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天羽天翔[羽毛球] 作者:香小陌 青春蛋疼版文案: 重生的羽毛球手萧羽终于有机会和他上辈子就心仪的男人做一对搭档。 就用这一生的机会,换与你并肩战斗流血流汗轰轰烈烈的那十年光辉岁月!!! 成人游戏版文案: 这就是一个外表纯洁无辜实则心怀不轨的资深诱受,一步一步地掰弯房中人,最终将自己压倒剥皮吃掉的有爱故事! 慢热,兄弟情+战友情+搭档情 == 夫夫J情。 - 强强,阳光清新小萌诱受VS超帅闷骚忠犬攻,1VS1,轻松甜蜜系~ - 现代都市竞技文,竞技赛场和亲情感情戏尽量各占一半。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竞技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羽毛,翔草 ┃ 配角:羽毛球队那一群牛哄哄的教练和嗷嗷叫的队员们+各家的爸爸妈妈、如花美眷们 ┃ 其它:强强,竞技,羽毛球,香小陌出品 第1章 意外之喜 市火车站。 萧羽用胳膊肘为自己略显单薄的身材挤出一丝空隙,吞进了一口并不新鲜的热空气,随即又轻声咳了出来。 眼前碎沫浮沉的空气里,夹杂着汗臭,灰尘,各种劣质皮革和尼龙,以及羊肉泡馍的稠稠腻腻的膻味儿。 多年记忆的漩涡里,家乡的味道。 他左手边是个比他肩膀还要高的棉被包裹,用塑料绳横三竖四地捆着。一个老乡坐在地上,斜靠着包裹打盹,脸膛上带着黄土高原上很多人都有的两抹红皴。 右手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婶,虚浮的腰身蹭到萧羽的胯上,怀里那小娃娃从糯糯的嘴角边淌下一行口水。 萧羽发愣地盯着那一滴口水,随着娃娃的呼吸,稀溜稀溜地上下震颤,最终禁不住万有引力的作用,断流,坠落,啪嗒一声,滴在了萧羽的胳膊上。 胳膊上的汗毛轻轻凛动,吸引住他的视线。 萧羽垂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 他双手的皮肤细致紧凑了很多,关节像二十年前一样张合有力。雪白手臂上隐现一道道微凸的淡青色血管,那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 已经十年没摸拍子了,甚至连健身房都懒得去。自己这两条胳膊早就应该虚肿发福成两条火腿肠,哪还能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相提并论。 头顶的大喇叭滋滋啦啦鼓捣了半晌,终于发出人声儿。 喇叭里那位女同志的音调仍然清脆高昂,这喇叭却显然已经有年头了,快要挂了。 “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开往北京的T331次旅客列车,现在开始检票……” “萧羽,萧羽!别东张西望的,该走了!” 萧羽在嘈杂的鼾声吵骂声脚步声和广播声里,蓦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召唤。 那是王安王指导,他的启蒙教练。 “萧羽,票拿好了没,别掉了。”王安用手掌若有若无地抚过他的前额,又不忘低声叮嘱一句:“你妈给你的钱也拿好了?到了车上可别弄掉了!” “王指……” 萧羽才一张口,望着眼前这张万分熟悉的脸,竟说不出话。两颗眼球洇出一片水雾,影影绰绰,王安的面孔在雾水里模糊成一片凹凸不平的回忆,恍如隔世。 王安应该已经六十多岁,从省体育局退休了,因为常年在队里忙训练,忙这帮小屁孩,吃饭没有正点,得了胃病。后来切了四分之三个胃。这老头子倒是也挺皮实,靠着四分之一个胃也照样活得欢实硬朗,反正他吃得也不多。 萧羽前两年还去王安家看望过恩师,给王安带了两双球鞋,三副球拍,还有几大捆拍弦。萧羽别的东西也不衬,就衬这些乱七八糟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王安那一双手因为年轻时候运动过量,上了年纪以后,暴凸的血管全都浮在薄薄皱皱布满淡黄色斑的表皮上,看起来像干涸见底的黄河河床上悬起几条青龙。萧羽知道,那是“运动员病”。等到自己有一天彻底老了,也得落得跟王安那个悲催的模样。 “萧羽,你愣啥神儿呐!别瞎琢磨了,不就是第一趟自个儿出远门么!没事儿,啊,别怕,没事儿! “这回给你买的是卧铺票,虽然是普快不是特快,慢了点儿,可是卧铺舒服!……回头我跟领队说,让局里给你报销的!” 王安像个父亲,安慰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瑟瑟缩缩的小儿子。 那个年代,运动队里的教练就是这样。家长把孩子交给队里,教练就是娃娃们的衣食父母,每日的吃喝拉撒睡,早操训练晚自习,样样都要听教练的,只能听教练的,也只会听教练的。孩子们自己啥也不会,啥也不懂,每一趟出门跨省比赛都像是集体春游,母鸡张开护雏的翅膀,屁股后边跟了一群小鸡仔儿的那种感觉。 “萧羽,这次进了国家集训队,要好好打,别一转头过两天就给我退回来了,知道不?”王安的手掌微微使力,在萧羽并不强壮的肩膀捏了捏,想给娃儿施加一些压力。 他捏完了又觉得自己手重了,或者说这孩子天生身材条件就是太亏,忍不住加了一句:“把身体也好好练练!国家队伙食也是全包的,不用你自个儿掏钱,进去以后你就给我使劲地吃!这小胳膊忒瘦了……” 萧羽望着王安年轻了二十岁的硬朗面孔,忽然醒悟过来,开口问道:“王指,你说国家集训队?” “是啊!咋了?” “我进国家集训队了?” 王安这一回直接用手掌在萧羽脸颊上抽了一把,低声吼道:“你小子发癔症啦?!你可不是进了集训队么!早好几天前不就通知你了么!怎么了你,你不想去啦?” “……我怎么会进集训队呢?我怎么进去的呢?” 萧羽喃喃地自语,摸了摸被抽得有点儿疼的脸蛋。 他跟王指感情最深,自从十岁辍了小学进了体校,就是王安一路带着他。他从宝山市体校打上省体工队,王安也从体校教练被调去了省队做教练,还是带着他。 他心里也一直把王安这人当干爹的。 王安发脾气的时候从来不吝抽他几巴掌,或者照着娃的屁股门儿上给他来一脚,还美其名曰:你娃反应忒慢,老子这是在帮你练一练步法,提一提速度! 那年代的家长可能都这么个德性,觉得孩子不打是绝对不能成才的。打完或许还能保留住一线虚无渺茫的希望,不打可就彻底废了! 王安今天也是很明显的话多:“呵呦,你这孩子……国家队教练看上你了,为这个奥运周期挑几个有潜力的苗子去北京培养,你还不乐意啊?咱们队里几十个孩子眼巴巴地盼着想去,扒拉来扒拉去得,人家可就挑中了你一个!” 萧羽恍如云里雾里,心在胸口浮浮沉沉,扒不到此岸和彼岸。 我进国家集训队了? 我进国家集训队了! 从十岁开始打球,打了二十年,直到他已经老得再也打不动,从省队退役,他一辈子就从来都没能有幸沾过国家队的毛儿。 当然,国家队也从未企图对他染指。 他就在省队和市队之间徜徉徘徊,在全运会上一次又一次为那个并列的第三名发起顽强的冲击! 直到光阴将青春年少时那一腔汩汩冒泡的热血和理想,一寸一寸消磨和填封。 如果能重新把自己活一次,萧羽想要练得更刻苦一些,更玩命一些,哪怕是把胳膊给抡折掉。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就是一辈子最渴望的。对于萧羽来说,他真的做梦都想要进国家队! 可是自己怎么会突然间进了国家集训队呢? 做梦都想进,可是就连梦里都没有梦见过,竟然真的进去了! 那一次全运会他明明输掉了,最终还是栽倒在四分之一决赛那一道千年迈不过去的铁门槛上,没打进前四名。那时的全运会也就相当于全国选拔赛,他这颗歪苗、弱苗,根本就没机会闪进人家国家队教练那一双双精明毒辣的钛合金眼。 “王指,我,我以为,我以为我没被挑中,我那一次输了球……” “那场比赛输了就输了呗,你还惦记呐?!你这孩子就是心太重!别瞎琢磨了!” 王安是真以为萧羽这小孩儿还沉浸在全运会输球被领导骂了一顿的心理负担里。这孩子本来也就是省里的二号双打,就没打谱这俩娃能一路杀进八强,赢了是赚了,输了也不丢人。甭听那帮省体育局的领导瞎说八道,那帮人就知道管孩子们要成绩要成绩,他们对羽毛球懂个屁! 萧羽忍不住又问:“那程辉呢,他也进集训队了么?” “程辉没有。这次就你一个!” “他没进?那我跟谁搭档呢?” 萧羽是打男双的。程辉是他自从进省队以后,一直配对搭档的小孩。 王安呵斥道:“你这傻孩子!你甭这么积极地管别人,进去以后先练着呗。到时候教练觉得你跟谁合适配对儿,你就跟谁配对儿!你管程辉干嘛!” “可是……哦……” 怎么能不管程辉呢。 萧羽知道程辉那小崽子跟他揣着一样的心思,每晚在铺上睡觉,翻身的时候都在念叨:什么时候有机会打进国家队呢,什么时候能出国打比赛呢…… 程辉后来跟他前后脚退役了,日子过得也很不咋样。 退了役的没名气的省级运动员,没钱,没家底儿,没“关系”,没学历,也没文化。 俩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得,颇纠缠了几年。有一次吵架动了手,打破了相。两个上了岁数的大老爷们儿,也没有了年轻时候你爱我我爱你海誓山盟的激情,互相就再也拉不下脸来讲和。之后程辉去南方哪个地方打工去了,这么多年,彻底失去了音信。 程辉,咳…… 进国家队这么大的事儿,吵架动手的那些恩恩怨怨早抛到了脑后。这时候如果能跟程辉一起上北京,也不枉俩人当年青梅竹马一场,互相扶持着,鼓励着,埋头苦练了这么多年。 候车室里的大钟,指针指向正午。 满目的灰尘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地跳舞。 萧羽在那一刻已经明白。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经十九岁的青葱岁月。 如此骄矜奢侈地横摆在他眼前的,竟是一段本已经逝去的大好年华! 萧羽突然站起身来,两眼泛红,呼吸急促:“王指,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王安纳闷:“打什么电话,你早上不是刚从家里出来的么!你不是说你妈单位里请不出假来,所以不能来车站送你!” “我,我得打电话,我真的要打电话。您有手机么,借我用一下!”萧羽下意识地摸自己后屁股兜,没摸到他需要的东西。 “手机?老子没有手机!”王安觉得这小孩今天绝对是发烧了,长这么大没去过北京么,至于么你,烧成了这副迷茫的样子! 对了,王安这人平日从来就不在兜里揣手机,最不喜欢那些高科技的花哩狐哨玩意儿。萧羽苦笑着晃了晃头,让教练帮他看着行李,奔出候车大厅,去寻找公用电话。 萧羽站在电话亭里,手发抖,胡乱拨了好几个号码。 第一次拨到的似乎是市粮食局的仓库,背景音儿里一片呐喊声:耗子!那儿有一只吃饱了撑得不能动的大耗子!快拿个脸盆来,把它给扣住,扣住!!! 第二次拨到了哪个医院的急诊科,护士尖利的嗓子喊:不是告诉你们了么,拿五千块钱押金来,没交押金我们医院没法救!不是我们不想救你,是我们科没那么多看病不交钱的名额来救你!你别再打来了! 第三次拨到了某民宅,一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骂他:“小年轻,你安利传销的吧你?!饿可告诉你,饿滴儿子可是派出所滴!年轻轻的不学好,回头就去逮你们!”啪一声,狠狠地给他挂了。 裤兜里的硬币都快用光了,电话亭外已经有人在抡拳头砸玻璃,他第四次才终于拨对了号码。记了几十年的号码,应该就像石碑上的红字,牌匾上的烫金,镌刻在脑子里的,怎么竟然转眼间就忘掉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和和暖暖的声音:“喂?您是哪一位?” 是他妈妈。 “妈……”萧羽轻轻地喊出声,仿佛是怕吓坏了他老妈。 “呦,小羽?怎么啦,还没走么,火车都到点了吧!” “嗯,马上,马上就要走了,想……”萧羽忽然鼻子酸了,“想听听您的声音。” “唉,瞧你这孩子……呵呵,这还没走远呢就想你妈啦!” “妈,我进国家队了。” “嗯!” “妈,我,我进国家队了,我进国家队了,我进国家队了呢……” 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豆子大的泪珠哗哗哗得,泄洪一般从眼眶中四散逃逸。萧羽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想给妈妈争口气,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不想让他妈妈在工厂里再被人指指点点:那谁,瞧见没,就那高个儿的女的,走路还扭胯、还特别爱穿短裤的,那短裤短得呦简直让人不好意思看她!她还没跟她们家老赵那口子结婚的时候,就带着个孩子……你还不知道么,还是个儿子呢,也不知道是谁家不要了的!……她那儿子是个打羽毛球的,后来也没啥出息,没打出啥名堂来,退役了没工作又考不上大学,在哪个卖球鞋和球鞋垫的厂子里头打工呢…… 萧爱萍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小羽你怎么啦,你妈妈当然知道你进国家队了!还有,那个不是国家集训队么,过了集训这一关是国家二队,最后才是正式的国家一队!你别骄傲自满,去了北京就好好练,好好地努力上进!” “嗯,我知道了。” “唉?我早上给你煮的那几个茶叶蛋,都包好了搁你书包最上层了,你别给挤坏了压碎了。记得到了火车上都给吃了,留到第二天可就沤坏了!” “嗯,一定吃掉。” 萧羽悄悄擦掉挂在腮帮子上的泪,对着电话亭玻璃门前肩扛大包小包、来往穿梭的身影,用力点了点头。 王安冲着萧羽急匆匆奔回来的身影吼叫:“你小子快一点儿,都快误了车了!墨墨迹迹干什么呢,你到了国家队上场打比赛要是这么个跑动速度,那干脆甭出去给老子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去检票!” “哦,嗯……王指,那我这就走了。再见!”萧羽扯上行李,扛上背包,端端正正地来了个立正。 “等等!”王安不知道怎么从身上变出两根红通通的火腿肠,拉开萧羽的书包拉链,就着最后一丝空隙硬给塞了进去,“喏,留着路上吃!这车开得慢,别饿着了你……” 双汇火腿肠,那时候卖一块五毛钱一根呢。萧羽小时候可喜欢吃了,在体校里吃夜宵加餐的时候,习惯了啃方便面,就着香喷喷全是淀粉的火腿肠。 “谢谢!您辛苦了!”萧羽真心实意地说。 “哼……”王安不知道今儿个这孩子怎么处处透着奇怪,仍然跟以往一样内向,不爱言语,偶尔张几句嘴,还他妈的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深沉劲儿! “王指,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忽然间红了:“你小子给我好好练!咱们省十年了也没出来一个能进国家队的,你是老子手底下出去的头一个……你就记着,前两年你没能进集训队,不是因为你打得不好,你明白么!不是因为你的球就一定打得不如他们!老子一直就认为,你本来就有能力打国家队的!” “嗯。” 王安用温热的大手掌呼撸一把他的后脑勺,凑下头低声说:“也别心里有啥负担……要是混得不好,就手脚麻利儿地给我滚回来!你回来了老子反正还要你!” “嗯!” 脏兮兮还带着一层哈气的双层玻璃车窗外,王安若无其事地朝他挥挥手,让他“快走快走”。 教练高大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小,直到模糊不见,都没有挪动地方。 萧羽坐在卧铺上,把书包摆在身前,拿出那一塑料袋的五个茶叶蛋,还有两只火腿肠。茶叶蛋飘出浓浓的花椒大料味道,混着花茶的清香。 他用门牙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一口茶叶蛋,再一口火腿肠,咂巴着记忆里最熟悉最贴心的味道。 舍不得吃得太快,怕错过了哪一口的滋味。 握紧的略显细弱的拳头,指甲抠进手心里最柔软的肉。 心里暗暗地喊。 萧羽,加油! 第2章 呆瓜聚首 萧羽在火车卧铺上躺了一路。这一路就在回想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挂得,挂得如此突然,命运随后就扔给他大大的惊喜,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就那两天,帝都下了一场据说百年不遇的罕见特大暴雨。萧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挂掉前的那一年里,全中国到处都在遭遇“百年不遇”,很无辜的全国人民偏偏就在那一年把浩浩荡荡的百年风云全部遭遇到。 他那时正在从体育总局大院往火车站赶回的路上,出租车冒着大雨在车海中畅游,车后排座上还有三大包做为样品的羽毛球拍、拍弦和手胶。他请兵羽中心几位领导吃了饭,递烟敬酒,点头哈腰,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没能说服领导赏他一小脸。 萧羽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做市场、搞推销。他这人就拉不下那张脸,也跌不过那个份,脸皮不够厚,嘴巴也不够贱。 他还是更适合站在灯光交射的赛场上,就静静地站着,一手持球,另手持拍,视万人欢腾喧嚣的观众席如无物,视线胶着在指尖一点,全身每一道肌肉蓄势待发。寂静之后是满场的电闪雷鸣! 他就在那里感慨着、遗憾着的功夫,车子到地方了。雨越下越大,小车像漂浮在茫茫灯火人海中的一只迷途小舟。他于是打开车门,下车,想要去取后排座的行李,一脚踏进齐膝深的积水中,却突然踏空,直接掉入了黑洞,从那个洞迅速地消失。 出租车司机狂呼:“不好啦!快救人啊!这下水道没有井盖,有人掉到下水道里了!!!” 火车慢腾慢腾却颇有节奏和风度地嘎悠着,比二十年后几乎慢了一倍的速度。 萧羽觉得这样真好,他终于不用再去舔旁人的脸色,每月为悲催的业绩穿梭奔忙于酒桌饭店、城市之间,再也不用去推销忒么的那一堆球鞋、球拍、拍弦了! 他现在终于可以打球了! 火车上还当真遇到了无处不在的扒手,把行李和双肩背包都偷摸翻了个遍。萧羽十分懊恼,早知道方才把王安买的两根火腿肠全部吃光,本来想攒着教练的这份暖人的心意,小口小口慢慢地吃,却便宜了那位饿鬼投胎的扒手。 还好,钱没有被扒掉。 他妈妈照例把钞票都缝在他内裤裤腰下的小兜兜里边。扒手还挺检点的,没摸到这处。 萧羽从小每一回放长假回家,再从家回到体校,都是装着一裤裆的钱回去,把票子晤得热乎乎的!现在都挺大一个小伙子了,没想到还是被老妈当成个小屁孩。 从北京站到总局大院就只有几步路,萧羽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公共汽车上挤出来。他悄悄摸了摸裤裆里钞票的厚度,还是没舍得打车。 国家体育总局大院的办公楼门口,早就聚集了目测快有上百个前来参加集训的年轻小队员,看着约莫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萧羽已经算大龄了。 小队员们按照来路,很自觉也很有地方荣誉感地分帮搭伙,各自站成一坨。 萧羽悄摸瞄了一眼,那一大群看起来身材敦实、浓眉大眼、说话口音透着三江平原的淳朴憨直的小孩,肯定是从辽省来的。他们的领队牛气哄哄地背手站着,还雇了几辆三轮摩托,驮着所有人的行李和大包土特产什么的。 另一大群挤挤满满的小孩,个个看着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材细挑,不像羽毛球队的,到像是江南水乡某黄梅戏或是越剧团来的小男旦、小女旦。不用说,那肯定是南方羽毛球大省苏省过来的。人家的领队更牛气,直接包了一辆大客车,把全省的希望之星运过来。 剩下的就是仨瓜俩枣抱团的小分队。 只有萧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到一旁。他反正谁也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他。 旁边两个福省来的小运动员,瞄了一会儿萧羽,其中一个长了一字浓眉、脸庞方阔的小孩实在忍不住了,拿胳膊肘捅他一把:“喂,你是叫萧羽吧?” “哦?嗯。”萧羽傻不愣登地点头。 那小孩乐了:“嘿嘿,我就觉得是你嘛,你还拉个大长脸不搭理人!前几天全运会十六进八,我们可被你给涮惨喽!” “哦……都忘了这茬了。”萧羽心想,哎呦,你俩二十年前输的那场无关紧要的比赛,爷早就想不起来了! 那小孩有些话痨:“咱当时就觉得你这人的名字,咋就起得这乐呵呐!几十个参赛队员里我就记住你的名字了!萧羽……你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怕走在大街上别人都不知道你是干啥子的嘛?” 小孩问得特真诚,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顿时就把萧羽给窘住了。 小孩说:“嘿嘿,认识一下,我叫陈炯!” 陈炯身旁的某小老乡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请称呼他‘窘窘’!” 萧羽彻底给窘了,于是仨小孩一齐乐出了动静,一阵握手寒暄并勾肩搭背。 四周嗡嗡嗡的攀谈声戛然而止,小队员们的视线全部被刚从总局食堂里出来、晃晃悠悠走回宿舍楼的一拨人吸引。 “喂,喂,快看,超级丹,牛掰的超级丹啊!” “宁姐姐,宁姐姐,我的偶像啊,多么邻家的温柔的一笑!啧啧……” “那是凌姐,凌姐!世界第一的女双天才凌姐啊!” 萧羽默默地瞧着这些上辈子他只能在电视转播里欣赏到的人物。 他发觉这人物一旦成为了“人物”,那气质、步伐和精神面貌,就和身旁这一群小萝卜小包子的不一样了。 小队员们初来国家集训队报到,一个个挺着小胸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模样,每一只小萝卜的眼神里都浸染着对“国家队”三字金招牌的无限景仰与崇敬,那虎虎有生气的劲头,就如同春日泥土里的竹笋尖尖,争先恐后地破土冒头,你按都按不住! 而那一群脑门上烫了金字招牌的大萝卜们,早就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鲜嫩水灵,长得太熟了,就好像瓜“瘘”了似的,肩膀是塌的,走路是外八字撇着的,眼神也是向四周无限发散式的,都找不到目标和焦点。 老队员们用涣散的目光对两旁夹道欢迎的小队员点点头,笑一笑,小萝卜们立时做出一副心花怒放、芳心有托的饥渴萌物状。 大院门口传来“滋啦”一阵刹车摆尾的声响,一辆铁灰绿色的路虎。 车上又下来个穿国家队运动服的大萝卜,面容沉静,身形挺拔,迈着两条长腿,一阵风似的刮进宿舍楼。 萧羽认识这人的脸,国家队打男双的展翔。 那时候咱国家队所有项目里边,就他们男双组的水平最提不上台面。女队和男单组出了国门都是去争冠军的,男双组是去争取登上领奖台的,还总是迈不进去那一道铁门槛。 展翔他们那一对双打算是成绩还凑合的,世界排名常年徘徊在前八,赛季状态好的时候能往前六名蹭一小脸。 “啧啧,兰德——肉味儿,好车呦!”陈炯惊叹。 “切,没见过吧?翔哥是我们八一队的老大!我们都坐过他的车,老神气了!”旁边一个八一体工大队的小孩挺起胸脯,用高耸的下巴点着其他小队员,鼻孔都快要撅起到天上。 男孩们于是纷纷关注那辆座驾Land Rover,铁色与军绿色相间,在阳光底下泛出某种冷兵器的锈光。 女孩子们都哑响没话了,没人大呼小叫“翔哥”什么的废话,就只盯着人瞧,生怕话说多了反而耽误了看人。展翔那种人在人群里相当打眼,他走路不晃不撇,腰杆很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底蓝花运动服都遮掩不住宽肩长腿的好身材。 走得太快,萧羽都没能瞧见正脸,就只看见那人脸侧从鼻梁到下巴再到脖颈,相当标致又见棱见角的一道轮廓,被暖暖的阳光一裹,削去了过硬的线条,浓密睫毛覆盖的眼眸处微微泛出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耳畔回荡的是炯炯小盆友的人生感悟:“国家队的真有钱啊!……那可是揽胜神行者款的兰德肉味儿啊!” 萧羽上辈子跟程辉一起,深更半夜躺在被窝里看世锦赛现场直播的时候,意淫着电视里的某人,对程辉说:“唉?你说我要是和展翔搭档,能不能打出名堂来呢?我觉得我跟他在场上的打法和步法挺相衬的。” 程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跟他衬个屁!他一米八三,你一米七三。你俩站一起,你说你算是打男双还是打‘混双’的?!” 萧羽从被窝里一脚踹过去,哼道:“你给我滚!” 程辉一翻身将萧羽压在身下,骑到他胯骨上,手伸进三角裤里狠狠一揉,揉得他气息渐渐失去节奏:“哼,你甭整天在那里招猫逗狗的,吃着省队的你还惦记着国家队的!就你这水平,你也就只能跟我搭档,凑合在省里混一混!” 初到总局大院的那一夜,人太多了宿舍不够分,一群小屁孩就只能睡到大礼堂里,一排一排的棉被大通铺。辽帮的小孩挤了一疙瘩,占据铺位的半边天;苏帮的小孩占据另半边天,互相还不喜欢挨着。 萧羽一个人没帮没派的,自然而然就睡到两帮中间。 礼堂四个犄角上摆了四台电暖器,轰隆轰隆地表达着震撼性的存在感,吵得他睡不好觉。左右两耳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偏偏左边和右边一个南腔一个北调,互相毫不示弱;那呼噜声打得还颇具地方特色,捎带着各地方言的前鼻音和后鼻音。 大清早,一礼堂的睡神被集训队的杨领队提起来,听领导讲话。 萧羽眯缝着一对肿眼泡,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忒么的才六点半! 自己真是懒日子过惯了,当年的习惯已经成了“不习惯”。当初在省体工大队,每天早上六点起来跑步晨练,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正因为如此,他退役后那十几年再也没有早起过,就是要把前半生缺的觉在后半生给补回来! 领队请出来国家队总教练钟全海,给新来的小萝卜头们训话。 钟全海虽然已经退役十年,身形仍然保持着一个羽毛球运动员应有的修长和挺拔。掩藏在长筒运动服里的肌肉,每一条都维持着惯有的柔韧纤长。 “今天大家都到齐了,很好!咱这次的集训为期四十天,你们都是各省体工队选上来的好苗子,咱国家队的后备军,明日之星呵!我呢今天就简明扼要讲两点。第一,进了国家集训队,咱们大家就是一个集体,是为了国家的荣誉拼搏奋斗的一个整体,以前有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收起来!第二,咱们这支集训队一共一百二十八人,但是不可能每人都留下,等到集训结束的时候,能留下的也许只有一半的人,或许只有三十人,甚至二十个人!踏踏实实地训练,苦练体能和技战术素养是年轻队员的根本……” 钟总教练说的是简明扼要只讲两点,其实后来又blah blah罗哩八嗦地讲了足有一刻钟,讲得领队大人在一旁都开始阖上眼睛补觉。 萧羽其实就听见了最关键的那一句:这次集训有一百二十八人,最后能留下的也许只有一半,或者三十,甚至只有二十个人! 他正在心里比划算计着这二十是一百二十八的几分之几,钟全海的最后几句话飘进耳鼓:“……下午集合,出发去火车站,赶今晚的夜车去昆明海埂训练基地,开始冬训!也不用在这里调整身体了,反正上了高原你们还得重新调整!国家一队、二队和你们这拨集训队一起上高原合训,为明年开春的比赛周期做准备!” 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屁孩们听训话听得战战兢兢,被“高原集训”的idea惊得眉毛耸动,钟全海对小孩们的表情似乎很满意。 他训完了话,从小队员们身旁走过,眼神漫射过一颗又一颗炯炯有神的萝卜头,带着温差的视线最终落到队伍方阵的犄角、显得最沉默和心不在焉的萧羽脸上。 萧羽的眼角感应到了泰山压顶而来的一道身影,条件反射似的张了口,探身点了点头:“钟总。”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职业病了,见着人就习惯性地点头哈腰拉关系,这会儿裤兜里要是有烟,就直接贱兮兮地递过去了。 钟全海的眼睛骤然眯起,四十岁的一张脸膛仍然像年轻时那样俊朗飘逸,笑了笑,一只手掌忽然伸过来拍拍萧羽的肩膀:“萧羽?” “哦,是我。”萧羽肃然立正,没想到堂堂钟总教练竟然在一百二十八个地方队无名小将里还叫得出自己的大名! “呵呵,小伙子不错,好好练!”钟全海打了一句五湖四海皆适用的官腔,突然低声问,“你妈妈最近身体还行?”眉眼间甚至带出些关照和讨好的神情。 “啊?”萧羽一愣,没想到这人见面问候亲戚的,傻乎乎地回答:“她,她挺好的。” 钟全海大约是发觉自己这话问得十分突兀,简直忘了时间地点场合,把小孩吓着了。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又迅速恢复往常的张扬和爽快,用力捏了捏萧羽的肩膀:“萧羽,不错,来了集训队可得给咱好好练呵!” 第3章 海埂的严冬 萧羽没有想到,他进国家集训队的第一步,就被拉到千里之外的昆明海埂训练基地,领略一把高原冬训的红火滋味。 海埂这旮旯说起来可是如雷贯耳,萧羽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全国足、篮、排、棒垒、跳水、游泳等等大项小项的国家队,这当口上全部聚集到昆明,拉开了冬训的帷幕。 昆明是个好地方,四季如春,不冷也不热。海埂基地远眺西山龙门,近傍碧波滇池,鲜花遍地,绿荫连绵,别有洞天。基地四周用高墙围起来,大院门口是高高耸立的一道铁栅栏门。 一群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就在铁栅栏门一左一右那两只呼哧带喘的德国纯种大狼狗的逼视下,惊惊惶惶地迈进了基地大门。 殊不知这一回是一入铁门深似海,从此青葱不回头! 当天,一伙人到综合馆里适应性活动,跑了跑圈儿,压了压腿,挥了挥拍子,就地解散回宿舍整理内务。 男孩子住宿舍楼二层,女孩子们住到三层。 走廊里其中一溜宿舍能眺望到滇池,碧水无涯,风景如画;另一溜宿舍打开窗户就是一条土马路,一过车就尘土飞扬。于是孩子们都蜂拥挤到有蓝蓝美美的小湖泊的房间。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被辽帮和苏帮的小家伙们占住了,剩下的人知道抢也抢不过那两拨山头的,于是自觉滚到没风景的房间。 一群半大孩子又开始为谁跟谁睡一屋咬牙较劲。 杨领队在走廊里喊了一嗓子:“就住这个把月,谁跟谁睡不一样,又不是让你跟那谁睡一辈子!” 但是我们俩是好兄弟,我和他不是好兄弟,我喜欢这个家伙,我不喜欢那个家伙,所以嗷嗷,嗷嗷,嗷嗷嗷,一群小孩仍然沉浸在初来乍到的一股子新鲜劲儿里,叽喳闹腾。 “单打的都凑同屋,双打的和双打的一个屋!!!”杨领队一声狮子吼。 杨易武是北体大毕业的运动学理论专业硕士生,以文化人的身份跑来国家羽毛球队做领队,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爱岗敬业,也勇于与小屁孩们打成一片。 他这时站在走廊里,摇摇头,哭笑不得地嘟囔:“闲得,都是闲得!这一看就是集训还没正式开始,还有精神和力气折腾,一群好斗的公鸡似的!等明天封闭式训练开始喽,看你们一个个不给训成蔫儿毛的鹌鹑!” 萧羽反正是单呗儿的一个人,就连双打的搭档都没有。他就在一旁瞧瞧热闹,瞅准了某间屋三缺一,一个箭步把自己给填了进去! 一间屋住四个小队员,除了萧羽,还有福省的一对搭档陈炯和卓洋,以及东北小伙刘雪宁。他们这四人都是男双组的,领队吩咐双打的凑一屋,目的就在于训练之余室友们还可以互相聊一聊感想体会。 陈炯和谁都是自来熟,行李包里掏出一兜子家乡特产龙岩花生,哗啦啦倒在桌子上,四个人翘了一桌牌,几个回合的拖拉机就把刘雪宁也搞定入伙了。 刘雪宁操着标准的黑土地劳动人民口音,很憨厚地问:“你叫萧羽哈?你头一回来zei疙儿(这块地方)?多大嘞?” “嗯,以前没来过呢。我十九了。” “哦,我十八!”刘雪宁笑笑,一米八七的宽阔身板挡住了台灯的暗黄光芒,把萧羽的身形完完全全罩在了黑影里。萧羽一瞧刘雪宁的身材,就知道这人是打后场的,而自己是打网前的。 陈炯故意与东北大个子找茬打趣:“我说雪雪,你是铁岭来的吧?你干啥跑我们这儿打羽毛球啊?!你怎么没和赵本山上春晚哩?” 萧羽和卓洋绷不住都乐了,被那一声亲昵的“雪雪”给膈硬出一地的鹅皮疙瘩。卓洋那小孩年纪小,长得也嫩乎,嘴巴咧得像一弯小月牙。 刘雪宁眨巴眨巴俩大眼珠,哼道:“赵本三(山)他算干哈的啊?整一个二人转的,老(总是)在台上瞎转悠!俺们都不稀得看他,闹心!” 那晚高原的第一夜,萧羽睡得不是很踏实,却也没有预想的那么不踏实。迷迷糊糊地面朝下趴在枕头上,竟然梦见了程辉…… 二十年前的程辉,直率,冲动,脾气有点儿野,也很讲义气。 自己来了国家集训队,也不知道那家伙一个人这会儿琢磨啥呢。 大清早,杨领队站在走廊里敲着饭盆的一声吼,冬训生活正式开始了。 那时候的海埂基地基本上是围着足球队转悠的。甲A联赛刚刚升级换代成为了中超联赛,搞得如火如荼,甚嚣尘上。实德鲁能国安申花儿各支俱乐部齐齐汇聚海埂,享受着基地里一个四百米跑道,八个标准足球场,两栋宿舍楼以及一座多功能餐厅的全天候服务标配。 而他们羽毛球队虽然顶起国家队的名头,待遇却远不如人家职业化的地方足球俱乐部,一队人只能在综合馆的几块场地上进行训练。 用咱杨硕士杨领队的话来说,这所谓的综合馆等于就是个“十项全能馆”,今儿咱羽毛球队来了它就是羽毛球馆,赶明儿中国女排来了这里就是排球馆,后天拳击队来了它就敢再给改成拳击馆! 萧羽身条笔直地站在方阵的犄角。他个子矮,一进队就牢牢霸占了第一排的队尾。这种悲催的位置别人都不稀罕和他抢! 钟总并没有露面。 负责日常训练的男队教练杜彪,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一圈儿,额头和下巴的硬朗棱角看不出一丝弧度,紧闭的嘴角不见一丁点温和。这家伙用锐利的眼神一把将站在队尾的萧羽拎了出来,手指头一点:“你,出来带操!” 萧羽正沐浴在羽毛球馆满室明黄色的澄亮光芒中,浑身洋溢着年轻了二十岁的莫名兴奋和躁动,猛然回过神来,愣了一把:“啊?” 杜彪那一张冷脸的线条又硬起几分,厉声道:“让你出来带操!” 萧羽不明所以地问:“带操?……带什么操?” “噗!……”身旁和身后的小孩们,个个肩膀抽缩。 杜彪忍不住皱紧眉头,觉得这小孩是有意和自己打哈哈么!他沉着脸说道:“带操就是带准备活动!你哪个队出来的,你不会做准备活动么?” “哦,准备活动我会的……可是,准备活动还要有人带着做的么?” “噗——!!!”与萧羽隔着几个身位的陈炯乐喷了出来,一颗脑袋在肩膀上抖来抖去,幸灾乐祸得完全不讲哥们儿义气! 萧羽是真的不知道,准备活动竟然还需要有人带! 他以前在省体工大队训练的时候,从来就没那么多讲究。正式训练开始之前,一群孩子各自溜边儿,自己活动手腕和脚腕,然后弓步压腿,高台压腿,折返小跑几趟,准备活动五分钟就做完了。 杜彪用锋利得能瞧见刃口的眼角瞄了萧羽一眼,扭头对笑得最猖狂的陈炯说道:“你笑所以你会带操?你出来带!” 陈炯傻呵呵地对杜教练笑着说:“教练,我倒是想带操,可是我们省队那一套高难度的准备活动,他们肯定都不会做的!” 杜彪挑眉问道:“准备活动有什么不会做的?” 陈炯挠了挠头,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认真地说:“教练您不知道,我们体工大队那一套准备活动,其实就是我们省本土最牛掰的武术流派的全民健身普及版,一套南少林五祖拳再加一套永春白鹤拳!” 陈炯说着“唰”一下比划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兴致勃勃地说:“两套拳打下来,身上各个筋脉关节的就都打开了,真的真的,特别能强身健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小孩憋不住了,乐得就像狂欢一样。 “哼,哼哼……呵呵呵呵呵……” 这一张冷脸终于也忍不住绽开了纹路,杜彪干乐了几声,狠狠白了一眼假装纯真无辜的陈炯小盆友,哼道:“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白练这么多年,都不会做准备活动,还给我弄一堆全国各地五花八门的套路!既然进了国家集训队,从今天起,准备活动也要全队统一一致!” 他扭头看向国家队的方阵,视线在人头里迅速一扫,吼道:“展翔,你出来给他们带操!让他们都学一学!” 队伍里的展翔微微愣了一下,没吭声,走了出来。 萧羽依旧站在队尾梢上,转腕,转腰,压腿,跟着带操人的口令和动作,默默做着准备活动。国家队的准备活动也不过如此,还以为有多么地高营养和高科技含量,无非就是从头到脚转一遍! 先从脖子开始,前屈,后仰,左侧屈,右侧屈,再顺时针,逆时针,各做一个八拍;然后是上肢,屈臂肩绕环,直臂大绕环;后叉腰,顺时针逆时针各两个八拍;最后是弓步压腿,单脚立拉伸大腿,高抬腿跑,以及踝腕关节绕环。 萧羽一边扭他的脚脖子,一边斜眼瞄向带操的展翔,忽然明白杜教练为啥把这位拎出来教小队员做操。展翔这家伙的确动作标准和舒展,横平竖直,就一个单腿立、大腿后掰拉伸的动作,他的支撑腿都可以做得纹丝不动,从大腿后侧到膝窝再到小腿脚踝的一条线绷得笔直,后掰的腿绷紧得像蓄势的弓弦,整个人笔挺之中带着某种呼之欲出的张力。 萧羽琢磨,这人看起来不像其他那些走路左撇右晃的运动员,倒是像个当兵的。 他盯着展翔的脚丫子盯了半天。没辙,职业病,上辈子卖球鞋的,习惯性地寻么别人脚上穿的什么鞋。 展翔这家伙似乎很喜欢独树一帜,鞋子竟然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两只脚不是一种颜色,一红一黄,番茄炒蛋! 鞋挺贵的,好牌子,估摸着得有几千块一双,自己在省队半年的工资,萧羽咂了咂嘴。 准备活动折腾完毕,一队人被拎去了力量器械馆,杜老大一声令下,今天上午的训练项目是功能性力量训练,训练内容就是器械力量一小时,跳跃步伐一小时! “第一小队上哑铃,第二小队上杠铃! “哑铃组的那些人,哑铃划船两组,每组二十个;哑铃耸肩两组,每组二十个;坐姿哑铃弯举两组,每组二十个;俯卧哑铃飞鸟两组,每组二十个……” 杜彪的一张嘴blah blah blah,萧羽愣是没记住五花八门的项目,就只听到了无数遍“两组”、“两组”、“每组二十个”、“二十个”、“二十个”! 做到坐姿弯举的时候,萧羽的上臂肌肉开始有些泛酸,就是那种刚喝过几口热粥,突然又往热腾腾的牙齿之间压进一颗冰块的酸楚感觉。做到俯卧飞鸟的时候,他两条肩膀牵动的后背肌肉开始发紧,酸麻的感觉从胳肢窝蔓延到两肋。 杜彪从他眼前走过。他瞧不见脑顶上方教练的脸色,就只能看见那一双穿了球鞋的脚,稳稳地从自己脑门前迈过,略微停了两秒,走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汗水沿着发迹线流向两道眉,在眉梢翻转了几回合,终于“吧嗒”滴下,落进眼眶,某种略带咸涩的刺激。 他身旁是一直念叨个不停嘴的陈炯:“哎呦吼吼吼,小爷好累,这个比打永春拳还累呦!” 杜彪的喊声:“马步哑铃蹲,两组,每组二十个!哑铃体侧提升,两组,每组二十个!哑铃体前静力……” “两组——,每组二十个——,小爷知道了喂!”陈炯拖长了尾音地小声嘟囔,趴在地上做完他的最后一组飞鸟,飞得比母鸡还要难看。 没想到杜彪的耳朵比嘴巴还要灵敏,立时扭过头来吼道:“哪个告诉你是二十个?!哑铃体前平举静力,两组,每组一分钟静止!!!” “噗——”一群匍匐在地上的菜鸟,苦中作乐地抖动脊背。 陈炯吐了吐了舌头,做苦瓜脸状:“一分钟静止?上刑呐!我的娘唉,国家队就是国家队的,我们省队就只做二十秒……” 做完哑铃力量训练,他们与杠铃组调换器械。 卧推,坐姿举杠铃,杠铃屈蹲……双肩和上臂酸楚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的麻木! 杜彪从萧羽身旁走过,两只眼审视着他那一脸一身的热汗,起伏不定的胸膛,哼道:“你力量简直太差了,以前怎么练得?” 萧羽让这话说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左前臂一软,杠铃“咣当”就砸了下来,被杜彪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杠子,用力提了回来。 他一直就知道自己力量差,身体素质很一般。 咱萧小爷的强势本来就不是这些嘛! 从器械馆出来,开始下肢跳跃练习。 于是又是若干组的无数个名目:跨跳,蛙跳,蹲走跳,双脚跳跃障碍物,左右分腿跳,前后分腿跳,交叉跨越步跳…… 萧羽觉得自己两条手臂已经麻软,腰有些僵,基本只能靠两只腿撑住上半截不能动弹的身躯。从力量器械上下来还能活蹦乱跳的小萝卜,那已经不是一般的萝卜了。 他瞟了瞟身材和自己一样纤瘦的卓洋,那孩子的两只胳膊耷拉着,整个身条看起来极像一只挂霜塌秧的黄瓜。而苏帮那一群秀气面条型的小“男旦”,看那状况也都快要歇菜了。 目前仍然蹦得很欢实的也就是“永春白鹤流”的陈炯以及“三江野兽派”的刘雪宁了! 大宁子那家伙的身材,搁在羽毛球队里实在忒惊悚了。那肩宽幅度,那小山包一样的肱二头肌,那宽阔的腰板,丫怎么没去练皮划艇啊!正经也是奥运夺金项目呢! 半天的训练下来,正经连球拍还没有摸一下,萧羽觉得自己已经快交代了。 第4章 初露锋芒 在基地食堂里吃过标配的营养套餐,又依照几乎所有中国运动员的一贯作息,歇了一个午觉,队员们下午两点半准时集合到综合馆内,开始两小时的专项技术训练。 萧羽觉得,睡过一个午觉之后,其实忒么的更累! 四肢都像灌了铅水似的,每一条肌肉都软哒哒的,懒得挪动。手臂每抬起一下都要集中相当的意志力,肌肉每一次发力都微微抖动,带着哀嚎的颤音。 一群早起时还是生机勃勃的小萝卜,这时候一个个蔫蔫的,恨不得就连脑顶硬扎扎的头发都被汗水浸软,像一丛一丛倒伏塌秧的萝卜叶子。 杜教练背着手,很威地用眼神把大队员小队员们都扫射了一遍,沉声说:“男单组和男双组分开练习专项!……你们男双组的,一队二队和集训队混合编队,也不用分什么国家队还是集训队的,都没有区别,大家一起练!” 国家队里那些正式队员们,其实每天、每周、每年,周而复始,就是在进行这样的力量、专项和技战术训练。 那些二十七八岁、已经上了年纪、功成名就的老队员,可以向教练员要求减量,把杠铃上的每组二十减到每组十个,把操场上的耐力五千米减到三千米。 而年轻的国家队队员就和刚入队的新人一样,不厌其烦地跨跳,挥拍,击球,每天都重复同样的动作几百上千遍,这样才能保证到了赛场上,面对山呼海啸的观众席和如狼似虎的对手,仍然能够面不改色,挥拍自如。 训练其实就是这般超负荷和枯燥繁冗,等到走上赛场,在灯光看台如潮的掌声中惊鸿一瞬的完美亮相,其实都是平时日复一日用辛劳和汗水换来的成果。 小队员们每四人使用一块场地,二对二站在球网两侧,先是后场对拉高远球,然后前场对练平抽快挡,网前互搓短球。 萧羽对面站的是铁塔一般的刘雪宁,几乎挡住对面投射过来的大部分灯光,像一座背光的山影,投下一片昏暗。 萧羽右手里握的是他在省队用惯的一把旧球拍。旧拍子握在手里,PU胶缠绕的拍柄已经被掌心摸得圆润,一道一道胶带棱子凸起,硌在他手指缝间,既有细微粗糙棱角,却又温和润泽,那手感分明像是攥着老情人的手! 他一步步后退,后仰,抽高远球和平高球。球场顶棚上的灯光划过瞳膜,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闪光的弧,像从天空堕坠而下的流星,炫耀无比灿烂的颜色。 还是最喜欢打球。 喜欢手握球拍,在漫天旋转的星光之中寻找那一粒飞舞的十六羽小球,然后奋力跃起,一拍射中乾坤! 刘雪宁的个子十分高大,毙了萧羽十五公分的海拔差,抽过来的球具有压倒性的下压威力,愣是能把轻飘飘的羽毛球打出砸石头子的动静! 萧羽却并不惧怕对方的人高马大。他打了半辈子球,个子矮小已经是先天无法抹杀的基本体征,也来不及再回锅重造,因此与比自己身材高大的对手作战是家常便饭。 刘雪宁一个高远球抽过来,遥遥地飞过萧羽头顶,眼瞅着直奔底线死角去了! 萧羽迅速侧身,交叉步后退,视线瞄准了球,来球下落到脑顶后方时,突然后仰下腰! 就那一米七勉强冒头的残废身材,竟然没有退到底线就想接住这个球? 旁边正在捡球的卓洋,弯下腰,手指却停在半空没有动,抬头看萧羽救这个球。 场地对面的陈炯停在网前,一手的手指攥了网线,心不在焉地挠那张网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萧羽。 萧羽甚至都没有跳跃,就直接仰头抡臂,十分柔韧的腰部往后一错,整个身体几乎后倾成45度角,脊背绷成反弓的形状,后腿用力蹬地,突然弹起,“啪”,奋力一拍,将来球稳稳地抽回! 陈炯得意地瞄了一眼傻愣愣的刘雪宁,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雪雪,瞧见了吧?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的,前几天就是这么赢我们的! 刘雪宁的黑眉挑了挑,心里约莫是在合计,球场上但凡哪个身材素质极不起眼的,必然是拥有某一手绝活的,不然他练不到这么大岁数,一早改行摊煎饼去了。 接下来练到的网前小球和平抽挡,就更加是萧羽的天下。 他本来就是打网前的,而刘雪宁和陈炯这二位都是打后场的,眼见着网前那个技术糙得起毛啊,简直不够陪萧小爷练的! 萧羽和身边的卓洋递了个眼色:咱俩对打吧,别陪那俩傻大个子玩儿了! 卓洋立刻会意,一溜小跑,乐呵呵地与刘雪宁调换了位置。 陈炯一个走神,也不知道心里那一套永春拳是比划到了第几招第几式,“啪”,递给刘雪宁的一记平抽都没有抽准人,直接朝着萧羽的面门飞过来! “喂……”陈炯正要提醒。 萧羽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正手抽完卓洋的来球,迅速反拍一个放网,陈炯的那一只球从他拍侧轻飘飘滚了回去,过网迅速下坠,都没有给陈炯反应出拍的机会! “呦呵,可以啊你,小羽!”陈炯笑。 “我比你大,叫哥。”萧羽得意地嘴角上翘,送出一记颇有弧线韵律感的笑容。 “得了吧,小爷还比你高呢!”陈炯朝他龇牙。 杜彪一声不响地站在场边,在手里的花名册上认真做着记录,表格上密密麻麻地列出力量、速度、耐力、步法、反应、抽挡、小球、拉吊、突击等等各项技术指标。他的眼睛默默地瞄过萧羽的背影,手里哗哗哗打了几个对勾,随后又打了一堆的叉叉! 让这一帮小孩上场练习攻守不是练着玩儿的,是要对这一拨小队员的基本功和实力摸一摸底,找一找每个人的技术特点,优势和缺陷,最终决定哪一只小萝卜有资格留在这支队伍里。 一对一的对攻练习完毕,队员们排起队来,练习高点杀球。 两名助理教练站在球网对面,一左一右,打过来一只又一只标准的平高球,队员们排成左右两支队伍,一个个跑上去,调整位置,瞄准,起跳,扣杀! 方才还七零八落的小队员这会儿都来了精神头,累过了极限,回光返照似的,一个个张开小翅膀,向着来球扑上去。 刘雪宁那身材和体重,每一回从空中下落,两只脚掌把塑胶地板剁得杠杠的。 陈炯的动静恨不得更大更响,朝着来球就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空中飙出一个说不清楚像什么招式的身法,不知是华山派的巨鹏亮翅还是武当派的白鹤冲天,天花乱坠地将小球扣过球网,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厮忒么的是有武功的! 萧羽的杀球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可能有多么爽利耐看。就他那个身材,再怎么杀也杀不出一朵牡丹花儿来。 趁着轮空的空档上,萧羽微微喘了几口气,转了转持拍的右臂肩关节,眼睛注视着国家队的明星队员们做跳杀练习。 他虽然自己杀球功力一般,却还是能够观察出旁人的优劣。真正的高手在杀球时,发力不在胳膊也不在双腿,而在于腰腹和手指!因此像陈炯那种十分夸张的杀球姿态,既耗费自己的体力,也容易向对手暴露球路与落点,纯粹是给对手献礼送破绽的。 眼前一道白色旋风,他瞧见队首的展翔侧身调整两步,轻松地起跳,一个滞空时间很长的引拍动作,腰腹的韧劲儿控制住空中姿态,整条胳膊的力量都传递到手腕和手指,手腕迅速外旋展开,“啪”! 击球那一点像是能看到爆破的火花,小球已经精准地砸进对面场地的死角! 这人是左手持拍的,而且,显然,他是打后场的。 萧羽心里暗暗琢磨着,这家伙要是站在自己身后,俩人一前一后一右一左,展翔的左手应当正好可以替他封住最不好接的反手位过顶高远球! 钟全海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进了训练馆,站到杜彪身旁,拿过花名册,扫过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勾叉和小字注释,看了一会儿,说道:“数据还不错?” 杜彪两臂抱住胸前,虎着脸哼道:“有前途的不多。练得太死,打球都是一个套路出来的,意识不行!” 钟全海笑道:“呵呵,彪子啊,这拨年纪还小,你给好好调教两年,也许能有一两对打出咱俩当年的水准!” 钟全海与杜彪这二人,当年就是一对男子双打的搭档。八十年代普通老百姓刚开始看上黑白电视机的时候,也曾经在电视屏幕上看着这俩小伙子闯出国门,拿回来两个世锦赛冠军。 如今的钟总挂着国家队总教练的名头,举手投足依然风度翩翩,吹得很有型的头发带着微微的自来卷,白衣白裤,一如他在运动员时代的英俊潇洒。 而如今的杜彪是男队主教练,脑瓢已经微微谢顶,总是喜欢眯缝眼,板起脸,脸上的鱼尾纹和法令纹都更加深刻。 钟全海把一只手半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萧羽那孩子打前场的,水平怎么样?……就是队尾那个最矮的。” “他力量和耐力素质太差。”杜彪连想都没想就接了口,新来的二十五名男双小队员,他已经将每一个人的技术特点都牢记在心。 钟全海咂咂嘴,笑道:“网前打得还不错,所以这回才挑他来。咱队伍里有几个重炮手,就缺网前的人才,要不然再看看?” “网前基本功和意识的确还行……但是力量实在太差了!”杜彪似乎是忍无可忍,又重复了一遍。 钟全海挑了挑眉,对杜彪的评价不置可否,似乎是有些不甘心。 杜彪冷眼瞥视钟全海,心想,难不成萧羽这小子是你的人?这孩子也不是你们辽省出来的啊,还是哪位局领导特别“关照”过的?! 他神色一闪,突然抬手喊停:“好了,杀球就先练到这儿!” “唉呦喂……呜呜呜……” 教练这一喊停,所有的小萝卜那身形垮叉一下就塌了下来,这一天的训练量可算是练完了,再不喊停这肩膀都快抡脱环了! 杜彪上前两步,说道:“找几对人出来对练,看看你们的技战术意识!……萧羽,你出来!” 萧羽刚溜到墙边没人的地方揉肩膀,喝了一口水,水还没咽下去,差一点儿从鼻子里喷出来。 杜彪问:“你搭档是哪个?” “我搭档在省队,没有来。” 程辉啊,我的辉辉啊,你这家伙为啥就没来呢,萧羽心里苦笑。累得快要抽掉一条老命的时候才惦记起对方,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人真忒么的很差劲! “没搭档……”杜彪的眼睛迅速在人堆里一瞄,所有的小萝卜这时候慌得,恨不得立刻用手将自己的脑瓜子拧一百八十度,给教练摆一个后脑勺! “大宁子出来,就你了!你们俩暂时先配对!” 杜彪毫不客气地把海拔最高的一位给拎了出来。刘雪宁已经是第二年进集训队,因此教练组的人都认识他,也知道这小孩官方认可的绰号是“大宁子”。 杜彪随后扭头朝着国家队阵营吼道:“李桐展翔,上来对练!” 钟全海站在场边,忍不住摇头冷笑,杜彪啊杜彪,你这老小子还真不给我面子!竟然把你手下的王牌提出来和临时配对的俩小孩对打,别这么较真行不行! 萧羽站到网前,左手持球,右手持拍。刘雪宁站在侧后方,持拍准备。 1.52米的球网横在眼前,萧羽其实就只比网子高半个头。 对面站着比他高五公分的李桐。李桐身后露出半个身位的是比自己高出十公分的展翔,这时身子都微微前倾,双臂前屈张开的接发球姿态,盯视着他手里的小球。 小球被球拍轻轻地弹击,从萧羽的指尖出手! 对面两条身影迅速移动,换一口气的功夫,双方已经来来去去对抽了好几个回合。 萧羽时常在电视里研究李桐展翔这一对搭档的打法和步法,知道对方是双打组合里最典型的“前封后压”。其实他和程辉也是这种打法,只不过没有人家水平高,前场封不住,后场也压不死! 萧羽知道对方后场的重炮厉害,坚决不能给展翔那家伙在高点出手的机会。他不断地搓、推、抽网前球,压迫对方的阵型,不让那俩人有机会摆出一前一后的进攻站位。趁着展翔一个短网球回球质量不高,萧羽正手挑拍,在网前方寸之间使出一个勾对角! 李桐早有防范,伸拍就势去另一侧接对角球。 轻飘的小球在萧羽拍子上一搓,滚过网去。过网球却没有像通常那样在空中弧线滑行,而是突然急速下坠,几乎垂直落下,根本就没有给李桐挑球的机会。 “哗——”围在场边观战的小队员们惊叹,这个球分明是他们只能在电视上才看得到的怪异球路。 萧羽方才打了一记假动作,虚挑实放的勾对角! 出手的一瞬间,眼角瞥见对面李桐引拍的路线,他就知道这球中了,眉梢嘴角忍不住飘出浮光乍现的小小得意。 只要让我拿着球拍! 只要让我站在网前! 软木做的球托,“噗哧”,落到塑胶地板上,把国家队的黄金搭档砸得面色微变。 李桐皱了皱眉,有些懊恼,自己疲劳过后反应迟钝,竟然没看出来萧羽出手时拍面的瞬息变化,这球不是“挑”,而是“放”。 才只是第一个球,输了没啥值得大惊小怪,展翔面无表情,抬眼暗暗盯了萧羽一眼,从来没见过的一张小孩脸,年纪应该不大,还挺“油”的,这是和陶 菲克学的么,竟然在场上还会做假动作! “唰”、“唰”迅速又是两球,双方各得一分,都是利用对方抽球失误没过网。 萧羽这时趁着捡球的机会,用球拍轻轻拍了拍刘雪宁的腰,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攻人。” 刘雪宁愣了半秒马上反应过来,憨憨地点头,“哦。” 刘雪宁发觉自己的脑子的确没有萧羽转得那么溜索。 双打战术里的“攻人”其实就是瞅准对方实力相对较弱较慢的那一位,或者是在场上失去了位置、错乱了步法的那一个,己方的两只拍子集中火力就专攻那一个人,彻底将之打死! 萧羽不用明讲,刘雪宁也看得明白,他是打算集中攻对方网前的李桐。 因为方才几个球下来,萧羽已经看出来了,这一对搭档里李桐的年纪比较大,右腿韧带有伤缠了护膝,上午的力量和跳跃训练课都减了量,这会儿练一天下来,体力都盯不上了,不攻他攻谁啊! 其实萧羽自己的体力也快盯不上了! ------------- 【羽球小百科】 平抽挡:双打前场防守技术,就是平抽+快挡。 勾对角:网前小球处理方式,将本方右(左)边的网前球击到对方左(右)边网前去的技术动作。球场上很常见,就是一个贴近网皮、角度刁钻的小斜线。 放网:网前小球处理方式,用球拍轻擦一下在网前的球,使球轻轻地落到对方网前。 P.S.:网前小球的处理基本上就是搓(网)、勾(对角)、放(网)、抹(球)、推(球)、扑(球)。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因为陌陌是个超级体育迷,所以俺写的文一定是走技术流路线,文中会涉及一些技术名词,大家感兴趣就多看看,不感兴趣就自动过滤只看剧情就好啦~ 为什么写羽毛球呢?咱国家羽毛球队目前的水准,不比国球乒乓球差多少,呵呵,所以要写当然就写个强的,不然写足球多窘啊只能意淫了~写羽毛球都不用意淫,因为本来就很爽很强悍呐~ 在刚刚结束的本年度世锦赛上,国羽包揽了男单女单男双女双和混双全部五个项目的金牌。 但是呢,国羽的男双是所有项目里相对实力最不保险的,经常输球的,所以会有剧情值得写。国羽的著名组合,也是最值得腐女们拿来yy的… 本文的灵感yy对象…难道还有哪个腐女不认识他们咩~【狞笑ing(还是要特别注明,纯yy,剧情与真实人物完全无关!!!) 小翔的重炮扣杀~ 小羽毛网前跨步引拍搓球~。 第5章 满地找不见牙 其实萧羽自己的体力也快盯不上了! 但是他知道钟总和杜教练此时两双毒辣辣的眼正盯着场上四个人的表现,尤其是自己和刘雪宁的表现。这是他初试国家集训队的第一次模拟对练。 萧羽再次发出前场内角球。 展翔接发直接搓中腰,没有挑球。这是高手的一贯套路,试图不给对方进攻队员在高点上手的机会。 而萧羽和刘雪宁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套路,坚决不挑后场,不让对手摆出一前一后的进攻阵型,而就死打网前李桐的一侧。刘雪宁这时逮到中后场一个高点的机会,连起跳都不用,直接仗着人高马大,一记重重的劈球! 劈球在脚步移动和引拍上,看起来与杀球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出手的一刹那,刘雪宁将拍面微微倾斜,把软木球托轻轻一“切”,小球过网像是突然失去了飞行的势头,急速下坠,往前场网前的位置很诡异地飘过去。 这只是一记劈吊!不是杀球! 佯攻后场,却仍然是将球吊至前场。 李桐正要后撤防守扣杀的脚步立时顿住,赶忙弯腰前扑到网前,捞起那一枚几乎快要坠地的吊球。 萧羽早就等在网前,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一记追身的平抽。 李桐反手快挡,这时不需要什么技战术,完全是多年实战培养的意识,见着球来了,先挡过去再说。 挡过来的球稍稍高过通常的平抽挡高度,一个好机会,萧羽毫不犹豫地前扑,网前抢占至高点,一记追身扣球! “哗——”场下围观的队员们纷纷鼓起掌来。 陈炯站到了场边的长条凳上,两掌撑着卓洋的肩膀,两眼发亮地狂喊:“小羽好球,好球哦!”生怕别人眼拙认不出来他和萧羽是哥们儿。 钟全海一肘抱胸,一手抚着刮得很干净细致的下巴,嘴角擎起略带得意的笑容。而杜彪没有什么表情,就只不停地在他的花名册小本本上记笔记。 方才那个球打得的确漂亮,死打一人,思路清晰,一直打到李桐完全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再重新引拍接住萧羽最后一记前场追身扣。而展翔守在另一侧的半场,虽然精力充沛,跃跃欲试,却完全帮不上搭档的忙,眉目之间已经聚拢起一团红通通的恼火。 李桐皱皱眉头,甩了甩那一条伤腿,方才弓步前扑去捞那一记劈吊,本就有伤的膝盖在硬地板上“墩”了一下。 展翔连忙凑过来,关切地低声问道:“怎么样,行么?” 李桐咬牙苦笑:“没事,只是随便玩儿几个球,又不是正式比赛。” 随便玩儿几个球?不是比赛? 即使是训练对抗,国家一队的搭档也不能输给两个无名无姓的小萝卜! 展翔隔着球网,颇有棱角的视线狠狠盯了萧羽一眼,眼睫的余隙迸出恼怒和刃光。 他觉得这小孩方才那个球打得实在有点儿“阴”,明知道他的搭档有伤,一天训练下来肯定体力不支,却有意攻击最薄弱的一点。虽说双打比赛中“攻人”是常用战术,展二爷浑身有劲儿却使不出来,着实忒么的有些心情不爽! 这时候肩膀和脊背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憋着一股想要挥拍子削人的力道! 萧羽骤然被展翔一盯,立时觉得这球馆里的气温平白就下降了三度,搞得他后脊梁上一哆嗦。 展翔长了一双很能消磨摔打对手气势的眼,不怒尚且自威,怒了就更加嚣张。这家伙在训练馆正中央扫上一眼,大屋的各个死角都会有一种被某人抽筋拔脉、掘地三尺的感觉! 那种眼神很硬,气场很盛,透着某种精钢兵器的寒冽,甚至可以控制球场上空的气流,改变羽毛小球的行走方向。 萧羽也随后就领教到了国家队王牌搭档的厉害。 桐翔组合毕竟已经配对两年,内战外战经验丰富,一旦掌握了俩小队员的路数,很快就打顺了手。刘雪宁发球时稍微一个小失误,甚至不能说是失误,只是出球路线偏高,就被接发的李桐在近网处直接一拍扑死,直接得分! 展翔终于拿到了发球机会,低声对他的搭档耳语:“把那小个儿控后场!” 不信治不住你! 展翔发球,萧羽接发。展翔一个外角长球,将萧羽直接拨到反手位,李桐继续打萧羽一点,不给浅点,不断打后场放网,一步一步将人逼退到后场! 萧羽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现在被逼到后场,刘雪宁被迫站在网前封网,两个人打不出进攻阵型,就只能被动挨打。 他不断后仰,左支右挡,接住若干个对方放过来的后场高远球。眼睫毛上挂了两串莹莹的汗滴,顶棚上一片照明灯在汗珠的透镜过滤之下,旋转出一团一团五彩的虚光,让他有些眼花。 而且,刘雪宁这厮像一根加粗版的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场地中间,实在太碍事了! 萧羽集中生智,接连两球连续放展翔一侧的网口,不让展翔有机会退到后场拉开进攻的架势,自己快速围绕后场转移位置,每一拍都放到对方的外侧网口,这样一拍一拍地坚持,从刘雪宁的左手侧足足绕了一圈,绕到了右手侧,随后直扑网前! 傻乎乎杵在网前的刘雪宁这时才反应过来,萧羽已经绕圈杀回来了!他赶忙迅速撤向后场,自己的传统攻杀位置。 展翔大约是没有想到萧羽竟然能转回来,能够反守为攻,他俩人迅速几记低点平抽挡,压得萧羽直不起腿来,终于一记轻放将这球打死在地! “唉……可惜可惜!” 陈炯一拳捶在卓洋的肩窝上,捶得那小孩腿一软栽到他怀里,俩人用超大嗓门表达着阶级兄弟们满腔的愤慨和遗憾。 场边所有人方才都看到,萧羽竟然围着刘雪宁整整转了一圈,几乎可以扭转劣势,反败为胜,只是最后体力似乎已经跟不上,功亏一篑。 李桐站在球网对面,甩了一把发梢的湿汗,忍不住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瞄了瞄那小萝卜头。 展翔瞧着萧羽抹了抹满头满脸的汗水,脸蛋红彤彤的,被热气蒸得像一枚刚出锅的寿桃!这小孩个子真是相当矮,步法轻而滑,在场上步频很快。刘雪宁那大个子一步就可以跑到位的距离,萧羽需要迈两步。 展翔继续发球。 他还是想打萧羽这一点,不由自主地就想看这小孩接球,看他临场怎么应对,还有什么精灵古怪的招数没有使出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后场跳起劈杀劈吊,故意将球打到萧羽一侧的场地。 才一个后场高远球,又一个前场劈吊,满头满脑劈过来的都是展翔那家伙张扬而凌厉的杀气!萧羽觉得自己的腰在过度疲劳之下,反复前冲后仰,已经快要支持不住,眼瞧着那个球奔着最刁钻的外角去了,他奋力鱼跃! “哗——好球!”萝卜们举着小拳头惊呼。 萧羽在球托眼看就要戳到地板的刹那将球救起,展翔毫不客气地又是一记劈杀,甚至都没有用太大的力,嘴角浮出极度自信的弧度,潇洒地拐腕,牢牢控制落点,将萧羽从前场又吊回后场。 萧羽赶忙扭头回跑,身体贴着地板横飞出去,再次鱼跃捞球! “好球!顶住喽,顶住喽!”小队员们在场边都跟着跃起来,疯狂地大呼小叫。 捞回来的球已经没有什么威力,展翔在网前守株待兔,借力轻轻一卸,小球飘忽地过网,迅速向地面坠去。 又是个刁钻又阴险的外角放网球! 萧羽已经来不及再回前场,身子直直地飞向球网,手臂尽力伸长去够那个球。 四周灯影纷飞,汗水在地板上划出一只修长的人形水印,灯火之下漉湿斑斓。 小球就在萧羽眼睫前几寸之处,“嘭”一声落地。 只迟了那么几寸的距离,他的手腕重重地磕在地上,球拍脱手了! 萧羽的身体贴着硬地飞行了两米,直接冲过中线,从球网之下滑进对方的场地。眼前摇摆晃动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大脚,一只红鞋,一只黄鞋! 卖球鞋卖得还算敬业内行的萧羽暗自估算,那一红一黄两只脚丫子目测应该是四十三码。 他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两条结实的小腿,身子猛得被一双大手拦住了前蹿的势头。 展翔迅速后撤一步,一把托住萧羽的两条肩膀,没想到这小孩身子这么轻索,都耐不住塑胶地板的摩擦力,直接可以在地上滑行! 杜彪面无表情地挥手,觉得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他示意这两对较量完毕,换下一场。 双方一共打了十个球,大萝卜组合没有什么悬念地7:3赢了小萝卜。 萧羽在地上趴了好几秒,没爬起来。 输了球,却也理所当然。他知道展翔那家伙一旦在后场杀顺了手,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猛虎下山一般,拍拍都是致命的打击。 方才自己那几拍子把李桐打得差点儿旧伤复发,这会儿又被展翔打得满地找不见牙! --------------- 【羽球小百科】 场上打球时不能每球都扣杀,那样耗费体力,也会让对手产生预判性,真正比赛中一般是拉、吊、劈、杀各种进攻手段相结合。 劈球:介于吊球和杀球二者之间的一种后场进攻技术,以吊球的动作配合杀球的力量,并以斜拍面击球,所以速度快且落点比较刁钻。 劈球又分为劈杀和劈吊。劈杀是用扣杀的力度来打劈吊,在击球时有一个明显下压动作,而且发力大。而劈吊是用斜拍面击球,球拍摩擦在球上,虽然看似用了较大的力量挥拍,但球却是没有太大的前冲,过网后会有一个明显的下坠,使得球落在对方的前场区。 第6章 欣赏的目光 萧羽在地上趴了好几秒,没爬起来。 这一摔摔掉了身体里储备的最后一丁点能量,彻底筋疲力竭。他埋头剧烈地喘气,起伏的胸脯抑制不住地撞向地面,额头上的汗噼噼啪啪滴在明晃晃的地板上。 身后是一长串湿哒哒的印子,他三次鱼跃救球把半边场地都弄湿了。两个助理教练走过来拿大毛巾擦地,笑着拍了拍萧羽的小腿,示意他赶快爬起来,利索滚走。 萧羽用手肘撑起上身,沉重脱力的身体忽然被人托住。 “你心跳是不是有些过速?” 展翔居高临下地弯腰,一手薅住萧羽的衣领,一手托起胸膛,将人拎起来,手掌触到萧羽砰砰跳的前胸,觉得那胸腔子里的动静有些过分活跃。 小家伙的手感很轻。 肌肉好似已经被热汗泡软了,就没有几两骨头。 萧羽累得连个“谢”字都懒得说,沾满汗水的唇角动了动,露出疲惫的笑容。 “打得不错。”展翔用一只大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肩。 一贯脾气很跩的展二爷很少搭理陌生人,他是真心觉得这小孩在场上打得“有内容”,有路线,不是瞎打瞎撞,目光之中难免流露出赞赏和探寻。当然,友好也是建立在自己这一对国家队搭档终于还是赢了对方几个球,没有丢脸。 展翔忍不住问:“你这是第一回来集训?你几岁了?” 萧羽喘着气答道:“我……我属兔的。” “属兔的?十九了?”展翔挑眉,原来已经不是“小家伙”了,挺大个人,怎么身材还像没吃饱、欠发育似的! “嗯,十九了。”萧羽的嘴角浮现很无辜的笑容,干干净净的一张小白脸,倒是真像一只无害的兔子。 “哪个队来的?” “西北省的。” “……”展翔微微一愣,没有接话,眸子里分明爆出好奇。 那是个羽毛球完全没啥名气的省份,那地方出来的球员极少能迈进国家队的大门。 萧羽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看起来没什么名气和经验,在场上却拥有某种超越年龄的思路和头脑。说白了就是,这小子打球很活泛,很“油”,不像那些刚从省队选拔进国家队的小队员,没什么大赛经验,就只会听从教练的规划指示,严格依照教材套路打球,却不知道临阵灵活地运用战术。 萧羽与展翔近距离搭着话,漉湿的鼻尖蹭过对方淡青色的下巴,咸涩的汗水浸渍到细致皮肤里,有些刺痛。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对方露出T恤衫领口之外的颈根,浅浅的小麦色在暖黄灯光下浮动出某种类似泡沫啤酒的润泽光芒。 萧羽猛然眨了眨眼,甩掉两扇睫毛上挂的汗珠,觉得自己可能是累昏头了,眼睛有些花,随便瞧个什么人,竟然都能瞧出酒精上脑之后某种漂浮眩晕的快感! “小羽,小羽!打得不错啊!”无处不在的大嗓门陈炯蹿了过来,几乎扑到萧羽身上。 展翔发现一群人涌了上来,最烦的就是人多扎堆闹哄哄的地方,于是撇下萧羽,转身走向他的搭档,去关心李桐的那一条伤腿。他蹲在地上,伸手捏了捏李桐的小腿腓骨,那里靠近膝盖的地方据说因为长期积劳和高强度训练比赛,韧带严重磨损。 “怎么样,能走么?去找靖姐给你放松放松?” “咳,这膝盖真要我的老命!现在的小孩打球都越来越厉害了,能顶能突的,尤其以后改成二十一分制,每球直接得分,咱真是跑不过这些小孩喽!”李桐摇头笑道。 李桐比展翔大三岁。展翔自从两年前由单打改练双打之后,就一直和李桐搭档,拿对方当做老大哥一样地看待。 陈炯悄悄地对展翔单膝跪地的侧影报以一个前倾点头哈腰的景仰神情,随后一把搂住萧羽的肩膀,把人拉到小萝卜堆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说还带比划:“那个球,就那个假动作,‘唰’!帅呆了,简直了!我也以为你是要勾对角哩,那球你怎么能放网放成直上直下的角度?!喂,咱可是兄弟,你下回教教我啊!” 萧羽累得没力气跟陈炯说笑,呼吸都还没捋顺溜呢,干脆歪着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陈炯继续嚷嚷:“还有你,雪雪呦,你也太恶搞了吧!你站在前场简直就是一支中轴杆子,动都不会动弹一下!你是在打桩子还是打球喂,咱们小羽摔得那么惨,你就不会也跃一把,帮他救个球嘛!” 萧羽有气无力地捶了捶陈炯的胸脯。这种鱼跃救球的姿势只有身材相对纤瘦并且柔韧性好的球员才做得出。就刘雪宁在场上那个铁塔般伟岸阳刚的身材,丫要是来个鱼跃,立刻就得拍在地上弹不起来,地板上准得砸出一个陨坑! 萧羽从陈炯肩膀上支起一只眼,瞥见场边冷着脸做记录的杜彪。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低头小碎步溜了过去,一对黑眼睛反射出屋顶的灯影,亮闪闪得,轻声问道:“杜指?嗯……您看我刚才打得行么?哪里有问题?” “你啊,力量和耐力太差!没力量突击打不起来,没耐力一拖就死!” 杜彪语气严厉,完全不带客套与缓冲,两句话砸散了萧羽眉眼中全部的期待。 萧羽呆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回答教练的评价,也没有等来更多的意见。他讪讪地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观察了一会儿,灰溜溜地又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好歹是刚进集训队的,临时配个不太趁手的搭档,3:7实在不算是很丢脸的比分,教练怎么着也会先寒暄鼓励他几句,然后再提几点不足。可是杜老大直接就省略掉萧羽自认为的优势,却又把他那两点绝对的劣势揪了出来,眼毒,嘴也毒,两句话像砸夯似的砸在他心坎上。 他真的很需要教练的肯定。 他不是来随便打着玩儿的。他想要留下来的! 杜教练两眼不错神地盯着场地上打球的人,一丝不苟地在厚厚一摞A4纸打印出的表格上做着记录。那表情,那姿态,简直就像个已经程序化了的机器人记录员。 那天晚上睡在宿舍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萧羽开始头疼。 昆明这地界海拔一千九百米,说矮它可不矮,说高它其实也没有隔壁青藏高原那么恐怖骇人的高。一般身体健康的人初次来到这地方,老老实实、稳稳当当地歇着,不跑不跳不抽风不折腾,就不会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 可是这一条规则并不适用于来海埂基地参加艰苦卓绝的冬训的各路运动员们! 萧羽把半边脸扎在暄软的枕头里,露出一只迷迷糊糊的眼,透过薄薄的窗帘,瞥见挂在窗角的一弯残月,苦闷地哼唧了两声。 他正在失眠。 而且头痛欲裂。 当天傍晚从训练馆里出来时,他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过快,久久不能平复。 杨领队叮嘱小队员们赶紧洗澡,穿暖衣服,然后去基地食堂吃饭,晚上早些休息。小萝卜们于是一窝蜂似的冲进宿舍楼,洗战斗澡。 宿舍楼里每一层有一个公共的洗澡间,六个水笼头,花洒下边满满堂堂地挤了十八个脑袋! 萧羽搭着毛巾,拿着香皂,跻拉着夹脚拖鞋,晃晃悠悠地去了洗澡间,才一探头瞧见那白花花的一堆肉和十八个脑袋,顿时没了兴致。 陈炯光脚踩着一地的积水,冲锋陷阵一般杀进人堆,光溜溜的胯骨左拱一拱,右挤一挤,竟然在人缝里抢占住一席之地,迅速将一脑袋毛儿打湿,抹了洗发水。这厮顶着满脑袋泡沫子,回头瞧见杵在门口的萧羽,喊道:“你站门口干嘛?进来!我这里有地方,还有地方!” 萧羽用舌尖舔舔上嘴唇,哼道:“有地方?呵,你自个儿慢慢洗吧!” 刘雪宁这时候也挤了进去,成为了第二十个脑袋,而且还是占据了绝对制高点的脑袋! 这家伙的一颗大头和宽阔的肩膀往花洒下边儿一撑,顿时就像撑开一把雨伞似的,下边的几个小脑袋抬头一瞧,立刻怒了:“水呐,水呐?!大宁子你给我们上一边儿待着去!你一个人罩在上边,我们都甭洗啦!” 萧羽忍不住乐出了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年纪大了,瞧着眼前这一团一团的人影,就是旁观一群小屁孩的感觉。做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脸皮反而越薄,架子越端越高,还偏偏是个空架子,办事也越发不够痛快爽利。 其实无非就是肉贴着肉挤在一起洗个团结战斗澡么,当年在体校里,大家都是这么洗的。 可是现在似乎就不一样。 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独居,甚至连个固定的男朋友都没了,早就淡忘了那种肉贴着肉、心晤着心的奇妙感觉。 他想等到吃完饭,洗澡间里没人时再去洗,结果才一吃下晚饭,回到宿舍,整个人沉重得像个米袋子,将自己掷到床铺上,就再没有爬起来。 “小羽,你没洗澡么?有些臭哦……真的有些臭哦!” 卓洋带着一身清爽的潮气走进屋,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脸扫视天花板,那表情就好像满屋子弥漫的都是萧羽身上的汗臭味儿。 “唔……”臭就臭呗,萧羽心想,爷明天早上再洗行不行啊! 于是这一夜,萧羽开始头痛。 那滋味就好像脑子里最深处的某一个点,被一只钻头给钻出来个窟窿,从脑瓤子芯儿里开始爆现裂纹,裂痕四散开来,向头皮和后颈蔓延开去。痛感揪扯着每一缕头发,每一块头皮,抽缩地疼。 他翻过去趴着睡,后脑勺疼! 仰起脸来压住后脑,眉骨和眼眶也疼! 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回合,怎么也睡不着觉,越睡不着就愈是头疼得厉害。 床板被他翻腾得咯吱咯吱响。 他晕乎乎地从上铺探出一颗脑袋。 睡在他下铺的刘雪宁睡得简直如同一头死猪,庞大的身躯像一座黑色起伏的山影。 对面下铺的陈炯时不时地在炕上来一招鲤鱼打挺,睡梦中都不忘了做他那一套极具地方特色的准备活动! 陈炯上方传来幽幽的一句探问:“小羽……你还没睡呢?” “卓洋?睡不着,头疼。” “我也头疼,呜呜呜……这就叫作高原反应吧……” 萧羽用脑门在软枕头上磕了三下,牙齿咬住枕巾。 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窗帘太薄,窗口太亮。基地围墙边上那一大排路灯杆子,一盏一盏几百瓦的硕大灯泡,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萧羽哼唧着把枕巾裹到脑袋上,包成个头巾,遮住双眼,将自己打包埋进暖烘烘的被窝…… 第7章 搓蛋巧技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已经六点多,哪里还有时间洗澡! 整装完毕,站到训练场上,杨领队放眼望去,果然,前两天还嗷嗷叫得很欢的一群小狼崽子,这回全部老实了,一个个缩着脖子,秃毛的小鸡仔儿一般。 累瘫才好,杨领队笑眯眯地想,都消停了,老子管理你们、拾掇你们就省力气多了! 第一天的超强度训练课就先灭掉了三分之一的阵容,力量不足、素质不佳的纷纷垮掉。 晚上睡觉时的高原反应又灭掉三分之一,耷拉着眼皮子,顶着黑眼圈,病泱泱得如同林黛玉。 而萧羽同学很不幸地成为这两部分“三分之一”之间,恰好重合的那一小撮倒霉蛋! 第二天的训练与第一天不一样,上午是单打组、双打组各自进行专项技战术演练,而下午是全员混合的耐力拉练! 萧羽一听“耐力拉练”这四个字就知道,自己今天忒么的又要歇菜了。 因此,这一上午的技战术训练他格外卖力,发接发,平抽挡,挑球,杀球,竭力地在杜教练眼前晃悠。尤其是练到自己最得意最拿手的网前细腻小技术,他甚至被杜彪拎出来给其他小萝卜做动作示范。 萧羽摆出网前搓球的姿势,杜彪就着他的标准pose给小萝卜们讲解:“搓球那一瞬间,手臂稍稍外旋,手腕稍微内收闪动,用你们的拇指和食指夹住拍柄!用手腕和手指的力量去搓,去切小球的右下侧! “很多人搓球搓得就跟挑球似的,一过网就被对手扑死,为什么?因为你们用了太多的臂力!正确的搓球方法应该是用手腕和手指发力击球!” 小队员们听得频频点头,并且向萧羽投射来一大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只小萝卜为啥就比我们搓得都好看呐,一个男孩子手指头就跟绣花似的,怎么能这样灵活呐! 萧羽摆着pose,玩味地挑了挑眉,端着球拍的右前臂,那姿势就像他每一次在厨房里挥舞平底小煎锅。 他这一手搓球的技术是从小在厨房里练出来的。 他其实不太会做饭,下厨从来不正经炒菜,就喜欢拎着煎锅,饼铛,或者厨房里一切形状长得很像羽毛球拍子的器皿,翻来覆去地颠着玩儿! 他妈妈经常探头进来吼他:“小羽,你又来了!鸡蛋都煎老了还怎么吃呢!葫塌子都给我煎糊了,真成了‘糊塌子’了!” 萧小羽那时就站在灶前,左手在身侧优雅地掌握平衡,拨动的手指弹击着灶间里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流,右手用三根指头捏着饼铛把子。 我搓,我搓,我搓搓搓! 脑海里想象着那一张球网的大致位置,然后轻轻甩动手里的锅,看着那一张绢薄的西葫芦饼在平底锅里擦过来蹭过去。一张被炉烟灶火熏得红扑扑的小脸,即使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仍然时常冒出单纯到傻乎乎的得意。 那种完全地、纯粹地沉浸在快乐中的骄傲和得意,他只有在球场上手握球拍,或是在厨房里挥舞煎锅时,才会彻头彻尾地暴露出来。 午饭时,萧羽没有吃得太饱,仅仅填满五成的胃空间,耗掉三成的胃动力。 其余七成的供血机能可不敢耗费在胃里,需要储备给接下来的耐力拉练。 食堂大师傅端来两大盆海鲜,一盆番茄大虾,一盆炭烤鲜贝,说要给羽毛球国家队的改善改善伙食,萧羽都没敢吃,只凑上去很眼馋地闻了闻那一股子扑鼻的腥香。 基地的铁栅栏大门门口,杜彪手持那一摞要命的花名册小本本,大手一挥,这一堂训练课是耐力拉练,上山八公里,下山八公里! 从基地门口跑到滇池海埂公园那一条深入到湖心的长堤尽头,那是上坡的八公里。然后再给我跑回来,这是下坡的八公里! “啊——!十六公里???!!!” 嫩生生水灵灵的小萝卜们,立时萎靡成了一堆苦皱着脸皮的小土豆,简直想埋头刨坑,把自己就地再埋回去! 萧羽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还是为这往返八公里的idea倒抽了一口昆明郊区清澈润肺的寒气。 其实总之是得挂掉,对他来讲,也就是挂得体面一些和挂得非常难看这二者之间的细微分寸问题! 杜老大在胳肢窝下夹着花名册,舒舒服服地蹬起自行车,一马当先地“领跑”去了。 大队员小队员们呼噜呼噜地跟在教练的车屁股后面。 上了岁数又身体带伤的老队员,比如李桐这类的,按照常规被减了训练量,只需跑三千米或者五千米,然后自觉掉头回营。 长跑耐力好的那些小孩,早早就神采飞扬地跑到前头去了。陈炯同学眉飞色舞的一副表情,萧羽只有机会瞧见他的侧脸,才一晃神,那完全不讲江湖义气的家伙就已经蹿得后脑勺都没影了! 萧羽没打算去追别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就慢慢跟在队尾磨蹭,也许还能存留住跑完全程的一线希望。 卓洋小盆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 萧羽心里忽然涌出些温暖,自己这个集团竟然也有同一战壕的战友,还以为要耍单呢! 他侧过头问:“卓洋,你头还疼么?” 卓洋的脸有些苍白,勉强点了点头。 萧羽关心地说:“我跑得特别慢,你不用照顾我。你跑你自己的吧!” 卓洋苦着脸哼唧着说:“你这速度挺合适的……你就给我领跑吧……” 萧羽暗暗翻了个白眼:哎呦吼吼,你哥哥我这水平还能给别人领跑?! 想当年咱青春貌美的某省队小队花,参加省体工大队军训拉练的时候,那可是才跑完三分之二路程就被一辆军用大卡车打包装车直接拉去医务室挂吊瓶的红果果大衰人之一! 昆明郊区那疙瘩,崎岖不平多山路,道路两旁是一排一排新栽的悬铃木绿化带,小树苗排列得整整齐齐,微风中摇摆着悠闲俏致的身影。 萧羽和卓洋一路慢慢跑着,基本上以匀速保持在最后一个集团的末梢上。他发现国家队里很多老队员跑得也并不快,一个个吊儿郎当,不紧不慢的;倒是新来的小孩子们,兴致高昂,意气风发,还拿这耐力拉练当作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国家一队的几个男队员并排跑着,排成一个弧度平缓的扇面,横挡在萧羽身前不远处。 一个队员放眼瞄着前头越跑越远的一群小脑袋,打趣说道:“瞧瞧那几个喳喳呼呼的小孩,哎呦,一看就是刚来没几天,一听‘拉练’俩字还新鲜得满脑袋冒油呢!” 萧羽认得,那位说话的是单打组的唐晓东,那两年新冒头的男单三、四号人物。 跑在唐晓东旁边的李桐喘着气答道:“可不是么,新来的小孩最禁操!哪像咱这老胳膊老腿的,咳,彪哥再多操我一把,老子可真要撑不住散架了!” 李桐另一侧是展翔,默默不吭声地跑。这家伙今天竟然没穿番茄炒蛋的鞋子,而是换了一双白色软底的慢跑鞋。萧羽就觉得那五颜六色的时髦鞋肯定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唐晓东扭头瞧见了萧羽和卓洋,乐道:“呦,这后边还猫着俩小孩呐?” 李桐回头,一抡胳膊,老大哥的架势,招呼道:“你们俩磨蹭什么,快跑上去啊!彪哥他手里掐着表呐,要给你们计时考察的,你们可不能太慢喽!” 萧羽知道李桐是好心提醒,可是自己真是心有余力不足,哼哧了两声,答道:“咱就这速度了,没事,你们跑你们的,小爷我给兄弟们断后!” 老队员们“噗哧”都乐了,觉得这小孩口气还不小,挺有意思的。 唐晓东原地颠腾了两步,等萧羽跑上来与他并排,把人仔细打量了一把,说道:“匀速,保持呼吸平稳!嗯,你这个摆臂有点儿问题,不要左右摆得像个鸭子似的,要前后匀速摆,大腿抬高些,步幅大一些!” 萧羽摆给唐晓东一个感激的表情,心里暗地苦笑,咱天生就这块材料,我就算来个大跨步,步幅都赶不上人家大宁子的一个齐步走! 唐晓东仿佛读懂了萧羽的心里话,乐道:“呵呵,你不要觉得你身体条件不好。马家军的王军霞多高你知道不?人家才一米六二!你有一米七二吧,你可比人家阿霞高十公分呐,你条件差在哪里啊?!” 王军霞?! 前方阵营里再次笑倒一大片。 萧羽心想,你说人家马家军的跑长跑是老本行,人家就是练这个的。咱一个打羽毛球的,玩命跑什么跑啊?咱能跟王军霞比么! 大家正吭哧吭哧地跑着,后边呼噜呼噜又涌上来一大帮人。 唐晓东回头一看,是他的东省老乡,东花俱乐部的一帮足球队员,忍不住高声招呼:“哎呦喂,哥儿几个,又出来跑路啦!” 一群皮肤黝黑、说话糙糙拉拉的足球队员,乌泱乌泱地跑了上来,一个个面容苦大仇深,神情如丧考妣,回应道:“操!可不是都来了么,一开春就要体测了!每年赛季开始前,他妈的要先练三个月长跑!这还是活人过的日子么!!!” 唐晓东笑:“你们练长跑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场上每次要跑九十分钟呢,再不玩命练,你们跑得简直比人家罗圈腿的泰国队、孟加拉队还要慢!” 东花俱乐部的队员们一听这话,嗷嗷地纷纷挥拳抗议:“都他妈是足协那帮神经病,非要搞这什么十二分钟跑和YOYO体能测试!人家足球强国巴西阿根廷意大利的哪个国家搞过这狗屁体能测试?!你让梅西来跑,他也‘没戏’啊!本来中国球员踢球脑子就傻,现在简直就是越跑越傻!” 萧羽这本来就倒不上气来,一边跑一边喘一边乐。这帮球员可能还不知道,假若知道了得激动得热泪盈眶感激上苍,中国职业联赛体能测试这玩意儿,几年以后终于作古了。如果再不作古,估计都可以去联合国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忒么的太娱乐了,太有民族特色了!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个民族的坚韧和耐力,以及自己人玩儿自己人的花样百出。足协领导们无论是门将出身的王帮主,还是喜欢吟诗颂德的阎掌门,到田径出身的谢盟主,一直到曾经的速滑健将南老大,都能如此执着地将体能测试作为一项伟大事业坚持下来,不把球员集体跑傻喽,领导们誓不罢休! 踢足球的和打羽毛球的两拨人混在一起跑,萧羽却能一下子分辨出每个人是从事哪个项目的。 不在于身高和身材,也不全在于肌肉类型,而是肤色肤质。 这帮踢球的整日里在露天足球场上暴晒,享受日光浴和风吹雨淋,一个个皴黑糙皮,后脖梗子上像抹了一层灶台上的油烟腻子,黑黢黢的。 而咱们羽毛球队的队员们,这一比较,简直是温室里培育出的一朵一朵鲜花和仙草! 常年在训练馆里打球,不见阳光。场馆里有一丝风,杜老大都恨不得要跳脚骂人,嫌通风口进来的风太大了,吹偏了小球的球路。因此打羽毛球的男孩子女孩子模样都不错,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光滑,只要先天底子别太差,后天保养得一个赛一个的嫩,靓,水灵! 第8章 魔鬼拉练 大家混作一团笑笑闹闹,瞎跑了一会儿,足球队员毕竟长跑指标更加强悍,于是呼噜呼噜地跑到前边去了,把羽毛球队的收尾集团再一次抛到身后。 李桐跑完大约五公里,自己很自觉地放缓速度,停了下来,朝大家挥一挥手:“兄弟们加油,冲啊!” 一群没有权利吃减量小灶的队员们,于是郁闷地埋头继续跑。 耐力拉练这个招数,是咱们国家队从印尼队那里学来的。那时候中国队男队员的成绩一直不给力,国际赛场上每每都被擅长四方拉吊的印尼运动员压着打,不是被磨死就是被跑死。印尼队教练时常对外夸口,他们的队员每天都沿着爪哇岛西海岸线跑十几公里,常年练出来在场上跑不死的体力。 一伙人跑着跑着,遥遥地看见前方骑来了一辆自行车,车上悠哉悠哉坐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原来蹬车领跑的杜老大已经回来了,领头的第一集团和断后的收尾集团轰轰烈烈地重逢了! 杜教练戴着个遮阳小帽,一手拎着喊话的大喇叭,自行车车把上竟然还插了个迎风飘飘的小红旗。不认识他的一准会以为,这位是当地率领外地游客观赏滇池美丽风光的导游! 杜彪一看见扫尾的这一伙人,凌厉的眼神把每个人抽打了一遍,举着喇叭吼起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们?!这是耐力拉练,你们提个篮子逛菜市场呐!跑得比人家女队的都慢!” 杜彪车屁股后边跟的几个得得瑟瑟的家伙,其中就有陈炯,这时候跑过来嚷嚷:“洋洋,小羽,快跑啊!喂喂,要不要我帮你俩带一会儿呦!” “炯炯,炯炯,呜呜呜……” 卓洋苍白着一张小脸,乍一看见陈炯,那表情简直像是红四方面军终于与红一胜利会师,就快要扑过去抱头哭诉了。 “一小时以内跑不回来的,耐力统统都不及格!”杜彪拿着喇叭一声吆喝,立刻又把卓洋给吓萎遁了。 陈炯缩着脖子吐吐舌头,两手遮在嘴边喊话:“洋洋小羽加油哦!小爷我先跑回去了呦,你们俩别让我等得太久哦,晚上还要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呦!” 落后集团里的一群人,用各种恶狠狠能削人的视线瞪着陈炯。那厮脸不红、气不喘还神气活现的臭德性真是气死人了,恨不得照着那小子的屁股上踹一脚! 才跑完八公里,一半的路程,从滇池栈道的尽头回转,萧羽觉得他已经慢慢接近了极限。 拉练的队伍跑到这个程度,起跑时一窝蜂的态势早已不存在,各个集团彼此都拉开了距离。那跑步的队伍排得就像野羊拉散粪似的,零零碎碎,稀稀拉拉,走一路拉一路! 萧羽觉得头越来越疼,整个人有某种头重脚轻的违和感。脑袋里嗡嗡呜呜,耳鼓鸣响,就像是三九天里站到二十层高的塔楼上聆听西北风往复肆虐的那种感觉,脑子里横冲直撞一阵风的力道,刮得他都跑不出一条直线。 唐晓东再一次从老队员队伍里颠过来,跑到萧羽身前一步,主动带着他跑。 萧羽闷头听着唐晓东巴拉巴拉地跟他唠叨什么呼吸,什么摆臂,什么匀速,什么抬大腿,他脑子听得明白,但是胳膊腿已经不再听从脑司令的指挥。 这所谓的下坡路线也不是个平缓匀速的下坡,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起起伏伏,各处都展现出云贵高原崎岖多山的地貌特征,脚底下一个不注意就能崴到小土坑里边。 萧羽的脚底板磨得很疼。他甚至没有专用的长跑鞋,就只有两双普通的训练鞋,互相替换着穿。脚底板的疼痛随即蔓延到脚腕,两只脚丫几乎要脱环,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脚,就要彻底抛弃掉上半身沉重的身体,溜掉跑路了。 不知从哪一个路段开始,他的胃里开始兵荒马乱。幸亏有先见之明,中午没有吃那两盆海鲜,可是这会儿那一颗嫩胃仍然抵不住魔鬼拉练的强悍威力,从最底下的一口酸水开始往外涌,都堵在嗓子眼上。他用力憋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憋得头晕眼花。 唐晓东凑近了头说道:“还有最后三公里,一转眼就到了,坚持住啊,你没问题的!” 萧羽扁着嘴点点头,不敢张嘴说话,怕一说话就要吐出来。 唐晓东不放心地又瞧了他一会儿:“那,我先跑回去了啊!” 萧羽迅速点头,用汗光迷离的眼神示意:你快走吧快走吧,不用特意照顾我。 展翔其实也悄悄回头瞧了萧羽好几眼,只是碍于身旁人太多,他在人多的时候最不爱和旁人凑近乎,勾肩搭背闹闹哄哄,显得有多么熟识亲热似的。 他估摸着萧羽这小孩可能快不行了,有点儿想撤的意思?可是盯梢了好一阵,萧羽一直在顽强地坚持,跑得虽然慢,竟然死活也不肯掉队。 小孩还是挺努力挺认真的,就是身材看起来当真瘦弱一些。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凑过去伸出一只手,拎着这小孩跑,可还是忍住了泛滥的同情心。 饭得一口一口地嚼,旁人不能替你嚼碎了,口对口地喂给你;路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跑下来,咱也不能把你扛在背上替你跑完这每一趟的耐力拉练,对吧? 尤其是对于运动员来说,进到国家队里占了位置就不能不出成绩,在场上打比赛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打双打的运动员,就相当于团队集体项目,在赛场上的表现不仅需要对自己交待,还要对场上的搭档负责。 集训淘汰制就是这样残酷。如果你自己撑不下来,就只能等待被淘汰,不然就是拖队伍的后腿,这种时候别人没法帮助你去合格,代替你去达标! 就如同在赛场上,应该你萧羽在网前拦截封杀掉的小球,你不能指望站在后场的队友凌空飞过来,替你挡杀! 体力尚有充分储备的几名老队员,这时纷纷甩开膀子准备加速。这些人是年年都来海埂拉练,早已经被操得疲实了,一开始懒得玩命扎堆,到了最后三千米才准备冲刺。 资深老队员的某种微妙心理就是,咱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们和那帮小孩一般见识,像小队员那样在乎达标成绩,可是咱各项指标也绝不能比小屁孩们差了啊! 唐晓东捋了捋脑顶上用发胶抓得很时髦的硬挺发型,很帅地甩开步伐,“嗖”得就冲了出去,脚步都带着呼呼的劲风。 展翔这时忽然回头看了萧羽一眼,轻声用口型说,加油!与萧羽的视线微微一碰,递了一枚鼓励的眼神,随后也加快了步伐,背影渐渐模糊在队伍里。 老队员的加速随即打乱了“稀粪”的阵型,一堆小萝卜又被渐渐甩进落后集团里。 辽帮的小孩们果然不负田径大省的威名,估摸着是从马大帅那里师承了什么鳖精鹿茸的秘方,在所有人都出现极点反应时,还是显示出体能略微高人一筹的天赋。 苏帮的娃儿们可就惨了,一个个细胳膊细腿、花样美男的模样,从基地大门出来时还是一朵一朵鲜亮的小花苞,这会儿都被摧残得一丛一丛狗尾巴草似的。 前方某一扇宽阔如门板的身影,距离萧羽越来越近。他一看,竟然是刘雪宁这家伙,也快要掉队了。 长跑运动员其实都是矮子、瘦子,像大宁子这种高耸健壮的身材,心脏负荷太重,跑长了肯定难以坚持。刘雪宁跑得步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打桩,向四周扩散出地震波似的震荡屏,离他近的人都被他震得摇头晃脑。 杜老大这会儿竟然蹬着自行车又转悠回来,也不去给第一集团领跑了,而是跑来抽打落在最后的这一群尾巴。 “太慢了,跑得太慢了!你们回头瞧一瞧,人家女队领跑的都快追到你们屁股门儿上了,丢人不丢人啊!!!” 杜老大座驾的那两只车轱辘晃晃悠悠得,直追着各个人的脚后跟就来了,急得一伙人紧跑慢跑,小碎步使劲倒,跑得呼哧带喘,筋疲力竭。 悲催地掉在扫尾集团里的这拨人,各省队的小孩子都有,这时候也没有了什么地域龃龉,什么辽帮苏帮的泾渭之分,一群人那是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啊! 想象着基地大门口摆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海鲜馅肉包子,脑瓢后边有挥舞大棒的魔鬼教练,大家张牙舞爪,抽筋甩腿,蜂拥着向终点冲过去。 萧羽最终与卓洋展开了倒数第二名的激烈争夺。 为了梦想,为了荣誉,为了萧小爷这张脸面,为了能留在国家队,倒数第二名也得玩命争啊! 全身的血管都像是被抽空,没有一丝氧气在体内流动,四肢重得如同灌满浓铅水,凝滞僵硬。嗓子眼很疼,无法呼吸,每喘一口气都像是用砂纸打磨喉咙口的一块嫩肉。 远远地望见那一坨晃动的人影,萧羽咬牙冲刺,一头撞进人丛,身子跌了出去,趴到路边。憋了五公里仍然功亏一篑,到了终点再也憋不住,哇哇哇地吐了出来。 那五成饱的午饭很快就吐个干净,又开始呕酸水,几乎快要把整只胃都翻出来淘洗一遍,吐得他浑身抽搐,眼前的景物都变了颜色。 他身后冲到终点的卓洋就连前扑的力气也没有,直接瘫在终点线上,被陈炯给抬走了。 助理教练掐着表,把成绩单汇总给杜彪。 杜彪面色阴沉地扫了一眼数据,皱了皱眉,厉声说道:“行了,今天的耐力拉练就到这里,以后这样的拉练每周进行一次!另外,咱们冬训的训练计划就是,除了每天常规的两小时单、双打专项技战术训练,每周必须要有两次功能性力量训练,两次耐力素质和折返跑训练,一次长跑拉练,不同科目交错进行!……周一到周六全天候封闭训练,周日休息在基地内自由活动,听明白了没有?!” 一群眼神麻木、精神失常的小土豆,就连回答“明白”的力气也没有,东倒西歪地各自瘫成一坨。 杜老大临走又丢下一句:“自己觉得身子不太舒服的,赶快去医务室放松放松,按摩按摩!高原反应严重的,要多喝运动饮料,多吃蔬菜水果!晚上实在睡不着觉的,吃安眠药你也得努力地给我睡!!!” 杨领队笑眯眯地蹬着一辆小三轮车拐出来,车里是几大箱基地自产自销的瓶装饮料,发给每个队员一瓶番茄汁,一瓶添加了葡萄糖和维生素E的甜茶水,给孩子们补充消耗掉的维生素,抵御高原反应。 展翔抖抖小腿肌肉,甩了甩些微酸痛的手臂。他的力量、耐力、速度等等各项指标一向都不错,长跑拉练对展二爷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他瞧见萧羽跪在路边嗷嗷地吐,吐得着实很可怜,小脸都吐出一层胆汁绿的颜色。这小孩的身体素质的确不太给力,如果上场打比赛,打了一个小时,前两局球与对手打成1:1平手,你这样子还打算坚持到第三局? 萧羽把胃里乱七八糟一锅杂碎倒空,抹了抹嘴巴,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只是头仍然很疼,两脚绵软,想要爬起来,却脚踝吃痛,依哩歪斜地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抬眼瞧见展翔朝他走过来,却蓦然收住了脚步。 萧羽随即就被两条胳膊从身后搂住腰,捞了起来,扶正站好。耳边是唐晓东同志传递来的十分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吐这么厉害,要不要咱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大夫呢?” 第9章 浴室的私密 萧羽觉得自己这一回丢人丢大发了,在海埂基地大门口这么一吐,惊天地泣鬼神得,全基地进进出出的人全都瞧见了他那副惨相。 后来第二天才知道,他其实根本就不是倒数第二名。 他是倒数第五名,还有三个压根就没有坚持跑完全程的,半道就灰溜溜地趴到树坑里呕吐浇肥去了,后来让几个助理教练蹬着自行车拉回基地的。 可是自己不能像那些小孩一样随意和松懈,萧羽知道他没有浪费集训机会的资本。 小队员们有些只有十五六岁而已,他们这一趟表现不好,选拔不上,明年、后年还有机会。自己已经十九岁才第一次在集训队里露一小脸,这一回如果不能留下,他恐怕再没机会了。 萧羽这天傍晚是让唐晓东给搂着腰弄回了宿舍。他的胃黏膜抽缩得直不起腰来,基本上是被对方夹在胳肢窝下边给拖回来的。 路过楼道的洗浴间,唐晓东对他说:“把身上的汗晾一晾,然后去洗个澡吧!” 萧羽抬眼瞥见那白花花一团鲜嫩肉色的洗澡间,眼前一阵眩晕,本来就体力不支,和那一团肉一起洗澡怕是会额外大量失血,于是哼哼唧唧地敷衍道:“人太多了,我,我,我先回去睡一觉再洗……” 唐晓东伸头瞧了一眼,皱眉:“呦,人是够多的,白水汆丸子豆腐似的……要不然你去我屋里洗吧!” 不由分说,唐晓东拖着萧羽的腰,把人弄去另一层搂,国家队队员的宿舍。 萧羽这才知道,原来小萝卜们和国家队正式队员之间,那住宿待遇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国家队队员是两人一间宿舍,每间屋都有单独的淋浴间。 唐晓东把萧羽掷到床上,自己拿了一摞干净衣服,先进去洗利索了,穿戴整齐出来,摸了摸萧羽微微发烫的脑门:“还是很难受?要不然先去医务室,让罗医给你瞧瞧呢?” 萧羽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还是先洗个澡吧,昨天就没洗,身上已经馊了,不好意思去见队医大人!” “要不要给你摆个小凳子在淋浴间里呢?你可不要晕在里边呢!”唐晓东这人很是细心体贴。 萧羽咧嘴:“我还不至于吧,呵呵……” 唐晓东微微凑近,耸鼻闻了闻,笑道:“是够臭的!你需要用的东西洗澡间里都有的,你随便用,不要和我客气!” 前一天萧羽他们一对新人与李桐展翔对练,唐晓东在场边也围观到了,那时就觉得这小队员和一般新来的小萝卜头不一样,清眉淡目,不言不语,不躁不闹,在球场上只是偶一亮相,却气场强大逼人! 小孩经验尚浅,出手还不能像李桐那样游刃有余,也不可能有展二少的凌厉封喉,可是那不动声色蜻蜓点水的几招假动作,竟然把男双组老大哥李桐给晃悠得,膝盖都差点儿磕地上给他跪下了! 这小孩挺招人的。 唐晓东盯着紧紧阖拢的浴室门,盯了好久。 在没有外人的浴室封闭小空间里,萧羽习惯性地扭了扭很柔韧的小腰杆,迫不及待地表达无人打搅时的畅快心情。臀上晃动的两块肌肉却又酸又麻,直往下坠,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丰满挺翘的手感。 看来今儿个真是累着了,孩子你赶紧洗洗睡吧!萧羽无奈地萎靡。 他在淋浴间里瞄了一眼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忍不住咂舌:啧啧,唐晓东这家伙小日子过得还挺精致的! 萧羽自认为是个挺随便、挺邋遢的人,洗脸洗澡从来都是用普通香皂,甚至不喜欢用洗发水和浴液。因为那样需要两套东西,他喜欢只用一块香皂就解决所有清洁问题。 在淋浴间里摸了半天,啥花哨东西都有,竟然就连电动刮眉刀都有配备,就是忒么的没有小爷最爱的舒肤佳香皂,嗷嗷! 萧羽就着高矮各式瓶子上五花八门的英文和法文琢磨了半天,终于拎出来一瓶大约是洗发水的东西,以及另一瓶推测很有可能是浴液的玩意儿。没有香皂,于是只能用浴液凑合洗脸,结果洗得满脸黏黏糊糊,泡沫过分丰富,搓都搓不干净。 当然,人家唐少爷本来摆放了好几款乳液式、泡沫式、海藻泥式、去黑头、磨砂去死皮以及美白抗皱的洗面奶在那里备选。但是萧小爷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张纯天然原生态小嫩脸会需要洗面奶这种小资的玩意儿。 萧羽用三根指头夹着洗发水和浴液瓶子,不以为然地耸了耸鼻,伸脚迈进玻璃门淋浴间。 他以前的朋友就时常嫌他活得过分粗线条,缺乏“质感”。 就连程辉那货,有时还知道赶个时髦,弄来个超薄透气舒爽型气垫羽毛球鞋穿一穿,或是寻觅个某三俗水果品牌的第N代掌上触摸屏手机耍一耍,萧羽却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他就只喜欢打羽毛球,喜欢有些枯燥的体工队训练生活,更喜欢赛场上千钧爆发的辉煌时刻。 退役以后也交过几个临时的“朋友”,都是在那种酒吧里认识的。 有一个是公司的白领,见面就整天听那位白呼什么基金股票国债券金融街CBD,实在是聊得狗屁不通,吹了。 还有一个是模特,身材手感啥的都挺不错,在床上前戏后戏也很温存,手指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很是讲究。人虽然比较婆妈,但是还没有唧歪到让萧羽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步,总之又不是结婚娶媳妇,标准就没定那么高。 那模特就经常嫌他,小羽你怎么出门就一定要不涂防晒霜、不戴墨镜、不打遮阳伞的“三不政策”呢?小羽你的头发怎么就不用发胶抓一抓呢?小羽我送你那瓶阿玛尼古龙水你怎么能不用呢?小羽你那个很隐私很美好只有我能欣赏的地方怎么就不能修一修型呢? 小羽你怎么,怎么,怎么就这么不像咱们“这种人”呢?! 萧羽有一回无意间翻了翻小模特随身手包里的物件。哎呦喂,镜子眉笔口红眼影粉润唇膏睫毛膏和美瞳隐型眼镜一应俱全,竟然连“比基尼区域”电动刮毛器都随身带着,你那金贵的地方忒么的需要隔两个小时掀开裤子刮一次么?! 就只缺一样东西——丫怎么没随身携带卫生巾啊! 萧小爷不想和抹着一脸浓妆的一个带把儿的女人上床。 于是彻底受不了了,吹了。 温热的水从花洒里均匀地喷出,把头发打湿,在萧羽的肩膀上溅起欢快的水滴。 萧羽把自己的头颅和身体蒙在一层厚厚的水帘里,脑海里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 蒸气慢慢地在淋浴间顶端聚拢,玻璃推拉门上凝结了一层湿乎乎的水雾。 水珠从发梢飘落,挂到两扇浓密的睫毛上,盈盈不堕。越来越多湿润的热气吸进肺中,胸口有些发闷,胀痛,把他从回忆的思绪中强行抽离到现实。 头骨就要爆裂开似的疼痛! 痛感如同胎薄瓷器上的裂纹,迅速支离蔓延到眼眶,像是给眼球结结实实上了两道箍,艰涩地挤压,剧烈地抽动。眼前金星飞舞,片刻须臾之后,大片大片的炫彩流星又渐变成密麻细碎的雪花荧屏…… 萧羽的手指摸上湿漉的瓷砖墙。那墙像是爬满苔藓,竟湿滑得扒不住手。他的手指迅速滑落。 哐当!!! 推拉门发出一声巨响,整扇玻璃卡在门槽里,剧烈地晃动! “萧羽?你没事吧? “萧羽?! “喂?!萧羽!你是不是摔倒了?!” 萧羽半伏半跪在浴间里,水流源源不断地打到他脸上,流进他鼻子和口中。 胸口里很疼,两颗肺好似灌满了热水和蒸气,快要炸开了。 “快来人啊!报警啊!警察快救人啊!有人掉下水道里啦!” 眼前一片浓墨似的黑暗,间杂着忽远忽近的灯火,嘈杂声,呼救声,车水马龙的帝都人流…… 漆黑幽长的一条下水管,看不见尽头。他挣扎,寻找支撑,污水进肺,沼气弥漫,逐渐晕迷,没顶,缓缓失去意识,任水流带着他飘向未知…… “萧羽!!!” 卫生间的门哐一声撞开。 唐晓东拿了一张信用卡,从外边把反锁的门给撬开了。 他急慌慌地一把拉开水雾模糊的玻璃门,萧羽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身体慢慢歪倒,很可怜地侧卧在墙角。 唐晓东迅速关掉洗澡水。 一团白雾之中,萧羽两眼紧闭,嘴巴微张,呼吸纠结,表情衰弱而痛楚,分明像是溺水。 洗个澡竟然能把自己淹掉?! “喂,喂!你没事吧,醒醒啊!”唐晓东揽住萧羽的肩膀,用拇指抠住人中,用力掐了几把。 