天似乎格外冷,天色暗沉,阴雨连绵,在贫民窟崎岖不平的路面上积起了不少水洼。   衣衫褴褛的男孩儿身形瘦削,但单薄的上衣下面却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团东西,被几乎能看见骨头轮廓的双手牢牢护着。   他踩着水坑一路狂奔,边跑边回头看,直到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只野猫绊倒——   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到了坑坑洼洼的巷道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水花。   但是他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挣扎着半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   然而下一瞬,却骤然被一只脚踩在了后背上,又被重重地按了回去。   肋骨与冷硬的地面相撞,痛得钻心。   他没忍住闷哼了一声,但那对尚还青涩的灰眼睛里却并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只有几近于漠然一般的平静,就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   那只脚在男孩儿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又碾了碾,抑制不住地透露出了一股得意。   「狗杂种,你跑得还挺快。」   「说,去白人区干什么去了,偷东西?」   身后的少年嗤笑一声,终于挪开了脚,抬手一把揪住了男孩儿的后脖领,挨近了说道:   「果然和你那个吉卜赛亲妈一样,是个天生的小偷。」   「不过……」   他话锋一转,尖刻的绿眼睛里透着点狡诈的光:   「小贱种,你要是把东西分我们一点,我们今天说不定就放过……啊!」   毫无防备的,男孩儿猛地别过头,张开嘴死死咬住了少年的小臂,锋利的犬齿蓦的嵌进了皮肉里,让人发出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终于松了手,趁着这个空当,男孩儿一骨碌从少年身下爬了起来,抱着怀里的东西直直窜了出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徒留身后的少年龇牙咧嘴地扶着渗着血丝的手臂,对着地面上啐了一口。   「该死。」   男孩儿沿着贫民窟崎岖的巷道一路七弯八绕,终于跑到了一幢摇摇欲坠的破烂木房前。   身上单薄的衣服刚刚被水坑里的雨水打湿了,秋风一吹便冷得刺骨,但是男孩儿好像并不在意。   他推开几乎已经有些腐朽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   屋内跪坐在床边的女孩儿闻声回过了头,那对灰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哥哥!”   男孩儿的脸上一改方才的冰冷淡漠,唇角勾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他关上房门,走到女孩儿身边,抬手温柔地揉了揉那乌黑色的长发:“嫣嫣。”   “哥哥今天去哪里了?”   男孩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望向床榻的方向:“妈妈今天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他说,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此时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为瘦削的女人,身形几乎完全隐没在一条单薄的毛毯下,细看过去才能看出那一头同样是乌黑色的长发。   不过色泽黯淡无光,显然主人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今天还没醒过。”   说到这个话题,秦嫣似乎就失落了下去。   她抿了抿唇,似乎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翻出来了几枚硬币,还有一小卷毛边的小面额美钞。   她把钱捧到男孩儿面前,嗫嚅着说道:“药店还是不肯卖药给我们。”   “……”   “没事。”   男孩儿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面色依旧平静如常,只是把钱塞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顺着上衣下摆掏出了自己护了一路的东西。   是他从白人区的垃圾站里翻出来的一些临期或者已经过期了的吃食。   袋装三明治,几盒罐头和麦片。   他把那对吃的全部推到了妹妹面前:“吃吧。”   “我明天再去药店试一试。”   听到这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宁柯却是眸色微滞。   ……他在北美的读书的时候,似乎接触到的都是上层社会,还未曾想过,原来有一些对所谓血统的歧视是已经深深刻入这个民族骨子里的。   “不过第二天我到底没这机会了。”   秦煜平淡地说道:“因为那天晚上——我的母亲便去世了。”   “又过了几年,我的妹妹也走了。是在学校的时候被几个白人小孩儿推下了五楼。”   “校方甚至还想隐瞒这件事,没有叫救护车,直接把她丢到了隔壁的消防通道里,那天也下了雨。”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但是那时我没有能力也没钱去打官司,就只好把她抱走,埋在了一片河边的荒地里。”   那对已经褪去了青涩的灰色瞳孔此时平静如水,就好像这是一段属于局外人的故事。   也许,在十余年前,他埋葬的不仅仅是他的妹妹秦嫣,还是那个单纯的,对这个世界有过向往的少年的灵魂。   “后来我被容廷收养,也找到了那几个小孩儿,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甚至死前还哀求过我饶他们一命。”   说到这里,他不禁嗤笑一声:“真是可笑,从前也没见他们饶过我妹妹。”   昏暗的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宁柯半靠在床头,因为浑身没有力气,所以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他的眉毛还蹙着,琥珀色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他也许已经早早过了会被故事打动的年纪,但是……   他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秦煜微微侧过头,对着宁柯微笑着:“我从没和谁说起过这段故事,但是今天,我很想讲给你听,honey。”   他倾身上前,细细看着宁柯的脸,半晌才终于说道:“说这么多,我只是很想问你……”   “我们明明是这么相像,都是被命运抛弃过的孤儿,为什么你比我要幸运得多?”   “总是有人会爱你。”   “……”   宁柯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垂着眼睫,一时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而下一瞬,他的下颌却蓦然被秦煜牢牢掐住掰了回去,直直地对上了那张冷淡的深邃面孔。   宁柯猝然一惊,猛地抬手反握住秦煜的手腕,但即便他用力到指尖发颤,也没把秦煜推开。   “干什么?”他咬着牙问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许这段故事也不能让你动容,宁柯。”   “但是,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亲爱的。”   秦煜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   听见这句话,即便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宁柯还是怔了一下。   秦煜不禁轻笑了一声:“还记得方磊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奇怪过,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弱男人,是怎么顶住我父亲的压迫没有销毁他亲手杀死他父亲的证据的?”   “……”   关于这件事,阿行之前也和他说过,其实他也奇怪过,但是总而言之这个结果是有利于他们的,他便也没太纠结。   如今再次被秦煜提起这件事,宁柯微微蹙起了眉:“你……”   “因为是我让他保留证据的,只为了有朝一日有机会能把我父亲供出去。”   “我这几年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只想盼着他早点完蛋,当然了……”   “也许我也会跟着完蛋,但是没关系,活着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现在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是你啊,亲爱的。”   宁柯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他眸色复杂地看着秦煜几乎是带着点笑意的灰色眸子,一时好像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人性好像真的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他好像从来都没看懂过。   “……你疯了。”宁柯终于轻声说道。   “是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秦煜笑着说道:“但是逃避不太有用呢亲爱的,我还是很想听一个你的答案。”   在这一瞬间,宁柯的脑子里好像划过了很多东西。   从前被父母辱骂贬损过的自己,被以为可以信任的朋友下药的自己,还有最后那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自己。   最后,却是想起来了一对看着他时总是充满眷恋和爱意的黑亮眼睛。   “……”   “因为我还会爱人。”他终于轻声说道。 第127章   西京市国际机场。   萨拉刚刚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的玻璃闸门, 行色匆匆,即便脚上还蹬着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也是一路小跑着的。   她不同寻常的,银白色的头发在身后飘摆, 裙裾飞扬,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她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街边停着的一辆底盘颇高的牧马人, 越野的车型在一众家用轿车中十分显眼。   她几乎是刚刚走到车边,后座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束火一般热烈的红玫瑰, 然后下一秒, 便在花束后面冒出来了段原的脸:“欢迎回西京,萨拉小姐。”   “……”   萨拉不觉翻了一个白眼, 绕开后门把行李箱甩上已经打开的后备箱, 又“砰”的一声关好, 便上了牧马人的后排。   她顺手接过段原手里那捧玫瑰花, 看见驾驶座的谢行时终于急急开口说道:   “我最近一直在西南出差,不过秘书部这边说秦煜这两天没有什么异常, 在公司的工作和日常生活都很正常。”   谢行微微闭了下眼,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脖颈上挂着的项链,这才说道:“和我预想的情况差不多。”   “如此一来,他便不可能把哥哥带到很远的地方,要么是腾云的附近,要么……”   他抿了下这一两天来几乎是滴水未进的干涩的唇角,这才哑声接着说道:“腾云有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吗?”   “有是有,但是……”   “谢行,你就这么确定是他做的?他向来谨慎,做这种事就是相当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一旦败露……那是要坐牢的。”   “……我不懂疯子的想法, 我也不想懂,我只是想把我哥哥带回来。”谢行说道。   “……”   “萨拉小姐, 现在该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闻言,萨拉不觉攥紧了手里的花束,她沉默着,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看见了谢行的脸——   那对漂亮的黑眼睛下面是明显的乌青色,下颌上也冒出来了一点胡茬。   虽然如此的不修边幅并不会影响这张脸的俊美,但是还是不同于往常的狼狈和憔悴。   ……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萨拉闭了下眼,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几秒钟之后,她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她抬手系好安全带:“走吧各位,现在最好别浪费时间了。”   ——   宁柯感觉他还是低估了自己肠胃的脆弱程度。   上辈子身体还算得上是健康的时候,他是真的能做到千杯不醉。   但是如今,他刚灌了几口威士忌就感觉胃里好像有烈火在烧,痛得钻心。   秦煜关着他的这间房间明显是地下室,因为没有开窗户,前身可能是一间酒窖,因为现在也有一整面墙都是酒柜。   里面都是一瓶瓶陈年的洋酒,不少看起来还很可能是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价值不菲。   宁柯并没有被秦煜限制人身自由,至少还能在这个房间里随意走动。   不过因为没有窗户和时钟的缘故,他对时间的概念便十分模糊。   但是无论如何,宁柯都不是会轻易低头妥协的人,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自由拱手让人——   他需要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   没有手机电脑,更没有网络,那这唯一的媒介,便只有秦煜上次和他说话时随口提过一句的他的私人医生。   宁柯现在半跪在欧式的深色长绒地毯上,细白的手指用力撑着地面,拼命挨过腹部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   疼出的冷汗顺着优美脆弱的颈线滑了下去,甚至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其实宁柯原本不是想故意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他只不过是想喝一点烈酒晕乎一会儿。   但是显然,他被中药还有谢行做的饭菜精心调养了许久的肠胃受不得这么突然又剧烈的刺激。   全身都痛到发颤,眼前一阵一阵得发黑,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宁柯知道这个房间里一定有微型监控,方便秦煜在工作的时候观察自己的动向。   这还是宁柯头一次希望他能快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但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宁柯也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上一世时,他是会为了灵魂的解脱而毅然决然跳江的人。   到了如今这个世界,他也不会是轻易束手就擒,等着别人来拯救自己的人。   况且,现在外面肯定还有一只小狗急到发疯。   就在他眼前一片漆黑,快要彻底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毯上的时候。   不远处骤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板被“砰”的一声撞开:   “宁柯!”   ——   “腾云的地下一层我去的次数不多,那里是尖端科技研发中心,主攻的方向是生物医药,都是些腾云还没有面世也不成熟的新技术。”   “不过……”   萨拉说到这里便蹙了蹙眉,从自己的斜挎包里翻出了个没拆封的口罩递到了谢行手里。   此时谢行已经把车开到了腾云集团大门对面的停车场里,萨拉坐到了副驾驶上和他说话。   “我在公司里的权限比秦煜和其他董事要低一级,所以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带你们进去。”   “……没关系。”   谢行接过萨拉递过来的口罩,拆开包装袋,把口罩戴到脸上,遮去了那张十分显眼的俊美面孔,只露出了一对冲击力很强的漂亮黑眼睛。   “先进去再说。”他在口罩的遮挡下闷声说道。   谢行说到这里,又转过身去和正坐在后排的段原说道:   “段原哥,我和萨拉小姐进去就好,麻烦段原哥在这里等一会,如果……”   他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如果我们太久没出来,段原哥就帮我们报警吧。”   五分钟之后,萨拉带着谢行踏进了腾云的大门。   