中央温控热水系统估计是把洗澡水烧太热了,整个淋浴间里都是蒸气。萧羽的皮肤呈现某种熟透的红润,胸膛处是一大片粉红,看起来像是被剥了皮,露出嫩肉的颜色。 唐晓东将人横着抱起来,小家伙还是挺沉的,虽然个子不高,身条很细,但是做运动员的人一般骨头架子都很沉,身上没有赘肉脂肪,全部都是高密度的健康肌肉。 萧羽从蒸气室里出来,眼前亮光一闪,莹白色日光透过眼帘,空气舒缓适口,立时就转醒了。 “萧羽?萧羽?!”唐晓东用手掌不断地拍打他的脸颊,又是掐又是捏,十分紧张的神情。 “唔……嗯……” 恍惚之间,萧羽的手指一把摸上唐晓东的衣领,狠命拽在手心里,溺水时攀附挣扎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吸入凉气。 “醒了?没事了?” 萧羽睁开眼,剧烈地喘:“哦……我,我刚才,晕了?” “是啊,你是不是特别不舒服?你看我……我让你来洗个澡,结果你还晕倒了。你要是真出个什么事,那我可真是对不住你了!”唐晓东皱了皱眉,一脸懊恼又尴尬的模样。 萧羽四仰躺在床上,唐晓东侧坐在他身旁,手里拿了一条大号浴巾,顺手就给他擦了擦遍布胸膛小腹的水珠。萧羽低头一瞧自己,立刻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拽过浴巾,遮住了下半身被热水蒸成浅粉色还滴着水的东西。 恰恰因为自己是那种人,他挺忌讳随随便便在同性面前暴露。那感觉就好象异性恋的人也不会乐意随便在异性面前袒露身体一样,总觉得自己的“资本”要留给合心意的人看。 至于合心意的人在这世上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萧羽也不知道。 其实唐晓东的表情比萧羽更加尴尬,挺好看的一双黑眼睛快速眨了眨,窘迫地调开视线,用力咽掉一口热辣辣的唾沫。 萧羽的皮肤很白,和大多数打羽毛球的人一样,白皙,细致,并且从未遭到那些乱七八糟护肤品化妆品的毒素侵害。 某种自然而亲切的皓白温润。 小家伙十九岁,已经成年了,身体发育得很好,很好看。 第10章 敏感小蛮腰 萧羽硬撑起身体,说要回自己宿舍睡一会儿。唐晓东好说歹说地一定要扛他去医务室,不然不放心,怕这人一觉睡过去再睡得窒息喽。 “你等一下,我给你找几件干净衣服穿。你换下来的衣服都是汗,不能再穿了。” 唐晓东拉开衣帽间的推拉门,在自己最时髦心水的几件新衣服里翻翻找找。萧羽遥遥地瞥见各式各样摆满衣橱的运动衫、夹克衫、牛仔裤和球鞋。在海埂集训才不过一个多月,这人的行李估摸着带了三大箱。 “你喜欢穿什么衣服,小羽?” 唐晓东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已经把“萧羽”改口成了“小羽”,其实不过就是把重音节拍从前一个字挪到后一个字的区别,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我喜欢穿啥?我其实就没穿过什么新鲜打眼的衣服。萧羽把手上的浴巾在腰上又缠得严实一些,像个小孩子似的傻笑了一句:“我什么都能穿,只要能把我现在这样给遮住就成!” 唐晓东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孩真挺可爱的,穿什么都应该很好看。 咣当! 宿舍房门骤然被拧开,陆景推门而入,唐晓东的同屋队友,也是他们这一群“摩登舞男”小分队的重要成员。 他一进门就瞧见唐晓东床上的人。萧羽条件反射似的抓住浴巾遮住尽可能多的部分。陆景一把捂住脸,皱眉:“我操!你们……东东你这混蛋也不记得把门锁上!” “我……”唐晓东气得瞪住陆景说:“大白天的我锁什么门啊?怎么了么……” 陆景用白眼珠子狠狠翻了唐晓东一眼,无话可说,只能气哼哼地龇牙,关上门又出去了,临走望向萧羽的眼神已经不一样。 医务室门口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竟然有排起长队的趋势。 每一年的冬训都是队医们最繁忙的时节。训练量增加,首先被拖累的就是这一帮队医、理疗师和按摩师。训练已经结束了快一个小时,医务室门口仍然堵得水泄不通。 那人山人海的架势,基本相当于帝都各大名牌医院主任专家级门诊的受欢迎规模。 唐晓东毫不客气地揽过萧羽一条胳膊,将他架起来,高声嚷道:“帮忙让个道,这里有个呕吐昏迷的病号!罗医在不在?急诊的,我们可是急诊的!” 还嫌我今天不够丢人么!萧羽郁闷地用手掌遮住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企图在视线锐利的广大人民群众面前蒙混过关。 医务室两张床上这么巧已经趴着俩人,李桐和展翔,各自表情都不太轻松。 老队员身上伤病多,隐患多,因此待在医务室里的时间和机会也要比小队员们多。一辆车在高速路上跑得久了,车子各处发动机轴承齿轮什么的都松了垮了,磨损了老化了,急需保养上油甚至更新零件。 理疗师小张正在给李桐做膝盖冷敷和按摩。常年做各种跨步跳跃动作,年轻时候又没保养好,造成膝盖侧副韧带严重损伤,每一次过度用力就可能有撕裂疼痛的感觉。 小张皱眉,用手指轻轻点着李桐膝盖上那一片淡黄色的淤块:“我说桐子喂,你这膝盖很不给力哈,赶明抽空去做个手术呗!” 李桐的头向后仰过去,咔咔两声转了转颈椎,无奈地说:“咳,咱这不就是好几年了都没抽出空么,年年比赛任务都这么重!就国际羽联搞的那什么奥运积分赛制,就快把人活活拖死了!” 展翔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头朝外,脚冲墙,半边脸埋在软枕里。按摩师沈婧正在给他做背肌和腰肌按摩。 沈婧虽是个女流之辈,已经习惯了男运动员们的份量,手劲儿相当大。她一条腿支跪在床上,吭哧吭哧用了整个上半身的力道,三下五除二,按得展二爷额头已经冒出一层密汗,两道眉毛紧锁,褶皱扭歪的脸孔往枕头里又埋了埋。 这帮老队员别看训练的时候都一脸轻松,硬撑着说没事,没事,咱扛得住,不够量?不够再加量啊!其实呢,都是死鸭子嘴硬。训练量增加带来的积劳和疲惫感从来都是以几何级数递增,而且后劲儿十足,每每在停歇放松下来后,才缓缓地从各个关节侵入身躯,啃咬筋骨。 李桐看到小朋友进了屋,挑眉问道:“呦,萧羽,怎么穿了个今年世锦赛的赛会运动服呐?……呦,T恤还是拉夫劳伦的!” “哦,东哥借我的……刚才在他屋里洗了一个澡。”萧羽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时仰脸躺到病号床上,罗卫罗大医生撩开他的上衣,给他做检查。 唐晓东叉着腰忧心地站在一旁,解释道:“是啊,就只是洗了一个澡,小羽竟然洗着洗着洗晕了!幸亏我在外边听见动静不对,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李桐笑道:“小朋友训练悠着些唉,别太玩命嘞,回头你去和彪哥好好说说,让他给你减量!我瞧你网前那几下子打得不错的,好好的一孩子,可别练耐力跑再把人给练废喽!” 展翔从枕头里默默地拔出一张脸来,莫名地看了看萧羽身上穿的世锦赛赛服。这小孩倒是和谁都自来熟了,还以为新来的小萝卜可怜兮兮得没人安抚照顾,方才还在忍不住琢磨萧羽是不是回宿舍继续呕吐去了。其实自己也是瞎操心,人家早就有人照看着了。 凉凉的听诊器在萧羽的胸沟、腋下、肋骨各处十分敏感的位置转悠了一圈儿,弄得他浑身都很痒,很想炸毛。 罗卫摘下听诊器,笑眯眯地伸出两只大手,手掌的触感温润厚实,贴身压了压萧羽胸腹部几个位置,说道:“你这个小娃子呦,呵呵,心跳还是有些过速滴,心率不齐,颠倒乱蹦的呦,你以前有这方面的毛病?” 罗大医生那个满脸堆笑的表情,萧羽怎么看怎么像是时刻准备向小孩子伸出魔掌的怪蜀黍,浑身的汗毛立时迎风倒伏了一大片,战战兢兢地答:“唔,只是训练累了,有时候会喘半个小时,也没查出什么毛病……” “小娃娃,回到北京以后呢,你最好还是到医院做个心血管方面的系统检查呦!这年纪轻轻的,咋能身体各处器官颤颤悠悠呼哧带喘地全面紊乱和惰性化呢,这可要不得呐!要乖乖听罗医的嘱咐呦!” “……哦,哦。”萧羽像是躺在砧板上的一坨猪肉,在全屋男女老少不怀好意的注视下,忙不迭地点头。 罗卫是这国家队里的资深队医,多年前刚到总局报道时还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呢。那时候在赛场上看见一个举重队队员不慎失手,被沉重的杠铃压折了腕骨,手腕子直接外翻出来一个诡异的九十度角。人家运动员还挺坚强没来得及哭鼻子呢,他这个年轻小队医就先吓得抽抽缩缩哭出来了。 一转眼,罗医生从举重队辗转到排球队,再调配到羽毛球队,在这支队伍里已经服役了十六年,来来去去送走了好几拨队员,像李桐展翔这些人,都是罗卫看着长起来的。这老家伙在队伍里混久了,也混成老油条了,见着个生面孔又长得俊俏的小孩子,巴不得上手调戏调戏,逗一逗他,好玩儿! “嗯,你还有些发低烧哦。小唐唐,你们那宿舍间的洗澡水烧得太热了吧?”罗卫挑眉问唐晓东,“瞧把咱们这么好看的小娃子的皮肤都给煮熟了!开水烫白肉,明天食堂可以加菜了,开水白肉正好配鱼香茄子,啧啧!” 唐晓东那两只眼睛正强忍却又怎么都忍不住地偷窥着人,往萧羽白皙透着粉扑扑颜色的胸腹肌肉上瞭望,猛地被问到,做贼心虚地“啊”了一声。 “小娃娃,你胸闷气喘,应该是高原反应了,夜里也没睡好觉吧呵呵呵!我给你开一些安眠药,晚上吃半片,最多吃五天,可不许吃太多吃上瘾了啊!” 罗卫说完又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萧羽略瘦的胸脯,怕把这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孩给吓萎靡了,眼角脸膛上的皱纹团团化开,笑着说:“不用担心哈,第一回来冬训的都这样。跑到我这里来,不是脑袋疼脖子疼,就是脚疼屁股疼浑身都疼的,都是训练加量后的正常身体反应!平时要多喝运动饮料,每天至少给我喝下去2500毫升哈,喝不够水的自觉爬到罗医这里报道,我给你们喉咙里插管子,一个一个强灌进去!呵呵呵呵……” “哎呦轻着点儿!抽筋了,要抽筋了,哎呦喂真的抽筋嘞!”李桐那里发出一阵咝咝啦啦的抽气声,一条腿在理疗师的操作之下不停地抖。 展翔虽然保持着一贯的矜持,没有发出耸人听闻的怪叫,可是额头上左右两侧突突暴起的青筋,已经暴露了身体的强烈反应。 萧羽觉得沈婧那两只手简直就像个揉面筋的,边揉边按,连捏带捶,连消带打。他们西北省的人就最爱吃各种哨子面、刀削面、锅魁、饸饹、甩饼等面食。沈婧这手艺,一看就是厨房里揉面的一把好手。 萧羽放下衣襟正想逃离恐怖现场,唐晓东拍了拍萧羽的肩膀:“喂,转过去,趴下,我给你按两把,让你试试我的手艺么!” “不用了,哪敢劳烦东哥呢。”萧羽习惯性地客套一把。 “哎呦,别客气了,你要是想等沈大高级按摩师给你按,你需要提前三天预约,你瞧她后边早就排满了,而且老队员优先,今天晚上肯定轮不上你的!” 唐晓东扭头喊:“婧姐,那个薰衣草迷迭香精油膏,拿给我用一下!” 沈婧噗哧一笑,隔空丢给他一管子药膏:“那高级精油膏早就让你和陆景几个给用光了,没有了,只有普通无香的,凑合用用吧!” “呦,都用完了啊……”唐晓东一脸失望,觉得普通无香按摩膏实在配不上他劳动大驾专门特意给萧羽来做按摩,郁闷地哼唧:“还是迷迭香那个最好用,味道好闻,按着手感舒服,还能消除疲劳呢……” 沈婧白了他一眼:“就你们摩登舞男分队的事儿最多了,最小资!下回你自己去和杨头打报告,就说是你要求买法国进口牌子的精油按摩膏!” 李桐插嘴:“可不是么,国产的玩意儿咱唐少都看不上眼,配不上那一身美白娇贵的嫩皮!” 萧羽忍不住咧嘴乐出来,不敢乐得太过嚣张。他瞧见展翔从枕头里溜出来一只眼睛,脊背抖了抖,嘴角弯出一枚很潇洒的弧度。 队里人私下开玩笑的,给他们男单组那几个难伺候的骚包少爷起了个集体外号,摩登舞男队。 沾满薄薄一层按摩膏的手掌腹触上萧羽光裸的脊背,唐晓东的手劲不急不徐,慢慢悠悠,按得很是仔细,还时不时地问:“疼么?舒服么?这个力道行不行呢?” “嗯……挺好,挺好。”萧羽咬着下唇哼哼。 说实话是挺疼的,每一掌按上来都像是把纠结紧绷的一团硬疙瘩肉给生生地揉散,揉长,揉细,就像抻面似的,将筋脉用力剥离抻开。聚集在肌肉和骨缝里的疲劳感也随之扩散开来,迅速吞没四肢百骸。 “萧羽,你要当心腰肌劳损。我看了你打球,你的后仰姿势可能用得太多了,这样子你的腰受不住的……” 唐晓东一路沿着脊椎骨按到腰部,两手掐到那一只小细腰上,拇指在腰眼上轻揉,手掌在两侧缓缓按了按,很是用心。 带着螺纹的拇指指肚按进腰眼,萧羽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腰杆一跳,迅速躲开唐晓东的手。 “嗯?怎么了?” 萧羽面色微窘,脸庞上涌出客气却又有些敷衍的笑意:“唔,腰不用按了。谢谢东哥,你手艺真是没的说,可以在这基地里开个按摩店了,真的真的!” 唐晓东挑眉,神色莫名:怎么了,我还没按完呢,腰和腿都没按到呢,你躲啥躲呢? 萧羽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起床,重新穿好T恤,与一群人嘻嘻哈哈。 小蛮腰那处是不能按的。 萧小爷那地方最是敏感,腰以下至膝盖以上这部分,几乎每一道穴位都是“要害”,不能让别的男人随便乱摸乱动。 摸了会有很惊悚的生理反应。 以前每晚宿舍里,他和程辉经常在一张床上翻来覆去给对方按摩,放松,揉腿揉脚。揉着揉着,浑身上下就是一片烽火狼烟的起伏耸动,每每都会把程辉那家伙勾得嗷嗷叫:大爷我这是给你放松肌肉呢,小羽你别总是摆出那个骚样儿,训练一天了你累不累啊,没事闲得发什么春! 萧羽估摸着在这一支国字号球队里,自己那方面恐怕是个异类,有些事情还是掖着藏着的好,别荼毒了这一群纯洁无辜的温室花朵,也别让队里的队员因为这个不舒坦不自在。 第11章 程辉的脾气 冬训初始那一阵闹哄哄的新鲜劲头过去后,一段较为漫长而滞缓的平稳过渡期开始了。吱哇滋毛叫唤的人越来越少,小队员们都在暗暗埋头咬牙,攒劲儿发力,争取让冷酷威严的杜教练在那一摞数据记录本上,给自己多打上几个红勾勾。 就连陈炯那家伙也没了当初那一份傻二傻二的神气架势,一张小脸绷得挺严肃,练劈球杀球时也不再玩命蹿高,而是掰着手指头仔细算计,自己每天能吃几碗干粮,喝几瓶电解质饮料,究竟需要做几十次杀球,几百次跨步和跳跃……然后平均分配体力,走量入为出、细水长流的路线! 这一下午又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各种台阶跑、下坡冲跑和折返跑训练。 基地大院里有一道长长的大斜坡,四周一堆长长短短方方圆圆的石墩障碍物。极限运动国家队来这里冬训的时候,这地方就是滑板和小轮车们翻越蹦跳的训练场地。 今天正好小轮车队没有出来放风,于是大斜坡被羽毛球队的给占据了,进行短距离下坡冲刺跑。每人脚踝上还都绑着沙袋,利用下坡和下坠的双重重力,强制性地加快步频和速度。 冲刺跑之后紧接着就是快速超越障碍物的训练。 就着五十米距离之内那些长短形状各异的石墩子障碍物,以最短的速度和最快的步频绕过那些障碍,这其实是练习场上打球时的步伐频率和反应速度。 小队员们累得气喘如牛,晕头转向,脑袋都不转动了。陈炯和萧羽绕着绕着石墩子,两个人全部绕错了方向,哐当就撞到一起! 萧羽的脑门磕在陈炯的鼻子上。萧羽的脑袋倒是挺硬朗的,完好无损,倒霉的陈炯小同学捂着酸痛出血的鼻子嗷嗷叫,还没有正式上战场就负伤了,还不能算工伤,简直冤得要命! 萧羽揉了揉额头,趁着间歇的功夫,自己蹲到场地边上,用硬绷带给两只脚腕缠了很多圈儿,缠成两枚肿胀的番薯。 上午刚刚在杠铃上做了很多组的臀肌、大腿负重,现在又做加速耐力,他觉得自己下肢和脚踝真有些吃不消了。他在省队里从来就没上过这么大的训练量。 萧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天。 他其实只怕自己还来不及在教练组面前展示网前的基本功和技战术,就已经被每天连轴转的体能训练给拖垮了! 如果教练说萧羽你打球技术不如人,不够资格成为国家队的正式队员,那他没有话说,心服口服。 可是如果教练最后告诉他,萧羽你耐力跑成绩倒数,杠铃负重斤数太低,杠上体前屈展翔他们能连续做一百二十个,你就只能做很可怜的六十个,所以你被淘汰了!——简直死都不能瞑目。 抬眼瞄着一丝不苟地观看训练和记录数据的杜彪,萧羽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深吸一口气,把胸膛胀满,走过去低声说道:“杜指,嗯,想跟您请示一件事。” 杜彪扭头盯住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一张冷脸如常。 萧羽被盯得有些泄气,可还是说出来:“杜指,我觉得我身体有些吃不消,可不可以麻烦您看看我的情况……针对我的技术特点,订出一个更合理的训练计划呢?” 杜彪眼里闪出精锐的光芒:“你觉得目前的训练不合理?” “呃,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每个运动员都有自己不同的身体状况和技术特色,在场上也是不同的打法类型,训练的时候是不是不用一刀切……训练量太大了,太疲劳,会容易受伤和劳损……” 杜彪淡淡地抛给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说道:“你现在就连最基本的力量、加速耐力和持久耐力标准都达不到,再给你减量,你还练什么?那你就干脆别练了,回家去歇着算了!” 萧羽的脸色发窘,垂头闷想了一会儿,可是这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若是要得罪人,这人反正已经被自己给得罪了,不如把道理全都说出来,不然反而显得自己理亏,好像咱训练故意偷懒似的! 他挺了挺胸脯,立正的姿势,认真地看着教练:“杜指,我觉得,其实看其他很多队员训练的状况,也都是很疲劳的,每晚医务室门口人山人海,按摩师理疗师傅都忙不过来!” “所以我认为这不是我个人素质指标太差的问题,我指标也没有那么糟糕的……我觉得,或许您可以把我们这拨集训队员,也像对老队员那样,分一分类型,给每人定一份更详细的训练计划……毕竟大家场上位置和打法都各不一样,训练也可以更有针对性。” 萧羽一边说一边心里都摸不见底。自己这种想法,或许对于教练员要求有些高了。集训队一百二十八个人呢,又不是只有八个人,教练还要一一给你照顾到,那可真成了管孩子的家长了。这年头家长对自己亲生孩子也未必都那样负责任,给你制定学习计划,单独辅导每一门功课?! 听完萧羽罗哩罗嗦的一大篇说词,杜彪嘴角浮动,似笑非笑:“哼,你倒是还挺关心你队友们的反应,心思挺细致呵!” 萧羽发觉杜老大笑起来简直比不笑还让人心里没底。 “去把这两组训练坚持下来!如果实在还是有意见,周五下午做队内总结之后,来我办公室报道再说,现在没工夫!” “哦……” 杜老大没有直接发脾气,让萧羽松了一口气,可是也没给自己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只得灰溜溜地归队,继续各种的加速耐力训练。 杜彪望着那一张绷得很认真又很紧张忐忑的小脸,心里冷笑,萧羽啊你这不开窍的,我说你素质标准达不到,当然是用国家队队员的指标来衡量,又不是对待集训队里那些十五六岁发育未成熟的小孩子的标准! 对于我杜彪将来要收至麾下精心培养的双打好苗子,老子对你的要求当然就不一样!其他那些半大孩子,大部分也就是被省体育局领导送出来,在海埂旅游一圈儿,见见世面,个把月以后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回到省队将来也有个吹嘘得意的资本,好歹是在国字号队伍里溜过一趟。 你萧羽也是甘心来溜一趟就卷铺盖滚回去的人么? 所以说,那些人训练疲劳不疲劳的,脑袋疼还是屁股疼的,跟你萧羽有什么关系?! 婆婆妈妈的,人物年纪不大,脑子里还牵扯得挺多!还敢跑过来指挥我杜彪应该怎样怎样安排训练计划,真啰唆! —————— 训练课结束。 傍晚。 萧羽用宿舍楼传达室的公用电话,给他妈妈打了个长途。 这年月海埂基地的硬件设施已经配备得越来越齐全,别说每个宿舍楼都摆上了两部投币公用电话,商业小区里还有一间网吧,一家超市,三家私人小饭馆,两间记者招待所,还有一家洗衣店。 海埂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鸟都不愿意飞过来拉泡屎的不毛之地。 据说十年以前全基地就只有两部电话,封闭训练那就真的是全封闭军事化管理,打个电话都要排长队。更惨的是那帮做记者的,整间大院就只有一条外接电话线,以及一台每三分钟黑一次屏、五分钟死一趟机、半小时才能拨上号爬上网的杂牌电脑;一群记者每天发稿就像打仗一样,打破头地抢占位置。 萧羽要是不主动给妈妈打电话,萧爱萍倒是也没有特别地想念儿子。这孩子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就基本住进了体校,长期寄宿,文化课和日常训练都有教练管着,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萧爱萍挺放心的。 “小羽,零花钱够用么?不够妈妈给你邮汇过去,别太省了!” “够的,我都还没有找到机会花钱呢!吃住全包,国家公费昆明一月游!”萧羽笑嘻嘻地回答,想让他妈妈放心。 “呵呵,别臭美了,国家掏钱是让你去旅游的啊?” “可不是么!久闻大名风景如画的滇池,我都已经参观过两回了。我们队每周都有一趟站到湖心栈桥上‘游览’滇池风光的机会呢,嘿嘿嘿!” 萧羽很自觉地将自己玩赏滇池之后在基地大门口疯狂呕吐的情节省略掉了。 “呵呵,你这孩子……小羽,你这整个冬天都在国家队集训,省队是不是每月一百五十块钱的伙食补助就不给你发了?” “哦,应该是不给发了吧……” “那国家队给你发津贴补助么?” “当然不发了,我还不是国家队正式队员呢!” “所以说呐,你还是亏了!钱不够花的吧,回头妈妈再给你寄些钱去哈!你喜欢吃什么就买呗,别把我这么帅的儿子给饿着了!” 萧爱萍年轻时也是羽毛球运动员出身,熟悉队伍里这一套规矩流程,心里的小算盘一扒拉,顿时觉得自家这么有本事能打到国家集训队的儿子竟然吃亏了,省队每天五块钱的补助没有了,两头的好处都拿不到。 母子俩又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会儿,怕外地长途太贵,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萧羽跟他妈一向感情很好,也许恰恰因为他没有爸爸。人小不懂事的时候纠缠过这个问题,我爸爸是谁?我爸爸在哪里?班主任说这一回期末考之前让爸爸妈妈一起来开家长会,为什么咱家只有妈妈一个人开家长会呢? 后来他也问腻歪了,懒得打听,所以萧羽上辈子直到他妈妈生病去世了,直到自己掉进下水道里,碌碌无为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都没弄清楚自己亲爹究竟是谁。 人家都说单身母亲拉扯大的孩子,一定都有恋母情结,是一辈子长不大的奶娃娃。萧小爷也幸亏是早年去体校寄宿习惯了,各方面都很独立,要不然也得被萧爱萍给宠溺得不成样子。 萧羽刚挂上电话就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忘了问妈妈,国家队的总教头钟全海问候您身体好不好,您以前打球的时候认识钟总? 他忽然又有个冲动,想给另外一位打个电话。 可是打电话能说什么呢,那样熟悉却又已经那么遥远的一个人……犹豫了一会儿,身后有人排队催着他,就作罢了。其实运动员们人人手里都有手机,可是有些队伍为了防止自己的队员场上场下训练之余总是打电话玩游戏,叮咚叮咚的各种彩铃短信响个不停,因此一进基地大门就施行霸王政策,全数收缴手机,顿时搞得上下鸡飞狗跳。传达室里几台老旧座机又受宠起来,排队排成一条龙。 下午在训练场上,萧羽被杜彪的几句话说得挺郁闷,训练量没减下来,还白白挨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这时候才想起来程辉的重要性。 那个怒了的时候一定陪他一起用三字经骂教练,脏了的时候可以帮他洗个头搓个背,累了的时候搂着他一起呼呼睡觉的辉辉。 这些年,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孤独? 甚至没有勇气碰触曾经那一段躁动和迷茫的青春。 网吧里,萧羽点开小企鹅,胡乱输了好几遍QQ号码才把那一串数字颠倒排列正确;密码他倒是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串属于他和程辉的纪念。 事实上,萧羽这个土包子平日里根本就不玩儿企鹅,也不爱上网聊天泡帅哥。网上哪有帅哥?统统都没有小爷长得帅!他的好友名单里就只有省队那几个喜欢泡网的小队友。 程辉的头像是灰的,一闪都不闪。 萧羽有些小失望,却忽然发现,这家伙的签名档里写了一句话:小鸟飞走了,飞去大森林了,你还会回来么? 萧羽那一贯很坚强、对啥事都装得满不在乎的老心还是被触动了一把。他迅速跑回传达室,重新排了一次队,拨通了省队宿舍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声音仍然冒着一股子痞帅痞帅的跩气。 二十年前的乡音。 曾经属于他的那个人。 那声音熟悉得让萧羽忽然特别想哭。 “喂?……喂?!说话啊,你谁啊你?” “嗯……程辉?” 两秒钟的愣神,那一头传来略微兴奋的声音:“小羽!是你么?你在哪儿呢?” “我在昆明呢,海埂训练基地,冬训。” “哦,跟着国家队冬训呢呵呵!挺好,不错……” “嗯,程辉,你最近还好吧?” “我就还那样儿呗。” “嗯……王指怎么说?给你找新搭档了没有?” 程辉的声调立时高了八度,大声反驳:“给我找新搭档干嘛?为什么要新搭档?!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不用新搭档!” 又是一阵沉默,俩人都不知道跟对方说什么。 半晌,程辉的口气软了下来,故作轻松地说:“呵呵,去国家队是好事,好好练,别回来,千万别让人把你退回来哈!” “嗯。” “累不累?国家队训练量大吧?” “嗯,累!每周一个十六公里,两个五公里,两次力量,两次加速耐力,已经快累傻了。” “呵呵,你那小身板,真够呛唉,要好好保养啊!……每天训练完了,也没人给你放松按摩吧?” 程辉很轻巧的一句话就弹到了萧羽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弦,戳得他很难受,敷衍地说:“嗯……程辉你也好好练。那就这样吧,我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句。” 听筒那一侧却传来程辉的冷笑:“小羽你瞧瞧你,才出门没几天就快要不认识我了……说话都变得这么生分!” “……”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现在是国家队大忙人了,也没闲工夫搭理我!小羽,我知道你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瞧不上以前的兄弟了!” “程辉,不是,我没有。” “哼!”程辉的声音里迸出一腔子的烦躁和愤懑,顿了顿,口气强硬地说:“小羽我告诉你,不管以后换了哪个队员一起打球,在我心里我就只有你一个搭档!就只有你一个!你知道我这话的意思!” 啪! 电话被程辉重重地挂断。 二十年前这家伙就是这么个直率又火爆的脾气。心里琢磨的什么事,不带丝毫遮掩,言语行动间一定会给你表露出来。对教练不满他敢摔拍子,有人欺负了萧羽他敢扑上去和人动手打架。 程辉还是个暴躁的小火药桶呢,萧羽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有种千帆过尽的苍凉感,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同一根绳上拴两只土蚂蚱、同声同气同进同出的默契。 他甚至知道程辉方才在电话里为什么甩脾气,摔听筒。 因为他竟然开口称呼对方“程辉”!自从俩人十二岁在体校相识,就几乎没有这样叫过全名。他一向很亲昵地“辉辉”长,“辉辉”短,即使当着王安教练和其他队员的面也是这么肉麻腻歪。总之所有人都知道这俩小孩是搭档兼铁杆兄弟,叫得多么亲热也不会惹人发散式的不良联想。 可是已经不习惯亲昵和肉麻。 有些柔软美好的感觉,似乎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那晚萧羽再一次失眠,因为程辉的脾气,因为杜彪的训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罗医给的安眠药忒么的已经吃光了! 罗卫这人常年跟江湖上各路运动员打交道,脑瓜也够精明的,说是每晚半片药,最多吃五天,竟然就真的只发给他两片半的药量,多半片都不给。 你用不用这么算计小爷喂! 第12章 夜半调教 啪! 啪!啪!啪! 综合训练馆顶棚的几排照明灯一一打开,驱散了黑暗。 带着某种强射线力道的明黄色光束,迅速穿透萧羽头脑里那几根对灯光球场最为敏锐的神经。温热耀眼的光芒笼罩上他的眼球,骤然从黑暗步入光明,像是从寂寞无人的小角落一下子迈入了人潮激涌的赛场。 训练房和球场,永远都是萧羽深埋在心底突突跳动的渴望,蒙覆着整颗心房里最鲜最热的血气。 实在睡不着觉,心里也不爽,他一个人溜出了宿舍楼,溜达进了平日里每天都来的训练场。 心情也如同这一间空空荡荡,徒有光亮却寂静无声的大屋子。盼望了这么多年才有幸爬进来的国家集训队,真的进来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一只杂毛小鸟漫无目的地走在大森林里的那种感觉,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每天累死累活,气喘如牛,究竟都在练什么。 哑铃,杠铃,拉力器,跳箱…… 集训已经十多天了,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器械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竟然比摸拍子的机会还多呢! 忍不住想起王安。 王安这人虽然有很多地方队教练眼光狭窄的小毛病,训练急了的时候甚至喜欢骂人和体罚,可是这人心里头是真的很疼爱手底下的孩子,毕竟是看着这些小队员一点一点长大的。那老头子偶尔多愁善感一把,还喜欢拉着萧羽唠唠叨叨地讲心里话。 王安自己的老婆生了个闺女,没生出儿子来,虽然嘴上不说,估计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些遗憾,于是逢年过节就喜欢把萧羽和程辉拉去家里吃师母做的酸辣汤羊肉馅饺子,拿这些小孩当干儿子养。 萧羽一边回想,一边握着拉力器的手柄,一下一下狠狠地拽动。 白天训练的时候杜老大嫌他拽手腕拉力器不认真,别人都做完两组了,他慢慢腾腾地才做出一组。 “萧羽?!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呢?”训练馆门口探出人影,厉声质问。 萧羽迅速回过头,哎呦,真是忌讳什么偏偏要来什么,结结巴巴地回答:“呃,杜指,我,我……我睡不着觉。” 杜彪眯缝着一双惺忪的眼,身上胡乱套了一件套头运动服,前后身还给穿反了,显然也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气哼哼地吼:“睡不着觉你跑这里来干啥?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努力睡觉去!你这是在加练呐?” “呃,嗯,是,白天练得不好,我想再练一会儿。” 萧羽硬着头皮就坡下驴,总不能说小爷心里对你很不爽,想拿拉力器发泄一把怨气! 杜彪强压着怒火走过来,训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加练,训练馆亮起一大排明晃晃的窗户,整个宿舍楼的人都陪着你别睡觉了!” 萧羽埋头轻哼:“哦,那我回去了……” “萧羽,你对集训队的训练有意见?” 萧羽皱眉咕哝:“没有的。我不是那种‘有意见’。” “哼,我看得出来你一脑门子的怨气!上午摸拍训练的时候你和陈炯撞了两次拍子,你心里有意见直接来找老子谈话,拿球拍出什么气!球拍是撞一次毁一次,多撞几次就撞废了!碳素合金拍圈的弧度和每一根拍弦的张力,一分一毫最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影响球路,都有可能影响一场比赛的胜负,你是打球的你不知道么?!” “我不是有意撞拍子的,真不是有意的,我明天把拍弦重新紧一紧……”萧羽小声回答。 一副专业球拍几百块钱呢,都是自己掏钱买的装备,自己家里又不富裕,哪舍得糟践好东西。 杜彪的眼神锐利地扫过萧羽耷拉的一张小苦瓜脸,摇摇头:“萧羽,你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那天怎么输得球!” 萧羽抬起头,茫然望着教练:“什么?” “既然你不想睡觉,那咱就加练!你给我说说看,你和刘雪宁那天打李桐展翔,那几个球你怎么输的?” “怎么输的……3:7,输了七个球,有四个球是刘雪宁丢的,我手里丢了三个。” “对!其实刘雪宁丢的球里也有你发接发出的问题,咱就先说你直接丢掉的那三分!” “哦,一个是我被逼退到后场防守,李桐展翔他们俩攻我一个人,我没顶住。第二个球是网前平抽推挡失误了。最后一个球是展翔连扣了三拍,我没救起来。”萧羽脑子还是好用的,每个球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杜彪不屑地说:“就是这么输的?这能算作输球原因么?这些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萧羽暗暗眨巴眨巴眼睛,心想,瞎子怎么会看得到呢,这人真能胡搅蛮缠! 杜彪仿佛是瞧出来萧羽那拐着弯儿活泛的小心思,愤愤地说道:“那三个球,表面上看你处于绝对劣势,但实际上,你本来都可以赢下来!” 他说着从场地一侧杂物箱里捡出一支拍圈已经打歪了的废球拍,站到场地中央:“第一个球,展翔利用你接发球的机会,拨你反手侧的长线路,逼你退到了后场,然后他俩人不断放长线高远球,把你压制在后场!” 萧羽点头,没错,就是展翔那个坏家伙欺负我个子矮,故意的! “你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你不能被压迫到后场,所以你要找准机会重新回到网前的位置,尤其不能让对方的重炮攻击手展翔撤到后场杀你,所以你不给他高球,不断地放他的网口,把展翔滞留在前场,这是很正确的防守套路!” 我的思路当然正确了,在场上脑筋清楚是一贯的!萧小爷心安理得地昂起下巴。 杜彪脸色一变,愤然训斥道:“但是你那个球为什么竟然给我打输了呢?!因为你在打到六个回合之后,你的反复推挡相持能力就已经严重下降!你的步伐跟不上心率,心率跟不上脑子!” 步伐跟不上心率,心率跟不上脑子?萧羽语塞。 杜彪连气儿都不带喘的,语气犀利地继续说道:“你从刘雪宁身后绕场半周,步法和思路都是对的,但是你的心肺和腿部加速耐力严重不足,步频下降,挥拍手臂滞后!你那颗脑袋瓜子已经扑到网前想要封网了,手却还甩在脑袋后边跟不上来,结果你就丢球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萧羽一愣,随后迅速点了点头。 杜彪冷哼道:“所以说,他们两个人合力攻你一个算什么?就算是六个人合攻你一个人也无所谓,因为在球场上,球就只有一个!无论对手是几个人,打回来摆在你面前的小球就那一只,又不是拿七个八个球打你一人!你就应该有能力把那一只球挡住!” 杜老大继续用手里的球拍在网前示意动作。 “第二个球,输得更是莫名其妙!都是网前的小球较量,你当时用了一招虚晃,假装挑球实际反拍勾对角,对不对?““嗯。”萧羽没想到教练识破了他那一招没做成功的假动作。 “你为什么没做成功呢,因为你的腕力不够!你的手腕在高速运转、不停变线、内翻和外翻动作转换过程中,消力严重,所以等到你想反拍去打展翔那个点,手腕已经没有力量,勾对角没有勾出犀利的角度,软绵绵的!展翔本来已经被你的假动作骗到了,但是你自己的勾对角没有足够威力,反而延缓了下一拍正手位引拍的时间,所以你输掉了,对不对?” 萧羽的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遍那个球。 杜彪说得丝毫不差,那个球自己怎么就输掉了呢,明明假动作已经骗过展翔,还是被对方扭转了。展翔那家伙比自己强在哪儿啊,其实就是手腕发力时“啪”得那一把,的确干脆利索,一拍制敌! “所以这个球你是输在哪里了,你现在明白了么?!” 萧羽的面孔做恍然痴呆状,机械式地点头。 杜老大这时候迅速抛出第三弹:“最后一个球,展翔虽然连续杀你,但是毕竟落点都在你这一侧的半场,你本来应该有足够的机会接杀,但是你的变线变速折返能力不行,救球时的腕力也不够,所以本应该挑到展翔脑后的球,你统统都喂到他身前。你喂球喂得太舒服了吧,你俩是一伙的,互相热身的啊?!结果就是他一步一步地上网,在网前扑你,扑杀的线路越来越短,你救球时能够充分引拍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最后被他一拍子扑死!” 萧羽被杜彪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抽打,已经给打蔫糊了,没话可说。 杜彪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本来可以赢李桐展翔!现在知道这三个球为什么输了?” “知道了。” “那你知道自己以后训练重点应该是什么?!” “……嗯。”萧羽迅速点头。 “哼,那么集训队目前的训练内容对不对你小子的路数啊?这腕力拉力器和加速耐力素质训练的东西你该不该练啊?!” “唔……”萧羽把一张小红脸埋进胸口,满脸咕嘟咕嘟冒着羞愧的泡泡。 “哼,你倒是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可是你在场上打球的劣势也太明显了!一个普通球员和一个顶尖高手的区别就是,高手是没有明显弱点的,在场上滴水不漏,封要封得死,杀要杀得活!可是你呢,封也封不严谨,杀也杀不利索,手腕子软绵绵墨墨迹迹的!……还跟我扯那么多废话,老子告诉你,人家高手都是天赋意识再加上后天苦练出来的,你回去给我玩儿命下苦功夫练去!!!” 杜彪两臂环抱在胸前,松了一口气:“那你是打算在这儿练一晚上,还是给我麻利儿滚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回来上工?!” 萧羽一听这话,连忙把身体绷直,脚后跟用力一磕,给了一个军训时候学到的标准立正姿势,对教练表忠心:“我现在回去睡觉,明天一定认真训练!” “哼!”杜彪冷笑一声,心想这小孩真是跟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是教练让干啥就干啥,没那么多精明的想法;就这小孩最麻烦,还得每一步都帮他分析解释,不解释清楚喽他就还不服气! 老子这每天带着二百人训练忙得团团转,哪有那个闲工夫给你一一地解释,再说也不想这么快就让别的小孩瞧出来,教练对你萧羽情有独钟了! 不过看那个打球的一套野路子,的确是个脑筋活泛的小孩,真不像是个西北小城市出来的土包子,杜老大用粗糙带茧的手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萧羽垂着头正要溜回宿舍,又被教练叫住。 “萧羽,训练之后特别累那是肯定的,人人都会有疲劳反应,你要记得按摩,放松,平时也可以在膝、肘部位带上防护护具!……还有,你这双鞋该换了!穿得这什么破烂鞋,等回到北京以后,买两双日常训练鞋,一双专用的长跑鞋,还需要一双正式比赛鞋!” “哦……”萧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己这双鞋的确穿好几年了,旧鞋舒服合脚嘛。 咦,“等回到北京以后”?萧羽愣愣地望着教练,想从杜老大那一双半睁半眯却很有威慑力的眼睛里瞧出一些微妙的内情。 杜彪可能是发觉自己把话说漏了,于是迅速扭脸走人,回宿舍睡回笼觉去,老子他妈的忙了一天了,正困着呢! 整间训练房都变得明亮,顶棚仿佛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满天闪烁的星光。 像是被聚光灯的无数条光束啪、啪、啪围拢交射,整个人笼罩在光束的焦点正中。浓雾消散,心头那一股燥热的血气遇火燎原,燃烧起来! 萧羽兴奋地搓了搓手指尖,极力掩饰心底的一阵波澜起伏。虽然杜老大仍旧是一副天生所有人都欠他钱的恶劣面目,一句好听的话也没说出来,可是这一回的感觉已经不一样。 这种感觉就是前进的道路已经有了目标和方向,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一条崎岖路途上所有的坑坑洼洼、磕磕绊绊都填补上,修理好,埋头加速向着道路的尽头跑下去! 买鞋?需要买鞋。萧羽自己上辈子就是个卖鞋卖拍子的,掐指一算,这四双鞋至少得五千块钱,还买不起最好的牌子。像展翔穿得那种高科技番茄炒蛋鞋,一双就得五千块。 至于按摩放松,谁不乐意有人给放松啊,每天训练结束后医疗室人满为患,根本就排不上队嘛! 唐晓东那家伙倒是挺积极的,好几回主动凑过来要给他按摩,被他用各种借口婉拒了。他是真受不了别的男人摸他,捏他,掐他,若是换成沈大按摩师就没有问题。可是除了专业队医按摩师之外,就只能队员之间互帮互助,自己总不能跑到女队宿舍找个如花似玉的女队员帮他贴身放松吧,那还不得被人当成流氓给打出来!【好冤的“流氓”喂!】 —————— 封闭集训的日子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轮机,轰隆轰隆地高速运转。每一只齿轮之间彼此扣得严丝合缝,没有通融迂回的缝隙,也没有丝毫喘息之机。 萧羽身边的萝卜们都发觉,某个小个子最近就好像服了鳖精或是麻黄素(某种兴奋剂)似的,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累仍然很累,汗越出越多,但是精气神不一样了! 卓洋说,小羽哇,你打球的时候,那两只眼睛透出来的光,都比以前亮了,就像房顶上那一排大灯泡似的! 萧羽摆摆手,咱一贯是低调温柔路线,哪里有亮晃晃得像灯泡嘛! 陈炯说,小羽唉,你老实向兄弟们交待,你最近怎么这么兴奋,这么神气?你交桃花了吧,在队里交到女朋友了对不对?! 萧羽喷了他一口,不可能的!小爷从来不交桃花,我自己就是一朵花嗷嗷! 刘雪宁憨憨地说,小羽,呵呵呵,我觉得,你最近好像……你最近好像长个儿了!国家队的训练真牛掰啊,你比半个月以前长高了一公分,你都要乐抽抽了吧,嘿嘿嘿! 萧羽恼羞成怒地挥拍追逐刘雪宁,你们这些坏人滚滚滚!长个儿简直比交桃花更加不可能发生在萧小爷身上,那是坚决不可能的嗷嗷嗷! 就好比不同的运动员在球场上打球,是不同的技术特点,不同的教练员在场下收徒带兵,也尽是不一样的路数风格。 有的人是父子、兄弟宠溺系的,有的人是调教、训诫、施虐系的。 萧羽觉得杜老大这人,以上两种风格都不是,这家伙是冷面压榨式的! 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全方位成体系多套路地压迫压榨手下队员的体能和潜力,你就别想在他眼皮底下还打着小算盘,留着力,还打算每天训练完了回去有力气吃饭洗澡打牌泡妞! 想明白这个道理,萧羽心头忽然轻松了。不可能每一个教练都要像王安那样,婆婆妈妈地简直把他萧小羽当作自家亲儿子看待。但是,如果有个教练能把自己当作一支潜力A股,乐意长期持有并且重点栽培浇灌,那也是莫大的幸运! 一整天的训练课完毕,小队员们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体力,蜂拥跑回宿舍楼,抢占淋浴间的喷头。 萧羽从正在闷头懒散走路的李桐展翔俩人之间一阵风似的蹿过,身形忙忙捣捣,嘴里乐乐呵呵:“桐哥翔哥,不好意思哈,借过借过!” 李桐展翔被他撞得一愣:哎呦,这小孩不是挺安静的么,这几天肾上腺素过剩了,怎么透着这么兴奋呐! 萧羽把装着球拍和护膝护腕的训练挎包往宿舍床上一丢,脚尖踢掉两只球鞋,踩上凉拖,抄起毛巾和香皂,满脑袋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汗水,小疯子似的,一头扎进争抢淋浴喷头的行列! 嗷嗷,嗷嗷,他顶着一头肥皂泡,暴躁地一掌挥开刘雪宁的大脑袋,在人肉缝隙里挤来挤去,沾满肥皂水的身体像泥鳅一般光滑。 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挤在人群里洗澡。 光溜溜一身肌肉的陈炯扭头瞧见他:“呦,小羽,你今天怎么来和大部队一起洗澡了?你不等到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洗啦!” “切!谁偷偷摸摸洗了!闪开闪开!”萧羽扭动胯骨,奋力拱走陈炯,嗷嗷叫唤着把脑袋扎进水流。 他开始用钟爱和欣喜的眼光看待自己这一具抽掉了二十岁的身体。 刚刚褪去青涩,却又不带一丝一毫的褶皱和斑痕,袒露着从未被沧桑岁月摧磨打击过的光滑。每一寸皮肤都绷得紧致,富有弹性,两条手臂上一道道微凸的血管,涌动得都是汩汩温热的青春! 这样的身体里也应该拥有一颗年轻无畏的心。 年轻的心不会羞于和一群光屁股傻小孩一起并肩作战,不会畏惧为心中的梦想努力和付出,不会惧怕在曾经跌得心灰意冷头破血流的一条艰辛路上,再重新活过一遍! 花洒中细细的水流飞溅上来,在他肩头和胸膛欢畅地跳跃,肋骨之间拨弄出美妙得意的轰鸣。 年轻的感觉真好,真带劲! 第13章 咩咩的羊 集训的平稳过渡期很快就过去了。一大锅萝卜汤,咕嘟咕嘟煮吧煮吧,眼看着就要煮熟出锅了,总得往这口锅里倒一些调味剂。 半个多月的摸底考察过后,教练组分析决定,把男双组二十多名小队员的原组合打散,重新分配,探讨更合适的配对搭档。 训练结束,萧羽刚刚被杜老大叫过去交待了几句,回来就听到场地边上一阵躁动。 “哇!!!!!!!!!” 卓洋突然张开嘴爆出一声哀嚎,然后开始大哭! “炯炯,炯炯,呜呜呜,啊!!!!!!!!!!” 卓洋一边抹眼泪一边叫唤陈炯。 场地四周一圈儿的人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呢?挺秀气可爱的一个小孩哭得这么明媚忧伤,顿时让人同情和心疼起来。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家宝贝炯炯出什么事了,号丧似的。 萧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杜教练刚才对他说,你个子偏矮,刘雪宁又太高,你们俩相差十五公分,前后场衔接不上,打着打着都能给我打“秃噜”了,不合适!这回分配你和陈炯搭档,试一试感觉,看看你们两个人的打法和步伐衬不衬! 卓洋哭得泪花乱坠,完全不避忌旁人的惊悚眼光,用力拿手揉眼,把两只圆圆的眼睛揉成红兔子,一张细白小脸蛋都给抹成小花瓜了。 陈炯从教练那里跑回来,急吼吼地抱住卓洋安抚:“洋洋,洋洋,你别哭嘛,哎呦,你你你,你不要哭得这么凶……” 卓洋抬头一看萧羽朝这边走过来,于是更加哀怨了,捂着脸呜呜呜跑走了。 陈炯丢给萧羽一个郁闷无奈的眼神,也跟着跑走了。 萧羽挠头,果然平淡的日子背后,是暗藏的各种“惊喜”。 一群苏帮的小孩和另一群辽帮小孩也在那里各种哀叫和满地打滚,因为两座扎扎实实的山头都被从外部击破打散了,互相交叉配对,让很有地方荣誉感的小队员们顿时迷失了方向。 以后不能和自家兄弟一起上场拼杀了,竟然和对家山头的某一只小坏蛋成为了同一战壕的战友?就是那个和咱抢有风景的房间,抢淋浴间喷头,抢食堂饭盆里最后一只番茄大虾的小坏蛋呐!嗷嗷,嗷嗷! 唐晓东在一旁轻笑:“咳,这些孩子,其实和谁配对不是配对呢!进了国家队本来就不像以前,在自己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上精耕细做了!国家队是机械化大生产嘛,所有队员重新排列组合一遍,哪两个合适配对就配对,谁还管你是哪个省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呢!” 萧羽倒是觉得他可以理解卓洋的玻璃心。那小孩年纪不大,第一次进国家集训队,眼瞧着就被别人把他的搭档给撬走了,小孩肯定受打击了,觉得自己被教练组抛弃了,被边缘化了! “小羽,我给你调的饮料,记得喝哦!别喝你带的白开水,那个对身体不好,你出汗很多,只喝普通水很容易水中毒的!”唐晓东唠唠叨叨得,说话间很殷勤地递给萧羽一只运动水壶。 唐晓东这家伙是那种活得特别精致精细的人,这种精致绝不仅仅体现在淋浴间里那些法文牌子的洗发水以及电动的修眉刀刮毛器。每次来馆里训练,别人只带一个水瓶子,他要带三只高矮胖瘦颜色质地都不一样的水壶! 每一次看到唐晓东认认真真地从背包里掏出闪烁了红黄绿交通灯一般三种颜色的水壶,在长条椅子上摆成一溜,萧羽就忍不住捶墙想乐。 可别以为这家伙是个水罐子。唐晓东喝得并不多,喝水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每个瓶子打开喝两口,慢悠悠品茶似的,绝对不像陈炯那种饮牛饮驴的粗蛮喝法。 那三只水壶里是不同的内容。只有一瓶是凉白开,另一瓶是蜂蜜盐糖水,还有一瓶是柠檬氨基酸饮料,都是他前一晚自己调配好的。 萧羽瞧着递过来的五颜六色的“信号灯”,客客气气地说:“谢谢东哥!……不好意思总是喝你的,你告诉我那个柠檬水怎么调得呗?下一回我自己弄!” 他尝过几口盐糖水,实在受不了那个又甜又咸又黏糊的诡异抽搐口感。他宁愿水中毒也不想舌头抽筋。 唐晓东对他的客气很不以为然:“反正我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拿回去也是倒掉了,你不用自己做的,你就一起喝呗!” 萧羽的确就是客气客气,他这人尤其特别懒散和随意,从来不穷讲究,烧饭做菜他都不会,哪里想得起来每天晚上还要自己做运动饮料啊! 男双组的小组长兼老大哥李桐从萧羽身后走过,随手拍拍他的肩膀:“小羽毛,加油好好练哈,长脸呐,把握住机会!” “唔?……”萧羽被拍得没摸到头脑,觉得好像忽然人人都对他重视起来! 唐晓东暗暗瞄着萧羽。其实他们老队员年年看着集训队走过场,教练看中了哪些小队员,哪几个人可能会留下来,哪些人随后就要卷铺盖滚回省队,心里都有数的。 萧羽这小孩蔫不唧唧地一个人来的,在人堆里貌似不显山不露水,却一出手就崭露锋芒。杜老大先前给他搭了刘雪宁,现在又换成陈炯,其实就是在给萧羽找合适的配对搭子,是想要留他的! 唐晓东为这个想法心里挺得意的,尤其觉得自己很有眼光。这小子上一回和李桐展翔对练的时候,才一出手,咱唐少这行家就知道他行不行! 展翔把他那一红一黄的两只靓鞋搭在肩膀上,提着背包,一双穿了白袜子的脚踩在地板上,慢悠悠往门口走,腰杆挺得很直,走一路引来一路的回头率。这厮对外号称国羽男模队的“队草”! 展翔冲萧羽点点头,用目光打招呼,继续埋头走路。新来的小队员里,展翔觉得自己也就能跟萧羽点个头,对其他人更加的不熟,也不感兴趣。 萧羽赶紧对展翔摆出一副笑眯眯纯洁无害的好人脸,就差在嘴唇里露出两颗傻乎乎的兔齿大门牙。 他看出展翔这人可能性格比较冷淡,每天来训练馆打球就真的是来打球,多余的废话一句也不说,既不像唐晓东这么热络寒暄殷勤招呼,更不是陈炯那一类上窜下跳招猫逗狗型,甚至都没有老大哥李桐的平易近人,时不时和小萝卜们开开玩笑。 他再一次瞄准了展翔的番茄炒蛋鞋,忍不住悄悄问唐晓东:“咱国家队队员的鞋都是自己配备的?还是队里有统一装备?” 唐晓东一说这事就一肚子的牢骚:“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哪里有什么统一装备呢!球拍、拍弦、衣服、球鞋都是自己花钱,以后指不定要让咱们每天训练自己扛一筐羽毛球来!……这年月,在饭馆打工跑堂做个服务员,每人还发一身工作服呢!咱们好歹也是国字号的,简直比总局大院隔壁那间海底捞火锅店的打工妹还不如呢!” 唐少在队里也算工资水平不低的,只是每月收入除去购买打球的装备,还要购置时尚休闲娱乐清洁美化陶冶情操的各类私人物品,七七八八得也就剩不下什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舔舔嘴唇,又怕萧羽觉得他这人小气,瞄了一眼展翔的后脑勺,低声解释:“咱们跟展二少没法比的,他们家多有钱啊,在北京东郊好几栋别墅!而且八一队给国家队队员开的工资津贴补助很高的,人家不在乎这几双鞋钱嘛!” 那表情语气分明是告诉萧羽,咱俩人才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劳动人民阶级的穷兄弟,门当户对,甚至可以在未来考虑在某种关系上进行更深一步的发展。至于展二少,那就是华丽丽的一只孔雀男,贴了金羽毛的,简直都不能算作是咱自己人! “哦,原来这样啊,呵呵……”萧羽心想,早看出来某人阔气了。“你们怎么管他叫‘二少’?” “他上边好像有个姐姐吧,所以叫二少啊!”唐晓东耸耸肩,看萧羽那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小样儿,耸动嘴角笑了笑,抬头一指训练馆顶棚那一排一排耀眼的照明灯:“就这些灯,还有总局训练大院乒乓馆、羽毛球馆、体操馆、跳水馆、拳击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场馆的那些照明灯设备,都是从他家的厂子出来的!” 萧羽撅了撅下嘴唇,故意表露出惊悚状,心里却不以为然。别人家有没有钱的,这种事总之与自己没啥关系,操心太多反而更加不平衡,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回到宿舍床上,萧羽瞧见卓洋盘腿坐得像一尊泥菩萨,两眼流汤,把小泥菩萨的粉面搅和成了泥瓜。 陈炯在一旁环抱着人,洋洋,洋洋不哭不哭! 萧羽埋头抓了抓脑顶的头发,走到小泥菩萨身旁坐了:“洋洋,别哭。你看你这样,弄得我多难受啊!” 他心里蓦然生出来某种坏蜀黍欺负了小正太的愧疚感! 卓洋用力抹了抹小花脸,见着萧羽立刻又觉得不好意思。 “洋洋,教练只是想把原有的组合打乱,重新研究合适的配对。最后谁和谁搭档还没有定呢,你别着急!” “唔……我觉得,杜教练对我不满意,可能想让我走人了,呜呜呜……” 卓洋说着又快要哭了,想到自己每一回耐力长跑都是扫尾组的最后一名,竟然跑得比本来就很慢的萧羽忒么的还要慢!这半个多月本来就承受了很大压力,现在又被拆了搭档,顿时觉得人生一片尴尬,前途没有了光明。 萧羽挥手打断他,很认真地说:“洋洋,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你已经打得很不错了,你今年还不到十五岁呢,就已经够资格进国家集训队,你看我这老皮老脸的,我可都十九岁啦,我再不扑腾扑腾都没有机会了!等你练到我这个年纪,水平实力一定在我之上的!” “唔……”卓洋眨了眨挂满泪珠的大眼睛,觉得萧羽的年龄论十分中听和有道理,心里又好受了些,脑袋一歪,靠到了陈炯肩膀上,做情意绵绵、恋恋不舍状。 萧羽一看,窘出浑身的生理不适,捂脸乐了:“哎呦,洋洋你可真没出息!我以为你今儿个哭那么大动静哭的是什么呢,其实你就是哭我把你家炯炯给抢走了吧!” “唔……哼!”卓洋小脸一红,把脸埋到陈炯的肩膀窝里。 小孩从小没吃过什么亏,在省队里也是被陈炯一路照顾着过来的,那感觉就是炯炯已经是他的人了,明明自己才是“正主”,怎么突然就被萧羽撬墙角了呢!心里头可真不是滋味呐,小羽毛小坏蛋分明就是第三者插足啊! 萧羽“嘿嘿”干乐了两声,故意伸手搂过陈炯的肩膀,一颗脑袋也贱兮兮地靠了上去。于是他和卓洋两个人开始在床上抢炯炯,一人扯胳膊一人扯大腿,左摇右晃,扯得陈炯嗷嗷哀嚎,家暴啦,造反啦,抢亲啦,小爷我不卖身呐! 第二天,卓洋在训练场边哼哼唧唧哭鼻子的事迹在队内传为“佳话”。 这原本就属羊的小屁孩,于是荣获教练组官方认可的一枚外号,“咩咩”,就是那个哭得像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的傻孩子呦! —————— 超训练量大强度的冬训到了后半程,参训的队员们就像是开足了马力的火车头,一个个轰隆轰隆地往前奔去,就算是没有了动力也还有势头,就算是没了势头,也还能凭着初到海埂时积攒下的那一股子惯性,一头往终点线扎过去。 人在封闭环境下的抗压潜能是无限的,就如同受到击打的一只皮球,磕到地上就会反弹起来,再抽一把,它又会反弹起来,你不抽它它还不弹,你愈是叮叮咣咣地揍它,它就愈加蹦得欢实! 萧羽跑在通往滇池的山路上,一路还捎带着闲情逸致,欣赏沿途的春城冬日风光,在两排望不见尽头的悬铃木绿化带中间寻觅偶然一现的玉兰树。 掐指一算,这已经是海埂冬训的最后一次长跑拉练。 萧羽现如今已经习惯了坚定不移地贯彻给全体队友扫尾断后的路线方针。 就连杨领队有一次都忍不住笑咪咪地夸奖,你们这些小孩都应该好好学学萧羽,人家是耐力跑成绩最靠谱、最稳定的一个,不逞能,不急躁,不作弊,不弃跑,不掉队,而且坚决不超越!= = 时不时有昆明当地的骨灰级粉丝球迷蹬着小自行车,从身后赶上来。 球迷们熟知内情和国家队的训练路线,埋伏已久,这时从路边各个小树丛里一跃而出,举起长焦镜头,在耐力拉练的队伍里寻找他们熟悉的面孔,然后骑上自行车、运动小轮车和摩托车,蜂拥追上来,向累得呼哧带喘满头冒汗的明星队员索要签名合影。 萧羽远远地瞄着,瞧见男模队队草展二少也被粉丝团围攻了两个回合,一路跑着一路还得应付四面八方涌来的骚扰和簇拥,手掌心湿滑得都捏不住签字笔,硬是体力素质再好也被三五个靓妹七嘴八舌纠缠得倒不上气儿来,签名字的手都抖索了! 而内部外界一致号称队花的男模二队队员谭冰,被围得连后脑勺都望不见了。粉丝手中的大炮筒恨不得架到谭冰的肩膀上,一声一声兴奋地尖叫,声称要拍下“冰花儿”的额头鬓角被汗水浸湿浸透之后,雾水迷离的性感小模样! 展翔在乱哄哄的人丛中悄悄回望萧羽,看了好几眼。 被那一群乌泱乌泱的粉丝骚扰得很闹心。这年头粉丝团都有统一装备了,而且都是配备了座驾的! 其实若不是想等一等那个慢得要命的小孩,帮他多领跑几步,展二少早就跑没影了。 萧羽没有粉丝,一个人闷头在后边跟着跑。 他裤腰后身挂了个塑料小水壶,装着从唐晓东那里分来的一半柠檬氨基酸水。随着胯骨关节摆动转承的节奏,那小半壶水在屁股蛋上一颠一颠,颇有韵律感,美得他时不时轻松欢快地扭一把小蛮腰,浑身每一块肌肉都配合得其乐融融。 抬头瞧见队花、队草的狼狈相,忍不住幸灾乐祸,怪不得前几天老队员在食堂饭桌上开玩笑,混在昆明海埂基地的江湖守则头一条就是“防火防盗防粉丝”哇呀呀! 陈炯傻乎乎地盘问大萝卜们:“防火防盗防粉丝,那下一句是啥呐?” 李桐拍着桌子笑道:“下一句?脑袋不开窍啊你,炯炯,咱国家羽毛球男队的队规守则第一条,七个字,‘爱国爱队爱师妹’呗!” 爱国爱队爱师妹? 萧小羽不以为然地耸肩,嘿嘿,这后半句应该改作“爱国爱队爱师兄”才正确! 他随即又抬手暗暗甩给自己一记软绵绵的耳光,训练可能是太枯燥了,真是闲得脑子抽了,你想爱谁啊你?这里边哪一个人是能够随随便便让你爱着玩儿的! 第14章 胯下绝技 这一个月的训练下来,萧羽在力量房里搭进去的精力和汗水最多。 彪哥对他的一番训斥抽打让他明白了自己需要努力的方向,找准了目标,每一次进训练馆都很自觉地加强对臂力、腕力、大小腿和步法步频的各种训练。 当然,他自己最喜欢的仍旧是关于柔韧素质和灵敏反应素质的训练科目,每周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两个项目的训练日,而这样的训练课每一次都成了萧羽小盆友的个人表演。 萧羽的手臂、腰腹和大腿韧带的柔韧度都达到了一个羽毛球手的极致。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单脚直立劈叉,将另一只脚举过头顶,或是磕在墙上,整条腿几乎与墙壁紧紧贴拢。他还可以后仰缓慢下腰,后脑勺贴住臀部,一手撑地,另一手反握自己的脚踝。 所以萧羽才能够在场上用各种直线大跨跳去接球救球,飞身鱼跃,甚至不必退到底线处,直接凌空后仰接住过顶的高远球。 小孩身轻如燕,平衡力也很好,在训练场的硬塑胶地板上可以用头顶打倒立,两脚朝天,用腰腹的力量掌握平衡,再凌空来个标准的劈叉! 围观的队员们啧啧赞叹:“哎呦喂,小羽你简直太强悍嘞,你怎么没去练体操哇!你怎么没去练技巧啊!你怎么没去杂技团呐!” 有人插嘴:“别逗了,他练体操可就超高了。人家男子体操队坚决不要超过一米六的,小羽都已经一米七了!” 一群小萝卜于是又找到了拿萧羽打趣的借口,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哎呦呦,你们看咱这羽毛球场地的球网,从左至右长度有6米10呢!小羽那两条小细胳膊全都伸开了也就1米72、73的,他在网前怎么守得住整个场地呢,他就连半场都是守不住的呀!” “噗,谁告诉你们要守住6米10的场子,就必须有六米长的胳膊呀?!还需要步法啊,跳跃啊,灵活性啊!你看人家超超姐,才只有1米60嘛,人家可是奥运冠军呢!” “就是的就是的,你们懂个屁,小羽个子不算矮的,到了隔壁女队里他就算是很高了。他如果是打女双的,都可以在后场扣杀了!” “喂喂,你们这些坏人,有完没完唉!”陈炯听到有人嘲笑他搭档的身高,不乐意了。 萧羽耸了耸鼻子,手掌轻振自己那一只其实已经很旧的球拍,对一群小孩的取笑不以为然。他反正已经习惯了个子矮,打球打得好不好,和身高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而网前的封杀拦截能力,和身高就更加没有直接干系,绝大部分身材比他高大的队员,临阵接球的灵敏度和反应能力都还不如他呢! 这一堂灵敏素质训练课的内容是做圈内截球游戏和突破过人游戏! 这也是杜老大制定的训练科目里最受小队员欢迎的项目,人见人爱,百练不厌。 七八个人围成一圈,在圆圈空间范围内不间断地互相传递小皮球。圈内站一个人,想方设法地截击那只皮球,被截住了球的传球者算输,乖乖地滚进来替换掉圈里的人。 羽毛球手需要在35平方米的比赛场地上不停地做各种急起、急停、前后左右移动、转向和跳跃,教练设计的这个游戏其实就是锻炼队员们最基础的灵敏感应能力。 那些长得人高马大的孩子,这时候都不如萧羽的身手灵活。萧羽站在圆圈里截球,靠得可不是手臂的长度,而是依靠步法往复折返的反应速度。传球者在出球一刹那手腕拐动的方向,只是轻微的一撇,他就能预判出对方的传球方向,直接一个飞身,用灵活的手指天外摘星,将皮球在空中截杀! 只有展翔这一类后场重炮手掷出来的球不太好接,因为力量实在太大。萧羽经常是判断到了这家伙出手的方向,身体横向飞出去时,球却从指尖毫厘之处呼啸而过,带着挥鞭一般凌厉的风声。 很多球迷都为网球选手大力发球时250公里的最快时速津津乐道,尖叫欢呼,却很少有人知道,羽毛球其实飞得比网球还要快!顶尖羽毛球运动员的最大扣球时速已经达到了300公里! 展翔站在圆圈弧上不停地传接球,眼睛不断瞟向满头大汗站在圈子中央的萧羽。 仿佛是有意要逗弄他,想要多看几眼这小孩踩着凌波微步,伸长手臂踏空飞来飞去的小样儿,展翔每一次出手之前都是故意的一顿,百分之一秒的静止,用手腕和眼神向萧羽示意“那边,那边,我要掷那边”! 随后就是出手一瞬间腕力的强劲爆发,皮球像箭一样从萧羽眼前飞过,只在他瞳膜边缘留下一道掠空飞翔的幻影。萧羽飞扑过去,像个嗷嗷争食的小鸟,却连球毛都来不及摸到! “哎哟喂你擂死我了!” 萧羽身后传来一声痛叫。 圆圈另一侧接球的李桐被展翔这一球砸得,直接就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抱着这一发重型炮弹后仰坐到地上,怨声载道:“我说翔子唉,做个小游戏你用不用这么玩命发力啊?你给咱留着力到世锦赛里扣杀去,印尼人保持的那个300公里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可等着您展二爷去帮咱中国人给破了呢!” 展翔闷头笑笑,朝李桐挥挥手表示道歉。 萧羽气哼哼地冲展翔龇牙,这家伙那个球不是想砸李桐,分明就是故意要耍弄自己,就是要让他飞来飞去怎么也接不到球。时速300公里呢,小爷又没长小翅膀,怎么也不可能飞得那么快! 突破过人游戏玩儿起来就更是花样百出。 利用场地边缘一条六米长的白线,一人设防,另一人突破。进攻队员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越过那一条横线,还不能被对方碰触到身体任何部位;而防守者要千方百计阻止对手突破防线,以步伐移动和伸展开的手臂阻截进攻队员。 萧羽每一次都能够轻松突破过关,谁也拦不住他。 他经常利用身形的假动作晃动,快速的步法晃得对手两眼滴溜乱转,趁着防守队员的手臂稍有松懈,直接从对方腋下贴身钻过。 后来防他的人学精明了,夹着两条胳膊,两只手比划得像个青蛙似的。萧羽这一回就直接一个腾空鱼跃,收紧的小腹从对方一侧的手指尖上方跃过!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落地一瞬间来了一个圆润的前滚翻,身体每一块柔韧的筋肉都张合得恰到好处! “哗——!!!小羽你真牛掰哇!”围观的萝卜头们嗷嗷地欢呼。 “你们怎么就没人防得住他啊,防住他,快防住他啊!”老队员们鼓掌大叫。 萧羽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小孩子在人前逞了能事后得意的笑。 李桐两手叉腰指点身后的人:“翔子,上,上,干掉这只蹦来蹦去的兔子!” 展翔瞧着周围的人实在太多,闹闹哄哄。眼前方圆几米之内的小脑袋只要超过一定的密度值,咱展二少就开始脸皮变薄,屁股发沉,默默地弯腰系鞋带,有些懒得动弹。 李桐瞪眼,回身一摆手招呼:“翔子上啊!老子倒是想上去灭了他,哎呦我的脆弱老迈的膝盖可受不了这么颠腾!” 展翔埋头走上前,站到了萧羽对面,那一条白线之后,弓身张开双臂,准备截杀扑倒这只身体很柔软灵活的小兔子。 萧羽立刻来了精神头,两只脚一前一后摆出准备冲刺过人的姿态。他仔细观察对方移动的步伐频率,展翔虽然是主攻后场的球手,网前的步法却也很好,没有什么明显漏洞,不像那些没经验的小队员,顾前不顾后,顾头不顾腚。 萧羽往左路佯攻,展翔也往左佯晃,萧羽往右路晃动,展翔也往右晃动,却牢牢占住中轴线路,绝不失位,两只手臂伸展开,完完全全罩住萧羽的身影。 萧羽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咬住下嘴唇,两道黑眉竖起,哼,小爷就不信突破不了你的! 展翔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牢眼前的人影。俩人已经非常接近,就连萧羽额顶卷翘发梢上挂的那一滴汗水,和包裹在T恤衫下胸脯的每一次起伏,都看得清清楚楚。 萧羽步法上的前后左右急转急停十分熟练,身体每一道关节似乎都栓了弹性韧带,腰、胯、肘、膝盖竟然能拧出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角度,让展翔有那么一瞬间两眼朦胧发花。 萧羽在他眼前不断移步幻形,随着肘和膝的每一次扭动变换方向,步法乾坤挪移,人影绰绰飘忽。展翔已经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人,只觉得眼前一片轻盈灵动的幻影,铺满了整个眼球! 萧羽抢上一步想要突破腋下。 展翔用上臂迅速拦住。 萧羽琢磨着鱼跃飞过对方的臂膀。 随即又意识到展二少身材很高,就这么直接凌空,十有八九会把自己很狼狈地扑到对方肩膀上挂住! “小羽,小羽加油啊,突了他突了他!”陈炯挥舞着小拳头。 “翔子喂,翔草草,不能被突了啊,争口气啊!”女队的姑娘们已经涌上来了,实在难得有机会围观到一贯冷面的翔队草参与这种极其幼齿低龄的无聊游戏! 两人在六米长的白线两端飞快地移动,扭转,急停,大眼瞪小眼,随即陷入了僵持阶段。 李桐甩着毛巾不耐烦地叫唤起来:“喂,喂,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大家等着训练结束去吃饭呢,你们俩在这里相面呢?互相看上瘾了?赶紧结束战斗哇!” “就是就是,快突,快突!” 李桐大叫:“翔子你要是把小羽毛给灭了,让那小子晚上洗澡给你搓背!!!” “好哦好哦!”无处不在的酱油党群众纷纷起哄。 陈炯不失时机地跳出来喊:“喂喂,谁说我们小羽一定要输啊,打赌要双方都有筹码的啊!翔哥输给我们小羽什么啊?” 展翔被吵得扭过头愣神:我输给他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输? 陈炯乐着喊:“小羽,他的鞋值钱,你就赢他那双鞋!还有,还有,还有那一身T恤和短裤!” 陈炯这小子眼睛最贼,早就瞧出来展二少脚上那一双鞋是尤尼克斯当季最新款的透气减震白金限量版,那一身运动衫竟然连牌子都看不出来,说明是他炯炯小爷都不认识的好牌子! 人群中传出杜彪杜老大一声威严却又透出隐隐笑意的声音:“不能无限时的啊,我可给你俩掐着表呢,两分钟!两分钟还不能破关的,萧羽你可就输喽!” 输? 绝对不认输! 萧羽一听杜老大的敲打威逼,全身的肌肉都绷到最紧,身形缩到了最小,在各种试探和假动作中寻找能够突破展翔的机会。眼睛因为过分聚精会神,两粒小黑眼珠都对到了一处,每一颗瞳仁里都闪烁出一缕幽幽亮亮的小火苗。 腋下闪不过去,肩膀又跃不够高……那萧小爷真的就只有最后这一个救命的龌龊招数了! 萧羽虚晃一枪,佯装纵跳鱼跃,却突然身体下沉,哗啦一个纵向大劈叉,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姿势,一脚劈向展翔那两条长腿之间,华丽丽的一大块空档! 凭借光滑地板上前冲的惯性,一条腿过了线,他十分柔韧的腰迅速往后一仰,侧身将身体贴向自己的后腿,整个身躯几乎合拢成一条线,唰得就钻裆而过! 两个人几乎贴身,彼此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躯发出的热力。 萧羽纤长的身体没有碰触到展翔两腿间的任何部位,头顶钻过对方裤裆的一瞬,他用两只脚跟突然就地发力,一个旱地拔葱,直接将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展翔身后。 展翔惊讶之余迅速弯腰去捞人,反应却已经慢了半拍。 他连忙掉转头,目瞪口呆地看见萧羽稳当地站在面前,唇角划出得意的弧度,咧出一嘴整齐的小白牙,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靠,竟然被这小子突了! 第15章 血肉横飞 “哇——” “天哪,太帅了,太帅了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群众集体愣神了足足两秒钟,山崩海啸一般热闹起来。 谁也不会想到萧羽在这么多人注视之下,竟然会玩儿这一手钻裆的功夫。 若是别人来做,可能会显得猥琐或是丢脸,可是萧羽的动作实在太干脆,太利索,太漂亮了! 观众们其实已经完全忘记他方才钻的是哪个部位,都只沉浸在那一劈、一仰、再一拔的三合一流畅动作中! 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记脆亮声音,是女队姑娘们的幸灾乐祸:“翔草草,你输啦!快脱鞋脱衣服吧!” 仿佛千年等一回,就等着这一刻呢,今天这热闹可不能白看,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展二少,那个又爱扮酷,又时常犯跩,永远都是一副“老子性冷淡”表情的翔队草! “哈哈哈哈!输喽输喽,快脱,快脱,脱——脱——脱!!!!!!!!” 人民群众一贯地唯恐天下不乱,唯恐脸皮很薄又爱面子的展翔这时还不够尴尬。 杜彪的黑脸膛上,一贯冷硬的两道法令纹微微浮出柔和的弧度,对萧羽展翔这一突一防的表现都很满意。尤其萧羽那一个耍赖似的穿裆劈叉,这小孩每一回出手都能让人惊喜惊悚得想要捶地掀桌。 杜老大心里满意,收起手里的秒表,背着手撤了。至于群众们纠缠展翔的花絮,教练就不必掺和了。 展翔垂头把一张脸孔避开周围火辣辣的视线,无奈地用手掌捋一捋湿漉漉的头发。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或许是……刚才盯人盯得已经有些神智恍惚?从来没见过有人用钻裆的姿势突破过人,竟然被这小兔子给偷袭得手! 他轻轻咳了两下,掩饰脸庞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低头抬脚扯下来一只红鞋,又扯下另只脚上的黄鞋,用手指提着,递给萧羽:“喏,鞋给你!” 萧羽没想到展翔这么大方,还真的脱下鞋子给他,来不及摇头摆手推说不要,旁边的人群就不依不饶地起哄:“衣服呢,衣服呢,你那个纪梵希的汗衫,那个天木兰的短裤,还有袜子袜子,怎么都不脱掉喂!” 原来眼红瞄着展二少那一身装备的人,远远不止炯炯小朋友一个。 萧羽心中得意,咧开嘴乐了,冲一旁幸灾乐祸看热闹的陈炯挤挤眼,赶忙帮展翔打圆场:“你别理他们起哄开玩笑的,我也没打算输了真的去给你搓澡呢!” 展翔抬眼瞥了萧羽一眼,眼眶下方的脸颊忽然闪现两片暗红色,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住,露出窘迫的笑,一侧脸颊上隐隐现出一只浅浅的酒窝。自己今天在全队人面前算是栽了,可是输仗绝不能输人,脱就脱呗,怕什么啊,咱展二爷难道还能和新来的小队员赖赌帐么! 萧羽默默地愣神:唔?这家伙竟然长了一只挺可爱的酒窝,平时就没见这人笑过呢…… 正在恍神,眼前白光一闪。 如同暗夜中劈下一道闪电,明亮,耀眼,原本运动后剧烈搏动的心房,随之卡壳停摆,就定格在那一刹。 展翔默不吭声地撩开衣角,两条肩胛骨的关节处轻轻开和颤动,抬臂脱掉了上衣,随即又顺手扒掉脚上两只雪白雪白的运动棉袜! 罩面而来的一股热浪,连同清汗与香皂混合的某种气味,争先恐后地扑进萧羽的眼眶,鼻孔,填充占据了全部的五感。 眼前是一团润白色的,冒着肉眼可见的汩汩热气的鲜活骨肉! 一道道坚韧有力的肌肉线条,仿佛是用仪器精密计算过线路与尺寸,每一道线条的延展都洋溢着弹性,错落有致,刻画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身躯。胸膛上两块紧绷微凸的肌肉,曲线沿着一道胸沟,轻松利落地收进小腹,勾勒出腹上的八块骨牌肌! 萧羽就站在展翔面前不到两米处,完完全全地措手不及,被眼前的美好景致轰得踉跄倒退了几步,仓皇地扭过脸去。满头满脑的神经弦都像是错置乱搭似的,一团兵荒马乱之中,他忍无可忍地又调回了视线。 完全控制不住不看过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那具半裸的身体虽然隔着一层炙烈烫手的空气,已经足够让他眼球暴凸,头脑眩晕,浑身的血水涌上脸孔,从额头眼角的每一粒毛孔冒出腥热的血气! 鼻腔里最脆嫩的几条毛细血管,经受不住萌动的欲望的往复冲击,一层黏膜薄壁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溃破决堤! 展翔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口哨声中微微红了脸,面无表情地将汗湿的上衣和两只袜子轻轻丢给萧羽,低声说道:“裤子……裤子回去以后洗了再给你吧!” 萧羽的两手捧着一坨衣服袜子,全身僵直地盯着展翔一侧锁骨上的一滴汗水。 那一颗晶莹透亮的汗珠越过横在脖颈一侧的山岭,跃上一马平川,那一片喷薄着男人热辣气息的浩瀚原野。小水珠在光滑紧致的肌肤上纵情流淌,最终挂在胸膛上某一颗浅润微凸的红点上。 汗珠轻巧欢快地拨弄起展翔胸前的敏感,盈盈欲坠,挑逗着萧羽眼里两颗不安分的瞳仁,几欲喷火! 啪嗒! 小水滴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从那一颗拨弄得晶莹凸起的葡萄珠上掉落。 透明的小水珠,落地分明有痕,谁道寂静无声? 萧羽只觉得鼻间腥热的血气爆涌,一股热辣辣的黏稠液体瞬间从鼻腔里喷出!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惊慌失措地顺手抄起手里捧的东西,仓促间捂住无耻暴露了“真性情”的鼻子。 雪白湿漉的一件丝棉T恤,尚带着汗水和香皂的清冽,还有……还有那个人身体里的味道。 每个人的体味都是不一样的。萧羽用手里的衣服堵着自己噗噗喷血的鼻,却更加陷入一场灾难——满鼻子闻到的全部是展翔身体里的味道,鲜活健康的血肉的味道! 他的视线仓皇无助地逃避,一下子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双光裸的脚。 某个混蛋竟然连袜子都脱掉了!一双常年包裹在球鞋里的脚丫瞬间挣脱束缚,摆在原木色的桦皮地板革上,淡青色的几条血管在脚背上延伸,细致的皮肤泛出静谧诱人的光泽…… 血液在萧羽的身体里左冲右突,一半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向他的脸皮,另一半血泄洪一般涌入两腿之间,全部堵在狭窄的一条甬道里,前突后撞,进退不得! 女队姑娘们沉浸在集体围歼展二少致其当众剥衣的狂喜之中,吱哇尖叫声快要掀翻房顶。 没有什么人去注意萧羽此时的万般狼狈。 只有展翔莫名地看了他几眼,大约是不明白萧羽为啥这么喜欢自己的T恤呢,竟然罩在脸上又亲又闻,爱不释手? 那上面都是汗呢,湿乎乎的…… 展翔不由自主地伸过手臂:“你没事吧?” 萧羽窘迫地都快要哭出来,从来没有如此当众出丑。 他手忙脚乱地用衣服捂住鼻子,弓着背,弯着腰,撒丫子一路小跑,冲向洗手间,蹿得比兔子遇上狐狸还要迅速。一路跑还一路撅着屁股,把两条腿夹紧,生怕被人看到他裤裆里支起的“欲火中烧牌”小帐篷! 水管子里凉飕飕的水让萧羽连打了几个寒颤,头脑骤然冷静下来,充血的胯下也迅速退热落潮。 方才实在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训练场上热了累了出汗了,脱掉上衣换一件汗衫,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三伏天时有些男队员甚至喜欢光着膀子训练一整天。 从小在体校男孩子堆里长大,大家夏天在一个水池子里游泳,在一张大通铺上穿着三角小内裤睡觉,男人的裸体早就看习惯了。萧羽上辈子的时候,从来还不至于犯贱到瞧见个裸男就招架不住,口鼻喷血。 这辈子……难道还能越活越抽抽么! 萧羽把整颗脑袋都搁在水龙头下,用凉水狠狠地冲刷,冲掉蒙在眼球上的最后一丝热辣气息。 今天可能就是训练太累了,导致抵抗力薄弱,对某人的冒然剥衣全然没有准备,又或者是,他的青梅竹马不在身边,太久没有做那个,房事极度匮乏,心痒手痒鼻子痒,浑身都痒痒了。 这什么臭毛病啊! 萧羽瞅一眼手里被揉成湿漉漉血乎乎的一团衣服。 价钱挺贵的一件丝光棉透气运动T恤呢,本打算回到宿舍就还给人家展二少的,这回可好,被自己的鼻子一个华丽丽的地图炮,喷了满衣服的鼻血! 萧羽拎着罪证血衣,灰溜溜地回去宿舍,拿洗脸盆把衣服泡上,玩儿命狠搓了半天,还是觉得衣襟染上了淡淡的黄印子。 很财迷的陈炯把萧羽在训练场赢的那一双宝鞋拎了回来,进屋一瞧:“呦,小羽,还没到周末呢,这么勤快?” “唔。” “呵呦,洗的是翔哥的衣服?嘿嘿,你这么宝贝这件衣服啊,才拿到手就要洗干净嘞?” “呃,衣服上都是汗味么……” “汗味?”陈炯小盆友眨眨眼,心有灵犀地补充了一句:“难道翔哥有狐臭吗?” “呃……” 萧羽支支吾吾没有回答,形如默认,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忒么的简直太不地道了!明明是他用鼻血射了人家的衣服,却假装人家衣服太臭。 陈炯说:“嘿嘿,晾干净了去找翔哥给你签个名哦,然后挂在墙上留作纪念!” 萧羽从来就没觉得陈炯这厮这么贫嘴这么烦人。这悲催的玩意儿还挂在墙上,留作纪念?难道要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对着这件衣服喷鼻血么?! 对着这件衣服喷鼻血? 自己怎么会对着一件衣服就喷鼻血! 真是个白痴! 萧羽单呗儿地一个人走出宿舍楼,想去食堂吃晚饭,才走到楼门口,偏偏又碰上那两位爷。 李桐的两只眼弯弯地笑出几道皱纹,挥挥手:“小羽毛,过来!” “哦,桐哥,翔哥……”萧羽听从大佬的召唤,低头一溜小跑蹭过去,眼角瞥向李桐身边默不作声戴着帽子掩人耳目的某队草,做过贼心很虚,吸溜了一下蠢蠢欲痒的鼻子。 “吃饭了么小羽毛?” “没呢。” “走,一起吃呗!”李桐潇洒地一摆头。 萧羽屁颠屁颠地跟上,蹭到展翔身旁,仰起脸很不好意思地说:“翔哥,那个,那件衣服,我给……” 展翔愣了愣,眼神迷茫,随即从耳朵里掏出两粒耳机:“你说什么?” “唔……”萧羽眨巴眨巴眼睛,怪不得这人平日里走路一贯都是谁也不鸟的德性,原来耳朵里都塞着东西,两耳不闻世事。 “我说,你那件衣服,我不小心给弄脏了,真不好意思……我用洗衣液泡上了,等洗干净再还给你行么?” “哦。”展翔的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笑容:“脏就脏了,你不用还给我。” 萧羽发现展翔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竟然和方才脱下来的那一身一模一样。这人的确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袜子鞋子,不知道的以为这家伙又懒又脏,从不换洗衣服。萧羽现在知道了,原来人家有无数套一样的装备,雪白的T恤,白色运动短裤,白袜子,番茄炒蛋鞋! 李桐在一旁插嘴:“翔子,你真的就把你那衣服和鞋给人家了?你这人也太没有诚意了吧你!” 嗯?萧羽和展翔同时一脸错愕,望向大哥。 李桐撇嘴说道:“哼,翔子你那衣服是唉克斯唉喽号的,小羽毛穿多大号?小孩还没长开呢,人家就穿唉斯的!你那鞋子是43、44的吧,人家穿多大号鞋?……喂,小羽毛你到底穿多大号?” “我,我穿39号……还有,我运动T恤穿的都是唉姆的,不是唉斯!”萧羽悲催地想要就地刨坑,现在回炉重塑忒么的还来得及么?= = “听见没有,39号!你把你那穿旧了的衣服鞋子扔给小羽毛,人家还得帮你拿去卖破烂!”李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抖动肩膀,故意看着展二少那一张刚刚恢复本色的俊脸,这几句话之间又开始急剧泛红。 萧羽赶紧摆手,笑嘻嘻地说:“桐哥咱别欺负他了,女队那些姑娘都是看热闹开玩笑的么,让她们乐一乐就完了,咱还来真的啊!” 李桐皱眉,怪声怪气地说:“哎呦,你护着他干嘛?” 那表情语气分明就是,翔队草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翔队草的豆腐不吃白不吃!单调枯燥得快要把人折磨出强迫症和抑郁症的训练生活之余,眼前人就是难得的现成的娱乐调剂,这才是队花队草在咱男模队里存在的本质意义! 第16章 补血小笼包 海埂基地一角的小商圈,超市旁边是网吧,网吧对门是个包子铺。 大佬们嫌食堂吃腻歪了,带萧羽去包子铺里吃小笼包。 包子铺后身的那一面围墙比较矮,墙角垫了好几个装菜的大号塑料筐,墙头几块青灰色水泥方砖都已经被磨蹭出某种光滑圆润的弧度。萧羽一看就知道,这地方一定常年有人借道而行,爬上爬下。 封闭训练期间,各队严格要求不许走出基地大门,周日放风时间也只能在大院内部活动。超市网吧包子铺逛得无聊了,就有人憋不住想要出去逛。可是基地大门口的门卫养了两条大狼狗,无论白天黑夜都在那铁栅栏门口趴着,呼哧呼哧地盯贼,谁也甭想偷偷溜出去! 曾经听说哪个足球俱乐部的球员时常深更半夜溜过来,从包子铺的后墙爬出去,他们的教练于是某一回悄悄跟踪其后,故意使坏,把墙根底下的塑料筐换成了泔水车…… 包子铺里几乎座无虚席,李桐和展翔呼拉拉点了十二屉小笼包,七七八八地摆满小桌子。 “这么多!”萧羽用舌头舔了舔上唇,顿时生出唇肌咬合无力,即将口水横流的强烈快感。 李桐招呼:“不多不多,没有你我们俩也是要十二屉!不够咱再点!” 萧羽张牙舞爪地伸出筷子,嗷嗷,原来小爷忒么的都不算个人头数,敢小瞧我的战斗力! 这小笼包果真是小笼包子,小得基本上是一口一个,吞到嘴里汁水四溢,余香满口,鲜得满嘴流油。 萧羽吃包子饺子那是无辣不欢,随手就往自己的小碟子里加了一大勺油辣子,然后伸手去拿辣椒油,抬眼就看见展二少正在往他的小醋碟里兑进几乎小半壶浓浓亮亮的红油! 展翔伸手与萧羽交换红油瓶子,接过油辣椒小罐子。 李桐在一旁皱眉咂嘴:“哎呦我的妈呦,红彤彤的一片,这包子还怎么吃啊,你们俩可真是糟践好东西!” 萧羽说道:“这样吃才够味儿嘛,我们那个地方都吃红汤羊肉馅饺子,直接把包子饺子泡在辣汤红油里头,可香嘞!” 李桐不以为然:“这么吃你还能吃出那饺子是羊肉还是猪肉还是牛肉馅么?那不就是满嘴辣椒馅么!” 萧羽眨巴眨巴两扇很无辜的眼睫毛:“这样好吃!辣椒能够去膻去腻去油星儿,吃到嘴里提鲜提气提味儿,爽着呢!” 展翔抬头看一眼萧羽,顿觉心有戚戚,自己平时吃炸酱面,也总喜欢多加一勺油辣子,再加一勺红油,每一回都被同桌吃饭的人喷,有你这么糟践咱老北京炸酱面的么! 李桐笑说:“翔子喂,你就是因为太喜欢吃辣,你看你吃得都不帅了,满脑门长大包!” 展翔挑眉撇嘴,长包就长包呗,整那么帅干嘛,我能帅到让场上对手直接缴械认输啊! 萧羽瞧见展翔额头一角挂的那几颗粉红色的痘痘,果然色泽饱满油光锃亮,于是打趣道:“额头长包不是辣痘,那是青春健康美丽痘,是因为身体里有火气憋着,撒不出来,就从脑门上冒出来了!” 李桐顿时乐喷:“哎呦喂咱青春健康帅呆了的翔草喂,你身子里憋了多大的火啊,赶紧找个地方泻泻火去!” “操!……”展翔口里嚼着包子,表情很想捏人,低声哼道:“我泻什么火?!” 李桐挤眼:“女队那个蔡小桃,哎呦,考虑考虑人家小师妹呗,小姑娘长了一张桃子脸,摆在家里看着多喜兴啊!” “别逗了。”展翔干脆地一口回绝,没有更多的评价。 俩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上一回蔡小桃她爹从老家来北京看闺女,进了队就两只眼直勾勾地盯住翔队草,揪住他,神情特别恳切说,听说你家里开公司的?俺手脚勤快得很,需要不需要拉货的或者拉人的司机什么的,能不能帮帮忙,让俺这老头子在北京能混个饭碗,也好陪着俺闺女…… 结果被一群闹事的群众起哄,展二少你赶紧帮未来老丈人解决一下工作问题呗,最好连北京户口也给人家弄一张! 把展翔弄得特别尴尬,平日里抬头低头地见着那姑娘都得装作不认识。 李桐笑:“还有花样跳水队那个,上回专门跑咱场子里看训练的,哎呦喂,那姑娘一看就是你的死忠脑残粉啊!人家说了,胜也爱你,败也爱你,尤其最爱看咱翔草输球的一刹那,小球噗哧落了地,眉头一簇,眼神哀伤,我见犹怜的那个萌样儿……” 萧羽已经乐得快要撑不住了,一口辣椒油差一点儿喷了李桐一身,果然忒么的是个脑残粉啊! 李桐又塞进一只包子,摇头叹道:“花样跳水队的你都看不上?人家姑娘盘靓条顺呐,整天在池子里泡出来的,皮肤身材都没的说!你呀,就是眼光忒高了,等着做大龄剩男吧!” 展翔的神情满不在乎:我会是大龄剩男?! 李桐那一只手指十分灵活的右手,搓拉拨挑地摆弄着两只筷子,抒发感慨道:“说真的,我觉得咱们当运动员的吧,就适合找个运动员,有共同语言,也能理解咱这每天吃苦受累一年三百多天的训练。你在外边随便找一个小妞,这年月的妞多难伺候啊,个个他妈的都是人精!整天缠着你让你陪她逛街吃饭买东西唱K开party,咱哪有那个时间,有时间也没那个心思和精力!” 李桐感叹了几句,顿时觉得自己在队里找的那媳妇真不错。他和他的女队某小师妹是当初一进国家队就互相看对眼了,也不需要谁追求谁,训练比赛之余,师兄帮师妹指点指点技术,师妹帮师兄买个饭递个水的,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展翔默不吭声地往嘴里一只一只地塞辣油小包子,心里倒是很赞同他桐哥说的,找媳妇得找个志同道合的,能理解自己支持自己,不用花心思伺候。若是能像李桐那样在队里直接抱个貌美如花的队友回来,俩人场上场外并肩战斗,那可真是需要运气! 他妈妈昨天刚刚又打来个电话催他:小翔啊,你什么时候能结束冬训回北京?胡叔叔的女儿放寒假从英国回来,正好这几天有空,人家姑娘开学了还要回英国继续念硕士的,帝国理工的高材生,你赶紧回来见见!咱两家人都约好的! 已经推脱了好几轮,他懒得见。 做生意人家的大小姐,在国外灌过洋墨水的,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见了面有什么可谈的呢?是谈你的帝国理工伦敦音,还是谈我的拆挡平抽勾对角?! 隔壁桌是东花俱乐部几个踢球的运动员,正喝着啤酒,吃着包子,聊着八卦。 那几个人聊得天花乱坠,说是队里有个大佬级球员,在飞行比赛途中勾搭上一个年轻漂亮的空姐,上未来岳母家登门拜访,发现家里的未来小姨子是个更加年轻漂亮的嫩模,巨乳童颜的那种。过不久与小姨子乱搞被正牌女友发现了,空姐大怒,声称自己怀孕了,要告到你们俱乐部老董那里! 球员大佬不忿:咱俩又没结婚,你怀个孩子算啥,有种你去告啊! 空姐真去闹了,俱乐部老董一听也真的怒了:某某某你忒么的敢搞我的女人,那小嫩模是老子包养的! 大佬被人揍了一顿,老董打算下赛季把丫挂牌贱卖给隔壁省的宏达俱乐部。小空姐也不跟他了,转眼就跟队里另一个大佬好上了,原来肚子里的怀的本来也是另一个的。 大佬于是颓废了,前任未来岳母看他挺可怜的,温存安慰了一把。现在据说大佬平时都不住在队里,和前任未来岳母同居了。 展二少听这种八卦听得倒胃口,影响他吃包子的食欲,把耳机重新塞进耳朵,低音量地开着音乐。 萧羽自我解嘲似的笑笑,知道足球运动员都有钱,一场联赛的全队获胜奖金就是五十万、一百万的,所以才能泡得上小模特小空姐。像咱们这些个打羽毛球的,每月千八百块的固定工资,你还想泡妞?妞泡你还差不多! 李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查问户口:“小羽毛,你当初为啥打羽毛球啊?” 萧羽答:“喜欢。我妈以前就是打羽毛球的,可惜也没打出什么好成绩,我从小就喜欢打球。” “呵呦,有遗传的哈!那你爸是干啥的?” “我没爸爸。以前有个继父,普通工人。” 萧羽答得非常坦然,早已习惯了这种调查问卷式的问题。尤其咱国人见了面就喜欢问诸如你家里是干啥的你父母是干啥的你每月工资开多少钱你有对象了么你结婚了么你有孩子了么,要是有孩子就问你孩子是市重点区重点还是普通学校,学习成绩怎么样,没孩子就问你都结婚三年了,怎么还没生出孩子来! 呦,没爸爸?这里有人是没爸爸的么?李桐略带歉意地笑笑,可能觉得自己随口问得太多了,赶忙自己把自己家底也给交待了,作为补偿:“我父母也是厂里工人,已经退休了。咱们都是一样的,从小在体校里练,练得多苦啊!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一般,在体校还能包吃包住有人管着,家长放心呐!” 展翔对于这种平民话题一向插不上嘴,只能闷头听着,顺便通过李桐的一张大嘴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李桐可没打算饶了他,随即就拿筷子戳了戳搭档的手臂:“就这小子,哼,你说你没事跑来打球干嘛?这地方本来就僧多粥少,全国各省体工大队里那么多嗷嗷叫没球打的小孩呢,你跟我们这些人抢国家队名额干啥啊!” “我怎么就不能打球?”展翔薄薄的嘴唇微微下撇,嘴角抽出一记反拍杀球时的力量和角度,难得暴露出情绪的一个表情。两扇浓密睫毛覆盖住眼睑,眼底闪出固执的心思。 萧羽望着展翔的侧面,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张口说:“翔哥,我觉得你这人肯定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打羽毛球!” 他连用了三个“特别”,觉得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灵光乍现的感悟。 展翔蓦然抬头看着萧羽,没有想到被这小孩一句话戳中了心坎,眸子里神情一闪,光芒齐齐地聚拢在眼底,随即匀染上整张面孔,笑了出来。 疏朗的眉,笔直的鼻,瘦削的脸颊和利落的唇线,只有寥寥几笔,甚至略带生硬,却因为一刹那间极致动容的神情,化作一张柔软迷人的脸。 因为萧羽的一句话,一整天训练的疲累和倦怠悄然消褪,展翔的嘴角忍不住浮出很开心的弧度,脸颊上荡出浅浅的漩涡。 漩涡像是带着某种余韵,荡漾得萧羽手里那一双筷子,一只还含在嘴里,另一只已经脱手,在膝盖上颠了一下,啪嗒,掉地上了! 萧羽的脸骤然红了,赶紧埋头钻到桌子底下捡筷子,顺便在桌下用力抹了抹一张很不争气的荡漾充血的脸。 自己今天干的第二件极其傻B白痴的事情! 展二少刚才只是对他笑一笑,并且露了一枚小酒窝而已! 萧羽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让他挠地捶墙的词汇:死忠脑残粉! 他以前其实当真没觉得翔队草长得很帅。 羽毛球运动员个顶个地身材好脸蛋靓,出去都能给各类美白嫩肤清洁用品做广告。展二少对内对外一致号称队草,萧羽也没看出他就一定比李桐唐晓东们帅到哪里去。大家都长得白白嫩嫩的嘛,有什么区别! 萧羽的鼻黏膜又有些痒,浑身各种躁动,自己都慌了神,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是想拿这顿小笼包子补一补血,结果却是不停地失血! 萧羽是一句话说中了展翔的心思。当初他磨破嘴皮子给自己父母解释,企图说服,甚至一家人要吵起来。他只是想说,自己真的就是特别喜欢打球。 做生意没有兴趣,干别的自己不擅长,只能依靠父母。就只有打球不需要靠父母,训练场和赛场是一个单调也很单纯的地方,展翔偏偏就喜欢这种简单而纯粹的运动,一步又一步,浇灌和培育心里埋的那一株代表梦想的小草。 而萧羽只是心底极为直白地感慨,展二少家里那么有钱,和自己不一样,和很多体校出身的小屁孩情况都不一样。很多小城市普通人家的孩子,先天有一些运动才能,去省体工大队打球就如同一条出路,一种职业。反正不练体育就得考学,考学也未必能考到省会或者北京的大学。 但是展翔肯定不是为了挣八一队那每月几千块钱的微薄工资。他一定是真心喜欢打球。 这种人竟然选择打羽毛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是在训练馆、宿舍楼和比赛场这三点一线上度过的,这人可得有多么,多么,多么地喜欢打羽毛球啊!他出去干点儿啥不好啊,自己开个小公司,或是出国留学镀金,或者就在遍地黄金的繁华帝都盘下几块地皮,坐地收租,这年头只要天生有个得力又听使唤的好爸爸,你干啥不能赚钱呢! 萧羽以前觉得自己就算是非常执着地喜欢打球的那种人。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重新活了一遍,竟然还死不悔改地非要再打一辈子羽毛球。 展翔那家伙一定比自己还要迷恋赛场。 如果自己处在展翔那个位置,这辈子忒么的忽然冒出来个有钱有势的好爸爸,萧小爷一准憋不住要改行去了!= = 海埂冬训迎来了最关键、最艰苦的三天,国家集训队开始了队内对抗赛,也就是封闭集训合练之后最终的综合能力测试! -------- 【注】 花样跳水队在此处是一个虚构的项目,后文的剧情需要。 第17章 队内火并 海埂冬训迎来了最关键最艰苦的三天,国家集训队开始了队内对抗赛,也就是封闭集训合练之后最终的综合能力测试! 这一回的内部对抗,不仅关乎着全国各省四面八方前来集训的小队员们能否被国家队接纳,更关乎着国家二队的千年替补陪练们能否英勇地挤进一队的大门,以及国家一队的名牌组合们能否依靠旺盛的技战术状态保住一线队员的江湖地位! 十六对男双组合,捉对厮杀,十六进八,八进四,三局两胜制,一轮一轮地淘汰。 萧羽陈炯这对组合,两个星期前才临时攒和到一起,簇新簇新、活蹦乱跳的一对搭档,抽签着实幸运,第一轮抽到的是和他们一样崭新、一样窘的另一对小孩,苏帮和辽帮两个不同山头里拎出来强行捆到一起的小萝卜。 萧羽总觉得自己和陈炯配合不太默契,虽然俩人每天的专项技战术演练都粘在一起操练,咩咩洋甚至很大度地允许陈炯和刘雪宁换铺位,给萧羽陈炯俩人睡上下铺,美其名曰这样更有利于培养搭档之间的“气场”,上铺和下铺之间空气对流形成的一股强大气场!++|钟总每一次来看训练,时常对他报以眯眼微笑期许热望的目光。而杜彪杜老大每一次掏出很恐怖的小本本做记录,一贯地拉长一只腊肠脸,露出极具威慑力的两道法令纹。两位老大一个唱红,一个唱白,一个是千年的热面孔,一个是万年的冷屁股,实在让萧羽摸不清楚头脑,掂不出自己的斤两。 这回和队内其他新组合正式交手,萧羽才知道,原来“不默契”是这副样子的! 这一场比赛下来,他打到最后已经发现了规律,暗暗交待给陈炯,死打对手的中路结合部! 一打一个准! 萧羽发球,内角长球,或是内角短球。再发内角长球,内角短球。 接发球,直搓中路,直垫中腰。 各种平抽挡,抽杀,劈吊,总之统统都往对方二人之间的中路空档处打过去! 那俩小孩每次试图去接这一类球,十有八九都会把各自手上的球拍撞在一起,撞得叮叮当当响,撞得俩人哭丧着脸,撞得场边观战的教练都捂着脸忍不住想乐。 这两个小队员差不多高,都是1米78的标准羽毛球健将身材,技术也属于努力趋向往全面型发展,因此选择平行站位,一左一右,哪个都想守住网前,又都不甘心放弃后场亮剑攻杀的机会。 在场上打球就是这样,越是各方面都想照顾着,越是照顾不过来。“技术全面”这四个字对于年轻小队员来说,在很多场合里也就意味着缺乏特色和没有长处! 萧羽知道自己是那种优势和劣势同样明显的球手,所以该轮到陈炯上手攻杀的球,他绝对不跳出来乱抢。除非被逼得迫不得已,他把后场跳杀的机会统统都留给很爱显摆腰腹滞空能力的炯炯。 陈炯没想到萧羽这么善解人意,竟然每一次都把在教练眼皮底下高高跃起奋力一拍重扣的露脸机会谦让给他,让他能够借机露出年轻英俊各种美的六块小腹肌!炯炯小朋友这一场打得十分得意酣畅,觉得这搭档简直体贴得没治了! 俩人配合默契,很轻松地2:0搞定对手。 新搭档顺利杀入对抗赛八强,陈炯乐得把两条手臂攀上萧羽的后脖颈,搂着人颤抖激动了半晌。这小子前一阵全运会十六进八的时候就输给过萧羽,因此这辈子还是平生头一回,在他认为非常重大的赛事里,打入到只剩最后八对选手的准精英阵营! 萧羽递给陈炯一个嘲笑的白眼:“乐什么啊瞎乐,乐太早了吧,这才只是八强呢,瞧你这钢蹦大的一丁点出息!” “哎呦萧羽你就让我先乐一会儿嘛,我怕现在不乐,过一会儿被人打得满地乱爬,我就没机会再乐了!” 陈炯厚着脸皮嘎嘎笑,全场就属他的嗓门最大,乐得隔壁正在厮杀的女队队员都听见他赢球了。 陈炯随后就发觉,自己真的忒么的乐太早了,没有留着力,小口小口地,矜持地,慢慢乐!!! 因为他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这一对竟然紧接着又打赢了八进四! 他们遇到的对手是苏省进来的一对白白净净、如花似玉的小队员。陈炯一看对方那好像观音菩萨驾下两只莲花小童子的粉嫩模样,顿时就舔唇咂嘴:“哎呦,真不好搞嘢,这可怎么下手啊……” 萧羽瞪他:“怎么下手?下狠手往赢里打啊!” 萧羽心想炯炯你还挺怜花惜玉的,可惜,嘿嘿,萧小爷咱稀罕的可不是小男旦那一口! “哦,哦,下狠手打……那这一回什么战术?咱俩还死攻中路么?”陈炯这家伙最虚心求教就是在场边与萧羽讨论战略战术,他直觉就认为应当听萧羽的,觉得这人脑子灵,有主意。 “这次不攻中路了!” 萧羽撇嘴,怪陈炯没有眼力价,这俩小孩是省队出来的搭档,你以为人家还会没有默契地乱撞球拍么!他踮起脚咬耳朵,指挥道:“吊他们四个角,挑后场耗对方的体力,然后你就放心杀你的,我在前边给你挡着!” 因为萧羽瞧出来了,对手这俩小孩身材素质都一般,有一位是每一回拉练都与自己友好地交替倒数前三名位次的扫尾集团某重要成员,另一位是每次耐力跑之后都要回到宿舍抱着马桶哇哇哇呕吐的倒霉蛋! 萧羽在前场聪明地分球,刁钻地各种抽吊和推吊,将小球分到双打场地左右前后最远端的方框边缘,调动那两个原本体力就不太好的小队员满场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对方第一局还有力气频频跳杀,后来被挑得体力消耗过大,扣杀威力也就越来越弱。萧羽和陈炯在网前拼力防守封网,慢慢消磨和扭转形势,在防守的态势之下发动突击反攻。 而陈炯这时候已经与萧羽碰撞出一丝小小的灵犀。每一回看到背对他站在网前的萧羽身形一顿,甩给他一个淡定的侧面,嘴巴微张,发出无声的口令,他就明白萧羽这是在指挥他“杀”!于是瞄准来球,从后场跃起,飞身重重施力下压,用重炮火力压迫对方降低重心,疲于防守。 直落两局,竟然又是一个红彤彤的2:0! “赢啦!哎呦我的娘唉,咱俩竟然又赢了,又赢了,又赢了!!!” 陈炯简直不敢相信,一把冲上来抱住萧羽,一阵颠倒乱颤,差点儿把萧羽的腰抻脱了环。 “哎呦,你……你别乱闹!” 萧羽笑着挣脱,推掉陈炯伸到他腰上的一只手。这没轻没重的小流氓,一只手已经伸到他T恤衫里,抱着他乱拱,手摸到肉感微凸的一条叉腰肌,汗水滴答的指尖划在股沟上方,搞得萧羽浑身痒痒。 陈炯乐得用力揉了揉萧羽脑顶上一丛微卷的湿发,赞不绝口:“嘿嘿嘿,小羽,我觉得你在场上打球特别聪明,脑子特灵。这回队内对抗赛没有教练指导,我觉得咱俩占便宜了!” “占什么便宜了?”萧羽不解。 “因为你就是教练啊!那些小孩都没人指导,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打,咱俩可就不一样了,有你在场上指挥就够啦,你指哪里咱就打哪里,嘿嘿嘿!” 陈炯牛气哄哄地撸了撸T恤上臂的两只短袖,露出肩膀上健美的肌肉。一张被汗水浸透、泛出潮红色的年轻的脸,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朝气。 男双组的对抗赛现在就剩下四对组合。萧羽陈炯接下来面对的是被分配凑对的刘雪宁与二队队员谭冰。 李桐展翔也毫无波澜地占据了前四的一席之地,对阵另一对国家队里的老对手。 萧羽心里有些小遗憾,他们四强的席位与李桐展翔不在一个半区,也就不能直接交手。他其实很想与那两人再打一场,完完整整三局两胜的一场球,较量较量实力。可是他现在必须先打赢谭冰刘雪宁这一对,然后等待李桐展翔那边的比赛结果。 为什么就想和李桐展翔打呢? 萧羽也说不清自己的微妙心思:是上一回被展翔那几拍彪悍嚣张的重扣刺激到了,就一心想要打败他们;还是想要在对方面前表现一手自己尚未发挥出的潜力,露一把还没找到机会袒露的六块秀美小腰肌?! 也许是知晓这一对搭档是男双组目前唯一有能力在外战中对抗的组合,其他组合都只能在全运会全锦赛这类比赛中窝里斗,输给李桐展翔这一对不算输,不至于在钟总和杜老大面前太丢脸,输给别人那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 【羽球小百科】 中路结合部:专指双打赛场上两名队员之间中路的空档。这是双打常用战术,此时二人谁都能达到球,位置合适,但因为是结合部,反而常因彼此避让犹豫,导致失误或撞拍。 羽毛球比赛比分规则简介:自从2005年施行新规则后,三局两胜制。把球打到对方场地内落地成为死球或者对方违例即得分,无需拿到发球权以后才得分。每一局先得21分并且领先对方至少两分即此局获胜。如果打到20平则需要再胜出两分;如果打到29平,先得到第30分的获胜。 双方每打完一局交换一次场地。前两局打成1:1时,决胜局某一方赢得第11分时双方需要中途交换场地。这也是考虑比赛公平原则,因为羽毛球比赛受场地风向影响很大,顺风球和逆风球都不好打,完全没有风最好! 第18章 心仪的搭档 上午结束了两轮赛事,中午在食堂吃饭,同屋四个小孩照例占据了一张小方桌。 萧羽陈炯接下来的对手是谭队花和大宁子。 陈炯把凳子往萧羽身旁一摆,俩人肩挨着肩,胯蹭着胯。他一手搂着萧羽,一副匪老大护住手下二当家的架势,另一只手摆在桌上,手指缓慢敲打硬塑料桌面,斜眼瞄向桌对面正在大口大口吞着红烧牛肉拌白米饭的刘雪宁。 刘雪宁从饭盘子里蓦然抬起一双眼:“你瞅我干哈?” “哼,哼哼,小爷瞅瞅你不行啊,怎么着?!小羽可是我的人哈,下午打比赛,你可别欺负他哈,有球就冲着我来!”陈炯扯动嘴角,萧羽趁机把脑袋靠到陈炯肩上,顺便悄悄隔空抛给刘雪宁一个楚楚动人的哀怨小眼神。 “你你你,你们瞅得不怀好意,你俩想干哈?!” 刘雪宁被萧羽那媚光乍现的娇弱表情给吓得,一口米饭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萧羽这人什么时候娇弱过啊,弱都是装出来的,这家伙一看就是满肚子心眼儿的人精啊! “哼哼,雪雪,雪——雪——” 陈炯用威慑性的目光不停地抽打刘雪宁手里攥得那一双塑料筷子。刘雪宁的筷子一抖,一块牛肉就滴溜溜从筷子尖滚落到地上。 