谢行在媒体上出现的次数不算多,再加上现在脸上还戴上了个口罩,所以没有人认出他。   只是有些员工在和萨拉打过招呼之后会好奇地瞥他一眼,不过也没有多问,似乎只当他是萨拉的一位客人。   谢行沉默着跟在萨拉身后,一路走到了私人电梯口。   萨拉用自己的指纹开了电梯门,两人一起下到了地下一层。   饶是谢行一向对于腾云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也不觉猝然一惊。   和他预想中昏暗神秘的模样不同,这里赫然是一座宽敞明亮的研发中心。   走廊两侧都是装有单面磨砂玻璃的实验室,不时能看见人影晃动。   但是萨拉并没有在任何一间实验室门前驻留,而是带着人径直向里走。   “前面还有一道门,也是指纹识别,那里是腾云隐密性最好的地方,连我也没去过。”   “我们的父亲信一些华国的风水,所以在国外的时候,他在拍卖会上拍下过不少华国的宝贝,我们来西京的时候坐私人飞机一起带了过来。”   “现在应该都放在那里,如果秦煜想在腾云藏人,那就只能在那里了。”   闻言,谢行没忍住撇了撇嘴,容廷做过那么多丧心病狂的龌龊事,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信风水的。   真是可笑。   “但是问题也同样出在这里。”萨拉不觉有些忧心地说道。   “因为我没来过,所以我不知道我的权限可不可以……”   萨拉边说边带着谢行转过走廊转角,然而下一瞬,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哦,萨拉小姐,很高兴见到你,迷人的姑娘。」   面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性,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但是头发却已经秃了一半,鼻梁上架着眼睛,说着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看见萨拉的时候便友好地笑了。   萨拉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颔首:「上午好,亚当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啊,今早容先生想要托我在这里看一下,我就顺便多逛了逛。萨拉小姐怎么也来了?还有,这位是……」   他询问地望向了萨拉身后的谢行,隔着口罩,他便只能看见那一对黑亮的眼睛。   不过显然也不是熟悉的面孔。   「这位是……一位想要和我们合作的朋友,也是主攻医药方面,我便带他随便走走。」   萨拉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别人,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了一个理由。   但是这个叫亚当的男人好像也没起什么疑心,和萨拉随意寒暄了几句就打算离开了。   毕竟萨拉好歹也算容廷的养女,在公司里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在此期间,谢行一直沉默着站在萨拉身后,但是大脑却在无声地高速运转。   这男人和容廷认识,还能被托付来这种地方……   他地位不低。   此时,男人终于和萨拉道了别,抬步打算离开。   萨拉终于为摆脱掉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瞬,她突然眼前一黑——   “啪”的一身,是谢行敏捷地从后面一手刀劈到了男人的后颈上,没有丝毫防备的,他一头就栽到了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   萨拉:……Σ(⊙▽⊙”a   “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她还没从英语完全地转变到汉语,如今又被谢行这一下吓了一跳,语调都变得有些古怪。   谢行垂眸看着晕在地上的男人,无声地甩了甩手——   这才几乎是有些无辜地说道:“萨拉小姐不是怕自己的权限不够吗?这样不就可以了。”   萨拉:……果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第128章   宁柯再醒过来的时候, 又重新回到了床上躺着。   整个人被塞在严严实实的被褥里,腹部原本火烧一般的灼痛也消退了,转而还暖融融的, 好像是被谁放了一个热水袋。   他眨了眨眼,便看见自己的右手露在被子外面, 正输着液。   蓦的,从旁边又探过来一个脑袋:「你好, 先生。」   宁柯被吓了一跳, 这才看清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戴着医用口罩, 穿着白大褂, 手上还有医用手套。   ……是秦煜的那个医生。   「你好。」宁柯应道, 也许是因为睡的时间有点久, 说话时的声音有些沙哑。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   「好的, 我先听一下您的心跳,您躺着就好。」   他从脖颈里扯出听诊器戴到耳朵上,倾身向前掀开了一点宁柯身上的被子,开始解他衬衫的纽扣。   宁柯没有反抗,但是视线却是落到了这名外国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   因为两人的姿势,宁柯能十分清楚地看见口袋里正装着一部手机。   不是智能机,而是一部卫星电话。   ……正如他之前所料,跟着秦煜身边的人,用无论在哪里都能进行通讯的卫星电话的概率比智能机要多得多。   同样的,这也是他的机会。   宁柯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连呼吸的力度都放轻了, 左手慢慢挪出被子里,悄无声息地探进了男人敞开的口袋里。   此时那名医生刚刚解开宁柯身上衬衫的头两粒扣子,正要把听诊器放到他的心口。   他大概知道秦总对这位先生的心思,所以动作间一直十分小心,让自己不直接接触到他的皮肤。   也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他并没有发现宁柯的动作。   冰凉的金属乍一接触到皮肤,便冻得宁柯打了一个激灵。   但是也就是趁着这个动作,宁柯十分灵活地顺势把刚刚摸到一个边角的手机抖落进了衬衫袖口里,带着它一起缩回了被子下面。   医生听了一会儿便收了听诊器:「没什么问题,不过最近先生还是不要再喝酒了。」   他把听诊器重新收好放进了医药箱里,又拿出来了一盒药:「这个药饭后吃一片,每天三次。」   宁柯微微侧过头,对着他笑了一下:「好。」   医生拿着药盒的手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自家秦总这位客人相貌出众,但是这几天和他接触的时候他都处于神智不太清醒的状态。   闭着眼睛的时候,在医生眼里和其他病人便没什么两样。   但是清醒了之后,他终于算是明白了秦总为什么会对这位先生上心。   不同于他在北美时遇见过的各种眉眼深邃的帅哥美女。   这位青年的长相似乎并不能单纯用英俊或者柔美来形容。   汉语词汇匮乏的他最后也就憋出来了一句漂亮。   因为几个小时前刚刚犯了急性肠胃炎,所以这位青年面色还有些许苍白,但是却衬得那精致漂亮的眉眼显出一股脆弱的昳丽美感来。   清瘦的身形半靠在床头,被被子掩着,唯有敞开的衬衫领口暴。露出了下面玉一般的薄白肌肤。   浅淡地笑起来的时候,便更显明媚温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华国美人吗?   在精致的五官面孔下还隐藏着另外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记得好像叫……气质?   他好像确实应该跟着秦总多学几句华国话。   几秒钟之后,这名医生好像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床上的美人发了太久的呆。   但是即便是这样失礼的举动,面前的青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   桃花眼弯着,温柔脆弱却又潋滟生光。   医生赶忙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别过了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自己散落在桌面上的温度计、酒精棉球和医用胶布。   把这些东西都胡乱塞进医药箱里之后,他便匆匆忙忙和宁柯道了个别,拎起箱子冲出了隔间,然后便伴随着“砰”的一下重重的关门声。   直到这时,宁柯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刚刚堆到腰际的被子重新扯了上来,也一起盖住了自己正握着手机的左手。   