卓洋这时候嘻嘻笑着,也搬起屁股下边的小凳子,坐到陈炯身旁。于是三个人坐成一排,一起双手托腮,眼珠子一眨不眨,用炯炯有神的华丽视线威胁刘雪宁。 “喂,喂,吃饭哈,老老实实吃饭哈!咋着,想打架?!”刘雪宁拿筷子戳着眼前这三个神经病。 陈炯肩膀颤动,狞笑着说:“嘿嘿,没错,我们可是三打一!雪雪,你望风归降了我军吧,不要再负隅顽抗,不要妄想与人民群众为敌!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一起疯狂夸张地抖动肩膀,把刘雪宁雷得红烧牛肉饭都没吃完,端着盘子掉头跑走,去找他的搭档谭冰以及辽帮人马聚集的桌子继续吃饭去了。 钟全海端了吃完的餐盘,挺胸直腰,顶着用发胶抓得很亮眼的发型,从餐厅里走过,俊逸潇洒的身影一路笼罩在或崇拜或畏惧或莺莺戚戚各种视线交汇的光环中。 助理教练拿来一摞表格,发给球队里男双组、女双组、混双组的每一名队员,让大家回去以后思考一晚上,通过这次集训合练和队内对抗赛,自己认为适合什么样的搭档,将来想要与哪一名队员配对组合,填在表格里,明天交给教练组。 钟全海双臂抱在胸前,眼神漫射一扫,交待说:“这次集训目前为止的配对组合,都只是暂时性试练,最终哪些队员能进入一队,哪些能留在二队,哪个和哪个能组成搭档,我们教练组还没有决定!所以发个调查表也是征询队员的意见!” 陈炯拿着表格纸惊叹:“呦,教练这么好这么好,让我们自己挑选搭档喂!” 钟全海轻声呵斥:“哼,当然不是完全让你自己挑,你也不能闭眼随便给我瞎指一个张三李四吧!教练组会按照各人打法类型最终做决定,但是,也会尽量参考队员的意愿。毕竟,双打这种比赛,两名队友之间有没有默契协作的意愿,有没有齐心合力的旺盛斗志,甚至比技术层面还要重要!” 可不就是么,钟全海心想,教练员分配搭档组合的时候,总之不能把性格脾气很不对付的两个人分到一起去。强扭的瓜不甜,强拉的“郎郎配”那俩人若是隔三差五在场上场下地内斗,对掐,这种狗血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纯属浪费队伍资源和削减战斗力! 其实他本来还想在表格里加上一条,你自己最不想跟谁搭档你也给我写出来!后来合计着这样搞似乎有鼓励“不团结”的倾向,因此还是作罢。 萧羽瞧见表格上“自己最希望配对的搭档”一栏里有1,2,3三个名额,于是抬头问:“钟总,我们每人可以挑三个心仪的搭档?” “对。” “那……我们这些新来集训的,是不是只能在集训队里挑人选呢?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钟全海唇角轻耸,似笑非笑:“男双组的队员你们都可以选,觉得自己和哪个人在技术上搭配得比较合适,都可以写上!” “哦,明白了。”萧羽很认真地把表格折起,揣进运动服口袋。 “你们哪个要是觉得和老子能搭得上,或是想配咱们彪子,也可以写上啊!只要你们敢写!”钟全海紧接着补了这一句,顿时引来一顿山呼海啸般的拍桌子踢凳子动静。 钟总或许还有人敢写上去勾搭一把。彪哥?额滴娘唉怕死他了,快饶了我们这些祖国的小花朵吧!队员们掀餐盘捶桌子大笑。 女双组的姑娘们花枝乱颤地叫唤,钟总,钟总,我们想要你,咱们配对打混双吧! 钟全海大力挥挥手,在人民群众的调戏声中落荒而逃。 队内对抗赛间歇里,一顿本来应该很紧张的午饭,被队员们热热闹闹地混过去了。 ----------- 午睡修整之后,男双组半决赛开打,萧羽陈炯对阵谭冰刘雪宁。 队内对抗赛,内部火并,跟谁打也不能跟“队花”、“队草”对打! 没有粉丝的萧羽小同学,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事实上,萧羽从来就没有领略过拥有粉丝团是一种什么样的销魂滋味与自我膨胀感。 等到他站到那一块场地上,面对靓得发光、帅得滴水儿的谭冰,以及谭冰身后半块场地的四周,各种颜色质地跳跃晃动飞舞着的花球彩带毛绒玩具等等眼花缭乱一堆物件儿,那种悲催无力的感觉,恍然就如同一小撮匪徒面对对方人多势众的集团军优势兵力,最终即将被吞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对抗赛打到这个轮次,无论是隔壁训练房的单打组,还是这两块场地的双打组,仅剩的仍然具有战斗资格的,基本都是国家一队二队小有名气的运动员。 因为抽签的好运气,也因为临场的超发挥,萧羽陈炯成为恶劣环境下唯一一对仍然顽强不屈坚持抗争的幼苗萝卜。 他们男双组原本实力就拿不出手,在国家队各项国际大赛里的成绩,一向都是替男单组充当垫背和心理缓冲带的!陆景唐晓东他们那一群男单球员嘴巴极损,每次出国打比赛的口头禅就是,弟兄们上场不用紧张,拿不回金牌至少能包揽个第二第三,他们男双组的就连前三名就打不进去,回去一准帮咱们挡在总局领导批斗火力的最前线,咱们单打的怕什么啊! 也许恰恰因为队内缺乏超一流的高手,老队员小队员实力比较平均,谁都有的可打,所以竟然就让萧羽陈炯这一对并不起眼的小幼苗悄悄破土,在半熟半昧、青黄不接的田埂里美滋滋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是,别以为你自己是幼苗,别的幼苗就会自动站到你这一边! 事实就是,场边无论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基本全部站到谭冰刘雪宁那一对搭档的半边场地,做起了那一对的粉丝团! 萧羽算是看明白这悲催的阵仗了。 第一,他们的对手谭冰和刘雪宁都是辽帮小集团里引人注目的精英啊!因此那整个一个山头的孩子们全部自动组成了啦啦队,为他们自己人加油助威去了。 第二,谭冰长得好看呐,忒么的真的很靓仔啊!于是喜好男色的酱油党群众以及女单组女双组被淘汰下来的闲散女队员,也全部跑到那一边去了。 萧羽暗地里咂舌,其实以自己对阳光运动款美型男青年的天生一贯欣赏态度,若不是被迫必须隔着一张网子与谭冰对打,恐怕也要蹿到场地另一侧,加入谭队花的粉丝团了。 萧羽虽然心里有些犯痒痒,面部肌肉却还维持得比较镇定,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不会再像个小屁孩似的,见着个长得很俊很美的小正太就当街流出口水。可是他身后的陈炯已经开始抓耳挠腮各种青春期躁动不安了,接连几个球,不是平抽不过网,就是扣杀出界。 萧羽陈炯这边就只有一只万年可靠的小忠犬卓洋同学,自己输了球早就出局了,闲着也是闲着,作为炯炯坚不可摧的阶级兄弟,站在条凳上给他俩呐喊助威。 可惜卓洋的嗓门实在不给力,小孩脸皮又薄,加油声听起来如同咩咩咩的绵羊叫,完全被一群女将的尖叫声覆盖。 “炯炯,别急,悠着点儿。”萧羽用球拍轻轻拍了拍陈炯的后腰。 “我靠,又出界了!”陈炯心情懊恼,垂头用手掌震了震球拍拍弦。 “手腕压着些,肌肉放松。”萧羽低声叮嘱队友。 可是场上打球的人即使再镇定再放松,场下的啦啦队也不能让他们打得舒服滋润了。一团又一团红彤彤毛绒花球似的东西在眼角两侧晃来晃去,晃得两个人眼珠子都在眼眶里滴溜乱转,找不到焦点,一次又一次在围观群众的吼声中将球打出界,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地就输掉了这一局! 第19章 小羽毛VS小冰花 萧羽和陈炯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地就输掉了第一局! 场边擦擦汗、喝口水的喘息机会,萧羽拍拍陈炯的后肩:“怎么了,这么急?这才第一局,没事,还有机会的!” 陈炯皱眉抱怨:“他们的粉丝团太强悍了,啦啦队真烦人呐!一群丫头片子,吱哇乱叫地吵死我了!教练怎么不管管呐,这是不公平竞争啊!” “教练不会管的,这也是为了让咱们增强抗压能力呗!真正的赛场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萧羽满不在乎地笑笑。 可不是么,上一届全运会时萧羽和程辉没能打进四强的门槛,就是因为碰了当地主场的一对选手,那比赛打得真是昏天黑地,每一个赢的球都会引来起哄,每一个输掉的球都会溅起一片叫好声。观众席上更是一片混乱,站在后场的程辉差点儿被隔空投掷过来的矿泉水瓶子砸中后脑勺! 队内对抗赛的裁判是队里的助理教练。至少助理教练们是很公平的,不会有误判错判和漏判。就凭这一点,也要比打全运会容易对付得多,对方不就是一群美女粉丝团啦啦队么。 萧羽嘴上虽然没有抱怨观众或是埋怨队友,心里却很不甘心。 他是想要赢的。 他可不是为了输球来的。 对方的水平并非强大到坚不可摧,凭什么就应当轻易地输掉? 就算是输,技不如人咱无话可说。没听说过因为一群美女粉丝团在眼前扭动忽悠,就莫名其妙缴拍子吧! 只有一分钟的喘气休息时间,第二局比赛随即开打。 萧羽用球拍再一次轻击队友的后腰,习惯性地鼓励和打气:“炯炯加油!随机应变,打落点,打空档!” 小球在球网两侧飞快地交换时空,令人眼花缭乱。 萧羽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两只耳朵屏蔽掉场地两侧闹哄哄的各种叫喊声,两眼就只盯住空中的小球以及对手两条身影的位置变换,手里不断地拨球,分球,在最细微的球路变化中捕捉战机。 双打比赛中网前的那一名队员,其实就是在场上维控大局和组织攻防的球员。萧羽心里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发出的各种信号,直接决定了两个人之间是攻还是守,要往哪个方向加力发威,要围攻对方的哪一名球员! 这一局的比分胶着上升,3:3平,5:5平,7:7平,9:9平! 萧羽尽力地静下心,左手拉高短裤的裤脚,右手的手腕和手指尽量放松,轻轻搭住拍柄。 透过眼球上雾蒙蒙的一层光膜,尽在咫尺的是谭冰的脸。 隔着一张球网,仍然看得很清晰。这家伙长得,真他妈的太灿烂夺目了,眼睛亮得就像训练馆顶棚高悬的星辰,五官和脸颊线条竟然没有缺点,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型俊美颜杀! 萧羽一记追身平抽抽到刘雪宁大腿上,收拍时仍然忍不住瞄了谭冰一眼。 没辙,某些私人喜好上的纯天然野生属性。= = 他即使对谭冰这人没那种兴趣,见到一尊完美的花瓶,摸不着也得多看几眼过过干瘾啊!看完了心里忍不住感叹,小爷不打你真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心疼你,其实还是因为大宁子步法和动作慢,相对而言更容易下手嘛,哼哼! 萧羽发球后不断地将小球拨向对方的反手,陈炯见状也跟着萧羽指挥的方向,控制对方的反手位。谭冰和刘雪宁都是右手持拍,随着拨球的方向节奏不由自主地就移向了左半场。 瞅准了对方回球质量不高的机会,萧羽正手轻轻一切,一记网口放网,将小球推向对方正手位的前场小角落! 谭冰正手被吊,一个跨步抢上去救球,已经来不及,脸上两道倾斜度恰到好处的修长黑眉,微微蹙出一枚很惹人爱的表情。 10:7! 萧羽陈炯终于领先到了三分的优势! “咳——”粉丝团们遗憾地哀叹,不乐意看见冰花丢球,某只不开眼的小萝卜竟然让队花满场跑接不到球,简直就是某种变态的犯罪! “看见了没,就这么打!”萧羽趁着一错身的机会低声叮嘱陈炯:“控反手位,然后突击他们的正手!” “哦,明白!”陈炯坚定地点头。一贯在场上很信任萧羽,终于得到搭档的指令,他甚至觉得心里一下子就稳当了。 羽毛球比赛里,正手位置本应是相对轻松容易地掌握在各人控制范围内,但是如果不断压制对手的反手,再突然偷袭正手位,往往就使得对方没有转向引拍的机会,萧羽就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 萧羽持续占得发球权的先机,一上手就是逼对方的反手前后两个外角,把人逼到一侧,再突然袭击另一侧,唰唰唰地接连得分。 甚至就连场外的啦啦队也随着场上局面的扭转而变了声调,矮了气势,哎呦呜呜的丧气声此起彼伏。 谭冰也察觉出了萧羽分球的套路,警觉起来,接球不再靠边,而是尽量把持在中路。 但是你堵在中路,你的反手位就会出漏洞,这一对组合的弱点不在于技术和体能,而在于互相之间的补位和衔接!萧羽瞅见了空档,一个长线的推球,这一次是把小球直直地推到了对方反手后场的死角! 刘雪宁身高马大,从正手回反手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这球落在了双打外圈场地套着单打内圈场地的那一枚死角小方框里。 再赢一分! 陈炯真是佩服死他的搭档,在比赛场瞬息万变的形势之下,还能时时刻刻脑子滴溜转地琢磨对手的打法路数,随时做出反应和对策。他自己就只知道闷头打,闷头打还来不及呢,小爷哪还有闲工夫动脑子喂! 但是萧羽会动脑子。 到不是因为他就比别人都聪明机灵,其他人就都是大傻冒。 他用脑子恰恰是因为他若是不动这个脑子,就更加拼不过别人。个子本来就比平生几乎每一个对手都矮上一截,身体素质也各项欠佳,即使摞上一颗小脑袋的份量,他的体重都压不过在他身后蹦来蹦去的陈炯,没脑子就更不行嘞! 像陈炯这种素质全面型的羽毛球手,跑、跳、摸高、速度、耐力各项指标都是杠杠的全优,在场上已经习惯了大跨步满场飞奔,跑不死的超负荷运转,习惯了扣杀时高高跃起,把自己沉浸在各种炫技式的腾跃动作中,生怕围观群众认不出他练得是哪一招哪一式的南派永春白鹤拳。 这家伙打球时忙于炫耀浑身各处华丽丽的肌肉群,的确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实怎么样能不利用腾跃扣杀,不用满场跨跃,只需要跑动最短的距离,选取最精准的角度,打出最迅猛的效率,速战速决,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在一群美女粉丝团面前啃掉对手,而且啃得津津有味,剥皮褪毛,不吐骨头! 陈炯在接一个后场反手高远球时,动作过分花哨,疲劳之下腰部柔韧性却有些不足,仰脸跌了下去。他迅速用左手一撑,想就地来个鲤鱼打挺,却把手腕子戳了一把,顿时疼得咝咝抽气。 咩咩在场下紧张地不停啃咬毛巾,瞪大眼睛惊呼:“炯炯,当心呐!” “手腕没事吧?还能打么?”萧羽拍拍陈炯的腰。 “唔,有点儿疼……”陈炯咬了咬牙:“还好,是左手,我打球又不是左撇子,不妨碍!” 可是左手是用来掌握平衡的,手腕疼必然要影响炯炯小同学在后场空中飞行的姿态美观程度! 先解决战斗再说! 萧羽迅速组织起进攻,运动战中连续两个追身抽球,抽到谭冰和刘雪宁身侧最别扭、最不好接挡的位置。 21:14,轻松利索地板回了这一局! 两局竟打成了一比一平手。 “好球!打得漂亮!!!” 女将粉丝团的一片猫叫闺怨声中,萧羽蓦然捕捉到一声干脆爽快的鼓掌叫好,仿佛是万红丛中的一抹绿色,让他激动不已。 回头一看,唐晓东那家伙站到了场地边,两只眼睛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芒。他刚刚结束了自己那一场单打,就匆匆忙忙跑过来给萧羽看场子。 萧羽缓缓地走下场地,一只手捂住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 “小羽,怎么了,心跳又过速?”唐晓东满脸深切关怀,递上一只水壶:“喏,柠檬氨基酸水,你喜欢喝的那种,流汗太多了,补充一些糖份和维生素!” 萧羽恨不得用手掌把一颗乱跳的心给按回胸腔子里,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埋头咻咻地喘。 在场上打球的时候不觉得很累,一停下来才感觉到,体能已快要逼近极点,已经压迫到胸口那一道别人都看不见、就只有他自己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的红色警戒刻度线! 理疗师小张过来帮陈炯把戳伤的左手缠了绷带和护腕,告诫他待会儿可不能再做手撑地的愚蠢动作。 唐晓东这时候蹲下身来,两手帮助萧羽放松肩膀上硬绷绷的肌肉,又掉转过身帮他揉两条小腿:“刚才打得很不错,就这么打,坚持住!” 萧羽的鼻尖上滴着水,嘴角迸出一丝苦笑:“东哥,谢谢了,你那边赢了没?” “咳,又输了呗!”唐晓东耸肩。 他们男单组的半决赛,他又碰上他的室友兼老对手,国家队的二号单打陆景,再一次输给了对方,就只能在第三、第四名的位置继续晃悠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另一块双打场地上,美女粉丝团爆出一阵喝彩声。 萧羽急不可耐地伸长脖子看过去,那是李桐展翔那一对正在打比赛的场地。 他老远就瞧见李桐和展翔拎着球拍、毛巾和水壶,昂头慢悠悠走过来,习惯性的互相隔着两米远,两个很酷很跩的大佬似的,走路都不吭声。 萧羽一瞧,赶忙问道:“桐哥,翔哥,你们打怎么样了?” 李桐抬头,笑道:“打完了,来看看你们的!” “你们赢了?” 李桐摆出轻松有范儿的笑,微微甩了甩头。那两位爷刚才干脆利索直落两局,似乎队内训练赛里赢球已经是理所当然,面色坦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兴奋劲儿,完全不像陈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才赢了两场球,激动得差点儿把萧羽就地推倒啃了。 展翔直视萧羽,目光悄然碰撞之处闪过细微到无从察觉的焰火,语气之中分明带着几许期待,急切地问道:“你们俩到底赢了没有?打完了么?” “没呢,1:1平手,决胜局!” 萧羽甩了甩满脑袋的汗水,眼瞧着汗滴在眼前呈离心状四散飞舞。他顾不上和那俩人搭话聊天,拿起球拍重新走向场地,助理教练已经在吹哨子示意,第三局开打喽! “注意落点,减少失误!” 萧羽用球拍框子轻磕陈炯的后臀,细心地向搭档叮嘱他的八字箴言。 第20章 重量级粉丝团 一整天下来,各个场地的比赛都已经结束,所有闲散人员慢慢围拢到男双比赛的这块场地周围。就这一场打得时间最久,决胜局的比分仍然保持着暧昧不清、难解难分的态势! 基地食堂的大师傅和训练馆里搞清洁卫生的大婶,工作闲暇之余也跑来看国家队训练赛的免费热闹,不用花钱买门票嘛。 “那小男伢长得好俊的呦!哎呦这个水灵,啧啧……” 大婶笑眯眯地一眼就瞧见了谭队花,于是拎着扫帚和提梁簸箕加入到冰花粉丝团的阵营。食堂掌勺的大叔一看扫楼道的大婶跑到那边去了,于是追着大婶也跟过去了。 冰花果然是魅力无穷,颜杀火力全面覆盖了从青春期到中年危机躁动期再到更年期各个年龄段的人民群众! 谭冰经过一个局间休息的调整,琢磨过来萧羽的套狼战术,于是加快了步法与引拍节奏,竭力防范对方的各种偷袭,并且时不时利用身高优势在网前向萧羽施压! 近网快速扑杀,得分! 正手突击打到萧羽的反手位,萧羽大跨步接球晚了一个步点,得分! 萧羽也不示弱,与陈炯一起连续抽杀对方底线两个死角,将比分紧紧咬住! 李桐和展翔从训练馆墙旮旯搬来一只长条靠背椅子,直接搬到萧羽陈炯这一块半场的边线旁,坐定,翘着脚,鼓掌吆喝,给俩小孩临场指挥。 于是萧羽陈炯两位小盆友场下粉丝团的劣势终于被扭转过来。现在不仅有卓洋和唐晓东敲饭盆、甩毛巾,还有男双组的两位重量级大佬压阵! 赛场上,将不在勇,在于谋! 赛场外,粉丝不在多,在于够大牌!!! 李桐那一条膝盖很不舒坦的伤腿,大大咧咧地架在展翔的大腿上,晃动水壶敲打节拍:“网口,注意网口!……被突了,封住,封住喂,喂,喂封住了哇!!!” 展翔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紧张地注视场上的形势,简直比自己上场还要浑身肌肉发紧,大部分时间一片沉默,时不时突然爆发出一声吼:“挑他们后场两个角!……他们失位了!注意线路,线路!” 展翔其实不喜欢看别人打比赛。平时出门参加大赛,队友的现场比赛他都不看的,宁愿自个儿在宾馆里睡觉。别人都以为是他展二少骨子里狂妄自大,不关心队伍的成绩;其实他不是不关心,而是在现场看比赛太闹心,赢了自然好,输球的时候他也不能上场替别人打,眼瞧着一分一分地输掉,自己帮不上忙,不爽,难受! 当然,他自己出去打比赛也并非百战百胜,输球那是家常便饭。但是当他站在场地中央,每一分的输赢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赢了是自己的,输了也是他自己的。看别人打球那滋味可就不一样,每一分的输或者赢,都不是酱油党啦啦队的音频音量所能掌控。 他甚至能看得出萧羽在场上试图指挥同伴打出的套路。这小孩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但是比赛进行到决胜局的地步,所有人体力都严重下降,挥拍的手臂都已经跟不上节奏。有些丢掉的球实在可惜,步法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急得他攥紧了拳头,快要把木头椅子砸出个坑。 萧羽上场之前与他擦肩而过。 展翔那时瞧见萧羽轻磕陈炯的后腰,像是指挥队员比赛的教练一样,沉着地低声交待:“注意落点,减少失误!” 声音低低沉沉的一句话,穿云透雾似的,拨开纷扰的噪音,砸到展翔心里很硬也很脆的一根弦,仿佛轻轻弹拨出某种与心跳达到共振的节奏。 萧羽的表情十分镇静,与“成熟”二字实在沾不上边的清秀五官之间,却分明透出某种沙场点兵、泰然自若的气度。这个被队里起外号叫作“小羽毛”的小孩,每一次在网前球拍轻晃,辗转腾挪,举重若轻,神情间永远都晕染着与一张嫩脸蛋不太相衬的淡定从容。 这半边场地上没有闹哄哄的粉丝团,展翔可以轻而易举地观察到萧羽的一举一动,把对方脸孔上每一寸最细微的神情都吃进眼底。萧羽的眼睫像两片墨云,一开一阖,闪动出狡黠的光芒;挥拍疾走,每一道身影重置交错,层层叠叠摞在展翔的瞳膜上。 “步法跟上,跟上……注意节奏变化!” 展翔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两脚踩上椅子,屁股坐到椅子背上,生怕萧羽听不到他的声音,用手掌打着拍子大吼。 旁人都没见过队草看一场训练赛竟然看得这么投入,顿时觉得新鲜了,展二爷今天忒么的活出一丝群众期待已久的人情味儿了! 趁着场上捡球擦汗的工夫,场地另一侧的女将粉丝团里冒出一句清脆的吆喝:“翔子喂,有你们这样搞的嘛?队内对抗赛,没有教练做场外指导的!” 吆喝的是她们女单组的资深老姐们儿孙媛,其实就是李桐的女朋友。 李桐脑袋都没转一下,挑了挑眉毛,乐道:“怎么啦,本来也没有教练做指导啊!” 孙媛笑骂:“你们这两只贼就是教练!去去去,你俩人都到犄角旮旯那里待着去,耍赖皮么!” 李桐毫不示弱地回嘴:“我们俩哪个是教练啊?你去问问钟总,问问彪哥,我和翔子是教练么?老子到是想当教练呢,总局领导就没有给咱发这份工钱啊!” 孙媛与一众美女粉丝不乐意了:“不行不行就不行!你们这是赖皮赖皮耍赖皮,挺大个人了竟然还欺负小孩,欺负小孩!” 我们欺负小孩?明明是你们那一拨人多势众的! 李桐让孙媛给吵得头疼,冲着展翔一偏头:“翔子你上!压住那一群母鸭子的火力!” 展翔冲他皱皱眉:“我上?那不是我嫂子么,桐哥你自己上吧!” 李桐抖动着肩膀,无可奈何地乐道:“哎呦喂,就是因为那是你嫂子,换了别人老子早就直接一拍子抡过去了!我可不敢得罪她,你得罪她没关系啊,嗓门大一些,盖过她们,让她给老子闭嘴!” 正说话间,谭冰一个推长线,陈炯飞身救起,谭冰网前扑球,萧羽奋力挡回。 “顶住,顶住!”李桐甩动毛巾。 展翔额角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大声吼着:“打得活一些,活一些!” 萧羽作势上网扑杀,引拍很用劲,触球的一刹那却用拍面轻轻卸力抹杀,假动作放网! 打中了! “好球好球!”李桐的毛巾一甩。展翔心口一顿,差点儿从椅子背上折过去。 整间场馆里吵闹得无以附加,也不知萧羽方才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场外重量级啦啦队的临阵指挥。这个球的确打得很活,三根灵巧的指头携拍轻轻一卸,四两拨千斤,小球轻飘堕地,激起美女粉丝团的一阵懊恼哀叹。 李桐用手指隔空对着一群女将狠狠地鞭打:“瞧瞧,瞧瞧你们这一群花痴,至于的么!” 他用手势对自己女朋友招呼:过来过来,我们这边人丁单薄,你你你是老子的家属,你应该到这边来! 孙媛满不在乎地隔着人群对李桐挤挤眼。反正这队伍里十个姑娘有八个都是谭队花的粉丝,即使当着自家男朋友的面,也不吝为冰花加油助威,人长得帅谁不喜欢呐!当然,如果这场比赛是翔草与小萝卜对打的话,姑娘们十有八九也都会站到队草这一方。 李桐忍不住捂脸乐,胳膊肘捅了捅展翔的大腿:“哎呦喂,你说下回咱俩要是跟谭冰他们对练,这帮姑娘是打算站到你这边,还是站小冰花那边呦?那可是要忙死她们了!” 展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帮女的到底是看人还是看球啊?爷又不是靠着这张脸进的国家队,脸长得再好看裁判也不会在场上给咱加分贴分! 展二爷对自己的外表一贯很自信,自信到甚至从不用心拾掇修饰自己的面容身材,人群中已经足够打眼。他并不喜欢某些场合里旁人交错投射过来的围观种马的花痴眼神。 一旁观战和作比赛记录的钟总、杜彪等等几位教练面色轻松自若,对围观群众的各种搞怪反应习以为常,都认为这样才有比赛的气氛。教练员观摩训练赛,其实并不仅仅注重最终的比分结果,更多的是观察队员们在场上显露出的基本功、技战术潜力以及临场应变解决问题的能力。 助理教练小马一边翻着比分牌子,一边随口对钟全海说:“网前这俩人打得都不错,棋逢对手啊,有点儿意思!” “嗯!”钟总表情满意。 “谭冰有进步,是不是该给他提到一队了?……桐子年纪也大了,恐怕坚持不到奥运年,咱要是给翔子配个新搭档,你们谭冰不错的!”小马偏着头对钟总耳语。 队里都知道谭冰是辽省送出来的新秀,省里很重视,因此教练们都猜测钟总也有这个意思。 “嗯……再看看,这场比赛就值得好好看看!”钟全海不置可否。 他心里其实也不好做决定,一头是省局领导给他递了话,让他多多照顾的谭冰花,另一头呢…… 另一头是他私心里也很想照顾照顾的萧爱萍的儿子! 钟全海在之前一天晚上,刚刚给萧爱萍打了个电话。 “爱萍,今天刚和海埂基地领导吃饭回来,这里没事,给你打个电话。你怎么样,挺好的?” 电话那一头的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当然,也是不亲不热:“嗯,谢谢钟总教练,我们家小羽在你那里练得还行么?” “挺好,挺好,孩子很好!”其实钟全海平时不负责日常训练,所以要说萧羽训练质量的好与不好,他也说不出个详细,但是细节并不重要。 “小羽他要是表现不好,您就好好敲打他,不用对他客气的。我是希望他能练出成绩来,但是这孩子也许身体条件有限,达不到的话,那就是达不到,也别勉强了……” “嗯,嗯,是,是,孩子很聪明的,我一定好好督促他!……爱萍啊,呵呵,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北京啊?”钟全海在电话里笑着问。 “嗯……过一阵吧。”萧爱萍答。 “爱萍啊,你就早几天过来呗!我们这集训很快就结束了,过几天就回北京!” “厂里的事情我还要交接一下,不能撩下摊子就走。” “你也想早点儿见着你儿子吧,他一个小孩在北京也没个亲戚朋友的!……当然,当然,我在队里一定会尽量照顾萧羽这孩子的!” “嗯,只要小羽训练得好就成。那就麻烦钟总您多帮忙了!” “咳咳,爱萍你瞧你这人就总是这样,怎么跟我还这么客气呢!”钟全海干笑了几声,对萧爱萍总有一种心里惦记却看不见更摸不着的滋味,心情有些失望。 他打这个电话本来也不是为了汇报萧羽的训练情况,可是萧爱萍似乎满腹心思都扑在她儿子身上。 钟总教练去年刚刚和他媳妇离了,感情不合。 随后就听以前国家队里的老队友通过来的消息,说萧爱萍和她丈夫也离了,就自己一个人养着那个打羽毛球的儿子。 钟全海这些年被他那个泼辣能干又脾气火爆的媳妇闹得,家里和局里整日鸡犬不宁,回过头来反省了反省,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萧爱萍那样的女人。 当初错过了,想起来就觉得遗憾,可惜,不甘心。 男人人到中年,兜里揣了闲钱,脚下踩定了事业基础,难免开始念叨当年那位同桌的你,同队的她;想要弥补青春年少时没有能力去争取,或是没有机会去拥有的最单纯的一份情感。钟全海也是这么个感觉。 萧爱萍这人内向,温柔,不厉害,凡事不爱出头,不争强好胜。钟全海觉得他这类整日在局里忙事业的男人,就适合找个萧爱萍这样不介意被遮掩在男人的光环下、甚至压根就不在意男人脑袋顶上有没有戴那一道光环的贤惠女人。 萧羽的身影在网前辗转腾挪,钟全海用手指抚了抚下巴,唇边轻笑。这小孩还真有两下子,可能算是家有遗传吧!身材条件其实还不如他妈妈,但是柔韧素质和网前技巧差不多的。 可是队里有前途的年轻小队员也不只萧羽一个。 谭冰各方面条件也不错的。 展翔却只有一个。把他配给谁确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第21章 暗涌的默契 这时候,决胜局的比赛竟然打到11:10,谭冰刘雪宁领先一分交换场地! 场下的啦啦队员搭着毛巾,提着水壶,也跟着呼噜呼噜地交换了半场。 展翔这一回连椅子都懒得搬,跟过去指点两个小孩:“你们俩一定要几种不同线路交换着打,不要让对方习惯你们的路数以后依靠惯性救球,中路结合部也是可以打一打的!” 展翔平日里在场上打球,也并不总是保持头脑清醒冷静。不过打球这种事,永远都是当局者最迷糊,旁观者个个门儿清!看别人打的时候都很明白,轮到自己在场上就容易犯晕抓瞎。 “嗯,我明白的!”萧羽冲展翔匆匆点头,剧烈地喘气,喝了一小口氨基酸水,压一压胸口不断涌动的异样,又搂过陈炯的肩膀,低声嘱咐:“炯炯,不要总是跳杀,杀球和劈吊、拉吊相结合,调动他们跑位,给我在网前创造机会!” “嗯,嗯!”陈炯的脸涨得通红,满脑门子蒸腾的热汗,身体热得像一团火球,三米之外都能感觉到汩汩喷发的热度,这时候累得手腕子已经不觉得疼,或者觉着自己压根就没长手腕子。 “加油!” 两个小孩互相击掌,神情严肃紧绷,年轻的肌肤因为被汗水浸透而灼灼发亮。 萧羽接发,将小球搓向对方反手中腰位置! 谭冰迅速将球搓回。 他以为萧羽又要耍那个压反手突正手的路子,脚底下正要往右侧移动,萧羽却突然一个反拍,啪,回了对方一个反手空档,打中! 就像方才展翔对他说的:要几种不同线路交换着打,不能让对方习惯自己的路数而依靠惯性救球! 萧羽用汗湿滴水的手指再一次拉高短裤,裤脚一直拉到大腿根,腰部前倾放低重心,两只手臂轻抬。 拽裤衩,纯粹是在场上紧张时的某种习惯动作。 程辉以前就经常嘲笑他这种动作,小短裤一撩,小屁股一撅,尤其被站在他身后的队友看过去,简直就是发骚找操呢! 萧羽也没想要发骚,都紧张成这样子哪还顾得上骚啊!只是从小打球养成的毛病,改不掉了。 后场不断互抽高远球,吊四个角,萧羽与陈炯交替互换位置。 陈炯在跳跃中劈杀,被刘雪宁从后场挡回。 萧羽一步抢上网前,球拍轻轻一拨,长球之中突然夹杂一个放网短球! 扰乱对方的节奏,再拿一分! 场上已经到了沸点,震耳欲聋的加油叫好声中,萧羽迷迷糊糊的脑袋似乎总能够听到某个焦急又坚定有力的声音在冲他喊:“线路,线路!好球好球!”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手指有些发抖。 很累,心脏的负荷已经逼近了那条红色的警戒线!心跳快得让他无法呼吸,吸收不到氧气,溺水之后某种让他无能为力的窒息感觉。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场边捡那个被对方打出界的球。 球场边缘外场套内场的那两条白线,开始在眼前颠倒错位…… “球,捡球!”展翔急得冲陈炯大喊。这小孩可真没眼力价,傻站着干什么呢,你体能好就多帮着捡几个球呗! 傻愣愣的陈炯这才反应过来,萧羽可能是体力快要歇菜了,赶忙跑到前场去捡球。 陈炯这缺根筋的傻孩子都能反应过来,对手也就瞧出来了,聪明的谭冰随即就开始指挥同伴攻人,攻人,攻人! 围攻萧羽这个点! 展翔急得大叫:“喝水,快过来喝水!” 被人围攻,稀里糊涂迅速丢了两个球,方才好不容易赢到的优势,迅速又被扯平。 萧羽忽然遥遥地听见有个声音叫他去喝水。他不由自主地脚步就挪了过去,走过去才反应到,展翔其实是让他利用喝水的机会“作个弊”,喘口气! 他累得说不出话,只听见展翔急切地对他俩说:“萧羽,手腕加力,没有体力就要用腕力!陈炯,就剩几分了,一定要打成功率!这时候千万不要出界,不要打两边,杀追身球,杀对方持拍那只手的肩膀部位!” 对的,人疲劳了手臂挥拍动作就会慢,所以不要再去吊很容易出界的角落,就直接杀追身球! 隔着眼睫毛上沾染的两团水雾,萧羽的眸子一亮,像潮湿暗夜里闪动的小火苗,嘴唇对展翔送出萌动到无从察觉的微耸。展翔这家伙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说出了他心里正在琢磨的战略战术。 站在一旁默默地给萧羽递水壶的唐晓东,把视线从萧羽脸上拔出来,深深地看了展二少两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忽然开始嫉妒展翔。 自己在场外就只能帮萧羽递个毛巾,冲个柠檬饮料。他是打单打的,虽然不至于对双打比赛一窍不通,终归还是不如展翔对双打比赛经验丰富,随口就可以指点支招。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唐少觉着自己能看出来。 只是匆匆的几次对视,几句交流,场上和场下那两个人,眉关眼神处碰撞出的火花,与周围空气的热度都不一样! 17:17平! 18:18平! 19:19平! 啦啦队喊哑了嗓子。 教练组都看得入了神。杜彪早就停下笔,看得聚精会神,已经忘记要在小本本上记录各种技术统计数据。 陈炯一记后场跳杀! 被接起。 再杀! 再被接。 第三拍连续杀! 竟然又被捞起来了! 谭冰救球的线路太低,“噗”!球托撞在球网上沿,恶作剧似的打了一个后滚翻,落回这一边的场地。 这一次是谭队花仓促之间回球没有过网,陈炯总算不用再杀第四拍! 萧羽陈炯十分艰难地20:19领先一分! 展翔在场边急得大叫:“我操!落点,陈炯你要杀落点!!!” 这是羽毛球比赛,又不是打南拳套路,你小子跳得那么高,姿势那么潇洒飘逸有个屁用,落点找准对方的贴身位置啊! 刚才那个球如果用腕力点杀,一拍就可以解决战斗,就不用把这么疲惫的一局球拖得这么久,体力一点一点耗尽。 展翔是在那时候瞬间生出了某种冲动。 从胸口肋间贲张涌动出的一股子兴奋和急迫,想要把陈炯那小子换下来,自己拿着拍子冲上去! 拿着拍子上去,站到萧羽的身后,做他的搭档! 欢闹躁动的声响在耳畔喧嚣,五颜六色的花球在眼角跳跃抽动。 展翔的脑海在某一刹那趋于一片空白,听不到一切声音,思绪却于闹中取静。场地中央其实最不起眼的那一条小身子,从混乱的背景中凸显,抽离,占据了全部心神! 萧羽用两指捏着小球的羽毛,发球前一瞬间的绝对静止,就连发梢的汗水都在静悄悄地预备,全身的力道蓄势待发。 小球从指尖轻轻地弹出,拨动到展翔心底某一根琴弦,弦随影动,悄然鸣奏。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飞幻的身影在他两眼角膜边缘掠过。 那影子逐渐扩大,压上他的整个眼眶,渗透进眼底丝丝缕缕最细微脆弱的神经。萧羽的影子在眸间化为碎片,然后再缓缓拼起来,化作一条更加鲜明灵动的身影。 萧羽发球,一个外角长球。 刘雪宁反拍将球抽回。 萧羽直接在网前拦截,推长球至对方正手位。 谭冰急忙补位,回抽。 线路偏高,机会! 展翔攥紧了双拳,两眼直直地注视着近网的身影。 萧羽没有扑球,也没有搓,放,或是勾对角。 他飞身直接在网前跳起!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个跳杀。萧羽在网前平地拔起,直接居高临下,将这个球稳稳地拍在对方界内,距离网前只有两掌之处! 21:19! 萧羽陈炯就这样以总比分2:1艰难地拿下比赛,进入了这一届海埂冬训队内对抗赛男双组的决赛。 当然,也是唯一一对将要参加决赛的新人队员。 “哗——嗷嗷!嗷嗷!!!” “小羽,你们俩真可以呦!最后两个球杀得真漂亮!”小队员们纷纷涌上来,面露艳羡叹服,击掌祝贺。 “炯炯好棒哦,炯炯我好爱你啊!”卓洋扑过来搂住陈炯汗津津的脖颈,俩小孩抱在一起傻乐了半天。虽然与陈炯配对杀进决赛的人不是自己,卓洋小同学还是很大度地认为,他家炯炯打决赛就和自己打决赛一样令人开心和兴奋。 萧羽很少在场上扣杀的。 但是不杀球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杀球,只是大部分时间里轮不到他跳杀罢了,正好节省体力。 他习惯性地撩起T恤前襟,去擦满脸横流的汗水,却发现衣服比脸还要湿,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展翔在人丛里注视着他,隔空拽给他一只干净的大毛巾,柔和的目光穿过人群。 那种眼光,萧羽觉得很熟悉,就好像清晨时分被薄雾包裹的晕黄街灯,朦朦胧胧地照亮他前方的漫漫长路。 展翔盯着萧羽用毛巾一点一点擦掉脸颊和脖颈上的汗。 小孩像一只扑棱着湿漉羽毛的水鸭子,发梢上挂着一滴一滴汗水,就连翘起的鼻尖都织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汗水洇入纯白色的毛巾。萧羽脸蛋上白里透粉的肌肤从水雾里重新剥现,那两只细细窄窄的眼睛泛出淋漓莫测的水光,竟让展翔看得呆愣入神。 场边的粉丝团面带少许遗憾,为两对运动员的精彩表现鼓掌。 谭队花虽然输了球,在人民群众心目中仍然是本场练习赛最夺目耀眼的明星。 人长得实在很帅,竟然输了比赛都可以帅出某种受虐受辱之后M型悲情萌物的娇花戚戚我见犹怜状,果然围观群众心底都埋藏着很无耻的S倾向!萧羽忍不住扭过头瞄了队花好几眼,就着谭冰的完美萌动侧面,很爽地S了一把。 当然,最爽的是自己打进决赛了。 而决赛的对手,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李桐展翔! 第22章 惹动痴呆心 当日的比赛结束,整个一期冬训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天的各组决赛。男队的一伙人前呼后拥,结伴去小饭馆吃饭。 这一次没有去那家包子铺,而是去了包子铺隔壁的云南菜馆。这家老板是当地人,对基地的运动员们十分热情。也是因为年年都看着这帮人来来去去,菜馆的老板娘还是那位老板娘,运动员可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大圆桌上铺开一桌子菜,每人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骨汤米线,先把一大盘生鱼片、鸡肉片、猪肉片和蘑菇豆皮蔬菜呼啦呼啦扒进大碗热汤中,再加入米线,筷子轻轻搅动,全部佐料烫熟。 萧羽和展翔在大桌上很默契地抢先下手,一个抢油辣椒,一个抢辣椒油,哗啦啦抬手一倒,然后互相交换调料小罐,把各自的一碗米线都搅和成一大碗红油。 喷喷香的油泼辣子,让萧羽才消掉的一身汗又慢慢在额头颈间聚集起来,后背冒出热气,吃得舒爽得意,嘴唇流着红油。 身边的谭队花却不吃辣,一张小白脸保养得干干净净,细细致致。萧羽偷偷瞄了好几眼,别说粉刺色斑青春痘什么的,就连一粒毛孔都找不见,啧啧。 谭冰身高1米80,在男双组里与刘雪宁配对还算合适。他这个身材是羽毛球手的标准身高,其实和谁站在一起都会很合适,和展翔搭配也可以,去和女队员搭档打混双也很顺眼,简直就是队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一只大宝贝。 也难怪上一回钟总率领男模队主力去给某国产著名运动鞋品牌拍摄年度推广大片,广告片里一水的明星球员,唯一一个从二队拎出来的非主力阵容就是谭冰。 片子拍出来的效果极其炫目喷血,各种运动中的湿身半裸特写镜头,队员们人人都只穿一条紧身运动短裤和一双靓鞋,用最潇洒的空中姿态挥拍扣杀! 于是,当年队伍里的各类企业赞助翻了三番,总局兵羽中心的领导数钱数得乐坏了,“冰花”和“翔草”这一对炙手可热的尤物迅速在网络上走红,成为国羽男模队的镇队之宝! 老队员们一边吃一边随口交流比赛。 “萧羽啊,今儿个真露脸哈,竟然打进决赛了!” “是啊,最后那几个球打得真有点儿意思,意识不错,这回你小子可能要被彪哥看上喽!” 萧羽听得心里美不滋滋的,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米酒,这间小菜馆里的土产特酿。 “冰花啊,你打得也真不错呦!最后就差两分,可惜了!” “是啊,其实冰花和大宁子搭档还是不太合适。大宁子是纯力量型的,咱冰花还是适合走技术型路线,你们俩场上节奏感还是没找准!” “没错,我觉得其实冰花你挺适合跟翔子搭档。”李桐总结道。 谭冰露出些微得意的笑容,连忙说:“桐哥,有你在呢,可轮不到我和翔哥搭档。” 李桐一摆筷子:“咳,你还年轻么,翔子也年轻,等再练两年就差不多!” 谭冰忍不住瞟了坐在对面的展翔很多眼,看见展翔伸筷子去夹菜,连忙欠身帮着递菜盘子。 他前年只有十八岁时就进了国家队,在二队已经练了两年,换了无数个小队员搭档,其实心里一直很想和展翔配。他直觉里就认为,展翔这样的人在队里很受教练组重视,哪个能和他搭档,就一定是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身材条件好,体能素质好,家里又有钱有势,在总局大院里谁都不敢惹,领导都客客气气地对待。这人怎么就这么幸运呢,谭冰瞄着呼噜呼噜吃米线的展二少,用视线聚焦了很久。 展翔一边吃着饭,耳朵里还塞着那两粒耳机。桌上有人唠叨了一句:“翔子,水果他们家最新款的?啧啧,好东西,时髦呦……” 谭冰穿戴得也挺时髦,但是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钱。苹果最新款要花掉他两个月的工资津贴,想起来就肉痛,羡慕。 队草是一棵富贵草,队花却是一朵穷小花。 有些事情一想起来,难免让人找不准心理平衡点。 萧羽总之什么花什么草也不是,就是个萝卜秧子,心态反而坦然,灌了几口甜丝丝的米酒,眼睫毛有些打晃,眼球上缓缓聚结了一层雾水。这米酒喝多了还有些度数? 心情有些飘飘然,带着酣意,脱口而出一句哼哼唧唧的唱腔。 “行步儿我从这大街路过,抬头看又只见美貌娇娥。 细观她粉庞儿嫩如花朵,惹动我痴呆心寸步难挪!” 傅小生初见美貌闺女孙玉姣时唱的一句花音慢板,想要丢一只玉镯试探姑娘的春心。 萧羽婉婉转转、腻腻乎乎的一句乡音唱腔,逗得桌上几个人哄笑道:“哎呦喂,小羽毛,你刚才唱啥呢?好听喂,再给爷来一句!!!” 萧羽脸色微窘,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哼着玩儿的。”他一个人洗澡的时候经常哼哼这个调子。 “你这唱的是什么戏啊?” “秦腔。” “噗——”一桌人哄笑,大家从来没听过这么土的戏种,听着就像是小城镇小村庄里草台班子哼唧的玩意儿,再说这年月还有年轻人喜欢听戏的么! 萧羽脸色发潮,闭口埋头吃米线。 他家乡那疙瘩就流行这个地方戏,唱腔配合枣木梆子的敲击,宽音大嗓,直起直落,有时浑厚高昂,有时欢悦缠绵,透着西北大地的乡土民风。他以前那个继父就喜欢没事哼上几句,他们那个工厂里还有个唱秦腔的业余小剧团呢。 现在的年轻人都拿着卡片薄的IPOD听什么林肯公园,什么西城男孩,估计没见过他这么土气的。 众人哄笑之后,继续抄筷子争夺新上来的一大盅汽锅鸡。羽毛球手的那些扑、搓、勾、挑的腕上小技术,这时候全都用在了筷子上! 萧羽正要瞄准桌子中央的汽锅鸡,来一个标准的网前扑杀动作,这时右耳朵忽然一热,几只带着温度的手指凑上来,在他耳朵眼里塞进一粒耳机。 耳朵眼是极为敏感的地方,丝丝脉脉的神经线交错连通到大脑,温热的气息从耳廓缓缓注入心房。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猛然扭头。 身旁的展翔早已收回了手,一声不吭,埋头继续捞米线,只是一侧的脸颊上露出一只浅浅的酒窝,做坏事似的诡秘笑意。 萧羽正纳闷呢,耳朵里传来一阵匪夷所思的音乐。 这又是哪一家的摇滚乐? 他仔细一听,根本不是摇滚,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这分明是咱们的国粹京剧嘛! 萧羽咬着筷子,愣愣地盯着展翔,胸腔子里噼啪搅动的一阵轰鸣,突然忍不住“噗哧”乐出了声! 展翔从碗里溜过来一个小眼神,朝他微微闭了一下眼,旁人无从察觉地默契,似乎是在告诉他“绝对机密,给咱保密喂”,脸颊上的那一颗酒窝却旋得更深,很浓。 俩人一人一粒耳机,各自把头埋在碗里,做贼似的,心有灵犀地抖了抖脊背。 像是特务接头一样,萧羽趁着递油辣子的工夫,悄悄地问志同道合的某队友:“这是哪一个唱段?” 展翔的眼神低垂,睫毛簌簌,嘴角轻动,用压到最低的声音和萧羽对上暗号:“马连良,《空城计》。” 耳朵里果然传出诸葛大神最著名的那一句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萧羽再也忍不住,用一只手掌捂住大半边脸,肩膀剧烈抽搐,发酒疯似的。 没想到满身贴着时髦标志的展二少,每天吃饭走路上厕所都拿着水果牌第N代掌上随身听,一副又酷又跩的德性,却原来是在听土得满地掉渣的京剧呐! 萧羽斜睨着展翔那故作酷逼大神状的侧面表情,脸庞上的笑意混合了脑海里的酒酣,心头突然晃过一句意绵绵热烘烘的花音慢板,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见他不住的秋波暗转,羞答答低着头情意缠绵。 似这样窈窕女真个罕见,怎能够有情人结为姻缘?!” 萧羽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眼前分明一个窈窕女和美娇娘也没有,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思,真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不过是无意间抖了两句《拾玉镯》。抖落在地的小心思和小寂寞,就这样被有心人“拾”了去。 满座人群之中,忍不住再一次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萧羽是不知道,他看展翔的时候,桌对面有人也在看着他。 唐晓东同志透过满桌飘渺的白雾,时不时地瞄一眼萧羽,忽然就发现展二少耳朵里塞的那两粒耳机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塞进了萧羽的耳朵。 那俩人埋头吃饭,不声不响,可是身子分明是连在一起的,用那两根耳机线有滋有味地连着呢! 满座蒸腾的饭菜香气,流动在每个人的头顶眼前。白色的雾气流淌到那两个人中间时,气流就好象忽然变得浓郁而黏腻,带着烫眼的温度和稠度,让唐大少这一顿饭越吃越加郁闷。 同一桌饭,同样的米线和汽锅鸡,不同的人却品出不同的滋味。 那一宿,陈炯同学没睡好觉,迷迷瞪瞪翻来覆去,在木板床上打他那一套永春流“睡拳”。 决赛啊,小爷进决赛了呦吼吼! 甭管它是个啥级别的决赛,这也是炯炯小朋友平生头一回进“决赛”啊! 萧羽也没睡好觉,枕头边上搁着钟总发下来的那一张自愿挑选搭档的表格。 上铺栏杆上晾着已经洗干净的那件T恤。淡淡的香皂味道,在鼻息中萦久不散。 他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从上铺探下腰去,整个人倒挂下来,在桌子上摸了半天,摸到一只笔。 窸窸窣窣,闹耗子似的,把下铺的陈炯弄醒了。陈炯一睁眼,瞧见眼前吊挂的一枚黑影,以为屋里进了贼,弯腰抄起鞋就砸。 一鞋底拍在萧羽的小腰肌上! “哎呦喂!炯炯!你打我……呜呜呜呜……” “哎呦,小羽,你吓着我了!你鼓捣鼓捣得干啥呢?!” “唔,不好意思……没事没事,睡觉睡觉!” 萧羽把小腰一紧,腹肌一收,倒悬在床沿上的身子“哧溜”缩了回去。 借着窗口的一丝微亮,他在“我最希望配对的搭档”一栏的三个名额里,公公整整地填写进去三个名字。 第二天上午,集训队各个组别的对抗赛决赛开打。 男双组,李桐展翔迎战萧羽陈炯! --------- 【注】 本章萧羽唱的那两句是秦腔《拾玉镯》里的唱词。这个剧就是一出爱情喜剧,讲述陕西孙家庄少女孙玉姣坐在门前绣花,被小生傅朋看见了。傅小生爱慕上孙玉姣,便借买鸡为名,与孙姑娘说起话来。傅生的潇洒多情也打动了孙玉姣的心。傅小生故意将一只玉镯丢落在她的门前,她便含羞拾起,表示愿意接受对方的情意。 第23章 走神出轨 第二天上午,集训队各个组别的对抗赛决赛开打。 男双组,李桐展翔迎战萧羽陈炯! 前一天才见识了冰花的魅力,萧羽这一回又领略到翔草的威名。 队花属于姿色完美的颜杀,面孔眼神毕竟稍显稚嫩。而男模队的翔队草则以气质和气场取胜,眼神凌厉摄人,在球场上极能“压台”,镇得住场子,把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吸引过去。 更不用说咱翔草这几年在海埂基地艳名远播,粉丝团可绝对不局限于羽毛球队女单女双组那些脸熟的姐们儿。 海埂冬训月已接近尾声,很多队伍临近修整即将回京,因此一众闲着没事的人民群众都溜进训练馆来,围观羽毛球队的队内赛。这里边当然也包括了翔草草远在艺体队、游泳队和花样跳水队的一群死忠脑残萝莉粉! 场地边上已经坐满了观众,就连训练场四角的单杠、双杠、跳箱、平衡木上,都或坐,或挂,或倒吊,或匍匐地挤满了人。 陈炯小同学第一个就开始两腿打晃,眼前的形势怎么有一种踩到了对方的魔鬼主场的感觉? 萧羽用手背淡定地抹了抹鼻子,手指整理好手中球拍的拍弦。 魔鬼主场?可不是嘛!萧羽心想,敌方此二将,一个是隔壁女队友军的正牌“女婿”,另一个是咱国羽男模队的镇队翔草,这俩人不是主场也胜似主场啊。 至于咱二人这个档次,都不够给人家提鞋的! 萧羽对于这场比赛很在意,却并不紧张。 他清楚李桐展翔配对两年积攒出的默契和实力,也大致掂得出自己与陈炯这两只小萝卜的斤两,因此这场比赛发挥出自己的特点就好,已经不必太过计较比分和输赢。 能站到国家队对抗赛决赛的位置上,在教练组眼里心里都像是盖上了钢戳,自己在这一次全队混合集训中,已经功德圆满。 以至于他站在发球区时,心情无比地放松。手指灵动,迅速开出球去,脚步交错瞬移,眼前的小球纵横飞舞,手臂轻振,腕上发力,随心所欲地展示这一个月来学到练到的各种网前技巧。 李桐展翔这对组合是前封后压阵型,萧羽陈炯也同样是前封后压。 双方在阵前你来我往,每一个球的初始都迅速抢网,由网前队员占据有利地形,前扑压制对方的进攻,随后重炮攻击手火速撤至后场,拉开进攻阵型,开始一轮又一轮的狂轰滥炸! 国家一队的组合从一开始就比分领先,永远都领先那么两三分,让萧羽和陈炯追不上。 李桐网前扑杀中路结合部,萧羽陈炯双双大跨步扑过去救球,几乎撞个满怀。7:5! 展翔劈吊萧羽的网前,被捞起,随后突然反拍一个点杀,杀向萧羽正手位的空档。萧羽在边线救球,直接扑进了场边的毛巾筐,溅起观众席上一片哄然大笑。9:6! 李桐网前勾对角,将萧羽吸引到反手位,后排的展翔突然插上,冲向网前,突袭正手。陈炯从后场扑上来补位,却随即被偷袭了后场!13:10! 场下的粉丝团们看得欢乐满堂,翔草的每一次后撤步瞄准起跳大力扣杀一气呵成的动作,都能杀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声尖叫。灯光下空中飞翔的完美姿态,在每一双热望的眼球上定格出热辣辣的影像! 甚至就连萧羽每一次看展翔杀球,那一条身影居高临下,迅速铺满他的眼球,心思瞬间失神,手腕发软,每一次接杀似乎都慢了那百分之一秒。 21:17! 李桐展翔轻松地拿下了首局。 小萝卜组合的比分输得并不丢脸,但是萧羽心里知道,他和陈炯从一开始就被对手压着打,找不到遏制对方的办法。 比分不是关键,关键是从始至终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场上双方四个队员,其中三个是右手型,只有展翔一人是左手持拍,和别人反向。 萧羽随即发现自己的正手位简直是个大漏勺!展翔用左手直线抽杀,突击他的正手,线路短,力量大,真是一突一个准!展翔还时常用正手大力杀斜线,虽说斜线球的线路偏长,却杀得是萧羽很不得力的反手,导致他在场上频频踉跄,疲于奔命。 萧羽也尝试过突击展翔的反手,对方的右侧场地。可是对方的反拍抽球也十分嚣张,动作隐蔽,手腕爆发力却极强,经常会让萧羽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突袭却被反手点杀! 萧羽发觉自己可能是过于放松了,从一开始就不紧张,很坦然。 场上太紧张容易抽筋,太放松却又把球越打越邋遢。这局球就是打得有些“脱线”,准备不足。 而对方却像是与自己拼出全力,打得很认真,战术布置细致。小队员新组合可以容忍输球,但是李桐展翔这样的国家队正式队员,在教练组的眼皮底下与小萝卜较量,他们是绝对不能容忍输掉这场比赛的! 必须要改变战术,主动寻求突破口,不能再被动挨打! 卓洋在场间休息时给他家炯炯递大毛巾,撅着小嘴为陈炯抱屈了一句:“唔,桐哥的手腕那么灵活,翔哥手长腿也好长呐,火力覆盖面那么大,满场就看见他在距离地面一米的地方,飞过来又飞过去的,呜呜呜,这怎么打得赢嘛!” 咩咩洋无心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萧羽。 展翔那家伙手长腿也长,步法也很灵活。刚才的那一局,自己总是在以对方手脚长度为半径挥洒开来的那一条圆弧上打,这么打简直太傻叉了! —————— 第二局开打,李桐发球。 萧羽接发,直接把球推向展翔正手位的中腰位置。 展翔接回,萧羽毫不迟疑地再次平抽,加力,还是展翔正手位的中腰! 那个部位是展二爷接球忒么的最难受,最别扭的一个位置!手臂很长的展翔,无论是用正拍还是反拍,遇到撞向自己腰肋侧的球都很难弄。 陈炯早就收到了羽毛总指挥下达的最高机密指示:专攻展二少的腰,腰,打他的腰! 那厮不是“半径”长么,那咱就打他的“圆心”呗! 俩人合力猛攻几拍,展翔的站位和注意力眼瞅着偏向了场地一侧,萧羽抓住机会,一个长线强推反手位! 小球飘飘悠悠地飞向了展翔右手侧的一片开阔地大空档,“嘭”,落在明晃晃的灯光场地上。 萧羽握紧小拳头,在腰上一振,给自己打气,也给陈炯鼓劲儿:“就这么打!” 展翔隔着网子狠狠盯了萧羽一眼,唇角竟然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细长的一双眼,湿漉的眼神,眼底流露出的,一半是悄然的欣赏,另一半是好胜的杀气。他看出这机灵的小孩又开始开动脑筋,在场上各种套路的蹦跶撒欢儿了! 萧羽发球,再次发飙,上手抢攻! 他在左右两个网口不断抢推,抢抽,勾对角,利用角度和线路调动李桐在网前跑动,因为他知道,对方唯一能称得上弱点的,就是往复折返跑动时的频率和耐力! 李桐大跨步接反手对角线放网球,迟了几寸,膝盖微微一扭,扭得他呲牙咧嘴,“啧啧”地跳脚甩腿。 场边观战的教练组都忍不住噼里啪啦地给小队员鼓起了掌。 萧羽这小孩逆境求胜,劣势之下还能找准对手的突破口,脑子活手也活,临阵不乱。 突破口是什么? 旁观的教练们心里其实都门儿清:突破口就是李桐的膝盖和展翔的中腰!就应当这么打! 双方的比分竟比上一局咬得更死,李桐展翔每一回领先一分,随即就要被小萝卜撵上来。那俩人似乎也像是在提携小队友,不忍心把比分领先得太多,双方的分数粘在一起,一节一节地一齐上涨。 展翔隔着一张球网,偷瞄他的对手。 萧羽用手指轻挑! 萧羽转腕反拍! 萧羽跨步接球! 萧羽飞身鱼跃! 场地四周喧嚣的叫喊声,那一刻被他挥手而逝,满眼就只剩下那一条灵活挥洒的身影…… 小孩的脸绷得很正经,颇有大将风度。只是每赢到一个球,微微上翘的嘴角总是掩饰不住心头暗然流露出的自信与得意。浑身洋溢着一股子灵气,脸蛋上的皮肤白里透红,似乎都包裹不住芯儿里那一团粉扑扑鲜嫩跳动的血肉…… 昨夜展翔其实也没有睡好,枕边摆着那一张挑选搭档的调查表。 他凌晨时分爬起来,在那张纸的三行空格上填写了两个名字。 萧羽被压制到后场。 李桐抽底线平高球。 萧羽奋力起跳,扣杀! 展翔接杀,再挑另一个角度的高球。 萧羽后仰下腰,抽回!两条腿在行进中不停地跨跃,分到了最大的角度,空中劈叉,跳得像一只灵巧的鹿! 展翔忍不住再抽后场,角度一个比一个刁钻! 萧羽的身子斜着飞了出去,身子轻得仿佛能够卸掉空气中的阻力,在展翔的眼膜上划过一道飘飞的影,随即竟然在空中将腰部拧转了九十度,一记回身的正手斜线扣! 萧羽腾空定格的一瞬,T恤的衣襟几乎全部掀起,露出雪白挺拔的一段腰,腾空掠过。腰腹间因为发力滞空,像一道蓄满张力的弦,整齐细致的六块小肌肉,一块都不少地码在紧绷绷的小肚皮上! 展翔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球开始彻底走神。 也许就是这个球。 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截在飞行中偷偷露出衣襟的腰。 但是自己竟然他妈的真的脑筋走神了!!! 这个球你来我往,打了无数个回合,很久都不能落地,没有死球。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展翔一个回球线路偏高,被萧羽抢上前企图扑杀。 李桐敏捷地封网。 陈炯扑上来帮萧羽一起对抽。 李桐再次封网。 萧羽用眼角余光瞄到他的对头,隔网与展翔的目光轻轻一碰,点滴零星的目光在热浪之中仿佛撞出火星,这时却突然一个反拍推直线,再一次打长线路,推向展翔反手位的大空档! 萧羽是右手,反拍一般都应当打到自己的正手位,展翔完全没有料到这一个反拍竟然推到了右侧,小球诡异地划出一道平直的线路,遥遥直奔球场的死角! 展翔愣了。 他方才把视线停留在萧羽的一双眼上,那两扇浓密的睫毛似乎凝聚了五彩晶莹的灯火,绽放出能够攫取人心魂的美妙辉光。 就只慢了这百分之一秒,脚下彻底乱了节奏,几乎拌蒜。 网前的李桐扭头,倒抽一口凉气,“咝!”来不及吆喝展翔“你忒么的怎么不接球啊”,从前场迅速交叉步瞬移后撤,侧身仰脸去捞那个长线后场球。 啪! “啊——” 一声惨叫! 这个球被捞了回来。 但是李桐后撤交叉的两腿拧过了劲儿,右腿的膝盖在行进中扭出一个非常吓人的角度,脚底下突然一软,整条腿都失去力道,跌在了地上。 第24章 翔草摔拍 展翔其实只慢了那半步节拍,抢身上前时却已经迟了。 他只能眼瞧着李桐突然在面前瘫倒,右侧那一条本来就有伤的腿,膝盖处重重地一扭,大腿和小腿的连接点顿时像脱了环一样,完全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展翔甚至感觉自己隐隐听到某处传出“啪”的一声,筋骨绷断的声音! 那声音像带响的一条皮鞭袭来,抽在他的身上,把展翔从恍惚中骤然抽醒。脑袋里一团白花花的雾水突然消散,只剩下李桐倒地时那一张十分痛楚纠结的脸,从喧嚷嘈杂的背景之中剥离,在他两颗瞳仁里慢慢扩大,清晰得刺目! 场下的观众席突然鸦雀无声,粉丝团手里五颜六色的花球静止在空中,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 “桐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女队的家属后援团里传出姑娘们的惊呼。 坐地观赛的人群稀稀拉拉地站起来,神色惊异,不明所以。教练组那几个人面色一黑,迅速冲进了场地。 陈炯半张着嘴,一脑门的汗,下意识拽住萧羽的后腰,大嗓门喳喳呼呼地问:“怎么啦?怎么啦?”这小子刚才倒是没有走神,注意力只盯着小球了,完全没有看到李桐是怎么倒地受伤的。 萧羽手里倒提着球拍,愣了半秒,心里一凉,赶忙从球网下钻过去。 李桐的表情异常痛苦,两道眉纠锁成一团,掩饰不住筋骨交错断裂时的剧烈疼痛。 杜彪只瞧了一眼,脸色无比阴沉,愤然扭头怒吼:“罗医呢?快把罗医和小张叫来!” 几个队医拨开乱哄哄的一堆后脑勺。 罗大医生完全没有了前日在医务室里拎着小萝卜们捉弄打趣的轻松,表情镇定而严肃,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识得太多了。他把李桐的右膝关节用两掌托住,弯曲成90度,手指捏住小腿胫骨上半截,轻轻地前移。 “啊——轻点儿……”李桐脑门上冒出黄豆粒大的汗珠,湿滑的手指撑不住身下的地板,仰脸栽进了孙媛的怀里。孙媛在身后扶住他,脸色因为焦虑而惨白,两只眼睛却迅速发红。 “忍一下,撑住喽。”罗卫说着又轻轻移动那一条小腿,把胫骨骨节的位置向后推移,观察膝盖移动的幅度。 钟全海站在圈外,从众人脑顶上探出头来,简短地问:“怎么样?” 罗卫轻轻放下李桐的腿,示意用担架抬去医务室,对钟总轻微摇了摇头:不好。 “韧带撕裂?” “断了。” “前还是后?” “前后可能都断了。” 罗医和钟总只是压低声音的几句对话,却已经是一颗重磅炸弹。站在一旁的孙媛听到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当着四周所有的人,又不愿意哭出声音,用手掌捂住鼻子嘴唇,眼泪哗啦哗啦就蹦出眼眶。 旁边几个女队员,纷纷过来摸着孙媛的肩膀安慰她。 罗医刚才是给李桐的膝盖做了一个最简单的“抽屉试验”,运动医学专科最惯常的手段。 两手环握住小腿胫骨的上半截,做前拉和后推的移动。正常情形下,人的胫骨关节平台前后滑动距离应当不超过半厘米。但是李桐那一条膝盖前后移动超出正常范围的距离,已经足够清楚地表明,他的前交叉韧带和后交叉韧带都断了! 罗卫是运动医科的专家,他的手捏一贯很准,比医院里各种新式核磁共振仪器还要准。他说断了,那就是断了。 半月板平台的前后交叉韧带,那是连接股骨与胫骨、支撑膝关节扭转承合的两条纽带。韧带断了,这条腿等于废了! 萧羽傻乎乎地杵在一旁,汗水还挂在眼帘上,眼前一片水雾嘈杂,脑子里无数次地回放那个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球怎么会把李桐给弄伤了呢?! 那个球他反拍推直线,是个长线路后场球,是要打展翔的反手位大空档的! 可是展翔竟然没有接球。 萧羽望着站在三米之外展翔,那家伙的脸看起来像蒙了一层石膏,煞白僵硬,两眼发飘地盯着李桐的腿。 钟总与教练组简单交流之后,朝所有人挥挥手,仍然是千年不变的轻松潇洒神情:“今天的比赛就到这里了,不用再比了,大家都回去吧,啊,没事,没事,该干啥的干啥去!洗个澡,吃个饭,回去好好歇一歇!” 杜彪这时候突然扭过脸,深深看了一眼萧羽,眦裂带刃的眼角流露出一道浓烈摄人的眼神。 萧羽被杜老大这一眼看得,顿时手足无措,内疚又心慌。导致李桐受伤的那个球是自己打的,这一个球轻而易举就废掉了杜老大的手下爱将! 杜彪的眼神从萧羽脸上抽离出来,随即对一旁的展翔丢去极为愤慨的一瞥! 眼神像刀子一样,带着力道和刃光,把展二少直接剜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彪哥这一眼里分明包含了震惊,质问,恼火,以及想要拿球拍上来抽人的暴怒! 杜彪怒气冲天地扭脸走人。 萧羽的心情惴惴不安,抬眼看向展翔,其实这时是想听到有人安慰他一句:没事,没事,意外,意外,这种事在训练场和赛场上纯粹属于意外,国字号球队里每天都可能发生的意外啊! 他看着展翔。 展翔看着地板。 展翔的几根手指捏着拍柄,掌心被汗水浸渍得发白,指关节攥出几乎就要折断的角度,发红的眼眶里曝露出暴躁的血色,这时候突然发力,左肩肩胛肌肉猛得一震。 三百公里时速的腕力,将手里的球拍狠狠地向面前的地板掷去! 钛合金超刚性碳纤维的球拍框子,硬杠杠地砸在了地板上,瞬间变形,椭圆形状的金属框扭弯成了一只葫芦! 啪!啪!啪! 框子里穿的乳白色化纤羊肠拍线,一下子绷断了好几根。 细长的拍柄在撞击之下折弯,坚硬的拍框从塑胶地板上反弹起来,弹向几步开外的萧羽。 “当心!……”陈炯从身后一把搂住萧羽的腰,将他扯到安全距离。 “啊!”远处的卓洋并不在危险范围之内,仍然忍不住惊呼一声。 一只被摔烂的球拍,在萧羽眼前噼里啪啦挣扎跳动了几下,终于在地上挺尸。 萧羽瞪大了眼,惊喘地看着展翔,你这一拍子是想砸我么? “小羽,咱回去吧,快走吧……”陈炯撇了撇下嘴唇,做出一个惊骇的表情,悄悄地拉萧羽的衣襟,意图赶快逃离是非混乱的现场。 萧羽还想说话,被陈炯和卓洋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拖回去了。 “好大的脾气啊,说发火就发火啊,真吓人呢……”卓洋撅嘴说道。 “咩咩你少见多怪,你难道没听说上一回全运会,裁判有好几场底线判罚有争议,据说是偏主队了,展二少在场上直接朝着对方主场的裁判扔拍子了!裁判发给他一张红牌呢,差点儿就要发黑牌把他罚下去!”很八卦的陈炯,讲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真的啊?平常看着挺和气一人呢!”卓洋惊叹。 “摔拍子是常态!……他们八一队的牛气着呢,地方的裁判也只敢小小地黑一把,不敢真的发黑牌罚下吧,嘿嘿……”陈炯撇嘴。 “这样啊,八一队不是管得很严么,会不会禁赛啊?” “估计不会禁赛的,八一队输了球本来就对判罚有意见,只不过别人不敢直接摔拍子呗!”陈炯愤愤不平地嘟囔,“啧啧,尤尼克斯的全钛球拍呐,他用的那一把肯定是原装日产的,不是台湾来的B货,很贵呢,不想要了给我嘛,竟然给摔烂了!” 他和萧羽这个级别档次的球员,一般用的都是凯胜的球拍,就是他们福省出来的民企品牌,国货么,物美价廉。 一场本来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即将圆满结束的训练赛,竟然因为这样一个意外事故,戛然中止。 陈炯卓洋大宁子那三个小孩,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就一直在扎堆讨论,桐哥受伤了是吧,比赛被迫中止了是吧,那么李桐展翔应当算是双双中途退赛了对吧……所以萧羽陈炯这一对就应该是对抗赛男双组的冠军,冠军,冠军了对吧!!!!!! 萧羽可不像那几个小屁孩这么没心没肺没烦恼。 他心里挺难受的。他知道膝关节韧带断裂对于一个羽毛球手来讲意味着什么。普通人没有韧带也能凑合拖拉着一条腿,晃晃悠悠走路。但是对于运动员来讲,你就基本上是个残废了。 那几个小孩还太年轻,都没有见识过经历过,没有受伤过退役过,也就不会怀有那种兔死狐悲的共鸣感。 一刹那间,萧羽突然觉得自己那二十岁又老回去了,额头上都添了横七竖八几道愁纹。 他傍晚一个人溜去医务室,想去看看罗医给李桐诊断得怎么样了。 暗灰色静悄悄的走廊里,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条淡漠的人影。 展翔的身体靠在走廊墙壁上,低垂着头,薄薄的嘴唇紧紧阖拢,侧面的线条像雕像一样萧疏冷硬。 萧羽低头走过去,医务室的门帘里人影晃动,瞧不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歉意开口:“翔哥,我,我……今天这事……” 展翔瞧了萧羽一眼,眼神迅速从他脸孔上移开,都不敢多看。 就是因为赛场上莫名其妙地多看了萧羽那一眼,竟然看出了惨烈的事故! “翔哥,抱歉啊,我没想到……” 萧羽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展翔垂着眼睫低声说道:“萧羽,刚才在馆里我摔的那拍子,没砸着你吧?” “没有,没有。”萧羽连忙摇头。 “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想摔你。这事跟你无关,你别误会。” 展翔的眼球发红,声音低哑,很漂亮的两扇墨色眼睫毛,风中落蝶一样簌簌扑落,眉头在黯然苦闷的神情之间纠结颤抖。 --------------- 【羽球小百科】 羽毛球比赛中的发牌警告(与足球规则不同): 黄牌:运动员屡次违犯行为规范时可出示黄牌进行警告,同时要宣报“警告”。 红牌:对已经警告过的球员,如果仍然犯规,裁判员可出示红牌,判罚“违例”,并判罚对手直接得1分。 黑牌:如运动员严重或屡次违犯行为规范,裁判员在判罚违例的同时可向裁判长报告,视情节严重程度,有权出示黑牌并宣报取消该运动员继续比赛的资格。 第25章 蛋疼的教练组 萧羽没料到展二少会主动开口跟他道歉,心头一热,方才那一团乱麻似的情绪,再一次纷纷涌上心头。 他口气里带着些微委屈,急忙解释道:“其实我那个球是想打你的么!我就是想把你压在正手中腰的位置,然后突然打一个变线,偷你的反手空档,没想到桐哥去接的那个球!我没想到把桐哥的膝盖给伤了,真是抱歉……” 这几句话,说得展翔更加无地自容,眼底浮出两块红斑,脸颊一侧那一枚很好看的小涡找不见了,僵硬的脸壳勉强掩盖住底下一片又愧又窘的颜色。 萧羽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展翔当然知道那个球是怎么回事。 那球是个好球,线路十分清晰,落点异常刁钻,战术相当明确! 那个球是应该他去接的,但是自己竟然走了神,那一瞬间不知道脑子里瞎琢磨什么呢,他妈的临阵注意力跑偏了! 世锦赛上输了球都没有过这样的懊恼,沮丧。那一拍子狠狠砸向地板,真不是要给萧羽摔脸色看,他是想摔自己。 萧羽又跑进医务室瞧了瞧李桐的状况。 李桐靠在病号床上,那一条腿的膝关节处已经打了塑料板和绷带固定,不能随意走动。孙媛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一张床上,呆呆地望着人,一看萧羽和展翔进来了,把脸扭过去没搭理他俩。 李桐仍然是一副大方到满地撒钱的神情,哼唧道:“小羽毛喂,你小子可真他妈的是个人物!你那球怎么打得那么牛掰啊!” 萧羽一听就浑身萎靡了,耷拉着一颗脑袋,跟他桐哥道歉:“桐哥我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我……” 李桐伸手戳了戳萧羽的脑袋,开口安慰他:“哎呦,行了行了,没事,小孩以后打球可别有心理压力哈,可别不敢下狠手哈,这都是意外嘛!” “唔,桐哥……” 萧羽很感激地看了李桐一眼,心里更加后悔,自己干啥要打那么牛掰的球,就是太想在对方这一对组合面前炫技了,太想表现自己的能力,太想在国家队出人头地!其实回过头来想想,无非就是一场队内对抗赛罢了,得瑟什么啊你,留着力气去打外国人多好呢! 展翔低头与罗卫耳语:“罗医,怎么样了?” “可能是前后两根韧带断裂,回北京以后再做一个正规的核磁共振,彻底查一查才能确诊。” “嗯……能修复么?” “现在有医院可以做前后交叉韧带修复手术。” “靠谱么?哪一家医院能做?” 罗卫拍拍展翔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目前咱国家的运动医学部,就是北医三院的最厉害,最近好几个韧带断裂的运动员都在那里动的手术。技术还算比较成熟,回头咱跟局里打个招呼,给桐子尽量找个最好的大夫做!” 展翔抿唇点头:“嗯,那就麻烦您了。” “咳,你们啊,打球都悠着点儿,球重要还是人重要啊?都给我好好地保重着自己……” 罗卫的目光柔和又有些复杂,再次用力拍了拍展翔的后背。都是自己眼瞅着长起来的队员,哪一个都像自家孩子似的宝贝。罗卫是个做队医的,却其实最希望自己失业,没活儿可干,队里所有的大宝贝们都健健康康,安然无事,那样最好。 展翔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摸了一把李桐的膝盖:“对不住啊,桐哥。” 李桐一摆手:“哎呦翔子,你还跟老子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听你这么说话。” 展翔低声说道:“是我的问题,那个球我打坏了。” 李桐冷笑道:“哼……不过老子这回伤了,估摸着得修养几个月,二爷您自己保重哈,我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你自己好好练吧!” 展翔认真地点头:“嗯,桐哥你好好养着,做个修复手术,应该能好的。” 从医务室出来,走廊里,萧羽听见展翔靠在墙角打手机,眉头皱紧,神情恳切。 “喂?爸爸,是我。” “呦?小翔啊,你还在昆明训练呐?有事找我?” “嗯……爸爸,跟您打听个事,上一回您俱乐部里那位刘老板,就那个‘网球肘’的毛病,是不是去北京哪家医院做了个置换修复手术?” “哦,哦,对,是,老刘那个万年使不上力的胳膊肘嘛,打羽毛球打网球弄出来的,好多年的旧伤了,去北医三院做的手术。” “是北医三院?您认识运动医院部那里边的主任或是哪个有名的大夫么?哪一位做手术做得最好呢?” “我不认识。怎么了?”电话里的展爸爸声调突然关切起来:“小翔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受伤啦?哪不舒服?你跟爸爸说实话!” “没有,不是我。桐哥的膝盖韧带伤了,可能很快需要做个手术吧……” “李桐?就你的那个搭档,伤了?伤了可得赶紧治啊,你搭档伤了不是也耽误你打球么,这怎么行!我不认识那里边哪个主任,不过如果需要的话,爸爸可以帮你‘认识’一下。” “嗯……等回北京再详细说吧。爸,这事您别跟我妈说。” “呵,我知道不和你妈说这个,什么都不说她就已经够搓火的了!你注意自己身体啊,你可别给我打球打得伤筋动骨了就行!回北京以后你赶紧给我回家一趟,我们有话跟你说!” —————— 冬日里的昆明市郊,天空万里无云,像一块泛着淡蓝光泽的洁净的冰,让人一眼看过去,心灵都缓缓地归于平静。 滞留在海埂基地的最后一天里,各组队员们闲闲散散地在大院里打晃,吃饭的吃饭,上网的上网,还有溜去隔壁游泳队跳水队的水上训练中心里泡妞的。 萧羽一个没忍住,又去招惹程辉了,在QQ上告诉程辉他打进了对抗赛男双组的决赛,决赛里竟然还把人家国家队的王牌搭档给打废了一个。这会儿自己那设身处地的感觉,就如同是在一锅熬得滚烫的糖稀里欲仙欲死打着滚的小蚂蚁,是又甜蜜又辛酸,又热辣又煎熬,五味杂陈呐! 其实他也不是想招惹程辉,就是心里憋着事情,特别想找人聊聊,没有别人可以说说心里话的,程辉就好像是他娘家的亲人。 程辉说,小羽我知道你小子最能个儿了,你混到哪一支队伍里都绝对是个人物,就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你身子里有那么一种爆发力,用小鬼子的那一套说法就叫做“小宇宙”,时不时在沉默中爆发一把,就突突突灭掉一大片! 教练组全体人员这时候却聚集在一间小会议室里,讨论集训队员的去留,尤其是李桐突然受伤,直接影响到下一年度马上就要举行的世界羽联超级系列赛总决赛,三月份的亚锦赛,四月份的全英公开赛,以及五月份的苏迪曼杯混合团体赛! 运动员们每一年的训练比赛生活,就像一只轰隆轰隆跑在铁轨上的火车头,马不停蹄地连轴转,全年都没有喘息之机,以赛带练,才能通过不断的比赛积累实战经验。 而这样高密度大强度的训练比赛任务,简直就是把运动员的身体健康搁在车轮下铁轨上撕扯,压榨,打磨。 钟全海看过罗卫递过来的诊断报告,咂了咂嘴:“嗯,这个肯定得动手术,前后交叉韧带重建,但是术后康复和修养估计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男双组这个位置空了。” 世界羽联超级系列赛总决赛的各个项目,要求年终积分排名前八位的选手必须参赛。他们男双组人才惨淡,就只有李桐展翔这一对是积分排名勉强挤在世界前八那一道槛的,这次废了一个,总决赛可以直接向国际羽联递一张病假条,甭惦记参加了。 至于亚锦赛和全英,说到底都是各个组别的个人项目,羽毛球队有男单女单女双那一群世界级名将支撑,成绩总归不会差,本来也不指望男双的能拿金牌。 最麻烦的是苏迪曼杯混合团体赛! 男双头号组合如果受伤缺阵,五场三胜制的团体赛,还没开打就注定要丢掉男双那一场比赛。男双啊男双这块薄弱的软肋,想起来就忒么的让教练组全体都很蛋疼! 大家心里想的其实是一个问题,就算置换了膝关节韧带,以李桐的年龄,他还能恢复到原先的水准么? 钟全海合上一大堆材料,抬眼说道:“彪子,说说吧,什么想法?虽说咱们男双实力不行,但是也不能彻底放弃了,总得拿个人顶上。” 杜彪冷着脸点头:“嗯,混合团体赛里,男单和混双那两分本来也没有上保险,男双就算实力再不济,也不能白扔掉。” 五月份就要比苏迪曼杯了! 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那就只能换人,重新配对! 换谁?哪个人能顶上? 助理教练小马瞧了钟全海一眼,随即提出了大家先前都想过的那位人选:“谭冰和展翔配对行不行?这次对抗赛表现挺不错的,俩人都是攻守全面的技术型,一个右手一个左手!” 钟全海不置可否,瞄着杜彪。 杜彪是男队主教练,对这种事很有发言权。当然,作为总教练,钟全海拥有举锤子的拍板决定权。而咱钟总的一贯套路,就是首先很民主地收集群众意见,随后很热络地与下属讨论,最后很独裁地给出最终决定。 杜彪在脑子里细细地思考,品评道:“谭冰技术是不错的,一直都很全面,老子就是觉得,这个队员球风偏软,打球特别没有生气!不仔细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以他的身材条件和身体素质,球风和意志力竟然还不如一些身体不如他的球员!” 身体不如谭冰的是哪一个?杜彪心里想得是另一个人选。 教练组都知道谭冰是钟总的“嫡系”人马。 助理教练翻了翻志愿调查表,笑道:“谭冰这小子也挺有志气的,一直就想进一队。他选的三个搭档里,头一个就是展翔嘛!” 杜彪冷眼哼了一声,那张调查表都不用看了,男双组那些小萝卜们,有心眼有志气的,在表格里填得都是展翔的名字。 另一个教练搭茬儿:“哎呦,咱要是真把冰花和翔子配成一对,观众球迷们都要乐疯了!这比赛都不用打了,直接派这俩人出去给咱队里打广告拉赞助呗。赢不赢球都是次要了,能给队里划拉来钱就行!” 众人轻笑,唯独杜彪不屑地冷哼:“这俩人都是典型的那种,球打得他妈的还不如人长得好看,顶个屁用!在场上是打球的还是卖脸的?!” 大家都瞧出来彪子今天心情特别不爽。 精心调教了好几年的手下爱将竟然在一场并不重要的队内训练赛里受了重伤,换作是谁,心情也不会舒坦。 杜彪望定钟全海,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老子想提萧羽,让他试一试和翔子配对。” 杂七杂八的人员将视线来来回回在那俩人之间游移:呦?这里有异议?竟然提名萧羽? 杜彪继续说道:“萧羽这孩子我一直注意他,手上有天赋,打球很会用脑,没有教练的情况下在场上思路都很清晰,只要稍加点拨,他可以打得更好。” 钟全海挑眉笑道:“萧羽啊?呵呵,我记得……彪子你说那孩子身体素质很不好?” “对。素质是弱项,但是身体条件不好的世界级球员也多了,打羽毛球最重要的还是球感和手感,尤其是场上打关键球时的眼界和爆发力!” 其他教练员闷头不吭声,不知道应该接哪一位的茬儿。 萧羽的半决赛和决赛这两场球的确打得很不错,关键球的处理简直令人惊讶并惊艳。他的水平不是问题,教练组心里都有数他应该留下来,可这小孩毕竟是第一次参加集训的小队员,就连二队都还没混过呢,若是在国家队里论资排辈,且轮不到这小屁孩出风头挑大梁呢。 钟全海用手指淡定地敲打着木头桌子,玩味地审视周围人的百态神情。 杜彪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为自己的决定做了陈述:“我想让萧羽展翔试着配一下,打一打全英和亚锦赛,如果效果好,就可以接着打苏迪曼杯!” 钟全海满脸轻松地抛出他的回答:“行,那就让他俩配对试试!” 所有的助理教练这时都诧异地望向总教练,呦,千年难遇的奇观,某两位爷竟然在某一人选的意见上达到空前和谐和一致! 就连杜彪都忍不住诧异地瞪着钟全海,呦呵,老子还等着跟你辩论呢,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就点头? 钟全海风度潇洒地笑笑:“其实我也觉得萧羽这孩子有几分小天才,就让他试试,彪子好好栽培栽培他!” 杜彪无语,钟全海竟然如此轻易地赞同自己挑中的人选,让他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自己这回是不是看走了眼的错觉!萧羽那小孩就连一双上档次的比赛鞋都没有,球拍也是国产的小品牌,一看就是小地方溜出来的一个苦哈哈的小孩,靠着对打球的一股子认真执着的劲头,一步一步拼上来的,让杜老大这一颗冷硬冷硬的心都萌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爱才惜才之心。 难不成你把钱攒着都给总教练上供了?你要是家里有钱,怎么不先给自己换一双好鞋,换一副好球拍! 解决了展翔的配对问题,紧接着就是讨论其他小队员的去留。 钟全海直截了当地发话,苏省的给八个名额,辽省的也要给八个名额,谭冰和刘雪宁一起直升一队。 福省的也得至少接纳一对,陈炯和卓洋,留在二队! 杜彪这时候忍不住了,刘雪宁升一队就已经挺离谱的,卓洋才多大一个小孩啊,你现在就把他弄国家队里来?! 杜彪表示反对:“卓洋那孩子还小,身材和骨骼发育什么的,还没长全乎呢。基本功是可以,但是意志力远远不够,不如让他在省队再练两年,过两年再招他进来!” 钟全海坚持己见:“咱队里缺男双的人才,多补充一些新鲜血液,在二队里慢慢培养,再说他和陈炯不是一直配对的么,就让他俩继续配!” 杜彪不悦:“太年轻就上国家队的大运动量训练,这不是揠苗助长么!” 钟全海反驳:“国家队里这几对男双练了好几年才练成这样,搁在省队更不行了!省队一贯追求短期成绩,眼光注意力全都放在单打和女双上,谁会给咱花力气培养男双人才?!” 杜彪几乎都要拍着桌子脱口而出,放屁!西南省那几对小队员,省队穷得工资都发不出,培养得更不利,你怎么不说给弄到国家队里? 杜彪和钟全海四目相对,品读对方眼里最细微的心思,各自都憋着一股子劲儿。俩人虽然琢磨讨论的是一个问题,那思考问题的大脑却仿佛完全不是一套思路。 助理教练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身子靠到椅背上喝茶放松,这就对了嘛,这才是钟总和彪哥碰到一起的一贯风格! 当年主管队伍的教练就曾经说过,钟全海和杜彪这一对搭档,若是脾气性格能和睦一些,凭此二人打球的天赋和实力,那十年完全能够取得更大的运动成就。 不恩爱的夫妻睡在一条炕上,叫做同床异梦;不贴心的搭档站在一块赛场上,那就是一东一西,同场陌路。 杜彪心里合计,钟全海今天这么痛快就答应让萧羽和展翔配对,而没有推嫡系谭冰,想必是想拿其他那几个人选,与自己心仪的萧羽作为“交换条件”。 钟全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里却琢磨的是另外一套。 卓洋陈炯这俩小孩是肯定得留下的,人家省里领导打过招呼的,就这么一对好苗子,需要照顾照顾。再说明年的中国羽毛球大师赛就在人家那地盘上举办,省体育局掏了一大笔钱赞助的,想要推动他们那个地方的羽毛球运动水平上一个台阶,所以这俩小孩必须得留! 谭冰和刘雪宁进一队更是铁打不动。谭冰家里凑了十万块钱,刘雪宁家在当地是开矿的,直接给钟总的老家送了一辆车。其实其它省进来的队员也会送钱送车,钟总也不缺这个。既然不缺,那当然还是要照顾一把家乡来的小队员。 咱中国人嘛,心里都念叨这个同乡热土的情谊。各路来的同样都是送钱,那咱当然还是多多照顾老乡了! 彪子这人业务能力那是没的说,认真,执着,肯投入,就是他妈的脑筋忒认死理,不转圜,不懂得照顾各方全局的利益。 而自己这个做总教练的,当然需要考虑和照顾的各方面利益就多了,要不然羽毛球队在国内这形势怎么混得开?! 至于萧羽嘛…… 萧羽家里肯定是掏不出钱的,省里也掏不出钱供他混国家队。 羽毛球在那地方是个弱项偏项,省局的资金都投入到其他项目里,给另几个国字号球队进香上供去了。这年头里,任何投入都得计算产出和效益,西北省从牙缝里挤出来那点儿钱都给了田径、摔跤、柔道、武术等等少数几个项目,绝对不会投资到羽毛球这一块弱苗田埂里。 但是萧羽这孩子一定得留下。 更何况这小孩打球打得的确不错,挺长脸的,留下他丝毫不用和杜彪那家伙浪费口舌纠缠! 钟全海心里挺得意,愈发对萧羽这小孩产生出更多更浓厚的好感。 第26章 伤痛的青春 教练组在小黑屋里操作,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萧羽和展翔组成新搭档,准备在男双组挑大梁;一百二十八名集训小队员中,最终选中三十个小萝卜,接纳进国家二队,作为下一个奥运周期的培养对象。 至于受伤的李桐,回北京做膝关节韧带重建手术,然后回省队修养,以后看他的恢复情况再做调整部署。 哐当! 小会议室的门把手被拧开,展翔的一张急躁面孔闪进所有教练的视线:“钟总,杜指……你们说要给我换搭档?把桐哥调整回省队?” 众人一愣。 杜彪立时就黑下脸来:“我们这里开会,谁允许你在外边儿听门缝呢?!” 展翔面露窘色地回答:“我没故意偷听。我想跟您打个报告说事……你们说话声音门口都听得见。” 钟全海摆出笑脸:“呵呵,翔子啊,男双组配对组合的事呢我们再讨论讨论,回北京再做最后决定哈,这事你先别操心!” 展翔神色认真而焦虑地说:“我的意思是,总之李桐他是要动手术的,修养几个月就应当能恢复过来,我还是想跟他搭档。我是不是可以等等看他……” 这一句话说得座下某一尊黑面神再也忍不住,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等来了发泄的对象,“腾”得一撤椅子,扭过头来瞪住展二少,怒气哼哼地说道:“你倒是还想和他搭档?你估摸着看李桐那样子还能不能坚持打了?!” 展翔垂下眼,声音低沉:“……昨天那场比赛是我没有打好,所以我不想让他就这样回省队了,我还是希望您能考虑先不要给我换人,让我等等他康复以后,继续跟他打球。” “你可以等等?!展翔你是还年轻,你有的是时间,你来国家队就是打着玩玩儿,什么时候你打球打腻歪了还可以去干别的是吧?人家都像你似的能等得起,玩儿得起啊?!” 展翔的脸色顿时一僵:“杜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来打着玩儿的。” “国家花着纳税人的钱养着咱们运动员,每年这么多比赛任务,谁能等着你啊!苏迪曼杯打不打了,世锦赛打不打了,奥运会还打不打了?!咱要是都不打了,别说总局不答应,就是球迷观众也不买你账啊!”杜彪眼角的刃口闪出凌厉的锋芒,从牙缝里迸射怒火:“老子还没闲下功夫找你算账呢,你昨天那场比赛打得那是什么玩意儿?!” 座下鸦雀无声。 一堆闲杂人等这时候纷纷埋头喝茶看报纸,远离战火,瞧出来今天彪哥忒么的真的发飙了! 杜彪用带着青筋的手掌怒拍桌子,震得桌上所有的茶杯都跳了三跳:“你给我说说,那个球到底怎么回事?萧羽推你正手位后场的长线球,就那么简单的一个球,竟然就能给老子打废了一个人!你当时在干什么呢,你脑子里琢磨什么呢?!” 展翔被杜老大训得满脑子一团麻,但是还没有蠢到要对教练讲实话。 自己当时莫名其妙琢磨什么呢? 当时就像是中邪了!眼前白光一闪,鬼使神差一样,晃来晃去的就是球网对面萧羽眼中迸发的光彩,萧羽腰间流动的肌肉…… 展翔垂头小声说:“我当时走神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想到会走神。” 杜彪气得大骂:“你竟然在场上打着打着球,都能走神了?你这么些年都他妈的白练了!双打比赛是个双人项目,俩人临场的默契和配合有多么重要你难道不懂么?就因为你一个走神就能废掉李桐的一条腿! “你以前在你们八一队里也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吧,你的教官没教给你么,幸亏你还没上战场呢,在战场上你也给老子拎着枪左顾右盼,来个临阵走神,然后连累你身边的战友去给你堵枪眼!!!” 四周的人从茶杯和报纸里抬起头来,哎呦,彪哥一贯都很毒舌,可是今儿个这火气也太盛了吧!那个球虽说是展翔的失误,可李桐的受伤毕竟是个意外事故啊,正常情况下救个球也不至于就韧带断裂啊……这说着说着都扯哪儿去了! 钟全海把手掌握拳,有意无意地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杜彪是男双组的主管教练,展翔就是他手底下的兵。他在这里狂骂展翔,别人还真插不上嘴,只能闷头听着。 展翔用上牙紧咬着嘴唇,本来就很薄的两片嘴唇缩得更薄,被训得说不出什么话。 杜彪狠狠瞪了他一眼:“培养出一个好的运动员,多不容易;同样,一个运动员他能练出来,能走到国家队,能练到今天,他多不容易!展翔,老子骂你不是因为你丢了一个球,你给我输多少场比赛都没关系,但是老子不允许你用这种极其弱智、愚蠢、莫名其妙的方式输球,你明白么!” 展翔的下巴深深地磕在颈口两枚锁骨正中处,眼底泛出两片浓重的血红,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杜教练讲的话一句都不差,都是他从昨天到今天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的事情,可是自己私底下内疚检讨是一回事,被杜指当着教练组所有人的面骂出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钟全海不失时机地又咳了一声,在最适当的时刻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出来打圆场:“嗯,接受教训就行了,翔子自己回去反省反省,以后别在场上犯这种低级失误哈!” 这国家队里的确也就只有彪子敢扯开嗓门骂展翔。展二少也不是新来的小孩了,你好歹给人家留点儿面子!其实不就是李桐受伤了么,他受伤了换别人上呗,干啥呀这是,彪子你也至于这么爱兵如命似的,钟全海不以为然地摇头,清了清嗓子。 展翔对钟总投去求助似的一瞥,低声说道:“李桐受伤的事情我愿意承担责任,教练组能不能考虑下我刚才说的,先别让我和萧羽配对。” 配上了估计就换不回来了,那李桐就真的彻底要回省队了,展翔心里很清楚。 钟全海挑眉:“你是不是对萧羽有什么意见啊?呵,他那个球的确打得够狠够刁钻!” 展翔连忙否认:“不是,我对萧羽没意见。” “没意见就和那孩子先配一段时间试试呗!” 展翔咬咬嘴唇,认真地说道:“搭档不是那么容易说换就能换的,不是随便试试的事。” 其实他想说的是,身边一起训练比赛的那个人忽然之间换了,可是如果心里没扭过那个弯儿来,这比赛更加没法打。 钟全海想不明白展翔那些个心思,打球的搭档怎么就不能换了?换搭档又不是娶媳妇,还要签终身合同啊?你跟哪个能打出好成绩,就换哪个呗! 他从那一大摞A4纸表格里唰唰唰翻出他要找的那一张,“啪”,拍到展翔面前! “翔子,这表格是你自己填得吧?我们教练组可都是很看重你的,一直都挺尊重你个人意愿的,哈?你自己写的希望和萧羽那小孩配对,这没错吧?那你还有啥意见呐!” 钟全海说话间又从那一堆表格里翻出另外一张,“啪”,一并拍在所有人面前。 “你自己看看,翔子,你还跟我们有啥意见啊?我们教练组多么地照顾你的意见和情绪啊!”钟总用手指头戳着桌子上的材料,一副做家长的任劳任怨、语重心长的表情。 杜彪冷脸瞧着那两张志愿表,双手抱胸,气哼哼地扭过脸去注视窗外,脑子里想的是几个月后的苏迪曼杯他妈的怎么打? 一个是他的手下爱将,一个是他看中了想好好栽培的好苗子。 这一群孩子真忒么的让人糟心! 桌面上拍着那两张志愿表。 展翔那张表格上就填了两个名字。 第一,李桐。 第二,萧羽。 展二少心里就没有瞧得上眼的第三个人选。 萧羽的那张表格上三个人选位置填满,一模一样的三个名字。 第一,展翔! 第二,展翔! 第三,展翔!!! 这搭档的人选组合,还能有什么异议! —————— 临回北京的这个傍晚,萧羽听见那一群喜欢八卦的老队员之间开始传言,李桐因为受伤就要被退回省队,而年纪轻轻正值当打之年的展二少,一定仍然是教练组的重点培养对象;与展翔配对的,竟然是从某犄角旮旯小地方出来第一回进国家集训队的那只小萝卜! 萧羽悄没声响地在基地大院里乱逛寻觅,终于在田径场跑道上发现了展翔。 那家伙貌似已经在四百米跑道上跑无数圈了!这人简直有毛病么,这么喜欢跑步,下回耐力拉练的时候,你一个人跑两个指标,把萧小爷那一份也帮咱跑了如何? 展翔跑完一个一万米,用T恤前襟擦掉头发上的汗水,孤独的背影笼罩在暗暗沉沉的暮色里,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操场上游荡,像一只离群走失的鹰。 昆明高原的清凉夜风,将额头和后心的湿汗慢慢吹净。 萧羽和展翔俩人坐到田径场边的攀登架上,各自在风中晃荡着两条找不着方向的腿,有一句没一句地掰扯着郁闷的心情。 萧羽望着展翔面无表情的侧面,说:“翔哥,桐哥的事情我听他们说了。我想,他动手术以后应该没问题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展翔却答非所问,眼光注视着海埂基地最高耸的那一座塔楼顶层的照明灯,轻声说道:“地方队和国家队待遇很不一样的,尤其对桐哥这样年纪不小了过几年就要退役的运动员,有或是没有世界大赛上的那块牌子,各方面待遇差别就大了。” 萧羽点头:“嗯,我知道。” “本来还想着这几年配合慢慢默契了,手熟了,人也互相熟了,我和他能出去多打几场像样的比赛。有了好成绩以后,他将来退役没准能留在国家队做教练,最不济也是地方队教练。那些奥运会上得过金牌的运动员,退下来以后都是在各省体育局里填空补缺的好位置,名牌大学每年也都有专门留给世界冠军的那些特招名额,可以去念个学位镀镀金,将来能有个好的安置吧……” 萧羽再次点头:“嗯,我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展翔用上牙狠狠地在下嘴唇上留下一排刺目的痕迹,两眼发红地看着萧羽,“最近队里为了留人,留下有经验的老队员多打几年再退役,特意留出一笔钱,给几个老队员在工资之外专门补贴八万或者十万的年薪!桐哥他应该是够条件能拿这笔钱的,多坚持打一年他就可以多挣十万块……一个运动员打到这个岁数还能再打几年呢,能挣几个十万呢?将来怎么办呢?” 萧羽两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展翔:“我知道的,我明白你想说的!” 展翔的眼眶发红,又想起杜彪说得那句让他很难受的话。 你来国家队就是打着玩玩儿,什么时候你打球打腻歪了还可以去干别的是吧?人家都像你似的能等得起,玩儿得起啊?! 那滋味真是,操,宁愿腿折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萧羽伸手一把握住了展翔的手掌,紧紧地攥住。 他的手指因为吹冷风而指尖冰凉,掌心却残留着热度,热力从身体里缓缓地度出,浸入展翔手背上薄薄的皮肤,汇入一条条微凸的血脉。 其实没有人比萧羽更了解这些事情。 他曾经受过伤病,经历过退役,更加品尝过青春年华逝去之后,被生活中的各种挫折琐事磨钝了棱角,削没了灵气,在失业和迷茫的困境中徘徊求索的苦楚滋味。 运动员就是一个吃身体饭和青春饭的搏命行当,没有一个好身体你就啥都甭想了。 运动员那几年最好的时光,甚至比歌厅里坐台小姐的青春还要值钱,宝贵。 做小姐的都没那么怕老,有些人还专门就喜好半老徐娘那风韵犹存的妩媚重口儿。运动员可不行,你忒么的给咱来个三四十岁的二大爷,搁在那羽毛球场上,是你追球还是球追你啊! 萧羽也不知道,这是否算是重生一世必然要经历的伤痛,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这只小萝卜还远没有成名成事呢,就已经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付出了代价。 已经走上了国家队这条路,眼前这一道独木桥,越走越窄。每一步的攀登,都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往上爬!一个人的青春,难道一定要用另一个人的年华作为垫脚石? 他觉得既对不住李桐,也没脸跟展翔说实话,自己那张志愿表上,竟然在三个名额处填写的全部都是展二少的名字! 而他竟然就美梦成真了,自己这心里头掩藏的,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子执念啊!执着到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就排掉了国家一队二队里各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真的和展翔成为了一对搭档。 眼前这张瘦削俊朗的脸,美好到有些虚幻,眉骨和唇纹被田径场四周的高瓦数灯泡镀满一层浅金色的光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触摸,去安慰。 这人就是自己上辈子躺在被窝里熬夜看球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可以并肩作战的那个展翔! 展翔那时候真希望李桐在场上打球没有那么认真负责,每球必争。那一个球落地就让它落地了,一场训练赛而已,丢上个把球算什么,非要争那一分做什么! 但是他也知道,李桐和自己是一样的脾气,是好胜的,是会争那个球的。 填写那张志愿表时,展二少心里那一挂小算盘打得满满的,就是想先和李桐打几年,出出成绩,然后,等着眼前这小孩长大。 等萧羽在国家二队混上几年,二十几岁,有足够的实力和资历,展翔希望自己可以在李桐退役以后和萧羽配对。他直觉里就很欣赏萧羽这人的脾气性格,觉得和自己是一路的人。 可是没有想到是现在。 没有想到是以这种让他觉得极其丢脸和无地自容的方式! 展翔抬头望着那一张外表略显青涩却目光坚定执着的脸。 萧羽这只小兔子眼眸间偶尔爆发出的强大意念,时常令他摸不着头脑,甚至相形见绌。 这小孩分明就是表里不一,单纯外表之下掩盖着历练之后的坚韧和淡定,让他万分好奇却又时时胆战心惊。 “萧羽,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打球,我可能不是一个特别出色的搭档。”展翔语气踌躇地试探。 “呵,谁就敢说自己是百分之百出色的搭档?其实有些时候,和谁在一起打球,甚至可能比自己是谁更加重要,这才是‘搭档’这两个字的意义吧……”萧羽有些痴呆地望着展翔,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某种自我陶醉! “……”展翔迥然发愣地望着萧羽,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这么重要。 萧羽连忙调整心情,递给对方一个暖心的笑容:“呵呵,我的意思是,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不会在场上拖你的后腿嘛!” 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这样才能够配得上你,能够与你并肩作战,能够自信而骄傲地站在你身前的这一块场地上,封住自己所能封挡住的所有的球! 最坚定的支持和最坚强的守护,这才是搭档! 第27章 打阵梅花桩 国家队结束了为期四十天的海埂冬训,整队集结回到北京。 骤然从云贵高原下放到平原上来,萧羽顿觉神清肺爽,通体舒畅,逼近胸口那一道警戒线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各种味道的粉尘、煤渣、汽车尾气和建筑石灰颗粒从四方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孔;强劲的西伯利亚冷空气像削面的小片刀,刮得人两只脸颊生疼生疼。 不错,这才是帝都平原荒漠的劲道爽辣。萧羽是宁愿在大城市里吃粉尘,也受不了在高原上搞耐力跑。 萧羽现在在这支国字号队伍里的地位,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当初提着帆布袋子大包小包,赶火车的土包子似的,孤零零一个人跟在大部队的尾巴上。现在再走在队伍里,小队员们已经自动将萧羽划入到老萝卜阵营里,而老队员……瞧这小孩的眼光总还是有些好奇和生疏,还没看明白这只小羽毛是从哪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怎么蕴藏着如此强劲的能量! “桐哥怎么样了?” “下飞机就直接送北医三院运动医学部了。” “确诊了么?” “还用得着那些人确诊啊,咱罗医用几根手指头一捏就已经确诊了!” “咳……那就是没戏了?” “咳,谁知道呢,你看教练组给翔子配的那新搭档,就是已经间接表态了呗……” 老队员们坐在开往总局训练大院的大客车上聊天,哀婉叹气声稀稀落落。 “你说桐子咋就这么倒霉呢,本来下一年度就要给老队员分那个额外年薪了吧!” “是啊,咳,那个球怎么就那么寸!” “萧羽那小孩厉害啊,人长得不起眼,那球一出手就透着一股子能削人的狠劲儿!” “呵呵,那小孩有能耐,进了队伍先是把陈炯卓洋那一对搭档给拆了,惹得小咩咩哭了一鼻子,哭得好忧伤哦!这回又甩了陈炯,又把李桐展翔给拆了,李桐这回直接给废了!……这孩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孩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人民群众的这句闲话能剥离分析出很多层复杂的意思。 或许是这孩子打球打得厉害,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所以总能拆掉其他组合。谁跟他合适配对,他就能拆了谁的组合! 或许是这孩子精明有心眼,会来事儿。本来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这才一个多月过去,已经傍上了队里最受人瞩目的翔队草,教练业务最有能力的彪哥,以及人员调配上最具权力份量的钟总! 要么就是这孩子后台很硬,关系真铁,在总局里“上头有人”!教练组器重,有意就是要提拔他,所以拆来拆去就是在给他寻找最合适的配对。 李桐是男双组的小队长,在队伍里也是老资历,又是女队的家属,人缘甚好。他这次重伤,难免就要把导致他受伤竟然又顶替了他位置的萧羽推到了注意力焦点上。 闲言碎语飘到萧羽耳朵里,他随手掏了掏耳朵眼,装作没听见和不在乎。 可是这种被众人架在炉火上炙烤和围观的滋味,的确不太好受。 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况:别人都以为他萧羽是“靠”上了谁,其实他谁也没靠,他上头压根就没人啊! 所以只能一切靠自己。 当初一百二十八个前来集训的小队员,只留下了三十个,其余人拖着行李,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临别之际又是一顿稀里哗啦,辽帮和苏帮两个山头的小萝卜们互相抱头痛哭,一副惺惺相惜难舍难分状,相约明年集训再聚。 萧羽正式入驻国家队的宿舍,拖着自己的行李,搬去搭档的房间。 总局大院最近两年新装修的公寓楼,设施条件可比海埂那个杂牌楼要好得多,尤其楼和楼之间按照各个运动队的成绩,都能分出来高下和档次。像篮球队、排球队、拳击队和跆拳道队,住的是那三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公寓,而国家的几支金牌之师,乒乓球队、羽毛球队、体操队和跳水队,住的是装潢最先进豪华的两栋联体楼。 用大家开玩笑的话讲,就是远看像极了一个傻叉常年站在总局大院正中央蹲马步的那栋联体楼! 羽毛球队楼下住得是乒乓队,楼上是跳水队。 男队员集体占据一整层,男单组照例住在走廊东头,男双组住走廊西头。 楼道两侧墙壁上装饰着昏暗的壁灯,一丛一丛暖黄色光影打在白墙上,打足了装潢的档次。陈炯才一迈上光滑得能透出人影子的楼道,“唰”,冷不丁就地来了个大劈叉! “炯炯!你在干嘛?”卓洋从身后把人叽里咕噜地抱起来。 “哎呦喂!”陈炯甩了甩有些转筋的大腿,“啧啧,这地板好亮好滑好晃眼啊,这是大理石的吧!” “噗——”萧羽闷头笑,扭头丢给陈炯一句,“合成塑胶的地板,图案做得漂亮而已,这哪是大理石啊!” 陈炯和卓洋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展翔掏钥匙打开房门,回身提起萧羽的两只行李,进了屋。 干干净净的一间小屋,两张单人床各搭一面墙,玄关处左手边是宽敞得可以藏人的衣橱,右手边是洗手间和淋浴室小套间, 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和中央空调。 萧羽初来乍到,新鲜得冒泡,把头从洗手间伸回来,又悄悄探进落地式衣橱,满眼都是白色和蓝色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衫、运动服、长裤短裤。 终于正式迈进了国家队的这一道窄门! 展翔站在屋子中间,扫了一眼对面空空荡荡的一张床,心情顿时黯淡。 李桐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搬了出去,人去床空。以前挂在床边墙上的媳妇的照片和毛绒玩具也都拿走了,那一整面墙空荡荡的,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国家队里一贯的规矩,为了培养场上场下生活中的战斗友谊,双打两名搭档一定要住在一间宿舍,训练比赛吃饭睡觉都在一处,最好这两个人能够默契得像连体双胞,甚至和谐一致得像一个人。 