他不知道监控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秦煜知不知道自己偷了部手机的事,但是多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在被子的遮掩下,宁柯开始尽可能快地熟悉起这部手机的按键和界面设置。   卫星电话在国内并不算常见,宁柯也是上辈子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才了解过,如今骤然拿到,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摸索。   然而他刚刚点开短信界面,隔间外便又传来了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的声音。   宁柯的心脏倏然一滞。   就在他把手机重新在被子下藏好的几秒钟之后,秦煜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宁柯的床边。   他还穿着工作场合的制式西装,外套敞着,露出来了里面雪白的衬衫,像是刚才办公室里赶过来。   灰色的瞳孔里神色不明,只是垂眼看着他。   即便在如此沉默凝重的氛围下,宁柯面上也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起伏。   只是刚刚面对医生时脸上装出来的温柔笑意已经落了下去,重新变得平淡而冷漠。   但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宁柯的指尖还在手机按键上跳动,正在飞快编辑一条报警短信。   所幸被子足够厚,细微的按键声音并不明显。   作为一个能够在斯坦福连跳几级的学生而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足够强大的想象能力并不算罕见,所以宁柯就算是凭刚刚的记忆盲打也不成问题。   而这段时间以来,通过秦煜身上的细枝末节,他也大致猜出了自己应该是正处于腾云或者腾云附近的位置。   但是后者概率不大,毕竟宁柯还在酒柜里看见了瓶极为昂贵的鸣鹰葡萄酒。   秦煜不太可能费心在腾云之外的另一个地方挖一个地下室来装这些矜贵的洋酒。   秦煜微微俯下身,看着宁柯那对平淡的琥珀色眼睛,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   “宁柯,你就算想从这里离开,也没必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   宁柯掀起眼帘,嗓音如常地说道:“我没想糟践。”   “是吗?”秦煜轻声说道。   宁柯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平静,但是手下却依旧不停,这部手机的默认输入法是英语,这倒还方便了他,只需要打拼音就好了。   然而下一瞬,秦煜却突然倾身向前,单膝压上了床垫,整个人一下就和宁柯拉近了。   宁柯的手指一下便僵住了。   如此近的距离,他并不能保证秦煜就一定听不见自己敲按键的声音。   秦煜微微歪了下头,灰色的瞳孔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温雅美人,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不如宁总先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   他知道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宁柯并没有多么慌,既然秦煜已经知道了,那他还藏藏掖掖的做什么呢?   一不做二不休,宁柯直接打下了最后一组拼音,发送了之后就按了home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宁柯面色不变,淡声问道。   “你刚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秦煜面上依旧笑着,手指却是已经探进了被子里,不容置喙地把那部正被宁柯松松握着的手机抽了出来。   他把那部卫星电话举到自己面前,看见屏幕显示停留在主页面,便没多说什么,转而把它揣进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口袋里。   做完这些,秦煜便准备翻身下床,然而他刚刚转过头,身后却突然起了一阵劲风——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宁柯的双臂便已经从后面死死勒住了秦煜的脖颈。   他竟是直接扯开了输液用的针头,暗红色的静脉血几乎是立刻便呲了出来,溅到了两人的下颌上。   手背生疼,薄白的皮肤因为回血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泛青,但是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没有撒手。   其实就算是宁柯身体健康的时候,他的力气也比不上秦煜,只能借用一些技巧和出其不意的速度。   趁着秦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宁柯又用力勒了一下,接着柔韧的腰身整个人旋身一扭,带着人一起摔到了松软的床垫上。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秦煜回神的速度要比他预料的快得多。   借着力量的优势,秦煜抬手掐着宁柯的腰,把人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宁柯顺势滚下床,两人一同砸到了床下的地毯上。   虽然有地毯的缓冲,但是宁柯清瘦的脊背还是被撞得生疼。   宁柯倒抽了一口气,但是手上依旧没有松力,虽然相比于混血的秦煜,他的体型要更纤细一些,但是成年男性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勒得秦煜都开始有点喘不上气。   他张开嘴有些剧烈地喘。息着,同时用力掐着宁柯的小臂,指甲都嵌进了那白皙的皮肉里,露出了极为显眼的深红印记。   秦煜终于得以在宁柯的桎梏下艰难地转过身,也挣扎着抬手按住了宁柯脆弱的脖颈。   在一片混乱之中,秦煜咬着牙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因为被勒着咽喉,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依旧难掩凶戾,灰色的瞳孔深处却又带着点难言的伤痛。   窒息感一瞬间涌了上来,让宁柯剧烈地呛咳了一下,泪水溢出了眼角,但是那对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却是充满了决绝和冰冷的漠然。   秦煜分明是见过这双眼睛像自己期待中一样温柔又和煦的,只不过……对象不是他而已。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宁柯终于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受益于体型的差距,他在秦煜的身下成功地曲起了腿,腿根一用力,膝盖便重重地撞上了秦煜脆弱的小腹。   身上的男人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带着按在宁柯脖子上的手指都骤然卸了力。   趁着这个空当,宁柯用小腿猛地别住了秦煜的腿,猝然发力便把人掀到了自己身下。   两人的位置骤然翻转,宁柯抬手一把揪住了秦煜的衬衫领口,把男人的上半身都提了起来,重重撞向了身后的纯木质床头柜。   “砰”的一声响,秦煜感觉自己后脑被撞得生疼,眼前也开始一阵阵的发花,视线模糊发黑,晕得人想吐。   ……宁柯不是还在生病吗?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宁柯的胃确实还在一阵一阵的抽痛,但是两辈子刻在灵魂里的倔强让他从来都不肯轻易低头。   他从来都不会等着被别人拯救,因为他会自己拯救自己。   况且……现在外面肯定还有一只小狗在慌慌张张地找他。   被人惦念,有所牵挂,从来都不是什么软肋。   想到这里,宁柯忍着胃部和手上背上的灼痛,又咬着牙双手扯起了秦煜的衣领,想按着人再撞一次。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阵呲呲的锯锁的声音,然后“哐当”一声巨响,门板却是又被重重地撞开了。   “里面的人举起手!不要伤害人……”   手里还握着手qiang的警察声音骤然弱了下去。   宁柯几乎是有些错愕地别过头——   只见房间门口此时至少挤了一打刑警,好几把手qiang乌黑的qiang口都对着地上还有点晕乎的秦煜。   但即便是如此嘈杂混乱的情况之下,宁柯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被推到人群边缘的谢行。   