如果俩人住一屋住得都谈不拢,合不来,那就趁早拆开甭玩儿了,免得浪费国家资源和纳税人的钱。一对双打搭档在场上的战斗力,其实就是在各人技术水平之上叠加私人感情和默契度的n次方! 萧羽从行李里掏出乱七八糟一大堆衣服裤子,秉承常年一贯的随意和邋遢,呼噜噜堆进衣橱。 眼角瞥见白光一闪。 他神鬼不知地扭过头去,眯眼瞧着背对他的展翔,这时把外边穿的那件套头衫换下来,套上干净的T恤。这人两道肩胛骨上包裹的是很好看的肌肉群,不多不少,线条梳理得干净利落。 萧羽在衣橱间若无其事地晃来晃去。正对面的洗手间里,展翔正把头伸进水池子,洗了一把脸和脖子,水流沿着脖颈处略微起伏的血脉蜿蜒而下,在胸口衣襟上洇出一片湿迹,长长的裤脚拖到地板,盖住光溜的脚背。 那一片湿漉漉的痕迹,也从萧羽的眼角缓缓染透整个眼球。 操!真忒么的好看! 萧羽看人看了个够,然后暗暗撇嘴,嘴角浮出一贯乐天派的浅笑,赏足了春光,这才懒洋洋地收回视线。 哼,小样儿,身材还真不错! 上次欣赏过正面,这次偷瞄后背…… 或许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构建起一层心理防御,萧羽这次没有流鼻血,鼻黏膜甚至都懒得瘙痒一下。本来么,上一次喷地图炮那绝对是“遭遇战”中的一场意外啊,极其丢脸跌份的意外啊! 萧羽觉得自己对展翔这人吧……其实没有那种特别龌龊的心思。 他来国家队是想打球的,想要打好球。上辈子走了一半就跌倒趴下再没爬起来过的那一条艰辛路,这辈子想要再蹚一遍,把这条路走完。 至于展翔,他是自己的搭档,是那个与自己志同道合,在这条路上并肩作战,携手实现梦想的战友! 战友是要共同进步的,搭档是要给力支持和精心爱护的! —————— 国家队的训练其实和集训时的内容基调大同小异,并依照临近的比赛周期随时调整,无非就是每周一三五体能和素质,二四六耐力长跑,每日必然还会有两小时雷打不动的专项技战术训练。 所不同的是,国家队训练的步骤步调更加快速简洁,甚至已经程式化。 杜老大每天上午往训练馆里一站,已经无需发出什么号令,只要甩出一枚带着风力风向的冰冷眼神,队员们个个都像是脑袋瓜子早已被储存进无数条计算机指令,杜老大的眼神忒么的就是那个要人命的回车键! 众人于是各自埋头行动,在训练房的杠铃拉力器等等各种器械上,高效率机械化地运转。 对于负责前场封网的萧羽,他的训练主项就是网前的各种小技术,尤其是抽挡短频快的反应能力。 彪哥甚至找来五个陪练,让这五个人把持在对面的场地上,围攻萧羽一个人! 那五个人里,三个摆在网前,另两个占据中场,几乎填满了近网所有能够攻杀得分的落点。萧羽打过去的球无论飞向哪个角落,都迅即被一条胳膊捞起。 五个人与他对打一只球,小球以最快的速度在网沿上飞舞翻滚,从各个方向扑来,又往各种刁钻的死角调动跑位,打得萧羽从左场蹿到右场,再从右场蹿回左场,最后几乎是在场子上满地乱滚乱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打什么,扑倒了再重新爬起来,再次鱼跃扑倒,再爬起来…… 这是每一个网前球员必须要过的一关。打惯了这个梅花桩似的五人八卦阵,等到真正站在赛场上,而对方其实就只有两个人,打起来那感觉就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 而长于后场攻杀的展翔,训练时的课业重点已经不再是各个角度和线路的起跳杀球,而是后场高压球与前场小球的过渡衔接。 杜老大这次是在展二少对面摆上四个陪练。站在远端的那两人不断给展翔挑平高球和高远球,吸引他跳起扣杀;而守候在网前那一左一右俩人,在高球之间加塞儿似的捅进各种网前小短球。 展翔不得不在跳杀之后火速冲向网前,接挡短球,再迅速交叉步后撤,后仰接杀高球,然后再像个救火队员一样扑回网前,随即再后撤,再扑前,在场地上以斜十字的路线往复奔跑…… 彪哥一边津津有味地旁观展二少让那四个人给折腾得,满场前后左右飞奔,一边还很不满意,挑挑拣拣:“步法又慢了,又慢了!切——就你刚才后撤的那几步,左脚后脚跟都踩你自己右脚前脚掌了,知道你穿了一双招眼的好鞋,可你那两只脚踩来踩去的不嫌疼啊?!” 萧羽刚刚一个鱼跃姿势滚倒,这时正趴在地上,嘴边耷拉出一条小舌头,做苟延残喘状。 他偷瞄了一眼隔壁场地那个触了彪哥眉头的倒霉展二少,顿时觉得杜老大对自己还是存有一丝宽厚仁爱怜悯心的。可能瞧他是个新来的,所以没有跑过来嘲笑奚落他刚才四脚着地满场爬都找不见球在哪里的惨状! 隔壁场地上,展翔一记高压,杀向一个十分刁钻的落点,落地喘口气儿的功夫,从湿漉滴水的发梢之间偷了一眼。 萧羽被那五个人攻得找不着北,滑步侧移时一个踉跄,两条细瘦的小腿都快拧成麻花了,竟然自己被自己的腿别了一个大跟头! 人栽倒了,球还没有停。 一记平抽杀来,萧羽迅速鱼跃! 又一记平抽,萧羽的小腹在地上弹起,就好象那池塘水面上被电起来的一条小白鱼,不停地吱哇翻腾。他再次鱼跃捞球,然后两掌撑地爬起,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好死不死的一只球竟然又杀过来了! 就看那小孩在地上,爬得像一只小动物似的,嗷嗷地扑过来扑过去,追那只球。两条灵活的小腿,筋肉紧绷;裤脚拽得很短,短得就绷在大腿根上。雪白雪白的短裤包裹着一只圆圆翘翘的屁股,简直就差没有在屁股上竖起一只摇来摆去的尾巴! 展二少看得忍不住嘴角抽动,乐出了声音。 怎么会有把羽毛球打得这么欢快,这么娱乐的人啊! 满身的疲劳都随着嘴角擎起的笑意而蒸发,展翔那时忽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个搭档,每天瞧着那小孩在场上耍宝,原本有些枯燥乏味的训练日,竟也变得挺有意思。 暗暗开始期盼,和羽毛在一块赛场上并肩战斗的这段光阴岁月! 第28章 搭档是用来爱护的(上) 每一天的训练都像是在掰着手指头熬小时数,熬到下午四点半,全天训练结束。 全身的肌肉都被热汗蒸煮得脱了骨,骨头像是散了架,萧羽整个人耷拉着溜到场边,“哐当”,毫无风度地趴倒在场边的长条凳子上,呼呼地喘气。 展翔用右臂上的护肘擦了擦汗水,一看萧羽那个衰样儿,比自己还要衰,心情忽然就柔软了,两只手掌伸过去掐住萧羽的腰,把搭档从凳子上抱起来:“别趴在这儿,你等回到屋里再趴着……” 腰部被擒,萧羽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炸毛似的,迅速从展翔手心里挣脱。 萧羽的小水壶空了,急着回宿舍打水喝。 展翔挑眉问:“场地那边不是有水么,拿那个喝呗!” 萧羽瞄了一眼,小声说:“哦,那个要钱的么。” 萧羽前两天第一次在国家队羽毛球馆里训练时,土包子不懂行,看见场边一箱一箱红红绿绿的饮料,顺手拿起来就喝了。心里还在纳闷,唐晓东他们为啥要自己从宿舍里两筒三筒地带那么多水过来,直接喝这些现成的运动饮料不就行了! 训练结束后就被某个场管叫住了,指着他说:“这位小队员,你今天一共拿了四瓶水哈,你是当天交钱还是俺们给你记账,每周交一次?拖太久不行的啊!” 萧羽顿时脸绿:“……一瓶水多少钱?” “五块。” 操!四瓶水二十块钱! 萧羽脑子里的小算盘啪啪啪一拨弄,自己这回进了国家队,省局据说打算给他开的国家队队员工资每月就只有八百,加上伙食补助都不够一千,自己每天在场边喝四瓶水,他妈的一个月就喝掉六百块红果果的钞票啊! 小爷累死累活抡胳膊抡了一天,都挣不出这份水钱。 看来唐晓东们忒么的都不傻,是自己傻冒了。 展翔把自己手里的水壶递给萧羽:“你先喝我的。你自己没做氨基酸水么?” 萧羽摇摇头。之前在高原集训时,每天就蹭唐少的水喝,已经厚脸皮蹭习惯了,这会儿热心肠的唐大少不在身边儿,简直渴死爷了! 展翔也是习惯每天自己做饮料的。 他倒是不缺每月那六百块的水钱,但是非常不喜欢灌装饮料里那种人工香精和硬塑料瓶子混合出来的怪异味道。 展翔瞧着萧羽毫不客气地仰脖,把自己喝剩下的那小半壶水全部干掉,嘴角忍不住扯动,哼了一声:“你以前在省队每天都怎么练的?都是嗓子冒烟地渴着练的?!” 萧羽用舌尖把漏出嘴角的最后一滴水舔干净,喉咙滋润得舒坦了,这时才郁闷地白了展二少一眼:“以前?国家队咱是真没见识过,体校和省体工队的水,摆在场子边上随便喝的么,什么时候会向队员收钱啊?!” 展翔的嘴唇一撇,牵动出脸侧的酒窝:“呵,那以后,我每天多做一壶水给你,省得你渴急了跟我抢水。” 卓洋拎着球拍溜过来,湿头发一缕一缕地趴在脑门上,一张小白脸上顶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咩咩,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觉?”萧羽随口问道。 “唔,呜呜,炯炯每天晚上都不老实,折腾我!”卓洋郁闷地扑倒,把下巴颏撑在萧羽的肩窝里,软绵绵的身子挂住。小孩本来跟着国家队训练就够吃力的,晚上还睡不好觉;萧羽能打梅花桩阵,卓洋打个三瓣花就快要抽掉了。 “那神经病炯炯又干什么好事儿了?”萧羽乐道。 “这家伙晚上打拳!他打睡拳!”卓洋咩咩咩地向围观群众哭诉。 原来这回新入队的队员比较多,男队宿舍都不够分的。教练问,这还有一间屋是只有一张双人床的,以前一个老队员和助理教练是两口子,现在离队了,你们哪一对搭档高风亮节一下,愿意住这间啊? 很单纯的卓洋小朋友,想要发扬一把为全局着想的大公无私精神,弱弱地举起了一只小手:“我和炯炯可以住这间。” 于是卓洋就悲剧了。 他以前以为他家炯炯也就是睡觉打几声响雷呼噜罢了,反正那个动静自己已经听习惯,没想到陈炯梦游的时候还要打拳的,每晚一套南少林五祖拳,一套永春白鹤拳,两套拳都慢悠悠地打完,这一觉才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 啪!一掌拍到卓洋的后腰。 哐当!又一脚踹到卓洋的膝盖窝。 更要命的是,这家伙昨晚打完永春流第十六式,忽然不打了,估计是国家队训练量实在太大了,这厮歇菜了。 卓洋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指头还给炯炯数着招式呢,唔,咦?你那第十七招飞鹤扑食和第十八招鹤啸九天呢?你倒是赶紧打完了一套这样我就可以安歇了,你怎么还不打完呐,快打啊快打啊! 于是卓洋一宿都没睡着觉,苦闷致极,为那两招没打完的拳。 大家集体哄笑,纷纷用脚作势去踹陈炯。 萧羽搂着卓洋的脑袋,呼撸呼撸头发,说道:“今儿晚上让那极品睡地上,睡地上!” 陈炯瞪眼睛嗷嗷叫:“小爷这是在做准备活动,进入深度睡眠之前,调和气息、打通筋脉的准备活动!” “噗——”众人趁乱对其进行围殴。 萧羽无奈地乐:“咩咩,你还是得跟杨领队反应反应,赶紧给你俩换床啊!哪有这样欺负小孩的,你们俩又不是领了证的两口子,凭什么就要睡一个床啊!” 旁边一个老队员幸灾乐祸:“就是的喂,杨头这是在逼良为娼啊!” 展翔在一片哄闹声中冷面神似的接了一句:“炯炯,你这么不知道心疼人啊,你的搭档你都不好好照顾着,太不象话了。” 萧羽不由自主地瞄了展翔一眼,为了这人说话时唇边某种轻松满足的笑意。 这边,陈炯被展翔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赶忙拉过卓洋揉了一把,把人扛回宿舍慢慢安抚和照顾去了。 那边,展翔去向杨领队告了假,说要去医院探望李桐,熄灯之前回来。 萧羽听见了连忙凑过去说:“报告杨头,我也请假,我也去!” 展二少带着萧羽出门,总局门口的停车场里,上了他那辆路虎。 车子真不错。 萧羽坐在副驾位上,眼珠子上下左右瞄了一圈儿,一大堆指针狂摆乱晃的仪表盘,还有可视倒车猫眼和车载卫星定位屏幕,晃得他眼晕。 “怎么买这个车?”萧羽随口问。 “这类车驾驶位空间大一些,坐着舒服。”展翔答。 其实是运动员一般都身材高壮一些,尤其展翔腰短腿长,普通的小轿车他觉得坐进去伸不开腿,大腿磕方向盘,膝盖撞仪表台,所以喜欢开越野车。 下班高峰时段的帝都,车轮滚滚,人流熙攘,马路上横七竖八,五个车道恨不得要并排码起八个纵队的车流,车子一步一蹭慢慢地磨,在这么个时间段里,想要把车子从位于南城的总局大院开到海淀的医院,要在三环路上绕半个北京城! 展翔开到西三环的莲花桥就被堵了个死,忍不了的时候也开始暴躁地狂按喇叭。 萧羽甚至怀疑他俩能不能在吹熄灯哨之前赶回去! 萧羽望着窗外街边雄赳赳气冲冲地各路车流,眼前车轮缓慢地如同电影慢镜头的寸移,忍不住笑出了声:“嘿嘿……” 展翔眼视前方,没有扭头,哼道:“乐什么呢?” 萧羽咧开一嘴白牙,斜眼看着展二少,拉长声音谄媚地说:“这车——挺贵的吧——” 展翔不置可否。 萧羽抽动肩膀,笑道:“你说人家买那越野车,是为了跋山涉水,攀山开路,本来是很帅很潇洒、四蹄生风的一匹千里马,有人非要买回来拉磨!千里马拉磨,真可惜了,翔哥,咱下回买一头物美价廉的驴不就完了么!” 展翔正拐方向盘想要钻两路车流之间的狭窄空间,车子太宽,果然不如前边那辆吉利身手利索,吉利过去了,路虎过不去。这时候听见萧羽一句赤果果地讽刺,攥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发白,简直想出手捏人。 “你看人家那驴都钻过去了,咱的千里马怎么就过不去嘛!”萧羽故意低声惊呼。 他用揶揄的眼神瞄着吉利小车的屁股,手掌捂住脸,故作幸灾乐祸地笑:“以前我觉得我那个长途耐力跑速度就够慢的了,回头我要跟彪哥东哥他们说,我可算发现比我跑得更慢更销魂的家伙了——翔哥,你的路虎跑得就比我还要慢啊——” “操!” 萧羽话音未落,展翔轻声骂了一句,一只大手已经伸了过来,拳眼照着他小腹就捶上去。 “哎呦喂!”萧羽乐着反抗,“注意开车啊开车啊!小爷的生命安全呐!” 展翔用颇有力道的手指狠狠地在萧羽左大腿上捏了一把! “哎呦……不许碰我!”萧羽笑着躲,本来就很节省空间的身体,快要缩成贴在车门上的一张相片。 捏上来的那几只手指很热,热力穿透薄薄的一层运动服长裤。萧羽腿上肌肉一凛,一层汗毛都随着那一股子热力顺从地倒伏,再顽强挣扎着弹起,似乎在向那几根挑衅的手指叫板。 展翔的脸颊上荡开一层一层笑容,紧抿的嘴唇绷不住还是咧开了花,露出一排白牙。 他平时很少和别人打打闹闹,动手动脚。 当然也很少有人能让他觉得可爱,好玩儿。 别人跟他说点儿有的没的,总让展二少觉得那话音里透着各种的羡慕嫉妒恨,可是萧羽不一样。萧羽这人很坦然,很淡定,又很乐天幽默,真不像那些身处青春发育躁动期的小屁孩,尤其不像有些从不完整家庭出来的、心智时常暴露出各种乖僻别扭的小孩。 去医院的路上原本心情有些沉重抑郁,也让萧羽给弄得气氛挺欢快。 从萧羽嘴里冒出来的揶揄嘲讽,竟然都让展二少犯贱到觉得很逗,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伸手去揉一揉那一张看起来很柔软的脸。 第29章 搭档是用来爱护的(下) 两人到了医院,展翔却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在住院部前台那里打听,李桐的手术费和康复后续治疗费交了没有。 前台的查看电脑记录,答,交过了,已经垫付了六万块钱押金。 展翔手里攥着信用卡纳闷,交过了?局里就算是按照工伤给报销手术费医药费,每一回都是拖拖拉拉,钱永远都到不了位,这档子倒霉事难道让李桐自己掏钱么? 病房里。 李桐永远都是一脸凡事看得很开通的笑容,靠在病床的被子垛上,那条伤腿伸直放平了,另条腿无所事事地晃悠,大大咧咧地招呼:“哎呦,翔子,小羽毛,怎么这么好,都来看咱啊!” “桐哥,嗯,你不是明天动手术么,我过来看看。” “给我打气啊?哎呦,真是第一回动大手术,紧张喂,早知道我早几年就把这膝盖给做了不就没事了么!” “嗯。” “吃水果吃水果,赶紧帮我把这些好东西都吃掉,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呐!”李桐招呼。 正说话间,孙媛提着饭进来,也是训练完刚从队里赶过来:“唉?翔子小羽你们俩怎么也在,早知道我不用这么急急忙忙地来,西三环上堵车堵死人了呢!” 李桐乐道:“你不能不早来,你不来我吃啥啊?那俩家伙就只带了两张嘴来,就没给我带饭过来!” 孙媛轻哼,慢腾腾地倒腾保温瓶。 展翔默不吭声瞧着孙媛,总觉得嫂子没有以前那么开朗,那么喜欢跟他开玩笑了。刚才训练结束他是想开车带孙媛一起过来,大院里找了一圈儿都没找见人,想必对方是自己坐公交车过来的,故意躲着不乐意坐他的车。 萧羽站在床脚,傻乎乎地对孙媛点头问好,其实心里也不知道应该跟人家说什么,顿时觉得自己这人真碍眼啊。 孙媛笑了,拍了拍萧羽的肩膀:“小羽以后好好练,加油长个儿啊!……你们先聊着吧,我去超市买点儿东西。” 孙媛前脚才一出门,房门阖拢,李桐就伸拳捶了一下展翔,眯了个眼色:“没事哈……女人都心眼儿小,没事。” 展翔用手掌抹了一把脸:“的确是我的责任。” “哎呦,翔子你这人心太重了吧!咱俩人谁跟谁啊,兄弟之间说这个那个的就没意思了!”李桐瞪了展翔一眼,一挥手,“再说那个球怎么就是你的责任了?是我交叉步后撤他妈的别到自己的腿了!用彪哥的话说,还是小时候在省队里基本功就没练好,后来再怎么抠哧细节,还是改不了那个错的步点。” “所以,小羽毛,要好好练基本功啊,从进国家队开始就认真纠正技术动作,以前省队里练得那些歪门邪道的野路子,该改的要改!”李桐指着萧羽教育。 “嗯,是,一定听桐哥的话!”萧羽连忙点头。 “嗯……桐哥,那手术费谁垫的?局里这么快就掏钱了?”展翔问。 “不知道,局里垫的吧,有人给掏钱还不好!那个主任医是大忙人,居然这么快就能排上我的手术。”李桐笑着耸肩。 展翔没吭声。他知道是他爸爸让俱乐部的主管去找的那个主任,给了红包,排手术才能加塞儿,不然要等两三个月也未必等得到个主任亲自开刀。 李桐瞧着展翔那个心事重重的样子,揶揄道:“哎呦,整天都想什么呢,翔子?琢磨娶媳妇呐?” “没有。”展翔冷哼。 “你换搭档了,年初这个国际羽联超级赛的总决赛,本来咱俩是前八的种子选手,这回你打不了了。” “嗯。” “世界排名的积分要重新混了,换搭档以后得重新一分一分地挣,慢慢熬了。” “……嗯。” 李桐收回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意,忽然正色说道:“翔子,这算多大点儿事啊,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儿!小羽毛他比我年轻,我觉得他比我更适合你!” 展翔和萧羽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李桐,眼珠在眼眶里很紧张地缩小,却同时都没有答话。 李桐挑眉说:“真的,我真这么觉得。羽毛在网前速度很快,能配合翔子你的速度,你们俩在一起打,至少能再提一个档的速度!……我不行啦,我跑得慢了。” 没等到萧羽自谦地开口,展翔已经替他说了:“萧羽他跑动速度也不是很快。” “不一样的,羽毛真的很快。打球的速度快不快,不是看冲刺跑什么的那些死数据,而是要看他出手的犀利度和爆发力,这里边就包括了比如瞬间的判断和反应效率,比如提前引拍的制动性,还有最后那一招制敌的杀气!” 李桐这人难得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说话,让萧羽觉得都不太适应,瞪大了眼仔细听着。 “翔子,羽毛,咱打网前的人出手范围有个专业名词,叫做Kill Zone,说得其实就是你打球时的网前覆盖面和网前控制力!我看了小羽毛你打球,就觉得你这小孩每一次站在Kill Zone里,站在属于你的那一块区域里,你的频率,手指爆发力,出手的威胁性,那感觉就不一样……其实我觉得这就是彪哥看上你的原因呗!” Kill Zone! 杀戮地带! 萧羽让李桐说得,那感觉就是自己整个人都突突突地拔高了好几寸,眼前天花板的高度和病房小空间里的亮度都不一样,浑身毛孔舒畅地呼吸,似乎都要爆发出热血燃烧的杀戮气势。 李桐终于恢复了惯有的笑容,总结道:“所以啊,翔子,彪哥给你配了这么有前途的一个搭档,你可得给咱珍惜啊,好好打啊,可别觉得羽毛年纪小,你就瞧不上人家了!” “我哪有瞧不上他……桐哥,你真觉得我和萧羽搭配会合适?”展翔那一脸阴霾之中,崭露出光芒的一角。 李桐用力点了一下头:“嗯,我觉得很合适!技术流,速度快,而且你们俩也正好是一左手一右手,两个方向都能强突,你俩就是绝配嘛!翔子,只要勤打出赛,名次排位高,世界排名的积分很容易重新攒回来的!” 展翔让李桐说得心头豁然开朗,连日来让彪哥给抽打得七零八落的自信,这时候忽然在胸口膨胀起来。温热的气息涨满了肺腔,往复摩擦肋壁,涨得都有些疼。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彷徨踌躇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需要有人在自己屁股后边狠狠踹上一脚,告诉他,你还在左顾右盼地犹豫什么呢,快跑啊,奋力前进啊! 尤其如果这样的鼓励来自于李桐,那意义就更加不一样,像是一下子从某种沉重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肩上轻松了许多。 “嗯,谢谢桐哥!” “谢谢桐哥!” 这回展翔和萧羽又是心有灵犀似的,竟然同时开口,各自脸颊上都闪动着光芒。 “跟咱客气!”李桐笑道:“羽毛喂,好好跟翔子配合哈!翔子你也要好好照顾小羽毛,你这人就不会照顾人,小孩在北京也没有个家,平时你也学着干几件人事儿!” 照顾人?怎么照顾?展翔犯愣,轻轻嗯了一声。 李桐挑眉正色道:“搭档是用来好好照顾和爱护的!你俩怎么都像没长大的小孩似的,明白了没?” “明白了!”萧羽代替双眼突然泛红的展二少,干脆利落地收下了李桐的指示。 搭档是用来好好照顾和爱护的! 李桐靠在病床上看展翔,展翔坐在床边看李桐。 萧羽站在一旁注视展翔,展翔用眼角悄望萧羽。 三个人互相看着,心头都在回味这一句话,甘甜苦辣辛酸的各般滋味都涌上了眼眶和喉咙。 —————— 从病房里出来,展翔又找前台的护士谈了几句,然后拎过萧羽,带他去运动医学部某心血管科主任专家的办公室。 萧羽不解:“你还要去看谁?” 展翔答:“不看谁,带你去看看心脏。” 萧羽皱眉:“看心脏?我又没有心脏病。” “在海埂冬训的时候,罗医不是嘱咐你回北京以后要看心血管专科么?你没遵医嘱吧?” 萧羽撇了撇下嘴唇,“呵呵呵”乐了。冬训最后几天发生那么多事,罗大医生叮嘱他的那句话,他早就忘在脑后,没想到展翔还替他记着,这搭档还蛮贴心的。 展二少的手臂搂过萧羽,却没有挎到肩上,手掌很自然地搁在萧羽的后脖子上,手指若无其事地抚了抚他脑后发迹线下的小窝。手欠似的,还顺便捏了捏。 展翔其实是想着,这小孩大约头一回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即使有心去瞧病,恐怕也不知道去哪里看,哪里挂号,找哪个医生。队里那么多人,你自己若是不主动喳呼喊病喊疼的,领队、队医也没心思照顾到你这里……所以,这人还是由展二爷来负责管一管吧! 萧羽躺在诊断床上,上衣撩到脖颈,主任医在他胸口和两肋抹药膏,照心电图。萧羽觉得身上很痒,尤其是医生往他身上抹的东西,透明果冻似的,凉凉滑滑的触感简直太像KY了。他又不好意思问这是啥玩意儿,KY也不是抹这个部位的喂! 医生查了半天没查出什么,展翔在一旁皱眉说:“他心脏难道没有毛病么?他剧烈运动几个小时以后就会心跳超速,看起来特别痛苦,特别难受的样子!” 萧羽把上衣往下遮了遮,挡住两颗浅粉色的微凸,心里不爽,你这人怎么好像就盼着我有毛病啊! 医生随后就在他胸口、肋下、小腹上,七七八八贴满了凉飕飕的电极片,一团一团红红绿绿的连接导线,最终连接到一只记录盒上,做24小时动态心电图监测。 那只记录盒装在个小背包里,被直接挂到萧羽脖子上。主任医叮嘱:“行了,就这么背着吧!” “就这么背着?” “做24小时监控么,这小盒子当然得你自己背在身上,电极片别给我弄掉了哦,不能洗澡!” 萧羽大窘:“那我明天上午下午还得训练呢,我背着这个小盒子训练?” “什么教练这么折腾孩子!”主任医嘟囔了一句,“那就戴到明天早上再拆掉,至少给我监控12个小时吧!把你这12个小时里都做过什么,也记在纸上,送回来给我看。” “做什么都要记录?” “对啊,记详细一些,上楼,下楼,跑,跳,开车,吃饭,上厕所,都要记录!还有,既然你是剧烈运动后才出问题,不要排斥运动,运动以后才能测出你的毛病么……所以晚上也是可以有性生活的,但是办事的时候不能摘掉那些电极片和连导线!”主任最后很不放心地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 虽然萧羽的病历本上,年纪写的是19岁,不过现在的小孩子绝大部分在婚前就都开始那个了,所以需要特别叮嘱,主任医师摆出一副很有经验的先知状,摇头咂舌地对早熟的孩子表示不满。 萧羽顿时耳朵发红,斜眼瞪着展翔,狠狠地龇牙。这什么检查啊这么麻烦,小爷倒是憋了一身的火呢,我找谁过性生活去啊我! 再说,爷就算是憋再多的火,也不至于饥渴到挂着一身红红绿绿的导线和电极片搞事! 西三环上拥堵的车流,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散去,两个人总算在熄灯哨之前赶回宿舍。 宿舍门口丢了一个大大的邮包。 萧羽捡起包裹一看,从他家那旮瘩寄过来的。 估计是他妈妈,怕他在北京没人照应,寄来一些生活用品吧。 老妈您不知道,其实您这宝贝儿子已经四十岁了,来北京跑推销生意来过很多趟,哪里还能吃不饱穿不暖呢。 包裹一打开,哗啦哗啦散开来一大堆各式各样包装的零食! 都是萧羽最爱吃的玩意儿,腊羊肉,辣牛肉丝,火腿肠,麻辣锅巴,烤馕…… 零食堆里掉落一张小纸条。 “小鸟,加油!想你。” 家乡的味道。 属于上辈子的回忆。 记忆里深埋的甜蜜和温暖。 萧羽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胸腔里的心像是忽然被人揪住,直往下坠,坠得发疼,忽然又被温热的手掌托住,缓缓托起,轻柔地抚慰。 展翔随口问道:“谁这么好,给你寄这么多好吃的?” 萧羽点头:“嗯,是很好……是我以前的搭档。” 怎么活了两辈子才这么深刻地明白,搭档真的是要用心爱护和照顾的。 操!生活真的很美好。 第30章 展老板的俱乐部 那晚在宿舍里,萧羽被他家那个程辉偶然一次小温存,感动得心肠百转的。不过他这人被感动的时候也不善于过分流露和表达,两眼泪汪汪什么的还不至于,就只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愣神愣了一晚。 自己重新活了一辈子,辉辉却仍然在走那一条老路。 两个人活在一个世,怎么却好像已经是完全平行的两条路,各自都找不到与对方的交集。 展翔并不能完全理解萧羽突如其来的那一副多愁善感的小媳妇行状。展二爷这会儿站在屋子当间四下藐视了一圈儿,哼道:“你不是需要观测剧烈运动之后的心跳异常么,要不然我帮你做点儿运动?” “……做什么运动?” 萧羽莫名地抬头问。 展翔眯眼瞄了瞄这傻乎乎的小孩,从头到脚,上下打量。 萧羽被瞄得有些窘了,忽然就觉得这屋子怎么空间这么狭窄,这么局促,天花板压了下来,房间的灯光都变得闪烁暧昧。 展翔开始在床铺附近和衣橱里东翻西找。 萧羽更加地窘,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展翔轻声嘟囔,“做运动呗,不然你心脏跳得不够快测不出毛病来!” “我本来就没毛病么!” “要不然咱去训练房?晚上也没什么人,地大宽敞。” 没人? 地大宽敞? 你这厮还要来最激烈的那种? 萧羽来不及反驳,就瞧见展二少拎出两只拳击手套,作势扑了过来! “别,别,哎呦,哎呦,你你你……二爷打人啦……嗷嗷……” 萧羽身上还背着那个医用小挎包,拴着哩哩啦啦一堆线头,满屋子躲闪逃窜,在桌椅柜角之间跨步腾挪。他很怕在这样狭小、无处可逃的空间里,和对方发生不该发生的身体接触。 萧羽发觉自己忒么的脑筋又不纯洁了,一不留神就想歪了。 人家展二少其实挺单纯的一个人。 那晚缀着满身的导线和电极片,萧羽没有睡好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固呦,一会儿琢磨程辉的事,一会儿又隔着半间屋子偷瞄睡在五米之外另一张床上的展翔。 展翔这人睡觉没有动静,比陈炯和刘雪宁那两只熊可真是安静多了,可是越安静越让人心烦意乱。萧羽倒是宁愿这家伙也闹出些动静来,自己就能睡得心安理得。 那一尊悄无声息的睡神,静谧之中却带着一股子压迫人鼻息和胸口的气场,把萧羽的身子一点一点挤压,逼到了墙角,几乎紧紧贴在墙边,每一声心跳都愈加急促。 后来周末回医院交作业,主任医在电脑里读着心电图,说,心率没什么毛病,也不像是心肌缺血,一切都挺正常的! 主任看到那心电图上,晚间某些时段忽上忽下的食肉动物锯齿状起伏波动,冷笑着瞧了一眼萧羽。 唔!萧羽顿时窘得调开视线,两耳通红。对方那个眼光分明是在说,小同学,看来我叮嘱得很必要,一早就知道孩子们都早熟嘛! —————— 新年伊始,国家队主力队员就踏上了征程,出征年初的头一炮,国际羽联超级系列赛总决赛。国家一队的主力队员几乎走空了。实力很强的女单组和女双组,在世界前八排名里占满了三个名额的席位,就连实力稍逊的男单和混双都各有两名(对)选手出战。 最郁闷的莫过于他们男双组,李桐的受伤使得展翔也失去了参赛资格。 国际羽联的官方网站于是在醒目的位置挂了一条很怄人的简短新闻:“实力强悍的中国羽毛球国家队此次出征总决赛,意在争夺男单女单女双和混双四项冠军,而其他国家虎视眈眈最为垂涎的则是剩下的那一块男双金牌,只有这个项目没有中国人参加!” 短讯写得言简意赅,却透着一股子各路牛鬼蛇神忒么的都很兴高采烈,放鞭炮过大年的劲头! 男双果然是给男单筒子们彻底垫背的。唐晓东他们那几个替补虽然排位不够靠前,也没能参赛,但是回来一定会说,没事,没事,咱男单名次打得再烂也好歹是世界前八,他们男双的那几位爷,就连总决赛的毛儿都摸不着呢! 彪哥带队出国参赛,队伍里只剩下几个助理教练负责日常训练。 训练馆里冷冷清清的,让人提不起劲头。当然,好处就是,被梅花桩阵打得满地爬的时候,不用担心屁股后边有一双猛鸷一样狠利的眼睛,一条毫不留情鞭打的毒舌。 展二少的手机一天早中晚铃声狂响个不停,他爸爸催他回家。 展翔说:“队里周一至周六全天候训练呢,周日才能回去。” 展爸爸展昌鹤在电话里冷声喝道:“你算了吧你,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训练完了可以请假回家的!” 展翔说:“那我总是请假也不好,让队里其他人觉得我搞特殊化。” 展爸爸哼道:“这怎么叫做特殊化呐?咱家既然家在北京,你明明就可以走训制,根本就不需要每天住在总局大院里!你早上开车去,晚上开车回家,不就完了么!” 展翔郁闷地说:“爸,那总局大院里兵乓球队羽毛球队体操队跳水队举重队那么多本地人呢,奥运冠军都有好几个,没见过哪个运动员这么随随便便来来去去的!我还什么冠军都不是呢,我要是那么干,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展爸爸笑了:“行了行了,呵呵,我也知道那样不好,所以就让你请个假,回家住一晚!钟全海那个人一向跟咱们很好说话的嘛,有什么不能通融的!” 展翔认真地说:“我刚换了个搭档,还得好好跟人家磨合呢,总是请假耽误训练,搭档也会有意见的。” “换了哪个搭档,有成绩的队员么?” “嗯……是集训队新招进来的,萧羽。” “萧——羽?” “嗯,他打得挺不错的,我觉得我跟他配得挺好。”展翔连忙补充,生怕他爸爸又有话茬要说。 “萧——”展爸爸的声音在电话里回响,忽然问:“他爸爸姓萧啊?” “啊?……可能是吧。”展翔耸肩。 萧羽说过自己“没爸爸”了,不知道那意思是从来就没见过爸爸呢,还是疾病或意外事故过世了,别人家这种堵心的事,咱也不好瞎打听。 萧——羽? 姓萧的。 悬挂式大屏幕上正在放着咿咿呀呀的一段言派老生经典唱段,《甘露寺》。展昌鹤一把按掉了电视,挑眉沉思。有意思的名字。 钟总其实也刚在电话里跟展老板通了气儿,寒暄几句展翔的训练状况,并且告诉展爸爸,队里刚给你儿子配了一个新搭档,年纪不大,但是很有前途的小队员。 展昌鹤照例客气几句,感谢钟总照顾栽培云云。 钟全海试探着问:“展总,咱们翔子以前那个搭档,住院动了手术,感谢您帮忙联系的那位主任医师哈,手术挺成功的!我听他们说那个手术费,嗯……” 展昌鹤知道钟全海要问啥,答:“钱我给垫了,孩子受伤了也挺难的,我顺手帮一把,也没别的意思,就当作是今年先赞助咱队里一笔了,钟总那里有什么需要,咱再慢慢谈。” “哦哦哦,那可就多谢展总了!我们没啥需要,队伍里好的很,翔子练得也很好!您就放心把儿子交给我们吧,我们好好照顾着!……嗯,还有个私事麻烦展总。” “什么私事?钟总尽管开口。” “是这样,呵呵,我呢有个朋友从外地过来,想找份和羽毛球相关的工作。” “哦,这个好说,钟总就直接让你的人来俱乐部,先让他看看喜欢不喜欢我们这里的工作环境,要是喜欢呢就留下,俱乐部负责人事的人会照应他。” 钟全海跟展昌鹤聊了一个电话,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心里挺满意。 李桐那个事故算是工伤意外,局里过一阵是会批下来那一笔手术和康复治疗费用的。既然展翔他爸主动给垫了钱,那么局里下来的那笔钱呢,就可以挪去干点儿别的! 如今京城里羽毛球大众健身十分流行,也颇有几位家财丰厚出手阔绰的有钱人,不玩儿卡丁车,不打高尔夫,偏偏热衷于打一打网球和羽毛球,平日里给国家队投个赞助,或者掏钱办个赛事,这位展老板就是这么一个羽毛球圈子里的熟路人物。 对于展昌鹤来说,他反正不差钱。 他是真喜欢羽毛球,年轻的时候就打着玩儿,闲暇里就找个搭档,打一打区里市里的业余比赛。偏偏他儿子也遗传了这项爱好,而且简直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已经爱好得出格了,出圈了! 展翔初中毕业的时候自己跑到京西的八一体工队集训地去报到,说想要入队,别的小孩都是爸爸妈妈带着去的,他就拍着胸脯说我爸妈都已经同意了! 你爸妈同意个狗屁啊! 可是这孩子忒有主意,拦也拦不住,只能随他去。 于是展老板在这项事业上也没少做投资,在京城开了几家羽毛球大众健身俱乐部,还时不时给国家队贴几笔赞助费。 于公,是支持国家体育事业。 于私,也是想帮那个很一根筋的小儿子在总局里打通维系人际关系。 —————— 几天后,展翔回家向父母报到的那个周末傍晚,萧羽在宿舍里也接了个电话。 竟然是他妈妈:“小羽,我来北京了,现在就在你这训练大院的门口。” 萧爱萍站在京城傍晚瑟瑟浸人的冷风里,身上裹着她那件穿了五六年的浅粉色长款羽绒服,熙熙攘攘的车流人群中仍然十分打眼。她这些年把身材保养得很好,时不时还会参加个厂里或者社区大院的羽毛球群众健身比赛,1米68的身高,是女子羽毛球运动员的绝佳高度。 可惜小羽的爸爸个子不是很高,结果把儿子给生矬了,不够帅了,萧爱萍一直有点儿小小的遗憾。 萧羽见着老妈特别兴奋,挎着他妈妈的胳膊:“妈,你怎么说来就来啊,你来看我的吗?我去火车站接你嘛!” 他这辈子头一回见着他妈妈。 妈妈真好,真年轻。一头过肩波浪发仍然烫得卷卷的,白润滑腻的脸庞,偶现几道细微的皱纹,也并不破坏整体的美感。他用力地看着,都有些看入迷了,觉得就自己的妈妈最耐看了。 萧爱萍伸手揉了揉萧羽被风吹得白里透红的脸颊,指尖和脸一样凉:“呵呵,我还用你接我?我又不是不认识这个地方!” 萧爱萍回头望向总局大院,深深地看了好几眼。 崭新崭新的一道大门,宽阔的停车场,灯火通明的超豪华“蹲马步”公寓楼……映在她眸子里,脑海中浮现的却分明是二十年前那一座笼罩在灰蒙蒙雾色中的院落,色彩单调的训练房,以及那几座朴素无华的运动员宿舍。 如今她终于有机会回来了。 回来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她儿子。 工厂里工资不高,家里又没有什么积蓄,小羽这孩子打球打这么多年,都没用过最高档的球拍,没穿过时髦的球鞋,萧爱萍觉得自己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帮儿子一把,她必须得帮这个忙! 小羽的启蒙教练王安跟她说过,你儿子其实打得挺好的,但是每年集训队都挑不上他,他不能进国家队,绝对不是因为他打得不够好! 小羽做梦都念叨着想进国家队呢。 在可以决定儿子一生命运的时候,走出这样一步,萧爱萍觉得值得,为了儿子怎么样都值。 萧羽跟着老妈坐了几站公车,去到附近一家羽毛球健身俱乐部。 萧羽乐道:“呦,妈,你在这里找了工作?不错啊!” 萧爱萍微笑着回答:“嗯,朋友介绍的。这里有好几个大众健身学习班,很多公司白领下了班来锻炼身体,学打一个小时的羽毛球,正好,我来带这个班,随便教教他们打球!” 萧羽还是忍不住盘问:“妈,你真的就不在原来的地方做了?这俱乐部给上三险一金么?”虽说厂子里工资开得低,毕竟还有各种医疗和养老的福利。 萧爱萍面色轻松:“不在以前的地方干了,就在这里,经常还能看见你,就陪着你呗!” “嘿嘿,那,工资开得高么,能够花么?” “还行,经理和同事都对我挺客气,工资反正比以前强多了,还有员工宿舍。” 萧羽露出贱兮兮的讨好表情:“妈,钱不够花我给你哦!省队也给我涨工资了呢!” 萧爱萍瞟给她儿子一个白眼,白眼里却透着溺爱之情:“你还是算了吧,就你那可怜巴拉的一点儿工资津贴,你妈妈比你挣得多!” 萧爱萍笑,萧羽也笑。俩人都乐得很开心,各有各的那一份不能为外人道的幸福和满足。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挎着胳膊,萧爱萍穿着个半高跟的皮鞋,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显高,于是看起来就和萧羽海拔持平。萧羽一直就觉得,和美貌如花的老妈走在一起,不像母子,而更像是姐弟。 他瞄了一眼脑顶上某个烫金大招牌。 云翔什么什么什么健身俱乐部。 中间那几个字他没过脑子,就看见“云翔”俩字了,觉得这名字起得不错嘛,听着十分顺耳啊! 萧羽当晚掐着熄灯哨的点,满头满口冒着热气,跑得气喘吁吁,赶回总局大院。 展二少的车子也是掐着点,在大院门口很潇洒地神龙摆尾,刹车刹出一屁股的粉尘和尾气。 展翔手里拎了一套衣服和一只鞋盒,丢给萧羽:“嗯,给你的。” 萧羽纳闷:“什么?” 展翔笑:“上回欠你的赌帐,你穿上试试号码合适么?我拿的是39码的。” 萧羽张着大嘴,“哈哈”地呼着白气,惊讶地说:“那是猴年马月的赌帐了,你不用真的给我啊,什么赌帐那都是他们瞎闹着玩儿的……很贵的鞋呢!” 展翔认真地眨眼:“从开鞋店的熟人那里拿的,没花钱,真的,不蒙你。” 萧羽扁着嘴说:“谢谢你好意,翔哥,我不要了。” 展翔唇角轻耸:“你不要我能拿给谁去啊?我自己反正穿不进去,你放眼看看,咱队里还有第二个穿39码的男的么?!我真的是特意给你挑的一双鞋!” 萧羽哼哼唧唧地说:“唔,那,那,算我先欠着你的,翔哥的好意我收下了。” “哼!”展翔冷笑,“欠着什么啊,一双鞋而已,我就是想让你以后好好打球!” 展翔其实是整天看萧羽穿那双看起来挺旧挺旧的鞋,真怕他哪一回上场比赛,临阵掉链子,鞋带崩开了,鞋底断掉了,或是那两只很灵活的大拇趾从鞋面上捅出来了! 今天真是好事成双,萧羽忍不住咧嘴乐,有开心的事就想跟搭档分享:“我妈来北京了,找到工作了!” “哦?好啊!” “我妈以前也是打羽毛球的,呵呵,她打得可好了!她在一家羽毛球俱乐部里教别人打球呢。” “哪个俱乐部?”展翔好奇地问。京城有数的那么十几家,不是他家开的,就是他家认识的熟人开的。 “云翔俱乐部,就建国门那一家。我还觉得这名字起得不错呢!”萧羽笑嘻嘻地对展翔挤挤眼。 “……啊。” 展翔挑眉,瞪着萧羽,看了好半天,确认这小孩不是故意逗他玩儿的。 萧羽这会儿正沉浸在与老妈隔世重逢的激动兴奋劲儿里,满脑子都是以后隔三差五都能一起和妈妈打打球,吃吃饭,聊聊天的快乐人生,本来也顾不上和展二少开逗。 展昌鹤这两年做楼盘和建材生意很忙,也年纪大了,所以不常在俱乐部里露面打球。 俱乐部的名字用的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的名字。 他的很有出息的大女儿名叫展云。 同样也挺有出息的小儿子名叫展翔。 第31章 不给力的肚子 柳树抽条,春暖花开,三月份,国家队队员集体出征一年一度的亚洲羽毛球锦标赛。前一拨的球员刚刚从超级赛总决赛回来,修整不久,这一拨就又要紧接着赶赴釜山。 上个月的总决赛,拿回来女单和女双两块黄金成色的牌子。国内媒体的报道于是纷纷表露出未卜先知的圣人口气,男单憾负丢了金牌,混双竟然没有打进决赛,男双完全就没见着人,只要是掺进了Y染色体的项目,都能给你比得要多怄有多怄,惨得不忍让全国羽迷一睹,阴盛阳衰简直就是困扰中国体坛的群体性传染病啊! 这个月的亚锦赛,主力队员留在大后方休息,钟总决定派出一批二线队员,在亚锦赛上练一练兵。 当然,对媒体给出的官方口径是,一线队员刚打完总决赛嘛,下个月还要打全英,太劳累了。 对内大家都了解的真实情况就是,亚锦赛这种比赛纯属鸡肋,档次上属于洲际二类积分赛,积分比世锦赛、全英赛低很多,因此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世界级知名球员都不稀罕参加,可是完全放弃又怕得罪羽联,像中国队这种对外一贯面目慈祥兄弟友爱的老大哥级人物,咱还得派几个人出去意思意思呗。 于是男单组派了陆景和唐晓东,男双组去了萧羽展翔和谭冰刘雪宁。 这也是初出茅庐的小将萧羽,第一次代表国家参加洲际赛事;同时也是萧羽展翔这一对新搭档,第一次在国际比赛中亮相。 临行前,陈炯和卓洋一个劲儿帮萧羽打气:小羽加油哦,一定要争气哦!你先出去帮阶级兄弟们探探路,趟趟道,等明年,哥儿们也要撒出去遛一圈儿! 俩小孩用闽南话咦哩哇啦地嚎叫“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嗷嗷”,巴拉巴拉的一首草根群众口水歌,嚎得展二少窘出一脖子鸡皮凸起。 唐晓东他们几个老队员,这时候显出常年出国打比赛的经验,纷纷指导萧羽,傻孩子呦,行李箱里要留出一块地方,你塞那么多乱七八糟零碎干什么,要带好吃的啊,好吃的! 要带什么好吃的?萧羽没出过国,纯粹一个土老冒,在地大物博的祖国的温暖怀抱里,从来没缺过吃。 唐晓东挺了挺胸脯,一副资深老道的表情:“带肉啊!各种真空包装的熟牛肉,拿起来就能直接往嘴里塞的那种!” “运动员驻地餐厅不提供伙食么?” 唐晓东不屑地撇嘴:“提供是提供的,但是半岛的人吃饭很小气的,那个菜碟子小的呦,全是冷的泡的腌的,就没几样热菜,一大桌菜里也挑不出几块成形状的牛肉,他们吃牛肉都要切细丝,切半透明薄片的,咱们都是大口大口吃惯了红烧牛肉的,不够填牙缝的啊!” 陆景补充道:“就是的,每次去那地方比赛,都好像吃不饱饭似的。牛肉都不够吃,整天吃泡菜,上了场能打得动球么!” 萧羽乐了,又问:“就算组委会的人不介意咱们自给自足,人家海关也能这么大方地允许咱们夹带私货,走私这么珍贵值钱的牛肉?” 唐晓东有意无意地随手摸摸萧羽的后背,笑道:“哈哈,韩国海关当然不允许,而且他们会出动训练有素的警犬,到处乱闻你有没有夹带肉类!所以你不能把肉明目张胆地摆着,要藏起来!……你听我的没错,钟总彪哥他们,每次也在行李箱里偷藏一堆肉的!” 其实真实情况哪有这么夸张,半岛人民生活安好,也并不缺肉吃。只不过这帮运动员在异乡征战期间懒得自己买菜买饭,吃配餐吃得不够舒爽的时候,就会纷纷想念家乡熟悉的口味。 唐晓东于是贡献出好几个铁皮零食罐和茶叶筒,让萧羽把买来的牛肉拆成小袋包装,藏到铁皮筒里,叮嘱:“如果海关的人问你,你就跟他说,这是tea,Chinese tea!如果是狗跑过来闻你,你就别理它们!” 展翔在身后轻轻捏了捏萧羽的肩膀。 萧羽扭头。 展翔低声叮嘱:“别买麻辣牛肉什么的,赛前不能吃辣。” “知道。”萧羽撇嘴。他当然知晓赛前不能吃辣,吃辣容易拉肚子的!谁让小爷就偏好油泼辣子这一口,只能忍着不吃喽! 但是萧羽这悲催的小孩还是拉肚子了。 一下飞机就开始埋头找厕所。 也不知道是飞机上的快餐份饭里吃出了不新鲜的食材,还是不太习惯高空飞行时的冷空调和压力差,其实更可能是对即将到来的比赛跃跃欲试,全身各处的神经弦都太兴奋了。 女队的蔡小桃是感冒发低烧,而萧羽是拉肚子并发低烧。 赛前的热身训练都只能坚持轻微的活动。病了还不能乱吃药,怕一不留神吃出兴奋剂来,只能用温开水缓慢地梳理,把造成肠胃异常绞痛蠕动的那些脏东西慢慢排出去。 这回是什么肉也不敢吃了。随箱夹带来的一堆香喷喷的牛肉和肉肠,海关那几条狗都没能吃到呢,最后通通都喂给了很能吃的展二少。 真是便宜这家伙了! 萧羽躺在被窝里,舌尖拨弄着嘴里叼的温度计,斜眼瞪向在一旁若无其事啃牛肉干的展翔,愤愤不爽:二爷,您吃的可是我辛辛苦苦走私来的牛肉干喂! 就这样一场洲际二类赛,竟然也有四十多对男双选手参赛。 因为没有任何排名积分,萧羽和展翔不得不从预赛开始打,抽签后与其他非种子选手捉对厮杀,过关了才能去打有排位的种子。 一上来碰的是一对马尔代夫的小队员,俩人平均身高1米68,正好和萧羽的老妈一个高度,打起来那感觉,很像平日闲得没事和妈妈隔着网子比划两拍子,做做热身运动。 两局球,一共让对手得了10分。 第二场碰见的是澳门同胞队的一对兄弟球员,虽然没有世界排名,可是不得不说华人还就是拥有天赋的素质和柔韧性,就是擅长打羽毛球,这场球愣是让萧羽展翔打得很费劲,每一个球打不够十个回合,对手前后左右地扑接捞挑,偏不让这球落地! 两轮过后,波澜不惊地进入正赛。 预赛本身没有任何看点,简直比队内训练打得还要难看,却白白耗费掉萧羽不少的体力,从球馆出来,身子虚脱一般。 如果不打这两场预赛,本来还能多休息一天。 即使是再简单顺利的比赛,毕竟要从运动员公寓坐大巴车到球馆,工作人员验明正身,做热身,灯光下亮相,打比赛,运气不好竟然还被抽到尿检!萧羽很苦逼地捂着脸蹲在马桶间里就不想再出来! 展翔肩上一左一右挎着两个人的球拍包,一把从身后托住萧羽的肋,一摸肋下就是一手的汗水,赶忙低头问:“行不行?要是觉得很难受,咱俩其实可以弃权。” 萧羽从渍满汗珠的眼睫毛下丢出一枚白眼:“我弃权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出国一趟!” “呵!”展翔冷笑,“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出来打比赛,亚锦赛能挣到的积分不高,也别太勉强吧!” 萧羽把大部分体重都挂在展翔的臂弯里,两眼却仍然神气地强调:“又不是伤了,又不是不能坚持。拉肚子嘛,哎呦,我其实就是有点儿脱水……” “我给你调的柠檬氨基酸水,你也没怎么喝?我放盐放多了?”展翔知道这小孩不爱喝盐水,但是运动饮料又必须补充盐分和各种微量元素,所以展二少每次举着那个小盐勺都会手指哆嗦,不知道放多少才能满足萧羽的最舒适口感。 萧羽送给对方一个标志性兔齿傻笑:“谢谢翔哥,你做的水好喝,我是不敢多喝嘛。每局比赛中间都不许暂停的,水喝多了小爷这副肠胃哩哩啦啦的都hold不住了,我要跑厕所的啊!” 展翔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若干年后风靡网络的常用语,乐得摸了摸萧羽湿乎乎的头发。 萧羽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济,可是他不想半途放弃。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打比赛啊! 输赢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甚至都还没有领略到站在国际赛场上,梦想中的潜力爆发、激情四射的比赛瞬间。 两场比赛过后,感觉还没有发力。想发力也发不出力,浑身像一盆火锅面条似的,肚肠里既绵软又火辣,搅和得难受。 想象中的比赛不应该是这样的。 还没来得及痛痛快快杀戮一场呢! 通过预赛晋升十六强之后,萧羽展翔十六进八的对手就是东道主的一对新星组合! —————— 韩国是个对羽毛球相当狂热的国家,羽毛球在这里是排在足球之后第二大最受欢迎的球类运动,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实力的确非常强劲。 若论足球,韩国人在世界杯里尚需借助各种随身外挂以及遍地开花的金手指,才能干掉欧洲劲旅;打羽毛球却连开外挂都不用,足以光明正大挺胸抬头地藐视各路诸侯。 五个单项里,男双和混双是韩国人不败的王牌。两年前的上一届苏迪曼杯,就是靠着这两项的压倒性实力,以及男单的超水平发挥,直接一个3:0,竟然让中国队引以为傲的女单和女双都没有捞到出场的机会,就提前锁定了比赛胜利。 这一次主场作战,东道主更是放出了豪言壮语,作为友好邻邦,只能分给中国队你们最牛掰的女双金牌,剩下的那四块金牌,通通都要留在釜山! 釜山的羽毛球馆门前人山人海,围簇着浩浩荡荡的韩流粉丝团,用铺天盖地的毛巾彩球和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迎接他们的全民偶像。虽然只是一届亚洲内部的赛事,却因为是家门口主场作战,这样一届赛事更像是国民巨星一场精彩的内部个人表演赛。 萧羽展翔的对手是东道主最近一年精心调教出的秘密武器,号称“成龙组合”的金东成/李俊龙。两名小将才刚满20岁,花样美男的妙龄,排名已经挤进世界前十。 而谭冰刘雪宁更是抽了一张下下签,虽说与萧羽展翔分在上下两个半区,不至于内斗,但是竟然抽到了东道主排名世界第一的王牌双打朴奉珠/罗宇镐,天皇巨星级别的人物,在去年全年的无数场重要赛事中,奇迹般地只输过两场。“珠玉”一出,谁与争锋,这二位在男双赛场基本上就是舍我其谁,独孤求败的态势! 萧羽才一踏上灯光赛场,看台上满眼绚烂的花球,球馆棚顶四面交射夺目的灯光柱,晃得他好像在开巨星演唱会。 头一天晚上输了两瓶葡萄糖,脱水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杜老大特别叮嘱:“萧羽,只是一场亚锦赛而已,别勉强,别太拼命,如果不舒服就弃赛,我可以给你这个弃赛的‘名额’!” 萧羽倒不是想跟谁拼命。 展翔和彪哥都不会理解他这种膨胀的心情。 什么为国争光或者为民除害之类的政治口号这会儿在他心里都排不上位置,他就是真心地想打比赛!太激动了,能多打一场就多打一场呗! 一胖一瘦两名解说员,此时高高地坐在看台一角演播厅里,进行激情澎湃的现场解说,哇啦哇啦,声音透过喇叭传至赛场。 瘦哥哥(星魂状):在场地上即将进行的,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国民英雄在本届亚锦赛上的首次亮相! 胖哥哥(学究状):是的!我们的耀眼新星金东成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球衫球裤,等一下,他的球袜竟然也是纯白色,纯白色的金东成啊! 瘦哥哥(花痴状):我们的李俊龙弄了一个很酷很炫的花美男发型哇! 胖哥哥(严肃状):我们俊龙弟弟185公分的身材和75公斤的体重……与其说是花美男,不如说是花猛男更加合适! 当然,人家经验丰富的两名专业羽球解说,并不是只懂得欣赏美型。韩方收集了各路对手的详尽资料,甚至就连第一次在亚洲赛场亮相的萧羽,也没有逃过对方的各种情报侦测。 瘦哥哥(手搭凉棚):观众们快看,中国队出场那名身材比较高的帅哥,就是两年前在苏迪曼杯上输给过我们,去年世锦赛也同样输给过我们的展翔! 胖哥哥(手指在鼻梁上抬眼镜):但是他的搭档,看哪,他竟然换了搭档!那个看起来比他矮半头的袖珍花美男,难道是中国队经过一轮高原封闭秘密冬训选拔出来的新秀吗?! 瘦哥哥(迅速翻阅资料):原来他的名字叫萧羽,某某省出来的年轻球员,比我们的俊龙弟弟还要小一岁啊一岁!根据我们的可靠情报,他的真实身高是172.875公分,确切体重仅有62.5公斤,右手持拍,近网攻击型打法!据我们的详细分析,他很有可能是中国队为下一个奥运年筹备的秘密武器啊!!! 对方很了解自己,可是萧羽甚至都分不清楚球网对面那两位美型男,脸孔都很炫,发型都很酷,一颦一笑都透着韩剧明星的腼腆与亲民,“成龙”啊“成龙”,你俩哪个是小成成,哪个是小龙龙啊? 比赛甫一开始,就迅速进入胶着状态,年轻的成龙组合跑动频率相当迅捷,同样年轻的羽翔组合步法也很快速多变。双方在场地上唰唰唰几个回合,比分交替上升,看台上的粉丝团才刚刚热身开嗓,场地上一局球已经迅速过半! 萧羽打着打着越发觉得不对。 他和展翔是一前一后的攻击型打法。 而对方竟然永远是一左一右的防守阵型,极少后撤下压,一局下来也没扣几个球,却频频得分。 小成成打萧羽的网口反手位,得分! 小成成打二人的中路结合部,得分! 小龙龙打中后场的正手边线,竟然又得分了! 萧羽在近网处发力下压,逼对手的反手位,频频为展翔创造进攻机会。 展翔的正手抽杀很让人放心的,只要让他抽准了球拍部位,腕力爆发,对方即使横着扑跌出去,都很难将球救起。萧羽甚至都能感到展翔每一次跳起扣杀时,在他身后几米开外带动起的一股强烈旋风! 可是两人的问题似乎不在于攻不上去,而在于守不住比分。自己攻得一分,对方竟能反超两分! 萧羽觉得这局球打得着实别扭。 对方怎么总能把球打落到他与展翔之间的空档处? 是自己体力不支,跑动不够迅速么?也不是的,萧小爷吊了两大瓶葡萄糖水,这会儿像打了鸡血似的,手指里藏了力道,正准备发力呢。 当然更不会是展翔体力不好,跑位不够快。 萧羽觉得自己与展翔之间好像总是存有无数个无形潜在的空档,而对手十分英明地抓住了这些空档,每一次得分甚至都不用等待他二人的失误,直接就能够一击命中! 萧羽拿球拍捡球的功夫,与展翔擦肩而过。 展翔的表情很凝重,面孔上曝露出强烈的憋屈感,储藏了一身的精气神,却堵在各个关口泄不出来。 如果自己在球场上时不时露出的苦楚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冲去厕所泻肚,萧羽觉得,展二少那个憋闷的表情,很像是便秘了。 没错,这局球打得忒么的就是各处都不通畅啊! 第32章 提到胸口的裤衩 两场中韩对抗,是在同一间场馆的两块场地上同时进行。 杜老大选择了临阵指挥萧羽展翔这场球,而把谭冰刘雪宁丢给了助理教练。在自己麾下的两对组合之间,他心里的天平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衡量和选择。 杜彪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瞧着金东成一个反拍扑对角线,再一次将球打到萧羽和展翔之间反手位的空档,快速搞定了第一局。 两局之间只有一分钟的喘气擦汗喝水和调教时间。彪哥大力拍打两只手掌,声音笼罩在满场东道主啦啦队的嗷嗷欢呼声中,对两名队员吼道:“速度够快了,你们俩速度已经够了,要防守!萧羽,你的肋部侧后方的空档!翔子,你的肋前四十五度角空档!补位,要互相补位!” 萧羽也明白杜老大的提醒,但是补位这种事情,需要意识,更需要默契。 什么是默契? 默契这玩意儿就是多年细水长流浇灌培养出来的场上队友之间的“灵感”——灵魂相通的亲密和谐感。 就如同训练房的手腕拉力器手柄上,常年被指纹掌腹磨砺出的那一片圆滑和温润;或者更像是两人之间拴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扯不断踩不烂磨不灭的线,拴着肉,连着心,通着电! 萧羽觉得他和展翔按理说应该是挺默契的一对球员。俩人自从相识以后就互相颇为赏识,住在一间宿舍里无比地和谐,从来没有红过脸拌过嘴闹过别扭,这就叫做默契吧? 可是真正在场上打球,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对方打过来的球,简直就像安装了雷达探测装置。那一枚羽毛小球的球托上仿佛安了一只“电眼”,总是能够精准地预判出他二人跑动中的速度和运行轨迹,随即捕捉到目标空档,“噗”,“噗”,“噗”,频频把球打落在各种让萧羽回身够不着,展翔前扑也捞不着的盲点位置! 更加悲催的是,展翔这一局竟然已经两次被判违例,发球过腰! 饶是再情绪冷静的人,也冷静不下来。展翔用两只眼眶的锋口狠狠抹了一眼,瞪向球网一侧居高临下端坐的主裁,狠狠锉动后牙。 发球时击球点不得过腰,这个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发球时,来一个高点下压扣球,直接得分。 而运动员发球时其实都是以各种方式打“擦边球”,规避规则,击球点就卡在自己肋骨下沿上,矮一寸都觉得亏了。 至于违例不违例的,其实全看裁判那一只手举不举,想不想罚你。 萧羽和展翔同时好奇地瞥了一眼对方一对美型男,这时才明白那二位小帅哥为啥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双双解开裤链,把T恤衫下摆塞到裤腰里。 这样的打扮明显影响外型的帅气美观程度,但是显然有暗藏的战略意图! 韩国人穿的球裤比较的高腰,把上衣下摆塞进去,腰线的位置明显上移,如此这般就可以间接地提高发球时的击球点! 展翔盯着对方二将突然长高了三寸的“腰”,真是气得哭笑不得。裁判你忒么的到底是看“裤腰”的位置,还是看“人腰”的位置?! 二爷咱就是腰短腿长,我最后一根肋骨下边就是我的腰了,我就长成这样,难道不成么!难道让咱也把球裤裹在外边,提到我肋骨上,这样才能算作是“腰”?! 展翔郁闷得冷脸瞪眼。萧羽赶忙用球拍轻轻磕了磕搭档的后腰:对方的魔鬼主场,冷静,冷静喂! 他是怕展二爷急了朝裁判扔拍子。 才一转眼,双方攻防转换之中,对方的小龙龙后场跳起,一个夸张的假动作,却卸力劈吊,再一次将球吊到了萧羽侧后和展翔侧前方的那个空档! 成龙组合似乎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第二局的比分实现领先。他们的比分简直如同看台上啦啦队的海啸声,水涨船高,一浪高过一浪,挡都挡不住了。 赛场上空立体声环绕的嘶声嚎叫,是两位东道主解说员的现场气氛调度与实况技术讲解。 瘦哥哥(大度状):中国队的两名队员技术很全面,前场和后场攻击力都很强大,他们的速度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哦! 胖哥哥(坚定状):但是攻击力强并不一定就能赢球!我们的成龙组合用“棉花套”战术也足以战胜中国组合! 瘦哥哥(英明状):是的!先前以为中国组合里那位袖珍花美男是守型球员,但是我发现,他非常喜欢近网上手抢占制高点!中国这对组合就是典型的前场也强攻,后场也强攻,他们两个人都是强攻哇!!! 胖哥哥(思考状):两个都玩儿命攻怎么能打好球呢,中国队的教练为什么要把两个攻击火力极强的球员配到一起呢?!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深邃问题! 瘦哥哥(两眼放光状):无论如何,我们的东成弟弟和俊龙弟弟已经将比分差距再一次拉开,他们即将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他们继承了民族英雄珠玉组合的衣钵,我们在男双这个项目上的绝对优势,再一次压倒了集团实力不可一世的友邦! 萧羽展翔虽然听不懂场边音箱里那吱哩咕噜的解说词,彪哥却能听的懂。作为常年与韩国队进行各种比赛交流的教练员,他略通韩语。 不得不说,韩方的解说员十分专业,他们戳到的恰恰就是杜彪此时的阵痛点。杜老大锁紧的眉头上,一道一道拧结起的都是困惑。 萧羽和展翔明明是技战术素养相当全面的球员,手指、手腕、步法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是俩人凑在一起打比赛,怎么就打不顺手呢? 萧羽的速度很快,网前火力覆盖范围广阔,但是他与展翔一起却并不比李桐配合得更好。展翔的正反手攻击力都很强,可是他与萧羽在一起,甚至不如陈炯配萧羽打过的那几场训练赛! 其实在昨日打澳门同胞时就已经暴露出问题,这两人在场上打球,就不像是一对组合在打球,而更像是两只爆发力都很强悍的火枪管子,很勇猛,很顽强地……各自为战?! 韩国那一对小将却恰好相反,单独拎出来,哪一只杜彪也看不上眼,觉得都不如自己手下的孩子有天赋,可是配合起来,却能够达到1+1>2的效果。 两只上手进攻型球员,配合在一起,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杜彪在那一瞬间,心里萌生出犹豫。 他冬训时看中萧羽,就是喜欢这个先天不足的小孩在网前爆发出的攻击潜力和求胜欲望;而当初看中展翔,也是喜爱翔草在后场发炮时气势张扬的抽杀。 杜彪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一厢情愿,私心里很欣赏的两个小孩,也不管人家合适不合适,就硬给拴到一起…… 第二局的进程甚至比第一局还要快速,无论是赢得球还是输得球,快得让萧羽简直没有喘息的机会去开动大脑,寻求战术突破。 转眼间,韩国人竟然已经拿到了局点?! 金东成发球,二指捏住羽毛,球拍侧向轻抬,眼神瞄向球网对面的萧羽。 萧羽两手微屈张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成成手里的球,尽力忘却不利的比分,沉下心来,准备接发。 金东成的手臂抬起,作势就要挥拍。 萧羽从对方身体和拍面角度的倾斜,判断出是一个内角短球,身体已经前倾,准备去扑接这个球,没想到金东成的手臂蓄势待发,却并没有发,手里的球拍没有动,关键时刻该射不射,又把动作给憋了回去! 这人还真能憋得回去! 可是萧羽前倾的身体已经收不回了。动能驱使他向前栽去,脚底出了线。 裁判举手示意,萧羽接发球提前移动,违例,对方得分! 萧羽目瞪口呆,这个球,这样也行的?! 对方就这样拿到了局点?! 局点就是赛点! 韩国美男组合举起球拍,双双击掌,已经在庆贺比赛胜利。 全场脸涂国旗油彩的粉丝团站起来,挥舞花球,庆贺一场本来就属于他们的期望中的胜利。似乎因为胜利来的过于轻松,观众的兴奋都打了一些折扣。 萧羽愣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第一场重要国际比赛,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输球到没有什么,只是这球输都输得不痛快!尤其是最后一球,双方他妈的都还憋着没开火呢,这一局就这样打完了! 对方那个长得很俊的小成成,真够狡猾,发球时故意做了那样一个假动作,就是在诱使他违例。而自己也许是国际比赛经验太不足,就真的咬饵上钩了。 展翔手里的球拍轻轻弹在萧羽的屁股上,提醒他去和对方球员握手,用汗湿的手心拍了拍萧羽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没事儿。 萧羽透过湿漉漉的发帘,对展翔苦笑一句:“不好意思,最后一个球提前移动了。” 展翔无奈地冲他眨眨眼:“他们惯用的小花招。下次你再碰到这种球,如果收不住脚了,眼看着就要蹿出去,你就抬手跟裁判示意说你还没准备好,要求对方重发。只要你先举手了,然后再移动脚,就不算你违例!……我以前也被骗过。” 萧羽忍不住摇头乐了,哎呦喂,果然是你有花招,我有对策,你诱骗我提前移动,我就跟裁判举手老子忒么的本来就还没准备好呢! 自己的确是极度缺乏大赛经验。 路过球员通道,男单组那几个摩登舞男从看台上蹿下来,纷纷叫唤:“操,今儿个这球打得,韩国人也太阴险了吧!” 唐晓东陆景他们早就结束了本轮的单打比赛,却没有离开,溜到看台上看双打。唐晓东拍着萧羽的肩膀,不停地安慰:“小羽,输了球别太郁闷哈!我说成龙那二位的裤衩穿得,有他们那么穿裤子的吗!那穿的还是裤子吗!小龙龙那裤腰都快拽到胸口了!那位置他妈的还能叫做裤腰么?那简直就是朝鲜族妇女穿的蓬蓬裙的裙腰好不好啊!” 萧羽苦笑着甩了甩一头的汗。 其实哪有唐晓东说的那么夸张。 他心里知道,韩国人赢球绝对不是赢在拽到肋骨的球裤上,而是的确比他和展翔打得好,打得通畅。只不过可能习惯搞一些小动作小技俩了,本来可以很英俊潇洒光明正大赢得的一场球,非要整出个影响美观形象的外包式高腰裤衩出来! 谭冰和刘雪宁背着球包,顶着满身汗水,从另一块场地上遛达回来。 唐晓东赶忙开口问:“你们俩怎么样,赢了输了?” 谭冰却急切地看向展翔和萧羽:“翔哥,你们赢了输了?” 唐晓东是需要个理由安慰萧羽,谭冰是需要安慰安慰自己。 展翔扯了扯嘴角,没有搭话。萧羽对谭冰咧嘴:“输啦,0:2。” 谭冰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咳,我们也输了,那两只老家伙太厉害了,太难打了,也是0:2!”随后又看向那两个打男单的,“还是东东和景景厉害啊,你们俩都打进八强了啊!” 唐晓东很得瑟地一甩头,那意思是,我们男单的进八强不是白玩儿么,本来那八强席位里有两席就是给我们哥俩预订好的,切! 杜老大迈着一贯很有气势的虎步,挥手招呼大家:“人都齐了没?上大巴,回驻地!” 萧羽正准备等着听彪哥喷毒舌呢,两场比赛两个0:2,被韩国人刷秃了。却没想到杜老大这一次态度还算冷静,一句喷人的废话也没讲,直接带队回营。 杜彪心里是困惑着急得没闲工夫对队员们发飙了。发飙有什么用,队员在场上已经很尽力,萧羽打着点滴还坚持比赛,输球的确是技不如人。亚锦赛本来就是为后面的比赛锻炼新组合,男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水准,怎么在苏迪曼杯上拼韩国、印尼、大马和丹麦? 临上大巴车,唐晓东还不忘了附在萧羽耳边安慰:“没事儿,小羽,你看谭冰他们也输了呗……” 言外之意,谭冰刘雪宁要是赢了进了八强,这里外一对比,萧羽他们就显得丢脸了。冰雪组合既然也输给了韩国对手,说明东道主的男子双打本来就实力强大嘛,输了正常,赢了你就爆冷了! 萧羽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唐晓东几句。 他心里琢磨的事和杜老大一样,为什么自己和展翔配对,在正式比赛里亮相,却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雄心壮志期盼的第一场重要国际比赛,竟然就这样铩羽而归! 第33章 强攻+强攻=?! 这次亚锦赛,钟总待在大本营里没有来。本来就是为了锻炼二线和新兵,也没有给队伍布置什么夺牌指标,能打成啥样就打成啥样。 中国队派出的仅有的两对男双,全部止步十六强,前八名都没打进去。 当然,也是正赛的抽签没有运气,没抽到可以砍瓜切菜灭掉的弱旅小虾米,偏偏碰上实力强大又拥有主场便利的东道主。 央视就没有转播这场赛事,男双赛场边甚至没有跟队采访的记者。 其实比赛打到这份上才是悲催,根本就没有观众关注你,没有人预测你们会打出什么精彩的比赛,结果大家的预期都很准确,果然你们几个就被东道主下锅涮成泡菜了,球迷关注你才是糟心呢。 事实上,国内铁血球迷的目光这时候都聚焦在距离釜山五百公里开外的汉城,正在那里举行的东亚四强赛。 中国足球队又输了!再一次在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十强赛东亚四强赛等等令人泪光四溅的各种赛事里,栽倒在韩国队脚下。 国内媒体铺天盖地的是怒吼,是愤慨,是血泪涕下的冤苦,是充满哲人味道的各种未卜先知。 央视资深评论员刘青松声泪俱下地呐喊:国足的故事,是千年的轮回;国足的敌人,是顽症,是心魔啊! 《国家体育报》头版头条打出纯黑色横幅,大致意思就是,一支国字号球队,在国外丢一次人不难,难得的是次次丫都雄心万丈地出去,次次都遭人羞辱,横死暴尸,丢人收场!这忒么的是何等的毅力,这是多好的励志片题材啊! 自己的比赛一结束,萧羽的烧也退了,拉肚子的症状也好得差不多。 他拿着展二少的笔记本上网,瞄了几眼《体育报》网络版上漫天遍野的国足挽歌挽联,只在最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了关于羽毛球亚锦赛的报道。文章把中国队男单女单女双取得胜利的过程简要描述几笔,最后干巴巴地提了一句,男双某某组合0:2惨遭淘汰。 萧羽仔细一看,那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有爱记者,还把咱的姓写错了,写成了“肖”。 国羽论坛上几位万年忠犬的羽球爱好者,寥寥地发表了一些感叹:咱们的要人命的男双,果然不出所料再一次输给了强大的珠玉组合和成龙组合,多么眼熟的一串0:2比分,这其实已经是中国队在男双项目上的预见性失利,习惯性惨败! 能和咱们的男双互为参照物的,也就剩下烂泥扶不上墙的国足了! 萧羽仿佛透过电脑屏幕看得到球迷们捶地挠墙的呐喊声:这些年来,女双组合越来越技术男子化,越来越“男人婆”;男双组合却越来越花样美男化,柔弱苦逼不禁打!男双小伙子们,你们什么时候能打球打得像个响当当的爷们儿,也给咱们来一场酣畅淋漓,荡气回肠的胜利啊! 晚间,杜老大给陆景唐晓东布置完下一个比赛日针对对手的战略战术,和谭冰刘雪宁一起分析总结了他们那一场输掉的比赛,最后才攒足了精力,把萧羽展翔叫进他的房间。他一向习惯于把爆发酝酿到最后。 彪哥翘着腿坐在小沙发上,手里的烟屁股在烟灰缸里轻敲:“翔子,萧羽,你们俩对这场比赛怎么想?说说你们输在哪儿了?” 萧羽和展翔双双垂头坐在床沿上,挨训时的表情和姿势都很和谐一致。莫非是平日里把默契感都用光了,到比赛里反而没有储备了? 展翔答:“我们俩配合得还是不太好。” 萧羽答:“和成龙他们比,我们俩补位意识差了些。” 杜彪重重地点头:“你们俩进攻速度倒是上去了,快得就连摄像机镜头都追不上你们俩的人影,可是要防守啊!羽毛球比赛就是这样,想赢球你必须先立足防守,要打稳,稳定防守的基础上再组织进攻!” 萧羽和展翔一起点头。 其实道理人人都懂得,就好比在足球赛场上,防反型的意大利经常玩儿死闷头打冲吊的英格兰;羽毛球比赛也是如此,防守型队员往往能克死进攻型人才。 印尼女皇王莲香,当年叱诧女子羽坛十年不倒,靠的就是人家那个墨墨迹迹的四方拉吊打法,迈着四方步,拉来吊去,比赛打得简直难看无比,可是每一回都能把对方进攻队员给拖到死,拖到断气儿。 萧羽觉得自己也尽力防守了,可怎么就守不住呢? 杜彪瞧着萧羽那个困惑的样子,说道:“你们俩啊,你们俩的防守补位阵型就不对!” 他转头指向展翔:“翔子,你在场上要给萧羽补位啊!球来了你要随着萧羽的位置动,你不能再依着自己的思路在场上瞎跑!” 我……我在场上瞎跑?展翔窘然不语。 杜老大毫不客气地说:“翔子,你们俩配合在场上打球,具体应对每一个球的时候,是应该跟着你的步点走,还是跟着你的搭档走?” 萧羽诧异地扭头瞧展翔,展翔愣愣地看着教练。 你给老子犯什么愣啊,杜彪的手掌用力一拍沙发扶手:“当然是跟着你的搭档走啊!你不能再按照自己以前那一套打啦!” 萧羽暗暗挑眉,舒了一口气,眼瞧着展二少那一脸的窦娥表情。 杜彪用两只手给展翔比划:“翔子,你是后场的,萧羽是站在网前的,你们俩一前一后,萧羽的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所以你就必须根据你的搭档在前方的跑位,向前补位到他留下空档的那一侧,你明白了不?!” 展翔咬唇纠结了一会儿,说:“那我要后撤退成进攻阵型的时候怎么办?” “就是说怎么办呢!你每一回撤至后场,你和萧羽之间就是一大块空档,对方看中的就是你们这块空档,一打一个准,你们俩就是这么输球的!” 展翔张了张嘴,那表情分明是想说,可是我也不能不后撤进攻啊!这……防守这事儿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么? 杜彪严肃地说:“双打站位的原则就是,‘前场动,后场补’!你只能等到萧羽退到他认为合适的位置,然后跟上他的步点,去补他的空档。后退的速度永远都比前进要慢,后退的人脖梗子上也没长眼,所以只能后场的看前场的!” 展翔也不是第一天打双打,已经打了两年,后场要给前场补位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就是站在他身前的这个搭档,从李桐换成了萧羽。 李桐速度慢。 李桐膝盖还很不得力。 但是李桐有一个优点,极为适合后场狂攻型的展二少——李桐是个经验丰富,技术也很全面的防守型前场! 李桐在比赛里,那后脑勺都好像长了第三只眼似的,随时前后左右飞奔去给展翔补位。他要不是太喜欢在场上给搭档擦屁股补位捡漏,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膝关节韧带给掰折掉了。 萧羽却不是。 萧羽首先就没有足够的补防经验,场上杀红了眼的时候,起手就想在网前耍各种手腕技术,在属于自己的Kill Zone范围内尽情挥洒,早就忘了背后还有个人需要他照顾。 萧羽这时候忍不住张口:“杜指,我觉得,其实是我防守意识不够好,我应该主动回身帮翔哥补一些位置……” 杜彪一摆手:“你是进攻型,网前抢点下压,你应该保持你在网前的优势!” 萧羽不甘心地说:“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适当后撤,往我的两肋侧后方防守呢?” “你不要后撤!你们俩人都年轻,速度快,相对适合前移的进攻阵型。现在的状况就是,翔子你必须扩大跑动防守的范围,把阵型整体前压,前压!” 萧羽还是想说话:“可是,可是我……” 彪哥忽然就被这孩子郁闷到了,对萧羽翻了个白眼:“我在这里说翔子的问题呢,你怎么总是插嘴?你这么维护他干什么,你护着他不能解决问题啊!” “我?我没,没护着他啊……”萧羽讪讪地把一张脸埋进手心,什么嘛,我哪有嘛,我爱护搭档也有错了…… 萧羽在心里有些同情展翔了。杜老大怎么总是戳展二少的霉头呢,对自己倒是十分温存留情,咱中国人的习惯就是利用各种手段“杀熟”吧! 彪哥虽然没有指摘他的缺陷,他自己却也大致思考明白了,为啥自己和展翔搭档,甚至都不如和陈炯搭档来得得心应手。 其实就是因为,他以前的搭档,在场上都是跟屁虫似的万年忠犬。 程辉就不必说了,陈炯也是如此。炯炯小朋友在场上打比赛,只负责起跳发力,从来就不负责动脑子。说白了,这小家伙就是个没脑子型的,“羽毛总指挥”指东他就打东,指西他就打西,无论是头脑里还是脚下的潜意识,都不会发出什么异议。 可是展翔不一样啊! 展翔是有脑子的,有思路的,在场上早已有了自己习惯的一套意识和步法,看见球过来了,脚底下就先启动了,至于萧羽……萧羽在哪里呢?已经顾不上了! 平常训练里还不太明显,愈是到了正式赛场上最紧要的关头,两个人各自潜意识里惯有的思路和打法,就愈加显著地暴露出来。 偏偏他俩人还都是喜欢抢占制高点、上手强攻型的球员,见到球来了就一个下意识往前扑,另一个下意识往后撤,导致中场脱节,漏洞百出! 第34章 釜山的海滩 萧羽展翔自己的比赛草草收场,却不能提前回国,需要等待全体队员打完比赛,集体返回。男双组这几个七零八落的家伙,这几天就在训练馆里,给男单女单女双的哥们儿姐们儿充当高级陪练。 陪练这种差事,比陪酒陪舞陪笑的行当还让人郁闷。 咱队花队草若是乐意放下身段,去陪个酒,卖个骚,兴许还能挣到一笔可观的小费。陪练既挣不来票子,还很折面子! 摩登舞男队的又赢球了。男单二线球员这一回可真长脸,没有夺牌任务,轻装上阵,已经打进了四强。 萧羽每天在训练馆里晃晃悠悠地四处捡球,陪练,眼瞧着唐晓东那一张洋洋得意的大脸,一副臭跩臭跩的表情,真的很想捏一捏那厮无敌膨胀的腮帮子。 被派去给女队陪练的翔队草,获得了姑娘们各种怜香惜玉的同情目光。 打女单的蔡小桃竟然也冲进四强了,专门捡展翔身旁的条凳坐了,两眼笑眯眯的,小脸红扑扑的,很乖巧地小声墨迹:“翔哥,累了吧?累就歇会儿呗。” 展翔垂眼答:“不累,没有比赛累。”给女队员当陪练有什么累的?女孩子的跑动速度比男的慢至少两个档次。 蔡小桃没话找话,笑着说:“唔,真难得翔哥来给我们女队员当陪练呢!真的多谢你啊!” 人家小桃桃说的是一腔真心话,可惜真情流露的极不是时候。展翔郁闷得脸色发绿,老子忒么的也不想当陪练啊,我要是自己有比赛可打,我能在这儿傻了吧唧地晃悠么?! 那场比赛输掉以后,展翔找组委会要了当场的比赛录像,等不及回国,在旅馆里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看得彻夜不眠,一个球一个球地琢磨,画图,研究球路和步法线路,怎么输掉的,应当怎么跑位,怎么补救,下一回应当怎么赢回来。 好不容易等那一帮人结束了当天的热身训练,展翔拎着球包,扭头就往回走。 萧羽瞧见了赶紧跟上:“翔哥,没事儿吧?” “没事。” 萧羽笑道:“翔哥你可别摆冷脸啊,你这样让我都觉得怪郁闷的,比赛输了我也难受,输球也有我的责任,以后咱俩再继续努力呗!” 萧羽看出展二少郁闷了,虽然输球的时候什么废话也没说,没有埋怨没有吐槽,“郁闷”那两个字却是明明白白摆在眉关眼角的。 展翔忽然问:“去过釜山港口的海滩么?” “唔?没有,我头一回出国么,我哪儿都没去过!”萧羽坦然地露出一对兔齿。 “走,去海滩逛逛!”展翔一摆头。 驻地公寓里,展翔问:“你带游泳裤了么?” “哦,没有。” 展翔从旅行包里拎出两条游泳裤,一条抛给萧羽:“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带,穿我的!” 萧羽拿起展翔的泳裤往自己腰上一比划,操,你这不是寒碜小爷吗!忍不住哼道:“你这是泳裤吗?面口袋吧!” 展翔扭头挑眉看着他,也没客气:“你们家面口袋长这样,面口袋有裤裆,下边还带两个洞的?!” 萧羽气呼呼地用牛眼瞪着展翔。 两个人实在绷不住了,不由自主都乐了! 萧羽怒哼:“你这尺寸太大了,我没法穿么。” 展翔冷笑:“游泳裤都是弹力的,哪儿有什么尺寸,这是均码。” 萧羽抱怨:“切,你看你都把弹力给撑松了,泳裤又不能系腰带的,穿着穿着秃噜下来,我走光了怎么办?!” 展翔忍不住大笑:“走光就走光呗,要不然你在里边再套一层你自己那个唉斯号的内裤……” 展二少说不下去了,乐得肩膀抖动,越想越觉得小羽毛真好玩儿,真逗。 萧羽气得撇嘴,嘟嘟囔囔:“切,不就是个鲨鱼皮高级泳裤么,索普、菲尔普斯那帮人,穿着这玩意儿破过世界纪录吧?翔哥,你穿上这个,你也能给咱破世界纪录是吧?” 展翔狠狠地丢给萧羽一记凶恶的眼刀,想咬人。 破个嘛世界纪录啊,展二爷在四种泳姿里就只会一种半,自由泳竟然都不会换气,只能梗着脖子游!很多在陆地上运动细胞指标强悍的人,下了水就歇菜。 萧羽很有气节、很不怕死地又整了一句:“翔哥,你这鲨鱼皮还不够高级,你怎么不给咱整一个号码尺寸能伸缩的鱼皮裤啊,咱想让他唉克斯唉喽就唉克斯唉喽,想让他唉斯就唉斯,那才真是超尖端高科技呐,翔哥你行不行啊你?!” 萧羽其实和外人也不爱犯贫。 但是自己的搭档好像已经不是“外人”。 或者就是单纯想欣赏展二少吃瘪时想要挠墙的表情。 喜欢。 这人好看。 萧羽话音才落,展翔一个擒拿肘,军训时候学得,擒住了萧羽的脖颈,将人扭到自己怀里,捏住。 俩人打打闹闹笑作一团,两日来的阴云,从眉头和眼角缓缓散去。 展翔发觉自己最喜欢听羽毛跟他逗乐开玩笑,或者更确切地说,简直就喜欢听萧羽用各种口吻编排他,揶揄他。 自己这是不是有点儿莫名犯贱的心理啊?! 两个人向和蔼可亲的领队大人告了假,只有两小时的放风时间,溜到海滩上散心。 春季的釜山海滩仍然有几丝冷飕飕的料峭寒风,吹得人顿时头脑清醒,云雾消散。俩人上身穿了套头运动衫,下身穿着展二少装备的鲨鱼皮半长及膝泳裤,沿着涨涨落落的潮线,溜达,蹚水。 萧羽估摸着展翔被彪哥敲打了那一番话,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不痛快的。 让翔草草在场上给小萝卜补位,说白了就是在场上以萧羽为指挥和调度,羽毛总指挥迎球的启动路线是怎样,你就得跟着傻跑。 道理都能讲得通,可是展翔毕竟不是陈炯那个傻乎乎的二货,更不是程辉……程辉那个跟自己有一腿的死心眼儿的家伙。 萧羽主动说:“翔哥,其实杜指说的那些,咱俩以后私底下训练时候再磨合磨合,我防守意识是不好,体力又跟不上,所以,其实我想杜指让你给我补位,是看中你体力比我好,你比我能跑呗!” 展翔眺望着远端的海平线,答道:“杜指是让我改变以前那一套思路和打法。” 萧羽连忙说:“没那么严重吧,你以前打得也都挺好,还是咱俩配合时间太短,多磨合几个月就好了!” 展翔挑眉看了看萧羽那个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脸颊上的酒窝旋出轻松和慰藉,心里有些感动,说道:“嗯,其实我现在知道自己打法的问题了,要不是换了搭档,我还感觉不出来呢,还觉得就这么打挺好呢!” 萧羽眨眼:“你有什么问题?” 展翔摇头:“以前我打球太懒了,真的太懒,太随意!只顾着自己在后场攻得爽了,根本就不顾着前边的人!以前其实一直是桐哥在前场罩着我,要是没他罩着我,帮我补漏,早就瞎了!” 展翔把本来就很薄的嘴唇抿起来,望着萧羽,脸颊上忽然有些泛红:“我这人以前打球可能比较自私,比较地……自我为中心,别人都得围着我转的那种感觉。习惯了,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改不过来。” “嘿嘿……”萧羽乐了,“那你可就得慢慢习惯我了!我以前的搭档就总说我,说我这人在场上从来都是圆心,是焦点!我在球场上有万有引力的,真的,我的搭档都是自家后院放射的小卫星!” 小卫星? 展翔的胸膛抖动,笑了,你是“圆心”,得嘞,那咱就踏踏实实给你当那个“半径”呗! 萧羽挺感激展翔没有埋怨他在关键时刻的违例失分。 搭档之间在场上比赛,就特别怕互相抱怨。其实抱怨也没有用,丢掉的分已经丢了,抱怨只能更增添心里压力,你指责我,我指责你,那样永远也打不好。 但是他知道展翔心里其实很急,肯定比自己要急。 因为自己是从零开始,而展翔等于是从高处跌落,以前的世界排名都没了,什么都要重新挣。 亚锦赛这么一个洲际二类赛,各路高手都不屑于参加的没落赛事,两个人为了挣积分也来了,结果连八强都没进去,大老远屁颠颠地来一趟,挣个几十分回去,干脆别来都不至于丢人…… 萧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仰脸看着人,眼底是一闪一闪的坚定光芒:“翔哥,这次亚锦赛本来分值就低,结果还因为我拉肚子,成绩也不好,嗯,下次我一定努力打好,一定的!” “嗯。” 展翔点头,嘴角微翘,心里挺温暖,那时候竟然感觉,比赛失利也未必是一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和比赛,本来就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一直要打到自己再也打不动的那一天。 萧羽那句话说得很对,和谁在一起搭档,有时候可能比自己是谁更加重要。其实自己也没啥了不起,普通人一个,身旁有个贴心又让人精神愉悦的战友,打比赛不会是扛在肩膀上的政治任务,而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并肩战斗、共同提高的奋斗旅程。 展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揽住萧羽的肩膀,轻轻地抱了抱,表示兄弟之间的友好,顺便又很手欠地捏一捏萧羽后脖子上的两枚小窝,好象那地方就是为他的手指准备的,怎么捏上去的感觉那么舒服呢! 萧羽给捏得直抖,一头栽到对方怀里,手臂不由自主地揽住展翔的腰。 其实真没想要和展二少动手动脚,但是对方那个腰线的位置,一伸手就,就,就……怎么高度就这么合适呢? 腰部圆柱体下边是臀部,那个经线和纬线的各种圆润弧度,看起来应该手感也不错的……萧羽脑子里各处的神经线突然开始胡乱跳动,很想摸一摸。 泳裤太薄了。 裹得还挺紧的。 海风有点儿凉。 身体却很热! 萧羽猛得松开那一条咸猪手臂,若无其事地撤回了身体。 俩眼好死不死地瞄了一眼展翔运动衫下沿遮掩不住的那块地方。 纯黑色的鲨鱼皮包裹的隐秘地方,里面盛得很满,形状很好看。 只瞄了一眼,根据上辈子的丰富经验,已经足够估算出大致的尺寸,以及充血勃起后的三维数据…… 萧羽狠狠咽了一口吐沫,别过头去,忍着尽量不看,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神经却已经丢盔卸甲,满地嚎啕打滚。再看怕是真的撑不住,若是把自己下半身穿的这条泳裤再给“弄脏”了,可就真的丢人现眼了! 萧小爷年方十九,正值青春,血气方刚,而且常年发低烧,皮肤都比别人烫。 似乎是从某一个瞬间忽然开始。 或许就是在釜山人来人往的海滩上。 萧羽觉得自己真的有一种尽力在“憋”的感觉! 第35章 春风得意的某些人 参加亚锦赛的队伍班师回京,钟总在队里做总结时合不拢嘴。这一次男女单打两个项目是超发挥,本来没有制定什么夺牌的目标,一群二线的喽罗却表现相当出色。 唐晓东同志拿到了他的第一个亚洲冠军。虽说印尼和大马的高手没有露面,能在半决赛里苦战三局,顽强地灭掉东道主的单打好手,那场球打得相当霸道解气。 除了展二少万年不变地赖在旅馆里睡大觉以外,女队姑娘们以及萧羽谭冰都去了现场,给唐少加油。虽说咱人丁单薄,比不得主场花球粉丝团的声势浩大,一小撮人却仗着手里的运动员证件,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贵宾席的一处耀眼位置,离比赛场地只有咫尺之距,还很不怕死地扯了一面红彤彤的大号国旗,在东道主摄像记者的镜头前狂飙乱晃。 于是场上的小唐唐像打了鸡血,在先失一局的情况下,第二局力挽狂澜,救起了三个赛点,扭转翻盘,打得东道主的花美男第三局体力丧失,最终2:1艰难取胜! 在对方的魔鬼主场上,男单的决赛最终竟然成为中国队的摩登舞男小分队兄弟内战。唐少在决赛里越战越勇,又打赢了他的室友陆景。 这两年小陆的成绩一直比他好,小唐这一回可算是发泄出了一个国家队二流球员满腔压抑的郁闷,赢一球吼一嗓子,嗓子都吼哑了!爷们儿胸前终于也有一块灿金灿金的小牌牌了! 唐晓东自从挂着金牌从颁奖台上下来,盯着萧羽的眼神就愈发地不一样。 以前是因为自己在国家队也混得不咋地,排不上号,说话办事都缺乏底气,在小队员面前也摆不出来那种特资深特霸气的谱。这回这面金牌虽说成色不太足,可是萧羽不是连八强都没进去么,还专门跑到赛场来给自己加油助威,唐少忽然觉得信心足了;自己在萧羽眼里的那个形象,应该比以前高大伟岸光辉许多了吧? 唐晓东屁颠屁颠地拎着一罐氨基酸粉,一罐葡萄糖粉,来敲萧羽的房门:“小羽啊,我去药房买东西顺便给你也买了两罐,以后你自己有空也可以冲饮料喝哦!” 萧羽连忙客气:“东哥,哎呦,不用了,我蹭翔哥的水就行啊!” 唐晓东一脸谄媚的笑容顿失,抽了抽嘴角:你这小孩怎么有奶便是娘的猥琐感觉啊! 萧羽装傻充愣地挤眼:“东哥,你帮你室友冲水喝呗!” 唐晓东郁闷地扭头:我帮陆景那小子送水干嘛,那厮早就有女朋友了,我算他什么人啊?! 萧羽倒是也没有有奶便是娘。除了在比赛场上比较认真较真,他平时属于对生活琐事全无所谓的闲散状态。谁在他身边,他就蹭谁一口水呗有什么的! 他也不会有那种展二少是款爷咱就不能贴过去以防大家说闲话的傲娇状态。每晚隔壁床上睡着的那货他是不是款爷跟咱有半毛钱关系么,在场上打球时候还不是得听从“羽毛总指挥”的眼色行事! 做运动员的归根结底是要在赛场上见真章,你要是球打得不好谁稀罕你有没有款啊! 而萧羽现在其实就连展二少的水都不用蹭了。 他才从釜山回来,就发现宿舍里多了两箱红绿瓶子的运动饮料。 他于是跑去问场管:“你怎么给我送两箱水?我没有跟您这里订水吧?” 小爷还真订不起您这昂贵的水。 场管中年大叔有点儿不高兴地撇嘴:“你们总教练让俺给你送两箱,不收你钱!” 你不收我钱? 你还白给我送水? 萧羽又傻兮兮地跑到办公室去“问候”了一把钟全海。钟总永远都是一副打哈哈的表情,磁性嗓音的官腔,玩儿太极拳的身手,用各种很中听的话鼓励了萧羽一番,到最后也没说明白,到底为啥就单单给你这小孩送水喝。 钟总最近很春风得意,满脸都洋溢着一个中年男人在某些方面长期憋闷压抑的欲望终于有机会一泻千里重振雄风的痛快与畅快! 萧羽出去打比赛期间,钟全海和萧爱萍见了好几次面。 第一回,萧爱萍很矜持,就只让他抱了抱,嘴都没亲到。 第二回,钟总有意无意地说,队里就要决定参加全英公开赛的主力阵容名单了。萧爱萍垂头沉默了好几分钟,漫长而缄默的几分钟,于是当晚跟着这人回家了。 俩人之间的气氛……虽说不及钟总当初期盼的那么胶着火热,可仍然算是在程度和对象上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占有欲和成就感。 他甚至一晚上来了三趟,激动得不得了,结婚十多年了都不曾有过。他几乎冲动得想要给他前妻打个电话说,喂,我告诉你哈,你别以为老子现在年纪大了不行了,我其实就是对着你才不行,我对着别人我“很行”的! 给萧羽那小孩白送两箱子水又算得什么,送个微不足道的人情而已。 反正这训练馆里卖运动饮料的那位,和给球员们穿拍弦的那位,都是自己老家来的亲戚,是借了自己这个总教练的后门才得以在训练大院里谋生计的。自家人都好说话嘛! 钟全海也假作随口地问了问萧爱萍:“萧羽那孩子,是你跟你以前在工厂里那个同事的?” 萧爱萍说:“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萧爱萍淡淡地答:“年轻时候的事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大家都人到中年了,都该想开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钟全海看过萧羽的档案,他和萧爱萍当年分手以后过了近两年,有了这么个孩子。他估摸着萧爱萍年轻时候可能还有别的男人,竟然还生了个孩子!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不舒坦,不爽;活了四十多岁,平生第一回尝到为了个女人呷醋的滋味。 钟全海愈发确定他是真心喜欢萧爱萍的。 当初错过了是因为身不由己,小胳膊拧不过大粗腿呗。那个年代在运动队里当运动员的,都忒么的是一群孙子,一堆被人拨来摆去的棋子,一个年轻队员根本就没有发言权也没有能力来维护自己那点儿私人感情。 现如今可不一样了,现如今钟全海自己就是那一条大粗腿! 在这支羽毛球队里,他不需要去抱别人的腿,不需要再看领队领导的眼色,更不需要再去听哪个主管教练的呵斥,他终于拥有了翻云覆雨一锤定音去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力! 终于在这总局大院里熬出头了! 手里有权力为啥不用? 所以老天爷曾经对自己不公的地方,一定要填补回来。 曾经失去的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一定要再赚回来! —————— 从亚锦赛上归来,展二少周末又回了一趟位于东郊的家,竟然没到吃晚饭的点就回来了,一脸的不快,瞧着就很像是一棵炮仗,被点燃了捻子,一时半刻却还硬憋着没爆的那么一种莫测状态。 萧羽从陈炯卓洋那屋刚打完牌回来,赢了陈炯三十个俯卧撑,给那二货数着数看他做完全部的俯卧撑,这才乐呵呵地回屋。 他进屋一瞧:“唉?翔哥,今天难得休息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熄灯还早着呢!” 展翔把背包往床上一丢,哼唧了一声。 萧羽指着桌上的笔记本,挠头说:“翔哥,我刚才用了下你的电脑,唔,结果好像死机了……苹果机是能硬重启的吧,可是屏幕就卡在那白苹果的图像那里,就启不动了……” 展翔瞧了一眼,哼道:“启不动了?不动就使劲启,再按一遍,按到它动了为止!” 萧羽撇嘴道:“就卡在白苹果和小菊花图像重叠那里。我按了啊,一开始菊花还能转呢,现在菊花都转不动啦,彻底卡了!” “不转?你敢不转,我让你转……”展翔很暴躁地狂按了几下硬启动,终于瞧着那朵小花在黑屏上袅袅婷婷地转动起来,“看,能转了吧!你得使劲按启动,你不按它就不转的!” 萧羽笑:“哦,我怕把你的小苹果按坏了么……” 他站在展翔身后,左看右看,觉得这人不仅穿鲨鱼皮的时候三围很劲爆,穿一条普通牛仔裤,那个臀形也完美极了。 展二少大手一挥,痛快说道:“我还没吃饭呢,饿着呢,咱俩出去一起吃饭!” 训练大院门口左拐就是一家海底捞火锅店,正好符合某两位爷的重口味。 火锅店里满座喷香飘渺的白气,满地锃亮油腻的红汤。 萧羽把一盘子羊肉呼噜呼噜倒下锅,又把一盘子脆鹅肠下锅。他用筷子拎起烫熟的羊肉,瞧着那薄如蝉翼的一串羊肉片,彼此之间还藕断丝连得互相纠缠在一起,咂嘴说道:“翔哥,我觉得,俩人在场上打球,就得打得像这锅里的羊肉片一样……” 打得像锅里的羊肉片一样?展翔从麻酱碗里抬起眼:“什么意思?” 萧羽说:“你看嘛,这一大锅沸腾的红油,就好比是那热气腾腾、水深火热的比赛场!咱俩在场上打球时呢,就是这锅里的两片羊肉,在沸水里涮了三道,生的都涮成了熟的,可还是两片肉纠缠在一起,煮不烂,扯不散,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啊!” 很薄很劲道的两片羊肉,肉丝连着肉丝,在萧羽的筷子尖上颤动。 萧羽很得意地解释道:“其实双打的组合在场上打球就是这样,两个人既不能挤成一团,也不能拉得太远,俩人要好像在中间时时刻刻地牵着一条线,保持具有弹性的距离!” “呵呵,保持具有弹性的距离……”展翔咧嘴笑,觉得这人可真能瞎扯,比喻得还挺形象,挺有道理。 萧羽不失时机地问:“翔哥,怎么今天心情不好呢?” 两个人最近的训练状态很完美,男双组的队内对抗赛打过五六场,全部取胜,其中两场是对阵冰雪组合。萧羽觉得和展翔配合得越来越顺手了,俩人白天一起训练、吃饭,晚上一起在宿舍里研究比赛录像直到深夜,共同进步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心,想不出对方为啥心情不爽。 展翔呼噜呼噜吃掉一碗鹅肠,嘴巴一阵狂嚼,咕哝着答:“没有不好……嗯,我妈想让我退役。” “退役?”萧羽张大嘴,“你还这么年轻呢,这就退役?” 小爷才有机会跟你一起打球,我还没过瘾呢,你你你,你敢给我退役!!! 展翔狠狠地用后槽牙咀嚼口感十分韧道的煮鹅肠,哼道:“是啊,比赛成绩不好呗,没打出什么名堂,我妈就说我瞎折腾,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为什么不去干点儿别的……” 用展家老妈的话说,你瞧我们局里人家刘局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处长了;你瞧瞧你胡叔家的闺女,帝国理工眼瞅着都快要硕士毕业了;你再瞧隔壁老张他家那儿子,在魔都开分公司了! 别人你都看不上眼的话,要不然你看看你亲姐姐! 咱家小云都拿斯坦福的MBA了,都已经是跨国大企业的亚太区副总经理了! 小翔你说你干点儿什么不好呢? 你喜欢打球我们也理解你,是吧,小时候让你随便玩儿几年,你还玩儿上瘾了,你没完没了啦?!你都二十三岁了!你眼瞅着明年就本命年了你就要二十四了! 我儿子明明比刘局的儿子长得帅,比胡叔家的闺女聪明,比老张他儿子能干,可是小翔你怎么就混得哪儿哪儿都不如人家的孩子呢! 局里的下属问我,顾局啊,祝贺高升啊,听说您家二公子是打羽毛球的啊,打怎么样啊,电视上有他比赛么,我们很想看看啊,blah blah blah……我都不好意思跟我的同事和下属说你是国家队的哪一号!!! 两瓶啤酒下肚,展翔眼底的郁闷随着眼角的红斑慢慢染上脸颊。他平常很少喝酒,也是为了保养身体。 萧羽连忙问:“翔哥,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展翔用筷子狠命地搅和漂浮着红油的一碗麻酱,口气坚决地说:“我当然想打球!走后门混个处长,或者花钱到国外捐个洋硕士……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用啊!我就顶个硕士的脑袋坐到办公室里,每天看一圈儿人在我眼前喝茶?” “其实你父母也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就是逼我改行?” “做爹妈的都没有恶意的。”萧羽耸肩。 萧羽觉得展家爸妈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而展二少吧……其实展翔不计较前途,肯豁得出去,也许恰恰是因为,他永远都有那么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退路。 萧小爷自己是活过半辈子的人,懂得某些很世俗的人生道理:富裕的好处就在这里,有些路你可以随便蹚,有些东西你可以随意舍弃;不富裕的人就不行,就要思前想后,步步为营! 展翔垂眼抿嘴,对萧羽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没恶意。只是,他们以为是为我好的,未必合我的心意;他们希望我走的路,并不是我眼前想要给自己走的那一条路!” 萧羽用拿筷子的手和对方碰了碰手背,表示理解。 展翔是左撇子,使筷子竟然也是用左手的。 展翔又说:“我以前念书念的也不怎么样,我对商科什么的也不敢兴趣,外语尤其很糟糕。英语我最熟的其实就那几句,In!Out!……Service over,Change ends,还有Your Fault!” “哈哈,这几个单词我也很熟啊!”萧羽用手掌拍桌子乐。 展翔的嘴角划出欣慰的弧度,垂眼自言自语:“所以,我也想打出好成绩么……我一直都很努力的么……” “嗯,我知道!” 萧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脸侧那一只的小涡——那也许是展二少这人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暴露单纯可爱的地方——真的很想用筷子头在小涡涡里戳一戳,搅一搅。 萧羽正端详着展翔,冷不防身后一个人从桌椅之间狭窄的走道里扭动身体挤过去,硬邦邦的带金属的东西磕上他的后脑勺。 “哎哟……”萧羽摸头。 展翔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把萧羽的头,女式皮包底下有金属钉。 萧羽回过头,一张妆容细致的女人脸,年纪不老可也不嫩了,脸上架着两拢高挑细弯、够不着地的眉毛,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扭动起凸显地心引力作用的臀部,蹬蹬蹬走了。 唔?这女人撞了小爷的头,还这么牛掰淡定的一副表情。 展翔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那女人的背影,也不管对方听到听不到,对萧羽说:“没事,甭理她。” 萧羽问:“那女的谁啊?” 展翔撇嘴:“前师母。” 萧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前……师母?” “就是钟总的那位前妻,花样跳水队的领队。” ------------------ 【注】:那几个词是羽毛球裁判专用语:界内,界外,换发球,双方交换场地,你违例啦! 第36章 饭铺掐架 钟总的前妻,花样跳水队的领队大人? 萧羽恍然,原来是这位姑奶奶,花样跳水队的女掌门凌莉,电视上见过好多回的,今儿个头一次见着了会翻白眼的活人。那一脸厚实锃亮的大浓妆,萧羽愣是没辨认出来,这人是从泰国整出来的还是韩国整出来的。 前师母估摸着也是因为人到中年事业得意,却出人意料地被钟全海给甩了,心情万分抑郁,从此对羽毛球队的这帮人恨屋及乌,瞧哪个队员都不顺眼。 尤其在这训练大院里,花样跳水队一帮女队员周期性地春心躁动,简直就像来月经似的!隔三岔五就扎堆议论,哪天哪天去羽毛球馆围观某队花某队草的训练赛对抗赛,把领队大人给气得,时常揪着姑娘们哇啦哇啦地批评教育,你们可真没出息,什么队花队草的,没事别和羽毛球队那帮人混在一起! 咱钟总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虽然个子不算很高,但是作为运动型中年熟男的底蕴气质,真是挺招人的,前师母喂您亏大了,呵呵,萧羽心里暗笑。 俩人用筷子在火锅汤里打捞残局,饭馆门口传来乱哄哄一阵叫嚷:“这谁的车?谁的车啊?谁的车他妈的这么碍事,这么占地方,把老子的车位都给占啦?!” 小饭馆紧挨着训练大院的停车场,进出大院的运动员们都在那里停车。 嚷嚷的是原来东花俱乐部的带头大佬白云峰,旁边跟了几个足球队的小弟。 白云峰几个月前就因为和某个小嫩模闹绯闻,不慎把俱乐部老董的女人给睡了,于是被老董一气之下挂牌贱卖,薪水锐减,心里正不痛快呢,这会儿就想找个小蚂蚁撒一撒气:“操!这是谁的车,谁的路虎?!这车位是老子的,老子才离开几天,就敢给我占了?!铲喽,把这车给我铲喽铲喽!” 白大佬的口头禅,只要碰上他觉得碍眼和不如意的东西,就是这句话:给我铲喽,都给老子铲喽! 白大佬喊了半天没喊出人来,晃晃悠悠地进了火锅店,却一眼就瞧见,以前最常坐的靠窗雅座,已经被人占了。 他迈着大步晃到眼前,吆喝:“喂,哥们儿,吃完了没有?这是老子的桌子!” 展翔莫名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白云峰,沉默了一秒钟,很酷的大神状:“你谁啊?” 其实他认出了白大佬这张脸。对方毕竟是国脚,电视上经常见。 白云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没吃完就赶紧吃,嘴巴嚼得利索些,桌子是我们预订的!” 饭桌上方的空气又静默停滞了两秒钟,展二少伸出左手,用筷子点了点饭馆门口的等候座位,冷冷地扯动嘴角:“你瞧见了没?那儿,就那儿,那几个座位是给你的,去到门口候着去。” 白大佬顿时一愣:呦喝,这人操着贼正宗的北京本地口儿,还挺横的! 萧羽也忍不住抬眼瞄了几眼展翔,哎呦,翔少装酷的时候还是很有范儿的。 不过被足球队这几个瘟神围在桌边,这饭也没胃口吃了,萧羽迅速捞干几片红汤羊肉,抹了抹嘴巴,对展翔递了个眼色:算啦算啦,别跟瘟神计较,咱吃饱了撤吧! 展二少冷着脸把两张大钞丢在桌上,没等服务生找钱,搂着萧羽的肩膀出门了。 白大佬神色得意地看着服务生收拾残桌,俩眼顺着玻璃窗往停车场上一瞄,忽然瞪圆了眼,随即跑出了饭馆。 展翔刚把车子倒出停车位,想和萧羽一起去市中心兜个风。 白云峰跑上来吼道:“喂,小子,这停车位是老子的,下回来记得别停这里!” 展翔从车窗探出一张酷脸:“你给我起开,让道。” “这车位就是划给我们俱乐部的车位,你是哪个队的啊?你下次给老子记着,停到别处去!” 本来这一整天都气儿很不顺的展翔,从眼口喷出火星,哼道:“这车位挂你们家牌子了,还是你家祖坟埋在这巴掌大的四方块儿里头了?!” 白大佬正要开骂,身旁的某小弟往他那辆陆地巡洋舰车身上瞟了一眼,惊呼:“哎呦,峰哥,你的巡洋舰前保险杠花了!” 一群人立刻嗷嗷地叫唤:“你把我们的车蹭了,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萧羽可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当街吵架上,多大岁数的一撮人了!他从车上下来,瞧了瞧巡洋舰的保险杠,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你这几道痕肯定不是我们的车蹭上的。我们先停在这里的,你们是后来的,我们的车怎么会蹭到你的前保险杠侧面呢?” 展翔一听,迅速开门下车,往他的路虎后屁股上一瞧,果然! 展翔怒哼:“喂,你把我的车蹭了!你过来!” 白云峰没好气地吼:“关老子屁事,不是我蹭的!” 展翔扭脸盯着白大佬,一字一顿地搓牙:“就是你蹭的,你说怎么赔?!” 白云峰身旁一个小弟附耳说道:“峰哥,这人开的是路虎呢,要不然,算了……”那言外之意,这训练大院里开得起路虎的,估摸着也是哪个运动队里大佬级别的人物。 另一个小弟小声嘟囔:“这人眼熟,好像在海埂冬训时候见过?是羽毛球队的吧,打男双的吧?” 白云峰今天的气儿偏偏也很不顺,来总局和领导谈事,谈的就是他被挂牌贱卖的丢脸事。这几个月混得本来就很不如意,从家乡球队的带头大哥混成个流落异乡谁都不待见的二流球员,心理和薪水惨遭双重落差,尊严简直是一落千丈啊! 白云峰怒了,你小子开个路虎你了不起啊,你就真成了路上的一只虎啦!果然是人走茶凉,老子只不过虎落平阳了几天,小虾米都骑到头上来了! 白大佬怒嚎:“你不就是个打羽毛球的么!你牛B个鸟样!你是世界冠军啊,你TMD得过奥运冠军啊?!” 展翔扯动嘴角,毫不示弱地回道:“老子再不济也比你强,你踢球踢出过十强赛啊,你进过世界杯还是奥运会?就你镇守的那条后防线,前几天刚让韩国人喂了你几个蛋吧?!中超联赛里划拉走的那几个黄颜色的小牌儿你就以为是大力神杯了?摆出去给人一看,你那就是几坨煎饼吧!” 展二少那一口很痞很跩的京腔,平时听不出什么特色,损人逗火的时候还真忒么的挺带感的,把萧羽听得一愣一愣的,都插不上嘴,看来自己以前小瞧这人了。 两拨人七嘴八舌吵了起来,眼看着推推搡搡快要动起手来。萧羽赶忙冲过去想拦着展翔,可是这时候哪还拦得住? 老子吃了韩国人的蛋? 老子的黄澄澄的联赛金牌是煎饼?! 白大佬的自尊心和脸面在围观人群指指点点之下,受到了严重的戕害,这时突然暴躁地从车后厢里抄出一条铁棍子!这家伙倒是没有头脑发热到拿铁棍子去打人,而是横肘用臂力一挥。 啪! 哐当! 哗——啦啦啦—— 路虎的侧面车窗,整扇钢化玻璃遭受重击,稀里哗啦,瞬间炸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倾泻了一地! 