琥珀色的瞳孔对上了黑色的,明明可能只分开了两天的时间,此时想起来,却已经恍如隔世。   ……阿行好像瘦了,看起来像只流浪小狗。   这几乎是宁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因为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灼痛便又重新从胃里翻涌了上来——   疼得他眼前发黑,身子一晃便一头从秦煜身上栽了下去。   周围本来静默的氛围登时又喧闹起来,宁柯虽然意识不清,但是听觉尚在:   “宁先生!”   “医生呢?刚才不是跟在后面吗!”   “快快快,让一下!”   “担架在后面呢!”   以及那极为焦躁清晰的一句:“哥哥!”   ……真好啊,他的小狗,总是能找到他。 第129章   “段原哥没有等我们进腾云很久就报了警, 大概只有十几二十分钟吧。”   “腾云集团街道对面就是西京中心区警局,出警速度很快。”   “尤其后来哥哥还发了条短信,警方的技术部门现在很先进, 定位ip地址很快,就算在小范围区域也可能只有几米的误差。”   “总而言之……哥哥没事就好。”   谢行闷声说完, 越发握紧了宁柯的手腕,举到自己唇边细密虔诚地吻着那还有点苍白的指尖, 眼圈还带着没有完全褪下去的绯红。   现在他们是在西京市第一人民医院, 昨天宁柯晕过去之后便直接被救护车拉到了急诊大楼。   因为腾云集团的地理位置优越,全程可能都用不了十分钟。   谢行一路都跟着宁柯的担架, 直到到了急诊室门口才被好几个护士硬生生拦了下来, 没让人接着向里冲。   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瞒着谢明珏, 二十多分钟之后他便也叫司机一路飙车飚到了医院。   他急急地冲进急诊大厅, 看见谢行红着眼眶蹲在急诊室门口,就差扒着大门哭的时候差点一下子被吓得厥过去。   不过后来, 即便是谢行没有心情说前因后果,段原和之后赶过来的段瑶也一左一右把谢明珏安抚好了。   所幸宁柯伤得并不算重,身上只是轻度的软组织挫伤,有些胃出血,突然昏厥是因为神经紧张引起的。   一个多小时之后便被挂着吊瓶推出了急诊室,转到了单人的普通病房。   后来宁柯中途醒过一次,那时他的病床边挨挨挤挤站了不少人,段原,段瑶,宋洋还有萨拉。   但是他第一眼看见的, 还是好像已经哭过了一场的谢行。   苍白脆弱的美人脸上还扣着氧气面罩,说不了话, 只能挣扎着向可怜又狼狈的小狗笑了一下。   之后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宁柯这两天一直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又被胃疼折腾了很久,这一觉便睡得格外长。   所幸到了第二天中午,可能是因为还挂念着一只小狗,宁柯终于在谢行想要大闹主治医生办公室之前醒了过来。   这便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宁柯睡了太久,需要及时补充营养,但是又不能吃太难以消化的食物。   所以今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行便借了医院楼下早餐店的灶台熬加了南瓜的小米粥,守着锅熬了好几个小时。   后来宁柯一直没醒,这粥便又端回了灶台热了几次,保证他醒的时候温度是最合适的。   不过他的胃口并不算好,被谢行一勺一勺喂了一小碗便吃不下了。   宁柯的右手还因为昨天太过剧烈地扯下了针头而青紫一片,现下还被纱布缠着。   所以谢行握着的是他今早刚刚拔了输液针头的左手。   薄白的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几乎能透过那略有些苍白的皮肤看见青色的血管。   谢行像捧着个易碎的琉璃一样圈着那清瘦的手腕,连落在细白手指上的吻都是温柔灼烫的,生怕让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宁柯不觉有些想笑,但是心里却又抑制不住的心疼。   谢行看上去的模样好像是自从自己失踪之后就没有好好地收拾过自己,头发只是洗过之后草草梳了几下,好几缕发丝都还乱七八糟的在头顶翘着。   刘海凌乱,眼下的乌青明显,下颌上还有细微的胡茬。   但是放在谢行这张脸上却属实算不上难看,相反,还添了点随性的帅气。   然而反观自己,即便睡了差不多一天,身上也是干净清爽的,显然是被照顾得格外精细。   宁柯不觉笑了一下,但是落在谢行眼里还是有几分强撑的虚弱。   他哑声问道:“其他人呢?”   “段原哥和谢叔都在警局跟进案件的进展,刚才我和他们说了哥哥醒了的事,可能一会儿会和警察一起回来给哥哥做笔录。”   “段瑶……在陪萨拉。”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原本温馨的氛围不约而同的凝滞了一瞬。   宁柯是突然感到有些惆怅,虽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秦煜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但是……   可恨之人又必有可怜之处。   也许在那姑娘心里,她对于秦煜的感情要比自己和其他人更加复杂。   一起相伴走过十余年的岁月,那并不是一朝的爱恨就能抵消掉的。   谢行却是又不觉回想起来了自己昨天在门锁被锯开之后,看见哥哥的第一眼。   身形清瘦的青年跨坐在秦煜的腰上,双手死死地揪着男人的衬衫领口,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纽扣都绷开了几颗,散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有些错愕地回头,但是漂亮的桃花眼里还残留着没有完全褪去的狠厉。   细白的下颌,紧绷着的手背和小臂,还有雪白的衬衫上,全都是淋漓的鲜血。   那一瞬间,便让谢行的大脑“嗡”的一声响。   这样的感受,他此生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谢行的眼眶好像变得更红了,看的宁柯不觉一愣:“阿行?”   闻声,谢行终于没忍住哼唧了一声,俯下身去蹭宁柯的侧脸,嗓音里还带着点沙哑:“哥哥以后能别这么吓我了吗?”   “我真的不想……”   不想你离开我。   谢行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宁柯却莫名听懂了。   他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拱在自己颈侧的大犬的头,温声安抚道:“不会了。”   “真的吗?”   谢行抬起头,那对黑曜石一般的漂亮眼睛闪着灼热的光,里面透着明显的期待与渴盼。   其实宁柯从来都不是喜欢把自己说过的话重复第二遍的人,但是对待爱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捏起了谢行的下颌,倾身在那高挺的鼻梁上吻了一下:   “当然,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听见宁柯的话,谢行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心里便涌上来一阵狂喜,身后无形的尾巴开始疯狂摇摆。   他重新低下头,黏黏糊糊地去吻宁柯那露在病号服外面的漂亮颈线:   “哥哥,我……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听见谢行语气中明显的踌躇,宁柯微微挑了挑眉梢:“什么?”   谢行退开了一点距离,专注地看了一会儿那双漂亮清透的琥珀色眼睛。   转而便撑起身子,半跪到了宁柯的床头,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了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宁柯的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有点模糊地意识到,谢行到底是要说什么。   “我知道这个场合不太正式,以后一定补给哥哥一个更好的,但是,但是我现在就想……”   谢行并不擅长说什么太过浪漫的话,话头停在这里便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转而低头把戒指盒打开,双手捧到了宁柯的面前,双眼一如平常一样炽热眷恋:   “哥哥愿意要它吗?”   宁柯半倚在松软的枕头上垂下眼,只见戒指盒里的黑色天鹅绒内衬上,赫然是两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戒环由两股相互交缠的树木枝叶组成,叶片都镶嵌着细小的钻石,其中一枚还嵌着颗纯净的矢车菊蓝宝石。   “我找段瑶教我画了设计图,然后送到瑞典定制的,原本想再等一等,但是……”   在出了前几天这么一档子事情之后,谢行突然就不想再等了。   