萧羽一惊,腰杆迅速被展翔一把搂住,扯到一旁,差一点儿就被水银泻地般的碎玻璃溅到。 萧羽看到展翔眼角隐隐现出两道红痕,从眼球一直凸上额头,从嘴角牙缝里甩出三个字,XXX,正宗的京骂。 他顿时觉得不好,下意识想拦腰拽住人,可是展翔步法比他快,动作比他猛,球场上练出来的敏捷身手和快速反应能力,一个大跨步,右手腕力爆发,旁人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干脆利索的一记直拳,狠狠砸上白云峰的脸颊! 于是。 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了! 萧羽没有想到展翔是这么个闷炮的性子,平日里一声不响得,在队伍里都懒得和无关人等废话闲话,其实是把心事都憋在肚子里,憋着憋着实在兜不住了,就需要有个突破口来爆发,来泻火。 展二少一整天都处于这么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状态,就是憋着想要泻火呢,想开车出去吹吹冷风,然后再回去训练馆,打一宿的沙袋。偏偏白云峰这家伙在眼前挑衅,这人那个熊样儿,分明就是一坨红果果的沙袋!你找打,老子今儿个就打你了! 饭馆门口堵得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群众欣赏到了一场运动队之间高水平快节奏的街头群架,而且竟然就在总局训练基地的门口,明目张胆。 展翔只有一个人,打架实力不弱,可是人少吃亏。 白大佬身旁还有几个小爪牙! 有人扑上去趁乱踹了展翔两脚。展翔站立不稳,一只肩膀砸在车厢一侧。 萧羽冲上去了,一脚踹开踢向展翔的脚。受不了看展翔挨打,他忍无可忍之下开始挥拳,于是全部打作一团。 运动队里一帮小痞子打个架是常事。体工大队出身的小孩,都玩儿惯了打群架,脾气爆,出手狠。 萧羽自己倒是不喜欢和人动手,每一回打架也轮不到他出手。他家那个火药筒辉辉会在第一时间拎起板砖,冲上去和人群殴。萧羽一般都是在旁边看看热闹,指点一下战略战术,最后帮程辉收拾头破血流的烂摊子。 花样跳水队的领队大人也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在了停车场,气呼呼地尖叫:“这是谁啊,这是谁在总局门口打架?你们简直太不像话了,没有规矩了,羽毛球队的怎么和足球队的一样野!这简直是,简直是……这就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凌莉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总结了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于是掏出手机,给局领导拨电话,严肃地汇报目击到的第一手材料。 白大佬身旁一个胆子比较小的小弟,也偷偷拿出手机,拨通了某老乡的号码:“喂?东东么,你在宿舍呢么?” “在呢,干嘛啊?”接电话的正是唐大少,正和摩登舞男队的几个帅哥在宿舍里磕瓜子聊天看碟。 “东东,那个那个,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开路虎的,他是谁啊?” “唔?有啊,展二少嘛,怎么了?” “哎呦东东啊,你快来劝劝架呗,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萧羽正要跟展翔招呼,别打了,算了,咱别跟这帮怂货一般见识呗!这时候就看见白云峰被展翔两拳打歪了鼻骨之后,鼻子出血,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大块碎玻璃,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萧羽急白了脸,冲上去拦:“翔哥快躲开啊——” 白大佬的玻璃刀照着展二少的肋骨一侧戳上来。 那是羽毛球手一贯的软肋部位,那个位置的球最难接了。 萧羽连想都没想,飞身就去挡刀,比打梅花桩阵救球时还要动作迅速;被彪哥的毒舌抽打时,他都没有蹿得这么快! 萧羽和展翔同时用手去挡。 萧羽眼明手更快,打梅花桩练出来的超感应灵敏素质,迎球扑网的动作,一掌就握住了玻璃刃,用力一把掰开! “小羽!”展翔惊吼。 噗哧! 血花溅了出来。 人丛中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黑脚,萧羽没有提防,被人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本来体重就轻索,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哐当!哗啦啦! 他摔到车窗下那一堆碎玻璃上,手掌撑地,戳在满地的玻璃渣上。 血从他掌心里迸出! 白云峰一惊,展翔更惊,萧羽手心一阵钻肉的疼,自己也慌了。 手流血了。 血水顺着掌心蜿蜒的纹路,哗啦哗啦地流淌到手腕上。 展翔一把抱住萧羽,捉住他的手腕,惊怒地吼:“怎么搞的!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蠢,你拿手去挡啊?!” 我……我蠢?萧羽愣愣地看着流血的手。 展翔的右手也被玻璃划破了边角,现出浓重的几道血痕。 萧羽随即猛然发现,自己的确是做了一件蠢事。他果然是没有经验,竟然用握拍子的那只右手和别人打架,还去挡玻璃刀! 展二少打架用的是右手。 这人平时打球吃饭睡觉上厕所一贯都是左撇子。萧羽很猥琐地在公共洗手间里偷瞄过展翔上厕所:这人每一次解裤链都是用左手!男式的裤子拉链方向都是做给用右手的人,可是某人一定要用左手去拉裤链,以显示与众不同。 可是展翔关键时刻还是比萧羽精明,打架用的是右手,下意识地就要把握球拍的那只左手收敛着,保护着。 展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萧羽,似乎是抱怨他怎么用这么重要的右手去瞎折腾,或者更像是某种恍然惊讶,这人竟然会奋不顾身地帮自己打架,挡刀。 训练大院里冲出来一拨人,唐少带了一帮羽毛球队的援军,火速杀到群架现场! 第37章 我想抱抱你 萧羽的手迸了血,方才还喳喳呼呼的一伙人,立时都停手了。 唐晓东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群众最需要他的地方。唐少还穿着大短裤,趿拉着夹角拖鞋,跑得连呼带喘,满脸莫名惊诧:“哎呦喂,你们几个人这是在干嘛呢,怎么打起来了!这这这,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都把家伙放下,快别打啦!” 白云峰白大佬只是心情不佳,今日一早出门前也没想要上街打架,没看黄历,没查风水。 展二少心情更不佳,一看萧羽的手伤了,那一串鲜红鲜红的血,立时就把展翔眼底的白眼珠和黑眼珠一起染成了惊惧的血红色。 他紧紧攥着萧羽的腰,捧着那一只手腕,急吼吼地说:“别乱动,手指别乱动,我送你去医院!” 唐晓东在一旁连忙说:“罗医在队里呢,快去让罗医给包扎一下!” 萧羽声音微喘地说:“没事,就是一点儿小伤口,不用去医院的,没事……” 唐晓东指挥他们俩:“你们赶紧走吧,这里围了这么多人,把局里的头头都招惹出来可就麻烦了,还不赶快从这里消失啊!” 医务室里,罗大医生摇头叹气,用手指戳着这两只很能惹祸的孩子,没力气骂他们。 罗卫用小镊子把残留在伤口里的玻璃碴夹出来。手指缝还嵌进了更细小的碎玻璃碴,需要用针挑出来,不清理就会发炎感染。 尖锐的金属器戳到粉红色的肉里,很疼,非常疼,萧羽咬着嘴唇,从牙缝里咝咝地抽气。羽毛球不同于足球橄榄球那些需要身体激烈碰撞的运动,一般不会受伤见血,却不曾想在场外挂了彩。 展翔很紧张地站在萧羽身边,两手握着他的肩膀,下意识地来来回回摩挲,从萧羽的发迹捏到后颈的小窝,又捏到锁骨,手指不安地抖动,抖落一肩的全部是懊恼和愧疚。 两个人同时焦心地问:“罗医,有没有伤到筋脉什么的啊?” 罗卫冷哼道:“应该没有,骨头和筋都没事,你的手指头不是都动弹得挺好?就是把肉都划破了,你小子可要歇几天再拿拍子了!” 萧羽默默松了一口气,手不会废掉就好;自己一个爷们儿,这点子疼痛还能忍耐。他手掌心里一团血糊,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干脆不要睹了,别过脸去,把脸孔埋进展翔身前。展翔的手掌扶着他的肩膀和后颈,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啊……” 罗卫处理完碎玻璃,给伤口消毒,缝了七八针,抹上止血消炎药粉,这才用干净纱布包裹好,板着脸叮嘱道:“过几天来拆线,手掌不能沾水,绝对不能沾水!如果有发热或者其他的不舒服,记得再来找我!” 展翔赶忙说:“谢谢罗医!” 罗卫用手指头用力在展二少鼻尖前两寸处戳了一戳:怎么又是你!我就知道你最不省心! 才一回屋,展翔就把萧羽按在床上,不让他起来。 “你干什么啊?” “你好好歇着,睡一觉吧,也许能早点儿好。”展翔心烦意乱,拽过被子,三下两下就把萧羽裹成个粽子,抱在手里,却又不知所措。 “我没事,真没事,小伤口,很快就好的!” 萧羽的手疼得要命,心里也在犯嘀咕,会不会影响以后打球时手指的灵活度,可是一看展翔那个失魂落魄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安慰对方。多年在场上打球养成的好习惯,搭档之间有失误,犯了错,绝对不互相埋怨! “……对不起啊。”展翔表情郑重地道歉,眼圈有些红。他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就这样冲动,上一次在队伍里和人打群架已经需要追溯到五年以前,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抽风打鸡血。 也许就是因为,很久都没有遇上一个坎。 真的遇上了,还是易冲动,不冷静。 萧羽勉强笑道:“这种都是意外么,谁会想到吃顿饭就能碰上一群神经病啊!我没事,你自己的手也伤了啊……” 展翔皱眉道:“这怎么一样,我伤的是右手,你把打球的手伤了,这几天你怎么练球啊!” 萧羽苦笑:“咳,我就是笨么,我没打过架么,没经验啊……翔哥,你的车呢?你的千里马也受伤了啊,碎了一地玻璃,还在停车场吧,你快去瞧瞧它呗!” 这小孩一看就没怎么打过架,缺乏经验,也不懂得保护自己,竟然还出手帮着打……一辆车算什么呢,不就是被人蹭花了后屁股上几块漆么,那几块漆能有萧羽的手重要么! 展翔心头一热,像是有一股血从心口上涌出来,沿着周身的血脉,静悄悄地,扑扑簌簌,四散流淌。 他猛然弓下身来,抱住躺在床上的人。 展二少的一张俊脸向自己压上来时,萧羽整个人都僵了,心思“轰”得一下子飞出脑窍,完全就没有防备。 那张脸转瞬之间移到眼前,鼻尖几乎顶住鼻尖,口里呼出的热气扑面而来。脖颈胸膛间流露出的味道,与当初那件汗湿的T恤衫的气味一模一样! 火锅店里带出来的香辣油烟,掩盖不住皮肤上用香皂水洗涮过后的淡然清爽。 每个人身体里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其实就看合不合咱那一口。 这味道,自己真的喜欢。 萧羽的身子仿佛在被窝里骤然缩小,随后又急剧膨胀,没处躲没处藏。对方一张大脸填满他的眼眶,瞳孔已经无法聚焦,眼前的景物朦胧跳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一座美妙壮观的海市蜃楼,影影绰绰,遥不可及…… 太近了,简直太近了! 展翔浑身热血萌动地抱住了人,头一偏,鼻尖划过萧羽的脸,最终落在颈窝里,手掌捏着萧羽的肩胛骨,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脸有些微红,因为自己难得抽风的真情流露。 萧羽目瞪口呆地瞧着展翔那一张红彤彤的大脸,渐渐远离,变得清晰,然后又模糊,抽身而走。 我靠,你你你,你这家伙又走了?! 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以为你要,以为你要……我以为你是要亲我啊!!! 一想到俩人方才相隔不足半寸的嘴唇,几乎亲了上去,萧羽身上棉被掩盖住的某处,突然充血,一点一点地昂头,缓缓涨满内裤,顶起了外裤,在狭小方寸之间,燥热地抖动。 隐秘空间里的异样无人察觉,裤裆里历经几次涨涨落落,才狠命把那股子邪劲儿给压下去。他这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又憋闷,幸亏还裹着一层被子,不然真的会被展翔这莫名其妙的一抱给整得真相毕露,狗血淋头! 若不是自己身上还披着一层足够虚伪和坚强的铠甲,这时候简直想伸出两条胳膊揪住某人,打滚号啕:翔哥啊翔哥哥啊,您别走啊,您就顺手地,随意地,慷慨大方地,再抱一抱么! 展二少虽说这几天气息不顺,脑子犯抽,却还没有短路到想要去亲一个男人。 他就是忽然觉得萧羽真好。以前就喜欢这人,现在愈发地喜欢,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的搭档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很烂! 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过队里的领导和教练,不用罗医去打小报告,明天早上就要出操,要训练的! 俩人正琢磨着怎么去向杜老大那个毒舌筒承认错误,宿舍门“哐当”一声撞开了。 不必去找彪哥认错了,彪哥已经不请自来,满头满脑都飙着怒火,一进门就厉声质问:“萧羽呢,把手伤了?!我看看!” 局里领导给羽毛球队杨领队打电话了,问,听人汇报说你们队里有人在总局门口打架?简直太不像话了,这公众影响太坏了吧,进进出出那么多记者呢,你们羽毛球队该整风整改了! 萧羽一看杜老大来了,“腾”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跳下了地,一脑袋狼狈的乱发。 展翔下意识地把萧羽护在身后:“杜指,我们……” “你们你们,你们个什么,啊?!”杜彪的一对鹰眼瞪着眼前的俩人,吼道:“你们两个刚才在门口打架来着?” 展翔低头答:“嗯,杜指,正要去跟你汇报。” 杜彪一把拽过萧羽的胳膊,一看那裹得紧紧绷绷木乃伊似的一只手,怒问:“怎么伤这么厉害?!你们动刀子了?” “没有没有!……是撞上碎玻璃了。” 杜老大两眼喷火,破口大骂:“你说你打架就打架吧,你怎么没把你那张小白脸给打花了啊?!萧羽,你是个羽毛球运动员你知道吗!你打坏哪儿你也不能打坏你握拍子的手! “你们这俩小王八蛋,下次打架的时候给老子记得,别打手,打你自己的脸,你们俩那张脸摆在那里反正也没用,又不能当饭吃,可以随便打老子绝对不管你,你要是弄坏了你自己的手你他妈的就是个废物!!!!!!!!” 萧羽被骂得不敢抬头出声,知道吭声只会招来更凶猛的毒液。 展翔咬着后槽牙开口说道:“杜指,是我跟别人打架来着,萧羽他没打架,他是被足球队那个人弄伤的……” “我就知道他妈的又是你干的好事!”杜彪气得想抽人,“展翔你可真有本事,李桐伤了,这回萧羽也伤了,你打算怎么着?你跟谁搭档就废了谁是吧?!你以后自己一个人打着玩儿吧,你还要搭档干什么!!!!!!!!” 展翔一听这话,脸皮迅速涨红,闷头不再吭声,李桐那事是他心里的一根硬刺,时不时地冒出来硌着心头肉。 “你以后别在国家队待着了,你给我回八一队去,国家队真盛不下你这号人!……还有你,萧羽,你也走人,走人!” 展翔蓦然抬头,针缩的黑色瞳孔里冒出一丝惊慌的神情:“杜指,您别让我回去!小羽也不能回去!……我知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对,下次绝对不会了。小羽他完全都没有责任,您别处分他行么?” 萧羽在情急之下,脑子里迅速组织攻势,鼓起勇气开口:“杜指,这次虽然是我们俩打架不对吧,但是的确是对方挑衅在先,拦车骂人,把翔哥的车子都砸了,所以您不能只看打架的结果我伤了手,翔哥还伤了车啊!” 杜老大瞪眼:“我管他的车怎么样?我是你们俩的主管教练,我只负责盯着你这只打球的手!” “杜指,打架是有前因,有过程,有高潮,有结果的,最关键的您得往前倒腾那个‘前因’啊!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我们两个人在外边都是老老实实低调做人的,从来没给您丢过脸,可是架不住出门就碰上个流氓,咱们羽毛球队的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么您说是不是呢……” 展翔扭脸窘迫地望着萧羽,第一回发现这小孩这么能白呼。 杜彪都被这一套一套的给说得没词儿了。你小子打个架忒么的还有前因,有过程,有高潮?老子就听说了高潮,看见了结果,你现在教育我没有研究‘前因’! 萧羽其实是一听要把他俩人退回地方队,这才着急了,硬着头皮也得给自己和展翔一杆子撇清责任啊! 国家队队员因为犯错和各种原因被退回省队,那是最没面子的事情。进了国家队的人就不想再回去,就好比很多进了城的妞,再也看不上乡下的日子;很多出了国的人,宁愿在华人街餐馆里洗盘子,也不乐意再回国。 第38章 事情闹大了 杜老大一气之下,不准展翔和萧羽进训练馆,处分期间不得参加国家队训练。 这个处罚其实并不算特别严重。 彪哥也就是打着“处分”的旗号,发泄一把心中郁结的老火。萧羽那一只裹着纱布的手不能握拍子,本来就没法参加训练。 受处分的两位爷并没有窝在宿舍里颓废地睡大觉,而是很乖地到器械房里上力量训练。拍子一天不摸就手生,力量和耐力一天不练就浑身发软,即使是身背处分这期间,也不能把身体素质荒废掉。 萧羽坐到杠铃架下,抬头说:“翔哥,帮个忙,帮我把杠铃搁肩膀上。” 他的手掌不敢用力抓杠,所以需要展翔帮他架杠铃,然后做深蹲,锻炼腿部力量。 右手轻轻地扶着杠子,掌握平衡,一下一下蹲起,看起来很吃力,但是萧羽还是按照杜老大往日的要求,做足了两组各二十下。展翔很不放心地站在他旁边监督,用两手帮他轻轻地抬住杠铃,怕这小孩过于拼命,手又不好用,一不小心砸到自己。 助理教练和展翔对练对抽和后场高远球,萧羽手里不能握拍,却也跑来场地上站着。 他知道自己与展翔的基本功和手上技术都不是弱项,临阵的步法配合才是被对方攻击的弱点,现在不练更待何时?展翔在前后场频频移动,接杀对面抛来的高球,萧羽于是就站在他身前,随着来球的位置,做纵向、横向、斜十字的步法移动,配合展翔的频率,寻找两人之间能够达到和谐的韵律和节奏。 萧羽的右手没有球拍,空空如也,却尽力做着挥拍的动作。 肤色白净的手臂尽头,就只有一只缠满纱布的手,在球场上看起来十分醒目,有些刺眼。 甚至就连展翔练接发球的时候,萧羽都默默地站在他侧后方,身体前倾,双手高抬,很认真地摆出接发的准备姿势,然后随着小球的启动在场上快速跑位…… 展翔用具有弹性的球拍弦在萧羽的后臀上轻轻振了振。 萧羽回头,顶着满脸的汗水,递给他的搭档一个很乐天派的笑容。 展翔忍不住一把握住了萧羽的手腕,缠了纱布的手腕,捏了捏,欲言又止。 萧羽满不在乎地朝这人撇了撇下嘴唇:怎么着,二爷,又忍不住想跟咱酸不唧唧地道歉什么的啊? 哼,要是让我说吧,您那句道歉忒么的最不值钱了!反正下回你该怎么样还会怎么样。你展翔跟我是一路的人,都是心里特别有主意的,你想干的事情别人拦不住,所以你也甭道歉了,该干嘛你还干嘛去吧。反正咱俩是铁打的兄弟,小爷就一直陪着你呗! 展翔这回没跟他废话道歉,就只是捏着他的手腕,轻轻摇了一下,低声说:“加油啊……” 默契不是一天养成的,步法不是一天就能练合拍的。展翔明白萧羽是不想浪费任何一次两个人可以并肩站在场地上的机会。他真的挺感动,从心底觉得自己身旁有一股子强大而坚韧的力量,支持着他,鼓励着他。 可是两人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是闹大了,并不是做个检查,禁闭几天,互相鼓励鼓励喊一句“加油”就能放出来那么简单。 总局领导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添油加醋拌了火锅底料的线报,于是大发雷霆,几十年都没见过哪个运动员敢在训练局大门前打架,还被成百上千观众球迷围观目睹,丢人丢在自家门口,不成体统! 《国家体育报》的记者常年蹲守在大院门口,第一时间就抓了现行,甚至还拍到了照片。但是这报纸毕竟是官方报,被领导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给和谐掉了。国足大佬和国羽二少打架砸车这么劲爆的新闻,记者连夜赶出来的稿子,绘声绘色,图文并茂,都已经在印刷车间里印了一半,还是被枪毙了,不准面世铺街。 被和谐风暴扑倒的记者同志十分委屈,这年头其实纸媒不是最给力的,咱们还有无孔不入、无所不能、没有下限的网络! 知情人首先在个人博客里透了口风,小道消息越传越广,渲染得也愈加离谱,很快泛滥到球迷论坛,引爆骂声一片,最后是在某浪某狐某讯等等各家门户网站炸上了头条。 犯事的几个人被拎去领队办公室,宣布最新的处罚决定。 杨领队无可奈何地对俩人说:“展翔,萧羽,这次和足球队打架的事,局领导批示,队里决定严肃处理,整肃风气!你们两人记大过一次,暂时留队察看,停止一切比赛,再有违纪一定开除!” 停止一切比赛?! 展翔脸色发青。萧羽心里一沉,开口问:“杨头,那,这个处罚有没有期限?我们俩什么时候能比赛呢?” “看你们认识错误的深刻程度!” 萧羽连忙代替展翔说:“我们俩接受一切处罚,认真检讨,积极训练,赔偿打架造成的经济损失,希望队里能给个机会,让我们参加比赛,戴罪立功行不行呢?” 钟总在一旁哼唧出一口闷气,说道:“萧羽啊,咳,你现在这个手,本来也没法比赛嘛!” 萧羽连忙说:“我的手已经好了,拆掉纱布了,其实可以打球的,再恢复一个星期就没问题的!” 钟总对萧羽挑挑眉毛,心想,你这小孩怎么还是不明白?不是我们不想让你比赛,是这事情闹大了你被抓现行了!现在肯定不能让你们俩出头露面,领导正盯着看我们队里的处罚结果呢,这时候再让你到国外去亮相招摇,显得我钟全海带出来的队伍也太没有规矩和素质了,老子在领导面前都没法交待! 展翔低声开口问:“是不是全英公开赛不让我们俩去了?” “全英你们当然不能去了。” 展翔没有再搭茬。他和萧羽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亚锦赛本来打得就不好,全英又失去了参赛资格,可是全英公开赛是苏迪曼杯之前最后一次磨合热身、表现自己实力的机会…… 停止比赛资格,真的是对一个运动员最沉重的惩罚和打击! 不能比赛我们俩还能做什么?! 杜老大一贯地拉长个脸,两手环抱胸前。萧羽展翔的禁赛令他也很不情愿,本来是为了苏迪曼杯备选的一对组合,现在却失去了最后一次练兵的机会。 杨领队这时又对被叫到办公室一起挨训的唐晓东说:“还有你,晓东,你说说你,咳,带着队里一大帮孩子去打群架,还嫌那两个人闹得不够乱?你这次就警告处分,取消参加全英公开赛的机会。” 唐晓东目瞪口呆:“为什么连我也要处分?我,我,我……” 萧羽和展翔一听这个,同时张口,为唐晓东分辩:“杨头,钟总,打架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晓东他是去劝架的,他绝对没跟对方动手啊!不应该处罚他啊!” 唐晓东真是比苏三、窦娥那俩倒霉姑娘还要冤枉,急急慌慌地向教练组辩解,说着说着都快要哭了!亚锦赛里好不容易拿到了运动生涯里第一个洲际赛冠军,唐少这次憋着劲儿要冲击全英赛的奖牌席位呢,没想到因为助人为乐扶危解困,而遭到队内禁赛! 钟全海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撇嘴说道:“晓东啊,真的不是教练组为难你,你带了一帮人在总局门口吆三喝四的,都被人拍了照片,领导都知道了,所以为了严肃队伍的纪律,必须连你一起处罚!……以后再发生这种情况,别人打架没你什么事,你就不应该去瞎掺和!” 钟总这次也老郁闷了。 唐晓东禁赛倒是没什么,反正这小子也不是男单组排名前几位的绝对主力,有他没他其实也差不多。 可是展翔不能参加全英公开赛就太可惜了。以往的两届全英赛,就是因为有展家二少出场,无论他自己成绩如何,只要他有机会露面,国家队全员的往返旅费和食宿费都由展昌鹤包办;展家的熟人,一个运动装品牌的老总,也会给代表团全体人员赞助一套运动服和一双鞋。 这回展翔不去,赞助费恐怕就泡汤了,只能从国家队的储备小金库里自掏腰包。 钟总做了这么多年的“总”,已经快要把队伍的小金库当作自己的小金库,一分一毫花起来都很肉痛。这年头,能花别人口袋里的钱当然还是尽量花别人的呐! 当然,他也从局里打听到,这次就是凌莉迫不及待地去向领导打小报告,在背后给他穿小鞋。这女人果然还是火速甩掉了的好,萧爱萍就比她正派温柔多了。钟全海在心里暗自做了比较,这回是真心后悔当初没有娶到萧爱萍! 四月份,国家队的队员们再一次背上行囊,踏上出征伦敦的旅程。 这种重量级赛事,钟总亲自随队压阵,以稳定军心。在大本营里留守的就是二队那些打不上比赛的小队员,以及一队背了处分的三个倒霉蛋。 全英可与亚锦赛完全不同,在羽毛球界的地位基本就相当于网球圈里的温布尔顿大满贯赛,是历史悠久名角荟萃的欧亚羽坛盛会。 展老板果然就没有赞助这届比赛的差旅费和食宿费。 当然,展昌鹤在台面上对中心领导和钟全海都十分客气,说,鉴于最近两年咱们国家的女子网球日渐红火,国际上屡创佳绩,今年上半年打算赞助一把中国网球公开赛,下半年再考虑羽毛球赛事blah blah blah。 言外之意,老子的儿子上不了场,被雪藏了?下半年该怎么样你们看着办! 展昌鹤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宝贝了,就算平日里不能在自己身边罩着,也得时不时发挥远程的辐射力。谁让他儿子受委屈了,他心里都计较着呢。 在球馆里很沉闷地完成了这一天的训练,回到宿舍,周末了,大扫除,洗衣服。 展翔把自己换下的脏衣服收拾起一筐,又去捡拾散落在房间各处角落的萧羽的衣服。 萧羽那人生活中一贯邋遢随意,平日里被子永远叠不整齐也就算了,每到周末洗衣服永远都凑不齐成对成对的袜子,永远都要弄丢一两只。这几天某人手伤了不能沾水,展翔主动拎两个人的洗衣筐去水房,结果还要钻到床铺底下和衣橱间里,到处帮萧羽寻觅凑齐所有的脏袜子。 萧羽趿拉着拖鞋,在屋子当间转悠,闻了闻自己的T恤衫衣领,耸着鼻子说:“不行,又臭了,我又两天没洗澡了,我还是得洗澡。” 展翔皱眉说:“别洗了,前天你洗澡就把手都快要泡烂了。” “我伤口都好了么!不洗身上都有味道了。” “我鼻子不灵,反正你也没熏到我。” 萧羽龇牙:“我鼻子灵喂!” 展翔冷笑:“至于的么!你手别总是沾水,对伤口不好,那我帮你洗?” 萧羽撇嘴,一挥手:“好啊,你来帮我洗!” 展翔抬眼一愣,没想到萧羽还真让他帮忙洗。 洗就洗呗! 展翔扯动嘴角,一摆头:“好,走,进洗手间去!” 萧羽也一愣,窘住了,没想到展二少还真要帮他洗! 他只是随口接一句,赌气似的,可是展翔也许是对他心中有愧,这些日子里简直百依百顺,少爷的架子也没了,帮洗衣服没二话,帮洗澡也行,让干啥就干啥,萧羽说啥就答应啥,就像个复读机、回音壁似的。 萧羽心里忽然退缩了,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哎呦算了,没事儿,我自己洗就行了。” 展翔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了看那巴掌大的小空间,咕哝道:“只有淋浴,很容易弄湿你的手……要不然这样吧,去我家洗,我家有个按摩浴缸,你正好能放松休息一下。” 去你家……而且是去洗澡? 萧羽被这个点子雷得脑神经四分五裂,想要抱头逃至八荒,脚底下却不舍得挪动。脑海里那一丁点原本恹恹戚戚的小心思,被展翔这么一勾搭,顿时蠢蠢欲动,如同野火燎原! 其实他真心想说,展二少,您知不知道这算是某种“引狼入室”呢? 第39章 浴缸的爱抚 展翔开车带着萧羽绕上东三环路,去到他在市里的家。 他向队里留守的助理教练请过假。这队伍里除了杜老大脾气横,教练组其他人都挺好说话,都不会为难展二少,只要周日晚熄灯前回来就行。 萧羽这一路上没完没了地唠叨,其实是在掩饰心里愈发紧张和慌乱的情绪:“你家里有别人吧,我就这么去不太好吧,唉呀我是不是应该去店里买一兜子水果拎着呢!……就没听说过去别人家洗澡的,会吓着你爸妈吧,说呦呵这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喂……唔,翔哥,咱兜一圈儿就回去吧,行不行么……” 展翔冷笑:“你今儿个怎么这么罗嗦啊?我家没别人。” 萧羽一愣:“没别人?” 展翔很干脆地答:“我带你回我自己的家。” 东二环饭馆林立的簋街附近,车子拐进一座小区,配备了门卫、磁卡和电子眼的铁栅栏门。 青绿色外墙的高层公寓,社区里鲜花点缀,小桥流水。 这是展翔自己在市中心的一套房子。他父母住在东郊,根本就不住市区的小公寓里。 白瓷浴缸注满了清水,水面堆满一层看起来毛毛茸茸的白色泡沫,让人有一种被包裹住的满足。 萧羽把自己整个儿埋进泡沫堆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脖颈搁在浴缸边沿上,舒了一口气。泡沫之下是温热适度的水流,像一双经年温润的手,抚摩掉一身的疲倦。 灰白色带暗花的大理石地板。 蛋壳青的石材贴砖墙壁。 还有看起来设计十分精巧的各种水流开关…… 萧羽躺在浴缸里,仰脸呆呆地望着晕黄色的温控天花板,一个小时前还在犯痒痒的某些龌龊小心思,与眼前白花花的一团泡沫融在一起,扑扑簌簌地破灭了。 操,这人真他妈的有钱。 还是算了,咳…… 展翔用指关节磕了一下门,探头进来:“舒服么?” 萧羽扭过脸来,鼻子嘴巴笑得像一朵喇叭花似的:“舒服。” “我给你洗头?” “不用了,我自己洗。” “自己洗?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展翔蹲在萧羽身后,在他头发上慢慢揉搓那一脑袋泡沫,指腹缓缓按过颅骨上每一条最细微的凸起和凹陷。 这感觉真好。那十只手指每一次掠过,头皮像通电一般微麻,牵动着萧羽的唇角,忍不住幸福地想笑。 展翔拎过花洒,冲掉那一脑袋泡沫,很仔细地用手指给萧羽抹掉糊到眼睫毛上的泡泡。 萧羽偷眼瞄着晃来晃去的人影,真心实意地想,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能在自己家里圈养一只白白帅帅、又乖又听话又能干的展翔——这简直就是天堂般的美好小日子喂! 展翔忽然想起来:“咦?你没有开按摩?” “哦,怎么开啊?” 展翔走过来,身影遮住萧羽头顶的灯光,按下浴缸边沿的一个按钮。 这时,浴缸里的水突然动了起来,萧羽惊得没有坐稳,屁股下边“哧溜”一滑,差点儿一头扎进泡沫堆里! 后背和腰侧各有两个按摩喷头,汩汩带着劲力的水流喷射出来! 水花遇到静水的阻力而减缓了速度,温固突突的,射到萧羽后背和腰上。喷泉水流蒸腾着丰富的气泡,夹带着水波涌动的轻柔撞击快感,拨弄起他全身的敏感带。 后颈,肩胛,肋骨,腰眼,往复不停…… 这感觉分明像情人之间的前戏爱抚! 像是无数只带着体温的手在抚摩自己脊柱和腰际最脆弱、最没有抵抗力的位置! 小爷的腰,要了我的命的腰啊—— 萧羽坐不住了,身体在浴缸里扭动挣扎,想要躲避池水中那些无形却有感的触手,可是怎么躲得开? 展翔蹲在浴缸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这样喜欢么?” 萧羽结结巴巴地说:“喜欢你个头啊!你把这个停下来,停下来,别给我按摩了!” 展翔很失望地嘟囔:“怎么啦?我试过的,不是挺舒服的么?” 萧羽从泡沫里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湿滑的手指在池沿上寻找按钮,“啪”按了下去。 可是浴缸里竟然发出“咕咚”一声,这一回不仅是池壁,整个缸底都震动起来! 一股强劲的喷气水流从缸底喷射出来,冲进他的臀缝之间! 哗哗喷涌的水柱撞击到胯间最不禁折腾的一串东西,电击一般的微痛和麻痒,他两腿之间那个本来软塌塌地漂在水里打瞌睡的某二货,瞬间炸毛似的挺了起来! 萧羽惊惶失措地伸手捂住几乎快要耸立出水的东西,急得大叫:“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快给我关掉,关掉!!!啊啊——” 再不关掉,他都快要被整得呻吟叫床了! 幸亏身上堆了一层厚厚实实的泡沫,遮住了水面以下一切见不得人的狼狈。 展翔赶忙按掉开关,幸灾乐祸地笑:“哈哈哈哈,你按错了么,你按的那个是加强档!……加强档,嗯,特别爽吧?” 展翔冲萧羽挤眼,脸侧旋出不怀好意的酒窝。 萧羽窘迫地瞪着这人,脸色突然涨成血红,你混蛋混蛋! 浴缸底下正中位置的两个泉眼,为了加强按摩强度和力度,喷水嘴里还加装了气流阀,因此力道非常彪悍。展翔也试过的,知道某个加强档比较得……只适合洗鸳鸯浴,单身男士慎用! 萧羽气得挥挥手:“你你你,去去去出去待着去,我自己洗,你别看着我!” 展翔挑眉瞪眼:让我出去?这是我家! 萧羽苦着脸哀求:“翔哥,乖,你先去干点儿别的行不行啊,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吃吃东西,你不要盯着我洗澡么……” 展二少很跩地扭头走了,关上了浴室的门。 萧羽总算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用手安抚身上某处不安分的老二,脑海里无数次闪过与展翔近在咫尺时的尴尬,越想就越是浑身燥热,血管里流动的液体被热水蒸到沸烫,在四肢里横冲直撞,精力最终汇聚到胯下,想要寻求发泄的唯一出路! 手掌握上去,手心很烫,手心里握住的家伙更烫,筋脉都涨得通红。 萧羽仰脸闭上眼,脑海里是挥不去的某个人的脸。 很好看很可爱的一张脸。 真的很喜欢他。 咳…… 那张脸在蒸腾的白雾里逐渐模糊,又骤然清晰,一张网似的笼罩住濡湿的眼球…… 萧羽紧紧咬住嘴唇,手指在水流中不断抚摸小腹和大腿,掌心加大了力道。高潮涌出的刹那,他的身体猛然绷直,冷不防把后颈撞上了硬邦邦的浴缸沿! “啊呜!唔……”好疼,萧羽面露痛苦地叫出声。 气喘吁吁的胸膛在泡沫水流中起伏颤抖。痛叫随即化作牙缝里哼哼唧唧的呻吟,与掌心白灼烫手的液体一起泄出…… 足足憋了几个月,终于自己给自己扒掉了那一层假作若无其事的伪装。 他在一堆泡沫里挣扎,手忙脚乱,四处寻觅卫生纸,像个青涩毛躁的孩子。那滋味就如同当年只有十四岁,第一次裹在被窝里做坏事,又爽又惊又怕,爽了却还嫌不够,还想再来。 —————— 在浴室里鼓捣了好一阵,擦净一切可能引起主人怀疑的龌龊痕迹,萧羽这才放心地穿好衣服出来。 展翔懒洋洋地靠在卧室大床上,两眼呆滞发直,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液晶屏幕。 电视里是央视资深解说员刘青松尖利又带着振奋的声音。 “观众朋友们,我们现在给您转播的是远在伦敦进行的一年一度的全英羽毛球公开赛!中国国家队本次可谓是精英尽出,由总教练钟全海亲自率领的二十八人主力阵容,参加全部五个单项的角逐! “我们女双排名世界第一的刘萍/林果刚刚以两局总比分2:0轻松战胜东道主英国的一对老将,毫无悬念地闯入四强!而现在我在这里给您解说的是正在进行的一场男双八分之一决赛,由中国队的一对新秀谭冰/刘雪宁对阵丹麦的一对强劲组合!……” 萧羽用大毛巾囫囵擦了一把满脑袋湿漉滴水的头发丝,笑道:“翔哥,看比赛啊?……要不然咱吃饭去吧?” 展翔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场直播呢!” 萧羽看出来,刚才在浴室里还一脸轻松嬉笑的某人,这时候四仰闲散地躺在床上,满身都笼罩着落寞气息。 展翔拍一拍身旁的枕头,招呼他:“过来一起看比赛!” 萧羽撇嘴笑他:“喂,你不是从来就不看咱队里人的现场比赛么!” 展翔扯了扯嘴角:“嗯,随队比赛的时候,从来就没看过别人的现场……这回我想看了,可是不能去现场了,那就看看直播呗,给咱队友加油啊。” 电视里,刘青松一副行家的口吻,不断指点着比赛:“刘雪宁扣杀!……拉尔森将球救起,丹麦人的防守阵型很好,滴水不漏!……谭冰搓网吊球,距离稍微远了一点儿,平抽!好的好的!…… “好球!漂亮!这个球谭冰的线路打得十分清晰,就是要不断地吊和挑对方的端线和网口,调动丹麦的大个子满场跑,给自己创造得分机会!” “好球!好球!” 萧羽和展翔不约而同地对电视里的人鼓掌,心里都有些难受,就只能看看队友在场上砍瓜切菜,杀几只洋鬼子,以解心中的烦闷。 展翔掏出手机打电话,直接从楼下小饭馆叫了几个菜和一箱子啤酒。 萧羽无奈地说:“翔哥,你不是不喝酒么,最近怎么了?” “今儿不一样,第一次看直播的比赛,心情好,陪我喝几瓶呗!”展翔手里拎着一瓶,递给萧羽一瓶,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不行,你不能喝,喝酒对伤口不好,你还是别喝了……” 萧羽拉住展翔的胳膊:“翔哥,酒喝多了伤身啊,你悠着点儿。” 展翔耸肩,嘴角抽动出某种看起来不太自然的笑容:“就喝这一次么……你第一回来我家,我挺高兴的么,你陪陪我么……” 高兴?你高兴个鬼啊。 电视里不断传出刘青松的尖锐叫喊:“这个球已经来回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啊!球竟然还没有落地!双方的攻防都已经转换了N+1个回合!…… “天呐天呐,刘雪宁在网前失误了!球竟然没有过网!这个球在空中总共飞行了35个回合,终于失去了动力,坠落到网下,这一分输得太可惜了!” 解说员语气沉痛而深情地总结:“观众朋友们,羽毛球比赛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的啊——” 萧羽和展翔俩人同时把一口啤酒喷了出来,骂道:“刘青松这个二货!不就是个抽挡失误么,尼玛个变幻莫测啊喂!” 展翔一瓶啤酒下肚,又来一瓶。 萧羽手里的第一瓶酒还没有喝干,展翔已经咕咚咕咚喝掉三瓶了。 刘青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叫,床头的环绕立体声音箱都在他的叫声感染下震颤跳动起来:“这个球赢了,赢了!谭冰和刘雪宁接连跳起,反复扣杀,终于扣死了这个球!!!中国的冰雪组合以21:19的比分艰难取得第一局的胜利!!!” 展翔于是喝掉了第五瓶。 眼角的红斑逐渐扩散到整个脸颊,像涂了腮红,薄薄的嘴唇被啤酒浸泡得完全湿润,纯黑眼球上蒙起一层模模糊糊的水汽。 萧羽拦住展翔的手:“翔哥,差不多了,别喝了,嗯?” 展翔笑笑,突然一把搂过萧羽的肩膀,抱玩具似的,把人搂在胸前抱着。 手劲很大,抱得很紧。 萧羽猝不及防,鼻子一头扎进对方颈间,鼻尖按上那一层血脉勃勃跳动的肌肤。满鼻子充满的都是这人衣领里、皮肤上的气味。 展翔指着电视问:“嗯,你觉得,要是咱俩去打这场球,能赢么?” 萧羽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说:“应该能赢,拉尔森和约翰森他们俩就是纯力量型,移动慢,灵活性差,咱俩把速度跑起来,只要配合得好,可以赢他们的!” 展翔的眼微微眯着,泛出泠汀的水汽,很认真地点头:“嗯,我也觉得咱俩这一个月,练配合和步法练了这么久了,能赢他们的……肯定能赢的!” 萧羽感到展翔紧贴他的胸口猛然振了一下,似乎不停地抖动。他赶忙抱住身前的人,手臂用力攀附住对方的脊背,轻轻地拍抚,无声地安慰。 两个人躺在床上。 就这样胸贴合胸,鼻尖顶着鼻尖,眼对着眼,呼吸暖着呼吸,抱了很久。 那感觉像是怕失去身旁最重要的支撑,怕把握不住对方的存在。不这样抱着,心里没底。 萧羽用手指捋着展翔脑后的头发,眼角扫过天花板和空荡荡的房间。从房门望出去,可以看到开放式的厨房,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酒红色的樱桃木地板,皮光油亮的转角沙发。 两百多平的豪华公寓,这人平时来来去去就一个人,也没有别人陪,再大的床也就是自己一人睡,想必是挺枯燥寂寞的吧…… 他的眼角瞥见床头柜上摆的几只皮质相框。 有一张照片是个看起来年近三十、相貌和展二少十分相似的女子,站在个欧陆古典风格建筑物前优雅地笑,背景是一群洋鬼子。 萧羽低声问:“那照片是你姐?” 展翔咕哝着答:“嗯……” “你姐在国外呢?” “嗯……” “平常都不回国跟你一起?” 展翔摇摇头,把脸往萧羽脖颈间埋了埋,似乎留恋那地方热烘烘的温度和脉搏跳动的节奏。 萧羽又看到一张军装照,好奇地拿过来仔细端详。照片里的某草戴着大檐帽,一身笔挺的墨绿色陆军礼服,肩宽,腰直,腿长。 展翔赖在萧羽的怀里,咧嘴乐了:“呵呵,好看么?” “好看,帅,你穿军装简直帅呆了,比你平时还要帅!”萧羽盯着照片,两只眼都看直了,发自内心纯天然欲望的由衷赞美。 “嘿嘿……”展翔笑得像小孩,那神情就像是自己最珍爱的玩具得到了小伙伴的赏识,很是得意。 相貌平庸的男人穿了军装都能平添几分英武阳刚之气,更何况是咱男模队气质身材俱佳的翔草。肩膀,腰侧,大腿,横平竖直的线条勾勒出军人的力道和尊严;每一处被军装包裹的部位,都遮掩不住由内而外迸发出的阳光和帅气。 萧羽羡慕地问:“喂,你有军衔没有,你什么职务啊?” 展翔挠头笑:“我们这种都是文职军官,属于现役军人,没有军衔的,嗯,如果出了成绩会记军功……我现在,我是正连级待遇……” 萧羽也笑,手指摸了摸展翔带着湿漉潮气的脸:“正连级啊,那你多少也算个小连长喂!” “连长,呵,呵呵呵,你这么说也可以……” “有军装没,给咱穿上过过瘾啊!我想看你穿啊!”萧羽兴奋地拍床。 “军装当然有么……好啊,我穿给你看……”展翔的一双眼弯弯的,露出一口白牙。 展二少翻身下地,脚步晃晃悠悠,已经走不出一条直线,差一点儿摔倒,直接一头扑进了衣橱。 这人的酒量属于不多不少。一两瓶没事,三四瓶开始上脸,五六瓶腿脚打晃,这都已经七八瓶下肚了,于是浑身各处冒出撒酒疯的前兆症状! 哗啦哗啦一阵翻找,在一堆大衣外套里拨出那一套罩着防尘套的正装。 “翔哥,别摔着你喂!”萧羽从床上爬过来,想去扶着人。 展翔站在衣橱间的穿衣镜前开始换衣服,也不回避人,三下两下剥掉了运动长裤。 萧羽抬眼一看,两颗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漏出来! 他脚底下叽里咕噜得,“噗通”,直接裹着半床被子从床角滚到了地上! 彻底喝高了的某人,在镜子前笑得像个傻孩子,美滋滋地把自己脱到全身只剩下内裤。 白色的螺纹棉内裤,紧身运动弹力款,绷在肌肉结实的臀部,微微透出两弧肉色。 屁股长得圆圆的,翘翘的。 第40章 同床共枕 这人刚才稀里糊涂地剥外裤,把内裤也拽下来两寸,几乎走光而并不自知,臀上那一条弧度诱人的深沟露了出来。 萧羽悲催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一道起伏曲线,心头一块小肉都哆嗦了。若不是刚才在浴室里偷偷释放过一次,这会儿裤裆里真的要跑马了。 这人疯了! 这时候耍酒疯! 这分明就是在咱面前摆上一盘子酥香肥美的肉,洋溢着血气的芳香,然后试探看我会不会下嘴。 小爷忒么的当真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饥饿的狼,爷会变身的喂,翔哥你就不知道么,你就看不出来么?! 展翔对着镜子穿他那件一尘不染的浅灰绿色衬衫,手指哆哆嗦嗦,扣子按不进扣眼。 萧羽狠命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从背后凑近,埋怨道:“内裤也不穿好了,就这样露给我看……” 他伸手帮对方把内裤提上,眼睛忍不住往镜子里瞄过去,很有男人味儿的周正身体,赤果果的春光,一览无余。 镜子里的展翔摆出带着酣然醉意的笑容,咧嘴冲他乐,衬衫扣子却已经系串了行。萧羽哭笑不得,拨开展翔的手,帮他扣好衬衫,打上绿领带,套上长裤,系皮带,最后穿上坚硬笔挺的军装外套。 眼睁睁地瞧着这一具完美的身体,一点一点裹进长衣长裤,萧羽觉得自己真是个活雷锋。 搭档是用来爱护的。可是自己这般助人为乐的程度,已经几乎丧失了人性。 自己做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欲念也有性能力的健康男人的野生本性! “好看么?”展翔对他笑,露出很可爱的酒窝。 “好看,很帅!” 萧羽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火热,仔仔细细地给展翔整理肩章、衣领和袖口。 带有厚重质感的面料,干净利落的线条,他觉得展翔这人其实就适合穿军装。军装合乎翔草的相貌和气质,简单干净,帅气挺拔,只是这家伙现在……腿脚有点儿软,眼神有点儿散,嗓音有点儿黏,表情有点儿二,笑容还特别特别傻! 太阳逐渐西斜,只剩下一片浅浅淡淡的余光,透过窗帘,散漫地流进室内。 萧羽躺在床上,枕着展翔的肩膀,听着屏幕里的刘大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宣布:“观众朋友们,重复一个好消息,在刚刚结束的一场男双比赛中,中国队的冰雪组合以2:0的比分取得胜利,顺利打入八强,他们也是中国队这次来到伦敦参赛的唯一一对男双选手,两人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是很有前途的一对希望之星!让我们期盼他们在随后比赛中的精彩表现!!!” 萧羽关掉电视,抬头一看,身下的人脸颊绯红,已经呼呼睡去。 “翔哥?展翔?喂喂,你就这样穿着军装躺着,衣服都揉皱巴了哈!” 展翔闭着眼,嘴角微耸,对萧羽抬起一条胳膊。 “哎呦,真是个少爷,你还需要人伺候啊?” 萧羽嘟囔着,在展翔的大腿上踹了两脚,脚心摩挲到大腿肌肉的弹性,占够了便宜,于是扑上来,翻来覆去捣腾了好一会儿,拽胳膊,拽腿,翻烙饼,几乎折腾出汗来,帮某人把军装给扒了。 扒掉了对方的衣服,就等于扒掉自己身上最后一层道貌岸然的盔甲。 展翔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脊柱的线条在后腰上凹陷进去,然后是峰丘般浑圆的起伏,两条健壮的长腿,小腿的弧度和睦而平缓。 萧羽躺在这人身侧,静静地看着。 从万分纠结看到心头滴血。 从心头滴血看到五内俱焚! 他一只手搁在嘴里,狂咬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捂在胯下,狠命按着怎么也按不回去的欲望。 满床打滚地捱了很久。 从白天捱到黑夜,整间屋子都黯淡下来。 萧羽打开床头的小灯,盯着床铺上这一具镀满黄晕光泽的裸体,终于还是伸出了罪恶的手。 每一只手指的指尖上都仿佛燃烧着无耻的欲火,带着热度,闪着火星! 手指轻轻挑开内裤边缘,褪到大腿根上,手掌覆盖上对方的臀,用最轻缓的力道抚摸。 手感像光洁细腻的瓷,又像滑腻润手的玉。 爱不释手,不敢用力,怕给摸坏了。 一根手指嵌入到臀缝之间,辗转摩挲,感受着那两瓣圆润结实的屁股夹裹住手指的销魂触感。 然后看着这人被他摸得微微抖动,在酒精和手指的挑逗下,臀上的肌肤泛出红晕…… “翔……”萧羽用最低沉的声音轻轻呼唤。 “哥?……哥……”他再唤,忍不住笑出来,凑上嘴唇,亲了亲展翔微阖不动的眼皮。 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一根一根地数对方究竟有多少根眼睫毛。这人的眼睫毛有好多,怪不得这么好看,左眼有二百五十多根,右眼更多。萧羽数啊数啊,怎么数也数不清楚,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果展二少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会怎么样? 萧羽估计展翔可能会想要捏死他,或者丢出门去,或者打开窗子,把他从十五层高的公寓楼上直接扔下去! 赤果果的猥亵非礼。 下一步怎么办? 干脆就着这张豪华大床,霸王上弓,把这人强暴了?然后明天一大早抱着这人的大腿说,二爷,你可得对小生负责任啊—— 展翔突然动了一下,蓦然睁开了眼,两扇浓密的睫毛几乎撩到萧羽的脸! 萧羽吓得浑身一僵,心跳暂停,鼻间已经屏住了呼吸。 展翔半睁着眼,眼底闪出湿润的光,抬手一把抱住眼前的人。 萧羽张着嘴,大气都不敢出,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人。 “小羽……” “……” “小羽……” “啊?” “小羽,其实,我……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 萧羽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脑顶一块头皮都要炸了,胸口砰砰地跳,浑身血液涨涌,手脚发抖。 你你你,你这家伙要说什么? 展翔眼底湿乎乎的,脸色通红,低喃着说:“……喜欢和你在一起打球,真的,挺喜欢,和你在一起,打球的……” 涨得满堂堂的一口气骤然侧漏。 像是充气的皮球被人狠狠戳了一针,萧羽的身体噗哧就软了,连同裤裆里支好了时刻准备上阵拼杀的小帐篷都塌掉了,特别想哭! 怀里抱着的人眼底泛红,带着朦胧醉意,嘴唇蠕动:“我妈说……今年必须要拿个世界冠军……” “你妈是什么意思?” “如果再不拿冠军,就让我退役……” “你如果不愿意,她难道还能逼你退?” “她当然不能逼我怎么着……可是,她可以让钟总开除我,那样,钟总一定会开除我……” “开除你?!” “她就是这么说的……” “……” 都是当妈妈的,怎么思想觉悟差距就这么大呢? 萧羽想到自家那可亲可爱的老妈,为了支持自己的打球事业,辞了工作不远千里地追随到这里,挣了钱还总是想法设法地贴补儿子。展家老妈估计钱多得都烧不完,那种层次的人吧,可能是随心所欲地在人前指点挥洒习惯了,偏偏遇上个不听她挥洒的儿子,于是就受不了了。 展翔眼皮红红的,抱着萧羽不撒手。 萧羽赶忙抱住对方的头,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抚,半晌,凑到展翔耳边说道:“你别担心,还有半年多时间,好多好多场比赛呢,咱们两个人好好打球,一定能拿冠军的!真的!” “嗯……” “翔哥,其实,我也喜欢跟你一起打球,真的!真的……” “嗯,我也喜欢……我觉得我打得挺好的……” 萧羽拼命点头:“当然,你本来就打球挺好啊!” “唔,可是怎么就不行呢,我觉得打得挺好的呢……” “行的,别灰心,咱们两个人一起,一定行的!一定可以的!!!” 萧羽一宿都没睡。 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对面望着展翔,竟然傻乎乎地看了一宿。 漫长的黑夜过去就是黎明,暖洋洋的太阳在窗口向他二人招手! 第二天临近正午,展二少醒来的时候满脑子晕晕乎乎,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屁股昨晚被流氓给猥亵了。 萧羽全部都记得,十指指尖还残留着妙不可言的肉感,却装作一副很无辜的失忆状态。 某草摸头:“我的衣服怎么都脱了,谁给我脱的衣服?” 某鸟摇头:“谁?谁?我不知道啊!” 某草尴尬:“小羽你,你,你怎么跟我睡一起,你怎么也没穿衣服?” 某鸟无辜:“我,我,我喝醉了,我睡着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某草大惊:“你喝酒了?!你怎么能喝酒呢?!” 某鸟嘤嘤:“其实只喝了一点儿么……但是我醉了,我醉得不醒人事!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竟然害到小羽喝醉酒? 而且还两个人脱光光地睡一起了?! 展翔很内疚,心里画魂儿,自己难道昨夜耍酒疯干了什么不要脸的坏事? 小羽竟然也没有责怪他,一脸傻乎乎很单纯的小模样,这让展翔更加感到内疚和无地自容。 于是赶忙把剩下的小半箱啤酒全部丢出门外。醉酒就这么一次,撒酒疯也就这一回,和萧羽两个人在自家小窝里发泄完了,就收拾心情好好训练,绝不会轻言放弃! —————— 十天后。 参加全英公开赛的队伍回来,成绩还算是没有让御驾亲征的钟总教练丢面子。该拿的金牌拿到手了,男双那一对独苗也破天荒地打进四强,这已经是谭冰刘雪宁参加世界大赛得到的最好成绩。 谭冰心里遗憾钟总和杜老大都不是他的伯乐。他觉得如果当初能够让他与展翔搭档,应该可以打到更好的成绩。可是这支队伍里,偏就没有一个人肯为自己出头说话! 甚至包括钟总教练那个人,竟然都不给家乡出来的球员撑腰。 全英公开赛结束,随即就是苏迪曼杯团体赛。每一年的赛程安排爆满,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教练组研究出征印尼雅加达的队员组合,最终决定派出二十四名运动员的强大阵容。 混合团体赛赛制和普通比赛不同,每一场比赛都需要进行五个单项的角逐,五场三胜,而不同的场次之间又可以指派不同的队员出赛,因此对于集团实力强大的中国队来说,带去的各类人才多多益善,临阵还可以灵活调度。 那三个犯事的倒霉蛋,也终于被队里蔫不唧唧地解禁了。 网络水民们的势头是很猛的,破坏力是巨大的,记性却是很差的,气节和坚贞更是不存在的!已经翻过页的事件,它再轰动也就如同泼出去的一盆水,曝露于阳光底下被一通暴晒,热点效应在短时间内迅猛蒸发,事后也没留下多少口水的痕迹。 萧妈妈打来电话:“小羽,恭喜你入选苏迪曼杯阵容啊!” 萧羽乐了:“嘿嘿,谢谢妈妈!” “嗯,好好比赛,出国也要注意身体!上回你的手受伤了不能打全英赛,你也不跟我说实话,还躲起来不见我,我还是听别人告诉我的。” 萧羽笑嘻嘻地说:“哦,妈,对不起啊,我怕您担心我呗,所以我就没说么……妈对不起哦,您别生气啊!” “你不用跟妈妈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要对得起你自己每天的训练就行。” “哦,我就是觉得,您大老远到这里来陪着我,是想看我打好球的吧,我要是打得不好就是对不起您了嘛……我的手已经好利索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妈妈您放心!” 萧爱萍忽然问:“我听人说,你那个搭档叫什么……展翔?” 萧羽喜欢这个话题,赶忙说:“嗯,是啊,我的搭档人很好的!” “哦,展——翔?”萧爱萍在电话里自言自语,念了好几遍这名字,忍不住问,“他家里做什么的?” 萧羽撇嘴:“妈您问这个干啥啊?他们家……他们家好像就是卖灯泡的吧,反正挺有钱的呗!要不然我帮您问问翔哥?” “你别去问人家孩子!……我就是随便说一句,没事。” 卖灯泡的?萧爱萍皱眉,这事她也不方便问钟全海,钟全海那人太精明,心眼太多,就只能问儿子。 临行前,萧羽娘家的那个辉辉,又往宿舍里打电话过来。 “小鸟,你和人打架了?你的手受伤了?!你怎么这么久了都不告诉我呢!” “唔?……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好久都没上网了,我今天一上网,就看见消息了!什么国足超级大佬和国羽主力阔少为了一辆被刮花的豪华座驾当街斗殴!小羽你怎么能跟别人打架呢,多危险啊,就你那弱样儿你根本就不会打架,你凑什么热闹呢!” 萧羽口气轻松地说:“程辉,那事情都过去了,我的伤都好了,没事的。你别担心,嗯?” 程辉在电话里吼:“小羽,你那个搭档什么人啊,自己打架闹事还要连累你,我看网上那些报道看得火大,这人什么玩意儿啊,我真想现在就过去抽他一顿!省里马上要比赛了,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 萧羽一想起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心里就很撮火,牢骚道:“程辉你别这么急脾气行不行,你这人总是这么暴躁……网上都是添油加醋瞎编的,那帮记者都是人来疯呗,整天觉得自己不受人民群众的重视,在公众面前寻找存在感的,就喜欢逮着咱们哪个公众人物犯了鸡毛蒜皮的事,就踩着你的脑袋往上爬!……我真的没事,也不赖别人的事!” 程辉一看萧羽不乐意了,赶紧放低了声音,口气温柔地哼道:“嗯,我担心你么,我怕你被人欺负了么……小鸟,你加油比赛啊,这回的苏迪曼杯,央视有直播的,我在电视里看着你呢。” 萧羽由衷地点头:“嗯,好!” 程辉笑道:“你要多出国打A级比赛啊!二类赛没转播的,这种重要赛事才有转播。我想你的时候,就看你的比赛!……你打比赛时候特得意特张狂的那小样儿,嗯,可好看了,我就喜欢看你!” 萧羽回想起那夜和展翔在一起,忽然觉得这样很对不起程辉。 等这次从雅加达回来,也许是时候和辉辉好好谈谈,把有些话说清楚。 可是怎么开口呢,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第41章 明争暗斗 苏迪曼是个印尼人,被尊为印尼的羽毛球之父。 这位爷一辈子才活了区区六十四岁,在生命中三分之一还多的日子里,担任印尼羽协的主席,把毕生精力都贡献给了羽毛球事业。 他死后还留下了一座“苏迪曼杯”。就是这样一座雕花镀金的奖杯,被羽坛各路诸侯每两年一度,打破头的抢来抢去;抢到的人意气风发,抢不到的捶胸顿足——苏迪曼这人活得可真值了。 躺自己的棺材,看别人的热闹! 五月的雅加达,椰树婆娑,繁花似锦,空气都是沉甸甸的,浸泡着大量的热带水汽。走出机场,萧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只用力呼吸几下,鼻膜立时都是黏糊糊的。 这样重要的混合团体赛,央视和国内最主要的几家专业体育报纸,派来了大批记者,跟队报道比赛进程。 刘青松那故作深沉的大嗓门,回荡在体育频道网络版头条的视频中。 “观众朋友们,青松现在正站在印尼国家体育中心顶层看台上,为您们现场解说苏迪曼杯! “羽毛球可以说是印尼的国球啊,是这个群岛国家引以为傲的传统竞技!苏迪曼杯的球票,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抢购一空,甚至就连组委会为了讨好各国官方媒体而预留的免费看台票,竟然都被内部私分哄抢而空,并且高价流入市场上的黄牛党手中!这简直是腐败啊,全世界无处不在的腐败! “重要赛事的门票,已经炒到了一万印尼盾一张,相当于一千块人民币,这个国家的白领半个月的工资,却仍然一票难求!黄牛党们将国家体育中心层层包围,手里拎着麻袋收钱!——看,这就是羽毛球在这个国度的魅力啊!” 国家队队员们脑顶上方,阴森森地环绕着某人那一句深沉无比的“魅力说”。 愣是绷得再紧张的大赛气氛,也被刘大嘴给说漏气了!队员们轻松地说说笑笑,鱼贯进入国家体育馆,做赛前唯一一次场地热身。 这次参加苏迪曼杯的十二支国家队,被组委会分成四个组,先在各小组内循环赛,决出每组前两名,再重新抽签,进行淘汰赛。 队伍到达雅加达后,主办方随即举行了盛大的抽签仪式,钟总和彪哥一看分组形势,脸就绿了,当场举拳抗议。赛会主席腮帮子抽动,挤挤眼:抗议无效! 小组统共就三支队伍,而中国队竟然和头号死敌韩国队分在了一组,同组另一个倒霉蛋是欧洲劲旅英国队,这就是一只华丽灿烂的死亡之组啊! 而实力强劲的马来西亚队、丹麦队各居另外两组,还算合理。 东道主印尼队堂而皇之地稳坐最后一个组,同组的是就近跑来打一瓶酱油就走的印度队和新加坡队。 东道主的司马昭之心,这是想不费吹灰之力,借刀杀人,在小组赛里就让中韩互相消耗,最好谁把谁做掉一个,间接成全志在夺冠的印尼队! 如此史无前例的分组,那感觉就如同把巴西和阿根廷在世界杯里分到同一组,无比地滑稽和荒唐。东道主想要搞死你,你不想死也难逃一死啊! 上届亚军竟然和上届冠军划成一组?! 国内各大体育网站和论坛上骂声一片,各国的记者却都像灌了鸡血,大炮筒子纷纷聚拢到中韩两只队伍的训练场地旁,准备追踪报道这两只东亚宿敌,在小组赛中提前遭遇的对掐。 资深球迷们忍不住哀叹,既生瑜,何生亮!中韩这对老冤家,竟然又一次不情不愿地被塞进同一个轿子。上届苏迪曼杯决赛里,中国队0:3惨败在韩国队拍下的难堪景象,至今清晰可忆,痛断肝肠。可是这一回,只怕小组赛里打不好就要翻船! 教练组却没有闲工夫和网络球迷水军们吐槽苦水,控诉主办方的阴招。 原本期待的淘汰赛里的硬仗,如今已经摆在了小组赛,韩国队很难打,英国队也不弱,两场大战迫在眉睫。现在最紧要的问题就是要确定出场阵容! 中国队这次携带的人员配置十分丰富,各种路线流派的球员都有,可以依据不同的对手,不同的战略意图,随意揉捏组合。 本来还想在小组赛里为奥运会锻炼新兵,现在看来,小组赛就要尽遣主力。 唯一让钟总和彪哥举棋不定的就是,对韩国队的男双那一场,派哪一对组合上去拼? 亚锦赛里,羽翔和冰雪都输给了韩国人,其实派哪一对都没有任何把握。 训练馆里,中国队的全体队员在几块场地上做着开赛前的适应性训练。 休息喘气的工夫,唐少见缝插针,用手机啪啪啪上网,看到了网上的即时赛果,高声嚷道:“哎呦,韩国队这么快就赢英国队啦!” “他们赢了?”众人纷纷抬头。 “赢了,五场比赛竟然只用了三个小时?啧啧,果然是厉害!英国人不给力啊,还指着他们帮咱截杀棒子呐!”唐晓东嘟囔出全体队员的心声,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美好畅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韩国队赢了头一炮,小组里的形势已经十分占优。下一场比赛,他们可以携带强大的心理优势迎战中国队。 当晚,教练组敲开队员们的房间,通知明日对阵韩国队的出场名单。教练决定派谭冰和刘雪宁上男双那场比赛。 彪哥路过萧羽和展翔的房门口时,丢下一句:“你俩好好地保持状态,下面指不定哪一场就需要你们顶上,别给老子放松了啊!” “知道了!”萧羽答得很干脆。 而展翔没有说话,懒懒地坐在床上,直接给彪哥回敬了一个很有范儿的军礼。 杜老大嘴角抽动,哼,看来这俩臭小子心态还挺不错的,也不着急。 萧羽暗地里耸耸肩,这种事急有啥用?没轮上咱呢,咱就时刻待命;等轮到咱上场,咱就甩开膀子玩儿命呗! 这样一场重要比赛,中国队的全部替补阵容都在看台上观战,就连一贯不合群的展二少也露面了。 萧羽毫不客气地伸胳膊揽过展翔的脖子,和搭档腻歪了一把:“嘿嘿,翔哥,今儿怎么心情这么好,来看比赛啊?”经过了某一夜,俩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又亲密了很多。 展翔哼道:“我好不容易人都来了,那就看看比赛呗!” 萧羽笑着对这人挑眉使个眼色。人都是在失去或者求而不得的时候,才知道某些东西其实很值得用心,值得在意。 但是萧羽很快也明白了,为啥展二少宁愿顶着耍大牌的坏名声在宾馆里蒙头睡觉,也不乐意来现场看比赛。 这种比赛打得太紧张了! 太刺激了! 太窝火了! 中国队的前两场球,输得也不比人家英国队慢。 第一场竟然就是很难打的混双,韩国人霸占了两届奥运会冠军的金牌项目。中国出场的一对小将基本上没什么还手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多打几个回合球,多捞几拍,消耗消耗对方的体力。 最不该输的是第二场,头号单打龚晓婷遇上了韩国队祭出的奇兵,谁都不认识脸的一个新人,上手打球的路数十分怪异,满场追着龚晓婷打追身球,追得她没处躲没处藏的,竟然稀里糊涂地输掉了! 唐晓东捂脸对室友抱怨:“你们家小婷婷不争气啊,这球怎么能打输啊!女单啊,这一分就这么给咱们丢啦!” 陆景气愤地为女朋友鸣不平:“这也不能怪我们家婷婷啊,韩国队派出来的这位是谁啊,哪儿来的一只妖女啊?!胳膊有小婷婷的三条胳膊粗有没有?她是整容的吧,男穿女吧,她是河莉秀吧?” 替补们一阵跺脚捶地:“咳,只能寄希望于小冰花和大宁子了,第三场必须要赢啊!” 可是所有人心里都知晓,比赛打到这份上,中国队已经凶多吉少,男双是韩国人称霸的项目。 教练组在赛前两小时就已经拿到对方的出场名单。 韩国主教练一看,呦,中国队派出的就是参加全英赛的那一对,美男与野兽。 中国主教练一看,嗯,韩国队果然还是留着一手,小组赛为了保存“珠玉”那一对老将的体能,派上了年轻的成龙组合。 其实钟总和杜老大决定派谭冰刘雪宁出战,也是考虑到韩国队很可能要上成龙,而萧羽展翔在亚锦赛上刚刚输给对方,心理上会有压力,全英赛又没有打,仓促上阵,恐怕无法快速适应大赛的气氛。 冰雪虽然也没赢过成龙,但是好歹也没有输给过对方,双方是遭遇战,全凭临场发挥。 谭冰站在场地上,球场顶棚的强烈灯光打上他的脸,更显得一张脸孔很白,眉眼如墨,神情严峻。 球网对面是韩国花美男组合的一双俊脸。 谭冰非常想赢。他知道羽翔组合上一回输过成龙,而这一次自己得到打主力的机会,羽翔坐了冷板凳,这一场球如果能赢下来,就会进一步奠定他在队伍里的主力位置! 比赛从一开始回合就咬得很紧,冰雪是一前一后的攻击阵型,而成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防守阵型,偶尔偷袭反击。记分牌上的比分胶着在一起,你得一分,我涨一分,两枚一样的数字不停地在全场视线里晃动。 3:3平! 6:6平! 9:9平! 谭冰在场上奋力冲杀,满场飞奔,每一个球都竭尽全力去扑救和攻杀。 隔着球网,瞄向咫尺之距的对手的脸。 透过汗水模糊的眼睫,他看到的不是金东成和李俊龙。 他看到的分明是萧羽,是展翔,是那两个人灵活迈步,辗转腾挪的影子。 他眼前的对手是小成成和小龙龙,而他脑子里和心底真正的对手是羽翔! 谭冰永远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萧羽这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小孩如此走运,在队里得到各种青睐和重视,更无法平衡展翔这个人怎么就这样有福,屡次犯错还被教练组当成一尊招财进宝的菩萨似的供在队伍里,违纪处分也是不疼不痒走走形式;每一回国家队出征外战,都是穿着这人家里赞助的衣服鞋子装备,展二少简直就是全队的衣食父母和物质食粮啊! 这俩人凭什么啊?! 一定要打赢他们! 15:15平! 17:17平! 19:19平! “冰冰,稳住啊!大宁子,加油啊!” 谭冰这时候发出一个后场长球。 身高185公分的李俊龙直接跳起扣杀! 刘雪宁从后场将球救起。 李俊龙再杀! 谭冰再救! 等在网前的金东成作势上网,抢占高点扑杀,球拍临触球的一刹那,却很狡猾地将球拍倾斜,卸力抹杀,在网前一个轻放! 谭冰正准备接对方的扑杀,完全没有料到这是一个轻放,等他意识到被骗,二次启动却已经来不及。 19:20!局点了! “咳!小成成又是一个逼真的假动作,冰冰上当了啊!” 看台上的萧羽懊恼地捶了一拳,没有捶在自己腿上,顺手就捶到展翔的大腿上。捶完才发现,把翔草的腿当成自己的腿了。 “韩国人打得很放松,虽然比分看起来差不多,可是我觉得谭冰今天打得特别紧。”展翔皱着眉头说出他的感受。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托腮,表情专注,虽然不像以前观看萧羽打球时那么入戏,这样的姿态却已经曝露出紧张的气氛。 正说话间,金东成已经发球,双方快速移动,刘雪宁找到机会后撤,主动发起了攻击! 一拍! 两拍! 三拍! 打死啊!杀死啊!看台上所有中国队队员都欠起了身,挥着拳头,屁股都离开了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球。 小成成和小龙龙在场地上飞奔,顽强地救起刘雪宁无数次炮弹般的扣杀。金东成在网前不断地挑球搓球,想要扭转被高点下压的劣势。 谭冰就等在网前,死死盯着眼前那一张俊脸。 心头晃过的却是另一张清秀又略带稚嫩的脸孔,在海埂冬训结束时,教练组宣布让萧羽展翔组成新搭档时,那一张小嫩脸上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你凭什么这么得意?! 谭冰迎着金东成挑起来的球,狠狠一拍扣了下去! 噗! 腕力爆发,小球像离弦之剑。 软木球托带着强劲的力道,“噗哧”一声,不偏不倚地扎在了球网边缘下沿的网眼里,一头就扎了进去,直接挂在了网子上! 19:21! 输了? 输了! 谭冰一手叉在后腰上,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只被他抽得倒插在球网里的小球。那只球就像一只撅屁股鹌鹑似的,朝他露出一圈儿白羽毛。 他张着嘴咻咻地喘气,心魂未定。 自己明明自始至终占据上风的,这局球怎么会输呢?这局球怎么能输啊! 这输掉的不仅仅是一局球,输掉的分明是与羽翔组合竞争的希望! “啊?那球竟然没过网!”看台上哀嚎声一片。 “哎呦喂,冰冰怎么这么急躁啊,这个球优势多明显啊,小成成都被压得抬不起头了!这球稍微用个技巧,轻吊或者勾他的反手不就有了么,他干嘛用力狠扣啊!”唐晓东急得跺脚埋怨。 交换场地时,彪哥在场边对两个队员大声地吼着:“稳住,稳住!打稳一些,你俩太急躁了!” 太急躁了……我刚才太急躁了么?谭冰的脑门和发迹线扑簌流淌着热汗,浅粉色的嘴唇微张,神情彷徨无措。 “谭冰,攻要攻得犀利,守要守得稳健!对方就是个牛皮糖打法,你不能急,打球要耐心,路线要灵活,不要想着一拍子就扑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局会打成那个样子。 大部分人心里都默默猜中了结局,却没猜到过程。 第42章 小组生死线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局会打成这个样子。 大部分人心里都默默猜中了结局,却没猜到过程。 韩国队因为第一局取胜,第二局一上来就拥有发球权资格。 金东成发球,线路怪异。 谭冰仓促之间接发球,起手挑后场高球。 李俊龙等在后场,直接就是一记落点刁钻、干脆利索的点杀! 从此,韩国人就一直掌握着发球权,一个球一个球地发出,一个球一个球地杀死,落地,得分。 场上的那两个人像傻子一样满场跑,却接不到球。刘雪宁的脸越来越红,而谭冰的脸越来越白。 0:3! 0:5! 0:7! 挡板之后教练席上端坐的钟总,脸孔扭到一旁,上下左右地转着脖子,已经不想再看比赛。彪哥用两只胳膊紧紧抱在胸口,强按住胸膛里憋得那股子无名怒火,脸色都僵硬了。 看台上的运动员们也傻眼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俩人?!” “这这这,这球怎么输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怎么不反击啊,让人打傻啦?!” 转播厅里,刘大嘴发着颤音哀吼:“天灾,这是天灾啊!中国队的场上两名队员怎么像是被雷劈中了,就原地木木呆呆地站在场上,把球一分一分地输掉?这一局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21分制,不需要换发球,你随便怎么样把球打中在对方的场地里,都能够直接拿分。这样的分制,这样的规则,即使是实力对比十分悬殊的比赛,无论如何也不应当被对方刷秃,不应该得不到分! 谭冰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汗水滴滴答答,在眼皮、鼻梁和脸颊侧面仓皇流淌。他拿着拍子的手臂不停颤抖,手腕和手指却使不上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打得什么球。 刘雪宁沮丧地捡球,一次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用眼神和短促的话语问他:“冰冰你咋着了,你这是咋的了?你俩眼发直地想啥呢你?” 谭冰也不知道自己在想啥。眼前是一片令他神智昏晕的六角形光环,光圈随即幻化成一张密密集集的网,把他裹在正中,喘不上气。 隔着球网,金东成又是一拍,将球杀死在他脚边一米开外。 小成成那一张俊脸影影绰绰,晃来晃去。那张脸孔慢慢地变幻形状,头发变短,脸颊变瘦,眼睛变圆,嘴唇竟然还微微嘟起,轻松之中透着揶揄的一副神情…… 那张脸竟然变成了萧羽! 萧羽得意地对他甩出胜利的笑容! 比分已经0:13了! 看台上的一堆替补纷纷痛苦地捂住脸,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悲催至极的比分。 萧羽和展翔俩人也木呆呆地盯着场地,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 萧羽用压得很低的声音对身旁的搭档说:“小冰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大宁子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大赛经验,眼瞧着也快要崩溃了!” 展翔喃喃地接口:“谭冰的技术水平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打不赢也不会输得这样离谱的!……我觉得他心态有问题。” 萧羽点头:“他可能是太想赢球了。” 展翔皱眉说道:“动作太紧,浑身都已经僵硬了。他根本就不像是在打球,不是在拼对手,而是自己和自己瞎较劲。” 打到0:15时,终于因为韩国人自己的一次不过网而拿到一分,双方随后默契地以更加迅速的进程直奔赛点。 这一局球,最终定格在1:21这个令人发指的比分上! 场边站着的国内来的摄像记者,把粗壮的大炮筒子对着模糊一团的看台,不忍心拍摄那个令人难堪的比分,更不忍心去拍摄被这个比分瞬间定格在场上的呆若木鸡的球员。 网上的国羽论坛已经被爆版,一堆一堆飙溅着血泪的几十字长标题质问,一串一串的疑问号和惊叹号,论坛随后据说被愤怒的仇韩爱国黑客把主页黑掉了,第二天才恢复。 如果不是因为韩国人失误白送一分,这局球几乎被对手喂了一颗零蛋! 转播厅里,刘青松的面孔涨得像生猪肝,眼球上曝露出血丝,声音嘶哑,拍着桌上的演播稿:“耻辱,这个比分简直就是国耻!面对实力强大的韩国队,我们的国家队表现得如同在放水,在献媚,比赛进行中就已经提前缴械投降,连最起码的有效反抗都没有,竟然放任对手屠城!丧权辱国啊啊啊——” 悲愤的记者们在场地边拟好了新闻稿,稿子在几小时后见诸网络和报端:十分钟,输掉一局球仅仅用了十分钟!国字号球队的恐韩症愈演愈烈,国羽遭遇到惨烈的黑色十分钟,在这整整十分钟的真空时间里,竟然都不会打球了!!! 谭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赛场的。 从场地到运动员休息室,只有短短的几十米,他走了好久,好久,怎么走都走不到这条通道的尽头。眼前是一个黑洞,汗水哗哗地在眼帘上流淌,两旁乌泱乌泱的全都是晃动的脑袋,震惊的目光,指指点点的手势…… 钟总戴着棒球帽,闷着头一马当先逃进了休息室,就怕输了球被国内媒体逮住问话。 东道主的电视台记者,韩国的记者,还有国内来的记者,这时候才反应到,大比分惨败就和大比分狂胜一样具有惊爆眼球的新闻价值,于是纷纷扛起摄像机冲过来,用黢黑的镜头对准谭冰的脸,话筒伸到他胸前想要采访,随即又被助理教练拦住:“别拍了别拍了!运动员要回去休息了!” 一片垂头丧气的休息室里,彪哥气得一言不发,就只有一贯最能打哈哈的钟总这时还能说得出话来,还在不停地给谭冰和刘雪宁比划:“你们俩,你说你们俩怎么就犯傻呢!在那种时候,被对手杀得一败涂地的时候,多长一个心眼,你想办法缓一缓也好啊!” 谭冰呆呆地坐在条凳上,低垂着头,脊背发抖。旁边的人都不好意思去安慰他;输球谁都输过,可是没有人输过这么难看的比分。 钟总怒其不争地大声说道:“你就应该举手向裁判示意,找机会擦个汗,喝口水也行啊,拖一拖节奏嘛,怎么真的被对手打傻了?!” 谭冰都快要哭了,委屈的声音像抽断的拍弦,在凝滞的空气里颤抖:“我,我,我想跟裁判说来着,可是发球权一直都在对方手里,裁判就是不让我擦汗么……” 这场比赛输掉,将中国队在小组赛里的位置推上了一条绝路,而且就连算小分都排在英国队后边。 韩国队两战全胜,提前顺利晋级。中国队只能和英国争夺另一个出线名额。 谭冰把一张苍白没有人色的脸埋在手心里。完了,这下子完了,中国队只是输了一场小组赛,而自己输掉的,很可能就是国家队的主力位置和教练组对他的信任。 远在万里之遥,某省城体工大队宿舍里,程辉百无聊赖地躺在小床上,看完了全部的转播。 想看的人没有机会上场。他坚持看完全场就是因为,谭冰刘雪宁捡球的空隙,国内记者的摄像镜头时不时地快速掠过看台一角,偶尔能够捕捉到观众丛中替补阵容啦啦队的身影。 萧羽的小脑袋在黑压压一片的看台上露了三回,惊鸿乍现。滴溜溜的一双黑眼珠子,透出来的仍是那股子很勾人的机灵劲儿。 程辉按掉一只烟屁股,又叼起一根烟,眼睛仔细瞄了瞄屏幕上谭冰那一副忧伤悲凉的侧脸大特写,心里冷笑,哼,这小样儿的长得还挺漂亮的,你一个打球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毛用啊?你怎么不去拍电影啊?老子白白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就没看见我家亲亲小鸟几个镜头,忒么的看的全是你! 他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按了一行字,发去远方。国际长途太贵了,打不起,只能发短信。 【小鸟,下一场该轮到你了,雄起啊!起不来小心我踹你的小嫩屁股!】萧羽和展翔在宾馆房间里,刚刚送走了前来布置战略战术的杜老大。 教练组已经做出决定,明晚对阵英国队的生死战,让羽翔组合上去放手一搏。 其实并非教练已经对冰雪失去信任,而是一场比赛惨败到这种地步,无论对哪个年轻运动员都是沉重的打击,难免产生心理阴影,需要等他调整情绪和恢复自信。因此,暂时不要让谭冰再上场比赛,也是对他的某种“保护”,避免他遭遇连败。 彪哥神色严峻地问他二人:“你们俩看出来今天他们输在哪里了?” 萧羽迟疑:“嗯……打得缺乏稳定性。” 展翔接口:“太急躁了,没发挥出水平。” 彪哥说道:“已经不是没有发挥出水平的问题,是心态失衡了。大赛的气氛,和平时队里训练或者自家门口的比赛可不一样,全场观众一咋唬,场地两侧大炮筒子一架起来,脑子就懵了,注意力根本都没有放在每一个球上!……他们犯懵了,那你们俩呢?关键时刻能不能给老子顶上?!” 萧羽和展翔一听,不由自主地“唰”得都板起腰杆,挺直胸脯,接受杜老大那两道刁钻视线的抽打和检阅。 彪哥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两张年轻的脸,两个他心里寄予厚望的孩子,一字一句说:“明天的比赛,你们俩首先最要紧的就是把握好发球和接发球,明白吗?接发球要避免直接被对方扑杀或跳杀,而发球要瞅准对方的薄弱点,出手要快,角度要刁,腕力要狠!……” 杜彪的声音这时忽然有意识地缓和下来,松了松一张绷紧的冷脸,说道:“还有,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尽全力就行。你们俩平时训练怎么练得,老子怎么教给你的,就把最好的水平给我打出来!” “明白!”两个人一起重重地点头。 萧羽洗完澡仍然没有立即睡下,趴在床上用绘画板研究步法和球路的战术。展翔从身后凑过来,揉了揉他满头的湿发,握住他右手手腕:“你的手真的彻底好了?明天比赛能行么?” 萧羽扭头笑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啊!我没问题的,翔哥放心吧,绝不会掉链子!” 展翔用手指划了划萧羽的掌心,那里有几道明显的白色印痕。 萧羽这整整一个月间,除了日常的训练,每晚还要一个人留在训练房里加练腕力和指力,练得很苦。 受了这样一次伤,整只右手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变糙了,没有以前好看了。小部分是因为残留的伤痕,大部分是因为练得太狠,指关节变得粗壮,略显稚嫩修长的手指都裹上了一层硬皮厚茧。 一只原本还曝露出些微青涩和孩子气的右手,现在看起来就像被砂纸沾了水狠命打磨过好几个回合,各处棱角都透着淬砺过的硬朗和沧桑,不再是小孩子,像经历过风雨的中年人的手。 —————— 翌日,中国国家队的背水一战。 国内国外各路记者蜂拥而至,场地四周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 赛前两小时,双方主教练就已经向当值主裁递交了出场阵容名单,主裁抽签以决定场次安排。抽签结果出来,教练们再一次郁闷得浑身抽搐:又撞鬼了,主裁竟然将要命的男双比赛安排在第一场,第一场啊! 配对后首次参加世界级大赛的萧羽和展翔,将为中国队打第一场比赛! 媒体已经提前展开了口水战,各方争论不停不休。 中国队会不会小组提前出局,创造参加苏迪曼杯有史以来的最差战绩? 坐镇国家队多年的钟全海钟老大会不会因此遭遇信任危机,帅位不保? 最关键的是,此役生死战派上的一对男双新人组合,之前从未经受团体赛的考验,这俩人是谁啊?他俩行不行啊?! 国内记者们眼含悲愤状,《国家体育报》的小哥甚至在脑袋上系了一条红色绸布,用黄色油彩写上“必胜”两个大字,一群人在场地边自发地做起了中国队的临时啦啦队。 而国外的同行们则是一副闲看热闹的神情,其实巴不得这块场地上爆出个大意外大冷门,这样大家都可以剥料抢新闻了。 萧羽静静地站在网前,手指轻捏小球的羽毛,握拍的右手做发球前最后片刻的蓄势。 展翔稳稳地守卫在萧羽的侧后方,左手持拍,身体前倾,准备接球。 所有中国观众的目光透过电视屏幕,聚焦在特写的一前一后这两张脸上。 他们在此后若干年间,将一次又一次不断欣赏和阅读到的两张脸! 羽翔面对的是英国队排名世界前十的著名双打组合托德/伦德。那二人身材高大,体能充沛,爆发力强,是典型的力量派球手。 萧羽隔着球网瞟着两只“熊”,那感觉就好象面前忽然冒出来两个铁塔状的刘雪宁,还是身上长满金色毛发的洋熊! 开球了! 萧羽发了一个又短又寸的近网内角球。 托德接发球。 萧羽没有给对方丝毫喘息,紧接着上手就是一个反手位后场长线路球! 伦德反手将球挑回。 伦德的反手斜线打过来恰恰就是展翔的正手位。展翔早就预判到这个球,几步拉开,左手腕力爆发,一个干脆利索的直线点杀,将球打到边线死角! “好球!”场外的记者啦啦队纷纷开始鼓掌。 萧羽再一次发球,发球之前照例把手伸到背后,给展翔打一个暗号,示意出球的方位。 这次仍然搓一个短小精悍的内角球。 球路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小球才一触拍,就蕴藏了外旋的腕力和强劲的指力。这是萧羽从小耍饼铛练就的一手童子功! 伦德接球,一触球就发觉球感诡异,带着很强的下旋。 伦德的回球质量不高,萧羽趁机直扑网上,就地扑杀! 对方勉力将球接起,却不曾想展翔也瞅准机会跨步上网,配合萧羽的节奏,联手在网前拦击! 一拍,两拍,三拍,四拍,拍拍发力见血,毫不手软留情。 令人眼花缭乱的回合,极快速的网前高点下压,展翔凭借身高优势跳起发力,将球狠狠砸在对方界内! “哗——好球!漂亮啊!” 记者粉丝团这时如梦方醒,纷纷站起身来,眼睛里射出充满希冀的光芒,炮筒子对准了萧羽和展翔,焦圈打在两个人的眉心鼻尖,极力捕捉二人眉梢眼角每一丝最细微的神情!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开局,羽翔组合迅速以5:0领先! 记者团都看傻了,头缠“必胜”绷带的敢死队开始嚎叫,这是神马情况? 比赛才刚刚开始而已,五场三胜的团体赛才进行第一局! 中国队今天打算“屠城”吗?! 某浪和某狐网络直播的视频吧里,汇集了几百年都没看过羽毛球比赛的各路酱油党观众,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爆吧,无数串超长醒目的标题,闪瞎人眼的问号和惊叹号。 场上现在打比赛的那一高一矮高个子巨帅巨有型鞋子一红一黄矮个子超萌超妖孽鞋子银蓝发骚的两个人究竟是谁?!!! 萧羽和展翔穿着一模一样的两套纯白暗花球衣球裤,看起来无比和谐,只是用脚上不同颜色的球鞋彰显出个性。 展翔略微压低身体准备接发球,遥遥注视球网对面那两名对手。那两人,一个是大德子,一个是二德子。萧羽从来懒得记洋人的名字,专门喜欢给对手起各种外号。 斜前方,他家“羽毛总指挥”的两只手臂内旋,微微圈成一个心形,小球击发之前在指尖做片刻的停留,一瞬间出手,漫天灯火之下,银光四射! 第43章 闪电歼灭 现场大部分观众懒洋洋地坐着,都没有来得及进入状态;看台上稀稀落落,很多人仍然在走道上往来穿梭,寻找票根上指示的座位。可是场上的这一对运动员,已经用最干脆利索的方式抢占上手,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初始加速度,气势汹汹地一路抢分! 二德在场上慢慢腾腾,还未曾找准状态,就被一系列快速组合拳给打晕乎了。 按照英国人的生活节奏,这两只家伙可能刚刚在驻地喝完下午茶,用过精致的小茶点,用雪白无皱的餐布擦干净嘴角,这才慢悠悠地来到赛场热身。先要适应一下场地上强烈的灯光,再适应适应观众们震耳欲聋的啸叫,领略磨合过对手的球路,最后再研究琢磨克敌致胜的思路。 羽翔就没打算给对手这个拖泥带水的机会! 萧羽和展翔昨晚在房间里摆战术图摆了很久,在绘图板上涂涂抹抹,写写画画,分析各种出球和致胜的线路。 对付二德组合这样的英伦风纯力量型球手,出手的关键一是要打得快,二是要打得准!千万不能手软,也甭跟对方消磨时间,绕弯子兜圈子;上手就要快准狠,他哪里难受,咱就削他哪里! 萧羽击出的每一个球,线路都十分刁钻,专门捡对手最别扭的位置打。 这个球打大德子持拍手的肘关节! 那个球打二德子的肋骨一侧! 另个球再打大德子的肩膀! 这是展翔帮他分析总结的克敌套路:对于羽毛球运动员来讲,最薄弱的接球位置其实就是持拍那一条手臂的肩膀、手肘和肋骨。 近一米长的手臂,再握上将近70公分长的一只球拍,在圆弧范围内挥洒,一个高水平的球手可以依靠手里的武器,控制长达13米、宽及6米的场地。而球拍唯一罩不住的位置,恰恰就是球手自己的身体——自己这只持拍手“圆心”部位的各个关节点! 而这个致命的弱点,对于移动速度慢、身体不够灵活的欧美球手,暴露得就更加明显。 7:2! 9:4! 13:7! 分数节节上升,英国组合在这一局球里竟然没有得到喘息的机会。 比分的优势使得萧羽展翔能够频繁地掌握发球权,利用发球的机会直接向对手发难。 这一次是展翔发球,发对方的反手位长线球。 大德子回抽,展翔将球抽回。 大德子挑后场高远球,试图将负责接发的身材矮小的萧羽压制到后场。 萧羽侧身交叉步快速后撤,离场地端线几乎还有两米之距,突然后仰,“啪!”充满弹性的腰部在触球的一刹那猛然反弹,腕力借着腰腹的弹击力量,将来球稳稳地抽向对方的底线! 二德似乎完全没料到,萧羽可以在底线如此游刃有余地腾空抽球,愣住了,眼珠子只不过在萧羽的腰间多停留了那么0.1秒,小球已经飞了过来。 大德子仓促之间回球质量不高,被稳守前场的展翔挥臂占据高点,无需跳起,甚至看不出明显的发力,手腕动作极其隐蔽,又是一个雷霆万钧的腕力杀球! 二德甚至只能看到手臂白光一闪,连扑救姿势都来不及摆,本方界内小球落地。 点杀! 所谓点杀,是一名后场重狙枪手手腕技术的最完美演绎:手枪的隐蔽,机枪的凌厉,狙击枪的精准度,三者缺一不可! “好球!” 吼叫声不是来自于场地边神情激跃的国内记者,而是展翔身后的萧羽,左手用力握拳,在腰侧狠狠捶了几把,给搭档叫好,也是给自己打气。 这一局球只用了一刻钟,竟然打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过的21:10。 场边的记者团在电脑上噼噼啪啪疯狂地输入。央视解说员刘青松在演播间里兴奋地嗷嗷大叫:“21比10,观众朋友们,我的眼睛没有花,真的是21比10啊!” 排名世界前十的知名运动员,面对中国队首次在世界大赛里亮相的新组合,得分竟没能过11分。 二德组合脸色有些发白,下午那一顿稠酽的红茶都已随着脖颈间的热汗蒸发,脑顶上开始冒出夹杂焦躁气息的青烟。 英国队以为他们可以拿下实力明显占优的男双,在随后的单打比赛里和中国队硬拼,期待爆冷。团体赛的第一场,确实是决定双方命运的至关重要的比赛! 场地的那一边,英国队的教练向大德子二德子焦急地吼叫:“跑起来,别打瞌睡了,跑动起来,打得积极一些,步法快速一些!” 场地的这一边,杜老大奋力击打手掌,给萧羽和展翔打气:“第一局很好,就按照这个思路打!打追身,或者吊空档,依靠落点,依靠你们俩的速度!!!” “加油!” 萧羽大声喊着,用球拍在展翔后腰上留下鼓励的痕迹。 展翔用坚定的目光回应了眼前热力沸腾的一只小太阳。 机会只会预留给那些有准备,有韧劲,也有胆量迎接挑战的人。 酝酿了几个月的艰苦训练,禁锢了两辈子的对赛场的渴望! 萧羽甚至能够感到,全身每一条肌肉都抖落出兴奋,厚积薄发的一腔热力此时满满地积聚在指尖。随着右手五根强有力的手指每一次运气和发力,小球在空中浇铸出一道道炫目的弧线,周身三米之内燃烧起来的,全部是对胜利的强烈欲焰! 杜彪仍然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双手抱胸姿势,两眼冒出的火热紧紧笼罩在场上两名弟子身上,看着记分牌上的比分一点一点翻动。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他的信任也没有所托非人。 他一直认为萧羽和展翔都是天赋型球手,他们欠缺的只是适当的调教点拨,战术意识上的互相认同,长期的磨砺磨合,最后,就是需要一个彻底爆发露脸的机会! 羽毛球是一个极少出现意外爆冷的项目。 羽毛球比赛三局两胜,每局都要打到21分。它和足球比赛不一样,一方玩命进攻,另一方咬牙死守,全场就那么一两次反击的机会,“嘭”,莫名其妙打进一个球,就能以弱胜强,就能反败为胜?这是足球场上的悬念,羽毛球赛场上没有这样的奇迹。每一场失意和胜利,都是有因才有果,拥有实力基础,才能在赛场上展现瞬间的蓄能爆炸! 英国的这一对组合,其实从比赛伊始,就注定饮恨。 整场比赛,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状态,那感觉如同一上来就被人按倒在地,一阵暴捶,身体各处关节都被人给卸了,失去了斗志,从此就再没缓过来。 大德子一次又一次用手掌抹掉脸颊上的汗水,眼里曝露出无奈。 二德子的两手撑在叉腰肌上,彷徨地盯着自己镇守的这半块场地,那郁闷的眼神似乎是在质问:这场地为什么越变越大,13米看着像33米,边线离自己的控制区域越来越远,对面打过来的小球忒么的越来越难捞! 萧羽隔着球网注视对手的脸。 眼前轻微振动的网格将那两副悲凉的表情剪成碎片。 他坚定地挥一挥手,把眼前的斑斓碎片与记忆中那一段压抑沉寂的岁月一起,一并扫走,塌在脚下。 这一场球,他已经盼了太久。 这样酣畅淋漓的胜利,他愿意用毕生的热情去追求,用训练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层层叠叠斑驳交织的指痕、脚印、汗水、血泪去交换! 他甚至在笑。 他在场上笑了出来。 每打出一个好球,看着小球砸在对方场地上,萧羽的嘴唇忍不住绽放笑容,唇角迸发出的都是傲气激扬的得意! 速度!速度! 效率!效率! 萧羽在前场不断左拨右挑,展翔从后场频频高点下压。 萧羽一个网前轻放,大德子迅速前扑捞球。 萧羽随即迅速挑后场反手位大对角。 二德子仓皇后退,脚步乱了方寸,未及退到端线就仓促起跳后仰。 可是他的腰杆柔韧度远远不及萧羽,缺乏韧劲儿的后腰支撑不住强壮的上半身,后仰直接“咕咚”一声栽倒,坐了个屁墩! 萧羽看准了机会,再一次网前平抽倒在地上的二德子! 对方来不及站起身,坐在地上顽强地将球挡回。 展翔奋力跳起,再杀二德子! 羽毛球场上的一贯策略,痛打落水狗,哪个倒霉蛋如果没站稳摔倒了,就一定要死打他那一点! 将近300公里的时速,展翔杀出去的球毫无礼节与客套,一头扎向二德子的裤裆! 倒在地上的一头毛茸茸的笨熊,来不及挥拍招架,眼瞧着这个球“嘭”一声狠狠打在自己的白色球裤裤裆正中,颇有弹性的软木球托在空中折了几个轻快的跟头,弹落在地! 21:15! 赢了! 赢了! 钟总和彪哥神态平静地站起身来,各自脸孔上仍然维持着稳重的风度,只有那两双已经拍红了、麻木了的手掌,暴露出内心早已波澜四溢的澎湃。 萧羽持拍的右手仍然有些抖,目不转睛地盯着横卧在二德子眼前的那一只小球,眼底流露出兴奋光芒,似乎是在期待那只球自己从地上跳起来,再跳起来一次,再让我杀一次! 来啊,来啊!再让小爷多打几个球过过瘾!!! 萧羽忘形地冲向球网,在距离网口只有几寸之处急停,急转。 眼前白光一闪,他扑进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他的胸口和展翔的胸膛撞在一起。展翔用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他,臂力箍住他的身体,大吼了几声:“啊!!!啊!!!!!!!!!!!!” “啊——” 压抑了太久的愤懑倾巢而出。随着球场上那一连串水银泻地般华丽的攻势,随着这几声喉咙嘶鸣的怒吼,曾经在岁月的某一个瞬间凝滞住的热情和沉沦掉的希望,从撕开的胸膛里一把扯出,洋洋洒洒地抛向灯火辉煌之处! 不仅仅是喜欢和小羽毛打球。 那样远远不够,不够! 展翔更喜欢、更渴望与萧羽一起收获胜利,一起享受水银灯下潮水一般的呐喊和欢呼。 对于坐在挡板后观战的教练组来说,他们只需要确保全队的安危,向领导交差。 对于围守在电视机前的全国球迷,他们只想看清楚比赛最终的比分,在淡而无味的琐碎人生里,需要用这样的胜利时不时地渲泄一把形于外的爱国情绪与发于内的民族自尊。 观众从来看不到也不屑于去关心过程;他们永远都不会知晓和理解,在迈过欢呼雀跃的那一道终点线之前,这一条漫无尽头的长路上,两个心怀荣耀与梦想的男孩,也曾经在风雨中原地彷徨,寂寞等待,却在经历过汗水伤痛挫折迷茫之后,仍然固执地选择坚持,坚定地走下去! 他们都不会懂。 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只有我们两个,不离不弃,并肩作战! 展翔的手掌捧着萧羽的脑袋,十指嵌入到那一颗坚硬的小头颅上最细致柔软的凹痕,用力地揉,用心地揉。 两个人脑门贴着脑门,彼此分享鼻尖上的汗水,交换身体里挥发出的热浪…… 只是片刻转瞬之间,专属于二人的无声亲昵,在电视屏幕上永久定格。 第44章 爪哇岛的甜蜜蜜 继羽翔组合2:0血洗二德之后,中国队单打队员越战越勇,三场全胜,顺利拿下了这场小组赛,淘汰掉英国队,小组成功出线。 面对国内记者伸到下巴颏上的一堆黑话筒,钟总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照常摆出一副轻松意满的神情,潇洒地连连摆手:“哎呦,不好意思哈,没让英国队爆冷,没能给你们凑到新闻料子,真对不住大家了哈!” 主力席替补席上每个队员都走过来,很亲热地摸了摸萧羽的头,交口鼓励:“小羽毛打得真不错哈,当头炮,开门红喂!” “羽毛这是第一场国际比赛胜利吧,晚上回去和翔子好好庆祝哦!” “对哦!第一场大胜利呦!回去记得在街口小铺里买几只炖猪脚,用红线绳吊在房门口,大吉大利的哦!” 谭冰也过来和萧羽击掌庆贺。萧羽今天打得真好,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他心里免不了更加失落。谭冰从来没料到萧羽这小孩在赛场上如此激情四射,平时看起来甚至有些懒散随意的那么一个人,关键时刻可以爆发出超越平日里好几倍的能量!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样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对羽翔意味着什么,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羽翔组合临危救主,等于是把如坐火盆的钟总和整个教练组解救下来。教练组一定会使用这对状态正佳的搭档乘胜追击,继续完成余下的比赛。 小冰花的猜测是很合理的。 小组出线之后,紧接着就是四分之一决赛。打入八强的八只队伍重新抽签,中国队抽到了自家后院的同胞中国香港队。 中国香港这只羽毛球队地位比较特殊,人员配置十分奇妙,说通俗一些,甚至可以称作国羽的“编制外养老队”,内部队员绝大部分并非土生土长的港人,而是从大陆国家队退役下来,或者某些省份打不进国家队的运动员,通过人才引进拿到了香港居留证,就可以代表香港队参加国际赛事。 因此,萧羽和展翔这一场比赛打得相当艰苦,双方其实都是从一个地方、用一种套路训练出来的球员,彼此之间路数十分熟悉,跑位和步法的节奏都一样,完全没有神秘感。三局的比分咬得很紧,虽说羽翔最终2:1艰难地获得了胜利,总得分就只赢了对方两分。 两队人其实也算是一家人,场上刚刚打完比赛,趁着一股子热乎劲儿,还结伴去雅加达的China Town吃了一顿饭。熟人之间叙叙旧,拉拉关系,顺便约好到下半年的香港公开赛再碰面聚首。 香港队的领队和钟全海碰杯,客套话:“钟总,祝贺祝贺哈,你们怎么又打进四强了唉!” 钟全海神采奕奕地摆手:“唉呀,哪里哪里,比赛场场都很难打的嘛!” “你们那一对男双的新人真不错,技术好,速度快,有前途啊!” “呵呵呵呵,一般一般,孩子们还年轻嘛,以后还要发展的嘛!” 钟总这人嘴巴上不停地谦虚,谦虚里头再不断地往外漏出得意。萧羽这小孩真的挺要强,挺争气的,萧爱萍还真是带出来一个很有出息的儿子。 钟全海自己没有儿子,前妻就给他生了个丫头。虽说女儿也很宝贝,花了很多钱送到京城的重点中学念高中,可毕竟不同于一个能继承他的本事和满肚子雄心壮志的儿子。 他本来想垫些超生费让老婆再给他生一个,可是凌莉那种事业心极强的女人,生个女儿已经耽误了她那两年在局里的人事调动,她怎么肯再生一胎?于是这事也成了俩人三天小吵五天大吵最后吵离了婚的导火索之一。 —————— 饭毕,球队驻地。 晚上在宾馆里洗过澡,萧羽正拿着绘图板写写画画,手机的短信铃声又叮叮咚咚地响了。 【小鸟,看到你比赛了,打得真好!赢得痛快!】萧羽噼里啪啦地按了一连串字:【谢谢鼓励!】【小鸟,你的步法和指法明显进步了,国家队训练果真有效率。】萧羽心里美不滋滋的,打字道:【进步了吗?嘿嘿,我这几个月练得很苦啊!】手机屏幕上闪出程辉恶狠狠的抱怨:【你以后别扯你的裤衩了!打个球还把你那小屁股摇来晃去的,看得我都受不了了!!!】萧羽气愤地咬牙,谁让你看了?!于是打字道:【哼,爷习惯了,你管我呢!】展翔从洗澡间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光脚踩在地毯上,走路悄无声息。瞧见萧羽撅在床沿上,专心致志摆弄手里的东西,肩膀竟然一抽一抽地傻乐,忍不住悄悄凑过去偷看。 他瞄着一闪一闪的显示屏,嘴角绷不住笑,喃喃地念到:“小屁股摇来晃去的……这人谁啊?别说他受不了,我都快受不了了,小羽你以后别摇晃你那个屁股!” 萧羽脑后骤然闪过惊雷,猛然回头,愤怒地一脚踹过去:“你你你,你偷看我的短信!” 展翔居高临下,用自己的体重将萧羽压在床沿上,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手机,好奇地按了几下,显示屏上惊现另一条更加露骨的短信:“雄起……起不来小心我踹你的……你的小嫩……噗——” 展翔用拳头捶床,爆笑出声。 萧羽急得满脸通红,从展翔身下挣扎出来,迅速抢回手机,愤怒地嚎叫:“展翔!!!你这是侵犯我的个人隐私!你给我等着你!!!” 展二少无辜地眨眼:“你至于的么,有什么怕人看的隐私?……你女朋友啊?” “不是!” “不是女朋友?难道是你妈妈?” “当然不是我妈!唔,就算是以前的女朋友吧……””萧羽嘴角暗暗抽搐,对不住了辉辉…… 展翔用大毛巾胡乱擦干头发,耸了耸鼻子:“哼,小孩年纪不大就有女朋友了,挺行的啊你……你女朋友可够野蛮的,比赛打不赢就要踹你屁股?咱们彪哥现在都不搞体罚那一套了,你女朋友竟然还要体罚你?” “什么啊……”萧羽窘得捂脸,又忍不住眨眼问道:“翔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展翔答得干脆:“没有。” 萧羽挑眉:“你这样的人为什么竟然没有女朋友?” 展翔不以为然:“没找着合适的呗。” 萧羽似笑非笑:“那你有男朋友没?” 展翔扯动嘴角,用眼神朝萧羽放射小箭。 萧羽赖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厚着脸皮哼唧了一会儿,终于摆出一副伸手要糖吃的墨迹耍赖表情:“翔哥,我就是随便问问么,嘿嘿……其实有男朋友怎么了,咱俩是搭档,我也可以算作你男朋友的么,是吧,翔哥?” 说这话的时候,萧羽的心都停跳了。 腮帮子微颤,舌头尽量捋直,整个喉咙和心肝肺却都在暗暗发抖,手指冒出暴露身体热度的火星!自己真忒么的是活腻歪了,想找死呢! 赛场上赢球的那一瞬,鼻尖贴着鼻尖,眼神交汇,汗水交融。那时候把胸膛贴在对方怀里,就觉得忍耐和付出的一切,统统都值了。 憋在心里的事再不说出来,已经忍不下。 真的喜欢你的。 小爷都提前看过你身上了,连你的屁股都认认真真摸过的! 展翔嘴角耸动,哼唧了一声,对萧羽的某种挑逗不置可否。 这人油盐不进,丫是性冷淡啊!萧羽忿忿然咽掉一口吐沫,一不做二不休,又问:“那,翔哥,嘿嘿,你有没有找过‘钟点工’啊?我是说,那种,嗯,午夜时分随叫随到的钟点工嘛……” “你找过那种?你不怕得病啊!小羽你以后不许干那种事!” 展翔怒视萧羽,这小孩是哪个石头缝儿里冒出来的神人啊!展二少有某种卫生习惯强迫症的,对待陌生人一贯需要保持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距离,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有些事情想想就觉得特别恶心。脑子里一闪而过小羽毛和哪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简直让他抓狂! 萧羽想的却是另个事,眼珠子怦怦地凸出眼眶,惊道:“翔哥,那你从来都没有……你竟然从来都没有过?!” 展翔满头黑线,斜眼看着,忽然觉得这小孩问得话里有话:“操,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啊?” 萧羽哑然失笑,愣愣地看着人,心里都快要无耻地乐开花了:就是操啊,展翔你这个衰人,整天在口头上操来操去的,其实你就从来都没有操过啊!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羽捂着脸趴在床上暗自乐了半晌,拼命理顺呼吸,忽然满脸绽放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翔哥,是您眼光太高了吧?是不是长相都要林青霞范冰冰那样子,或者……或者长得像王力宏吴彦祖的,身材像‘维多利亚的秘密’店里的内衣模特,您才看得上眼啊?” “哪有啊?” “那你喜欢哪个类型的啊,你给我说说标准呗!”跟咱说说,萧小爷依样画瓢,看看自己还有戏不? “标准么,长相总得让我看着顺眼,不能猛一瞧就惊着我吧?!身材么……”展翔自言自语地咕哝:“其实我觉得女孩子的身材比长相重要,皮肤要白一些,胸大一些,腰细一些,腿长一些,屁股么……” 胸要大的,34D……就这个自己不可能有。萧羽悲催地把半边脸埋进枕头,脑海里一闪而过两只颠簸晃动的盐水袋,立时恶寒发抖,喉咙抽搐,坚决无法忍受那两个玩意儿长在自家门口处。 哼,小爷还是最喜欢自己胸前的两颗粉嫩小图钉oh yeah!= = 屁股么……展翔在那里自顾自说着说着,忍不住瞄向萧羽的下半身。 萧羽窘迫地瞪眼,迅速把自己裹进了被窝:“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我既没胸也没屁股!” 萧羽的小屁股的确长得挺圆润可爱,展翔在心里很欢乐很抽风地回想,尤其是每一次在场上摆出接发球的姿势,都要装模作样地用手指扯一把裤脚,把臀部翘得很高,压低重心,准备起跳跨步。 这小孩的臀部晃起来很能聚焦和聚光,总是吸引住他的神思,瞄上了就移不开视线。因此展翔在比赛场上都不敢乱瞄萧羽的背影,生怕一不小心又会莫名其妙地走神出窍…… 小羽怎么这么可爱呢。 以前从来没认识这么好的人,这人还偏偏是自己的搭档,人生真美好!展翔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笑出来。 萧羽从被窝里探出一张粉脸,哼唧:“翔哥,瞎琢磨什么呢?赶紧睡觉吧,明天傍晚还有硬仗要打呢!” 展翔舒了一口气:“嗯,知道,又是打东道主。” “‘西南’那对组合不好打,我以前看过他们很多的录像。” “嗯,其实只要是东道主都不好打,拼吧!”展翔满不在乎地耸肩,一伸手,关掉床头的小灯。 均匀的呼吸和心跳,很快在两张小床之间达到了和谐的共振。 第45章 背水一战 最新的对阵形势已经揭晓,中国队在半决赛的对手是印尼。 羽毛球是印尼的国球,是印尼各支国家队在奥运会上夺得过金牌的仅有的项目,是这个国家能够在全世界体育迷面前振臂欢呼扬眉吐气的唯一。 悲催的是,以印尼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苏迪曼命名的杯赛,他们就只得到过首届赛事的冠军,从此以后,再与金光灿灿的苏迪曼杯无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座雕刻着颇具民族风情的婆娑浮屠佛塔的奖杯,在隔壁毗邻的几个老对手之间传递来传递去,就是回不到自己手里。 终于迎来了家门口主场进行的一届赛事,印尼队就是奔着冠军来的! 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场内场外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各路记者的大炮筒子围堵在更衣室门口,争相追逐从一开一阖的木头门后乍现的球员身影。 更衣室里,展翔正在帮他的搭档检查球拍,查过常用球拍,再检查备用球拍,用手指仔仔细细弹过每一根拍弦,确保紧绷度和张力合适。 萧羽在整理他的比赛鞋,在鞋里垫上鞋垫,增加滑步的摩擦力。他穿的就是展翔当初送给他的战靴,一双银色底、带有宝蓝色流线型花纹的帅鞋。萧羽很得意地把自己的宝鞋称作“银蓝战舰”,比身边某人穿的“番茄炒蛋”简直有品味得多! 球馆看台上方,刘青松在演播厅里不停地擦汗。 他露出演播台的上半身穿的是衬衫和西装,掩盖在镜头以外的下半身,穿的是夏威夷风的大花短裤! “远在万里之外的观众朋友们,您听到全场万名观众一齐高唱的印尼民歌了吗?这首歌竟然是《甜蜜蜜》的印尼原版啊! “他们与其唱《甜蜜蜜》,还不如改唱《黏腻腻》!我这一路从国家电视塔赶到体育馆,衬衫和裤子全部都黏在身上,衣服都快要长在我的皮肤上了!即使在体育馆里,满场充斥的仍然是又闷又湿的热带季风,可想而知,如此条件下的比赛将有多么艰难!” 为了这一场赛事,几万球迷从爪哇岛四面八方而来,浩浩荡荡汇聚到雅加达,将国家体育馆围得水泄不通。少数抢到高价票的幸运儿涌进了场馆,大部分人都没有票,就在场地四周搭起帐篷,夜伏昼出,席地而坐,高唱国歌,围观广场上的大屏幕。 球迷们知晓,上届冠军韩国队从汉城带回来的苏迪曼杯,现在就搁在体育馆的领奖台上。那个明晃晃的杯子他们已经盯住了,瞄好了,谁也甭想再给带走! 大赛的气氛一层一层积聚,体育馆的顶棚天窗里传出阵阵欢呼声和歌声。 绚烂的晚霞笼罩上爪哇岛,仿佛橙色的焰火在椰树顶上熊熊燃烧。 国内球迷论坛上也引爆了五花八门的讨论,汇聚起各路翘首期待的目光:中国队能闯过东道主这一头拦路虎么? 印尼队拥有奥运冠军、世锦赛冠军,中国队能扛得住么? 在对阵英国的比赛中横空出世的那一对奇兵“羽翔组合”,他们还能再一次为我们创造奇迹吗?! 自从十五年前钟全海/杜彪这一对搭档拆伙退役之后,就从未真正为我们带来过一场世界级震撼人心荡气回肠的胜利的中国羽毛球男双项目,你们能否让全国球迷们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振作,雄起,给男人们争一口气呢?! —————— 然而。 就像一些球迷口头上不愿承认但私底下暗暗担忧的那样,与印尼队的半决赛,中国队出师非常不利。 印尼队与韩国队不同。印尼人的强势在于他们无比豪华的单打阵容,在奥运会、世锦赛上斩获多项冠军之后,他们的单打实力足以傲视群雄。 这场半决赛,主办方在安排出场顺序上就已经费尽心机。钟总和彪哥拿到比赛顺序名单时,无可奈何地冷笑:比赛打到这份上,脚下处处有陷阱,放眼遍地是豺狼啊! 出场顺序竟然是男单,女单,男双,女双,混双。 赛会主席给出了冠冕堂皇的解释,希望这样的赛程能让这场半决赛成功打满五局,尽可能延长比赛时间,现场观众看得过瘾,转播收视率飙高,电视广告能够无限循环地多放几遍,赛事收益因而财源滚滚啊!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出场顺序就是对印尼队最有利、中国队最不利的排列组合。 因此,当中国队在对方主场强悍攻势和压力之下,以两个1:2遗憾地丢掉两场单打时,场面上的气氛虽说极其悲壮惨烈,却也不算过分出人意料。 还想打满五场? 中国队眼看着就连前三场都撑不住,这场球直奔着输去了! 输球的队员皱眉向教练抱怨:“这间球场很怪,打不顺手,球都打不过去,总是下网!我胳膊都快要抡抽筋了,胳膊肘都肿了,训练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的啊……” 萧羽再一次系好鞋带,整理好球拍。 他没有时间和心境听队友的抱怨,狠狠甩了甩头,把刚才在大屏幕上看到的那两个1:2的悲催比分尽力从脑海中甩掉。轮到自己与展翔出场了,比赛要从0:0开始拼。 彪哥没说废话,用两只粗糙的手掌依次拍了拍两名弟子的后背:“不要紧张,不用多想,就按照我给你们布置的要求去打!……还有,耳朵屏蔽掉赛场噪音,眼睛不要看乱糟糟的看台!” 就连一贯打哈哈的钟总都忍不住走上来,用力捏了捏萧羽和展翔的肩膀,期待的目光里却又透出隐隐焦虑,低声鼓励:“加油,加油啊!放开手脚,别害怕,好好打啊!” 排在第三位出场的羽翔组合,面临的已经是中国队在本届杯赛的背水一战! 没有退路! 满场雷霆般的尖叫声中,萧羽和展翔背着球包走进场地。 球馆四面看台上全部铺满上红下白的印尼国旗,随着连绵的人浪,不停起伏抖动。 萧羽从看台某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寻觅到几面五星红旗。红旗上轻盈地浮动着几颗金色星辰,被红色衬托得明亮耀眼,却几乎淹没在四周印尼人的红白旗海里。 但是,那两种红色明显是不一样的。 有一种红旗,在灯光下的色度更饱满,亮度更跳跃,光泽更艳丽,对比度更奔放!如此与众不同的红,是血液滚烫沸腾的颜色,填充在眼眶里,充满某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激情! 萧羽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双手,朝着那几面五星红旗的方向,挥手,握拳! 主场球迷的气势排山倒海,洪水一般,从居高临下的看台席卷上球场。 萧羽尽力维持平静,缓缓走上场地,耳畔是各种高高低低、山呼海啸般的嚎叫,炙热黏稠的空气荡涤着密集的声波,以潮水奔腾的方式向四周卷裹,潮头所及之处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球网对面站的两个人,是印尼队的著名搭档西甲特/南崇伦,人称“西南组合”。这俩人长着东南亚人口所常见的浅棕色皮肤,头发浓黑微卷,眼神滴溜精明,身材矮小精壮,浑身都透着赤道热带雨林人群的各种特色。 比赛开始了。 萧羽发球。 球刚一出手,他就敏感地察觉到,这球的球路跑偏了。 也不知道是球场里的空调不给力,空气过于湿热黏滑,拖累了小球;还是场地四周噪音过分强烈,扩散式的声波震乱了小球的飞行线路;或者这球不是用制造羽毛球最常用的鹅刀毛,不知是哪一种没长翅膀的动物毛,竟然飞不动?! 被西西网前接发球抢攻下压,失分。 被南南后场劈杀端线死角,失分。 被印尼人合伙抽杀追身球,又失分了! 唰唰唰几个球打完,萧羽揉了揉抡得有点儿疼的肩关节,心里渐渐有数,队友为啥抱怨这块场地打起来忒么的很古怪。 小球的确是鹅毛球没错,主办方到还不至于在比赛用球上拿羊毛、兔毛或是骆驼毛造假。 但是这个场馆的风向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趁展翔低头捡球的机会,萧羽单脚点地站在场地中央,闭眼静立了两秒钟。只是短暂的两秒,敏感的耳膜在湿风鼓动之下,微微振荡,萧羽随即发现,自己这块场地身处下风口,两个人打得是很悲催的逆风球! 风还挺大的,夹杂着大量湿热的水汽,把球路吹得七扭八歪。 展翔在后场连续几拍攻杀,腾空腰腹挺身,手腕发力。 可是,所有的球杀出去都中了咒语,没跑出多远就像被人抽了筋,扒了脉,瞬间减损了力道,软绵绵地跌落,然后再被对方抽回,根本无法一拍杀死。 展二少咬着嘴唇,气哼哼瞪向对方的场地,似乎也是在琢磨,这他妈的是什么诡异的球场?!对方那半块场地就像被罩上了电磁场、金光罩,怎么自己的球就是打不过去呢! 萧羽轻拍展翔的腰,安慰道:“逆风。” 郁闷至极的翔草只回了嘎嘣脆的一个字:“操!” 羽毛球比赛受风向影响很大,顺风和逆风其实都不太好打。 萧羽在网前不断依靠拨、勾、挑的小技术来分球,打开球路,极力抵消逆风的不利影响。长线路的球没法打,咱就尽量不打长线路,打短线和横向球! 他在网前瞅准机会,大跨步跑动中,一个反拍勾对角。 对方猝不及防,身子几乎扑到球网上,还是没有逮到这个角度刁钻的对角球。 “好球!”萧羽咬紧牙关,自己给自己鼓劲。 比分一直落后,一分一分地再往回追。 萧羽和展翔打得很顽强,因为他们知道,这已经是决定本场胜负的关键局。 可是,在劣势下追分永远都比在优势下杀分艰难得多。 好不容易几乎要追平的比分,再次因为对方几个高点下压的杀球,彻底报废。对方的后场重炮手南崇伦虽然个子与萧羽差不多高,却弹跳力极佳,不带助跑的原地起跳,都可以跳起三四尺高,杀出来的球带着热风的劲道在场地间啸叫。 顺风的小球直奔底线死角! 展翔这时一步垫起,横着身子飞了出去。 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白色闪电,小腹和胯骨部位狠狠砸在地上,球拍几乎脱手,还是没能救起这个球。 17:21。 这一局就这样输掉了。 主场观众兴致高昂的欢呼声中,展翔皱了皱眉头,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萧羽走过去一把拽起他,用旁人无从察觉的小动作抚上展翔的胯骨:“要不要紧?” “没事。” 翔草很少在场上鱼跃捞球,扮酷耍帅的时候比较多,难得被摄像机镜头捕捉到如此急赤白脸玩儿命救球的场面,也是危急关头,逼不得已。 被逼到了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身子却还挂在崖顶上打晃! 场地边,萧羽拿起水壶往嘴里喷水,喘着气对杜老大说:“杜指,逆风,球根本就打不过去啊!” 彪哥的眼口迸出火星:“老子看出来是逆风!” 展翔说:“现在换边了,第二局我们应该是顺风!” 杜彪忿忿地挥手:“第二局咱们也未必就是顺风!我告诉你,你们俩第二局一定要再耐心些,顺风要收着打,打快;而逆风要拖着打,打拉吊!” 要打拉吊?慢慢腾腾、黏黏糊糊的拉吊? 萧羽瞬间的愣神,脑子里快速琢磨杜老大的教诲。 杜老大脸色通红,声音嘶哑地低吼:“你们俩没问题的,要对自己有信心!第二局一定要顶住,撑住,西甲特和南崇伦那两个人,平均年龄比你们俩大七岁!七岁!!!你们两个人年轻,第二局就往死里拖,一定要给老子把这场球拖到第三局决胜局,明白吗?!” “拖到第三局?……嗯,明白!” 萧羽用力捏着塑料水壶,把水从喷嘴里喷出,兜头浇在自己脸颊和脑顶上,冲凉降温,保持清醒。 往死里拖,拖到第三局! 赛场上的气氛已经达到白热化。 浇在发梢上的水,沿着脖颈两侧流淌,没来得及流到胸口,就挥发成几缕带着体温的白气。 看台上的主场观众已经激动地唱起了民歌大联唱,准备迎接主队即将到手的胜利。 第二局开打! 萧羽才一上手接发球,出手一瞬间的球感和球路就让他心里一沉:见鬼了,竟然还是逆风! 双方交换过场地,可是不管你怎么换边,永远都是下风口,逆风球! 而且这一股迂回诡异的妖风,怎么越刮越大,刚才还只有一二级,这会儿都奔着三四级风来了! 萧羽每一个球都拼尽了全力,呼吸都快要跟不上步法节奏,手臂因为缺氧而酸痛,麻木。就连一贯体能很好的展翔,胸脯都开始剧烈起伏,两颗眼球被咸涩的汗水浸渍发红。 记分牌的比分与场上的形势都已经极端不利。 5:11。对方已经首先打到11分,一局球的临界点。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 这样被动地逆风挨打,这一局球仍然会输。 输掉这一局就等于满盘皆输! 看台的某个角落,那几面看起来很孤独很落寞的五星红旗,仍然契而不舍、不屈不挠地抖动。 满座嗡嗡嘤嘤的印尼民歌大联唱声中,萧羽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好象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萧羽——加油——” “展翔——加油——” 真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吗? 已经有祖国的球迷认识自己这张脸,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真的不想就这样输掉一场包含了千万人关注和期待的比赛,不想让大家失望! 第46章 红旗下的怒吼 第二局球已经打到5:11的临界点,眼瞧着大势已去。 突然。 最关键的时刻,场地尾端的挡板后,中国队临场教练席上,钟总和彪哥像是商量好了,霍得站起身来,双双举手,表示抗议,要求暂停比赛! 主裁判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木然地转过脸,望向中国队的教练,表情诧异。 全场观众哗然,大合唱的音量骤然低矮下去,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钟全海一抬脚,毫不客气地迈进了比赛场地。他这样一搞,比赛不中止也只能被迫中止。 这家伙中英文混杂,口齿像连珠炮似的,对主裁连喊带比划,我们有意见,这个场馆的设计和风力有问题!我们中国队要正式提出抗议,坚决抗议,我们忒么的要抗议!!! 就连萧羽和展翔也被钟总这一招给搞得愣住了。 还有这样折腾的? 虽说我们俩也很想摔拍子抗议!这球的确就是没法打啊! 可是就连一贯闷炮脾气的翔队草,也还没有胆量在如此重量级的赛事里当场甩脸色,掷拍子。 杜老大紧随钟全海身后,很有威严地用双手抱胸,一副给钟全海撑腰和镇场子的架势,这时候暗地里给萧羽展翔丢了个眼色:你们俩到边上先歇着去,正好趁这功夫擦擦汗,喝个水,喘口气,调整调整攻防节奏,待会儿再继续打呗! 姜还是老的辣。 钟总的横空出世,一下子打乱了比赛的节奏。 “西南组合”正杀到兴头上,眼瞧着第二局就要轻松取胜,赢得整场比赛,这时候忽然被中断了比赛,急得干瞪眼。那难受的滋味就如同飞驰在路上的自行车,猛然被人拔掉了气门芯儿;做到陶醉处的活塞运动,被人当头一脚闷下了床。 萧羽和展翔趁这功夫走到场地边喝水,擦汗。萧羽看到展翔不停地轻揉左肩和左臂,肘关节那地方明显不太利落。 “翔哥,你胳膊肘怎么了?” “有点儿疼……可能是轻微拉伤。”展翔从球包里拿出一瓶冷镇痛喷雾剂,在伤处狂喷。 “能坚持么?” “就这一局球了,怎么样也得坚持打完!”展翔答得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记者们的大炮筒子,不约而同对准场地一侧发生的意外争执。 钟全海对主裁判哇拉哇拉地叫唤,这场馆顶端的通风口有猫腻儿,我们的队员在哪块场地比赛,哪个方向竟然就是逆风球!这分明就是阴谋,是违反体育道德精神的操纵比赛结果!嗷嗷,嗷嗷嗷! 主裁判两手摊开,这事不归我管,我只负责比赛回合球的判罚,负责维护场上秩序,老子又不负责调试和检测场馆设备! 钟总仍然不甘心,对着当值主裁忿忿地比划,甚至挥舞拳头。 主裁判态度也很强硬,板起面孔用力摇头,两手推开,那动作就是示意,不行!没门儿! 钟全海说,你作为主裁判有义务确保比赛在公平公正的状态下进行,所以你应当立即对赛会组织者要求把球馆顶端的风扇和通风口都关掉! 主裁判抽动着腮帮子说,比赛现在正在进行中,不能随意中断!你再给我呱唧呱唧,我就取消你们的比赛资格嗷嗷! 趁着这乱哄哄的功夫,萧羽揽过搭档的脖子,埋头研究制敌对策。 “翔哥,咱们不要再像之前那样玩儿命跑、玩儿命杀球了!咱俩再怎么拼命,也拼不过这脑顶上吹得轰隆隆的一股子热风,所以应该打慢,打策略!” “打慢?”展翔挑眉看着他。 “对的,打慢!就像彪哥刚才给咱俩讲的那样,给他们起高球,打四方拉吊,消耗他们的体力!” 展翔皱眉,不置可否。拉吊的战术平时不常打,而且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人惯常的风格,俩人一贯是打快速强攻的。 萧羽抹了两把脸上的汗水,急忙对展翔解释:“翔哥你听我的没错,你的胳膊肘都快伤了,不能再硬攻了,那样纯粹是白费力气!咱们就打拉吊突击,用各个角度的高远球调动那俩人跑动,然后争取突击他们的空档!” 场地另一侧,主裁忍无可忍之下,向钟总掏出了一张黑乎乎的小方片。 黑牌! 刘青松在演播厅里捶桌惊呼:“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当值主裁竟然直接将中国队的总教练钟全海罚出了场,不允许他留在中国队教练席上继续指挥比赛!” 钟全海估摸着自己已经折腾七八分钟了,印尼那俩球员身体里一股子兴奋劲儿和热乎气儿都给晾干了,达到目的,于是见好就收。 他可不想真的闹腾到全队都被取消资格。 钟总扭头就撤,回身对杜彪使了个眼色:彪子,老子只能去更衣室里看小屏幕了,剩下这摊子可就都交给你啦! 与主裁抗议赛会场馆问题,当然不可能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钟全海在国际大赛上做队员、做教练,已然身经百战,还能不了解这里边的玄机! 只要是东道主就不会好打,这已经成为国际比赛的惯例。 这些年国际上经济形势不好,有能力也有意愿花钱承办大赛的国家寥寥无几。每一届苏迪曼杯结束,国际羽联都要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得,哭穷央求着哪个会员国能帮忙接手下一届比赛。 人家主办国花了那么多钱,你也得让人家捞点儿好处是不是?东道国的队伍如果成绩不好,直接影响主办方的球市、广告和赞助收益,下回谁还乐意给你做冤大头承办羽毛球赛?!因此,羽联对于各东道国在赛事里耍出来的五花八门各项猫腻儿,一贯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绥靖路线:只要你肯出钱给咱办比赛就成,谁掏钱谁就是老大啊! 钟总这回是眼看着这场球撑不过去,很难翻盘,干脆豁出这张老脸,杀出来搅局。 谁让你们东道主给咱玩儿阴招,满场子的刮西北风! 我钟全海是什么人,我这种人能吃亏么?我吃过亏么? 你不仁,休怪老子不义,哼哼! 比赛就这样折腾中断了十分钟,待到重新开打,情形已经大不一样。 比分仍旧是5:11,印尼人遥遥领先。 但是萧羽觉得他已经找到抑制西南组合攻势的办法,即使或许无法最终赢得比赛,也坚决不能轻易地缴械投降,绝不认输! 他只是暗自有些担心,展翔可能并不认同他的想法,两人场上达不到战术思路上的和谐统一。 没有时间再多思考了,西甲特的球已经杀了过来! 萧羽持拍稳健地接杀,挑对手的反拍后场高远球。 正端着拍子呼哧呼哧准备杀球的南崇伦一愣,不得不撤至端线,仰脸将这球抽回。 萧羽再挑,这回是将球拉向对手正手位的后场大角落。 西甲特于是也被逼到了后场,仰着脖子接高球。 萧羽迎球再吊,这一次吊的是对手近网的反手位小角落。 比赛的节奏就这样被一步一步地拖慢。 拖向了所有人最不爱看到的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墨墨迹迹、令全场观众昏昏欲睡的四方球! 不明所以的某解说员,对着话筒大呼小叫:“这是怎么回事?羽翔组合在干什么!怎么突然改变了打法,打起了四方球?他们以前在比赛里从没有这样打过,难道就像前几天的冰雪组合那样,被对方几拳打懵了,已经不会打球了吗?!” 坐在家中观看直播的一些球迷,已经开始烦躁地掀桌,对着屏幕投掷花生壳和桔子皮,或者干脆换频道去看芒果台的《天雷嘎嘎疯狂女声》,不想看国家队在场上瞎打,输球。 所谓的四方球,就是长拉短吊,依靠精准的落点,每一球都直逼对手场地的四个角,压迫对方满场大范围跑动,就是打不起进攻来。 这种球在逆风的情势下,比进攻套路更容易打。 进攻需要力量和速度,逆风时攻不动,杀不死。 拉吊却不需要多么显著的力量速度;拉吊最考验的其实是耐性! 萧羽故意一次又一次将球往斜上方四十五度角打出去,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悠然自得的弧线,慢慢地飘向对方的场地,飞行途中还受到风力的各种影响,七扭八拐,让人摸不准脾气。 西甲特和南崇伦的四只眼珠子就随着那只小球的慢速飞行,在眼眶里上上下下,被晃得眼晕,想要冲杀都跑不起来。 球回到展翔镇守的中后场,萧羽用眼角余光瞥向自己的搭档。 只见展翔的肩膀轻松地一振,潇洒地将球向半空抽去,也是一个高远球!小球悠哉悠哉地吊回对方后场某个犄角。 萧羽心中大喜,就这么打! 西甲特在回合球中一个高远球没到位,打成了平高球,被萧羽抓住了机会,前场跳起,反拍却没有杀,而是打一个灵巧无比的轻放! 小球受到风向阻力的作用,都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如流星一般过网急坠。 球打中了! 萧羽嘴角上浮出坚定的笑容。他的战术得到了搭档的支持,心里忽然生出底气,有了自信心。 印尼组合彻底被郁闷了。 眼瞧着羽翔那两人在场上默契地迈起米字格四方步,不紧不慢,不急不慌,一个球竟然要抻成三四十个回合来打,偏偏就是不主动发起攻势,还拼命拖着西南二人无法打出攻势。这么打简直就像热身,无休无止地互相做着准备活动,不攻不杀,不给高潮! 这哪里还像是在比赛! 西甲特开始不停地擦汗,越擦汗越多。 南崇伦不断揪扯身上的T恤,汗水已经把衣服黏在皮肤上。 打四方拉吊球是拉的人很轻松,被拉的人气喘如牛! 7:11,8:11,9:11…… 印尼观众的大合唱声势愈来愈弱,目瞪口呆地瞧见记分牌已经变成了11比11平! 西甲特被拉得前前后后满场转圈儿,急躁之中再一次回球失误。球路不高不低,没有任何威胁,他心里已经犹豫了,不知道应该运用何种战术。 展翔这一次都无需退到端线,直接在中场跳起发力! 西南二人以为展翔要重扣,如临大敌般迅速向后撤退,降低重心,准备接杀。 展翔两脚跃离地面足有一米,身体绷成满月的弧度,在无数条灯光交错汇聚的焦点处定格。腰腹肌肉这时骤然爆发,银盘在空中化作淋漓碎片,全场观众在那一刹间发出惊叹,合不上嘴! 翔飞人最标准的跳杀姿势! 萧羽扭头望向展翔,分辨到他出手那一瞬间,球拍突然略微倾斜。 一个细微到极致的假动作。 萧羽咧开嘴角,露出笑容。 展翔根本就没有扣杀,而是斜拍一个劈吊! 小球以杀球的速度过网,依哩歪斜地急速下坠,吊向对方近网的网口处。印尼人在仓促之间双双鱼跃,张牙舞爪地扑向网前。那两人的脑袋几乎撞到一起,眼睁睁看着小球在眼前落了地! 12:11! 比分反超了!羽翔第一次把这场比赛的比分反超! “好球!好球——” 萧羽握紧拳头在身侧扯动,嚎叫着给他的搭档叫好。 展翔打球一般不吭声。他喜欢把一切情绪都憋在心里,偶尔从眉关和眼角处霸气侧漏。每每将球打中,从高处落地时,展二少向对面场地丢去一粒张狂的眼神,足以秒杀一切对手。 而萧羽就喜欢叫唤。 喜欢成为赛场注意力的焦点,圆心,小太阳,让全场的红旗向他抖动招手! 他开始怒吼,像球场上一头受了刺激开始发疯的小野兽,满头柔软的黑发都快要炸起来!每打赢一个球,胳膊疯狂抽动撒欢儿,兴奋地满场跑圈。 遥远视野里的那几面五星红旗不再孤单落寞,忽然活跃起来,与场上的队员交相呼应。 小得如同几块手帕的红绸布,在萧羽的眼球里逐渐扩大。艳红的颜色铺染上整个瞳膜,与血管里黏稠沸腾的液体一起跳动! 红旗后边跳出几颗黑头发的小脑袋,兴奋地对他挥拳,鼓掌,欢呼。 耳畔甜腻腻的靡靡之音渐行渐远。 萧羽在红旗下振奋人心的怒吼,几乎压倒场外看台的嗡嗡嘈杂! 一头嚎叫的小兽在网前来回飞奔,一次又一次把球打中,中国队被逼到悬崖顶端的一盘危局,在这一刻挽救! 第47章 对手是被忙死的 羽毛球比赛的输和赢,其实就在于脚下步点的控制,场上节奏的把握。 第二局球完全被萧羽掌控住节奏,成功将场上的局分扳平。不仅他的搭档,就连球网对面的两名对手,也几乎成了萧羽的小卫星,呼哧带喘地围着他转,满天找球,疲于奔命。 第二局结束,交换场地。 印尼队的主教练焦躁地对他的队员大喊大叫,嘴巴像一只带喷嘴的水壶,不停地喷射口水:“不能被他们把节奏拖住!前后进攻阵型拉开,把速度提起来,把进攻打起来!” 萧羽听不懂印尼语,但是只需瞧一眼对方几个人憋闷得想发力却没处发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琢磨什么。 你想把进攻打起来? 小爷偏不让你打痛快喽! 杜老大对他二人的叮嘱在萧羽耳边回荡,打得好,就这么打!一定要有耐心,一个球一个球地磨,稳守反击!拖死他们!磨垮他们! 比赛进入决胜局! 羽翔组合一条战术用到底,在场上继续拖时间,拖速度,与对方相持,在无限往复的回合球中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而西南组合打得越来越急,拼命地上手,扑网,想要提高进攻速度和质量。 西甲特弯腰捡球的时候,动作越来越缓慢,手指顶在横隔膜上,似乎有些岔气。而南崇伦后场跳杀的高度越来越低,手臂越来越无力,肩膀像脱臼一样低垂。 就连刘大嘴都看出了个中的名堂和蹊跷,在电视解说频道里发出一连串狂笑冲击波:“哈哈哈,这四方拉吊球用咱中国人的话来讲,就叫做‘绵里藏针,精确打击’!印尼人被羽翔他们两个拉得满场跑冤枉路,沿着球场边线已经转了好多圈儿哈哈哈! “西南组合平均年龄二十八岁,回到家已经抱上孩子了!可是咱们的羽翔组合两名小帅哥,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一岁啊!咱们的人年轻啊!四方球这种打法,打到最后,就是把对手给活活累死哒,累死哒!!!” 西南组合毕竟是征战多年的一对老将,经验丰富,在全场一万多名家乡父老面前,哪会轻易地缴械认输。 他们开始将进攻阵线前移,加大手腕打击力度,对中国组合展开更加疯狂的反扑! 西甲特网前扑杀! 萧羽放低重心,快速将球挡回。 西甲特再抽! 萧羽的迎球反应绝对机敏,球拍像是安装了远红外电子眼,再一次将球挡回。 南崇伦也压到网前,两人轮番疯狂扣杀。一个前脚刚落地,另一个随即就跳起,如同车轮大战! 展翔和萧羽组成了一左一右的防守阵型,一起在中前场拦截对方的攻势,顽强地防守,就是不让小球落地,就是不让你扣死。 防守,防守!严防死守! 萧羽用一个十分夸张的大角度挥拍动作,给南崇伦挑起一枚歪歪斜斜的后场高远球,再一次将对方逼退至后场。 训练里磨合了这么久,展翔对搭档已经生出某种默契。他知晓萧羽在场上某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所代表的含义。“羽毛总指挥”这个张扬的动作,就是在向他发出指令:挑他们的后场,那俩人不是最喜欢扣杀么,就让他们狂攻吧! 南崇伦果然依照萧羽的路数,跳起扣杀。 萧羽敏捷地将球捞回。 印尼人不停地杀。 羽翔不断地救。 久攻不下必然急躁,南崇伦一个不慎,狠狠地将球杀向了球网! 小球在球网边缘的宽条带上纠结了一番,天意不助东道主,就是滚不过网,最终滚回到印尼人的场地上! 羽毛球场上有一种计策叫做“诱攻”——诱使对方进攻。 这分明就是一种“牛皮糖”式的无赖打法,通过顽强的防守与相持,诱惑对手进攻,逼迫对方急躁,最终等待对方一次又一次主动失误! 萧羽甚至故意挑起一些不高不低,看起来毫无威胁性,却角度刁钻的半高球,挑逗对方那一根脆弱到极点随时准备崩坏的神经弦。 印尼人提着拍子,仰脸瞧着这个球,身体都开始摇晃,手臂徐徐发抖。 跳还是不跳? 扣还是不扣? 杀还是不杀的啊?! 他已经被搅乱了步法。 他已经被拖没了自信。 那两个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强大实力的中国年轻人,一个叫做羽,一个叫做翔,两人简直就是打不败、扣不死、杀不灭、炯炯有神、闪闪发光的两只新世纪小强! 南崇伦在悲怆的心跳声中再一次跳起,用尽气力,一拍杀了出去。 他脑子混乱了,忘记了自己这边忒么的是顺风! 他的挥拍力气太大,角度太开,小球随着强劲的风势,直蹿场外,朝着场地边的广告牌子就飞过去了。 稳稳坐在广告牌之后的彪哥,连屁股都没有抬起来,伸手一个凌空摘星,直接把这球接在了自己手里。杜彪的一张冷脸难得爆出笑意,挑衅示威一般,二指拎着手里的小球,朝印尼队队员晃了一晃! 印尼人的神经彻底崩溃,这时候气愤至极,一把将手里的拍子掷向眼前,球拍被重重一摔,钢圈扭曲变形! 全场一片哗然。 展翔用带了刻度的凌厉眼神,向摔拍子的对手投去很有威慑力的一瞥。小样儿的,二爷我还没扔拍子呢,轮得到你先扔了! 而萧羽的嘴角绽放出近乎无赖的笑容。一张坠满汗珠的红彤彤小脸,闪现在电视屏幕的特写镜头里,眉眼之间抒写的全部都是张扬和得意! 刘青松在演播厅里疯狂地捶桌喊叫:“观众朋友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羽翔组合这样的打法,简直就是对‘防守反击’这四个字的最佳演绎! “一拍一拍地折磨对方,消耗对手的斗志,等待对手狂躁!这样的打法,敌人最终就是被我们烦躁死的,烦躁死的哈哈!!!” 看台下的更衣室里,钟全海一直用蹲马桶姿势紧张地蹲在长条板凳上,不停用手搓脸,这时也按捺不住情绪,嗷嗷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空无一人的小黑屋里得意洋洋地吼叫,顺便飞起一脚,将旁边一条凳子踹翻! 省体工队的宿舍里,程辉从床上蹦起来,手里的烟都掐了,拎起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两只胳膊快要把一台小电视机抱在怀里抱着,鼻尖贴在屏幕上,贴在萧羽被汗水浸成透亮发光的脸蛋上。 决胜局,羽翔结结实实地回敬给对方一个11:5,领先交换场地。 杜老大换到场地另一头的广告牌后面坐定,两手抱胸继续观战,偶然抬头寻了一眼,忽然觉得场地上起了某些变化。 那股子热烘烘的邪风忽然停住了。 场地上没有风了! 估计是因为南崇伦方才那一记扣杀被大风吹出了界,主办方的猫腻儿等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人的脚,于是低调灰溜溜地把风神给撤走了。 球场上方的空气蓦然停滞,整块场地在萧羽眼前陷入静谧。 比赛打到这个阶段,场上的四个人快要站得像四根木头桩子,都累坏了。 球网不再颤抖,耳膜不再嗡嗡。 风停了? 展翔在后场几个前后交叉步救球,酸痛的手臂抡出去的球,都感觉到了不一样,球感轻盈了许多。 耗费了这么久的精神和体力,陪着你们慢悠悠地打“四人转”。展二爷这回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杀一杀你们了! 萧羽在前场几拍气势汹汹的封网抽球,逼迫西甲特在匆忙之中挑了一记半高球过网。 “挑”这个动作在球场上不能轻易用,挑过去的球基本就等于白送给对手的大礼。 展翔在场地中间直接跳起,正手位一记凌厉的劈杀! 三百公里的时速,抡圆发力的臂膀如同苍龙出水,小球的尾羽燃烧起一道闪电般的白焰,划破炙热天空,穿云破雾,长虹贯日! 小球重重砸落在地板,球托上的十六根羽毛直接被戳折了三根,打得印尼人落魄的眼眸里,满是一地破碎凌乱的鹅毛…… 这一球彻底砸碎了对手的斗志。 速度,速度! 进攻,进攻! 双龙出海,猛虎下山。 水银泻地般华丽的攻势,酣畅淋漓的一路高歌! 萧羽累过了极点,身体各处的机能连续超负荷运转,已经觉不到累;心跳在某一刹那仿佛停止,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虚幻。 深深灼烫在他眼底的,就只剩那一颗能够致命穿心的小球。 他怒吼,他蹦跳! 他扯开喉咙长啸,他疯狂地挥拍抽杀! 印尼人在他眼前满地乱爬,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就是捞不到球。 萧羽近网扑杀! 再杀! 狠狠地再杀! 西甲特踉跄扑倒,挑回来的球高高地越过他头顶,已经偏离了他的Kill Zone。这个球应当由身后的展翔负责。 可是萧羽已经杀红了眼,不是他的球他也要打。只有1米73的小身板,拔地而起,在空中蹿起来挥拍去杀。 都是我的!每一个球都是小爷的!!! 一个宽厚而沉甸甸的胸膛,猛然砸上他的脊背! 展翔从后场跃出,完全舒展开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弧,有力的小腹像脱手的弓弦,弹向萧羽的脊背。出手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扑在萧羽身上。 萧羽猝不及防,两个人同时从半空跌落,叽里咕噜一起摔到地上。 他摔得四仰八叉,被展翔的重量合在了身下。 汗水淋漓的脖颈和手臂,湿润滚烫的小腹和大腿,皮肤像是带着吸力的磁石,黏上了就挣不脱。 两个人剧烈喘息,胸膛在纠缠中相撞。湿到尽透的恤衫仿佛已经融化在皮肤上,那感觉如同裸身相合,触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浑身的汗水都交融在一处。 展翔迅速抬头看向球网对面。 萧羽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已经来不及,只能仰躺在地上,梗着脖子,从倒置的视野里四处寻觅小球。球呢,球呢?球被展二少那气势汹汹的一胳膊给抡到哪里去了? 已经不用爬起来了。 球静静地躺在球网对面的地板上,两名呆若木鸡的对手脚边。 两人拿下了决胜局的第二十一分! 彪哥第一个从场地边站了起来,难掩目光神情里的激动,用力地鼓掌。 中国队的替补席上嗷嗷声一片,大家击掌互相鼓励,庆贺这一场激动人心的翻盘。无论中国队最终的战绩如何,这场比赛本身对于羽翔组合的意义,已经超越了记分牌上那几枚冷硬刻板的数字。 羽翔配对以来的史上第一枚职业大龄脑残粉,也在那一晚诞生! 刘青松三下两下爬上了演播台,上身是西装,下身是大花裤衩,激动得挥舞自己的领带,全然顾不上一个资深体育解说员所应当具有的冷静客观和职业风度。 “反败为胜啊!羽翔组合在这一场决定中国队命运的关键比赛里以2:1的比分反败为胜! “打疯了,这场球简直打疯了啊啊啊—— “萧羽在网前迈着凌波微步,步法可说是辗转腾挪,踏雪无痕,出手灵光乍现,天外摘星! “展翔后场的每一次大力劈杀,腾空姿态如同大鹏展翅,杀球力道犹如石破天惊,印尼人在他的重炮面前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我们的羽翔组合速度猛,节奏快,打得对手疲于奔命,忙中频频出错,这种快拉快吊和突击进攻相结合的打法,对手简直就是被他俩给忙死的,对手是被忙死的嗷嗷!” 赢了! 我们两个赢了! 萧羽仰面躺在地上,汗水顺着发梢,沿着眉骨、眼眶、鼻梁、嘴唇的轮廓,四溢横流,整张脸浸透在汗水和狂喜的情绪中,睫毛尖梢都闪烁着晶莹的光弧。 他眼前是展翔那一张同样湿漉漉的大脸,正在用两只大手掌揉搓自己的脑袋,几乎要把他的脸蛋揉成一剖冒着热气的血肉…… 萧羽咧开嘴笑,真想一口把眼前的人吞掉,吃干净,填进肚子里,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展翔,抱住这一场荡气回肠的胜利! 激动人心的这一夜,中国队的女双、混双两对选手,越战越勇,最终上演了总比分3:2的绝地大反击,淘汰了东道主印尼队。 赢球之后,萧羽头一个想起看台上的那几面五星红旗,在赛场形势跌落到冰点时、让他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的红旗!队友们拉着手,揽着肩,跑到那一面看台下,向抖动五星红旗的球迷挥手。 同样是激动人心的这一夜,刘大嘴那一句颇有神韵的“对手是被他俩给忙死的”,被全国铁杆球迷津津乐道,成为羽和翔留传在网络上的惊心动魄的传说…… 第48章 驿动的心 东道主印尼队对苏迪曼杯志在必得,未料在半决赛中被中国队淘汰。本来在赛程安排上机关算尽,却还是没能阻挡住两支东亚老冤家一路高歌猛进,最终相遇决赛。 上届亚军中国队和上届冠军韩国队,小组赛之后再次狭路相逢,争夺金杯。 国家体育馆外的帐篷大军一夜之间倒伏,撤退,消失得无影无踪,广场上留下一片狼藉。 印尼队胜利在望的情势下惨遭翻盘的那个夜晚,愤怒的球迷几乎洗劫了半个雅加达,在街道正中焚烧国旗,互相投掷点燃的垃圾;广场边好几辆中国产捷达和韩国产索纳塔也连带遭了秧,被砸成稀烂,然后翻个底朝天。 汇聚在雅加达的各国媒体,这时才一反先前的傲慢与迟钝,开始深入挖掘追逐中国队的男双新星。 外媒围堵在中国队驻地宾馆门口,却抓不到正主,于是来自中国国内的一群记者成为媒体寻求突破的缺口。路透社、法新社、中央社、太阳报、图片报的各路记者和狗仔,争相围堵他们能够捉到的任何一个中国大陆记者,好奇地询问:你们中国队里那一高一矮两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美型男,是shui,是shui,究竟是shui?! 或许因为语言交流不通畅,又或许是网络花边传闻甚嚣尘上,更有甚者,媒体这个行当基本上不需要拥有太多的职业道德高尚情操,但是一定要具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超高的文学素养,于是,各种五花八门的猜测和报道都出笼了。 神马?那个酷帅有型的高个子,是神秘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地带的秘密军事基地训练出来,为下一届奥运会培养出来的绝杀武器!他带核弹头的吗嗷嗷?! 神马?还有那个长了一张正太型水蜜桃嫩脸蛋的矮个子,在场上踩着凌波微步,拈着傍花拂柳手,原来是中国大西北地区某神秘小村庄里被寻获的拥有竞技特异功能的男童?!那么他本人会不会是个转世灵童嗷嗷?!巴拉巴拉巴拉…… 从队医屋里做完理疗和按摩回来,展二少打开笔记本,随意浏览了几眼各大体育网站,顿时被网页上各种天雷狗血消息闪瞎了眼。 一群天真萝莉粉在论坛上大呼小叫,兴致勃勃地讨论某人接发球时翘起臀部、随风摇摆的风骚姿势。 忽然,展翔的眼珠被某论坛版主的动态视频签名档吸引住,定睛一看,瞬间爆笑出声,手掌狂捶床垫! 展翔大叫:“小羽哈哈哈,小羽你快出来,快来快来!” 萧羽刚把自己洗涮干净,急匆匆从洗澡间跑出来,只穿了一条纯白色的宽松短裤:“叫我干啥?喂,看什么好玩儿的呢?” 某草很酷地朝搭档勾了勾手。 某鸟美滋滋地凑过来,把下巴颏贱兮兮地搁在展翔的肩窝里,朝网页上一看。 萧羽在比赛中的一个镜头,被好事的网友截了图,P了S,还做了涂鸦效果,已然面目全非。 照片中的某鸟正在专心致志地搓网前小球,两只眼睛瞪得像小精豆子,瞳仁都对在一起,腮帮子鼓鼓的,撅着嘴唇,两腿在空中一个华丽的直线劈叉;脑顶上P出来一顶毛绒绒的兔宝宝帽子,两只大兔耳朵一前一后地摇摆,手里的球拍被P成了一只煎锅! “哈哈哈哈哈!!!”展翔幸灾乐祸地大笑。 “你你你,你们!哼……翔哥,这又是你麾下那一群完全没有脑容量的粉丝干的好事!”萧羽咬牙切齿。 “呵呵,那个兔耳朵帽子不错,下一场对韩国人,你就戴个帽子上场,一定震了他们。”展二少挤挤眼。 “我我我,我就不是一只兔子么……”萧羽涨红了脸。 “你本来就是属兔的么,这帮粉丝太有才了!”展翔不以为然地说。 萧羽气鼓鼓地瞪着展翔,心里有苦说不出。什么兔子啊,咱就算要戴个帽子上场,也应该戴个老虎宝宝的萌帽子!小老虎活生生被整成了小兔子,小爷忒么的亏大了呜呜! 国羽论坛上一片莺莺燕燕,原先的那一坨“翔党”粉丝阵营里,又分化出一坨“羽党”,两派掐得不亦乐乎,吵得不可开交。 翔党:我们家小翔翔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大部分绝杀的球都是小翔翔打中的打中的! 羽党:要是没有我们家小羽毛在前场封网稳守,组织反击,宏观调控,操纵大局,你们翔草能杀得出球来么?切—— 翔党:哼,我们家小翔翔的扣杀,如同蛟龙出水,大鹏展翅,雷霆万钧,力劈华山!打得你们满地找不见牙! 羽党:嗷,我们家小羽毛的网前截击,高点拦杀,那步法叫做月移花影,飘然出尘,那手段就是没完没了,死缠烂打!小羽毛就是一只充满无穷斗志与拼搏精神的无敌小强! 展二少的手肘支在床上,萧羽趴在展翔背上,手肘支上对方的肩膀。 俩人很默契地用同样的姿势托腮,同样欢乐的表情,几乎把眼皮贴在电脑屏幕上,津津有味地旁观网友掐架。 翔党粉丝于是在某只傻乎乎的兔宝宝端的煎锅里,PS了两只黄澄澄的荷包蛋,哼哼! 羽党粉丝毫不示弱,于是把兔宝宝煎锅里的蛋抹掉,重新P成翔草草的小脑袋,还给做成了漫天星光的动态水印效果,可怜的翔草在煎锅里一颠,一颠,一颠…… “哈哈哈哈,翔哥,你就是小爷锅里的那一颗荷包蛋!煎得两面黄的溏心蛋蛋哦,外焦里嫩,爷最爱吃啦哈哈哈哈!” 萧羽得意地狂笑,作势用两手掐住展翔的脖子,被展翔用力一甩,叽咕滚倒在床上。 连续三天,历经三场恶战,全身上下各处肌肉和关节都出现疲劳反应,又做过按摩,洗过一个热水澡,一只叫做疲惫的恼人小兽悄悄沿着尾椎蹿上脊骨,缓缓地向脖颈和头皮爬升,在四肢的各路筋脉骨缝之间,不停骚扰。 萧羽四仰躺在床上,被疲劳啃噬得浑身酸麻,微微阖眼,深深地呼吸,心里确是难得的平静与满足。 每日同场征战,每晚同吃同睡,人生得一搭档如此,小爷夫复何求啊! 展翔关掉网页,无意间瞄了萧羽一眼,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喉结轻抖。 瞄过第一眼就忍不住再瞄第二眼,第三眼。 萧羽仰面躺在他身旁,两条微微分开的白腿挂在床沿上,若有若无地摇晃,也不知在晃什么。 小孩看起来偏瘦,身体却从来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娇软柔弱,毕竟是练过十年的运动员,小腹上紧绷绷的几块小腱子,看起来很结实,很有弹性。全身的肌肉多一块嫌多,少一块太少,不多不少,不薄不厚,韧道的一层,服帖地包裹在骨架关节上。 而且,萧羽几乎就没穿什么衣服! 那一条白色宽松短睡裤,穿了基本等于没穿,能透出内里的肉色。微分的双腿之间,隐隐现出两条腹股沟的形状,和那一套软软乎乎的小锤子。 展翔忽然忆起那天从宿醉中清醒,一睁眼,被窝里与他紧紧相拥睡在一起的人,身体带着热度,温存又美好,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的眼神不停地勾勒萧羽身体上各种凹凹凸凸的形状,视线在那一截短裤的裤腰上徘徊了许久,眼珠都带出勾子来。带着温度和角度的视线,终究还是忍不住钻进裤裆包裹下的隐秘地带。两只眼球仿佛在燃烧,已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展翔觉得自己甚至能分辨出,掩盖在裤子下的那一套东西,诱人的凸起和柔软的椭圆,哪一处是哪一枚零件! 操,怎么会这样了,这小孩怎么长得这么,这么……这么让人想要亲近! 展翔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起身就走。 萧羽微微睁眼:“翔哥,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展翔耸肩:“屋里太热了,我到外边凉快凉快么。” 萧羽的嘴角浮现很可爱的弧度,笑道:“屋里不热啊,有空调的。外边气温四十度,你上哪儿凉快去啊!” 爷就是要找个没有你的地方憋一憋火!展翔气闷地看着大大咧咧躺在那里暴露春光的某鸟,忍不住张口埋怨:“你就不能把衣服都穿好了么!” 展翔咬唇走开,与房中人擦身而过的当口,突然被一把拉住手腕。 萧羽静静地躺着,拽住展翔的手,说:“翔哥,再抱一次。” “……什么?” 萧羽的眼睁得大大的,黑眸子上蒙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水,表情柔软:“再抱我一次行么,就像今天比赛结束那会儿,你拥抱我那样,我想再和你抱一次。” “当时我那一下没砸疼着你啊?本来就应该我接的球,以后你在场上别随便抢我的球!” “砸疼了,呵呵,你还挺沉的,沉甸甸地压着我,挺有存在感和压迫感的么……” 展翔被这话说得表情抽搐,萧羽笑眯眯地瞧着这人的脸颊慢慢刷出血色。 赛场上一个忘情的拥抱,所有的付出和等待,在那一刻都变得如此值得。 以前一直以为,做人只有索取和收获时才能得到满足,因此才会为上辈子的无处施展而耿耿于怀;现如今才知晓,其实有这么个人在身旁,能让咱默默地体贴,默默地守候,这酸中带甜、甜中蘸蜜的滋味……也挺满足的。 做人不能不懂得知足,不能贪得无厌,萧羽自嘲地笑,展翔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每天,每时,每刻,甚至每一秒钟,心里都在纠结,自己与自己较劲,左右互搏。已经太喜欢身边这个人,以至于怕自己在冲动之下会做错事,会伤害到对方。 萧羽的右手被拉力器打磨得日渐粗糙,几根骨节微凸的手指不停摩挲展翔的手腕,感受腕上脉搏的跳动,轻声请求,怕吓到了人:“抱抱我……就抱一下,行么?” 展翔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屋子当中,半天都没有动弹,平生第一回面对眼前这人,不知所措,进退两难。萧羽却忽然笑了,笑着拉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展翔站立不稳,跌在萧羽身上,两个人身子叠摞,抱在一起。 就这样静静抱着。 沉甸甸的存在感。身心被占据的感觉。 萧羽用手臂轻轻环着展翔的腰,两枚嘴角弯弯的,单纯到极致的幸福,低声说道:“翔哥,我就是想重温一下。咱俩每一次打赢比赛的那个瞬间,你紧紧抱着我的那种感觉,真的特别好,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嗯。”展翔痴呆地望着人,想对萧羽说,其实自己也很喜欢,已经太喜欢了。 笑容在嘴角融化,萧羽的眼缓缓洇出水光,用最低沉的声音坚定地说:“真的特别喜欢,喜欢到……我觉得以前我一个人在心里瞎琢磨的那些事,都可以一把抛掉。只要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一起比赛,一起承担失败,一起享受胜利,这样就足够了,真的,真的,翔哥……” “这样,就够了?” 萧羽很认真地点头:“嗯,是啊,这样就好!明天,等咱们打赢了决赛,你再抱我一下,好么?” “嗯……好。” 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吗? 展翔默然无语,心里愈发有愧,原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思维和情绪已经出格了,泛滥了,龌龊了。 一直都不敢向小羽承认。 从两个人同床共枕诉说心事的那一夜,有些情感已经在悄悄起了变化。 肌肤相亲,胸膛共振,静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夜温存,一颗幼嫩小草就这样在心口悄悄破土,出芽,青葱绿叶不断撩拨心头最柔软的小肉,剥出一片一片美妙的幻想。 眼前这张脸蛋如此熟悉,干净,平和,单纯;永远都袒露着可以依靠的执着坚韧,触手可及的乐观坚强!沦陷竟是如此容易,从某个时刻开始,对着身旁这个人,内心不再平静,身体无法满足,精神愈发依赖,永远觉得喜欢得还不够,想要索取更多。 看似最为随意、频繁的拥抱都可以让心跳凌乱,贴合的胸膛里埋藏的那一份不敢示人的心思,早已不复单纯! 可是展翔甚至没有空闲时间去仔细思考,自己对萧羽的情绪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到底症结是在哪里。 苏迪曼杯的决赛近在眉睫,大战之前的紧张和血腥气味已经迫近鼻息! 展昌鹤破天荒的在赛程中打过来长途电话,祝贺儿子打进了决赛。展爸爸对比赛可是一场不落,场场球都在大本营遥控着呢。 顾桂枝忙了一天局里的红头文件,闲下心来想打开电视机瞄上几眼,竟然看上了瘾,平生头一回把她最厌烦的羽毛球比赛从开头看到了散场,直看到运动员向观众席挥手致意。 她的眼睛盯着场地上某两只忘情拥抱在一起的小孩,突然愣住,好像自家儿子就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兴奋,这么亲热,激动得嗷嗷叫唤,满地撒欢打滚! 顾局看完了比赛开始心思活动,心肠从未变得如此鸡毛琐碎和婆婆妈妈。她甚至琢磨明天一早到单位里,是不是应该特别叮嘱局里的同事和下属,你们看苏迪曼杯了么?这么重要的赛事,你们回家可都要看的啊!马上就要打决赛了,咱们国家队的主力阵容里头,长得最帅最打眼的那个,其实就是我儿子! 第49章 向巅峰冲击 赛场上的奇迹,绝不是荒间小路旁随处可撷可抛的野花野草。 巅峰对决时刻迸发的火花,是天边那一颗璀璨夺目却遥不可及的星辰。很多人勤恳辛劳了一辈子,也摸不到奇迹的轮廓,只能隔着厚厚一层云雾,仰望星辰散射出的那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萧羽站在球网前,隔网相对的是韩国双打王牌朴奉珠、罗宇镐。 他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赛场上的天皇巨星,什么是全世界羽迷们津津乐道的“珠玉在前,后无来者”。 而自己能站在这块场地上,与珠玉组合对决,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上辈子在电视里看珠玉的比赛,看过无数场,连想都不敢想,自己也能有今天! 他眼前的两个人,身材瘦削如竹,玉树临风,举手投足之间漫射出晨星的光芒,手臂和指尖在空中划过的弧度仿佛都能燃起浅金色的光环。 人家那两位爷,就连发型都比自己酷帅时髦。 萧羽心头忿忿,后悔早上起床的时候,疏于个人形象,忘了好好捯饬捯饬。他只洗了头发,没有上任何发乳发胶,没有吹型,这会儿蓬松的头发全部软塌塌地垂在脑门上,小脑袋像个塌毛的鹌鹑。果然咱就不是个星星,完全都没有球星的气质与气场! 苏迪曼杯的决赛场地。 决赛进行到此处,已经是双方的第四场比赛,购买到天价门票的观众们都值了,比赛显然是一场旷时持久的拉锯战!三场比赛已经打满三个小时,现场观众已经吃过一轮加餐,上过两趟厕所,现在进入到第四场的男双! 东道主已经出局,中韩两队同为客场征战,对于印尼人来说,这俩队无论谁赢,反正煮熟的苏迪曼杯已经长翅膀飞跑了。因此赛程顺序也没有再给中国队泼洒狗血,终于恢复到正轨。 韩国队在首先出场的混双比赛里毫无悬念地获胜,上届奥运的金牌得主再一次将中国组合横扫。但是中国队依靠强大的单打阵容,在紧接下来的男单女单比赛中双双获胜,将总比分扳成2:1。 对阵双方都赢下了自己该赢的比赛,输掉了自己预料会输的场次。 第四场是男双,稳坐泰山的珠玉对阵横空出击的羽翔。 天王和新星的决战! 昨夜刚刚荣升为羽翔组合粉丝团成员的刘大嘴,此时一身西装革履,大花短裤都换成了正装西裤,端坐演播室内。这家伙激动忐忑得连洗手间都顾不上去,三个小时了还一直hold着。 “观众朋友们,现在已经进行到苏迪曼杯决赛的第四场比赛,最关键的第四场啊!观众朋友们你们都还醒着吗?已经睡了吗?现在千万不能睡过去啊!喝水上厕所的朋友们赶快回到电视机前啊! “现在出场为中国队打男双比赛的,就是在本届苏迪曼杯一战成名、已经连胜三场的羽翔组合!被全国球迷寄予厚望的萧羽和展翔,今天能为我们再次上演奇迹吗! “如果他们在这一场对决中取胜,中国队就将以总比分3:1战胜老对手韩国,成功夺回失落两年的苏迪曼杯!” 韩国解说员与刘大嘴同处一个现场演播间。 两人竟然还是邻桌,邻座,一个讲汉语,一个讲韩语,声音忽高忽地,频率忽快忽慢,声调此起彼伏,互相都不甘示弱。 韩国眼镜男很有信心和气势,在话筒里对韩国观众吼叫:“现在出场的就是我们大韩民国世界排名第一的国民超级偶像朴奉珠哥哥和罗宇镐哥哥大家请鼓掌! “奉珠哥哥和宇镐哥哥在过去的十二个月里,参加了世锦赛总决赛亚锦赛全英公开赛韩国公开赛马来西亚公开赛和新加坡公开赛!他们二人出场的所有赛事里,从来没有浪费过韩国羽协报销的往返机票,从来没有让冠军旁落! “他们不仅是我们这个地球上最好的羽毛球手,也是火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整个太阳系,银河系,全宇宙以及一切未知黑洞中存在的最辉煌灿烂夺目伟大的太上皇巨星哇啊啊——” 天王就是天王。 太上皇级别的天王巨星,开场就狠狠地出手调教了两只没级别、刚入门的萝卜。 珠玉组合从一开始就控制了场上的局势和分数。 韩国人的球拍像是安装了瞄准镜,一击致命! 他们打出的小球像是填充了弹头和火药,落地见红! 每一次抡臂挥拍,球拍与小球在空中激越碰撞,迸射出震慑人心的星火! 萧羽发觉自己在开局甚至有些分神:他的一半心思在琢磨如何突破韩国组合缔造出的密集交织的火力网,另一半心思却已经开始欣赏对方在场上华丽流畅的攻杀,游刃有余的防守,潜意识里掩盖不住某种钦佩和崇拜的心境。 偶像啊! 上辈子自己只能在电视镜头里看到的偶像啊! 观看其他球员打球,品评的仍然是球员个人的技术水准;亲眼目睹珠玉打球,看的是一对双打组合所能达到的神乎其神的境界。 两人在场上每一回轮转换位,每一次攻防转换,每一轮稳守反击,身形交错,步法腾挪,攻势如行云流水,扑面卷裹而来,小球飞行线路所带起的振荡气场,足以让对手自叹弗如。 双打组合就应该达到如此臻完臻美的境界! 有朝一日,自己和展翔不知道是否也能打到珠玉已经占领的巅峰高度! 萧羽隔着球网,无声地注视对手,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用七十五度角仰视姿态、梗着脖子瞻仰的那两张脸。 朴奉珠和罗宇镐甚至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们的中国对手。 老朴目光淡定,老罗沉稳寡言。他们记不清萧羽和展翔的名字,也不认识这两张嫩脸。 他们二人眼里只有那一枚小球,那一块场地;即使闭起眼睛,无需视线,都可以精确描摹出四围边线的距离。一对组合打到这样的级别和境界,已经不需要去拼任何对手,而是纯粹打自己的步法,自己的套路,无论对手是谁! 韩国解说员在演播室里激动得口水四溅: “奉珠哥哥和宇镐哥哥从比赛一开始就将比分领先,一直领先,永远领先…… “7:3! “11:5! “15:8! “21:13!第一局轻松地获胜! “这场球将会像我们的国民巨星过去一年里赢得的无数场比赛那样,一路高歌,势如破竹!珠玉组合在目前的世界羽坛,找不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吗!” 韩国解说员吱哇乱叫,口水生花。他的邻桌,刘青松用一只手撑着腮帮,语气沉重地解说:“韩国组合的实力的确是太强大了,他们不仅技术上趋近完美,对比赛节奏的掌控能力也已经日臻化境! “这一局球完全是在韩国人的掌握之下,韩国人让这球落地,球就落地;不让球落地,那小球它竟然就在天上待着,战战兢兢不敢落地?!” 杜彪用激烈的口气敲打他的队员:“节奏!节奏!你们必须要打破韩国人的节奏,不能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控制比赛,一定要打乱他们的步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钟全海这场比赛已经恢复了场地教练资格,在一旁急切地拍掌:“萧羽,翔子,打出节奏和气势来!你俩不能跟着对方的步点去走位,要跑出自己的步法节奏!你们两个年轻,速度更快,想办法用速度突破他们,突破,突破!!!” 可是,怎么打乱对手的步法? 怎么突破对方的防线? 道理谁都会讲,珠玉组合的铜墙铁阵如果这么容易破掉,过去十二个月里输给他们的那些人,都是脑子不会转的白痴吗?! 萧羽的脸庞因剧烈运动中的缺氧而涨红;嘴角皮肤最细最薄的地方,泛起一片血丝。 展翔的一双眼因为局势的全面落后而布满焦虑的红潮,血色从眼眶流淌出来,与额角跳动的筋脉融为一片青红。 萧羽用手背轻抚展翔左肩因为缠绕了绷带而高高肿起的肩膀。 展翔用手掌按住萧羽已经开始跳动过速、步步逼近红色警戒线的心房。 如果这场比赛算作横亘在两人眼前的第一道艰难险阻,我们两个会如此轻易就向对手低头乞降吗! 我们能够放弃这样一次冲击巅峰境界的机会吗! 要起速度! 要打快! 已经输了一局,第二局绝不能再输,只能跟对面那两位太上皇拼了! 闪电般的轮转,快速的攻防递换。 提前启动,迎球而上,人不再等球,而是追着球跑! 萧羽开始在属于他的杀戮地带里主动分球,调动各个角落,而展翔在中后场大范围拦截和突击,人为地提高比赛节奏,不允许韩国人在场上慢慢悠悠地打控制球。 这一局进入到真正意义上的拉锯战。 萧羽连续快速抽挡之后扑杀追身球,得分! 朴奉珠前场与萧羽对搓小球,勾滚网对角球,得分! 展翔后场连续重炮扣杀之后突然劈吊网前,再追分! 罗宇镐在若干回合的拉吊之间突然反拍杀直线,再次超分! 场上两对组合,一个拼命打快,一个拼命拖慢,回合的频率呈锯齿状层层飙升,终于将双方都拖入混战一团的局面。 可是场上的比分仍然落后,一直都是落后。 从5:7打到9:11。 再从12:15打到15:19! 珠玉组合每一次涨分,记分牌上的数字像是带着锋刃和芒刺,催磨着每个人的神经弦,一步一步将比赛拖向韩国人最终的胜利。 老朴突然发出一个他并不常用的外角长线球。 展翔后撤回球。 朴奉珠与萧羽在网前迅速对抽,无数个短平快的回合球。 埋伏在朴奉珠身后的老罗突然冒头,一个突如其来的正手点杀,杀向后场右侧的死角。 那是展翔的反手位! 要命了! 萧羽惊愕之中猛然回头,这个角度简直太像了——像当初自己与展翔对练时,导致李桐受伤的那个球! 他和展翔一起向那个致命的角度扑去,身体全部斜飞出去,球拍几乎撞在一起。 球还是落地了。 15:20。 “局点,局点!只要赢下这一分,珠玉组合就将赢得这场男双比赛,将决赛拖入到决胜盘!” 韩国解说员开始嚎叫,从桌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花球舞动起来,准备迎接天王的胜利。 刘青松坐在隔壁,用咬牙切齿的沉默表达对韩国人提前庆祝的深刻鄙视,只有握住话筒的那几根手指指关节扭动作响的声音,在电视频道里传递出绝境之中的紧张心情。 展翔用慢镜头似的动作从地上爬起身,举手向裁判示意,要求擦地板,要求换球。此刻只能用这个办法尽力地拖延时间,思考战术。 他弯腰把萧羽从地上捞起来,手掌摸索到那一颗扑通扑通已经超越了正常频率的小心脏,忍不住问:“你还行么?” “嗯,没事……” 萧羽不断地往脑顶上浇水,降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浑身各处肌肉酸疼,骨节胀痛。 展翔的左肩打了绷带,肘关节上缠了双层护肘。他在昨天对阵印尼西南组合的比赛里把肩膀轻微拉伤,只能靠赛前的理疗和比赛过程中不断喷冷冻剂来压制疼痛;那玩意儿是治标不治本的,喷得太多了,整条左臂都快要麻木。 想用速度来遏制对手? 速度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朴与老罗虽然平均年龄比羽翔整整大了十岁,可是他们拥有体力上的绝对优势。 珠玉在本届苏迪曼杯里只出场过两次,其余的男双比赛都是成龙组合替韩国队完成的;韩国队的男双替补都是世界级。 而中国队没有这样牛掰的板凳厚度。 羽翔组合已经连续征战到第四场,前一天苦战三局才艰难战胜东道主,身体的反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体力几乎已是强弩之末! 萧羽心里很清楚,这场球没有东道主,没有妖风,没有捣乱的裁判,更没有提到胸口的高腰裤衩。 珠玉组合已经强大到完全不需要借助任何场外的猫腻和花招。双方之间就是实力上的绝对差距! 场边观战的记者团再一次陷入失落和苦闷。笔记本里拟写了一大半的关于羽翔合力阻击不可一世的韩国双打王牌将其拖下王座登顶苏迪曼杯的稿件,被拽进了垃圾箱。 体育频道网络聊天室里,球迷们七嘴八舌,频频发出捶胸顿足的感叹。 “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它的偶发性和不可预见性!奇兵之所以被叫作奇兵,就是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还不认识他们!” “可是羽翔组合已经不再是奇兵,他们怎么可能每一场球都给咱们创造奇迹?!” “15:20,落后五分啊!没有换发球的赛制,落地即得分,比赛打到这样的绝境,翻盘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是钟总彪哥返老还童,年轻个二十岁,抄起球拍重新杀回赛场,碰到这样全面落后的局势,恐怕也无力回天,更何况是一对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心理素质早就崩溃了!” “捧杀,你们这些球迷就是在捧杀!羽翔十有八九就要像一个月前全英赛上灵光乍现的冰雪组合那样,昙花一现,随后迅速凋败,被打回原形了吧?!” 全国成百万的球迷粉丝正坐在电视机前,啖着啤酒,啃着鸭脖子,用手指戳着电视屏幕,操起五花八门的各地方言,用同一个心态集体骂娘。 你们输给谁不好呢,竟敢再一次输给棒子?! 还等着你们为小组赛的惨败复仇,等着你们把那个苏什么什么杯的给夺回来!国土面积比人家大一百倍,人口多三十倍,一个省的GDP就顶人家整个国家,咱一个泱泱大国,这帮运动员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国家花着纳税人的钱养你们,不是让巍巍天朝的全体纳税人坐在电视机前围观你们怎么输球的!!! 第50章 惊心动魄的赛点 15:20,韩国人只需要再得一分,就可以取得这场男双比赛的胜利,把总比分逼平,将决赛拖入胜负难测的第五场。 更重要的是,珠玉组合手里握了五个赛点,简直不可能赢不下来! 朴奉珠发球。这人长了一张典型的高丽人面孔,细长的眼,深谙儒家教养的内敛淡定性格,没有太过咄咄逼人的气势,出手却时常一拍致命。 小球快速开出,萧羽迅速在网前扑接。 短频的回合,快速的抽挡。 萧羽突然起速,速度快得让韩国人开始眼晕! 他在跳跃之中发力抽球,落地时两腿的开角几乎达到了一百五十度,脚后跟在原地拔起,再迅速启动,动作与动作之间无缝连接,简直都看不到丝毫停顿喘息! 朴奉珠在那一瞬间有些惊愕:这冒冒失失的小孩,你打球难道都不用喘气的么?这样快的步法节奏你自己能坚持得住么? 0.01秒的速度差,萧羽在网前瞅准老朴和老罗跑位的空档,一个反拍外线分球,将小球突然拨向后场,罗宇镐的反手位。 老罗反手回球质量有限,等待在伏击位置的展翔没有浪费同伴创造的绝杀机会,这时从萧羽的肩后突然跃出,手臂高高吊起,一拍精准而凌厉的点杀! 肩环火烧火燎地疼痛,展翔落地时咝咝地抽气,扯了扯嘴角。 但是这个球打中了! 16:20。 仍然落后四个赛点。 “好球!”萧羽用拳头轻砸展翔的胸膛。 “好球,好球!”刘青松眼含激愤,捶桌大叫,“羽翔两人的默契,在这个球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萧羽前场防守之中灵巧的分球,展翔在后场突然发力突击,这是‘前封后压’稳守反击的典型进攻套路啊!” 坐在他一旁的韩国眼镜男不屑地撇了撇嘴,一手仍然举着火红色的碎纸花球,时刻准备着等待珠玉组合拿下韩国人所需要的最后一分。 解说员与所有韩国观众的心跳节奏是一致的:一共握有五个赛点,我们的身经百战的国民巨星怎么可能赢不下这一场! 换发球,这一次是展翔发球。 球一开出,韩国人照例利用展翔发球的机会,直接回一个后场长线路,把矮个子的萧羽压向端线位置,不给他接近球网的机会。 萧羽在底线迅速起跳,将球抽回。 韩国人再一次压他的反手位底线,萧羽最难接球的位置。 萧羽快步移动,没有喘息的机会,身体四十五度角侧仰,右臂抻到最远,奋力将球抽回。漫天耀眼灯光在他眼膜的弧度线上旋转,瞳仁上击打出一层噼噼啪啪的火花。 汗水流进了眼眶,来不及擦。球又过来了,这一次是正手位大对角! 经验丰富的韩国人瞅准机会,连续调动萧羽跑位,不让滞留前场的展翔摸到球,就是要把这个球在后场吊死。 萧羽从后场的左侧把角处,火速冲向右侧! 他的身体在空中飞行和急转,腰肌和胯骨几乎拧成九十度的夹角,正手回身直线抽球!眼前一片朦胧颠倒的黄白色光圈,已经看不清楚场地的边线究竟在哪里,完全凭着上辈子打了二十年球的手感! 韩国人没有想到,这球打到如此大开大合的地步,竟然还是吊不死那个身材看起来矮小纤瘦的小孩。 这人就跑不死的么?! 身经百战的珠玉,在这个时候手软了。 以往比赛中手握数个赛点,对手早就丢盔卸甲,望风而降,从来没有这么难啃,这样负隅顽抗! 朴奉珠开始犹豫,这个球继续吊还是不吊呢?吊左角还是吊右角呢?死打萧羽那个点,就是杀不死他怎么办?难道应该改吊展翔?展翔会更容易吊死么? 只是瞬间的恍惚,手里这一拍就软了,打出一个不前不后的平高球。 展翔终于逮到了机会,方才眼瞧着萧羽被吊得满场飞奔自己帮不上忙,这时候从中线位置高高跃起,发力猛抽一拍! 韩国人防守稳健,迅速将球救起。 展翔再一次跳起! 珠玉双双放低重心,提前预判,四目圆睁,准备接杀。 这球硬杀还是杀不死的,展翔的身体在空中静滞,千分之一秒内,球拍做出了细微的调整,手腕游走,将小球轻轻一切。 假动作! 不是扣杀而是劈吊! 小球过网急速坠落,朴奉珠一看不好,赶忙鱼跃扑向球网,奋力去捞这个球。 这也许是珠玉组合最近若干场比赛里,第一次被迫在场上鱼跃救球。 从来都是他们把对手杀得满地打滚。羽坛的天王巨星极少在场上低下高贵的头颅,弯下骄傲的膝盖,用屈尊降贵的匍匐姿势去挽救一个比分。 若是以往,韩国人宁愿放弃那一分。 可是场面的局势未曾料到的艰苦拉锯,眼前的对手甚至比珠玉更加骄傲,坚决不肯弃械投降。 羽翔已经逼得珠玉组合不能再放弃任何一分! 朴奉珠的下巴几乎磕在地上,球拍框子与塑胶地板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剌剌声。 小球将将挑过球网边缘。 萧羽这时候从后场冲向网前,迎球而上,跃起扑网,将球重重抽落在朴奉珠眼前! 17:20! 刘青松眼里闪动出带着湿润潮气的亮光,拳眼重重捶在桌上:“好球,好球啊!绝佳的攻防默契!完美的衔接配合啊! “再追一分,羽翔已经连追了两个赛点,将场上比分顽强地扳成了17:20!每一个球都如此艰难,也是如此精彩,比赛打到这个地步,我是不是可以说,这局球的最终胜负结果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萧羽跃起后落地的一瞬,脚脖子发软,浸满汗水的身体仿佛比平日重了好几倍,膝盖支撑不住,一头跌进身后的展翔怀里。 “好球!好球……”萧羽口里不断给自己呼喊激励的口号,声音在急促的喘息中变得微弱。湿到透亮的纯白T恤包裹出胸脯的肉色轮廓,前胸剧烈抖动。 展翔用手指捏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小羽,你行不行?不舒服了?”只轻轻的一搂,他觉得萧羽的身体像是被汗水泡酥,没有骨头。 “我行的,没事……好球!加油!还有三分!”萧羽攥紧拳头,牙齿咬着嘴唇,两条湿漉漉的眉倔犟地拧在一处,粉白色的下嘴唇还挂了一颗汗珠。 隔着球网,韩国人的那两双眼聚焦在萧羽和展翔身上。 两人忽然开始审视他们的中国对手,脑海里那一根闲置了若干年的弦,“啪”一声绷到了最紧! 朴奉珠细长细长的眼,眯成两道透不出光亮的缝隙。 罗宇镐高耸的鼻梁,皱出几道厚重的纹路。 迅速的回合球,前场平抽快挡! 四只球拍,八只眼睛,追逐那一只镶了十六羽的小球! 朴奉珠眼前白光一闪,手臂一振。 噗!击出的小球吃进球网之中,卸了力,飘零滚落到网下。 他竟然在关键时刻出现这样的低级失误,回球不过网! 18:20! 紧接着,罗宇镐的反拍杀对角,直接出了边线!他的手紧了,想要重新调整比赛心态,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19:20! 以所有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羽翔再追两个赛点。 韩国解说员在郁闷震惊之下开始挠桌子。 刘青松激动得扔掉了话筒,几乎要把面前的一张解说台扛起来振臂高呼! 全场观众都静下来,方才的嘈杂和欢呼声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在静观奇迹的爆发,这可能吗,可能吗?! 这一次仍然是展翔发球,他已经连续四次发球权。 萧羽站在展翔侧后方,双手前屈,臀部微翘,摆好接球姿势。 屋顶交射的探头灯,在他身后叠出深浅长短不一的好几层影子。 汗水吧嗒吧嗒覆盖上眼睫,在微卷的睫毛尾梢上溅出一朵一朵五彩光弧的小水花。瞬息万变电闪雷鸣的赛场,在他眼前竟透出某种静谧。 耳朵好像听不见了。 棕黄色的地板在眼前涌动,像风浪中起伏的甲板,越来越近,逼近了眼眶…… 悄无声息之间,萧羽的身体前扑,整个人跌在了展翔的腿上! 他跪伏在地上,手掌吃力地撑住地板,身体不断抖动。眼前看到的却不是两只手,而是六只,六只,六只重重叠叠、遥遥晃动的手…… 展翔手里的球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差点儿被身后的人扑了一个跟头。 他惊诧地回头,立刻扔掉手里的球和球拍,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人:“小羽,怎么了?你怎么啦?!” 主裁立即举手示意,暂停比赛。 中国队的教练和队医都冲进了场地。 形势急转直下,萧羽竟然在这一局打到19:20的时候晕倒! 刘青松隔着玻璃窗惊呼:“观众朋友们,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状况?!萧羽好像倒在场地上,我这里距离太远,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到中国队教练和队医组全体人员的后脑勺,把人团团围在当中……萧羽一定是出了意外啊!” 电视机前的球迷看比赛正看到兴头上,焦急地扔掉手里的鸡脖子:“怎么会晕倒啊!就差这最后几分了,站起来打完啊!这什么身体素质,要晕倒也等这局打完了你再晕啊!” 怎么了,小羽怎么又晕倒了…… 京城的租房中,萧爱萍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出房间,在房门口徘徊,耳朵听着电视音箱里解说员激动而急促的声音,自己都不敢去看电视里的情形。 省队的宿舍里,程辉从床上跳起来,脚丫踢翻了凳子,一拳捶在电视机上,大声吼叫:“小羽,小羽加油,挺住!!!” 总局大院,球队办公室里,一群小萝卜挤坐在大圆会议桌上看电视,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小羽他怎么了?心脏病犯啦?这球还怎么打啊!” 陈炯捶桌叹道:“小羽的身体素质真的不给力呐,以后每场球都得2比0取胜才行,不能被对手拖到第三局啊!” “小羽怎么了呢,好担心他啊!”卓洋口里念叨着,忽然扭头看着小伙伴,扯了扯某人的袖子:“炯炯,你以后打球可不要临场晕倒出事呢,好可怕啊!” 陈炯不屑地瞪眼,昂起下巴:“我是谁?我怎么会像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晕倒!” 卓洋眨眨眼,点了点头,于是放心地把下巴搁在陈炯肩膀上,继续看比赛。也是的,他家炯炯健壮如牛的样子,有武功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哪天地球都不转动了,他家炯炯也不会晕倒的!= = 球馆地板上。 萧羽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气,两眼因为胸口的绞痛而洇出一层水雾。 罗卫用力拍打萧羽的脸颊,两手摆正他的头,近距离眼对眼地呼唤:“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我?” 萧羽微微张嘴,下唇抖动:“没事,没事的……就是,心脏不太舒服……” 罗卫直接将氧气吸管插进萧羽的鼻孔。 一股打鼻子的新鲜气体撑开鼻翼,直通到气管,迅速涨满两颗肺,萧羽的头脑转瞬清醒,笼罩在眼膜上的大片嘈杂雪花骤然消散,心口烧灼般的剧痛渐渐化作细细碎碎的裂痕,在胸肋各处留下一片酸麻。 主裁这时候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来,走过来视察,询问:比赛不能这样暂停下去,你们的队员是否还能够继续比赛? 杜彪按住萧羽的胸口,说道:“你身体状况不行,弃赛吧!” 萧羽一把拽住杜老大:“杜指,还没打完呢……” 杜彪:“心脏不好,不能打了,让女双的那一对赶快热身!” 萧羽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别,杜指,我还可以继续比赛的。我没事,老毛病了,只是心跳有些过速,歇几分钟就可以……我不想弃赛的!” “你确定你还能坚持?” “嗯!” 主裁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圈人之外,再一次开口询问,你们到底还能不能比赛?已经中断五分钟了! 韩方教练组集体举手,表示强烈抗议,羽毛球比赛根本就不允许中途因伤暂停,中国队这样做是在钻规则漏洞,拖延比赛时间! 羽毛球比赛与足球篮球排球不同,不能中断疗伤,更不能中途换人。团体赛里已经上场的队员,要么坚持打完全场,要么放弃比赛,扔掉男双这一分,没有第三种选择! 萧羽用力地吸了几口氧气,努力让自己清醒,拾起球拍。 展翔搂住萧羽的肩膀,忽然觉得自己心脏的某一处也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低声劝说:“小羽,其实……咱俩弃权吧?你别这么拼命!” 萧羽的嘴唇蠕动,声音轻飘飘的,口气却还带着赛场上一贯的张扬:“我没拼命,我拼命干嘛呢?我跟那俩韩国人拼比分呢,我都追到19比20了,比赛还没打完呢!” 珠和玉一直站在球网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 没有任何举手抗议的举动,那俩人就一直静静地注视萧羽方才胸膛抽搐骤然扑倒,随后躺在地上吸氧的情形,此时满面惊讶,没有想到这小孩还能站起来,竟然还要求继续比赛。 演播厅里的刘大嘴已经看呆,说出了韩国人以及全场观众的心声:“天哪,萧羽看起来已经无法呼吸,他还能继续比赛吗?他站起来了,他坚持站起来了!他向教练和裁判要求继续完成比赛!” 程辉呆呆地站在电视机前,两手抱着小电视发呆。 他身后的某小孩忍不住叫道:“辉哥,你能不能靠边站站呢,我都看不见屏幕了喂……你一定要抱着那个电视看吗?” 程辉特别后悔他头一天晚上犯了倔劲儿,因为电视里的某个刺眼镜头而赌气,没有给萧羽发短信。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小鸟加油鼓劲儿,亲亲小鸟宝贝儿今天就在赛场上昏倒了。 萧爱萍伫立在房门口一动不动,遥遥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一张遍布汗水的小圆脸。 小羽,身体不好弃赛就行了,别打了。 其实真的不必这么要强。 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就想进国家队,想打国际比赛,妈妈只是希望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看到你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看着你开开心心地享受打球的乐趣。 至于你能不能得金牌,能不能拿冠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一个苏迪曼杯而已,夺杯不夺杯那都是队伍里的事,比赛过程看得爽不爽是观众的事。你自己的亲妈才不会计较、不会在乎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世界冠军! 第51章 比赛没有你重要 萧羽经过吸氧治疗,坚持要完成比赛。 场面被中断了五六分钟,比分仍旧是19比20。 展翔继续发那个他刚才没发出去的球。 朴奉珠和罗宇镐从未像现在这样专注而紧张地对待一个对手,手臂因为发力而微抖,额头冒出一层密织的汗珠。 球瞬间开出,场面上风云骤起。 连续的拉挡和对抽,几乎每一个球都抽向了萧羽! 展翔已经被对手晾在一边。韩国人根本就不去打他的位置,他干瞪眼也没有办法。 羽毛球场上惯用的“攻人”战术,就是要攻那个已经体力不支、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眼看就要晕倒的对手。赛场如战场,绝不会留丝毫情面。 拉反手直线,萧羽飞身扑救! 再吊正手大对角,萧羽转身追过去,鱼跃救球!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遍身的关节都像要摔脱散架,汗水泼洒在明晃晃的地板上,能照出人影。 这一摔,几乎摔得几米之外的展翔全身都颤抖起来。 韩国人的球眼瞧着又打过来了,抽向萧羽的后肩。 萧羽在地上滚过,仰面回身,奋力将球救回! 韩国人再打他身前一米之处。 萧羽来不及爬起身,左手撑着身体,用小腹和臀部的力量向前跃起,膝盖蹭过地面,竟然神奇地再一次将球捞回! 全场的印尼观众都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惊呼,难以相信这样奋不顾身的扑救。 展翔的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 球网对面的两个韩国人,脸色似乎更白。 萧羽的眼前一片恍惚,就像没有安装天线的电视频道,漫天飞舞密集的雪花;耳畔则像是没调准波段的电台,滋滋啦啦地轰鸣乱响。 网子对面的那两个人,在他瞳膜上交错映出五条模模糊糊的身影。这几个月来攻打梅花桩阵练出的身体反应灵敏度,对付五个人他丝毫不会犯憷,就把对方两个人当作五个人打,小爷不怕你们! 朴奉珠一拍子下来,再一次抽杀萧羽滚倒在地上的位置,只是这一回瞄得不够准,力道不够狠,也不知道是手软了,还是心软了。 展翔瞅准了机会,飞身杀到,反拍突然推了一记长线!韩国人措手不及! 萧羽根本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展翔跑位的路线几乎踩到同伴的身体。 展翔在仓促之间向前扑倒,双脚跳起,避免踩踏到人,一个前滚翻,直接从球网之下滚了过去,跌进韩国人的半场! 主裁足足愣了一秒种,缓缓抬起手,将记分牌翻成了20:20! 全场片刻的沉寂,鸦雀无声,待到看清楚那个球落地,突然爆发出激动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场比赛开始之前,满场的东道主观众还在为自家球队被淘汰出局而惋惜,为买了高价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中韩两只老冤家夺走金杯而郁闷,现在却开始自发地为羽翔叫好。 刘青松钻到桌下捡回话筒,热泪盈眶,声音颤动:“20比20平!羽翔已经将场上比分追平!五个赛点啊,韩国人曾经手握五个赛点啊!这一定是我看过的最精彩,最惊险,最激动人心,最荡气回肠的挽救赛点!!!!!” 韩国人的场地上,展翔一个骨碌迅速从地上站起身来,与朴奉珠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几乎撞个满面。 他紧攥球拍的手指咯咯作响,指关节捏得发白,表情如同一头斗架的暴躁公牛,简直想要挥拳揍人。无声无息的对视,狠厉的目光从眼口迸发,视线像两道灼热的焰火,抽打韩国人的脸颊。 有种的就冲我来!不许再欺负小羽!你再敢打小羽,二爷先打趴下你们两只! 朴奉珠被展翔眼里射出的气焰喷得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无可奈何地耸肩摇头。比赛打到这个地步,韩国人和展二少想得是一回事,心理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都巴不得赶紧结束! 萧羽攀住展翔的臂膀,站起身来,两条腿艰难地移动,身体像风中飘飞的一张纸片,单薄无力,嘴唇都变成灰白色。 朴奉珠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搏命的对手。 在随后的一分钟里,老朴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再次将球打下了网,老罗以更快的速度将球杀出了界! 22:20! 这一局竟然赢了下来! 刘青松手握话筒,颤抖的声音,振臂高呼:“奇迹!!!!这就叫作奇迹!!!!!惊心动魄的五个赛点,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力挽狂澜!面对实力强大的韩国天王,场面上基本只剩下一个人能跑的危难情势下,羽翔仍然顽强地将这场比赛的局分扳成1:1平! “这是什么样的体育精神哇!!!在这一刻,我几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看到了那一拨老女排曾经留给我们的拼搏斗志哇!!!” 场地边上,萧羽坐在地上继续吸氧,队医用大毛巾给他擦拭全身的汗水。他已经换了第三件T恤,衣服沾上身就湿得透透。 彪哥的态度冰冷强硬:“我不认为你现在的状态适合继续比赛,既然身体盯不住,就不要勉强!萧羽,现在不是你逞强搞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 杜彪已经要求女双的那两名女将做过热身,时刻准备出战第五场。 萧羽用湿滑的手指撑着地板:“杜指我没有逞强,这场比赛对我很重要,我要把比赛打完的!” 坐在一旁让理疗师处理肩伤的展翔一听这话,脸色突然变了,插嘴道:“小羽,你不能继续打了,弃权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羽与展翔目光一碰,急切地说:“翔哥,你!……这么重要的决赛,打到这么关键的局分,我们还有机会赢回来的,怎么能弃权呢?” 展翔也怒了,口气强硬:“小羽你怎么不听话呢,你这么折腾玩儿命你要干什么啊?!” 萧羽固执地说:“第四场球的关键局了,打赢这场球,咱俩就拿到苏迪曼杯的冠军了啊!” “你想什么呢你?!苏迪曼杯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如果打出意外了,万一你有什么不好,怎么办呢!” 展翔几乎对着萧羽的脸吼出来,眼眶突然就红了,气喘吁吁地瞪着人。刚才看到小羽毛让韩国人打得摔倒在地板上,爬着去接球,心都疼死了,展翔简直想直接扔拍子说我不打了,我打不下去了! 萧羽以前从来没有被自己的搭档吼过。 两个人眼瞧着都要呛起来。 打不动了的那个竟然还要坚持打,打得动的那个却一定要弃权。 杜彪抱胸看向钟总,用眼神询问:男双这一分放弃了,打第五场女双来决胜,如何? 钟全海挑了挑眉,心头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爽不甘。 羽翔俩人已经把珠玉组合打得频频失误,发抖发憷了,本来有可能翻盘的,萧羽这时候竟然临场发病,比赛拖到第五场决胜,万一输掉怎么办,苏迪曼杯就要被韩国人夺走了! 当初自己在总局领导面前拍着胸脯表过态度的,这回一定能报上届惨败的一箭之仇,一定要把丢掉的苏迪曼杯拿回来!拿不到冠军自己这个总教练可是要负责任的…… 可是如果自己坚持让萧羽继续比赛,万一这孩子打出个什么意外突发状况,真出了赛场事故,自己总归还是要担责任…… 钟全海在脑子里快速转动了几个回合,于是很油滑地把皮球踢回给杜彪:“他俩是你手下的兵,彪子你来决定嘛,继续打还是不打?” 你是“总”还是我是“总”?什么玩意儿啊!杜彪不满地瞪了钟全海一眼,大手一挥,招呼队医,做出了决定:“把萧羽抬到更衣室去,这一场弃权,直接打下一场!” —————— 更衣室外,比赛继续进行之中,看台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 更衣室内,萧羽躺在简易担架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歇过十几分钟后,心跳已经逐渐恢复正常,脖颈上的汗水慢慢退潮,脸颊还残留了两块不太健康的潮红,几根软塌塌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脑门上。 他百无聊赖地躺着,忍不住咕哝:“咳,我说歇过几分钟就没事了吧,我自己的毛病,我心里有数的。” 展翔一言不发,在一旁换衣服,换鞋,收起两人的球拍,整理两人的球包。 萧羽歪过脸去瞧着人,哼唧道:“翔哥,生气啦?” 展翔眼皮都不抬:“没有。” 萧羽的嘴角弯了弯:“呵呵,对不起啊,本来挺激烈挺精彩的一场比赛,是我的身体顶不住了,这几天连续打四场球,累了……翔哥别生我气。” 展翔用埋怨的眼神瞪了一眼:“我生什么气啊?你这人逞什么能呢!以后身体难受就说出来,运动场上出过的事故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萧羽挑眉道:“这是双打比赛么……我要是单打的,弃权当然是我一句话的事!”在比赛场上自己掉链子而拖累同伴,真是最糗最郁闷的状况。 展翔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你是为了我啊?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敢跟你打球了,回北京以后你先给我去医院看病!!!” 萧羽不以为然:“你自己的肩膀也伤了的,喷掉一整罐冷冻剂,那玩意儿喷多了后劲儿很疼的……你都没说要弃权不打了呢!” 展翔吼道:“这不一样的!我的肩膀是硬伤,只是疼而已,疼几天就好了!你要是休克了,一口气缓不上来怎么办,这是闹着玩儿的么!” 萧羽赶忙伸出一只手呼撸展翔的后背,耍赖皮道:“翔哥,你别吼我么,我心脏不好,哎呦,您吓着我了我的心都不敢跳了喂!嘿嘿……” 展翔气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撅嘴扭头。 更衣室吊顶的小电视屏幕里传出欢呼声,中国队的女双两员猛女经过半小时苦战,已经拿下了第一局!“苹果组合”本来世界排名就是第一,因此,比赛打到第五场决胜,仍然是中国队略微占优。 萧羽瞟着电视屏幕,心里难免遗憾,唠唠叨叨地说:“翔哥,我其实就是觉得,咱俩扳平的这局打得多带劲啊!……就那个球,我分球拨后场,你藏在我身后突然蹿出来点杀!……还有那个球,你在前场劈吊,我从后场冲过来扑杀,太漂亮了!我觉得咱俩那几个球简直神啦!” 展翔的嘴角浮现出柔和的弧度,露出一颗酒窝。 萧羽用手指轻捏展翔的手腕,说:“翔哥,真的,我以前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打过这么漂亮的球,这么过瘾的比赛!跟你一起打比赛真痛快,所以我不想随随便便弃权的么……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嗯,明白……慢慢来么,以后咱俩还有很多场比赛要打。” 展翔笑出来,心里其实和萧羽同感,五个赛点一分一分地追回来,这场球打得真他妈的过瘾! 他的手腕往外一翻,扣杀的翻腕动作,反掌握住萧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细细地摩挲。 自己的左手和小羽毛的右手,掌心同样粗糙,关节一样肿硬。同种质地的皮肤交握在一起,如同左手拉右手,又像是自己抚摸自己的身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触感,早已沿着掌心的纹路和脉搏的节奏,流淌进心房最深处。 这算不算某种“自恋”?或者是……已经恋上了那一只带着棱角的坚韧粗糙的右手,以及那只手的主人? 虽然最后没能战胜不可一世的韩国王牌,自己尽力了,萧羽也尽力了。赛场上每一次心领神会的配合,珠联璧合的攻杀,绝境之中的挽救赛点,都让展翔回味无穷。 他能想象到,网络视频吧里的球迷粉丝们这时候都在聊些什么。 球迷们一定还在遗憾,撮火,萧羽为什么竟然晕倒,羽翔组合怎么能弃权?!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二十分钟,把第三局打完,让我们看到一场痛快淋漓荡气回肠的绝地大反击,歼灭棒子军团! 球迷们只想看到胜利,不能容忍憋屈和失败。他们当然更加不可能知晓,身在异乡、客场征战的球员们,每一场比赛都面临着多么艰难的困境! 如果一场比赛的取胜是可以花拳绣腿信手拈来,谁会不想要收获梦寐渴求的胜利?! 第52章 苏迪曼杯的甜蜜之吻 两个人正说话间,脑顶上的电视屏幕里,突然爆发出欢声雷动。 实力强劲的“苹果组合”在第二局里哗啦哗啦,砍瓜切菜的手法,雷霆闪电的速度,杀得韩国队女双球员落荒而逃,轻松利索地拿下最后一分! 赢啦? 赢啦! 失落两年的苏迪曼杯,到手了,夺回来了! 教练组和全体队员都冲进赛场,在场地中央呼噜呼噜地摞成一坨。 萧羽这时候扔掉氧气吸管,郁闷地捶床大叫:“哎呦,他们都拥抱了拥抱了!……他们把钟总和彪哥都抛起来了,抛呢,正抛着呢!……哎呦翔哥,咱俩人亏死了亏死了,就咱们俩不在,小爷长得这么帅呢,出镜的机会都没有啦!嗷嗷!” 展翔忍不住笑萧羽那个激动的傻样儿。 他攥紧拳头,与萧羽开心地碰了碰拳。 苏迪曼杯冠军了。 自己竟然忒么的也是个世界冠军队成员了! 世界冠军拿到手的一瞬间,原先脑子里幻想的各种欢欣鼓舞兴奋激动,反而消褪减色了不少。自己还是自己,身边的人还是那个可爱的小羽毛,拿不拿冠军的,总之都是和小羽毛继续一起打球,还能有多么大的区别?! 萧羽正在更衣室里暴走,满地找鞋,翔草草孝敬小爷的银蓝战靴呢?我的战靴呐哇啊啊!快穿好衣服,打扮得帅一些,要出去拥抱啊,颁奖啊,领金牌啊,发苏迪曼金杯子的啊! 展翔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T恤衣领,手指狠命捋几下脑顶的发梢,用湿汗和着发胶,拉出很酷的草窝形状。 萧羽突然急转身,忿忿地盯住展翔,眼底爆出一片失落。 展翔抬眼愣神:“怎么了,看什么?” 萧羽嘴角轻抽:“亏大了,今天你还没有抱我呢。” “……啊?” “昨晚上说好了的,咱俩打赢了对韩国人的决赛,你还要抱我的。” 昨晚?昨晚……展翔心头一动,一股子黏黏腻腻的情绪从心口那一块小肉里泛滥出来,用手捂都捂不回去,心跳错乱了节拍。 萧羽撅了撅嘴:“早知道这样,我坚决不应该答应弃赛的!怎么着也要把这场比赛打完啊,还能赚到你一个激情拥抱呢!” 展翔尴尬地笑,哼道:“你这人,至于的么……” 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萧羽笑呵呵地跌进他怀里。 耳畔是遥遥的欢呼,从电视声道和更衣室门缝里透进小屋。 萧羽把下巴倚在展翔颈窝里,手轻轻搭到臀上,近乎贪婪地呼吸对方颈间血脉毛孔里涌出的味道。不敢去咬人身上的肉,就只能偷偷摸摸地一口咬住展翔的衣领,品尝这人的衣服。 最清冽鲜活的血气,他喜欢的那一类男人的气味,比氧气瓶的气体更加能够让他清醒,全身的触角变得无比清晰,头脑里各处细碎褶皱都被骤然打通,跳动奔流的全部是鼻息间这个人的味道和感觉。 展翔两只手臂紧紧搂住萧羽的脊背,手掌在略带湿气的后心抚摸。 萧羽的身体抱起来和前几次不太一样,明显残留了几分虚弱,肩膀和腰肢甚至变得绵软,不像往常那样欢跃蹦跶,却难得暴露对身边人的某种依恋。 展翔以前总觉得这小孩虽然性格开朗随意,内心却与周围人若即若离,难于琢磨,不知道每天心里都在想什么呢!外表平凡得很易亲近,真的像一片小羽毛那样轻暖萌动,却表里不一,偏偏拥有强悍坚韧且极耐催磨的意志。 两个人胸贴着胸,肌肉磨蹭肌肉,胸腹间的每一道轮廓和弧度甚至都无比契合,脑海最深处“啪”一声清脆畅响,相贴的身体扣实,严丝合缝! 心里一箩筐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你身体好些了么? 心脏还有不舒服么? 以后要多注意身体,要好好保重自己。 统统都是废话。 展二少从来不爱和谁婆婆妈妈地讲废话。 人已经抱在怀里,守在身旁,就什么都值回来。 萧羽在他耳边突然幽幽开口:“唔,抱得真舒服,有咱队草这一抱,那个什么苏迪曼金杯子,发给小爷咱都不稀罕了,切——” 展翔让他说得,心口上一阵酥麻,低声哼道:“合着你拼死拼活地打比赛,就是为了我啊……” 萧羽抬眼,鼻尖磨着鼻尖,咧嘴笑道:“嘿嘿嘿,一小部分是为了赢球以后你能抱抱我吧,当然了,大部分原因是我就是喜欢打球,喜欢打比赛嘛!翔哥,您再重要也没有比赛重要的是吧,淡定点儿喂,咱长得帅也不能太臭美了吧!嘿嘿嘿嘿……” “……” 我臭美?我我我…… 刚聚上心头的那点儿柔情蜜意,被萧羽一口给喷没了,展翔气呼呼地磨牙,瞅着这小孩臭屁赖脸的得意表情,要不是看在这人身体虚弱,简直想抄鞋底削他! 萧羽把脸蛋在展翔的脖窝里蹭来蹭去,舍不得分开,骨头缝里突然生出某种想要腻在一个人怀里耍赖撒娇的冲动。真是岁数越活越抽抽了,爷啥时候跟别人撒过娇啊,哼! 半晌,他忽然想起个事:“翔哥,咱俩现在是世界冠军了。” “嗯。” “今年剩下的几项赛事,我合计过,其他的都是单项赛,有珠玉组合在,咱们没把握拿男双冠军的。苏迪曼杯是最有可能夺冠的比赛了,毕竟咱们国家队集团实力强大么。所以苏迪曼杯一定要打好,咱俩必须要得冠军啊!” “……” 萧羽用舌尖舔了舔白牙,冲展翔挤挤眼:“你老妈不是说,今年必须要拿世界冠军,拿不到你就得改行!咱现在终于拿冠军了,不用担心你妈妈逼你退役了吧!” “……”展翔愣神,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妈说的,不拿冠军就退役啊?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咦?……呃……”萧羽差一点儿噎着。 操,小爷怎么会知道的,我不应该知道啊,我那晚不是醉得“不醒人事”了么,呜呜呜,我怎么会知道了…… 展二少满脸都挂着大问号:“小羽,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事儿的?” 萧羽从对方怀里挣脱,踉跄地捂住胸口:“哎呦,我心脏又疼了……” 展翔面露疑惑,把人重新拽到怀里:“小羽……” 萧羽做虚弱昏厥状:“哎呦,我需要吸氧,我快要晕倒了……” 俩人正抱在一起互相斗鸡眼,更衣室的木头门突然被撞开。 萧羽从展翔怀里弹起来,展翔惊得用两手一抛,几乎把怀中人扔出去了。 “嗷——嗷嗷嗷——” “赢啦!我们赢啦!!!!!!!!!!!!!!” 一群人咆哮着冲进更衣室,乌泱乌泱潮水般的冲击力,瞬间就把屋里藏的两个人蜂拥扑倒,抱作一坨。 “好啊,翔子小羽你们两个竟然躲在这里,竟然在单独庆祝?!把这俩人扒了扒了!!!” 唐少和一群舞男追得萧羽和展翔满屋逃窜。 展翔一步跃上桌子,居高临下与一群人“对峙”:“喂喂,别过来,别折腾我,注意影响啊你们!” 萧羽很可怜地被几个人堵进了墙角,一阵吱哇乱叫,随即遭到扑杀蹂躏,衣服裤子鞋子都被扒了,扒到只剩一条浅蓝色小内裤。 展翔急得隔空大吼:“喂,你们这群流氓,不许欺负小羽!还病着呢,病着呢!!!” 萧羽咯咯咯咯笑着,捂住自己的脑袋缩在墙角,一头软发都被搞成了鸡窝。他被一群坏蛋压在身下,身体惨遭无数只咸猪手的揉搓非礼,只能顽强力保自己的内裤不失,这会儿蹲在角落里拼命拽着小裤头,不敢起身,害怕走光。 展翔冲上去解救遭遇围攻的小羽毛,结果也被一群人扑上来扒掉了T恤,暴露出一身亮白亮白的肌肉。 这是运动队里习惯的某种最野蛮也最香艳的庆祝仪式。 钟总和彪哥皆是满面通红,刚刚在半空中被抛了好几个来回,这会儿还没缓过气来。球队总算胜利完成了夺冠的任务,回国也能向各方面交差了,哪个心情能不痛快! 钟总笑呵呵地指着一伙人说:“你们注意影响哈,这可还有女队员在场呐!别玩儿得太过火哈,不要让门口的记者拍到你们乱搞!” 彪哥冷笑道:“喂,喂,你们几个悠着点儿,不许折腾萧羽,刚吸完氧呢!要闹就折腾那个还能跑能动的!” 杜老大显然也没安好心,用眼神不断示意那群疯狂的舞男放过小羽毛,专攻展二少。 女队员们其实早都习惯了球队获胜后那群舞男私下庆祝的各种淫荡无耻场面,乐得在一旁围观起哄,吃帅哥的豆腐。翔队草的仰慕者们一个个红着脸瞪大眼,各种暧昧视线毫不客气地在展翔前胸后背上瞄来瞟去。 展翔推开一伙人,把萧羽捞起来护在自己身后,凶狠地对唐晓东们磨牙。 他迅速给萧羽套上T恤衫,遮住凸出的隐私部位,心里突然万般不爽,小羽毛是“自己人”,只能他两个人私底下抱一抱,黏糊一下,讲几句贴心话,怎么能被那一群无关人等随便乱摸了呢! 萧羽因为憋气而喘息,一张脸折腾得粉红粉红的,脸蛋上还留了手指揉捏过的红痕。两片嘴唇被口水浸润成充满光泽的珊瑚色,唇瓣里仿佛填充进香滑甜润的果肉,嘴角都看得到嫩红色的果瓤筋脉,饱满的汁水快要破皮溢出。 一副遭人蹂躏之后的无辜媚相儿,让展二少几乎看呆! 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小羽毛有这么这么好看啊…… 灯光赛场正中的颁奖台上,中国队阵容里的全体队员鱼贯而上,一一弯腰鞠躬,接受羽联官员颁发的金牌。而钟总代表中国队举起了沉甸甸的一尊苏迪曼杯;这真金白银的大杯子还挺沉的,钟总几乎是用举重里的挺举动作,用力把奖杯高举过头顶。 萧羽和展翔换上一模一样的两套崭新球衣球裤,银蓝战舰和番茄蛋花并排而立,胸前都挂上了金灿灿的小牌牌。 两张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的俊脸,一高一矮的绝妙搭配,展翔很自然地搂过萧羽的肩膀,萧羽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兔齿和傻萌傻萌的笑容,俩人亲热地头挨着头,瞬间成为大炮筒的焦点,咔嚓咔嚓,秒杀掉无数胶片。 中国队最终取胜是依靠女双的决胜盘,但是羽翔组合在对阵珠玉时令全场震惊动容的表现,还是成为当天媒体的压题图片。萧羽英勇顽强的鱼跃救球,展翔奋不顾身的前滚翻扑杀,以及两人在场地上翻来滚去抱作一团的各种姿势,都被网友做成了动态窘图,迅速爆红网络的各个角落。 每一名队员,无论是主力还是替补,都欢天喜地扑到奖杯上,在明晃晃的镀金杯罩上印下自己的一吻。 展翔得意地亲完了杯子,转身递给萧羽。 萧羽把沉得要死的苏迪曼抱在怀里,找准了黄色金属上隐现出的那一丁点濡湿发亮的唇型,嘟着嘴巴嘬了上去。 “啵!” 正好亲到某人留下的吻痕上,两片湿漉的唇印甜蜜蜜地摞到一起! 沿着球员通道徐徐退场时,屈居亚军挂了银牌的韩国人,垂着头从中国队旁边走过。 朴奉珠和罗宇镐停住脚步,回头用目光向萧羽和展翔打了个招呼。 萧羽咧嘴,友好地点头。 朴奉珠突然伸出手臂,和萧羽握了握手,开口说道:“萧——羽?你打得很好。” 很生硬的汉话,虽然发音不太标准,但是每个字都能让人听懂。 朴奉珠常年与中国国家队交手,私下学了几句汉语,就是想和中国球员多多交流。 萧羽挑眉惊讶,随即惯性地摆出一副伪善谦虚的面孔:“呵呵,一般一般,谢谢谢谢!”说完了又发觉,靠,明明是国际友人之间联络感情,又不是被总局领导接见,又不需要“先感谢国家”,自己这低调客气个啥啊,在国际友人面前绝对要霸气外漏的啊! 朴奉珠看着他说:“你的网前,很有攻击性,真的很好。九月份世锦赛,你参加的,对吗?” 萧羽一愣,唔?他迅速从老朴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心和求战的欲望。 羽翔和珠玉的这一场球还没有打完。 局分定格在1:1,决胜局没有打,萧羽就临场发病被迫退赛了。 其实不仅仅是羽翔心有不甘,韩国人对这场比赛同样是不甘心,不过瘾。 对于天王组合来说,虽然韩国人丢掉了苏迪曼杯,珠玉仍然是世界上实力最强的男子双打组合。他二人已经习惯了在比赛中以绝对优势的实力战胜对手,但是不习惯对手弃权白送给自己一场名不符实的“胜利”。 罗宇镐也和萧羽展翔握了握手。这家伙身材高高瘦瘦,轮廓骨感,长得很像一棵松,场上场外都沉默寡言。这时候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示意萧羽:你的心脏,好了?没事了? 萧羽连忙挺了挺小胸脯,把自己凭空拔高起两寸,拍拍胸口,好了,没事了! 老罗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同样的认真和探询。 萧羽知道对方想要知道什么,于是大方地拍着胸脯保证:“九月份世锦赛,我和展翔一定会参加的!到时候咱们两对再好好地打一场完整的比赛!” 第53章 送饭的小忠犬 钟总抱着金灿灿的苏迪曼杯胜利归来,心情畅快,回到宾馆驻地,把队伍里一群人拉出去搓饭。 比赛过程中这一个多星期,队员们都没怎么吃好,饭桌上还要挑挑拣拣,小心翼翼,生怕吃出个违禁品或者吃秃噜了肚子。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那嘴角都快要长出饿纹,这会儿比赛终于打完,终于可以甩开膀子狂吃了! 当然,这顿饭不需要钟总和队伍里掏钱,而是印尼当地的华人商会,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请中国国家队的明星教练球员们聚餐,联络联络感情,顺便开发开发未来的商机。 只有萧羽因为身体状态不佳,没出来吃饭。教练要求他留在宾馆休息,由几个队医照看和监测心脏状况。 萧羽的那颗不靠谱的小心脏让罗大医生宿手无策。从比赛场上下来,立刻就恢复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一点儿毛病也查不出来;可是在赛场上说发病就发病,越是打到激烈关键要命的时刻,这小孩一转眼就胸膛抽搐,厥过去了。 一行人在饭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热热闹闹。 钟全海还特意带上了展翔和谭冰俩人,和重要人物坐到一桌。队伍里这一朵冰花,一棵翔草,那可是咱男模队的招牌尤物,钟总每一回出去和人谈广告,拉赞助,都要带上这两只花花草草,给自己撑门面。 大老板大董事们通常只要一瞧这花样美男的两副俊脸,就当桌拍板签字定合同了:长成这样的两张脸,就代表着这支队伍所具有的巨大商业潜力和广告效应! 冰花在酒桌上十分乖巧听话,钟总让端杯敬酒他就敬酒,没人理他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埋头吃菜。谭冰自己也知道这回比赛没有打好,挺跌面子的,见了外人都不好意思开口招摇。 翔草是最烦这种人特多还假客套的场面:谈生意就谈生意你找我吃啥假么惺惺的饭啊,纯吃饭就纯吃饭你跟我谈啥乱七八糟的事啊!二爷我一顿饭都吃不舒坦,还要对着一群老么咔嚓眼的陌生人陪酒卖笑,真他妈的烦人! 更何况小羽毛还不在饭桌上。 展翔心里惦记着萧羽,有这一群人无聊折腾的工夫,还不如待在宾馆里和小羽毛说说话,上上网,逗逗乐呢。 桌上的菜肴倒是十分丰富,拌了炸豆腐炸虾片的蔬菜沙拉,香浓惹味的巴东牛肉,浓重咖喱味道中透出一抹清淡椰香的咖喱大鱼头,还有浇了青柠汁的烤虾烤螃蟹……小羽喜欢吃牛肉,也喜欢吃海鲜,那小孩人看着不大,上了饭桌就是一头标准的食肉兽,吃嘛嘛香,满嘴流油。 展二少头一回在饭桌上产生了吃完再打几包剩菜带回去继续吃的冲动;他在以往会认为这种念头既没品又掉价,典型小市民的作风心态。 可是,这么多好吃的,小羽一口都没有吃到,那一大盘香辣烤螃蟹都没怎么动筷子,打包回去和小羽毛在房间里一起吃多好呢! 饭局过程中,展家老爸老妈分别打来长途电话。 那两口子也很有意思,绝对不合在一处说话,一定要各打各的一通电话,在宝贝儿子面前互相争夺存在感和曝光率! 展昌鹤照例很爽快地祝贺他家小翔子拿到了团体赛冠军,顺便再打探两句,钟全海那家伙最近忙什么呢,有啥动静。 “小翔啊,爸爸可是你的每场比赛都看了哈,连着打了四场,场场不落地看了哈!” “嗯,谢谢爸爸!” “可惜最后一场没打完啊,你那个搭档出什么毛病了?” “哦,我俩连着打四场比赛,太疲劳了,小羽身体不太好……” “这孩子这身体素质可真够呛,以后随便参加个世锦赛、奥运会的,从淘汰赛一路打上来,可不都是连续打四五场比赛么!他这个身体状况,都坚持不到决赛啊!”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可能和客场旅途疲劳也有关系,吃的不好睡不踏实,其实没事的!” “没事就好!咳,爸爸就是怕你这个搭档总是临场掉链子,这可不行的啊!” 展家老妈的电话基本上是一个调子,只是换个口气。 顾桂枝在电话里略带不满地说:“小翔,我可是和局里很多同事提前打过招呼的,让他们去看这场决赛!前边乱七八糟的都是别人的比赛,这好不容易轮到你出场了,我这正看到激动兴头上呢……” 展翔挑眉,难以置信:“妈,您看我比赛了?” 顾桂枝哼了一声:“看了啊!你参加这么重要的比赛,我可不是一直在看呢嘛!我是想说,好不容易轮到你出场,结果一上来就给我输掉一局!第二局好不容易扳回来了,然后呐?你那个搭档是怎么回事啊?!” “唔……”展翔无奈地挠头,觉得解释得有点儿累了。 “你那个搭档有病要赶紧给我治病去啊!