他想要这只自由的飞鸟为了自己而停留,想要自己能够成为和他相伴一生的那个唯一的爱人。   一天也不想拖,一秒也不想等。   “哥哥,我真的很爱你。”   病房的电视原本是开着的,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但是此时此刻,宁柯突然便好像听不清主持人的声音了。   他垂眸看着那两枚戒指,良久都没有说话。   一分一秒都好像被延伸得无比漫长,就在谢行都开始瑟缩的时候,宁柯却突然动了。   他伸出自己手背上还贴着两条医用胶布,但是依旧匀停漂亮至极的左手,对着谢行晃了晃:   “我是不是还从没和你说过,我也很爱你,阿行。”   谢行的大脑一时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一个馅饼当头砸傻了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他颤着手指把那枚嵌了蓝宝石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到了宁柯的左手无名指。   璀璨的钻石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跳动的光斑几乎晃花了谢行的眼睛。   直到宁柯也半撑起身,一手握着谢行的手,另一只手则拿过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戴到了相同的位置——   傻兮兮的小狗好像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谢行唇边的笑容终于再也压不住,他重新直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地吻上了那还有点苍白的柔软唇瓣。   这次的吻相当温柔,但又格外急切,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欣喜若狂,以致于最后又逐渐刹不住车,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宁柯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差不多一分钟之后就开始招架不住。   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绝,还戴着医院手环的手攀上了谢行宽厚的脊背,轻颤着安抚他,却又让人想更过分地欺负。   也不知吻了多久,病房门口却突然响起来了一声巨响,像是一大摞文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宁柯被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别开脸,两人一起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谢明珏正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就好像被谁当头敲了一棒。   而他的身后,段原正装模作样地看着头顶的门框,半晌才矫揉做作地咳嗽了一声:   “今天天气真不错哈。” 第130章   谢明珏和段原是和警察一起回来做笔录的, 顺便还带了最近宋洋没处理完的公司文件,打算让谢行帮忙看看。   谁能想到推开门会看见这一幕呢?!   这对一个中老年人来说真的友好吗,啊?!   他哆嗦着找护士要了一粒降血压的药, 才终于缓过气来。   这天下午,谢行在陪着宁柯做笔录, 谢明珏就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一边神游天外。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老古董,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见过不少同性恋人, 甚至玩得更花, 在街上就能直接亲起来。   而且他也算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的性格,虽然外表看起来都是温和有礼, 但是内里都是拒人千里之外。   他家又没有皇位需要继承, 公司就更不用担心了, 全国包括全世界的分公司里都有不少优秀的谢家旁支。   与其为了完成所谓成家立业的义务, 倒还不如在年轻的时候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和严姝不也是这样吗?   这么想起来,好像这事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而且看着阿行黏他哥的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甚至连对戒都戴上了,应该也不是闹着玩。   但是……小宁一看就是要被欺负的那个吧!   而且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的!   等到了傍晚,宁柯的笔录终于做完的时候,谢明珏好像终于勉强接受了自己两个儿子真的谈起来了的事实。   这时早早就出去避风头的段原也带着晚饭回来了,是在百味轩订的五菜一汤,但是给宁柯的只有一份蔬菜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阿宁。”   段原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和谢明珏并排坐在病床另一边:   “医生说了,你现在只能吃这些。”   “想吃别的等你好了让你男朋友给你做。”   谢明珏:“……”   他扭头瞪着段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   段原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说秃噜了嘴。   他又造作地咳嗽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去年吧。”   谢明珏:……好啊好啊, 都瞒着他!   顶着老父亲略带责备的眼神,宁柯歉意地笑了笑, 转而去问段原:   “警局那边怎么样了?”   闻言,段原刚刚为了应付谢明珏而装出来的一副清澈又愚蠢的模样便收了起来:   “现在证据确凿,警方已经开始对腾云进行搜查,在秦煜的办公室搜到了手qiang和子弹,至于地下室那些容廷拍下来的文物,估计也要充公给西京市博物馆。”   “虽然他国籍是美国人,但是在华国从商自然还是要遵守华国的法律。”   “现在他还待在拘留所,要等和北美的警局协商之后移交过去。”   “……”   宁柯若有所思地给自己舀了一勺粥,接着抬眼问道:“萨拉呢?”   段原的眼神凝滞了一瞬,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难为你还能惦记她,阿宁。”   “她没事,况且她还算是个证人,检举有功。”   “不过……”   段原顿了顿,才终于又有些困惑地说道:“秦煜现在交代的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和萨拉没什么直接关系。”   “可能连警察都有点奇怪,秦煜和萨拉之间明明已经算是最亲密的关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煜故意撇清的关系,但是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呢?”   听见段原的话,宁柯不觉沉默了一瞬,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也许秦煜的那段少年时代的故事,现在除了秦煜之外,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些遗憾,那些痛苦,也许就这么彻底消散在岁月的风里,他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起了。   而萨拉,在秦煜的眼里绝不仅仅是容廷的另一个养女,也是他在年少时的身不由己吧。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他最后说道。   听见宁柯的话,段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却蓦的振了一下。   他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便挑了挑眉梢站起身:“我先去瑶瑶那边了,萨拉有点事想问我。”   和几人打了招呼,段原便出了病房,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一时之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谢家的三个男人。   宁柯叹了口气,安抚似地拍了拍谢行握着他的手,转头看向谢明珏说道:   “爸,现在只有我们自家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也不是阿行一个人……”   然而宁柯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行直接接过了他的话头:“谢叔,你要怪就怪我,都是我逼哥哥的。”   “但是让我们分开绝不可能……”   宁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用力捏了下谢行的手腕。   傻小狗,怎么还开始火上浇油了呢?   “停停停!”   谢明珏连忙摆手:“别把我想那么坏,我又不是什么喜欢棒打鸳鸯的封建家长。”   “你们俩反正也不是亲兄弟,阿行的名字还是跟着姝姝一起在另一个户口本上,你们俩想谈就谈,就是……”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看向还保持着全身紧绷,好像一旦谢明珏说出要拆散他们俩的话就要直接离家出走的谢行:   “你妈妈那边,我会慢慢和她说的,不然我怕她身体受不了。”   闻言,谢行终于松了口气,低头摩挲了下宁柯细白的手指:“好,谢谢您。”   ……   因为宁柯的伤算不上重,所以在医院挂了两天吊瓶,等胃功能稳定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出院回家修养了。   他和谢行一起回了四季湾,等到推开家门,看见熟悉的客厅时,宁柯才恍惚间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宁柯把外套挂到门口的衣帽架上,换了拖鞋就向浴室走去:“我去泡个澡。”   在医院的这几天他因为做了几项皮试检查,淋浴也不能冲,就只能用热毛巾擦一擦,宁柯实在是很想念他的按摩浴缸,还有各种味道的浴球了。   然而没等宁柯走出几步,谢行就从后面一把揽过了他的腰,把人直接面对面像抱小孩儿一样抱了起来:   “哥哥手上绷带还没拆呢,我给哥哥洗。”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自然,根本没注意到宁柯莹白的耳廓腾的一下便红了。   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好像也没有超出接吻和牵手之外的更亲密的举动,更别说同处一间浴室了。   他知道阿行经常忍得难受,但是阿行从没说过,自己也就没有主动提。   但是今天,阿行要是真想做什么,他估计也不会拒绝。   宁柯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捏了一下谢行的耳垂,低头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句:“只洗澡吗?”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面前的小狗好像体温都突然升高了一度。   谢行抱着那住了几天院好像更清瘦了一点的美人站在原地,在宁柯看不见的地方,黑曜石般的漂亮眸子里神色沉郁了一分。   宁柯只感觉自己的腰被勒得更紧了,而下一瞬,谢行就抱着人一脚踢开了卧室门,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宁柯其实就有点后悔了,他被谢行用松软厚实的浴巾裹着横抱着出了香气氤氲的浴室。   全身都没有力气,被水汽蒸成了淡淡的粉白色,从浴巾里探出来的一截纤细的小腿白得晃眼。   谢行的脚步肉眼可见得急切,一路抱着人进了宁柯的主卧,直到把人抱到床上,整个人都覆在了宁柯身上,才终于呼出一口热气。   他垂下头,温柔却又灼烫地吻了一下身下美人明显有些紧张的桃花眼,嗓音有些压抑了很久的喑哑:   “哥哥真愿意吗?就算不想也没关系的。”   宁柯感觉自己全身都有点烧得慌,但又不想让这只小狗白高兴一场。   他抬手拢了下浴巾,稳了稳心神便抬起腿,轻轻地蹭了一下谢行的腰,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那腰间的肌肉霎时便绷紧了。   被浴室里的热气晕出一抹绯红的桃花眼眨了眨,几乎是蛊惑般问道:“你不想吗?”   “……”   身上青年的体温好像更灼热了,似乎能把他烧化。   谢行目光沉沉地看着身下明明难掩紧张,但依旧执着地不肯拒绝的昳丽美人,最后终于是没忍住。   他垂下头,虔诚却又略带凶狠地吻了上去。   ——   两个小时之后,宁柯是彻底后悔了。   他纤薄的腰下垫着枕头,但是全身依旧软得要命,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好越发攥紧了床单。   宁柯的体力本来就不算好,更别说还是刚出院。   所以其实没过多久的时候,他就已经昏沉沉地晕过去了一次,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处境还是没有变。   ……这小孩儿一天天的,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些使不完的牛劲。   他又发了一会儿呆,恍惚地抬眼盯着晃动的天花板,只觉得是实在要受不了了,不能再这么纵容事态发展下去,才想起来去求饶。   但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要命,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倒更像是不自觉的撩拨。   青年动作停滞了一瞬,转而,那呼吸便更灼热了。   没多久之后,宁柯就又变得不太清醒了。   也不知迷迷糊糊地过了多久,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谢行已经抱着他去浴室洗过第二次澡,又重新把人塞到了温暖的被子里。   床单也被换过,散发着洗衣液的清新味道。   刚刚吃饱喝足过的青年在他身后牢牢环抱着他绵软的腰,还在时不时地啄吻他的耳后。   宁柯终于还是没忍住,手肘向后怨愤般地撞了下谢行的胳膊。   青年半点都没有在意,只是把怀里的美人搂得更紧了一点,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哥哥,我好爱你啊。” 第131章 (正文完)   一周后, 是西京一个碧空如洗的温暖春日。   寒冬的凛冽似乎正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春风。   柳枝抽出了新芽,人们逐渐换上了色彩绚烂的春装, 街道上也慢慢热闹起来。   牧马人在西京市中心区公安局门前稳稳地停下,副驾驶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高帮马丁靴和深色牛仔裤包裹的纤细小腿, 紧接着便是个清瘦挺拔的温雅美人。   宁柯转过身,站在外面一手扶着副驾驶的车门, 一手指着自己的脖子, 有些无奈地看向驾驶座上的谢行:   “你就真不肯把围巾还给我?”   他细白的指尖指着的位置,赫然是一枚绯红色的吻痕, 落在宁柯玉白的颈侧上显得十分显眼。   谢行解开了安全带, 坐到副驾驶上倾身抱住了宁柯即便穿着件连帽卫衣也依旧纤细的腰肢, 可怜兮兮地说道:   “哥哥都要背着我去见别的男人了, 我只是不想让哥哥戴围巾而已……”   “……”   宁柯不觉有点无语,这说的好像自己是个抛弃深情男朋友的渣男, 甚至连对方的这点小愿望也不肯满足。   那昨天晚上自己被折腾到凌晨两点又是算怎么回事啊?!   现在他可算是知道,一周前的那个晚上,谢行都已经是因为顾及自己的身体而有所收敛了。   今早的时候,要不是因为自己早就约了今天的探视,估计是爬都爬不起来。   想到这里,宁柯便无情地扒拉开了谢行抱着自己腰的手。   转而又觉得小狗有点可怜,便抬手勾起了面前青年的下巴,低头在那高挺的鼻梁上亲了一口:   “一会儿就回来了,乖哦。”   小狗实在是很好哄,又拉着人接了几秒钟的吻就乖乖放开了宁柯, 晃着尾巴坐在车里看着宁柯进了公安局大门。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看起来干练又利落:   “早上好, 宁先生,请跟我来。”   宁柯笑着点点头,便跟着女警一路走到了公安局拘留所的探视处。   隔着玻璃,宁柯时隔一周多终于又见到了秦煜。   他看起来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狼狈,乍一看居然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原本精心打理的黑发十分凌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面色也有点苍白。   他并不知道是谁要来看自己,而且看起来也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   宁柯站在原地,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抬起脚步,走到了秦煜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瞥见面前的动静,秦煜有些懒散地掀起眼帘,看见宁柯时,那对灰色的瞳孔蓦然缩了一下。   他盯着宁柯那张温雅秾丽的脸,良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宁柯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面色不再脆弱苍白,反而一看便是被精细地照料着。   虽然气质还是那么温文清冷,但是眼角眉梢却又透着一股润泽的光华。   直到视线游移,瞥见了美人颈侧明显的吻痕,颜色绯红,好似是他身后盘踞着的狼犬正在向踏入领地的竞争者示威。   “……”   秦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终于抬手拿过一旁的通话机,哑声问道:   “宁柯?你是想来看我笑话?”   闻言,宁柯不觉轻笑了一声,他对着听筒说道:“我没那么无聊。”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说不定你会喜欢。”   宁柯一手举着话筒,另一只手则摸出了卫衣口袋里的手机,指纹解锁之后翻出来了一份自己在几天前收藏的新闻报道,淡声读道:   “四月七日,纽约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四十八分,于麦迪逊大街发生一起由党。派激进分子发起的自。杀式恐怖。袭击。”   “该起爆炸事件造成三人死亡,五人重伤,死者中包括纽约知名政客,腾云集团现任董事长道森·帕特里克,享年五十七岁。”   宁柯语调平淡地读完这则新闻报道,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便抬手把手机屏幕转过去,举到秦煜的面前让他亲眼去看。   “……”   秦煜垂着眼看向宁柯手中的手机屏幕,那对灰色的瞳孔里令人辨不清神色。   直到不知多了多久,秦煜才终于抬起头,神色依旧不变,却又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身上被抽走了。   也是后来,宁柯才会恍然意识到,那大概——就是所谓执念。   “谢谢。”他轻声说道。   “再过几天我可能就要去北美了,腾云的领导层大概也会分崩离析,估计萨拉不会再回去了。”   “她名下的财产足够她安稳一生,所以……”   “如果她还愿意留在西京,你能帮我多关照一下她吗?”   秦煜垂着眼睫,哑声说道。   宁柯把手机收了回来,重新揣回到卫衣口袋里。   动作间,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出了跳动的光斑,跃动在探视处宽大的玻璃上,仿佛轻盈的蝶。   宁柯站起身,垂下眼深深地看了秦煜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会有很多人接着爱她。”   “……”   秦煜干涩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抬起头又说了一句:“谢谢。”   这次宁柯没有回答,只是对着秦煜略微颔了下首,便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探视处。   屋外还是阳光和煦的春日,微风习习,触感像是小动物腹部最为柔软的绒毛。   谢行等得有点急,已经站在了警局门口,看见宁柯出来才重新又摇起了尾巴。   他凑上前,拥着爱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宁柯又抬手掐了他一把,两人才终于牵着手一起上了车。   牧马人很快便汇入西京市中心主干道上奔涌的车流,春光和煦,好像过往也可以随着这微风一起飘得很远。   ……   “谢氏集团承建的城西区科技园一期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进展,同时,谢氏集团也于昨日宣布与多所公司开展进一步深入合作……”   “我说阿宁,都出来玩儿了,怎么还听财经新闻啊?”   段原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大步走到了宁柯身边的蓝牙音箱前面。   蹲下身摸出了手机,操作了一番之后,音响里便换成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曲。   「我们都曾潸然泪下,」   「受尽风雨洗礼。」   「但我们绝不妥协。」①   听见熟悉的曲调,宁柯似乎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但是最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野餐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身后还靠着谢行特意给他塞的一个柔软的靠垫。   他仰头看着天空,略有些懒散地打了一个呵欠:“是阿行要听,你知道的,现在公司很多事是他在管。”   闻言,段原下意识就撇了撇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小情侣感情好。”   宁柯不禁哼笑了一声:“你再努努力你就也是了。”   “……”   “借你吉言啊。”   和宁柯随口聊了几句,段原便站起身,向着另一个帐篷的方向走去。   此时他们是在西京的露营公园,初春正是最适合户外活动的季节,趁着公司还不太忙,段原便撺掇着两家人一起出来玩一次。   萨拉正坐在野餐垫上,段瑶和段夫人正在教她斗地主,严姝也在一旁看着。   谢明珏和段先生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河边钓鱼,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钓上来一条。   谢行正坐在宁柯不远处守着烤架,那上面正烤着几个香气诱人的鸡架。   宁柯看着段原动作十分自然地坐到了萨拉身旁,探头去看她手里的纸牌。   也许再过不久,他们俩也会成为一对很有趣的恋人。   ……真是奇妙啊,这种幸福地消磨着时光的感觉。   宁柯正撑着下颌看的入神,没注意到谢行也悄悄溜到了他的身边。   “哥哥,张嘴。”   宁柯被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嘴里便被谢行塞了一块温度刚刚好的鸡架。   他下意识嚼了几下,等到尝到外酥里嫩的鸡肉和酱汁混合的香味,才知道谢行来找自己是要干什么。   “好吃吗,哥哥?”   看见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谢行才又高兴起来。   他拉过宁柯的手握着,另一只手则按上了宁柯的腰际,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哥哥,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宁柯一时没有回答,慢条斯理地把鸡架咽了下去,这才接着说道:“没事,但是你昨天晚上要是肯听我的,我根本不会不舒服。”   一说到这件事,谢行便讨好地笑了笑,略有些心虚地答道:“下次不会了。”   嗯……反正下次哥哥也总会心软的。   反正平时他从来都是只听主人话的乖小狗,就算哥哥是想让自己跪下都能毫不犹豫。   所以有时候晚上提出点过分的要求,哥哥也从来不会拒绝。   宁可斜睨了他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是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旁边的帐篷前又传来一阵热烈的笑声,还伴随着段原被段夫人揪耳朵发出的不住的求饶声。   春风吹过河边低矮的草丛,发出了细碎的沙沙轻响,还夹杂着远处的水鸟悦耳的低鸣。   谢行直起身,去吻身侧爱人秀挺的鼻梁。   两人十指紧紧相扣,对戒轻轻碰撞在一起,在春日下闪烁着细微的光。   恍然间,他好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多前,那个西京的初秋。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站在筒子楼的巷口,看着哥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从此,他就再也不是被命运抛弃的孩子。   你看,生活虽然不会像我们预想中那样好,但是,也不会像我们预想中那样坏。   ——正文完——   2024年10月10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