还有啊,如果总是这么个状态,改天我得去找钟全海说说,让他给你换一个身体状况好一些的配对,这比赛里动不动就晕了昏倒了叫个什么事啊!” 展翔急得连忙说:“妈!小羽打得很好的,我们俩一起配合挺顺手的,我不会换人的,妈您就别操心这些事儿行么?还有,您别没事就给领队教练打电话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这样不好的。” 顾桂枝心里不爽,说话的语速一如既往的连珠炮:“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我平常工作很忙的,每天从早八点忙到晚八点的!我难得抽出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看你的比赛,关心你的训练,你还不领情?我这日子过得容易么我!……再者说,我都挨个儿通知局里的同事看这场比赛了,结果冠军不是从你手里拿到的,弃权不就等于是输了么,真是的……” 展翔被喷得只能沉默了。以往只要他妈妈开始提高音量,加快语速,他就会心烦,失望,懒得说话,对待高层压力一贯保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抵制态度。 顾桂枝一听电话那边没动静了,声调立刻就软了下来:“咳,小翔啊,你让妈妈省省心,以后多回家几趟!打不打比赛什么的,那都是次要的,你知道的其实我根本不是在乎这些,我在乎的是你……” 展翔忽然郑重其事地开口:“妈,我得世界冠军了。” “嗯,我知道。” “您上次说的,只要我得了世界冠军,就支持我一直打下去,不会让我退役。” 顾桂枝话音里略带不屑:“你这也叫世界冠军啊?” “这怎么不是世界冠军呢?苏迪曼杯就是世界冠军啊!” “你这是团体赛,冠军也不是你拿到手的啊!个人赛每一回都给我打成什么样子,哼……” 展翔气呼呼地说:“好,妈,您等着我给您拿个人冠军回来!我和小羽一定能打到世锦赛和全英赛的冠军!” 饭后消食,全队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往驻地宾馆走。 钟总走在队伍最前头,连说带比划,兴致高昂,手舞足蹈,频频回味这次比赛的精彩回合。 唐晓东不停地取笑陆景,向全队爆料,某人在球队最后抱金杯集体合影的时候,挤到后排向女友献媚,还偷吻,结果被记者拍了个正着!看队花队草没你啥事你眼红你嫉妒了是吧?炒作,这忒么的就是无耻地故意曝光绯闻,进行自我炒作! 展翔埋头走在队伍最后,一贯的又酷又跩不爱说话,手里提着打包的满满堂堂的三个饭盒,里边有萧羽喜欢吃的青柠烤蟹和香辣牛肉。 夜色中的雅加达仍然湿热黏腻。置身于热带季风的水汽之中,如同蒸桑拿,人的心情都炙烤得温热而绵软。 大街拐角处,皮肤棕黑的小贩推着带轱辘小车,兜售冒着热气的菱形糯米粽和沙爹烤肉串,当地最流行的小吃。路旁商铺的遮阳篷下,摆着成堆成堆新鲜的山竹、芒果、红毛丹、蛇皮果;红彤彤的果皮上凝结着黏热的水珠。 如果能和小羽毛一起逛街吃东西,一定是很开心的事,展二少心想。 他停下脚步,又买了一包香喷喷的沙爹肉串,一包热腾腾的糯米粽,还有两只新鲜椰子,左手右手都提满袋子。 唐晓东过来瞟了两眼,讪笑道:“哎呦,翔子,买这么多好吃的,你不是要带回国去吧?” 展翔答:“不是。小羽没吃饭呢,给他带点儿吃的么。” 谭冰远远地看着展翔手里的两大兜子好东西,心里羡慕得不得了,萧羽真是走运,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贴心的一个搭档呢!展二少平日里跩了吧唧谁都不吝的德性,怎么到了那小孩跟前,就变成追在屁股后头的一只小哈似的,就只差没有摇着尾巴,流着口水! 回到宾馆房间,展二少提着一堆好吃的,推门进屋,正要屁颠屁颠地向某人献宝,雅加达土特产风味沙爹肉串烤大蟹的喂,抬头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在白粉墙壁上烘出一团淡漠的光圈。 唔?小羽毛呢? 怎么这么晚还到处乱跑,也不好好休息,也不老老实实地等他回来,哼! 展翔撩下东西,在屋里愤懑地转了一圈儿,看不到人,心里空落落的。 萧羽搁在床头小柜上的手机一闪一闪,似乎有短信进来。 展翔只犹豫了一秒钟,迅速凑过头去,点开了短信。 【小鸟宝贝儿,身体好了么?昨天没联络,对不起,真的特别想抱你亲你,给我回个话好吗?】极其天雷狗血肉麻亲昵穿心刺眼的一行字! 展翔知道自己龌龊了,竟然偷看小羽毛的短信,结果一查一个准,果然就搜查到某鸟的隐私,纯属他妈的找抽兼自虐。 这人谁啊? 小鸟宝贝儿。 那明明是二爷的小鸟宝贝儿好不好! 展翔气呼呼地出屋去捉鸟,临走随手拧开洗手间那一扇很厚很重的木头门,瞟了一眼。 操! 眼前的情景让他眼珠子暴跳,差点儿从眼眶弹射出来! 脚底下还有一摊水,球鞋鞋底很滑,“滋啦”一声,展翔在地板上滑出一个弓步前劈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姿势别提多么狼狈!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有报应的! 熟悉的人,熟悉的身影,这时正站在洗手间套着的里屋小淋浴间里,背对门口,全身赤裸,两手从腰间褪下内裤。 萧羽自娱自乐地哼着戏文,微微弯腰,一手扶墙,另只手把内裤从一只脚踝上脱出,听见身后叮哩哐啷的骇人动静,惊得猛然扭头,愣了两秒钟,松了一口气。 “翔哥是你啊,你吃饭吃回来了?” 第54章 喜欢的身体 “唔……小羽你……” 展翔是来给萧羽送饭的,没想到一推门,萧羽就喂给他这样一盘香肉。 他狼狈坐在地上,从下往上飞快看了一眼,分开的那两条腿之间,隐约一片暧昧的阴影,在黄晕里微微晃动。 展二少哼唧了一声,把自己从地上七零八落地拾起来,跺了跺脚,用脚下噼噼啪啪的水声掩饰内心一片兵荒马乱,简直都不敢抬头看人。可是自己那两只眼早就脱离开大脑的控制,有了自主的意识,目光像两丛柔软有形的触手,向着萧羽就摸了上去,黏在那副身体上,拔都拔不出来。 从来都没看过小羽毛的裸体,他暗暗喜欢的人的裸体。 那个在赛场上疯狂撒欢,蹦跳嚎叫,每每让现场全体观众都随之热血沸腾激情四溢的人的身体!……原来就是长成这样子的。 萧羽一只手还拎着浅蓝色的小棉内裤,内裤套在左腿上,头发蓬乱,傻乎乎地回着头,一脸纯洁无辜的小样儿。 身体很白。 带着一室潮湿滑腻的水汽。 淋浴间的昏明光线之下,水汽凝结在细致皮肤上,肩头和两块白里透粉的臀凝结起一层浅浅淡淡的光泽。一道圆润的弧线勾勒出臀缝,那道弧度的尾梢仿佛带着缠人的钩,瞬间缠绕上展翔的视网膜神经。 缠上他颤抖的喉结,缠上他惊惶错乱的心脏,疯狂地挑逗起早已经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的心魂! 展翔觉得他的两颗瞳仁都烧起来了,灼烫着眼眶。 他焦躁地没处泻火,于是就只能对着眼前的人发泄一腔无名火:“小羽你,你,你要干什么?罗医不是说不让你洗澡的么!” 萧羽把内裤从另一只脚上褪下来,随手掷到一旁:“哎呦,不洗真的臭死了!我今天出了多少层的汗啊,汗摞着汗,身上都搓泥了!” 展翔摆出一副不容置疑和反驳的表情:“你真的不能洗澡,洗晕倒了怎么办!你快穿上衣服!”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样婆妈,比隔壁屋的唐大少爷还唧歪烦人!萧羽努了努嘴,向展翔示意淋浴间正中央的凳子:“我都准备好家伙了!我坐在凳子上慢慢洗行不行啊?” “那……那也不行!彪哥和罗医让我看着你的!” 俩人互相翻着白眼,气鼓鼓地用眼神对峙。 某鸟嘤嘤:小爷是牛掰哄哄的羽毛总指挥哇啊啊,你怎么能管教我! 某草哼哼:你总指挥怎么着?你其实就是一未成年人,展二爷就是你的监护人! 萧羽轻哼小曲:“翔哥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只有剧烈运动之后才昏倒,我平时不会随便晕的!” 翔草哄小孩:“小羽听话么,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印尼风味菜,你最爱吃的牛肉和螃蟹。” 萧羽耍赖:“可是我衣服都脱了喂,难不成再穿回去啊!你说我是穿上干净的一套还是再把那套脏衣服穿回来?” 翔草不依不饶:“那你只能用热水擦一擦身上,不能站到水龙头下边!还有,你得开着门洗,免得晕倒!” 这什么人啊!小爷这还没娶媳妇呢,竟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婆婆! 某鸟恼火:“翔哥你要是真不放心你就盯着我洗,行不?” 某草赌气:“好啊,我盯着你洗,你坐好了,扶着墙,别摔倒了!” 萧羽背过身去,拧开冷热水龙头,慢悠悠地调试水温。 顺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迅速围在胯上,裹住了让某草眼睛发烧、他自己也跟着皮肤发烫的臀部。 刚才展二少这个二货一头撞进洗手间,萧羽这一颗小心脏给惊得,差一点儿就从喉咙口里扑通出来!幸亏自己终归比展翔多活过那么十几年,对某些事情还算比较成熟老道,临危不乱,手掌暗自捂住嘴巴,狠命地把心肝肺的又都给按了回去,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想被对方识破自己的异样心思。 一个脑筋正常品行端正的男人在澡堂子里,被另一个脑筋同样正常品行同样端正的男人看光光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难道要面红耳赤掩住羞处,吱哇乱叫打滚上吊的吗?! 正确答案应当是:没反应。 于是萧小爷只能淡定地装傻,把身旁一棵帅草当作空气。 萧羽坐在凳子上,展翔脱掉了上衣,站在萧羽身后,默默地给他洗头发。 脑顶上的花洒源源不断地喷溅水花,斑斑点点,洋洋洒洒,敲打上萧羽的肩头和展翔的胸膛,把两人都罩在灯光斑斓的水弧里。 萧羽半阖着眼,享受那十只手指在自己头颅两侧太阳穴上轻轻按过。 他甚至能分辨得出,某几只手指就是展翔每一次握住球拍发力点杀的手指,指腹温热,关节灵活,指尖有力。力道烧穿他的头皮,暖流注入到意识的岩缝中,迅速填满每一条干涸的丘壑。 封闭小屋的昏暗灯火里,白茫茫的水花在眼前交汇起一片微黄的暖雾,人影在雾水里晃动,蒸腾。这种感觉如此亲昵,如此温存,现实和虚幻慢慢融合在一处,已经分不清彼或是此。 终于还是被展翔看见了。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脱得光光,那一瞬间的滋味,头皮酥麻,心肝发抖,血液倒灌,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耸立起来,无耻地迎风摆动,简直像在对方眼前招摇!心情有点儿扭捏,又分明暗藏更多的悸动销魂,自己都理不清楚这一团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纠结矛盾…… 或许就是期盼太久,迫不及待,终于一朝得逞,奋然扯下这一层遮遮掩掩的外壳,赤条条的一盘鲜肉,就这样呈给了对方! 也不知道展翔喜欢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的。 萧羽其实很想厚着脸皮问一句,咱个子也不高,拼肌肉不如炯炯,卖萌卖不过咩咩,论长相更加比不上三百六十五度没死角的小冰花,二爷您乐意垂幸咱这一口么! 自己的身体在展二少眼里,没准就如同大澡堂子里那无数条白花花湿淋淋的生猪肉,毫无美感。男人之间对于同性的裸体,从小到大早都看习惯了,每一块凸出或骨感,每一处平坦或褶皱,皮肉间的每一下颤动,自己身上有的那一堆七零八碎,对方身上也都有,完完全全激发不起丁点的新鲜感和情绪波动。 白色泡沫流到萧羽的鼻梁和眼皮上,旋即被展翔用手指轻轻抹掉。展翔摘下花洒,把萧羽一脑袋的泡沫冲洗干净,又给他打上护发素。 这宾馆里配备的洗浴用品还挺齐全,萧羽耸肩,他平时就认准那一块香皂。 “护发素要在头发上留十分钟再洗掉。”某草吩咐。 “不要那么麻烦了吧翔哥……”某鸟撇嘴。 “怎么麻烦了?我给你洗,你还嫌麻烦了?!” 展翔心情不爽,以前从来就没这么认真地伺候过什么人,真觉得自己快要变成萧羽的小卫星了,满脑子里琢磨的、在乎的都是眼前这个小屁孩。心理愈发地不平衡,觉得没有得到对方同等重视和回报。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展翔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人都变得傻了吧唧的。 萧羽哼了一句花音慢板,四顾看看,哼道:“就这么干等着啊,那要不然,翔哥,您帮我搓搓背,还是帮我捏捏脚?呵呵,足疗你会不会做?” 只是一句缓和尴尬气氛的玩笑话,萧羽再一次成功地把展二少郁闷到脸颊涌出血色,随即为此付出了代价。 展翔气呼呼地一把将他按到了淋浴间湿漉漉的墙壁上。 然后翻了过来。 啪!萧羽半边肉乎乎的脸蛋被挤在壁砖上,蹭了一脸滑腻。 萧羽哼唧:“哎呦喂,你干嘛……” 展翔咬牙:“趴墙上,站好了,我给你搓背啊!” 展翔手里的那块毛巾按在萧羽的后颈上,沿着脖梗子上那一道微凸的骨头,缓缓地向下擦去。按到腰部,萧羽不安分地扭了扭,下意识地想躲,随后就被一把掐住了腰,毛巾没轻没重地在腰眼上搓来搓去,快要搓爆了皮。 萧羽紧咬下唇,那几根手指按进他腰侧的凹陷处,贲张的快感像一股电流,灼射进血脉之间,在尾骨和胯间清晰游走。 唔!萧羽的腰和腿快要拧出麻花,左躲右闪。 展翔一把搂住他的腰往后扯,萧羽急得嗷嗷的,一手揪住围在腰上的遮羞布,一手拽住水管子不肯就范。俩人简直像是在拔河,在水帘子里扑来躲去。 幸亏今天是真的累了,体力早已在比赛中消磨殆尽,让珠玉组合给杀得,完全没剩下丝毫精力去干别的。若是平时,就展翔在他腰上这么毛手毛脚,自己恐怕早就憋不住,翻身反扑上去,把那无良的家伙就地剥皮啃了! 萧羽气呼呼地撇嘴,半闭上眼,湿漉漉的嘴唇凑上铺满水汽的壁砖,悲催地哼唧。这滋味忒么的也挺难过的,明明已经让对方按得快要发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心肝肠子肺都被摸得徐徐颤抖,欲罢不能,两腿之间那悲催的玩意儿却因为劳累过度,竟然硬不起来!欲望在周身缠绕盘旋了好几个回合,最终化作脑神经里一团甜腻腻黏糊糊的发散式联想,随着脑顶的几缕热气,全部蒸发到天花板! 第55章 吃醋抓狂的翔草 展翔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萧羽搓背,冷不防突然在他脑后开口说话,声音裹在浓浓的蒸汽里,听起来竟有些别扭和腻歪。 “小羽,你上回说你有个女朋友……已经分手了?” “啊?” “就是你说的么,你女朋友。” “哦,你说那个啊……”萧羽不以为然地耸肩,哼道,“是有个朋友。” 展翔的手指忽然加重了力道,没好气地在他肋骨之间捣鼓了两下,又问:“你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 “交过几个,嗯,我想想……”萧羽努嘴。 这还需要想?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展翔两只手僵硬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瞪着人。 萧羽偏过头,咧嘴笑笑,说道:“其实正经真心交往的,就那一个。” 展翔愕然,脱口而出:“什么意思?那你不正经没真心交往过的,还不止这一个?” 你交女朋友之前不先考虑好么! 不是要双方相处融洽情投意合才能交往的么! 萧羽脸上那一抹毫无所谓的笑容突然凝固在嘴角,背着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了翔哥,我交过其他的朋友,你觉得不成么?我也没乱来的。” 展翔无语。自己其实没资格过问萧羽这些事情,他妈妈都不好好管教儿子,他们省队的教练也不立好了规矩,竟然就这样放任未成年小队员发展各种不正当男女关系,该管的人都不管,自己管得着这小孩么! 展翔内伤得不吭声了。 萧羽望着眼前那一块沾满水珠却仍然洁白如玉的方砖,心里忽然有点儿乱了,翔草今天抽风啊,为什么忽然问这些事,为什么这样问呢…… 他踌躇着开口:“翔哥,对不起啊,我知道你洁癖,不爱听这种事。我,我其实吧……” 展翔反驳道:“我没洁癖!我挺正常的怎么就洁癖了?……那你和你那个朋友,整天发那种短信的,现在算怎么着了?” 萧羽老实回答:“我还没和他说好,打算回去以后解决这事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他见面了,总是拖着人家也不好,应该找机会说清楚。” 展翔又问:“那你们都那样了……为什么要跟人家分手啊?” 萧羽极力保持淡定,脑神经都快要抽筋了,简直想撞墙,侧过脸苦笑道:“翔哥,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啊?” 展翔发愣:“我……我看看你交的什么朋友,帮你把把关不成啊!” 萧羽的脑门贴在湿漉发烫的瓷砖上,脸颊比瓷砖烧得更烫:“翔哥,你真想知道?” 展翔的手都快要攥不住毛巾,胡乱地在萧羽后背上画圈儿,脑子已经抽成了真空状态,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脑瓜就像一颗蠢蛋,而自己的傻叉行为简直就像一个突击查岗然后吃醋抓狂的丈夫! 你真的想知道? 你一定要问,那我就告诉你呗。 萧羽缓缓地闭上眼。 咬牙吸气。 鼓起勇气,猛然回过身! 展翔完全没有防备,眼前白花花一片亮色。 萧羽的下半身仍然摽着水管子,屁股裹了毛巾,腰部却好像直接拧了一百八十度,整个上半身翻转过来,濡湿的脑门几乎贴上展翔的鼻尖,眼睛张得大大的,四目相对! 这小腰“唰”得扭过来,扭得展翔眼底冒出两汪血色,浑身的血管都快要涨凸到皮肤表面,两条手臂勉强撑着墙壁,几乎扑倒。 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萧羽的腰,赛场上经常露,平时训练也时常热得脱掉上衣,但是这一次的感觉绝不一样!左右两侧那两条柔韧的腰肌,在展翔眼前拧出两道不可思议的弧度,拧得他都跟着眼球惊慌乱跳;六块白玉骨牌似的小腹肌,每一道微微凹陷的肉弧都因为身体颤抖而更加深刻打眼。 萧羽抬头望着展翔,认真地说:“翔哥,我必须得跟以前的朋友分手了,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不分不行。” 展翔喃喃自语:“……为什么?” 萧羽嘴唇轻抖,嗓音和着一团迷蒙的水雾,已经飘上屋顶。 “因为我喜欢上另一个人了,特别特别喜欢。我心里也挺乱的,我也不知道他,他会不会……” 萧羽说这话的时候,心跳静止,脸庞像石雕一样白而僵硬,紧张到不敢喘气儿。展翔的纠缠和压迫感让他无路可逃,他被迫说出了实话,他觉得自己现在迫切需要急救吸氧!= = 皮肤已经被热水蒸得微红,是那种甜润的蜜红色,仿佛流淌出某种诱人的味道,那种叫作饥渴和期待的味道。 两颗浅粉色的小豆因为心房忐忑不安而微微凸起,随着胸脯的急促起伏,在展翔的眼膜上浮动。 是那种单纯到让人爱不释眼的粉色,和小羽毛嘴唇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展翔的眼球骤然一热,血色爆涌出脸颊。他突然撒开手臂,像抛掉一只烧手的火球一样扔掉臂膀里搂的人,踩着一地的水花,狼狈地掉头就跑! 宾馆楼道里灯火幽暗,隔壁半虚半掩的房门里传来唐晓东还是哪位的高声说笑。离开雅加达的最后一晚,很多队员仍然沉浸在拿到苏迪曼杯的兴奋头上,累过了劲儿,熬到很晚还没有睡。 展二少从房间里落荒而逃,蹿得像是被人点着了尾巴,上衣和鞋子都没有穿,逃窜途中慌不择路,怕被熟人撞见,于是一头扎进楼道拐角的公共洗手间,把门反锁。 展翔吓坏了。 自己刚才硬了。 萧羽和他眼对着眼,唠唠叨叨说的什么话他根本就没听清楚,眼前晃动的就只是那一片让人极想要亲近的嫩粉色。失控的情绪全部涌向两腿之间,像是有一股强大到无法抑制的力量,推挤着全身的欲望,潮水一般顶进那个地方。 硬得像铁,带着赤红滚烫的热度。 太龌龊了,太令人难堪了。 他害怕被萧羽看到自己身体突然抽风发情的状态。竟然对着自己的搭档也能发情,对方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呢,比自己小好几岁呢,而且……小羽毛是个男孩啊! 就算再喜欢的一个人,毕竟是个男孩子啊! 展翔把脊背贴上带着潮气的粉墙,心慌失措地颤抖。满头满身沾染着那一层暧昧的湿气,胸前布满密密实实的水珠,每一颗水珠竟然都带了萧羽身体里的味道,在他眼前炫耀似的流淌喧哗! 心头某一块酸溜溜黏糊糊的情绪,一层一层高涨,迅速填充到心房各个角落,不留一丝一毫容许他迂回撤退的通路。 逃不掉了,陷进去了……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对哪个女孩子没有,对着个男的就更不可能有。 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裤裆里已经涨到不行,仿佛压抑了很多年的欲火,在左手的掌心里跳跃,抽动,燃烧。展翔低头看着自己,盯着自己的左手五指,肿起的关节,粗粝的指腹,这只手看起来太熟悉,就像另一只手,萧羽的右手,两个人握着球拍,在赛场上冲锋陷阵的两只手!眼前分明是萧羽的右手,自己最喜欢的那只右手,握住红肿红肿的身体…… 心思的彻底失神,幻想的潮水挣脱出脆弱的神经。抑制不住的黏腻湿滑,在全身各处血脉里肆意横流,最终从唯一可以渲泄的入海口喷涌而出,汇进一片水汽汪洋! 展翔在洗手间里手忙脚乱,四处寻觅却发现找不到手纸。 操,哪个属山羊的混蛋,把手纸都吃光了吗?! 他慌慌张张地打开水龙头,冷水,热水,再冷水,再热水,清洗了无数遍,仍然觉得自己左手五根手指的指尖指缝都残留了无耻的气味。随即又惊恐地发现,密闭的厕所小空间里已经留下了某种挥散不去的浓重味道! 忐忑不安的心情,偷摸做贼一样,细想起来着实可笑。 这滋味就像十几岁那年,早上一觉醒来,第一回在床单和被子上发现某些见不得人的痕迹,吓得急急忙忙把罪证藏起来,怕被爸爸妈妈看到。 后来渐渐习惯了,隔三差五有意无意地让身体做一次例行功课,释放掉过剩的精力。 男人之间开玩笑或者讨论猥琐话题,一定会说到这个,有的男孩会惦记学校里的年轻女老师,有的暗恋体工队的漂亮女队友,还有意淫看过病的女医生,女护士,杂志上的女明星,或者新闻联播女主持人的。展翔扒拉脑瓜想了想,自己在做晨功晚课的时候,似乎已经把那事儿当作机械性的生理内耗,从来不曾有针对性地意淫某个具体有形的目标。 以前,他会觉得这是一件很酷很跩的事情:一个男的把手淫这事都能做得像女孩来月经一样无欲无求,你要来咱不怕你,你不来二爷也不惦记你!到头来才发觉,自己这分明就是青春期的某种感情缺失,身旁从未出现过一个关系亲密贴心的人,空虚寂寞了太久,如今心里突然有人了,野火迅速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真的已经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甚至开始意淫小羽毛的右手。 每每在比赛场上,灵巧地挥舞球拍,在自己眼前跳跃,燃烧,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张扬,让全场观众都为之激情四溢、热血沸腾的那一只右手! 展二少那晚蹲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蹲了半夜,直到全身被潮气笼罩,关节骨缝里都快要长出一丛一丛蘑菇,这才灰溜溜地蹿回房间。 萧羽早已钻到被窝里睡下,看不清楚神情,就只从被子下边探出一双眼说:“翔哥,谢谢你带的好吃的,我真是饿了,都吃光了……” “哦。” “翔哥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到隔壁屋打牌去了,太晚了,回来睡觉么……” 这一宿翻来覆去,各躺各的被窝,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哪个都没有睡踏实。脑子里琢磨的全部都是几米之外另一张床上呼呼装睡的那只坏蛋! 两张小床之间的心跳共振,此起彼伏,兵荒马乱,和谐早已不在。 第56章 唐少的试探 羽毛球队从雅加达载誉班师,北京机场里的接待规模与上一回亚锦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总局领导派专人来接机,还给钟全海送了两大束鲜花。钟总对着央视体育频道的摄像机镜头,春风满面地挥挥手。 一群自发集结的粉丝涌了上来,在保安搭起的人肉护栏两旁拥来挤去,追逐她们心仪的球员。 高高帅帅的翔队草首当其冲,那个海拔高度,藏都没处藏,遭到粉丝团一拥而上,群体围攻,衣服都快给扯秃噜了。 萧羽本来仗着个儿矮,打算把自己夹带在女队员的人丛里溜走,也被眼尖的小姑娘辨认出来,“小兔兔在那里!大家快上!”萧羽于是瞬间收获了无数拥抱和抚摸,以及一大坨各种颜色尺寸的毛绒玩具,摞到他的下巴颏,两手抱都抱不住。 好不容易逃窜到大巴车上,远离是非地带,萧羽忽然指着展翔的脸狂乐:“哈哈翔哥,你看你的脸,挂红了,满脸都是桃花呢!” 展二少的运动衫领子都给扯咧吧了。那些一拥而上的女粉丝,用双手扯住展翔的脖领,纵跳扑上去,非礼他的左脸和右脸。展翔左躲右闪抱头逃跑,才终于保住了重点部位,没有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中丢掉宝贵的初吻。 唐晓东和陆景从身后的座位探过头来,一左一右,掰着展二少的脸,一一指认:“这块浅粉带金闪是迪奥的闪烁魅惑,那块橘色的是香奈儿可可小姐……还有那块玫红的,纪梵希禁忌之吻吧哈哈哈!” 展翔给恶心得要命,用手掌拼命抹掉脸颊上的唇膏痕迹,什么可可小姐,什么闪烁魅惑!还有唐少陆少这两只舞男,都是哪一路的妖孽啊,对女士化妆品竟然比打平高球、下劈球还要内行精通,真他妈的硌硬人! 萧羽翻看一遍展翔怀里抱的礼物,水晶小画像,电子小相框,镀金签字笔,不禁嘟了嘟嘴,有点儿玻璃心:“翔哥,怎么你的粉丝都知道送这些有用的东西,还挺有品位的……” 陆少在身后附和:“可不是的么,咱展二少的粉丝基本上都是大学生、研究生或者公司白领,最不济也得是高中生那个年龄和知识层面的吧!” 展翔仔细一瞧萧羽收获的那一大兜子东西,忍不住乐了。羽党粉丝们送的全部都是毛绒玩具,鼠啊羊啊虎啊猪啊,十二生肖都快凑齐全了,尤其以各种造型的兔子最多。 展翔顺手摸了摸萧羽的头,哼道:“不错,每一只都挺像你的。”萧羽的这颗软毛脑袋,展二少已经摸得很顺手,每天早中晚和睡前,要摸上四遍,暖手,贴心。 萧羽暗地里龇出一颗小虎牙,那傻兔子像我?像个屁啊,小爷是食肉的,翔爷你傻了吧唧得还不知道呢吧! 唐少在一旁搭茬儿:“小羽毛哈,我刚才帮你看了一眼,你的粉丝团基本上也定型了,年龄层两极分化严重得呦!你的脑残粉里有一半是小学生,幼儿园的可能也有,她们就喜欢那种特别可爱的,脸蛋长得圆乎乎肉乎乎的,整个人看起来还毛绒绒的,像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还没长齐全的动物似的你们大家知道吧——所以她们才会喜欢你这样的!” 萧羽愤然扭头,两眼怒视不怀好意的唐晓东。 全车队友一阵压低嗓音的窃笑。远处后座位置探出来不知道是谁的一只手,给唐少遥遥地伸了个大拇指,表示极度赞同。 陆景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对!你的粉里边还有另外一半,基本上是四十五岁到七十岁之间的中老年妇女。小羽毛喂,你知道阿姨和奶奶们为什么专门就喜欢你这样的么?你想啊,家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离家了,阿姨们独守空房,长期处于那么一种满腔母爱无处抒发的真空状态!好不容易在电视里瞧见你了,哎呦这谁家小孩长得好乖哦,好嫩哇,真像我儿子小时候那小可爱样儿喂!……” 陆少的话还没说完,萧羽已经攀上了座位靠背,用手里的大兔子去砸那个坏人:“滚蛋滚蛋!谁是你儿子!嗷嗷嗷!” 全车的人爆出哄笑,所有人都心情很好。 钟总的笑声尤其得响,小陆分析得十分有理啊,钟全海发觉自己也越发喜欢萧羽这小孩了。 如果说翔队草的帅气形象最能满足正处于激素分泌亢奋期的婚龄女性的择偶欲,小羽毛那个傻萌傻萌的窘样儿,就最能撩拨中老年妇女们的爱护欲,激发出她们的母性光辉,也算是一种剩余价值的充分开发利用吧! —————— 这次苏迪曼杯胜利凯旋,羽毛球队收到了总局领导的贺信褒奖,并且承诺,给参与夺冠的主力队员每人两万块的奖励。 苏迪曼杯本身是不设置夺冠奖金的,只发金杯子,那杯子还只是给冠军队暂时保管两年。各路诸侯角逐这项赛事,从来都是只重奖杯不看奖金。混合团体赛是全方位体现一个国家羽毛球整体实力和集团作战能力的比赛,有没有奖金都无所谓了,每一支国家队所看重的,都是象征世界羽坛最高水准的荣誉。 因此,总局给的两万块奖励,就是队员们从这届比赛获得的唯一物质奖励。 钱还没有到手,只是领导在电话里给杨领队打了一张白条,萧羽听说以后这心里就美不滋滋的。奖金的具体数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爷终于通过自己的实力挣到钱了,这是自己在国家队里打球挣到的第一桶奖金。 萧羽在电话里向他妈妈臭显,妈,妈,我挣钱了,我拿比赛奖金了!我打得好吧,精彩吧?那两个韩国人都说我打得好呢,有一个球我把朴奉珠都打趴下了!妈,您以前见过朴奉珠那家伙趴在地上捞球的世纪盛况吗! 奖金和打得好不好都是最次要的,萧爱萍急得是另一回事,小羽,你的心脏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去医院看病了吗?医生到底怎么说的呢? 什么?没看出毛病?那怎么总是会心跳过速,会呼吸暂停,会晕倒呢?你要是平时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队医反应,千万可别硬挺着知道吗!!! 萧羽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安慰,妈我这是天生的老毛病您也知道的,估计一辈子都去不了根儿了!我这人就是比较怕累呗,别人跑一万米才跑到极点,我跑五千就脱环儿了,我一直就这样么!所以展翔他打个三局五局的都没事,我第二局还没打完就昏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绝对没事! 萧羽口头上向他妈妈拍着胸脯打保票,心里还是有些忧心,自己身体素质不好,必然会影响将来打球的前途。回京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被罗大医生亲自押解了去医院看病,彩超、CT和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认认真真做了全套,在没有激烈运动的正常状态下,心率心室瞧不出任何异常。 同样,钟总这一回从雅加达归来,最得意的是把失落两年的金杯子扛回来了,最失意的也是萧羽的中途退赛。好不容易发掘出一对很有前途的男双人才,萧羽的身体状况着实让教练组全体炸毛头痛。 事实上,萧羽与展翔的配对,现如今已经是国家队的头号双打! 以练养人,以赛带练,一向是国家队多年的征战训诫,而这一届苏迪曼杯,给了羽翔冲破瓶颈、潜力爆发的机会。 羽翔组合在队内对抗赛里与其他几对男双队友的战绩也十分稳定,无论是单人技术还是配合默契度,作战经验还是临阵调整能力,萧羽展翔的搭配都是最出色的,在国家队中的位置无可替代。 萧羽在队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的体能状况也就愈发成为教练心头抽悬的一根线,抻得每个人都为他那颗脆弱小心脏跟着揪心,着急。 如果是随便参加一些公开赛大奖赛,你个人退赛不退赛的也不是个大事。可是将来,若真到了汤姆斯杯或是奥运会级别的重大赛事,每一个参赛名额都至关重要,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不能临阵再打报告说自己这场打不了了,那简直是要命了。以萧羽这么个定时炸弹似的体能和健康状态,怎么能肩负起国家队部署的夺金战略! 小冰花倒是身体不错,可是意志力在关键时候顶不上去,欢蹦乱跳的一个人,打球打得还不如病歪歪的萧羽。而陈炯卓洋那一对又太年轻,训练量上不去,也不能拔苗助长。 果然是人无完人,谁家孩子都不是神童,哪一只小萝卜都是坑坑洼洼。 钟全海心里老郁闷了。萧羽的网前技术和临场斗志,谭冰的身高身材,陈炯的体能素质,这仨孩子要是能给咱来个“三合一”,把优点和强势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该有多省心啊! —————— 大赛之后有几天的恢复性训练,依据个人身体状况,进行适应性调整,训练量比平时降低很多,就连毒舌彪的那一张冷面孔都变得和蔼可亲。 短期恢复过后,国家队员就要分批继续征战香港公开赛和新加坡公开赛,随后还有夏季末尾的全运会。 萧羽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又在器械房里单独加练半小时的腕力和臀肌大腿力量,拎着球拍包和小水壶,溜溜达达地回宿舍,口里还哼着西北小调。 “哥哥呀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那哥哥的手……” 正哼得自在呢,楼道某房间探出一张哥哥的脸。 萧羽停了口,伸头打个招呼:“东哥,歇着呐?” 唐少一看见是他,用手招揽:“小羽,进来坐啊!” 萧羽的眼瞟到桌上的购物袋里,那一整套的娇韵诗男士护肤品,叹道:“呵,东哥,你这张脸得有多值钱啊!这几瓶东西挺贵的吧……” 唐少耸肩:“还好吧,一千多块,日霜晚霜和精华素,这一套能用三个月呢。” 萧羽咂舌:“一千多块!啧啧,这够我买多少斤酱牛肉的啊!” 唐晓东笑着拍拍萧羽的肩膀:“小羽,局里这次给咱们有奖励的,你是主力队员,奖励两万呢!我们这些替补的钱少,也就几千块意思意思。” 萧羽答:“我听说啦,不过我是打双打的啊!我听几个老人儿说,那两万是奖给一对搭档的,还得对半分呢!” 唐晓东挑眉笑:“哎呦,展翔那人还能跟你争这几个小钱!他又不差钱!就这点儿钱,都不够他那辆路虎两个月喝掉的汽油钱!” 萧羽连忙说:“这是两码事么。比赛的奖金嘛,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唐晓东不错眼地打量萧羽,忽然问:“你和翔子关系挺好的吧?” 萧羽:“唔?……他是我搭档啊,关系是不错,要不然怎么在一块儿打球啊!” 唐晓东的手掌搭在萧羽一侧的肩膀上,手指在肩胛骨的凹陷处稍稍发力捏了捏,压低声音说:“从雅加达回来之前那晚上,在宾馆里,我碰巧瞧见翔子从你俩屋里跑出来,上衣都没有穿,还光着脚,表情挺奇怪的……你们俩没什么事吧?” 萧羽脸上一贯傻呵呵的笑容蓦然消失,嘴角僵硬地凝固在脸侧。 自从他进了屋,唐大少的手就一直搂在他肩膀上没有拿下来,好像已经搂得超出一般人的限度。 他半转身后撤一步,不动声色地甩脱唐晓东的手:“那天我和展翔没什么事啊,我都不记得有那回事。” 他转身往屋门口蹭去:“东哥,我去医务室了,婧姐那里我还排着队呢,我得赶紧去报道,要不然别人该加塞儿了!” 唐晓东笑得有些诡秘:“你还去找婧姐干嘛啊,你都进我屋了,我帮你按摩呗!” 萧羽勉强笑道:“呵,不用,不用了。” 萧羽快步扑向门口,唐少竟然比他动作还要快,一个跃步跨跳抢上前,“啪”扣上了门锁。 萧羽伸手去转门锁,手腕被唐晓东一把攥住! 萧羽惊讶地看人,唐晓东的两只眼直直地盯着他脖颈上锁骨之间与衣领交界的地方。 “东哥,你……” “小羽,我有话对你说……” 狭窄的门廊走道里,昏黄的门灯在墙上打出两具纠结的浅咖色影子。 唐晓东的一只臂膀抱住了萧羽,硬邦邦的胯骨撞了上来。他比萧羽至少高五寸,整个胸膛罩住人,把萧羽连推带挤地抱向洗手间的位置。 萧羽惊恐之余奋力挣扎,后背“哐当”撞在了洗手间的门框上,一只脚后跟还狠命地卡在门槽处,半副身体却已经被推进了厕所,后腰顶在洗手池沿上,后脑勺磕上了镜子,被压得动弹不得。 萧羽脸色涨得通红,有点儿急了,手肘用力顶住对方的胸膛,拒不就范:“东哥,你干什么?!……唐晓东!唐晓东你给我放手!!!” 唐晓东呼吸有些不稳,鼻尖顶在萧羽脸上,语气温存地低声问:“小羽,小羽,咱俩好一回,行不行呢?” 萧羽与对方眼对着眼,彼此都能看得到映在对方瞳仁里的自己的表情,只愣了半秒钟,迅速别过脸去,用压得更低的声音回答:“不行。你放开我。” 他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平静,口气尽量淡漠。这是他拒绝别人时惯用的态度和口气,也是不想让对方太受打击。 唐晓东的脸已经压了上来,呼出的气息几乎烫到萧羽颈间包裹喉结的那一层皮肤。萧羽怒而企图挣脱,腰部几乎后仰成了九十度,卡在坚硬的洗手池边缘,慌乱之中骤然一拧! “啊——”他痛苦地叫出声。 唐晓东的手臂松脱:“怎么啦?” “啊,疼,唐晓东你!……我的腰,我的腰转筋了!” 萧羽叽里咕噜滑落到洗手间地板上,手掌捂着腰眼,呲牙裂嘴,又气又窘,怒道:“你弄疼我了你!……唔,我,我,我抽筋了呜呜呜……” 他向后仰过去,疼得坐不住。 第57章 压抑下的强吻 萧羽跌坐在地,侧身歪躺,眼角都疼出了泪痕。 唐晓东也急了:“怎么了,哪里弄疼了?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啦小羽?” 萧羽的表情痛楚不堪,用手指了指后腰。 刚训练完,本来就一身的疲劳,还没来得及去找沈大按摩师做放松按摩,被唐少这么折腾,一侧的叉腰肌硌在硬物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从腰眼到臀肌再到大腿后侧,剧烈抽搐起来! 唐晓东手忙脚乱地帮萧羽活动肌肉,两只手掌像揉面一样用力地揉他的腰和臀部。 萧羽一只手抓住门框,疼得咝咝抽气,腰刚刚缓和下来,一条大腿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啊!啊!!!腿,腿!帮我弄一下呜呜呜……”萧羽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哪里?哪里?你把腿抬起来,腿给我!……对不起小羽,对不起,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啊,你忍一下啊!” 唐晓东脑门上洇出一层密汗,跪在萧羽面前,慌慌闪闪地把那一条腿架在自己肩膀上,两手用力揉搓臀后那一块僵硬抽缩的肌肉块,搓了很久,白皙的皮肤都搓红了,直到萧羽的脊背最终瘫倒在地板上,胸膛不再剧烈挣扎,T恤胸口处现出一大片透湿,曝露出内里颤动的肉色。 “小羽,小羽你行么?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萧羽喘气摇头。 “对不起啊小羽,我不是那个意思。要不然我扶你回你屋里躺着?还是去医务室看看你的腰有没有事?” 萧羽摆摆手,嘴唇上都是汗滴:“不用,你让我歇会儿……” 他挺过那一阵抽筋的难受劲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后背靠着门框。 唐晓东蹲在他身旁看着他,欲言又止,吭叽了半晌:“小羽对不起哈,其实我不是想跟你怎么着,你千万别误会。” 萧羽戒备地皱眉:“那你想干什么啊?” 唐晓东嘴角露出苦笑,自己真是天底下头一号倒霉蛋:“我……我其实就是想试试,看你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咱们这种人呗!” “……” “已经有别的朋友了?” “……” 唐少用手掌捂住大半边脸,指缝里丢出一粒暧昧无比的眼神,哼道:“我就说我没看错嘛,我一直就认为你是!你还总是假装正经,我就觉得我不会看走眼,原来你还真的是啊!” 萧羽窘迫地盯着这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你他妈的就是想试探我?! 唐晓东你你你,你这人吃饱闲得无聊,你无聊出去跑一万米去啊你! 萧羽这才发觉他一个不慎,竟然在唐少面前暴露了。 唐晓东冒然对他进行非礼,这种尴尬的时候,一个脑筋和性向正常的男人会怎样反应? 正常的男人应当表现得异常吃惊和愤怒,应当高声惊呼,唐晓东,你他妈的竟然是个同性恋?!你竟敢打老子的龌龊主意!然后应当模仿柳湘莲殴打呆霸王,恶狠狠地挥出拳头,一拳砸向唐少的鼻子,拳打脚踢,最后夺门而走。 可是自己表现得忒么的太镇定了,太平静了。上辈子毕竟活了那么多年,某些场合被男人示爱求欢的次数多了,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没有反问,也没有挥拳,自己就只是淡淡地别过脸去,说了一句“不行”。 这一句话简直就相当于两个圈内同志的接头暗语,彻底暴露了,自己其实也是! 萧羽把一肚子郁闷强行憋着,板起面孔说道:“东哥,你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说,以后别动手动脚,我不是那种……那种随便来的。” 唐晓东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笑出来:“你别太介意哈,你放心,咱俩知道就行,我又不会把这种事说出去嘛。” 萧羽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奶奶的,你这意思是,小爷现在和唐少您,算是拴到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了?!什么玩意儿啊你,气死爷了呜呜呜! 唐晓东瞧着萧羽那气鼓鼓的小样儿,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小羽,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事……其实你喜欢的人是展翔,对吧?” 萧羽瞪着唐晓东,无话可说,在心里提着皮鞭把唐少来回抽打了一番,真想捏死这只唧歪烦人的八婆。 唐少一拍大腿,喳喳呼呼地说:“咳呦,小羽你还想瞒我啊,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不对劲了!” 萧羽嘴角抽搐:“我跟展翔怎么不对劲了?我就没跟他怎么着。” “可是你就是喜欢人家,对吧?” 萧羽不吭声。他这人不太擅长撒谎。 唐晓东无奈地摇头,满脸都书写着深深的同情:“小羽毛,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展二少他根本就不是咱们这条道上的人,你想干什么啊?” “我没想干什么,我怎么了我。” 唐晓东是一副有心使不上力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说:“小羽毛,我今天跟你说这事,真的没别的意思,跟咱俩之间怎么样无关,我就是怕你干傻事,怕你吃亏么……我觉得你整个儿一个冒傻气啊你!” “……” “小羽,你不会是觉得展翔那种人他会跟你好吧?” “……” 唐晓东凑过头来,用安慰的手势拍拍萧羽的肩膀,摆出语重心长的面孔:“没事哈,你自己想明白了道理就成!你想啊,像咱们这个圈子的人,本来想找合适的对象就特别不容易,趁着年轻的时候,找个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的男朋友,踏踏实实过后半辈子,可别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家也没孩子,那才惨呢……” “东哥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就是想告诉你啊,咱们做人得实际!做人其实就和打比赛一样哈,自己是什么档次的球员,临场比赛先把自己摆正位置,是守还是攻,是保还是拼,你要有自知之明……” 萧羽冷眼瞧着唠唠叨叨的唐晓东,忽然开口:“东哥,我怎么不实际了,我怎么就没自知之明了?” 唐少挑眉看着眼前这小孩:“你可不就像女队那蔡小桃似的么,整天小脑瓜都在琢磨什么呢!” “我怎么像蔡小桃了?我和她能一样么?” “你就像蔡小桃那傻丫头一样不切实际!全队上到钟总、杨头,下到扫楼道刷厕所那大妈,所有人都知道蔡小桃暗恋展二少。展翔那种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眼的人,怎么会找那么个小地方出来的妞?长得就像城乡结合部似的,她傻不傻啊!” 萧羽的下巴微微抬起,不管不顾的神色:“东哥,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展翔,我特别特别喜欢他!而且……我跟他关系挺好的呢!” 倔脾气上来了,心头憋闷那一口气,真是不吐不快。 这一回轮到唐少犯愣:“哎呦,你这孩子还挺自信啊!” 萧羽突然觉着鼻腔黏膜发酸,眼球蒙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声音都高了八度,极力压抑胸腔里起伏的情绪:“我和展翔已经这么久了,有情份了,蔡小桃能和我比么?如果我喜欢展翔,他也喜欢我,那我和他怎么就不成啊!” 唐晓东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萧羽,觉得这小孩发癔症了。 “小羽,你的腰转筋了,你脑子也转筋了是怎么着?你觉着你和展二少是一路的人么?你俩人除了在比赛场上打球能打到一路去,生活里能整到一起去么?展二少他是北京人,你是哪里人啊?他家是干什么的,你家是干什么的?他住什么房子,你住什么房子?他开的什么车,你开的……对了你这小孩你根本就没车!你觉得出了总局大院这道门,你和他你们两个人还能有任何交集么!” 萧羽迅速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远处,国际饭店的大楼笼罩在傍晚的暮色里,百米高的楼顶徐徐扫过探照灯的光圈;浅玫瑰色的帝都天幕下,灯红酒绿的橱窗和车水马龙的街市,在眼前渐渐融作一片海市蜃楼般模糊的光影。 突然觉得心口绞疼。 抽筋了,心头那块肉都要抽筋了。 唐少还在任劳任怨地做他的思想工作:“小羽,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展二少他们家那种情况,他就算是那种人,将来肯定也要结婚生孩子的,是吧?我是怕你冒傻气,将来被人甩了! “你想想看,他老爸可就只有他一个宝贝儿子,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呢,能让他跟你搞那种事儿么!所以说,小羽你觉得你们俩有戏啊?” 唐晓东最终递给萧羽一个哀其不幸的眼神:“你呀,就是小孩还太年轻,没经历过什么事,只考虑眼前,都不想想将来怎么办!……唉?你不会觉着我和你说这些话,是对你另有所图吧?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可真的是为你好啊小羽!!!” 萧羽靠墙呆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唐晓东将来退役以后,最适合当个领队,或者去学校里做教导主任——这人真忒么的婆妈唧歪,管得真多,考虑得真够遥远! 可是唐少说得也挺有道理。 唐晓东的某些话正戳到萧羽自己一直窝在心口上不愿剥离正视的痛处,这一回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扯开,心头褶皱里包藏的每一丝情绪淋漓地曝露,再也无法遮遮掩掩。 平日里与那个人眉梢眼角之间流动的温存情谊,如同窗外夜色中那一层玫瑰色雾气,一幅虚幻的美妙华光;被刺眼的探照灯一打,瑰雾骤然消散,就只剩一块灰蒙蒙沾满尘埃的惨淡天空。 自己这辈子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国家队,和展翔凑到了一起。 如果没有进国家队,或者没有重活这一遭,怎么可能认识展翔呢? 上辈子或许曾经有无数次,从嘈杂喧嚷的建国门路上当街穿过,有一辆路虎从眼前擦肩而过,车上坐着那个很帅也很可爱的人。 他不认识他,他也不会认识他。 如果不是因为打羽毛球,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块赛场上凝聚的共同的青春梦想,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两条直通向生命尽头的平行线,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 我们两人心里藏着那一块种植了同个梦想的花园,不是吗? 我们两人不是正在共同享受一段永远不会抹去、不能磨灭的青春年华么! 我已经存在你的记忆里,你已经存活我的生命中,两条平行线已经无法阻抑地交汇缠绕到一起,我们俩为什么不可以互相喜欢?! 我就是喜欢你!!! —————— 从唐晓东屋里回来,萧羽那胸腔子里就如同揣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准备引爆。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我就是喜欢你了怎么着吧! 我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而且我觉得我应当让你知道,知道身边有个人这么喜欢你。 他在宿舍洗澡间里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认认真真地洗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甚至破天荒地拿展二少的古龙水往自己腋下喷了喷。 他喜欢的那个人,这时候正在屋里床上乐滋滋地吹口哨。 每年的赛事排得满满的,没有喘息的机会,但是付出有了回报,每个人心里都挺开心。 展二少最近很是春风得意。解放军总政治部给队里打了个简短的贺信,祝贺羽毛球队夺取了苏迪曼杯冠军,当然最主要的是嘉奖我军的某某优秀运动员在赛场上敢打敢拼,发扬了团结战斗的拼搏精神,弘扬了军威,提高了部队体育战斗力兼科技文化软实力blah blah blah…… 虽然是例行公事的一封信,某草得到了褒奖,臭美了好几天,就差没有把表扬信贴自己脸上炫耀。挺大个人了,怎么有时候还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呢,某鸟在一旁看得抚额摇头。 萧羽只穿了一条白色短睡裤,赤着上身和脚丫,用大毛巾裹住微红异样的脸庞和脖颈,回身迅速把房门反锁。 某草正赖在床上反反复复地读贺信,已经翻过来掉过去读好多遍了,脸颊不断浮现诡秘得意的笑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人,忍不住对室友说:“刚才给桐哥打电话,他跟我说,这次我得了冠军,嗯,可能要调整待遇了。” 萧羽爬上展二少的床,躺到对方身旁,圈住展翔的一条胳膊,腻歪着问:“啥待遇啊,八一队要给你涨工资啊?” 瞧你个大俗人!展翔不满地瞪了萧羽一眼,说:“涨工资能涨几百块钱?要调级别的啊,我觉得可能会……给我升副营级了嘿嘿!”说完忍不住开始傻乐。 萧羽嘲笑道:“哎呦,啧啧,小连长混了这么多年,真不容易,您可终于熬成个副营长啦喂!” 准副营长伸脚踹向他。萧羽嘻皮笑脸地打了个滚,顺势扑到展翔身上,大腿缠上去,上下其手,打打闹闹。 “咱俩打了这么多场比赛,也算是夺杯的主力队员吧?这次没准还能给我记个三等功呢嘿嘿嘿!”展翔继续掰着手指做美梦,满脑袋冒着泡泡。 或许每个男孩在年少懵懂怀抱一腔热血青春时,都曾经有过对军装和枪的美好憧憬。有那一身绿皮穿在心里,那一颗国徽印在脑门上,手里的球拍就是自己的枪,站在赛场上的瞬间,激情洋溢,斗志迸发,光荣与梦想,伤痛与血汗,全部都是男子汉肩头的勋章! 萧羽伏在展翔胸膛上,视线在对方鼻梁和下巴的刻度线流连。 这个人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展翔,一直都是。怀里揣着美好的梦想、并为之执著专注地付出努力的男人,这一刻最吸引人! 世俗的冗赘外壳和旁人的诧异眼光算个狗屁啊!两个人肩并着肩躺在一起,掰着指头畅谈人生,他和他就是一体的,分不开的,是彼此坚定支持着对方,可以帮助对方实现理想,收获荣耀,筑造人生的伴侣。 换了别人能吗,别人做得到吗! 萧羽揽过展翔的脖子,低声说道:“翔哥,真要是记了三等功,一定要分我一半啊!” 展翔乐:“成,发了奖金都给你,给你买大兔子!” 谁稀罕那点儿奖金,谁要买大兔子! 小爷要的就是你的人。 萧羽把脸凑得更近,近到彼此呼吸的空气都是对方口中吐出的味道:“我才不要奖金!我是你的搭档,就等于是你的……你的另一半,我要分你一半的军功章,行不行呢,翔哥……” 展翔垂下眼皮,眨了眨睫毛,脸颊上慢慢涌出两块不太自在的红潮,哼唧道:“嗯,好,分你一半……” 萧羽穿得太少了,穿成那个样子躺在身边,光裸的胸口不停蹭到自己的手臂,展二少觉得很热,浑身都开始发烫。 “翔哥。” “嗯。” “翔。” “啊?” “哥……” “……” 萧羽赤裸的胸膛摞上展翔的身体,伸腿抬胯,骑了上去。 某草错愕地抬眼,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干什么? 萧羽一只手臂搂着人,另只手按住胸膛,俯下身去,毫不迟疑地捉住展翔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吮住被他意淫过很久的那两片唇,探入舌尖,直捣挣扎颤动的喉咙! 第58章 疯狂的示爱 身下压伏的身体在慌乱中挣扎和颤抖,两人贴合的胸口剧烈碰撞在一处。各自胸膛里装的那颗心,已经完全失去往日平稳的节奏,没有一丝一毫迂回缓和的余地。 萧羽把嘴唇覆盖上展翔的嘴,用力地辗转,碾吻,喜欢那个味道,太喜欢了,怎么吻都觉得不够! 用自己的两片唇瓣含住对方的上唇,把最柔软的唇珠和唇上略带粗糙的皮肤一起吞噬。舌尖沉迷,沦陷,探入到上腭,在滑腻的粘膜上扫动,细细致致地品尝。展翔口里每一处的质地都有细微不同,却散发着唯一相同的味道,自己喜欢的这个人的味道! 不够。 还不够! 萧羽骑到展翔身上,两条膝盖紧紧夹住对方腰肋两侧,身体纠缠,把男人最脆弱柔软的部位贴和在一起,互相打磨,磨到坚不可摧! 展翔开始剧烈地挣扎,两只眼在惊恐之中睁到最大。距离已经太近,他辨认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只看得到萧羽的一张脸覆上他的瞳膜,充满眼眶的各个角落,一种叫作欲望的气味在鼻息间弥漫,星星点点瞬间燎原,床铺上都是一片失控的火海! 展翔用一只手臂顶起强压上来的胸膛,萧羽再压,展翔再顶,手肘卡在两人的脖颈处,彼此都动弹不得,喉结卡得生疼。 他扭动胯骨,想要挣脱,可是萧羽的两条腿像蛇一样缠人,带着筋骨之间的韧劲儿,膝盖关节搓得咯吱乱响。萧羽甚至用脚后跟强行将他的身体扣进两腿之间。 嘴巴被擒住,说不出话,简直无法呼吸,展翔感到眩晕,头皮酥麻,脑电波图只剩下心神被彻底抽离后的一片空白,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吻,还是因为萧羽几乎吞掉他的嘴巴,把他弄得快要窒息了! 小羽毛疯了,这是要干什么啊?! 萧羽的确是快要疯了。 这个吻比想象中更深入,更美妙。他已经喘不上气,黏润的口水在两人交合纠缠的唇角泛滥,像蜂蜜一样甜美,让他激动得发疯。 他想要他,想要展翔,想要和这个人用最亲密的方式结合,想要与他做爱! 如果不是唐晓东那一番唧歪唠叨,他还摸不清楚自己对展翔究竟有多么喜欢,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可是他现在明白了,这种喜欢早已超越他可以忍耐的极限,强大到足以撕扯掉两人之间最后那一层遮遮掩掩,把一切扭捏和晦涩统统扫走。 喜欢就是喜欢,我们俩为什么不能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晃荡了这么多年,直到挂掉的那一刻,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如此疯狂地想要得到一个人。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爷还怕什么,难道怕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么! “翔哥,哥……哥……” 萧羽松开展翔的嘴,用力去吻对方的鼻子,脸颊,嘴唇在淡青色的下巴上揉过,让那上面残留的粗糙扎痛自己的嘴唇。真疼,真好,真喜欢啊…… “小羽,你,你,你干嘛啊?”展翔用两只手掌顶起他的胸膛。萧羽光裸的身体洇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光滑润手。展翔都不知道能碰萧羽的哪一处,手指的每一次碰触都会起电,会燃烧,哪里都已经没法碰! “小羽!……你你你下来你……”展翔挺胯翻身,将萧羽甩到床上。 “翔哥,翔哥,我们……”萧羽扑上去抱住人,去吻展翔的脖颈,嘴唇像带了电流,能抽走筋骨间的力道。展翔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吻得酥了,浑身酥软。 “小羽,你放手!你要干什么?!”展翔的眼球烧得通红,也不知是被侵犯后的怒火,还是被勾引出的欲火;他吼了出来,说不清自己这一刻是想骂人,还是想抱头逃跑。 萧羽再一次骑上去,极力控制住情绪,两手抱住展翔的头,眼对着眼,鼻尖顶着鼻尖,颤抖地说:“翔哥,我们,我们……我喜欢你,喜欢你,真的,我想要你,行么?” 展翔的表情已经震惊到无以附加。 “翔哥,可以么,行么?……我想和你好,行么?行么?” “小羽,你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的?”展翔已经结巴了。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每天都想你……”萧羽两手的十指都在发抖,指尖燃烧出想要将对方一口吞噬掉的火苗。没亲过的时候还可以忍,亲过以后再没法忍,他的手指脱离了大脑的喝止,摸索上展翔的腰,撩起衣襟,手指黏上他渴望已久的那一身漂亮肌肉。 “小羽,别,别这么闹!”展翔一把捉住他放肆游走的手。 “翔哥,你也挺喜欢我的,对么?” “……” “那晚在雅加达酒店里,你都看到我了,你都看过了,你喜欢么?喜欢我身上的样子么?” 可别提爪哇岛那一晚,一提那悲催的事儿,展二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好像被刷子刷上了厚厚一层粘稠的红漆,额头每一粒毛孔都蒸发出窘迫和难堪。萧羽如果不提这个,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今装都装不下去,赤果果地掀开了那一块遮羞布。 他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 针尖麦芒的对峙。 什么试探调情之类的废话都不必再说,往事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如今抽丝剥茧一般裸呈在二人面前,一切都已经霍然明了。 展翔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呢。 事实是他对这种事情就毫无准备!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脑海里刻意回避某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想法,不去思考对小羽毛的情绪,强迫自己专注于训练和比赛,强迫自己不去偷看小羽毛包裹在纯白球裤下那一只摇来晃去的屁股…… 一直都没看出来,小羽毛竟然是那种人。 可是自己真的很喜欢羽毛,多么喜欢这个人啊! 所以……难道自己也是那种人么? 那三个代表禁忌的字眼在喉头滚过,简直像电闪雷劈一样,击中展翔大脑里最敏锐脆弱的缝隙,这么多年的冷漠和理智随之崩塌殆尽。 所以自己真的也是那种人了。 萧羽凑上唇,吻他的脸,吻他的耳垂,吻他的喉结,渴望的目光在瞳仁里燃烧:“翔哥,你就告诉我一句真心话,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展翔愣愣地望着人,“喜欢”那两个字已经含在舌尖,卡在牙缝处,却说不出口。 萧羽满脸热烈的情绪僵硬在嘴角,脊背缓缓弓起,低声质问:“展翔,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要是没喜欢我,你就直说,我想听实话!……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立刻从这屋滚蛋!” 两个人上身摆出互搏的姿势,下身却纠缠在一起,如同两头斗架公牛,用目光顶牛,互相瞪视。 萧羽心头突然滚过一团慌乱,怎么会这样了,自己怎么会蠢成这副样子?难道我弄错了,我自作多情了?展翔你其实没有,你其实和我想得不是一回事!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展翔拒绝自己,今天这事儿闹得怎么收场! 屋内片刻的寂静,只有几秒钟,对两个人却如同二零一二,神智都被扯成昏乱,不知身在何处。 半晌,展翔嘴角轻蠕。 “我喜欢你。”展翔平静地说,那声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萧羽在那一瞬间紧张得快要背过气去,几乎瘫在床上。 他用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分辨清楚,展翔说的那几个字,是“喜欢”而不是“不喜欢”! “哥……”萧羽的眼绽放出狂喜,不由分说,去脱展翔的衣服。 “小羽你……你一定要现在做这个吗?!”展翔急了。 萧羽用下身硬挺的东西顶向对方的小腹,硬邦邦地撞在一起。他的呼吸再一次急促,声音酥软下来:“翔哥,哥,你看你已经,你已经都硬了,你明明就是想要我么!” 展翔窘迫地捂住裤裆,急得说:“你这么弄我,正常人都会硬啊!就算是个我不喜欢的人这么折腾,我也会有反应啊!” 你胡说,你敢不承认! 萧羽眼里突然爆出水光,黑色的瞳仁在眼眶里绰绰漂浮,骤然松开展翔,一把扯脱自己的短裤! 他压低嗓音说道:“展翔!你看着我,你看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啊?你说实话你想不想要我,想不想我?!” 脱得赤条条的身体,一块都不少,一丝都不差,毫无遮挡和掩饰,暴露在两人面前。胯间饱满的血气,把一层浅粉色的皮肤撑到透明,透得出内里一道一道暗红和暗青的筋脉。每一道脉络都在跳动,血液暗涌,已经快要把娇嫩的表皮涨到溃破! 展翔觉得这回自己也快要疯了。 只看了一眼,两腿之间红潮骤涌,理智的堤防在那瞬间被身体最真实的勃动冲垮! 追逐着对方的味道,两人的嘴唇再一次粘到一处,不是用吻,几乎是用咬。 萧羽的脸被展翔口中呼出的热气烫成微粉,展翔的脸通红得像炼炉里烧出来的一块砖。 一寸一寸的厮磨,亲吻,纠缠,展翔被推挤到墙犄角处,萧羽骑在他胯上,两腿合抱交缠,用力摩擦下身。强烈的快感像过电,像走火,从紧密贴合的地方窜入全身每一处跳动的脉搏。臀和大腿的肌肉被电得抽搐,比抽筋还要强烈的发抖,痛苦和快乐双重刺激,把两人的身体罗织卷裹,紧紧缠绕。 萧羽用手指挑开对方腰间的裤子抽带,慢慢褪掉运动裤和内裤,那里面早已一片烽火连绵! 他用右手拽过展翔的左手,交握住绯红色的欲火。同样粗粝的手指,厚实的掌心,互相交换对彼此的温存,瞬间彻底失神。萧羽跌在展翔胸口,口角漏出细细碎碎的呻吟,急迫地拉过对方的另只手,覆上自己的胸膛。 “翔哥,这样,这样,你喜欢么,喜欢么……” “嗯……喜欢……” 展翔其实不需要吭声,身体的反应足够暴露出压抑的一切情绪。他羞愧地不敢多看萧羽的眼,嘴唇却已经失控地追逐起对方的脖颈和胸膛,牙齿咬向自己喜欢的那一片白皙皮肤。两个人的大腿绞在一处,他不由自主地送上自己的胯,在意淫已久的那一只右手里忘情抽送。 “哥,我们做那个,那样的,好么?” “……” “我想要,我想要你,你在上边的,行么,行么?” “……小羽,就这样不行么?你要,做,那个?” 萧羽的眼球涨红,下身涨得更红,欲求而不得的疼痛和憋屈。他自己点的这把邪火,快要自己把自己烧死。 展翔的表情僵硬,脸颊都开始抽筋。没查黄历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他心理所能承受的界限。两个男人做那种事?小羽毛竟然开口向他提出那种A片尺度的要求,他真的快要爆炸了! 事实上展二爷就连男人在一起乱搞的A片还没看过呢,你这就要逼我来真枪实弹?! 只是眼底细微流露的难堪,就被萧羽瞥到,慌乱之中紧紧抱住人,低声恳求:“那就不做了,不做那个了,翔哥你别生气……用手行么,用手做,翔哥,你帮我一下,帮我弄一下么……” 萧羽回身寻觅能用的东西,一把扯开展翔床边书桌的第一个抽屉。 用力过猛,抽屉几乎被他拽脱,里边的东西稀哩哗啦散落一地。他的心跳乱得更加狼狈,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胡乱摸到一管崭新没有开封的剃须膏,迅速扯开外包装。 剃须膏沾矿泉水,搓出泡沫。 展翔的一张俊脸彻底石化,变成剃须膏的颜色,却是石膏像的僵硬质地,表皮镶了一层石灰腻子,看不出表情。 来不及讨价还价,左手已经被萧羽抓过来,手指上糊满剃须泡沫。 萧羽拉着他的手腕,一遍一遍地恳求,声音突然哽咽,鼻息抽泣,像要哭出来:“哥,你就帮我一下行不行么?!我真的特别想你,真的受不了了……就做一次行么,就做一次……” 话一出口,萧羽的眼球一阵酸热,水汽迅速涨满瞳膜,几乎溢出。他用牙齿啃咬自己的手背,掩住抽搐的嘴唇,别过脸去。 展翔从来就没见过萧羽这副样子,这样低声下气对他说话。 小羽毛有气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像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看起来十分脆弱无助,就快要抹眼泪。小羽毛从来都不曾这样。小羽毛从来都是开朗和快乐的,张扬而得意的,是催不折揉不烂打不散的一只小强!小羽毛从来都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乞怜,从来都不会哭的! 怎么会这样呢,展翔心口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小羽,你别这么急脾气!我想对你好,真的!我其实就是……你能不能别这么急啊?” 展翔心里想说的是,我其实就是不太习惯,你也太急吼吼了,你这一招兔子变狼的把戏,简直吓死爷了!你能不能好歹让我先缓一口气,给我一个慢慢酝酿发酵的过程好不好呢! 就算是打比赛,开赛之前还需要热个身呢。你他妈的一上来就轰给我一个“赛点”,问我打不打?打,咱俩这就直接上本垒啦;不打,难道你要跟我翻脸玩儿完了?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怕伤到小男人的自尊心。 他抱住萧羽,低声哄道:“小羽你别难受么,别哭,你想要什么,我跟你做……” 第59章 手指被爆 展翔抱住萧羽,低声哄道:“小羽你别难受,别哭,你想要什么,我跟你做……” 萧羽用力眨眨眼,满眼委屈的泪花硬憋回眼眶,擦了擦红通通的鼻头。 彼此都极力试图安慰对方漂浮无措的情绪,两人又安静温存地吻了一会儿。萧羽拽过展翔的手,把那一根中指缓缓送进自己的身体。 看来是有一段时间没做了,有半年多没做。 身体很紧,撑都撑不开。 萧羽攥住展翔的手拼命使力。展翔急得低声喊:“你别这么用力,你不疼么?会不会弄破了?” 弄破?萧羽汗湿的嘴唇忍不住迸出尴尬的笑,哼唧着说:“我又不是女的,又没有处女膜,你能弄破哪儿啊……” 展翔的脸顿时又红了,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小羽毛不是女孩,可是自己怎么偏偏就喜欢这个耍赖折腾的小坏蛋。 指尖推挤开最脆弱的一层膜,黏滑的剃须泡沫缓缓填充每一道细微干涩的褶皱。展翔的手指一节一节顶入,指尖所触之地是完全陌生的隐秘。硬生生的入侵,再一寸一寸占领,据为己有,皮肉烧灼般清晰的触感,那种感觉让人心惊肉跳,却又如同寻宝探秘,莫名的兴奋和渴望。 这是萧羽的身体,他喜欢的这个瘦小却坚韧的身体,原来也有这样一处柔软脆弱、渴求爱抚的方寸,自己从来都没有开垦和占据过的地方。 萧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牙齿在下唇上啃噬,身体抖动,额头在展翔脸颊一侧痛楚地磨蹭。展翔的手指才一犹豫和退缩,立即就被拽住,萧羽强迫他再送进去一根食指。 粗壮的关节再一次把细嫩的穴道撑开,胀满。 萧羽疼得呻吟出声,头用力向后仰去,曝露出剧烈颤抖的喉结,胸膛爆成粉色,这时候两腿踩上展翔的腰侧,胯骨发力,用力往下坐去。喉间轻哼,眼泪再次涌上眼眶,斑斑点点的水珠挂上睫毛。 展翔满脑门都急出了汗:“小羽你能这么瞎弄么?不会弄坏你么?……你确定是这么做的?” 他不明白小羽毛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多疼啊,他都心疼得肝颤了,觉得下不去手!他紧紧地抱住人,不由自主地凑上唇,用嘴唇安慰萧羽脸上每一丝痛楚的皱痕。吻痕从脸颊滑向萧羽的喉头,再滑落到胸膛,沿着那一条细致微凹的胸椎,反反复复抚慰。 萧羽的眼神虚弱又满足,沉浸在展翔的亲吻中:“哥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手,喜欢和你做这个……” 最喜欢你的左手,喜欢那几根坚硬的手指。 赛场上每一次惊心动魄的时刻,腕力下压,指尖爆发,一击命中,那几根手指仿佛拥有击穿人心的魔力。 你的手现在是我的了,你的人也就是我的了!身体最敏锐的一块皮肤,包裹住展翔的手指,分扯不开。萧羽甚至能够感觉到,哪一个点是展翔握住球拍的第二关节,哪个点是按住拍柄发力的指腹,哪个点是被拍柄常年摩擦出的厚皮硬茧。 每一处都喜欢,太喜欢了。 他开始缓缓抽动自己的身体,摩挲展翔的手指,每一下都坐到更深,让那两根手指顶进身体的最深源,顶到他开始止不住痉挛和吟叫! 展翔吃惊地望着眼前疯狂抽坐的人,手指都快要跟不上羽毛总指挥的 “步法”节奏! 萧羽两眼紧闭,随着那两根手指扭动,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变化,胸口的粉红慢慢扩散,两颗嫩珠滴淌着汗水,小腹的六块小肌肉绷到最紧,腹下已经胀到吹弹欲破,红通通地抖动。 展翔简直不敢认怀里抱的这个小羽毛。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羽,被情欲炙烤得浑身的羽毛都燃烧起来的萧羽! 炙烈的火苗“轰”一下将两个人吞噬,空气里都是焦灼的气味。 热吻,抚摸,下身交合在一起,萧羽更加用力地蹲坐,自己把自己顶得快要晕厥,混乱之际一脚踩上展翔的后腰。 展翔被这一脚踹得吃痛,“嗷呜”了一声,火从心头冒,奋力翻身,最终将这只骑在他身上蛮横撒泼的狼压到身下,用胯间硬物狠命撞向萧羽的身体。 他指尖触及的后穴像是遭受了电击,随即一阵猛烈收缩。萧羽的臀部震颤,把他的手指夹得生疼。痛感却让人更加兴奋和迷乱,两人舌尖交缠,身体相撞,喉咙间一连串粗重的喘息,一起射了出来…… 楼道里隐隐传来脚步和喧哗声,队友们都已经洗过澡,做过按摩,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食堂吃晚饭。 窗外的大槐树在凝滞的热空气里静立,满树梢的碧绿枝叶悄然不动,凝视这一群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树下站了个身材瘦削的大男孩,背着球包,四下张望,眯起双眼抬头,看了看大裤衩联体楼上数不清的反着光芒的玻璃窗,进退彷徨。 窗内炙烈的火焰逐渐褪去,只剩下一室黏腻腻揪扯不清的暧昧。 展翔洗了好多遍手,心头的小肉仍然虚弱地乱跳,如同犯上了偷情后遗症。坏事做尽,现如今就连自己这只手都不敢拿起来仔细端详。 萧羽光着身子从床上掉头跑走,冲进淋浴间,把门反锁,躲在里边已经好久,鼓捣鼓捣地不肯出来。 展翔忍不住敲门,低声呼唤:“小羽,你在里边干什么呢?小羽,你出来说话!小羽你这人,你躲着我这事就算完啦?!” 萧羽隔着门小声说:“翔哥,我,我忘了拿衣服,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门拉开一道缝,展翔把衣服从门缝塞进去。两个人刚才都已经那样了,这会儿递个衣服竟然不打开门,尴尬得一塌糊涂。 萧羽把自己清理干净,穿戴整齐,低着头从淋浴间里蹭出来。 两人站在门廊下,一个挂在左边的墙壁上,一个挂在右边的墙壁上,默默垂头,用眼角偷窥对方的表情。 还是展翔忍不住打破沉寂:“小羽,你没事吧?我是说,那里,还疼么……” 萧羽迅速摇头,嘴唇紧抿。 “小羽,我其实……” 萧羽忽然开口:“翔哥,对不起啊。” “……啊?” 萧羽嘴角极力维持平静,说道:“刚才吓着你了,对不起啊。今天这事儿是我不对,我脑子抽筋了,真的抽了,你别介意。” “……小羽?” 萧羽勉强露出一丝笑:“翔哥,嗯,还得谢谢你。” 展翔更加愕然:“你谢我什么?” 萧羽用手捂住脸,抹掉满脸红晕,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二,做完蠢事以后脑子已经不会转了。谢个啥玩意儿啊?谢谢你愿意和我做爱,谢谢你满足了我的某些非分要求和无耻纠缠,谢谢你没有当场翻脸,把我一脚踹出房门? 展翔说:“小羽,其实我想跟你谈谈这事儿。” “你先别说,你先听我说!”萧羽急切地打断,“翔哥,今天是我太冲动了,真的,我本来没想要这样的,没想要做任何会伤害到你的事。我就是……没忍住,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事,我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和立场强迫你接受……对不起,我道歉。” 展翔皱眉:“你别这样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萧羽很认真地说:“的确是我不好。我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影响咱俩人在一起打球。我是特别真心地想和你在一起搭档,喜欢和你一起打球,在打球这件事上我没掺假,没掺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至于其他的事……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绝对不想勉强你,今天这事挺离谱的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今天真的是脑筋抽了……如果你觉得别扭,我,我其实可以换到别的宿舍。但是下个星期就要香港公开赛了,咱俩准备好了要参赛的,所以你千万别因为这事……” 展翔着急地插嘴:“小羽,我又没有怪你啊!你这是怎么了?” 萧羽很难过地望着人,可是我会责怪我自己啊,我心疼你啊! 满脸满身的潮红已经褪去,脑子清醒过来,萧羽真想抽自己几个大耳瓜子。回想展翔那一张窘迫为难、万般躲闪的大脸,他真的特别后悔和难堪。也幸亏披着十九岁的一张脸皮,还可以伪装年少无知。 他今天干了什么?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强暴了展翔的手指。 而且还是展翔握拍的那两根手指。平日里当作宝贝来爱护的手指,今儿个被爆了! 被唐少那一番话刺痛了,戳穿了心事,一贯沉稳的情绪蓦然失去秩序,才发现已经陷得这么深。原本只想蔫不唧唧地勾引一把,试探和表白,结果玩儿过了火,骑上去就撒不开手,骑上了瘾。翔草的魅力太耀眼,勾得他欲火难耐,竟做成了真的。 爆手指爆得很爽,憋闷了几个月的火气总算发泄出来,身体上的确很满足。展二少今儿个表现得也够绅士风度,表情已经很难看,最终也没有说出一句难听的话。可是展翔他会觉得爽吗,这种事能舒服吗?随便换作哪个正常的男人都要发飙揍人了吧。 只是搭档之间的情分,能承受得住这样沉甸甸的感情么?会压折他么? 是人都会有弱点,难免自私。 萧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活得太不知足了,已经意外地得到了很多,却又想要索取更多,简直就是暴发户的作风和心态。展翔只是自己的搭档,是铁杆兄弟,自己有责任爱护他,照顾他,赛场上竭尽全力,平日里贴心温存,可是展翔并没有义务满足自己心里窝藏的某些过分的出格的龌龊的心思。没听说过做搭档还要“床前三包”,还要陪睡陪房的,不是吗? 做人不应当贪得无厌,不应该奢望太多,尤其不应该为了某些私欲而轻贱了对双方来讲永远都更重要的共同理想。如果因为这件事毁掉与展翔的搭档情谊,萧羽觉得自己一定会悔恨终生,这辈子真他妈的白活了,还不如再滚回下水道去! 这些道理本已想得很通透,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怎么事到临头就把道理都抛到脑后,就不管不顾了呢? 宿舍楼门口,唐晓东刚从饭堂回来,无意间瞥见徘徊在老槐树下的陌生人影。 偏瘦的身材,却肩宽腿长,腰部很韧。没有穿运动服,可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骨头架子长成这样子,是个做运动员的。 唐晓东和那人目光一碰。很年轻的大男孩,头发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只细长微眯的眼,发帘上还挑染出一缕金色,夕阳余辉里笼起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泽。 男孩的手从裤兜掏出来,往嘴里塞了一颗烟。 唐晓东忍不住开口:“唉,那小孩,这大院里不让吸烟!” 男孩冷冷地瞥了唐少一眼,一声不吭,把手里的打火机收进裤兜,烟却还咬在唇间,满不在乎的表情。 唐晓东心里冷哼,这是个啥人啊,哪个队出来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唐少转身进楼,运动服背后露出一行字:中国国家羽毛球队。 背后的人突然叫住他:“喂,你是羽毛球队的?” 唐晓东回头。 男孩眯眼辨认:“你就是打单打的那个唐晓东吧?” 唐晓东瞪眼:“唔?”怎么,难道你这小孩是本少的粉丝? 男孩问:“你认识萧羽吧?他住这楼里么?” “当然认识。你要找萧羽? “唉?你是他什么人啊? “你找他干什么啊? “咦,你在传达室登记了没有啊,你怎么进来的啊?” 唐晓东摆出一副教导主任的面孔,一听见“萧羽”两个字,简直一万个不放心兼好奇心,想要刨根问底。 男孩歪着头,眯眼瞧着唐少唠叨完一大堆废话,很不耐烦地翻了翻薄薄的一副单眼皮,嘴角甩出几个字:“我是他的搭档。” “……”唐晓东差一点儿被脚底下的台阶绊一个大跟头。哎呦,你是啥? 男孩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楼上,吩咐唐少:“你上一趟楼,把那人给我叫出来。” 唔?你你你个小屁孩还敢吆喝我?唐晓东诧异地再一次细细打量人。 这男孩长得……单薄的眼,单薄的嘴唇,瘦削瓜子脸,算不上特别好看,却有那么一股子谁都不忿的劲儿。 俗话叫作痞帅痞帅的劲儿,很多小姑娘就专门喜好这一口。 男孩让唐少看得浑身毛孔发痒,眼角甩出一粒不耐烦的神情:看什么看?你辉辉小爷帅吧,帅也不是随便给你看的! 第60章 暴怒的小辉辉 宿舍里。 两个人仍然在静谧的气氛里暗暗拉锯。 十平米的小房间突然变得很小,天花板压迫在脑顶,空气憋闷得人喘不过气。只有两个人站在房间里,都嫌人太多了。 萧羽默默地用鞋尖在地板上画圈,哼道:“翔哥,你先歇着,我出去待会儿,不烦你了……” 展翔打断唠唠叨叨东扯西扯的萧羽:“小羽你先等会儿!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你再说啊?我还没说话呢!” 萧羽蓦然住了口,头低垂下去,肩膀忽然缩得很小,柔弱无辜的小孩似的,任谁也不会想到,半小时前在床上霸王撒野发疯的,就是这只披了兔子皮的小坏蛋。 小兔子小声说:“翔哥,你是不是不待见同性恋?其实你要是跟我说,你是因为完全无法接受这事,所以不能接受我,我特别能理解。我自己觉得我挺正常一个人,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可是在别人眼里,可能会……很厌恶那事。” 展翔皱眉纠正:“我没有厌恶,我不是那个意思!……嗯,小羽,你刚才说你喜欢我,是说真的么?” 小爷不喜欢你至于这么穷折腾,求着你跟你上床,搞得这么丢脸! 萧羽朝着门廊顶灯翻了个白眼,略带红晕的脸庞笼罩在昏黄灯光里,嘴角浮出微甜的笑容:“嗯,我是喜欢你,特喜欢。但是翔哥我也跟你说了,我真的没想要把这事弄成咱俩人之间的障碍或者负担。打球是需要两个人共同努力的事,但是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勉强自己跟我掺和,我希望你别……别‘介意’我就是喜欢上你了,行么?” 他特意把重音落在了“介意”俩字上,鼻尖一股酸楚,忍不住自嘲:“嘿嘿,要不然你就拿我当成你的一个粉丝呗!反正你粉丝多,我其实就是一脑残粉,真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脑残抽筋粉!” 脑海里再一次闪过展翔的指尖顶到他身体最深处时一瞬间潮水溃堤的快感。他叫了出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用手指让他高潮到哭叫。展翔当时一定给吓得够呛。萧羽用手抹了一把脸,抹掉一切尴尬和羞愧。 “可是,我也没有拿你当我的粉丝啊!” 展翔急得再一次打断,不明白小羽毛怎么突然变了个人,说话跟个大人似的,刚才在床上那么赖皮嚣张,这会儿又开始假正经,真别扭!狼又变回兔子了,可是……可是二爷发觉自己现在开始喜欢那只狼了,行不行啊? 展翔脸色微红,捋了捋头发,小声哼唧:“我只是有些意外么,以前没有认真想过这事,你以前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我啊,你怎么不早点儿说么……” 萧羽无辜地眨眼,小爷怎么敢让你知道,屋里隔壁床上睡着一头心怀不轨并且胃口很好的食肉兽! 展翔脸颊上的红晕悄悄攀上额头,两只很好看的鬓角两侧皮肤都红了,心里忽然美不滋滋的。小羽喜欢自己,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喜欢到都在床上打滚撒泼了。以前也被其他人喜欢过,被很多人喜欢过,可是从不曾有这样欣喜和得意的心情。 因为被个小男人喜欢上就虚荣心膨胀了么? 肯定不是。 应当是被“对”的那个人喜欢上的感觉吧。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其实没有冒傻气,不是一个人自作多情瞎操心。被人爱慕的感觉真甜啊!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展翔和萧羽同时收口。展翔小心翼翼地隔着门问:“谁啊?” 唐晓东的声音:“萧羽在么?楼门口有人找。” 萧羽打开房门:“谁找我?” 唐少用怪怪的眼神瞧着俩人,耸肩摊手:“我怎么知道是谁?那家伙竟然说是你搭档!那人真逗,呵呵,你搭档不就在这屋里呢么,他谁啊他……” 萧羽狠命用两手抹了抹脸,抹掉最后一丝动情纵欲的痕迹。 真要命了。 小辉辉。 —————— 大院门口,萧羽一眼瞧见站在树下的程辉。 高墙外的最后一缕夕阳穿透老槐树的枝叶,把薄薄的阳光打在程辉身上,脸上,给眉骨和下巴的轮廓镶起一道微茸的金边,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 好多年没见着这个人了呢。 其实心里也挺想念辉辉的。 当然,和狼惦记着展二少那是不一样的两种想念。 萧羽冲口而出想问的第一句话其实是:你这混蛋你后来跑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就连个音信都没有了呢! 后来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你想不想知道,后来那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妈后来得病去世了,我没有亲人了,我就一个人了,你在哪里啊你?! 萧羽极力平静地走到这人面前,手插在裤兜里:“程辉。你怎么来了?” 程辉那一根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还咬在唇间,咕哝着说:“来找你啊。” “怎么不等我下个月回去找你呢?我都请好假了。” 程辉冷哼:“我知道你忙,国家队的大忙人跑来跑去多不方便。甭麻烦了,还是我来找你省事儿。” 萧羽连忙解释:“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么,等我从香港回来就去找你。因为要打香港公开赛所以走不开,但是我已经和领队教练打报告请年假了,就是要抽空回去一趟找你的。” 程辉拿掉烟,嘴角撇出一枚没有笑意的弧度:“行了,我人都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 程辉一定没有睡好觉,似乎比印象里的轮廓更瘦,一双眼皮填满长途旅行后的某种疲惫和呆滞,浑身的骨节都像要摩擦生热走火,周身几米之内的空气里一股子焦虑和暴躁气味。 萧羽正琢磨着怎么和这火药桶讲清楚,话在嘴边踌躇,忽然反应过来:“程辉,你怎么这时候来?你怎么来的啊?现在队里放假吗?最近没有比赛吗?” 程辉翻了个白眼:“你甭管我怎么来的。” 萧羽张大了眼:“程辉,你不会是从队里偷跑出来的吧?你和王安打招呼了吗?!” 程辉调开眼神,不吭声。 萧羽惊诧:“你,你,你真是偷跑出来的?你怎么能这么干啊,你不怕队里开除你吗!你赶紧去给王指打电话,赶快回去认错去!” 萧羽拽住程辉的衣袖,程辉一把甩开他的手,两道眉拧了起来,突然怒吼:“你管我会不会被开除啊你!小羽你要是不想见我了你就直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想提吧?你这一口一个程辉程辉的,你他妈的是在叫谁啊?你叫大街上卖菜的吗?你什么意思啊你?我算是你什么人啊!” 萧羽的眼被树梢间的阳光狠狠刺到了瞳膜,眼球很酸很胀,望着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开口说道:“程辉,我的意思就是跟你谈这个事。我们……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对不起。” 程辉的眼骤缩,低声吼道:“我都知道了!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程辉扛着包扭身就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萧羽追上去:“程辉,你跟我去给王指打个电话!” 程辉再一次甩开萧羽的手:“你甭管我的事!” “我怎么能不管你!” “我不回去了,我不干了!” “程辉,咱俩的事情是一回事,可是打球的事是另一码事!你不能因为跟我闹别扭就不打球了吧?” 程辉怒吼:“我还打什么球,你都跑了跟别人了!” 萧羽反驳道:“我怎么样和你打球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打球了么?!你这叫什么话啊,有你这么故意偷跑出来胡折腾的么!你要是真的被开除了怎么办啊?” 程辉甩出一副破罐破摔的脸色:“我就这样了怎么着吧?小羽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你现在这种德性就是装!装逼!” 萧羽也急了:“我怎么装了我?!我说了我必须跟你分手,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道歉!可是程辉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你做事是为我做的吗?没有我做你的搭档你就天塌了么!……我装?你这就叫‘作’!” “分手”两个字终于从萧羽口里脱出,劈进程辉的耳朵。 程辉别过脸去,咬着嘴唇,眼底蓦然涌出掩饰不住的两股红潮,几乎漫出眼眶。 虽说是早已猜测到的结局,当真被甩的一瞬间,还是懵了。整个人傻呆呆地杵在马路边,身体像一副空的躯壳,眼瞧着身前一辆一辆汽车带着轰鸣巨响,穿透自己的身体,从空壳中间呼啸而过,五脏六腑都没有了知觉。 一路上本来想得好好的,先试探下口风,再温柔地哄一哄。也许就是太久没见面了,激情淡了,可是小鸟一向都很乖很可爱的,虽然有时脾气也傲娇,哄一哄还是会回到自己这儿的。 程辉吸了吸鼻子,小鸟果然飞去了大森林,再也看不上家乡的小枣树了。 萧羽声音软了下来:“程辉,找个地方坐坐,慢慢聊行么?” 程辉别过脸不理他,低声嘟囔:“你就继续装吧,都分手了还聊什么聊你妈X啊。” 萧羽呆怔。 程辉自觉失言,赶忙改口:“对不起啊,我不是要骂你妈。你妈妈挺好的一个人,萧阿姨对我可好了,临走卖家具的时候还叫我去家里,问我想要什么就随便挑随便拿……我拿了一摞你以前看的漫画书,还有一盒你小时候玩儿的变形金刚玩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得真快,萧羽我想骂的是你!!!” 两个人正在急赤白脸,一辆铁灰绿色的车子突然变线,冲到马路牙子边上,“滋啦”一声刹住了车。 展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萧羽和程辉。展二少一个人心情彷徨,正想要开车出门兜个风,才一拐出训练局就瞅见这两人当街大吵,拉拉扯扯。 展翔走下车,快步上前,把萧羽往身边一带,下意识地护在身后。他不认识程辉,可是直觉就瞧出这人气势汹汹,想要对小羽爆粗。 展翔挑眉:“小羽,你没事吧?” 萧羽迅速摇头:“我没事我很好。你走吧,这没你的事!” 程辉一眼就认了出来:“你就是那个展翔吧?” 展翔没有答话。 程辉冷哼:“上上上个月,小羽的右手受伤了,流血了,还耽误了打全英赛,听说还禁赛了,就是因为你?是你和别人打架打出来的好事儿对吧?你这人特喜欢打架是吧?” 萧羽低喊:“程辉!……” 展翔皱了皱眉,警惕地看着人,身形戒备,嘴角扯动:“你谁啊?” 展翔这种很跩的口气,萧羽曾经听过,上一回和白大佬在这大院门口打架,就是这样甩给对方这么一句“你谁啊”,然后打起来了。 程辉两眼通红的表情更加熟悉,萧羽太了解火药桶的臭脾气了。他敢肯定如果这马路牙子上现在能找着一块板砖的话,小辉辉肯定直接拎着砖头就拍上去,管尼玛是谁家的二爷。 还好,北京城的马路上只有各种软包装垃圾,建筑废料这种能卖钱的东西,早就被人捡干净了。 程辉四下飞快扫视了一圈儿,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几步冲到展二少面前,却又收住脚步站住了,毫不回避,愤怒盯视。 展翔没有退却,只是悄悄地把很金贵的左手收到身后,右手蓄势待发:怎么着,你想打架? 程辉本来是很想揍人,而且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揍人。电视屏幕上即时传输的某一幕画面闪瞎狗眼,小鸟已经成了躺在别人胯下哼唧的小鸟;既然戴了绿帽子,惨遭被甩之际能痛快打一架也算出口气了。 他无意之间瞟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仔细辨认出标志。 男孩子都喜欢车,都认识牌子,只是喜欢的东西大多买不起。 程辉猛然扭头看向萧羽,难以置信的神情,足足愣了半晌,恍然大悟,瞳膜划过极度受伤的创痕,重重地哼了一句:“呵,真他妈的有钱!” 说罢扭头就走。 “程辉你!……”萧羽的脸顿时涨出血色,想要追上去。 程辉那一张怒火中烧的妒夫面孔和萧羽尴尬焦急的小媳妇脸重合到一起,咫尺之地扑面而来的都是雄性动物发情期占领划分地盘时荡漾过剩的荷尔蒙气味,展二少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第61章 遗忘在角落的青春(上) 大街上,展翔眼睁睁地瞧见程辉头也不回地跑掉,萧羽急慌慌地追了去,也跑掉了。 展翔想和萧羽一起,萧羽不要。萧羽说一定要先把程辉追回来,好好解释安抚,不能让那傻孩子瞎胡闹,耽误了一辈子的前途。 展翔开着车,沿体育馆路上崇文门大街,再拐上建外大街,漫无目的地转悠,满眼是茫茫车海、灯海和人海。 萧羽跑掉一转眼就没影了。那个叫程辉的男孩似乎对他很重要。 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萧羽他人去哪里了? 去哪儿了? 会不会走丢了? 还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么…… 展翔再一次把车刹到马路边,两手握着方向盘,却发觉找不到方向,任凭奔涌的车流从自己耳侧呼啸而过。他调转过头,看到空荡荡的副驾驶位,恍然发觉,辨不清方向是因为身旁没有坐着羽毛总指挥。 小羽那家伙其实哪儿也没去。小羽好端端地揣在自己心里呢。 小羽说喜欢自己。 他喜欢我。 展翔一想到这个,嘴角就忍不住浮动出甜蜜。街边闪烁斑斓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映上他的脸,绯红的灯火在脸侧的酒窝里流动,整张脸绽放出光彩。 视线移上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仍然忍不住脸颊发烫。 只是片刻的亲昵恩爱,如此美妙销魂。萧羽高潮时在自己手指尖上扭动战栗,真真切切,热辣清晰,每一次重新回忆都能戳中脑海和心尖的G点。 展翔甩了甩手腕,脸红,傻傻地笑。小羽毛在床上玩儿得真够疯的,力气很大,把自己的手腕都坐得有些疼,腰都快被缠得转筋了。这小孩自己不觉得疼么?真是个场上场下时时刻刻需要体现存在感的小疯子…… 可是就喜欢这个小疯子。 手指抚摩上小羽毛的身体,每一寸微烫的皮肤都能黏住手指,每一声心跳都能引发一连串共振。小羽的身体越来越像一块带电的主板,一枚异极的磁石,一颗拥有万有引力的小太阳!而自己心底压抑的蠢蠢萌动的欲念,已经充当了向心力,对自己的搭档酝酿出某种很无耻很不正常的强烈渴望,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渴望! 也许太过纯净美好的感情都不会长久? 搭档之间的兄弟情谊,挥洒热血,意气风发,有一天也会变腐变质的么? 心底珍藏起的最珍贵的一颗水晶,竟然也掺进了杂质;荒废了二十多年的青春沙漠,在不经意间风吹草长,野火连绵! 所以,自己真的恋上了一个男孩。 以前从来没有细琢磨过这事,从来不会把小羽毛的样子和那三个很硌硬的字联系到一起去,更不会想到要把两个人之间亲密友爱的感情套入到某个概念框框里去揣摩,去衡量。球场上并肩战斗,生活里互相爱护,咱俩是一对密不可拆的搭档!大街上胡同口酒吧阴暗角落里那些什么恋的,跟咱俩能比么?有咱俩这么铁么? 李桐受伤时难捱的愧疚,釜山亚锦赛输球的失意,总局门口打架的风波,惨遭禁赛的落魄失意,再到苏迪曼杯上的一鸣惊人……美好的回忆如同路边枝头上一片又一片红叶黄叶,尽管颜色不同,滋味各异,却每一枚都那么精致,不知不觉采撷起来,收藏在心中。 两个人携手走过的道路,每一步,每一个脚印,甚至一起吃过的每一顿饭,每一次闲逛散步,聊天嬉笑,一同度过的倾诉心事的夜晚……时常在脑海里捡拾起一两片叶子,独自细细地回味,很珍惜,很留恋。 从未品尝过的温暖和有人支持、爱护、恋慕的滋味,这种感觉真好啊! 走出训练局的大院,社会上总会有很多很多诱惑,顶着展二少的名声,各种漂亮的女孩就会主动贴上来献媚发骚。可是小羽和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身份,地位,财富,也许可以交换到感情,却永远换不来共同成长、风雨同舟的经历。 两个人一起面对挫折,共同渡过难关,在成长道路上一起收获成功的喜悦,品尝失败的艰涩,无论是喜是忧,是成是败,都是两个人手拉手,肩并肩,一同创造的人生财富。 如果有一天自己老了,打不动了,要退役了,回过头来忆起曾经热血激扬的青春年华,在最年轻最美好的一段岁月里,日复一日最单调枯燥的训练生活中,同样的步法,共振的心跳,时时刻刻不离不弃在身边陪伴自己的,没有别人,就是小羽! 展翔的眼激动得发亮,拉开手闸,发动了车子,调转方向盘。 喜欢他就应该让他知道。 喜欢他就应当和他在一起! —————— 展翔的车子从体育馆路上呼啸而过,飞驰回训练大院。 萧羽这时候正坐在不远处另一条马路边上,替程辉打那个要命的电话。 王安在电话里破口大骂,那小孙子小王八蛋跑哪儿去啦,啊?昨晚上晚点名的时候就找不见人了,竟然在老子屋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条,说去北京找小羽去了,这就敢擅自离队跑啦! 萧羽的耳朵被王安的吼叫声震得嗡嗡响,不停地接口,是是是,那小孙子小王八蛋是来找我来了,是我对不住您!小辉辉现在就在这儿呢,王指我已经帮您把人捉住了,拿绳捆了,正在押候审呢,这就给您把人送回去,送回去! 王安恼火万分,说,那小王八蛋不用回来了,老子不要他了!这别扭也闹了不是一天两天,半年了都他妈的不给老子好好训练,眼瞅着全运会到了,还打什么打?正好他这不是要走么,让他滚蛋! 萧羽急慌慌地给王安赔不是,王指您别生气,这事也不能全怪辉辉,也有我的责任。小孩心理上没转过弯儿来,青春期容易躁动,咱们得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帮他好好渡过这个心理低潮期,不能因为这事就剥夺他打球的权利,不能糟践了这小孩打球的天赋! 王安气得叫唤,等那小混蛋回来,老子这就打断他的腿! 萧羽点头称是,行,行,等那小混蛋回去,王指您就狠狠地打,这孩子皮痒欠揍,不打不成,可是打完了您千万别开除他! 萧羽在电话里连哄带劝,好不容易安抚住王安那老家伙。 程辉就坐在一旁,不停地抽烟,听着萧羽和教练掰扯,嘴角微撇,一副“你们都能把我怎么着”的满不在乎神情。 萧羽最烦得就是小辉辉每一回出了啥事都是这样不长进的德性,等着自己来帮他擦屁股。运动员的一切关系都在省队里,以后无论是重新念书还是到社会上就业都需要队伍的推荐和一道道手续,真要是被开除了没人要了怎么办?程辉这臭小子办得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想拿脚踹他。 其实他也知道,他家辉辉一直就是这么个火爆的脾气,死狗的性子。 俩人在青春年少时可以亲亲热热地在一处做梦,可是人到中年激情不在岁月蹉跎的时候,心底那一份对前路的执着彻底幻灭,再也抓不住梦想的尾巴,自己和辉辉之间的结局注定是要分道扬镳。 总局大院后身的小街道里有个招待所。 天太晚了,程辉还闹着脾气不乐意走,萧羽只能先把这人安顿在招待所里,明儿一大早再押送火车站。 他在招待所门口买了两笼热腾腾的包子,递给程辉:“没吃晚饭呢吧?” 程辉接过包子,单眼皮下边溜出两道流连的目光,瞟着萧羽,“小羽,你也没吃吧?” 萧羽皱眉摆摆手:“你就别管我吃没吃了。你大老远跑一趟,累了没?累了赶紧睡一觉,明天一早赶紧回去,成么?” “小羽,我人都来了,陪我多说说话么。” 一进旅馆房间,程辉把手里一袋包子丢到桌上,迅速回身抱住萧羽,眸子里的热浪涌潮一样涨满眼眶,声音放到最柔软,呼吸却开始急促:“小鸟,我想你呢,真的特别想你,别跟我闹别扭行么……” 萧羽用手臂扛住对方的胸口:“……程辉,咱俩那事,就当它过去了,别想了。” “咱俩好久没见了么,你一点儿都没想我么,我不信你就不想我……”程辉凑上嘴唇,不停追逐萧羽的脖子和肩膀,“不就是两地分居了么,我知道你想那个了所以跟我闹脾气呢,你就闹吧我让你随便闹,怎么样都成,你不许跟我分手……” “就不是两地分居的事儿。真的不行,算了,好么?” 程辉紧紧抱住人不放手,顶上胯骨,口里呼出的热气烫到萧羽的后颈:“凭什么你说算了就算了?凭什么啊?你想甩人就甩人了?” 萧羽扳过对方腻歪纠缠的头,认真地说:“我已经想很久了……对不起啊程辉,我跟你道歉。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感情这种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我只能说,我现在的一些心态和想法,和以前不一样了,走的路也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我没办法敷衍自己,没办法装作我不在乎。” 程辉从嘴角撇出一丝轻蔑:“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就是认识展翔了么!如果没有展翔,你会想要跟我分手吗!” “跟展翔没关系……我想重新活一次,我想跟自己拼一口气,看我能够走多远!”萧羽看着程辉的眼,咱俩其实早就已经分手了,走了不同的两条路。 “小羽你撒谎!什么重新活一次?不就是因为那个展翔么!” 程辉的眼里闪出红血丝,恼怒的红色迅速笼罩眼球:“小羽你有什么不敢承认啊?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是没有一辆路虎值钱,我他妈的是很贱,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你也这么贱啊?原来你也没一辆路虎值钱!那车二百万,咱们省队的工资一个月八百块,我一辈子也挣不出一辆车钱,你现在挣到了是吧?你这就迫不及待想甩我了?我告诉你萧羽我不想跟你分,你甭想甩我!” 第62章 遗忘在角落的青春(下) 萧羽一听这话,掰开程辉的手指,扭头就走。程辉这小子撒泼无赖的时候,没道理可讲的。 他才一背过身,就被重重拍在门上,脸挤上木头门。他用肩膀奋力顶开程辉的胸膛,怒道:“你干什么啊?你这人就总是这样!” “我怎么样了?你凭什么对不起我!”程辉咄咄逼人。 “可是我没看上人家的钱!我就不是那种人,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我!”萧羽眼里划过浓重的委屈和难堪;程辉的某些话正戳他与展二少之间的痛点。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都做出来了还怕人说!萧羽你敢说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萧羽的脸被夹在门板和程辉那一颗硬头之间,艰难地喘气,咳出一声:“程辉我没对不起你!咱俩人早就分手了!”他很少被人打,所以也不擅长服软和求饶。 程辉愤怒地开骂:“你……萧羽你混蛋!” 程辉误会了萧羽的那句话。 他以为萧羽说的是半年前在省队的分手话别;小鸟头也不回地扛着行李投向大森林的怀抱,于是再也瞧不上他,觉得他配不上了。 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萧羽所说的“分手”的真正涵义。 程辉用身体把萧羽顶在门上,两个人挂在门框上撕扯,一个拼命要走,一个死拖硬拽地不许走。程辉掰着萧羽的脸想要亲他摸他,萧羽死咬着嘴唇不给亲,一张脸都快要被挤成个皱巴巴的包子。 程辉不甘心,一只手钳着萧羽的腰,另只手伸进他的T恤。俩人才纠缠了几下,后背都要洇出汗来,大夏天的就只穿了这么薄薄一层,衣襟里摸进去就是湿漉漉的肌肉。 萧羽的腰眼被对方的手指戳到,瞬间像被电了,又麻又疼,低声怒吼一句:“你别碰我!”他奋力挣扎,抬起膝盖去顶程辉的小腹,抵制一步一步侵犯上来的胯骨。 “我为什么不能碰了?我就碰你怎么着吧!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跟展翔好上了?你是不是让展翔操过了?!” 程辉暴怒之中出招,抱着萧羽的腰扒他的裤子。运动裤的抽绳一抻就开,程辉用扑球的动作和腕力,只一下就把萧羽的外裤连同内裤都拽到了膝盖。 “程辉你干什么啊你?!”萧羽下身一凉,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挣扎之中一只脚被裤腿绊住,重重摔倒在地。 “我就是想看看!……看你有没有被别人操过!”程辉把人压在身下,膝盖顶开萧羽的两条腿,手从下边伸进去,去摸他的臀缝,手指抠了进去。 “你!……你给我滚!滚蛋!”萧羽浑身发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谩骂和羞辱,脸色憋得通红,两条腿绞在一起不肯就范。 程辉的脾气一向很倔,萧羽的脾气其实也很倔。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愿意再服软,下手越来越重,纠缠越来越像扭打;原本一对相好的之间调情的动作,看起来简直如同家暴! 程辉虽然身材偏瘦,手肘膝盖各处关节却都很硬,急了出手就没轻没重,又仗着身高上那几寸的优势以及常年后场跳杀练就的爆发力,狠命把萧羽压在身下让他起不来。他只摸了几把,就发觉他家宝贝小鸟身上已经不对。 萧羽虽然刚刚清洗过,隐秘地带还是残留了纵情发泄过的痕迹,胯间的那只小鸟软塌塌地撩拨不动,却颜色可口,嫩皮粉肿,还带着潮气!程辉用手扒开他成天惦记的那只屁股仔细一瞧,湿湿滑滑的后穴微微外翻,那小嫩屁股显然已经不是他的了! “萧羽你果然跟那个混蛋……” 程辉刚要掰过萧羽的脸骂人,被压在地上的萧羽回身一脚,将他踹出几步远! 程辉再扑,萧羽再踹,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身体磕到柜子脚,又磕上了床脚。两个人都急红了眼,那滋味如同遭受到奇耻大辱,恨不得把对方捏扁踹飞。 萧羽上身还穿着T恤,裤子已经找不见了,光溜溜嵌了红痕的两条腿在身下扭动挣扎,看得程辉眼球燥热,纠缠磨蹭之中越来越无法忍耐,几乎掐着萧羽的脖子就骑了上来,解开自己的裤子。 “程辉你敢!你敢跟我来这个?!你敢!”萧羽的吃惊化作愤怒和恐惧。 程辉从来不敢在床上干这种事的。俩人之间的亲昵关系,一向是唯羽毛总指挥马首是瞻,包括床上那点儿事,也是小鸟说了算;小鸟若是说今儿个小爷训练累了,腰酸,腿疼,爷今儿晚上要独自就寝,辉辉就绝对不敢硬来,只能软磨软泡,眼巴巴地等着小鸟赏一碗肉汤喝。 萧羽拼命挣扎也挣不脱抵在关口蓄势待发的火枪,愤怒之中抡出一掌,狠狠给了对方一个耳光!这巴掌结结实实打上去,程辉的一头软发都给扇得爆起,太阳穴上撩出一串火星,脸颊上瞬间凸现四枚肿胀的指痕。 一脚,又一脚,一巴掌,再一巴掌。 萧羽惊恐中睁大了眼。程辉的眼底渍出两汪血红,和着热辣辣的液体,急速涨满眼眶,脸颊抽搐发抖,手指的力道像要捏碎他的肋骨。 萧羽发觉自己认识这张脸,认识这样一副暴怒失控的神情。 他明明见过这个程辉。 两人之间分明经历过这样莫名翻脸、大打出手的一场事故。 但是不应该是现在。 应当是十年以后,十五年以后。那时两个人都已经老了,退役后的生活很不如意,俩人谁也养不起谁。萧羽嫌程辉不求上进,程辉嫌萧羽世故婆妈;萧羽嫌程辉不收拾家务每天回到家就是把纸饭盒和烟屁股摆成一堆烂摊子,程辉嫌萧羽没以前温柔可爱了每天回家他妈的就是给老子摆一副苦逼脸色看! 吵架,三天两头地吵,最后发展到动手打架。一男一女两口子打架迅速就能分出胜负;俩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打起来,那就真的打起来了,脸都打肿了,身上都磕出血来,两人的关系从此再也回不了头…… 程辉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程辉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记忆里那个有点儿痞有点儿跩但是很阳光很潇洒很帅气的小辉辉,不应该是眼前这样的辉辉。 两个人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个跷着脚,歪着头,嘴角带笑,跩兮兮地坐在体校操场边的攀登架上,用一双细长闪亮的眼望着自己的男孩,就这样毁了么?再也找不回来了么? 太残忍了。 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 这是属于辉辉的一段青春年华,只有二十岁的小辉辉,本就短暂如天边一颗流星,转瞬即灭的纯真岁月,就这样化为灰烬了么! 身后是撕裂般的痛,最脆弱细嫩的皮肤被撑开,无数条毛细血管破裂溃决。程辉就这样硬挤了进去,两个人身子摞着身子,一起疼得浑身抽搐,呜咽发抖。 “程辉,别,疼,疼!真的疼,别弄了……”萧羽忍不住哀叫。 程辉向后退了一退,却是更凌厉的一次顶入。萧羽被顶得叫出了声,疼得两眼发黑,手掌伸出去抓住床腿,视野里一片淋漓碎片,眼角迸出眼泪。程辉抱着他,身体僵硬在中途,一动不动,空气里就只听得到两具胸膛同时发出的痛楚不堪的抽泣。 萧羽放弃了反抗,瘫软在地上。 程辉看到他眼眶里流出的泪,心里有些慌,自己抽风了,竟然把小羽弄哭了。小羽那个人一向最牛掰了,人小,心大,脾气韧,从来都不会随随便便哭鼻子的。 “小羽,小羽,你别跟我分行不行呢?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错了,咱俩和好行么,行么,行么……”程辉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泪痕,低声恳求。 “辉辉,对不起……” 萧羽忍着下身的剧痛,拧转过腰肢,回身看着对方,黑黑的眸子在泪光里浮动:“辉辉对不起,我不好,我真的不好……你想做就做吧,做完这一次,回去队里好好训练,还要打全运会呢,还要打球呢……” 小屋慢慢笼罩进一片昏暗,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燥郁的火星缓缓飘散,炙热的空气中只剩一缕浅淡微涩的烟味。 两个人都瘫在地上不动,身心俱疲,一个靠着床头,一个靠着床脚。 萧羽自己穿上了裤子,屁股很疼,抽过筋的腰禁不住这样来回几次折腾,浑身酸痛,只能歪躺着靠在床沿。 程辉把脸埋进膝盖,后背徐徐抽泣抖动。 萧羽爬过去,手掌用力抚了抚程辉的后颈和脊背:“对不起,对不起啊,是我不好。你别瞎想了,算了,好么?” 程辉抬起头,抹干净脸,脸颊上还留着几个红通通的指头印子。他从裤兜里掏出烟,萧羽一把抢走:“抽烟对身体不好,等你以后退役了再抽!” 程辉冷笑:“我的搭档都不要我了,我还打什么球啊?” “打球是为你自己,为咱们这么多年的理想。回去好好训练,全运会上争取拿到名次,让国家队的教练挑上你!” “国家队能看上我这样的?” “国家队教练既然能挑上我,为啥就不能看上你啊!你回去先老老实实向王安承认错误去!” 程辉昂着下巴,一脸倔劲儿。 萧羽伸手抓着程辉的肩膀,摇啊摇啊摇,苦口婆心地劝:“程辉小祖宗,辉辉小爷爷,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了!回去跟王安低头认个错,认错态度一定要诚恳,要深刻,让王指扇你俩大嘴巴出出气,然后你该怎么训练还怎么训练,别再给咱找事儿了,成么?我求求你了祖宗!” 程辉伸手抱过萧羽,互相靠着,软发蹭着脖颈,疲惫地汲取对方身子里那一点熟悉的温暖,撅起嘴问道:“你真的和展翔好了?” “……没有呢。” 程辉撇嘴,狠狠地嘲笑:“好就好了呗!咱俩谁跟谁啊,你还不敢跟我说实话?你以前就喜欢那家伙,以前你是没捞着机会贴上去,这回可逮着了!瞧你这贱了吧唧、迫不及待的德性!” 萧羽不自然地苦笑:“我没有……我和他,真的不能算‘好了’。” “那你是特别喜欢他吧?” “嗯,是我追他的。”萧羽用手掌抹一把脸颊上羞愧的颜色。 “呵,喜欢就上呗,我又不会削了你!……操,我其实特别想削了展翔那个混蛋!”程辉咬唇磨牙。 萧羽哼唧:“不关人家的事你削他干啥啊……是我惦记人家,你还是削我吧!展翔他根本就是直的。” 程辉挑眉看着萧羽,绷不住乐了出来:“咳呦,直的怎么了?直的你也能勾搭上!辉爷认识你以前,咱也正经是个直的!” 萧羽翻了个白眼:“你得了吧你,你认识我之前你才几岁啊,你身上长全了么!” 程辉瞪眼:“本来就是么!我刚进队里的时候,还挨过一回处分呢,你忘了么?我在澡堂子后边搭了个架子,窗户掏了个洞,我偷看隔壁女队的小姑娘洗澡来着!……哼,结果让那几个炸毛的小丫头跟教练揭发了,我还挨了咱干爹的一顿打呢!” “你这人什么东西啊你,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没皮没脸的!”萧羽抹着眼角的泪痕乐出来,乐得屁股缝都疼了,疼得心肝抽缩。 程辉也乐,用火辣辣布满指痕的脸颊揉搓萧羽的头发:“然后我就跟你熟了,教练就把咱俩搁在一屋了,再然后……后来我再没兴趣看女孩洗澡了!我就只偷看你洗澡,可喜欢你了。你对我多好啊,你就没跟教练揭发我做的坏事,你还跟我一块儿洗,和我在一个床上睡,每一回你妈妈捎给你的零食,你都会分给我一半,可亲热了……” 程辉说着话,嘴唇抽动,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流,就像一只水罐子突然掉了底儿,再也没有把持的那一道闸门,泉水止不住地泼洒出来。一双细长的眼都不帅了,肿胀得像两枚桃子。 他紧紧抱住萧羽,脸埋在萧羽怀里,萧羽也紧紧抱着他。 两个人都哭了。 不再含恨内伤,默默抽泣,而是放开声量地哭,嗓音嘶哑地嚎。不想硬撑,不需要掩饰和避忌,哭得满脸通红,互相把眼泪鼻涕抹了一身。 黑黑的小屋,窄窄的一张床。 两个人蜷缩着躺在一起,萧羽抱着程辉的头,手指插进头发,不停地说悄悄话,耐心地抚慰。 这个人是自己的辉辉。 永远珍藏在心灵最深处的那个毛茸茸透着新生银杏叶气息的辉辉。 记忆里的小辉辉,是家乡街道间两串漫无目的的脚印,是水泥地小球场上青涩飞扬的身影,是火腿肠就着方便面的喷香,是十五岁那年,偷偷印在自己唇边,带着槐花蜜清香的一个亲吻。 终于再一次叫出来“辉辉”这两个字,那感觉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少了偷欢时的悸动,剩下的只有心疼和牵挂;痛悔酸楚的情绪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道不出来。人当真是年纪大了,青葱年少时傻里傻气的亲昵和暧昧,如今想要再找回来,已经回不来。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九岁男孩之间的区别,绝不仅仅是那一副已经不再平滑细腻、而变成暗黑粗糙的皮囊。多出来的是那二十年的经历,实实在在存在的那一段“曾经”,深深地烙印在回忆里,抹杀不掉。 若是对着展二少,或者炯炯咩咩那两个小屁孩,还可以伪装自己只有十九岁,是个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无知无畏的傻孩子。可是对着程辉,这种伪装完全不可能。 上辈子那最后的十年,二十年,无法当作不存在,无法当作自己没有活过。 同样,这辈子经历过的梦想成真的一刹那,荣耀如漫天璀璨的礼花在周身绽放,热血激扬,星光闪耀,对战斗和成功的渴望已经融进了血脉,无法装作我不在乎这些!这辈子认识了的那个人,更加无法伪装不认识,无法掩饰自己真的喜欢,真的爱他! 第63章 翔辉对阵 展翔在宿舍里酝酿到很晚,想见到萧羽,想要向小羽毛坦白心事。 从来没有过这样激动的心情,那滋味就如同心里深埋了一处华美晶莹的宝藏,如今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剥开外壳,将珍宝曝露天日,双手捧给自己身旁最亲近的那个人,与他一起分享。 寻不见人,他在屋里团团转,一颗心悬空在甜甜腻腻的云雾里,扒不到岸边。于是把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干净,钻到衣橱里和床下,捡拾起两人所有的脏衣服,抱到洗衣房去洗,烘干,再叠好收起。 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像个乐呵呵的傻子。 眼看着要吹熄灯了,萧羽竟然没有回来。 杨头来查房,伸了个脑袋说:“翔子怎么还不睡?快睡觉!小羽请假了晚上不回来,你知道吧?” 展翔发愣:“他请假了?” “是啊,他没跟你说?他给我打电话了,他妈妈找他有事,明儿早上回来。” 展翔愕然,他妈妈找他有事? 哪里是他妈妈找他,明明是那个叫程辉的男孩!一向都很老实很乖的小羽毛竟然跟领队扯谎,为了那个男孩,竟敢彻夜不归…… 展二少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琢磨萧羽,琢磨程辉。 一大早,掐着出早操的钟点,萧羽悄没声息地潜回宿舍,戴着鸭舌帽,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白下巴。可是出操训练不能戴帽子,萧羽才换上T恤衫和运动短裤,展翔仔细一瞧,忍不住惊问:“小羽你怎么弄的?” “唔?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眼睛怎么肿了?你脖子上怎么有手指印?手肘和膝盖都蹭破皮了,你和谁打架了吗!” “没有,我不小心磕了一跤,真没事。” 展翔皱眉不快:“那个叫程辉的是谁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打你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呢?” 萧羽惨笑,摆手:“没有,他没欺负我,是我欺负他来着!翔哥,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展二少憋了一肚子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 萧羽很想把自己埋进翔草怀里腻歪腻歪。事实上的亲密关系一旦形成,名分都已不重要;男人的身体最不讲究贞操名节,肌肤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内,甚至能够感知彼此身体里,那一股互相吸引和想要碰触纠缠的念头。 恢复性训练期已告结束,为备战香港和新加坡两站赛事,国家队再一次上演队内对抗,为分站赛做战前准备。对于中国国家队这样整体阵容强大的队伍,真刀真枪捉对厮杀的队内对抗,是每一名队员迅速进入比赛状态的有效手段。 一队和一队的打,二队和二队的练。 萧羽坐在条凳上换比赛鞋,整理球拍,偶然听到混双组的教练跑来和杜老大唠嗑:“彪子喂,借我们几个人练练呗!混双组现在真是困难,咱们上回商量的事儿,让翔子、大宁子和陈炯这三个人兼项,先到香港公开赛上打一个试试,行不行?” 杜彪皱眉:“兼项压力太大,体力跟不上。” 那教练乐道:“这仨孩子生龙活虎的,这个闲得出去跑一万米,那个没事就给咱打一套南少林拳,精力过剩得都没处使唤,体力还能跟不上?……我又没管你借萧羽嘛!” 杜老大抻出一张腊肠脸,嘴角冷哼:“萧羽就更不能借了!长了玻璃心脏的一个大麻烦,指不定哪一场比赛他就抽了,谁管老子要老子也不能给!” 萧羽在一旁含恨咬唇,关我什么事啊!小爷这类网前球员本来也打不了混双! 混双组合中的男队员都是专攻后场,女队员负责网前;男女身体素质差异太大,因此一贯奉行女前男后的进攻阵型。萧羽知晓混双组的教练一直就在打翔队草的主意,早就相中某人很难得的左撇子爆发力。 混双教练在一旁捅胳膊肘:“彪子,成不成?让孩子们打一回试试呗!打混双的那几个姑娘也兼项女双呢,体力不是问题!翔子技术好又有经验,二队那一堆小萝卜太难养活,我还真看不上眼!” 萧羽听着听着,心头忽然一动,厚脸皮凑上去,向教练打报告:“杜指,队里缺人啊?我有个人选推荐,可以……可以来国家队打混双,一定能打得好!” 杜彪挑眉纳闷:“你要推荐谁啊?” 萧羽咽了口吐沫,脑筋活跃地转动,飞快说道:“我我我,是我以前在省队的搭档,他叫程辉!他打得很好的,跟我水平差不多。他是攻后场的,他可以兼男双和混双两个项目,绝对没有问题!而且这人现在就在北京呢,您只要想见他,这人马上就可以来队里报道!” 程辉? 杜老大眯眼寻思,这名字有些印象,只是以前没有特别留意…… —————— 于是,那一天,留着很跩的发帘、走路还七拐八晃的程辉,闪进众人的视线,在国家队一群大萝卜小萝卜的好奇注视下,晃悠进国家队训练馆的大门。 陆少:咦,这男孩是谁?左耳还嵌了一枚铜色小耳钉,好有个性啊! 唐少:呦喝,这人还真来了!我就说萧羽这小孩不简单吧,这回有热闹看了,啧啧…… 谭冰:唔?又冒出来一个竞争对手?这人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貌似是个打后场的?放心了,那就不是和我竞争位置的,是……是要和翔草竞争吧?! 程辉肩背他的球包,从展翔眼皮底下摇摇晃晃走过,眼角的视线与展二少一碰,半空里一声冷兵器碰撞后的金属脆响。俩人的目光就如同两道森森的白刃,互相狠剌剌地在对方脸上剜了一眼,然后双双不忿地撇嘴,扭头,哼! 这人是谁?这人算是来干啥的啊!仿佛是心头的某种直觉,展翔平生头一回对自己在场上和场下的双重位置,产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萧羽是在电话里把程辉给吼来的。 程辉正在赶去火车站的路上,还挺不乐意来,赖了吧唧的口气:“小羽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进去掺和一脚啊,国家队的教练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让我去干啥啊!” 萧羽在电话里求着哄着:“辉辉听话,乖乖,辉辉小爷爷我求你了你快点儿来嘛!我都和杜老大说好了,杜老大也动心了,想瞧瞧你打得怎么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别人盼都盼不来的!进国家队训练的机会,别人都是花钱买来的,小爷帮你内部引荐,走个后门,祖宗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立刻,马上,速度,给我到国家队来报道!!!!!” “辉辉,你带球拍了么?” “辉辉你赶快把牛仔裤换掉,换掉!换短裤短裤!” “辉辉你这鞋不成的,要不然你穿我的鞋?” 萧羽着急着慌团团转,程辉却是一贯地吊儿郎当,不以为然,横了一记眼色:“瞧你这急得,小羽,你那一对绣花小脚的尺寸,我穿不进去!” 哦,对的,咱俩不是一个尺码。萧羽掉头四顾,视线走低,往一堆嘈杂混乱的脚丫子上瞄去,用卖鞋的专业眼光迅速一扫,目光锁定唐大少:“东哥,东哥帮个忙,你穿41码对吧,你球包里带了一双备用鞋吧?” 唐晓东脸上是一副等看狗血热闹的表情,玩味地瞧着这两只活宝,耸耸肩,从包里掏出一双备用鞋,丢给程辉:“小孩,好好打哈!氨基酸水要不要喝几口?” 程辉也不回避周围一圈儿男男女女,大大咧咧地扒掉外裤,大庭广众之下换衣服。精瘦的身体靠在墙边,T恤衫下摆露出被纯黑色紧身平角内裤包裹的凸点部位,两条大腿光滑结实,小腿与脚踝筋骨修长。 唐晓东在一旁看得眼珠子跟着凸出来了,哎呦呵,小孩年纪不大,发育得挺全乎啊…… 程辉的皮肤不像一般的羽毛球运动员那么白,那么娘们儿气,而是浅淡清爽的小麦色,大腿上袒露出几道舒缓的肌肉纹理,被球馆顶棚的明亮灯光涂抹成黄澄澄的啤酒色泽。 不远处的某几朵女队员,传出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喂,喂,看那个新来的男孩,妈呀,怎么在训练馆里就,就,脱了,脱了!……唔,身材挺不错的呢,嘤嘤嘤好羞涩哦……长得也挺有味道耶,嗯,我觉得他长得像夏雨,小眼睛酷酷的那个夏雨,好帅哦!……” 帅么?这也叫帅?冷眼偷窥的谭冰花不以为然,一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把脱到半裸的程辉上下瞟尽,实在没看出任何一处与“漂亮”沾边的部位。一点儿都不漂亮的男孩,也能叫作帅吗? 萧羽跑过去,把展翔拽到一边,轻轻扽下衣襟,小声说:“翔哥,我跟杜指说了,待会儿打对抗,我和程辉配对,行么?” 展翔顿时脸色一僵,极力用眼皮遮挡住几乎曝露在外的委屈,嘴巴都快要撅出来:“为什么啊?” 萧羽不好意思地挠头,附耳小声道:“咳,我这不就是想让程辉在彪哥面前露个脸么!我怕他第一回来咱们这里,胆小,手生,和别人搭配打不顺手,影响临场发挥啊。我和他搭习惯了,能帮他打得好一些么!翔哥,这样成么?你别介意成么?” 展翔脸颊抽搐,哼唧了一声,不答话。这事你还问我意见,你都把彪哥说服了,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想说我介意,老子忒么的很介意,你能听我的?你一贯都是羽毛总指挥啊! 萧羽方才围着程辉转悠,不停地张罗伺候,又是衣服又是鞋的,就只差没有跪在地上亲自帮程辉系鞋带了!那一副小媳妇的殷勤嘴脸,看得展二少眼球发热,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咔乱响。 彪哥大手一挥,展翔和谭冰你们俩暂时搭一下,和萧羽程辉那一对打一场对抗! 展翔愕然。 谭冰惊讶。 萧羽也有点儿郁闷了。 只有他家程辉依旧是浑不吝的神情,哼,我怎么会胆小,我什么时候认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辉辉小爷不怕你们! 比赛开打。 谭冰发球,利用发球机会直接拨反手位,因为萧羽程辉都是右手持拍,最简单直达的战术套路就是打这俩人的反手。 萧羽迅速跑位,接应回球,抽挡谭冰和展翔的中路结合部位置。这同样是一个极为直白的战术思路,专门对付配合生疏、不够默契的对手。 萧羽网前下压谭冰展翔之间的空档。那地方也恰好是两人的反手,展翔抢上一步挡回。萧羽再抽,展翔再挡,你再抽,我再挡,连续好几拍的僵持。 展翔一拍将球挑向后场,不想和萧羽对抽,倒不是因为萧羽网前技术细腻他怕打不过,而是对着这张嫩桃子脸完全没有战斗欲望。他想抽的是另外一个人,浑身骨头缝里都弥漫出一股子想削人的狠劲儿! 程辉后场跃起,发力下压,弹跳力惊人,出手不带磕绊,发力一拍扣回。 展翔迅速弯腰将球救起,眼口迸出火星,小样儿的,你以为就你会扣杀,展二爷不会杀球吗?! 几个回合的攻防转换,展翔终于寻觅到出手的机会,弓步上前抢网,几乎挡了谭冰的路线,抢在谭冰之前出手,网前一记直线劈杀! 这是程辉的正手。他垫步上前想要捞球,却没想到展翔手腕子一拐,球拍触球的一刹那故意变线,小球斜斜地跐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掉落在边线上。 一旁做准备活动的女队队员们,身上摆着转腰、压腿、劈叉各种五花八门的姿势,却是机械性的运动,头脑和眼神全部向这边的场地集中,看得津津有味:“喂喂,你们看,队花队草在一起搭配也挺顺眼哈!翔草今天进入状态好快好生猛哦!” 展翔在网前落地的瞬间,瞧见那个球落在程辉身侧几米处,忍不住嘴角一扯,凌厉的眼神狠狠瞪视对方,恨不得把对面场地楔出两道坑来。 哼,二爷今儿个教教你怎么打球! 快速来回的几个球,展翔谭冰依靠主动进攻的优势,开局迅速就以3:0领先。 谭冰将球衣短袖拽上肩头,表情十分认真,跑动也很积极。难得有机会和翔草一起打球,这场训练赛一定要打好,至少不能显出拖累了同伴,不能比萧羽差了。 展翔表情挂霜,眼底却有些发红,胸膛胀得鼓鼓的,憋了一肚子的火,不狠狠抽几拍子不能甘休!萧羽昨晚一夜未归,进队这么久了,萧羽还是头一回夜不归营,偏偏还是在两个人之间这么重要的关口上,把自己晾在一旁。现在可倒是好,这个叫什么程辉的,已经跑到自己眼前大摇大摆晃来晃去,当真不把二爷放在眼里了,你们俩当我不存在的么! 萧羽用球拍轻弹程辉的后腰,低声鼓励:“没事,好好打!跑起来,起速度!” 程辉的一张瘦脸面无表情,嘴角划出一道满不在乎的弧度。他左侧的唇边有一粒小黑痣,很小,却极擅长汇聚旁人的视线,冷淡之处永远透出骨子里的张扬。 萧羽其实最不想让程辉和展翔对打。 两个人都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和搭档,实力他最了解,翔草后场攻杀实在太强悍,小辉辉恐怕顶不住。他倒是宁愿杜老大能让他俩去打炯炯和卓洋。打那两只小屁孩,自己和程辉还是有几分把握能赢下来,打展翔谭冰可真是没把握。 他一门心思只想让程辉留下来,想要帮程辉得到杜老大的赏识,留在这支队伍里。 自己进了国家队,小辉辉却被挡在国家队大门之外。如果重活这一辈子,仍然只能眼睁睁瞧着辉辉走上辈子那一条老路,任凭青春年华慢慢流逝,事业前途荒废消弭,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这样的人生不够完美,即使自己有朝一日得了世锦赛奥运会冠军,都不能瞑目! 第64章 隔网相望 展翔的后场攻杀一拍比一拍更加迅猛凌厉,丝毫不带同情心,完全没有手软。 不成,不能总是这样被动挨打!萧羽隔网注视展翔的身影,脑筋迅速转动思考可能用来对付冰花和翔草的战略战术。 球已经发出来了!萧羽接发球迅速拨展翔正手位的中腰位置。 展翔回球。萧羽再搓对方的中腰,连续几个不高不低的短球,让展翔十分不爽的位置,随后就是一个变线,突然偷袭对方的反手位远端大空档! 如果说在这块六米宽、十三米长的场地上,有一个角落是展翔防守最薄弱的位置,火力覆盖面的空白,其实就是那个反手位的死角。萧羽是展翔的搭档,时常在比赛中利用自己的正手优势弥补搭档的漏洞,帮助搭档捞救险球,他怎么会不知道翔草的技术弱点! 小球噗哧扎向白线以内的死角,那感觉就像生生戳进心口的软肉。展翔猛然扭头瞪向萧羽,神情里是三分的委屈和七分的难以置信:我都舍不得下手打你,你竟然打我?! 你打哪里不好?你还专打那个最让老子憋屈蛋疼的位置! 展翔隔着球网注视萧羽,眼含悲愤。那两道委委屈屈拐着弯儿的视线,与萧羽的目光交缠到一起,萧羽连忙抬手向翔草示意:对不住啊,打得太急了,翔哥多多担待嘛…… 展二少的眼眶发红,嘴唇微微撅起,像是被人一把抢走了棒棒糖的小男孩,伤心得调开视线,不理人了!= = 唔?闹脾气了呢…… 萧羽隔网瞧着展翔的模样,片刻的愣神,忽然心疼了。 他心疼是因为展翔丢球了,展翔丢球的时候身旁都没有人安慰。 以往在比赛里,翔草每一次因为急躁失误而杀球不过网,扑救不及时,萧羽从来不会去责备他,而是迅速凑上前,用球拍轻振他的后臀,或者用手掌拍一拍汗湿的后心,低声喊“加油”。 萧羽很想越过球网,去拍一拍翔草:哥,训练赛而已,别当真了啊,要加油啊。 可是他不能过网,比赛进行途中,眼前这一道球网,钻过去迈过去绕过去都是违例。 一个晃神,球再一次蹿过网来,萧羽在中场一个飞身跨步接球,两条腿才开到一百二十度,疼得哼出声,脸皱成一只苦瓜。 屁股缝的伤处火烧火燎,无论是垫步上网还是急转急停,都是毛细血管被再次撕扯生出的隐痛。若不是为了帮程辉那小坏蛋的忙,他当真不想打这场球。他只想到翔草怀里抱一抱,撒个娇,受伤之后的抚慰,就如同当初展翔失意落寞的时候,他把这人抱在怀里安慰一样。 只是细微的情绪波动,萧羽脸上的神情变得柔软,不像以往比赛里那样紧绷。他的脸被轻微颤动的网状格栅分割开来,影影绰绰,表情难以辨认。 展翔的视线在他喜欢的这张脸上流连。自从俩人配成一对组合,一向是站在一块场地上并肩作战,还从未隔着网子对掐过。这种对掐的感觉,完全享受不到一丝一毫战斗的快感! 更何况那个叫程辉的小孩其实打得不错,在场上紧随萧羽的节奏,两人走位的步法流畅,不慌不乱。 程辉和萧羽搭档过好几年,默契度丝毫不逊羽和翔的配合。萧羽只是细微的眼神动作示意,程辉立即心领神会,开始用后场劈杀去突袭冰花和翔草的反手位。 内行人不用问都看得出来,那两个人是搭档。 一旁观战的女队员们啧啧赞叹:“快看快看,那小帅哥打得不错!和小羽毛配合挺默契嘛,一看就是一起练过很久的,不然轮转走位不可能跑得这么顺溜!” 那两条身影在眼膜上错落晃动,晃得展翔心神不宁,心底原本很坚定的信心,某种“唯我独尊”的膨胀信念,突然之间摇摇欲坠:一直以为小羽是——并且只是——自己的搭档,彼此唯一的搭档,一直以为小羽和自己的配合才是最熟练的,最默契的! 展翔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渴望,渴望和萧羽一起打球,而不是和杂七杂八的旁人。身旁的小冰花技术也不错,并且极力配合迁就自己的步法,但是那感觉不一样。步法是刻板的,跑位却可以活灵活现;技术是死套路,默契却能够点燃赛场的战斗力! 几个球过后,程辉活动开筋骨,胸膛和后心冒出热气,开始向展翔反击。 比分逐渐追回,场上陷入胶着。 展翔平抽后场,程辉毫不迟疑地抽杀反手位死角! 程辉挑后场高远球,展翔随即还以颜色,跃起跳杀,一球杀向程辉握拍手臂的肩膀! 两尊坐镇后场的重炮开足火力,向对方展开狂轰滥炸,几乎快要把各自前场的队友晾到一旁。劈杀出去的小球,每一只尾羽恨不得燃起暴躁的火星。 5比5平! 8比8平! 13比13平! 一场简简单单的队内对抗赛,黑色记分牌上数字胶着,空气里弥漫出一股子浓烈焦糊的醋火气味,熏得场上每个人的鼻黏膜一起发酸发痒。 展翔的球路速度越来越快,快得谭冰已经跟不上。 他一个近网平抽,发力抽向程辉的左手。那是程辉的反手位! 球速非常快,带着拍弦搓出来的狠辣力道,斜跐着向死角奔去。 程辉从前场飞快地掉头回跑,打算捞球。 萧羽回过头望着,微弓的身体这时已经缓缓站直,等着程辉捡球,重新开球。翔草的爆发力他最了解,这球速度太快,辉辉不可能救起来。 程辉不慌不忙地跑至底线处,眼瞧着这球飞到身侧别别扭扭的位置,正拍不好接,反拍更不好接。他背对球网,侧过脸用眼角偷瞄展二少的位置,没有回头更没有回身,手肘突然一拐,手中的球拍反向发力,利用手腕瞬间的爆发力,一记连抽带削的击球!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方式,小球从程辉腋下飞出,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椭圆弧,抽球的力度,却是削球的角度,那一颗球仿佛已经不再受到空气阻力和地心重力的干扰,过网后兜出一记勺子型弧线,急速窜向远端边线! 这一球,生生回敬了展翔一个反手位的死角! 展翔措手不及,完全就没想到程辉能接到这个球,还能给抽回来,还抽得这么刁钻和精彩。 “哗——漂亮啊!这球怎么打的?!竟然是背身抽球!” 萧羽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乐了,辉辉这个坏小子,没有你不能玩儿的! 他再一次隔着球网对展翔抬手,用最细微的眼神和手势安慰对方。摸不到人,就只能用眼。若不是四周站了一圈儿很碍事的人,萧羽其实不介意隔着楚河汉界,给翔草递送一枚响亮的飞吻。 萧羽真心地希望,他家翔哥哥能跟自己默契一些,打个和平球,别太玩儿命,千万别把程辉给打输了,就让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在彪哥面前得瑟一回呗! 毕竟,这也许就是关乎程辉一辈子前程的一局球,人生的一个岔路口。 这辈子的命运,也许就在这局球之后,和上辈子彻底分道扬镳! 杜老大在场边两手环抱胸前,带着刻度的视线瞄过程辉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有意让展翔出来对练,心里把展翔当作一杆标尺,就是想要看看,萧羽极力推荐来的这个程辉,身体里蕴藏了多少潜在的能量。 这小孩看起来骨骼发育不错,1米78,腰短腿长,步法利索。而且这小子弹跳力相当抢眼;只是后场一次最简单的跳杀,杜彪用眼力目测就可以看得出,程辉纵向跳可以跳到90公分的高度,滞空感绝佳,用弹跳就足以弥补与展翔的海拔差,的确是个好苗子。 这孩子打球不怵,初来乍到,也不打招呼,逮着谁都敢上手狠抽,表现欲望极其旺盛,遇强更强。 缺点却也十分明显。展翔的基本功极好,技术稳定,懂得如何发力;程辉的基本功很糙,打球明显是一套野路子,球路怪异,不知道省里教练怎么调教出来的。 程辉这时又是一记后场纵跳扣杀,拍弦吃力很猛,球拍正中最长的那两根羊肠弦扭歪了。 他用手指理了理拍线。专业球员惯用化纤羊肠合成的拍线,虽说弹力质量不错,用久了终归禁不住扣杀的力度,攻后场的球员尤其很费球拍。 程辉向彪哥举手示意,晃了晃球拍:“线松了。” 杜老大问:“有备用球拍没有?” 程辉耸肩:“我就带了一把球拍来。” 萧羽一愣,连忙说:“要不然你用我这把球拍?” 程辉冷哼:“我用你的?那你用什么啊?” 萧羽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嘟起嘴小声嘀咕:“本来就是看你打球,没我什么事,我拿个木头棍子瞎比划都无所谓么……” 俩人正低声耳语,对面的展翔突然叫道:“你用我的拍子!” 展翔大步冲向场边,“哗啦”一声拉开自己的球包拉链,一把蛮力直接扯脱拉锁的扣子。他从包里掏出备用球拍,沉着脸走过来,拍子递给程辉:“用我这个打。” 第65章 羽毛的嘶吼 展翔的拍子递到眼前。 程辉诧异地挑眉,微微愣了半晌,嘴角抽动:“用不着。我这拍子线松了也照样打!” “别!别因为拍子不好用打输了。”展翔毫不相让。 程辉瞟一眼那把球拍,呵呦,真有钱,尤尼克斯的X7系列,小爷认识,可惜就是买不起。哼,你辉辉小爷拿三百块钱的烂拍子,照样能削了你! 彪哥这时候忽然大手一挥,迈起虎步:“好了,不用打了,可以了!” 展翔眼球上笼罩了一层对鏖战搏杀的渴望:“杜指,才打到17比17平,比赛还没打完呢!” 彪哥没有心思判断展二少的求战欲望中潜藏的个人情绪。他现在的关注点在程辉身上。 杜老大问:“程辉,你和萧羽是一个省队的?” 程辉收起球拍,“嗯”了一声。 杜老大的冷脸掩饰不住对一颗优质小幼苗的浓厚兴趣,追问道:“去年全国锦标赛你参加了?什么名次?” “参加了,和小羽一样,他什么名次我就什么名次呗!” 程辉嘴角轻耸,似笑非笑,抬腿从脚上拔掉两只球鞋,鞋带都懒得解开,直接丢到在身后探头探脑偷听的唐大少怀里,用单眼皮对唐少挤出一枚狡黠的眼色:哥们儿,咱俩尺码真合,谢了哈! 唐晓东傻乎乎地怀抱两只鞋,愣了,唔?尺码……真合…… 萧羽在背后猛扯程辉的衣襟,对杜老大点头哈腰,一副拍马屁的喽罗相:“上回我们俩打到八进四,结果运气不好,没打进半决赛……打到第三局才输掉的,比分可还是挺接近呢!” 杜彪挑眉,忽然问道:“你怎么在北京?怎么不在省里训练?” 萧羽喉咙口一个迟疑,正在酝酿勇气要不要对杜老大扯弥天大谎,毫无所谓的程辉已经不打自招:“我来北京看小羽的,正要回去。” “这时候来?眼瞅着过两个月就全运会了,省队难道不集训,训练量不上强度么?” 程辉不语。 杜彪皱眉:“你怎么跑来的?难道从队伍里偷溜出来的?!” 程辉望着杜彪,嘴唇咕哝:“我就是来看我搭档的,我看完了正要回去呢。” 杜彪冷冷喝道:“你这个队员平时在省队里都是怎么训练的,说跑出来就跑出来,说回去再回去,你们教练放任不管,不处分你?不开除你?!” 萧羽心里骤然一凉,程辉眼皮低垂,扭头不吭声。 杜老大勃然大怒:“简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性!这样没有集体意识大局观念的运动员,你打球打得再好有什么用?队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你跑了,队里养你这样的做什么!” 彪哥说完,怒哼哼地扭头便要走人。 众目睽睽之下,程辉被杜老大狠削了这几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脑海里暗暗点燃的希望的小火苗,被这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浇灭。掩埋在心底更加尖锐的某种痛苦,带着抽筋扒脉的力道,霍然剥现,滤出,曝露。以前从来没有迈进总局的训练大院,没见过质量这么好的训练馆,这么平整透亮的塑胶场地,没见过那一栋孕育了无数个奥运冠军的雄伟倨傲的大裤衩楼! 从未见过,也就不至于滋生出特别深厚的念想。 今天终于眼巴巴地见到了,却被人一巴掌又扇了回来。 程辉眼里闪过一丝不忿的白光,突然开口说道:“我要是自己不来,您难道会去省队里看我啊?” 杜彪扭头:“你什么意思?” 程辉哼道:“这位教练大人,我今天亲自过来了,您才有兴致看我打球,才有机会知道我究竟打得怎么样!我要是不跑这一趟,您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挑人挑到我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去!你会认识我程辉是哪一号啊?” 四周所有人都是一愣,惊悚的眼神齐刷刷笼罩上程辉的脸。 杜彪脸颊抽搐,在国家队牛掰哄哄了这么多年,除了时不时和钟全海较个劲掐个嘴仗,还没有哪一名队员敢于当面顶撞他! 萧羽那一颗脆弱的心“哐当”砸进了小腹,只差没有扑上去捂住他家小辉辉那一张利嘴。 程辉歪着头,拿下巴面对杜老大,眉眼之间是压抑许久的愤慨。半年前萧羽突然入选集训队而自己竟然没选上,心里的不甘心和不平衡膨胀到临界点,早就寻觅机会想要爆发,今天是一戳就爆! 他扛上球拍包,把自己的一双鞋搭在肩上,迎着一圈儿人惊诧的注视,轻声嘟囔:“我说错了吗?我们那地方的球员,什么时候入过您国家队教练的法眼啊?除了小羽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么多年,我们省队的哪一个入选过集训?青少年锦标赛我没参加吗?全锦赛我没参加吗?我没有拿到名次吗?我打得比别人差吗?!” 程辉的声音并不大,几句要紧话却足够戳得所有人的脑神经乱颤,失去了往日的平衡点。看热闹的队员谁也不吭声,默默迥然地瞧这暴躁的火药桶撵着彪哥掐嘴仗。 展翔和谭冰都愣住了。 展翔发愣是因为像他这样出身优厚的运动员,从来不曾,也不可能,经历怀才不遇无人青睐郁郁不得志的窘境。他都没有想过这些。 谭冰发愣是因为他懂程辉。他父亲原来是钢厂的,下岗了,家里凑出十万块多难啊!他懂,但是他没有勇气把这么透亮痛快的话当面掷到钟总和彪哥的脸上。只能自己默默地与自己较劲,如果打球打得不好,本钱都挣不回来,没脸回家去见爸爸妈妈。 同一天,程辉背着他的球包,怎么晃荡进得国家队训练馆大门,又原样晃荡了出去。 萧羽气喘吁吁地撵上程辉的背影,照着对方的后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唔……”程辉吃痛,捂着屁股回头瞪眼:“小羽你踹我干嘛?” 萧羽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作势又想踹。 程辉一肘揽过萧羽的脖子,把人卡到怀里,小声威胁:“你再踹我?你再敢动手动脚,小心我操你!” “是我要操死你!” 萧羽气得抡起一掌,削上程辉的后脑勺,一串拳头砸向对方的肩膀和胸膛,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程辉你什么玩意儿啊你?有你那么跟杜教练说话的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国家队男队的主管教练,钟全海下边就是他权力最大!” 程辉冷笑:“我说错了吗?” “你说得没错,你说得全对!程辉你真有种!那些事别人都不懂,就你聪明?别人都不敢说实话,就你敢说出来!” 萧羽恨得牙根痒痒,从来都没有这么郁闷,一番努力付之东流,简直想要撞墙:“辉辉小爷爷,你今天把杜彪得罪了,你以后还想不想进国家队了?他不就是批评你几句么,怎么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该服软就要服软!你以为这是在省队吗,你以为你是这队伍里缺了你就不转的大明星吗,你以为杜彪那个人是你干爹王安吗整天把你捧在手心里把屎把尿?!……这是国家队!!!” 程辉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收敛进嘴角:“可算是进了国家队的人了,小羽你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你至于的么?” 萧羽的眼突然洇出血色,他在赛场上每一次热浪沸腾,撕咬嚎叫,忘情抽杀时的颜色,低声吼道:“是,我是变了!不然能怎么样?咱俩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练?你不想进国家队吗,你不想打国际比赛吗,你不想出人头地吗,你不想挣钱让你爸爸妈妈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儿吗?!……我告诉你,我想,我做梦都想! “程辉你用脑瓜子想想,全中国有多少和你一样大的男孩子在专业队里打羽毛球你知道吗?几千个,像你程辉一样出色牛逼的小孩有几千个!咱中国他妈的最不缺的就是人,最贱的也是人!可是每年有多少小孩能进国家集训队?有多少孩子能最终留下来?又有几个人最后能打到世界冠军奥运冠军?! “程辉你当初选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选择,不进则退,不成则败,你必须打到国家队不然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屁都不是!!!” 总局训练大院门口,萧羽对着程辉的脸嚎叫,一边嚎一边唰唰唰地掉眼泪。 他嚎哑了嗓子,抹干两块腮帮子上稀里哗啦的眼泪,扑上去抱住程辉的身体。 程辉从裤兜里抽出手掌,胳膊肘搂住萧羽的头,揉了揉那一副哭红的脸蛋,手指轻捏小兔子的红鼻头,小声哄到:“别哭么小鸟宝贝儿,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萧羽抽着鼻子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着急了,今天时机不对,就贸然把你弄来,是我考虑不周到,应该我说对不起。” 自己或许就是太不知足,想要向命运索取的太多。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改变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的一生,现在又想要强迫辉辉改变属于他的青春历程。 程辉把两片极薄的嘴唇紧抿,一丝踌躇的悔意从眼底快速闪过。分明叫作懊悔和感动的两份情绪纠结在心底,忍不住凑上萧羽的耳朵:“小鸟,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我明白的……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萧羽眼里的泪再一次涌出,头一次哭得像个姑娘,哽咽着说:“辉辉,你有种就下次混到国家队里来,来这里见我!你要是混不进来,就再也别来了!我看见你就难受,我不想见你!” 小爷看见你就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走回那一条老路,我难受,这辛酸滋味你懂吗! 程辉的嘴唇微微翘起,眼神睨出某种傲然神色,凑上脸,在萧羽脸蛋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牙齿印。 牙印慢慢变浅,消褪,酸涩的滋味却嵌进了皮肉,堵塞了鼻膜,涨满了眼球,抽痛了心房。 萧羽用自己握拍的手捏住程辉右手中指上的硬茧,用力捏了又捏。 我们是铁杆兄弟,别再让我失望。 这辈子不知道是否还能有机会,被命运眷顾,让我们兄弟俩在同一支球队里,再一次并肩作战!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关于小辉辉有点儿虐但是又很重要的部分,终于写完鸟~撒花花~ 二更啦,多关照~ 虎摸被虐到的萌物,不好意shi啦~其实如果全文翻回来读的话,最虐的这部分是中心思想章节吧~ 安抚翔草粉们,小醋怡情,促进感情嘛嘻嘻~ 安抚辉辉粉们,其实羽毛总指挥那一番声嘶力竭的抽打,已经足够暗示辉辉的命运。羽毛大叔还是会比二十岁的小孩想得稍微多一些,他的口舌不会白费,而辉辉这样一个性格乖张的野孩子,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步入成熟,懂得肩负责任。 我没有给辉辉开金手指,这样写,后面辉辉的那些剧情就会合理了,不会觉得这个人这辈子突然这样那样了,性情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肿么回事?其实陌陌尊的是亲妈啊~儿子们的路都给铺好了喂! 看到有读者提到小凤凰啦,嗯,其实我也很想听大家探讨一下。 关于羽毛的性格,他其实和小栈那一类的天生亲密爱人型小受君很不一样。 小栈的本质,是那种几乎没有独立人格的人。他是个忠犬护主小贱受,是依附他的男人而活的,上辈子为了太子送命,这辈子几乎为了大掌柜送命,他一辈子活着的目的就是追随、服侍和取悦他的男人【哈!】,他男人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出生入死。这个人,当然,是很招人疼的,但是也只有传奇向的小说里才能容纳这么一个“小男人”的形象哈。他其实和旧社会那些女人没有本质区别,他甚至没有自己的事业……所以,这样很萌很可爱的小受君不能出现在一个现实向竞技文里。 羽毛是不同的,羽毛是一个人格本质上非常独立、很有主心骨和追求的人,是个现实生活中的男人。他和其他男人一样,生活里不是只有爱人,还有事业,父母,朋友,兄弟,师长(教练)。他绝对不是为了展翔活着的。他其实是为自己而活,很顽强地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程辉的命运,他活得很辛苦,也挺坚强的。 而展翔是他事业上的搭档,双方的感情其实互相都建立在这个事业基础之上,没有这个事业基础,他们俩根本就不会相爱。 展翔和程辉也都是本质上很独立很强势的男人。所以其实这三个人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强势,都很爷们儿,没有哪个娘们儿气的男人掺和在里边。 小声说,其实做运动员就需要这种性格上的霸道强势,不然打不到顶尖水准。举例,鲍春来为啥不如超级丹,乔红为毛打不过邓亚萍?霸气啊霸气。像羽毛,翔草和小辉辉这三个人的性格,都具有运动场上未来的天皇巨星的霸道气场。【星星眼~】 第66章 我的小鸟 萧羽送走去赶火车的程辉,回到宿舍。敞敞亮亮的小屋,透着某种刚刚被彻底清扫后的清新粉灰味道。 难道展二少昨天大扫除,给房间做过深层清洁和美容? 自己的干净衣服整整齐齐地悬挂在柜橱里,就连内裤都给捋平了,叠放进小抽屉。萧羽自己收拾衣服从来没有这么利索,习惯性地把内衣一把抓,全部塞进衣柜,每天早上就从那一坨内裤里随意抽出一条宠幸,还挺自鸣得意。 可是展二少就喜欢条理和整洁,被子一定要叠成四四方方,床单的四角捋直,每天换下的脏衣服全部收纳,放进洗衣袋。据说是之前养成的良好习惯:八一队的内务管理很严,闲得没事儿就搞个标兵评比,发个小红旗什么的,被子叠不成豆腐块的兵,会被队友严重嘲笑。 衣橱间门口静悄悄地摆着那一双银蓝战靴,银光闪闪的鞋帮用鞋油擦得锃亮,鞋面上一尘不染,显然是被人侍弄过。 萧羽自从和某草住进一间宿舍,心里时不时滋生出某种甜美的错觉:自己这简直像是娶媳妇了。屋里摆的这小媳妇,又帅气又能干,不爱叫唤不喜张扬,无需聘礼且还是自带饭票,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展翔从淋浴间出来,浑身带着潮气,湿润饱满的水汽掩盖住原本那一身燥郁的火星。他看见萧羽进来,迅速拿大毛巾捂住脸颊,看不清楚表情。 萧羽连忙赔给对方一个笑脸:“翔哥,今天辛苦你了!” 展翔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从毛巾里甩出一句模模糊糊的冷哼:“我辛苦什么?不就是陪你们玩儿几个球么?” 萧羽蹭着一溜小碎步,蹭到某草身后,用肩膀顶了顶展二少的后背,柔软的口气:“翔哥,我知道你可能……不乐意了,嫌我临时跑去和别人配对打球。我今天对你讲的是实心话,我就是想帮程辉,帮他在彪哥面前有机会露一手,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咳,结果还是没帮成,那小子自己不争气,简直气死我了!这事弄得我都已经够懊丧的,你就饶了我吧……” “哼……你和那个程辉关系特别好吧?”展翔从毛巾里露出一张微微发红的脸。醋酸经过淋浴房的热水蒸煮,满屋弥散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明明被稀释过,仍然刺激得萧羽鼻黏膜非常不适。 “我和程辉以前是挺好的。”萧羽跟在翔草身后,垂头坦白。 “都好到什么程度了?打球的时候那么亲热……”展翔几乎是从后槽牙的牙缝里磨出这几个字。 “咳,他是我搭档么,所以会默契一些。”萧羽耸肩。 展二少一听这话,像是被一枚小箭“噗”一声射中了心口,又酸又麻又不甘心,抓狂的滋味。他回过头,委屈地盯住萧羽,高温的视线像两道激光光束,火力档覆盖住萧羽的前额与眉骨:“小羽,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是你的搭档?” “……”萧羽被展翔凌厉的视线钉在原地,愣住。 “你刚才说,谁是你的搭档?!”展翔再一次逼问,骄傲的少爷脾气顶上胸口,眼眶冒出小火苗,用激光枪一阵突突突扫射之后,开始向对方阵营投掷华丽丽的燃烧弹。萧羽的一头软毛随即被无形的烈焰燎着,在湿润犯酸的热风中彻底凌乱,点燃的发丝把脸颊炙烤到生疼。 这人是要干啥啊? “翔哥,你是我的搭档么!”萧羽无奈地叹气,直视展翔红通通的双眼,脸不变色心不跳,说道,“程辉是我在省队的队友,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一直在一起配合双打,所以,他也算是我的搭档。如果有机会帮他一把,我绝对不能不管他。” 傻子都看得出,你们这两只小坏蛋配合过很多年,各种方式的“配合”,不只是在球场上吧! 展翔突然伸臂,一把扽过萧羽的T恤下摆,连衣服带人扣进怀中,随即推向桌边,用自己的胯骨将人卡在桌沿上。萧羽猝不及防之间,腰杆向后仰去,一只手肘奋力支撑住身体,才不至于让小腰咔嚓折断拍到桌面上。 展翔宽阔的肩膀悍然覆盖上来,萧羽被压得腰肢拧不过弯,不得不用另一只手臂挂上这人的脖子,被迫把自己的上身攀附在对方脖颈上,身体的重量却让他生出几乎就要坠崖的惊跳!两人胸口贴着胸口,即便隔着两层棉布T恤,尖锐的触感仍旧能够描绘出对方身体上一道道滚烫的脉络。 “窗帘!翔哥快把窗帘拉上,拉上!……” 萧羽低声惊呼。后脑勺方向打过来一团光束,让他心惊肉跳,已经顾不上腰疼。窗外的人从下往楼上看过来,透过一扇玻璃窗,恰好就会看到展翔气势汹汹的一副面孔,将某人压在桌子上施暴。 展翔一把扯下窗帘,小屋陷入昏暗。他的身体再次奋力下压,连带八块腹肌的坚挺力道。 被压成这个姿势,如同受刑。萧羽哪里禁得住展二少那个超强的腰腹力量,喉头滚过痛楚的几声咳嗽,低声恳求:“翔哥,你有话说话,你别这么折腾我的腰,我真的受不了,你别,咳,咳……” 展翔眼睛红红,质问:“小羽,你昨晚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 萧羽回答:“和程辉在一起,和他谈分手,劝他回去向教练认错,归队。” “你真的是跟他谈分手?” “嗯。” 展翔低吼:“小羽,你,你,你今天简直气死我了!” 萧羽轻声说道:“可是我真没想要气你啊。翔哥,真的没有……” 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能读取到彼此之间最细微闪烁的表情。萧羽的面容因为急喘而透出粉红,瞳孔清澈无辜,像两汪透明的水潭,眼底却分明透出笃定的主意,没有惊惶无措,没有躲闪和畏缩,也不像是要做出妥协。 萧羽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让人无法随心所欲,依照自己的欲念将之揉捏变型,只能选择适从。 展翔望着这样一双眼,五官因为填满妒火而涨红。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抓不住这小孩!我没想要你的时候,你他妈的敢跟二爷耍赖强上;现在我也想要你了,我想向你表白心迹,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你这两天都在忙什么! 小羽给他的感觉如同身旁一缕动人的软风,清爽温润,萦绕在鼻息和眼角,撩拨在掌心和腰侧。这缕清风无处不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却又让人抓不牢,捏不住。 想要占有这个人,想要将这缕暖暖的风据为己有,填进心房。 被心里一股无法忍耐和藏匿的强烈欲念所推挤,展翔的唇罩了上去,把眼前两片嘴唇擒入口中。仿佛是故意的折磨,他用略带粗糙的唇上皮肤,不断研磨刺激对方最柔软的嘴角,一重一重地搓碾,狠狠地发泄,在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痕迹,直到听见小鸟发出一连串求饶似的轻喘。 萧羽透不过气,又不愿意反抗,只能迁就展翔的力道,在唇齿的间隙艰难呼吸。 展翔用舌尖侵入齿缝,没有任何客套,直捣喉咙口的柔软小肉,如愿以偿,遍地肆掠! 你是我的小鸟! 是我一个人的小鸟! 为我在赛场上激情四射,活力爆发,你明明就应当是属于我的! 展翔发觉自己还是败了。 对着这张脸他控制不住,已经深深地沉溺。松开嘴唇,狼狈地喘息,随后发现自己真的很没有经验,惹出了祸端,暴露了本性真心! 两人下身紧贴的部位,每一分每一寸急促发生变化,曲线蜿蜒隆起,两个老熟人一般,就着对方的勃动,把两条凹凹凸凸的轮廓严密贴实,没有半刻扭捏和生疏,全然不理会主人之间对峙互搏的意志。 血气饱满的年轻身体,挡不住压抑和挑逗。 萧羽的脸颊脖颈因为充血而露出粉色,无奈之间,用自嘲的口气缓和身体的尴尬:“翔哥你看你……你这是想跟我掐架,还是勾我的火么。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小爷年轻体壮的,真禁不起你这么调戏我么……” “我调戏你?!我,我……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了你!!!” 展翔为自己身体的把持不住而害臊脸红,却又不愿向对方低头,进退两难,气急败坏,羞愤难当,伸手拽开了萧羽的短裤拉链! 他的手从内裤边缘探进去,掌心握住,只轻轻一抻,萧羽眉头紧蹙,随之猛然一颤。男人之间最了解彼此的薄弱与亢奋点,知道怎样让对方战栗和失控,就连热身的机会都不给,粗糙的指腹直截了当扣住最关键的凸起,然后瞧着对方在自己手心的掌握之下,全身扑簌发抖,像一只乞怜的小鸟。 似乎只有这样亲昵的时候,展翔才能确认,这只小鸟是属于他的,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归属。把对方最脆弱、最撩拨心魂的部分掌握在手中,随着自己手指的律动而颤栗,蹙眉,惊喘。就像两人之间的初次欢爱,他亲眼看到萧羽在自己的手指尖上抽泣,升腾,那情景令他为之疯狂! 他喜欢,喜欢那副模样的萧羽。 展翔甚至希望小羽毛有些时候能够显得弱势一些,小鸟依人揽在怀,让他能够将这人掌控在手中,为这份带有禁忌色彩的感情,从心房最底层铺垫一份作为缓冲地带的安全感,不用害怕这只小鸟某天一转身就飞走了,不要他了…… 展翔猛一用力,萧羽的脖颈剧烈向后扯动,最终支持不住,认命似的瘫在书桌上。 小桌上的微型音响、牛皮镜框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籍文具,全部被展二少挥掌扫清。 萧羽知道展翔为什么要这样,因此没有制止对方看似蛮横的暴力侵略。 他的T恤被撩到脖颈间,短裤给扯到膝盖,像铺于案板上的一块白肉,泛着新鲜的血色。几片薄如蝉蜕的夕照光芒透过窗帘,在他的三角区域打出一片暧昧丛生的光影。 就着微弱的光线,展翔仍然无可避免地发现了蹊跷,惊愕地低呼:“小羽,你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怎么弄的?” 萧羽恍然,连忙用手捂住。 大腿内侧最细致的两片肌肤上,几块微凸的红色指痕交横叠摞。那地方的皮肤很薄,毛细血管遍布,稍一使力,白皙的皮肤就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出血点。 展翔有些慌乱,内疚的情绪撕开心房,迅速浸染到五脏六腑:“是我弄的吗?我刚才下手太重了是吗?小羽我……” 萧羽拉住展翔的手臂:“不是你弄的,没事的,没事。” 哦,不是我弄的。 神马?不是我弄的?那是谁弄的! 展翔的一张俊脸瞬间僵硬成一层灰壳,从眼眶处龟裂出几道崩溃的纹路,脸壳随即哗啦啦碎了一地。 运动员身体上出现小伤疤是常有的事,平时训练比赛里鱼跃扑救,时常会擦伤手肘和膝盖。问题不在于伤痕本身的严重程度,而在于伤痕出现的隐秘位置。那显然不是鱼跃时被硬地板舔出来的擦痕,而是某种最亲密的身体接触留下的爱痕! 展翔的眼烧红了:“小羽你跟我说实话,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他……” “我没有。” “你不许骗我!” “……” 萧羽突然扑上去抱住人,攀上展翔的脖颈,脸贴着脸,声音发抖:“翔哥,翔哥,我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我不是随便乱来的那种人。你信我么?” “……那就是有人欺负你了?程辉他动手打你了?”展二少简直想扭头扑去火车站,不知还能不能追到程辉那只小坏蛋。 萧羽摇摇头,纯黑色的眼珠像突然浸没在两潭湖水中。男人都要脸面和自尊,程辉对他做的事情他不能说。即使是面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有些事情他宁愿埋进心底的小角落。程辉就是只属于那个小角落里的回忆,他不想把那些私事在别人面前剥晒。 他的身体逐渐失去力道,攀附在展翔胸膛上,没溺时的喘息,头枕在对方肩头,一动不动:“翔哥,你别问了好么?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心里也觉得伤,觉得很累,特别难受。有些事我处理得不好,你别责怪我成么?真的挺想你的,我想你,哥…… “真的想你,哥…… “哥……” 一声一声“哥”叫得展二少心肝都跟着抽缩了,沉甸甸地坠得疼,心里记挂的是这只磨人的小鸟。 最见不得萧羽这副感情受伤的模样,见不得他在自己面前示弱。 展翔发觉自己的情绪就是个赤果果的矛盾综合体:小羽毛很牛掰的时候,他怕压不住这小孩;如今这人在他怀里抽泣,他又心软了,小羽毛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变身成这副衰弱模样啊! 两个人重新抱在一起,深深地吻,直吻到脸颊湿漉漉的,甜腻的口水把四片嘴唇黏在一起。 展翔的动作有些忙乱,因为过分激动而力道粗暴。 萧羽的身体随着展翔的抚弄,在书桌上抖动。汗水从肌肤里洇出,渍入木头桌面横条纵向的纹路,再与脊背和臀部的皮肤互相打磨,轻微的艰涩,厮磨得有些疼。 湿漉漉的两粒眼神在他眼眶里荡漾,像两道浮动不定的光弧,静静地望着自己喜欢的人,不叫不闹,也不反抗,心甘情愿地承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享受,某种黯然悸动、不可言说的享受! “哥,轻点儿,慢一些么……”萧羽轻哼,目光却愈发柔软。 回应他的是一串粗重的喉音,以及小腹上报复性的一咬,留下两排牙齿印。 小腹上被这样啃了一口,快感从肚脐处的薄膜直通六腑,一股电流在臀缝乱蹿,麻,痒,酸,疼,旧伤遭受快感的撩拨刺激,各种滋味纠结。 萧羽用上牙扣住下唇,尽力压抑住喉头滚过的一阵阵想要呻吟的冲动。这宿舍小屋的墙壁隔音效果也不怎么样,时不时能听到左手边的隔壁屋大宁子那一口东北大碴子,或是右手边隔壁炯炯小朋友早起练永春拳砰砰砰两掌互砸跺地挠墙的响动。如果自己这边再制造出一些非常人的叫床动静,那就真的要炸窝了。 展翔在他身上施加的力道已经超出一般的爱抚,有些疼,也很爽,连带左手拇指食指上那一层厚皮糙茧的摩擦力道,不愧是专业级球员,手感“痛快”——痛并且快乐爽绝的双重滋味。萧羽把头扭向一旁,沉沉地哼出声音,音色里飘出某种欲说还休的快感,脸颊磨蹭着桌面,木纹已被他烫成湿热的温度。 他喜欢这样的粗暴。这样让他觉得,展翔真心地喜欢着他。他们彼此喜欢对方。 展翔最终拽过他的手,彼此握住,身体挤压在一起,互相磨蹭大腿内侧最柔软的肌肤。妙不可言的滋味,像生铁被掷入一汪滚烫烧红的铁水,饥渴的皮肤迅速熔为一体,在纠缠跳跃中已经分不出彼此。脱轨的心跳声中,寻找到仅只属于他二人的节拍,最隐秘的某种韵律。在惊心动魄的节奏间,最终确认到对方的真实存在。 身体里流淌出的热度,将十米小屋里的空气熨烫成汩汩热流,浓浓地包裹,热烈地缠绕。流动的温度最终将一室暧昧的余烬缓缓拂去,留下甜腻腻的回味。 第67章 男朋友 窗帘密闭,一室肢体交缠的火热紧紧阖拢在窗内。 两人从桌边滚到床上,环抱缠裹,捱过最激烈的一阵喘息。小书桌的桌面看起来平滑润手,带着萧羽身体里的温度,木头纹理都填满甜腻腻的汗水。 展翔满脸发烧,瞳仁黑亮,眼眶却一片绯红,因为某些过分行径而脸热,从未想过自己也学会做如此下流的事情。他就那样眼对眼地看着萧羽躺在他面前,脆弱地抖动。他的手掌时快时慢,不断地加力,直到萧羽开始用脊背猛烈地撞击桌面,用潮湿的眼神向他求饶,求他轻一些,快一些。 亲密的关系如同鸦片,果然沾上就会成瘾,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戒掉。 怀里抱着一坨难得略显柔软的身体,无比的心安。占有欲被满足,接踵而至的是一种很无耻、很膨胀的成就感! 可是有些事他必须弄清楚。 某个人就像一根刺梗在俩人之间,不拔掉这根刺他梗得难受! 展翔用大腿把怀中人缠紧,低声追问:“小羽,小羽……我就是想知道,你以前对我说,你有个什么‘女朋友’……就是程辉那小子?” “嗯,是男朋友……”萧羽浑身热汗,眼神都有些发虚,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小鸟,高潮时极力压抑住呻吟,几乎被展翔弄到窒息。 “唔……那你们俩以前,是不是很好,很好,特别‘好’啊?‘好’到什么地步了?”展翔心急火燎,想要咬人。 “翔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萧羽呼出的热气烫到展翔的喉头,两人尽在咫尺,视线纠缠,“哥,对不起啊,如果你真的特别,特别,特别介意那事,我也不能编瞎话骗你……我认识你晚了,我上辈子就想认识你来着,没有机会啊。” 展翔无语,暗暗用手指拨弄自己可怜的男性小自尊。这年头有处女情结的男人都得窝着藏着,说出去要被人嘲笑,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态十分近似于猥琐的处男情结,恐怕走到哪里都无法博到同情,简直没地方去诉苦喊冤。 萧羽眼含歉意,手指安抚展翔的后颈。小辉辉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上辈子”,可是对于展翔,却是近在眼前、尚带余温的一段“现在完成时”,是贴在自己脑门上的一块标签。人果然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要付出惨痛代价啊! 展翔眯起眼做威慑状:“就只有程辉一个?” 萧羽用力点头:“嗯。” 展翔不甘心地挑眉:“你身边真的没有别人了?” 萧羽叹气,笑了出来,嘟嘴吻上展翔的嘴唇:“哥,你帮我掰手指头数数,我身边还有什么人啊?……还有我妈呗!我生活中也没什么朋友,从小在运动队里混,只认识教练和队里那些小孩。当初我扛着行李来北京,这么大个北京城,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就这样你还对我不放心?我身边就我妈一个人了,我连爸爸都没有……你不放心什么呢?” 展翔一听这句“连爸爸都没有”,立刻就心软了,神色间却仍然难掩不忿和不甘心:“我还以为,哼,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我呢!原来你不是为了我才突然变成这样……而是以前一直都是!你一直都喜欢男人的!” “嗯,我是天生的。我天生对于长得特别好看又有魅力有味道的男人,就没有抵抗力!”萧羽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嘴唇腻上对方的脖颈,用力吻了好几下,忽然觉得这人吃醋的样子简直搞笑极了。有少爷脾气的人可真是伺候不得,二爷你已经够帅了,很帅很迷人了,你还想要帅到把人掰弯啊! “你!……你……”展翔很想发火,却又想不出发火的理由。 萧羽的话乍一听来,简直如同给他奉送上一句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恭维,可是仔细一琢磨,又让人恼火抓狂。全世界长得好看又有魅力的男人何其之多,你这小坏蛋打算跑到他们面前,挨个展示你的兔子变狼、犯贱发骚的功夫吗? 你敢! 而且,你不是因为我才“变质”,你不是因为喜欢我实在喜欢得不行了抽风了才会兔子变狼,你也不是只喜欢过我一个人…… 原来你不是为我疯狂,你是常态发骚!你怎么竟敢和我不一样呢!= = 程辉,就是那个名叫程辉的小混蛋。 萧羽和程辉这两个小孩都是右手握拍,因此在场上走逆时针轮转换位。后场的程辉从左往右跑,前场的萧羽从右往左跑,两个人每一次乱转都能够很默契地踩点和挥拍,互相协防对方负责的半场,即使最终没能打赢,却没有因为配合问题而失掉一分。 展翔原本以为,这样的默契只属于自己和小羽,现在才知晓,小羽毛早就和别人品尝过亲密同怀的滋味,而他自己才是那一块从未被开垦过的无知青涩的田地! 这样的认知难免让心高气傲的某草感到很受伤,水晶玻璃做的自尊心,人见人怜,哗啦啦破碎了一地。 对方在自己这里已经成为唯一,而自己在对方那里竟然忒么的是个悲催的分母!对待眼前的心上人,有一种赤果果的意识形态叫作“吃醋”,对待某个无形的对手,有一种阴森森的仇恨情绪叫作“嫉妒”! 展二爷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混沌的状态。终于搞清楚自己多么地喜欢小羽毛,也就弄明白了一件事实——自己现在的错乱情绪就是又吃醋又嫉妒!双重复杂心态混合发酵之后形成的巨大后座力,将他轰得晕头转向。 醋要小口小口地吃,日子还得咱俩人慢慢悠悠地过。 萧羽拉过被子,把自己和展翔裹在一起,揉一揉某草红通通的脸,把心里想说的话明明白白地摆上桌面:“翔哥,你也别再跟程辉较劲了。程辉的事我跟你交个底,我和他感情上分了,搭档的情份不能分。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帮他进国家队,我还是会帮他,你别介意,成么?” 展翔不屑:“我没那么小气,我又不是介意这个!” 萧羽认真地说:“公是公,私是私么,你以后在外边碰上程辉,千万别跟他掐架。程辉是挺无辜的一个小孩。等咱俩回到屋里,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私底下你怎么折腾我,怎么整我都成,就是别跟程辉发脾气,行么,哥?” 展翔的耳廓边缘隐隐现出红丝,血色缓慢晕染上两只耳朵。自己今天这一把醋火烧得,几乎把整间训练馆给点着了,围观群众都快要看出来了。 萧羽把脑门贴在展翔脸侧,缓缓说开来:“我和辉辉那时候一起长大的。我想看到他也能过得好,我就是受不了他过得不好。 “翔哥,我和程辉的情份,你也许不会明白。我跟他,是走过同一条路的人……我打个比喻,没受过穷的人,不知道稀饭汤的味道;没有失败过的人,不会尝到在路上跌倒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都超到前边去,可自己就是爬不起来的那种悲催滋味;没经历过挫折的人,就更不会体会,只能仰望那些世界冠军站在领奖台上风光,而自己一辈子的大好青春却在不断挫败和平庸之中荒废逐流……我和程辉都捱过那滋味,特别特别特别苦。 “所以,我和程辉,跟翔哥你不一样。我们俩得去争,去抢,去拼着命往上爬。咱国家的运动员,成材率多低啊!外边那些不知道的人,就只看到了功成名就的运动员有多么风光,他们的成功其实是踩在多少个把青春毁在体育这行当上的小孩的肩膀爬上来的!我心疼程辉,我不想让他成为那个被别人踩在肩膀上的人,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翔哥?” 萧羽的嘴唇蠕动,如同自言自语,沉缓的声音却仿佛是从胸膛间流出来,字字句句透出敲打心弦的力道,带着回忆的悸恸。 展翔一时怔住,咬住下唇,顿了一顿,点头:“我懂啊,我明白你的意思。” 萧羽笑着捏一捏这人的脸。展二少你怎么会懂?你这个人就从来没有真正失败过,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像你这样的人,你只管大胆地往前蹚,身后永远都有七八条路等候着。在你的人生辞典里,永远都不会有“落魄穷途”、“走投无路”这类悲怆的字眼。你怎么会体味到我和程辉这两只倒霉蛋走过的路呢! 展翔这时突然揽过萧羽的头,在脸蛋上亲了一下,一枚略带歉疚和羞涩的毛茸茸的吻。他垂下眼,眼底洒出一片绯红,低声说:“小羽,刚才,对不起啊!我不应该欺负你,我其实就是想你了……” 萧羽和这人唇贴着唇:“哥,是应该我说对不起,以前有些事没和你坦白。其实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而是……我自己必然要承受的心理负担,不应当拖着你一起承受嘛,对你也挺不公平。程辉是我的责任,我要对他负责到底,与旁人无关!” 展翔不乐意地哼道:“什么你的我的,我是‘旁人’啊?哼……你早说啊!你如果早告诉我这些,我就让那小子几个球,让他赢我这一场呗!” “切!程辉打得也不赖啊,我们家辉辉用得着你给他让球啊!”萧羽像是在夸耀自家典藏的珍宝,口气里得意洋洋。 展翔一听,脸色顿时泛出一层绿云,翻身把萧羽压到身下,咬他的脖颈,咬得萧羽嗷嗷求饶,“别咬那里,T恤衫领口低,小爷要暴露了暴露了”!展翔于是转移阵地,开始进攻萧羽的下半身,通常会被白色短裤遮盖住的地方,这一回换来的是一阵带着颤音的哼唧。 展翔咬人咬痛快了,手肘卡在萧羽脖颈上,眼逼着眼:“小羽,那咱俩说好了,以后……以后上了床,我在上边,你在下边的!” 萧羽被这人骑在胯下,不以为然地扭了扭腰杆,不答话,给展翔甩出一枚暧昧慵懒的笑容。哼,还想跟咱争谁上谁下,小翔子,你真以为你在床上骑得住小爷? 展翔威胁:“而且,你不许再变了。” “唔?”萧羽轻哼。 展翔咬牙切齿:“我是说,你不许变心!你的搭档是我,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个程辉,我不介意你帮他,当然更不介意他到国家队来,可是我告诉你,你甭想去跟他搭档打球。你的搭档就是我,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翔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我的人,你甭想再跟别人好。” 萧羽的嬉笑神情一扫而空,眉梢眼底堆满难以确定的神色。展翔怒目而视,额角青筋跳动,喷溅出残留的妒火,二爷的意思难道还不够犀利和明白?! 羽毛总指挥平生头一回找不准步点和节奏,声音踌躇:“翔哥,你是说,咱俩,你想跟我好,是么?” “咱俩现在难道不算‘好’了吗?咱俩都已经,已经,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小羽你想什么呢你?”展翔口里颠三倒四,真是满腔的悲愤,你这坏蛋对我做过下流事情,你一个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犯罪都要承担刑事责任了,你做过的事不需要对我负责任吗! 萧羽磕磕巴巴地说:“我以为……你真的愿意跟我好?我是说,那样的‘好’,不是只是这样的‘好’,而是那样……” 平时很伶俐的口齿,这时候已经语无伦次,萧羽眼前仿佛浮动出一幅美妙到极致的动人图画,美好到不真实,简直就像一幕欢喜大团圆的肥皂剧。展翔呼出的气息吹拂过他的面孔,这个人的脸英俊得像一幅油画肖像,让他不敢伸指碰触,怕幸福的泡泡一戳就破,怕美梦会瞬间烟灰消散。 那一张俊脸从嘴角处开始缓缓抽筋。展翔怒哼哼地说:“小羽你都已经和我做过那种事了,你别想反悔,别想再找别的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就只能有我这一个‘朋友’。” 萧羽嘴巴微张,喃喃地问:“唔,翔哥,你是不是因为看见程辉你就急了?其实你不用急,我没有别人,真的。你可别因为程辉就稀里糊涂地跟我在一起了,那我不是把你坑了么……” 展翔发火了:“我不是因为程辉,咱俩人之间,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小羽,你没回来的那个晚上,我想了很久,本来就已经决定了,我想要你,想跟你做朋友,你答应不答应?……你,你敢不答应!” 你想要我。 你想和我做朋友…… 萧羽睁大了眼,良久,像是意识突然浮出水面,脊背从床铺上弹起来:“那我现在算是你男朋友了?翔哥,我是你男朋友?!” 萧羽的眼里闪出透明的水花样的东西,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抓过枕巾啃了几口,像个傻子,然后丢开枕巾,用两只手抱着展翔的脑袋,拼命摇晃,语无伦次,我是你男朋友,我是你男朋友,我竟然是你男朋友了啊! 展翔被摇得满头焦糊黑线,忽然觉得某一句话听起来实在别扭,无法容忍,抗议道:“我觉得,小羽,是不是应当,我是你男朋友才对啊……” 萧羽笑呵呵地望着人,喉咙里漏出一连串嗤嗤的傻笑。 我是你男朋友。 我们是正式的朋友了。 从上辈子就偷偷地看着你。 在你的T恤衫上涂抹鼻血。 在赛场上拥抱,扑倒,欢庆胜利。 在挑选搭档的表格上怒嚎展翔,展翔,展翔! 在苏迪曼金杯子上亲吻你留下的唇痕! 我终于是你男朋友了!!!!!! 由不得某草多加分辨,萧羽胸腔之间带着狂喜的振颤,扑上对方的胸膛,把这人按在床上,在那一条硬朗的胸椎线上留下自己的齿痕,再用舌尖一点一点抚平痕迹,反反复复地爱抚,却还是觉得亲不够,想用咬的,想要把这人吞掉! 两个人把身体卷在一起,热辣辣的互吻,甜腻腻地交换温存,在对方身体最柔软脆弱的部位,别人都看不到的部位,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痕迹。萧羽激动之下扒掉展翔的内裤,青筋曝露血气方刚还抖动着火星儿的一只大鸟,从裤内迫不及待地扑棱出来,扑进他的眼眶。 他两眼一热,就着嘴亲了上去。只是舌尖湿漉柔软的一碰,电流瞬间扫遍展翔全身每一处跃动的脉搏,整个下半身都给电酥了,吓得某草嗷嗷低吼:“别,别这么弄,小羽你怎么能用嘴呢?” 萧羽脸上燃烧着狂热的钟情,声波在空气里颤动:“哥我喜欢你么,我想给你做……” “那也不能用嘴,多脏啊!”深受洁癖综合症困扰的某草,捂住要害,坚贞不屈,一副宁死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小男友献身的表情。 浑身冒着热气的萧羽,从眼里露出一朵小小的受伤神情:“翔哥,你嫌我脏么?……我喜欢你才这样,换成别人,我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呢。”要不是自己这会儿屁股疼,他真的很想和这人做爱,做最亲密的那种爱。 展翔脸色通红,一把拽过萧羽,搂到怀里:“我不是嫌你……嗯,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喜欢你呗!特喜欢!贼喜欢!” 萧羽乐呵呵地再次扑倒了人,唇舌纠缠到一处,彼此交换口水和爱意。 小样儿的,展小翔你个衰人。你还洁癖了,你还害羞了,你还扭扭捏捏了,你怎么专门扮出一副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将你染指蹂躏的小样儿啊! 唇贴着唇,脸贴着脸,静静地亲吻,默默地欢欣,却也暗暗地惆怅。想笑,更加想哭。 这样的爱人关系不知能维持多久。 将来的某一天走出这一道大门,你或许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可是我们现在是爱人了!只要你乐意接受一天,我们就会互相爱护一天,享受爱人之间的一切抚摸和温存,谈爱和做爱,给最年轻最帅气的青春年华涂抹上一层柔软的颜色。 同呼吸,同心跳,同进退,同征途,还要同床共枕。 第68章 鏖战香江 七天之后,国家队的一支小分队赶赴香港,参加一年一度的香港羽毛球超级赛;另一支小分队则赶赴新加坡超级赛。 国际羽联每年安排一系列分站赛事,赛程连缀密集,一站紧接一站,让人透不过气。每年年初,队员们把全年的赛事进程表拿到手里,只瞟上一眼,就觉得饱了,够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歇菜,能让我们放个假?即使萧羽这一类比赛欲望极端旺盛的狂热好战分子,心理生理上各方面也时常感到吃不消,强烈需要补充肾上腺素。 但是一支队伍出征各项赛事,不得不考虑排名积分与收入酬劳。 且不说香港站是超级系列赛里很重要的一个分站,港岛体育慈善家赞助的大笔奖金就足以让各路球员眼红心馋;二十五万美金的总奖金金额,简直能闪瞎明晃晃的钛合金球拍钢圈。对于出道不久的新人组合,萧羽和展翔也迫切需要通过一系列分站赛,给自己积累足够的积分,为世锦赛做准备。 羽翔组合和冰雪组合同时报名参加香港站。 羽翔在苏迪曼杯连胜三场,短短几天之内,划拉了几千分进袋。然而,相比那些在国际赛场上征战多年的老家伙,两个人的排名积分远远不够,排不上种子选手,只能以非种子的身份,从淘汰赛第一轮开始拼,小火乱炖慢慢熬。 冰花和大宁子被分到2/4区,对手是印尼的种子;萧羽和展翔被踢到4/4区,对阵大马的高手。 九龙尖旺区,某间高级酒店的客房阳台上,萧羽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清爽空气,远眺水波粼粼的红磡湾。 他微微阖眼,眼睫前一片金光闪耀,心底不安份的某一根弦在流动的热带季风里轻颤出音符,想象力尽情挥发,一只小鸟从百米高空中纵身一跃,振翅高飞,在碧水香江上空自由翱翔。 这是自己第一回携男友参加国际大奖赛,某鸟认为这比赛的意义都已经不一样。 萧羽随手拿起比赛签位表,瞄了一眼,失望地连连摇头,做怒其不争状:“朴奉珠竟然没来参加香港站的比赛!小爷还想拿珠珠热一热身呢,遗憾,真遗憾……” 展翔已经习惯了某鸟的耍宝,眼底甩出嘲笑的目光:“你用朴奉珠热身?那两个人如果真的来了,一定是赛会头号种子,1/4区的老大。咱俩需要一路从下半区杀出来,打进决赛,才能碰上你梦寐以求的热身对手!” 萧羽在阳台上跃起,空中分腿腾身,抬手做磨刀霍霍状:“嘿嘿,珠珠只要敢来,小爷就敢杀!开膛剔骨,剥皮吃肉,血流成河,遍地开花!” 展翔左瞅瞅,右看看,确认阳台四周各扇玻璃窗后无人偷窥,这才伸出手,在萧羽后颈两道小窝里轻捏,指腹嵌进柔软的凹陷,心思都随之变软,宠溺的滋味。 萧羽被翔草的手指电到头皮酥麻,后脖颈上那一丛汗毛顺从地包裹住两只温柔的手指,试图索要更多的爱抚。他猛然回身,两只滴溜转的眼球迅速环绕眼眶,扫清敌情,随即一个灵活的网前扑杀,前脚掌蹿起,在展翔能够做出任何有效扑救之前,迅速在那一张帅脸上印下一枚唇印。 展翔躲闪不及,正中了暗算,脸色顿时因为心虚而发红,耳廓紧张地微抖,眼神乱瞟。 他迅即捕捉到几十米之外的花园一角,一名酒店房客悠闲自得地坐在阳光下,吸溜吸溜嘬饮咖啡;百米开外,一只海鸥轻盈地展翅,低空掠过,只是一声清脆的喉鸣,足以让偷欢之人心惊肉跳。 萧羽对展翔挤挤眼:“翔哥,网前灵敏度不行啊!就你这种层次的反应能力,球来了你都挡不住喂!” 展翔气哼哼地出招,两只大手合握,钳住萧羽的脖颈,将人从阳台拖进房间。某鸟顺势倒进他怀里,两只脚在地上很夸张地乱蹬,哼哼唧唧地打滚求饶。 “哎呦哎呦,我的脖子,小爷的脖子抻啦!”萧羽的话音里带出撒娇的味道。 “脖子?看我把缩脖的小鹌鹑给抻成一只鹅!”展翔乐着把萧羽连头带身子卷到自己怀里,一顿畅快的暴揉。 他用手指狠狠揉搓粉扑扑的寿桃脸,冒着鲜热血气的脸,属于自己的亲密小男友,心底最深处涌出温暖,暖流胀得胸口微痛。冷置多年的心房不再干瘪寂寞,像一块骤然丰满充盈的海绵,吸饱浓郁的爱意,再从每一处细小的孔眼里返潮,冒出甜腻腻的气息。 自从一对铁杆搭档升级做了男男朋友,每天同场训练同吃同住,这小日子美得,展二少对现状十分满意。 萧羽横了翔草一眼,暗暗挥舞两只拳头,二爷您满意了?小爷忒么的非常,非常,非常不满意!你这男朋友做得,小气,吝啬,傲娇,简直还不如大街上的路人甲。 两个人自打确立起某项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似乎一下子疏远了很多。 平日在总局大院里晃荡,互相都要隔起八丈远,坚决不能发生身体接触。走路从勾肩搭背搂腰摸臀的暧昧潮男姿势,一晃眼就变成了一前一后,形单影吊。两口子的前后间隔被翔草严格限定在至少6.1米,双打场地的标准宽度,谓之“安全距离”! 以往从训练场比赛场下来,都是展二少体贴地扛起两个人的球拍包,一只肩膀上扛一个,唯恐劳累到高强度训练之后心脏脆弱的小羽毛。如今升格成为正牌男友,这种免费劳力的福利竟然也要收回。 某个傍晚,搂着女朋友遛弯的小陆少爷不经意间回头,在林荫小径不远处发现另一双身影。 某鸟和某草抬头,惊恐地看到熟人,迅速急停,急转,抱头,向各自相反的方向做鸟兽散。 陆少很纳闷:“咦,翔子,羽毛?你们俩也吃多了,消食呢?……唔,你俩低着头猫着腰找什么呢,掉钱了吗?翔子你的脸怎么红了呢,你也心跳过速吗?” 就这样,每晚饭后环绕训练馆的温馨散步也被迫取消。用咱翔爷的话来讲,你看见谁家的搭档替对方扛球包的,谁家搭档每晚一起散步谈心,谁家的搭档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汇报思想动向和目标方位?咱俩恩爱得也太过明目张胆、堂皇无忌了! 在某种心有灵犀眉目传情的默契之下,两人将一切严肃端正的技战术和思想交流活动,从训练馆外的林荫道挪上宿舍小屋的单人床。 床上却仍然觉得保险措施不够。 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宿舍,成天窗帘紧闭,房门紧锁,门外那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扫楼道阿姨都能瞧出来,你俩这屋里定然藏有猫腻! 何况这楼道里还住着爱管闲事的唐少陆少两个妈妈桑,以及很粘人的炯炯咩咩小屁孩,尤其喜欢在各间宿舍串来串去,寻找K友和牌搭。遑论钟总和彪哥那两只从来不省油的老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敲门,一脚迈进来,找各名队员探讨技战术内容,强迫交代个人的思想动向。 因此,门不能总是莫名其妙反锁,窗帘不能永远不透风凉。房门要时常敞开,搭档之间的业余生活要慷慨大方地曝露给左邻右舍,满足人民群众的围观求知欲望。 真正的隐秘活动只能掩盖在黑幕下,夜深人静之时,双双潜入洗手间。只有在昏暗又隔音的方寸小空间里,才能肆无忌惮抱在一起,做最亲密的口水和爱液交流。 日复一日高强度的训练让人腰酸腿软,每晚洗过澡,做过按摩冰敷和理疗,再写毕训练总结和思想汇报,全身的筋骨与各处肌肉群里,也就剩不下几丝精力。两个人安安静静靠在淋浴间墙壁上,亲密地拥抱,互吻,抚摸,说几句带有调情色调的悄悄话,一个给另一个揉一揉小腰杆,一个再对另一个软绵绵地叫两声“哥”,就已足够暖人暖心。 亦或者,用最快速有效的方式互助释放一把,用触感去清点对方掌心里那几条鲜锐粗糙的纹路。 一个坐到马桶盖上,另一个欢欢喜喜地骑上去。 亲热的时间通常只有仓促的十五分钟,小两口却经常需要用之前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反复掰扯争执究竟应当谁在上边谁在下边、谁主动谁装死、谁进攻谁躺倒、谁坐马桶盖谁驾小马驹儿的循环无解难题! 某鸟:这种心理上欲求不满生理上却力不从心的鬼日子,爷真是活腻歪了!等这一回打完香港站,小爷养精蓄锐几日,一定要彻底搞了小翔子你这只滋毛傲娇的哈巴狗!小翔翔你给我等好,嘿嘿嘿…… 某草:每天训练都要站在小鸟背后,瞧着那一只白花花的屁股晃过来,晃过去,只能揉捏啃咬却不能深入接触到底的憋屈滋味,老子真他妈的受够了!要不是看在小羽毛每天训练完那个心口惴惴、娇喘微微的衰样儿,爷早就想扑上去把你彻底拆了,哼哼! (话说面对一只小男人,究竟应当怎样下手拆呢?呃,且容二爷研究研究宝贝小鸟的生理构造先……) 对香港站赛事的期许,无形之中涂抹上几分粉嫩明快的颜色。不仅因为这是两人配对参加的第一站羽联超级系列赛,也是源于各自心底暗暗期待的某些将要发生,应当发生,必然发生的甜蜜故事。 港岛球迷的热烈追捧之中,香港超级赛拉开帷幕。比赛赛址就选在大名鼎鼎的红磡体育馆! 红馆多年来惯常承租港澳台新马泰各路歌星影星演唱会,为了这届球赛,特意在中央多用途表演馆内铺设了专业塑胶地板,顶棚架设起超强照明设备。纵横交错的光束在球馆上空回旋扫射,四周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的看台上,映出无数热切期盼的面孔。 还没有来得及上场比赛,萧羽就深深察觉到前来东方明珠香港参赛的与众不同。整间红磡体育馆弥漫出一股浓郁扑鼻的娱乐气息和欢悦气场,赛前想要让自己紧张起来,肌肉和神经都不听羽毛总指挥的口令。 红磡没有专用的运动队更衣室,只有八个化妆间。 萧羽和展翔被安排在一间装潢精美的小化妆室。没有横七竖八的条凳,没有棋盘罗列的储衣柜,更没有运动员更衣室里惯常的臭球鞋臭球袜与汗水尘土混合出的男性味道。两个人一进门就被明晃晃的水晶大镜子和花白大理石化妆台晃瞎了眼。 化妆间四角簇拥鲜花,萧羽的屁股陷进软塌塌的沙发椅,心情轻松畅快,口里不由自主哼出小调。这是他下意识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 “山丹丹那个花开呦——红——艳——艳——”。 坐在一旁穿鞋带的展翔默默石化。 小羽毛这种状态哪里是要上场打比赛? 这感觉分明是举行个人演唱会! 穿着西装马甲,脖颈处系红领结的服务生推门进来,彬彬有礼地呈上托盘,用蹩脚的普通话细声细气地问:“先僧,要不要用一杯饮品啦?有加冰的矿泉水,可乐,柠檬水,咖啡,红酒……” 咱爷们儿是来这里打球的,球还没开打,红酒都上席了?萧羽正要搭腔,小男生那满头满身的香水味熏得他鼻黏膜发痒,把持不住,阿——嚏,阿——嚏,连爆好几个喷嚏,眼眶现出窘然的嫣红。 展翔照例为自己和搭档检查球拍,抬起眼皮瞄向小男生,面无表情,静默两秒钟,努起嘴唇,示意隔壁房间:“麻烦您出门左转,去给隔壁屋那两位马来西亚哥们儿,多送几杯红酒,有白的么?给那俩人来一瓶白的更好!” 小男生被某草的酷逼大神状闪瞎了眼,或许是根本听不懂展二少很纯正的北方切口,面露窘迫地愣了一会儿,默默扭头,去骚扰隔壁屋了。 萧羽噗哧一声乐出来,心里爱得不行,摸向自家男友的后颈,手指揉进衣领:“哥……” 展翔的脖子一激灵,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别乱摸!……要打比赛了!” 伴随推开的木门,彪哥严厉的声音硬生生闯入耳鼓:“翔子小羽,准备好没有?!” 萧羽和展翔同时从沙发上弹起来,扛上球包,步调整齐,气势高昂。 “准备好了!” ------------------------------------- 【注解】 1. 香港站往常一般是在湾仔伊丽莎白体育馆举行,只有最近结束的2011年赛事是在红磡体育馆举办。文中关于红馆的描写大部分走娱乐搞笑路线,千万不要当真哈。 2. 关于比赛抽签签位的说法:这种淘汰赛,把参赛选手分在四个区,分别就叫做1/4,2/4,3/4,4/4区。每个区里捉对厮杀,最后脱颖而出的该区第一名也就跻身四强,进入半决赛。一般羽毛球比赛看自己签位好不好,就是看所在的四分之一区里有没有强手,有没有不幸和队友分到了一起,etc。 第69章 一字神功 萧羽在化妆间里仍旧是一副东瞅西看的散漫模样,一旦推开化妆间那一道厚重的深褐色木门,大炮筒子从脑顶、下巴、胸口、肋下各个方向伸到眼前,却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眉梢飞扬起坚定的神采,脸颊因为心脏加速运转而充血发红,萧羽甚至模仿起世界级巨星出场时的姿态,向红黄蓝绿四色看台的观众环视挥手,唇角擎起自信的笑容,两手高举过顶,用力击掌,自己为自己加油鼓劲儿! 看台上的观众热情高涨,挥舞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装备。五颜六色的荧光条和粉红色V型充气棒充斥眼帘;相机闪光灯噼啪频繁地闪烁,在瞳膜上留下一道一道灼热的银蓝色弧线。 萧小爷在场边原地几个纵跳,雄心万丈地准备进入场地比赛。他随即发现,这红磡体育馆的狗血热闹还没有折腾完。 赛会主持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操持一口广东话,用激扬的音调向四周看台介绍即将出场的运动员,一群衣着清凉的美女随即冲入场地,手持花球,跳起火辣辣的热舞,袒露在外的一层白花花的肚皮,在环射的灯火中泛出油渣的滑腻色泽! 萧羽和展翔看得双双瞠目,简直哭笑不得。对面站的那一对马来西亚人,被一群正牌港岛美女的雪白肚皮捋直了眼神,晃得眼花缭乱,心绪不宁。 这是NBA吗? 羽毛球比赛从来就不需要这类扰民的啦啦队。 萧羽嘴角轻耸,自顾自地在场边做准备活动,弓步压腿,揉捏手腕和脚踝。那一群美女颤动的小肚腩,在他眼里就如同一坨一坨五花肉,做熟了会很好吃,生肉小爷不感兴趣! 他用眼角瞟了一眼某草,赫然发现展二少在看啦啦队热舞。 萧羽撇嘴讥笑道:“喂,喂,看上眼啦?小爷对女人一贯是色盲,红的绿的我都分不清楚呢!翔哥给我说说,哪个女孩长得好看?” 展翔蓦然收回视线,皱眉轻咳一声:“我没看人家……” 萧羽笑里藏刀:“看就看了呗,有什么的,你又没有扑上去!” 展翔被小男友当场捉住,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辩解道:“本来就没有么!……那几个女孩空中劈叉还挺厉害,就好像练过平衡木一样。” 萧羽挑眉望着人,静默中拉锯片刻,从嘴角浮出半笑不笑的神情,凑上前,对着展翔的脸颊轻吹一口气:“翔哥,我没练过平衡木,可是我劈叉比她们劈得好,你信不信?” 展翔被那一口热气烫到了面皮,脸色微红,用充满威慑力的眼神把萧羽逼退三米远。 美女啦啦队终于羞涩地举起花球,向观众挥手,晃动臀部,欢乐地跑掉。 伴随着场地四周震耳欲聋的交响乐版本《男儿当自强》,比赛正式开始。 展二少不久后才弄明白,萧羽那一句轻飘飘挑衅式的话语,暗含了多么强烈和丰富的好胜欲,而这种欲望竟然持续了整场比赛! 羽翔组合的对手是大马球员黄阿明/吴永亮。两个人都是马来西亚的华裔球手,又都秉承了东南亚人身形矮小肌肉细韧的特征。无论是世界排名还是作战经验,阿明阿亮这一对小帅哥都在羽翔之上。 可是今天这场比赛不同以往。从开场时啦啦队的肚腩舞以及咆哮全场的黄飞鸿主题曲开始,比赛就沿着某种充满娱乐色彩的路线,迅速发展下去! 黄阿明占得发球先机,轻巧的内角短线球。 萧羽将球搓回。 迅速几个回合之后,擅长网前小球的马来人首先发难,低手使出一个虚挑实放的假动作,突然往萧羽的反手位勾出一记大对角! 小球滚网之后急速坠向左半场,无论是球速还是角度,都已经超出一般球员的判断及反应能力。 萧羽的站位靠右,偏偏还是右手持拍,阿明这个球显然是不怀好意地攻向他的反手位死角,怎么办?! 后场的展翔只犹豫了十分之一秒,随即垫步上网,试图帮助萧羽捞救这个球。然而,仅仅这0.1秒的时间,已经足够小球滚网后坠地,越界救球怎么来得及? 萧羽迅速转身,没有时间垫步,就地直接使出一记极其标准的一字马大劈叉! 展翔的弓步下腰才下到一半,一道白光横劈向他的视网膜! 萧羽的一条长腿“唰”得摆在眼前,展二少两只眼珠恍然一错,几乎崴到自己的脚踝。 萧羽右腿在前,左腿在后,身体奋力下压,两条腿劈成一条流畅的直线,借着惯性的势能,大腿内侧贴地向前滑行,直逼坠向地面的小球!左掌撑地,猿臂轻展,此时距离地面只有几寸的小球,不偏不倚弹在他拍面正中。 软木小球从拍线上砰然跃起,环绕黄阿明的头顶,划出一道拱顶形弧线,尾羽带着光弧,向马来人的后场急速飞去! 萧羽毫不吝啬在全场观众面前出风头,将这一幕好戏尽情演到了底。 猿猴的灵巧,瞪羚的弹跳,他用左手掌撑地,两只脚跟一起发力,从地板上生生拔起。阿亮从后场刚刚将球杀回,萧羽早已起身守候在网前,眼明手快的几记平抽挡,将球抽死在对方场地之内! 观众席上像是点燃了炮仗,“轰”得一声。 萧羽轻松自得,在网前小跑几步,垂下眼帘假装整理自己的拍线,嘴角却曝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耳廓迎风张开,聆听四周看台上爆出的惊叹和欢呼! 红磡体育馆的顶棚有一架四向的彩色电视投影系统,方便坐在山顶上的观众随时欣赏比赛的细节镜头。萧羽的身影投射到大荧幕上,全场每个角落的球迷都目睹了他的一字马神功。 阿明和阿亮轻轻地摇头,嘴巴微张,做不可思议状。 展翔对着萧羽略微得瑟的背影,暗自抚额擦汗,这只孔雀开屏的小坏蛋,你难道就是因为二爷开场前无心说过的那句话吗? 港岛球迷纷纷摇动V型充气棒。 手举相机的人捶胸顿足,遗憾方才没有来得及按下快门,没能拍到萧羽劈叉救球的神勇风采。 萧小爷的欢乐戏码还没有演完。整整一场比赛,他用满场疯狂的跑动以及各种劈叉救球,跑得对面两个马来西亚人心慌腿软,手忙脚乱。 萧羽并不是瞎胡打的,绝非单纯的炫技。 事实上,这种跑不死的纠缠打法,正合彪哥赛前部署的战术,恰好能够克制对手的优势。大马的阿明阿亮组合本就是以跑动积极和跟进抢网作为取胜手段,如今赫然发现,场地对面有一只比他二人更加能跑能跳能缠的小强,顿时傻眼。 劈叉救球的牛掰之处就在于,黄阿明在网前需要垫一步才能救到的球,萧羽无需垫步,不用小跑,一个大劈叉就能直接将球捞起,省去罗哩罗嗦的好几步!因此,同样是大范围的积极跑动,萧羽比对手更快,控制区域更加广泛。 展翔之前一直以为,他家小羽毛的空中跨步救球,两腿最大开角不过就是区区的一百五十度。 他还以为,小羽毛那一招胯下绝技,只是队友之间做游戏耍宝的小把戏,从二爷这里赚一套衣服一双鞋罢了。 他没想到小羽毛这一手绝活能赚赢一场比赛! 这场球几乎成为某鸟的个人表演。 而他的搭档以及球网对面的两名对手,各自默默挥汗如雨,全部成为环绕他晕头乱窜的小卫星。 萧羽扑救吊球,从左半场跨跃至右半场,双腿在空中突然发力,劈出一百八十度开角,肌肉细韧修长的两条腿几乎呈现一条笔直的线,急速飞行之中挥臂抽杀死角! 黄阿明目瞪口呆,萧羽的两条白腿在他瞳膜上定格,留下一道暗色的斑,小球却早已翩然落地。 萧羽再次发功,这一回是扑接对方的网前吊球。他从中场的位置直接劈叉劈向网前,一只脚竟从球网下方的空间越过了汉界,反拍勾出一记精准的对角线! 黄阿明仓促在对角线位置捞球。展翔这时从后场飞身杀到,毫不客气地高点下压,衔接配合天衣无缝,轻松利索一拍扣死! 大马的教练随即举手示意,萧羽那一只生猛的“过江脚”,涉嫌犯规! 羽毛球比赛的规则,球员的球拍或者身体某一部位从网下侵入对方场区,应当判罚违例失分。 主裁静默思考了一秒钟,面无表情地摇头,抬手,示意羽翔得分有效。 球员的球拍或身体从网下入侵对方的地盘,只要未曾妨碍对方击球或干扰对方注意力,并不构成违例! 萧羽扬起嘴角,圆圆的脸蛋映出顶棚上两朵灯光的色泽,向对手露出一枚很威很自信的笑容。 他其实有意钻了一个空子,打规则的擦边球。 已经不是第一回参加国际大赛,萧羽现如今早已不是那个被韩国人稍微一晃就提前移动的笨蛋。他开始懂得揣摩比赛细则,在规避违例条款的同时,随心所欲地在场上发挥自己的特长。 看台上的观众捶胸跺脚,乐不可支,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羽毛球打得如此欢乐,在场上如同一只既灵巧又骄傲的鹿,姿态优雅利索地跳来跳去,一路唰唰唰抢分。 观众们早已经忘掉开场时那一群穿着三点式火辣超短裙的美女。哪个美女的柔韧性都不如场上这只疯狂蹦跳的小动物! 羽毛总指挥的Kill Zone火力覆盖网,在无形的战斗拉锯之中缓慢延伸,侵入骚扰到对方的半场,把马来人压迫到无路可退,漫山遍野都是战火硝烟,警报频频。 展翔站在萧羽身后。拉高的球裤里露出那两条白腿,纠缠上他的角膜。 展翔从心底恍然明晰,当初自己对小鸟生出某种不正常的迷恋,其实就是从旁观这小孩打球那一刻开始。萧羽身上拥有一种奇妙而略带喜感的动能,一股跳跃欢腾的力道,簇拥着同伴在赛场上勇往直前;萧羽身上还有一种带着鲜辣气息的热量,轻而易举将身旁之人的血液点燃至沸腾。 斗士的自信和张扬气质,却偏偏交融于一具略显细瘦单薄的胸膛中。这种对比的强烈差异,尤其让展翔着迷。 对于萧羽来讲,他其实完全没有考虑那么多。 在赛场上打球,不赢则输,不强即弱,你自己的气势震慑不住对方,对方反过来就要震慑你!小爷先不论能力和球技如何,气势上决不能示弱。我弱也不能让你小子瞧出来我弱;爷有七分本事,一定要让你以为我有十二分! 因此上了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把对手唬一个跟头。 杀猪怎么杀最省事呢? 先把猪吓晕,或者电晕,亦或者迷晕,媚晕,诱惑晕,随后再行宰杀!萧小爷唇边浮出冷森森的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一排暗露杀机的白牙,与球场上空的顶灯交相辉映。 对面的黄阿明浑身一激灵,脸孔上是面瘫的神情,活活被电晕的前兆。 黄阿明的身高比萧羽还要矮一公分,只有1米72,柔韧性很好,一字横劈、竖劈都不在话下。他却只有一样不及萧羽:劈叉劈下去之后,撅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拔不起来。= = 萧羽的柔韧性让马来人瞠目结舌。从来没有人能像这个身材瘦小的中国男孩,身体仿佛不受筋骨束缚,不被体重拖累,更不受地球引力的制约。中国男孩的身体分明已经下压到最低点,裤裆紧贴地皮,头顶却好像拉出一根牵引线,脚弓部位安装了弹簧,由内向外生出一股天然力道,身体硬生生从地上弹起! 这场球,羽和翔运用战术得当,技术发挥淋漓尽致,以2:0的比分将大马组合淘汰出局。 一场充满娱乐气氛的羽毛球赛,唯一的意外事故发生在比赛临近尾声的时刻。 眼瞧着第二局即将拿下,某鸟一时技痒,再次耍出空中劈叉大跨步腾跃式接球神功。对手的球吊向他的右手侧后方,他在网前急停,转身,没有助跑,右腿腾空劈直,向侧后方劈去,空中舒展开身体! 噗哧! 嗷呜! 萧羽的脚踩上了展翔的脚! 随即是肢体摔在硬地板上的狼狈声音…… 萧羽抽出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抛物线,命中两名对手之间的空档,拿下了第21分。 他在落地一瞬间失去平衡,叽里咕噜的一个后滚翻,在场地上坐了个屁股墩。全场观众哗然,狂笑,疯狂挥舞V型棒。 萧羽方才没有回身仔细察看,冒然使出侧身劈腿,侵入了自己搭档的势力范围,右脚狠狠踩在展翔的脚上! 本来是想在小翔子面前风骚一把,这回玩儿大了,麻烦了…… 第70章 韩国人的刺探 萧羽空中劈叉,落地时跺上展翔的脚。 展二少无辜被踩,疼得“啊呜”低呼一声。他的前脚弓部位被跺,幸好番茄炒蛋的鞋面配置了充气减震阀,只是骨骼的正面轻微磕碰伤。展翔心里默念1,2,3,念完三下也就不会很疼。 真正伤到的是萧羽。 羽毛球场上撞拍子是常事,却极少出现这样傻冒的事故:两名双打球员在场上,一个踩了另一个的脚! 这种事惯常发生在篮球场的三秒区内,跳起争抢篮板的球员落地,极容易踩到篮下其他球员的脚,造成受伤。这种情形发生时,被踩的人一般没事,是硬伤;难过的是踩人的那个倒霉蛋。 比赛这时已经结束,双方球员还没来得及互相握手致意。 萧羽抱着右脚,痛苦地滚倒。 他的脚像是被一记天雷劈中,从中间部位硬生生劈裂开来,骨骼缝隙里仿佛扩散出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裂纹,痛感沿着那些细密交织的网状裂痕,迅速将整只脚包裹,网罗。 展翔俯身惊问:“怎么了?疼到了?崴脚了吗?” 萧羽的一张桃子脸皱成一只失去水分的倭瓜,勉强活动脚踝,随即被筋脉龟裂分离的痛苦袭倒:“哎呦!疼……好像不是崴脚……可别是……骨裂了……” “骨裂?!……”展翔的一头硬发在空中烧出焦糊的味道,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咬牙切齿,很想骂人,“你说你刚才张牙舞爪的,得瑟什么呢?你抢我的球干什么呢!” “我哪里有嘛……”萧羽忍痛叫屈。 “你就是抢我的球么!那个球明明是落在我的区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场上抢我的!”展翔把萧羽的右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轻捏脚弓位置,随即从小鸟嘴里听到一连串惊颤的痛叫和喘息。 小羽毛这孩子,就是骨子里争强好胜;和对手争,和队友争,和一群女的你争个嘛?展二少对此很无奈。 而且,小羽毛原来也会吃醋!以后当着小男友的面,女孩子都看不得夸不得了。 小羽毛吃醋时没有咋咋唬唬或是动粗施暴,竟然在赛场上用这种孔雀开屏的发骚方式,向二爷示威?这小孩太不象话了,缺乏家教,展翔气愤地磨牙。 两人的脑顶上方,阿明和阿亮走过来,听到某鸟吱哇喊痛,伸出的右手僵硬在半空。 吴永亮漠然地转头看向搭档:“明明,看到了吧,这就是在球场上耍酷劈叉的不良后果……以后你也不要劈了。” 黄阿明咬着下嘴唇,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不会劈叉,我不会劈叉,我以后再也不劈叉了……” 化妆间里。萧羽把自己埋进沙发椅子的软窝中,一只脚搭在高高的椅背上,罗大医生用冰敷袋给他的伤脚做最简单的应急处理。 彪哥叉着腰气哼哼站在一旁,虎啸声震得墙上的水晶镜面嗡嗡作响。萧羽你这球是怎么打的,啊?!最后一分,就最后一分了,眼看着比赛拿下来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消停一会儿,像模像样地拿下那最后一分不就完了吗!你瞎蹦跶什么?你蹦得像个青蛙似的,你能给老子蹦出个世界冠军啊?世界冠军有像你这么傻蹦的吗! 青蛙? 小爷像青蛙? 彪哥,您见过这么潇洒,这么可爱,这么圆润的青蛙么…… 萧羽用白色大毛巾遮住半张脸,默默无言,牙齿啃咬毛巾上的线头。他自知理亏,可不敢和正在气头上的黑面神顶嘴,只能认个怂,扮个可怜相,谁让自己今天一招不慎,玩儿得太过火,出了洋相呢! 展翔瞟几眼窝在沙发里的小鸟,忍不住轻声说:“杜指,小羽又不是故意踩脚的,是不小心踩到。其实可能是我的跑位离他太近了,所以才弄伤他……而且小羽今天这场比赛打得很好啊。” 萧羽从毛巾下丢出一粒感激涕零的柔媚眼神。 展翔嘴角抽搐,白了他一眼。这只小坏蛋只能自己私底下抽打蹂躏,别人在面前张口训斥小羽毛,展二少还真有些听不下去,不乐意。 杜彪被展翔说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心里其实有同感,萧羽这场球打得真不错,网前完全控制了对手。这小孩当初在海埂亮相时,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早熟,如今站在比赛场上,已经拥有某种难得的主将风度,真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队员。 队员教练们正准备收兵回营,化妆间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大群港岛当地记者呼噜呼噜地涌入,将十五平米的化妆室挤得水泄不通! 杜老大被推挤到墙边,晾在一旁。 从沙发上蹦起来的翔草竟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被簇拥到了化妆台上。 行动不便的萧羽直接被人流埋没,追星的记者团七嘴八舌,甩出连珠炮似的问题。黑色话筒围堵在萧羽面前,话筒上嵌着翡翠台明珠台本港台国际台和凤凰卫视中文台等等五花八门的各色标志。 “萧羽先生,你今天这场比赛表现得太精彩了,太有趣了,我们的球迷观众朋友对你非常地感兴趣,他们希望了解关于你的更多情况!” “萧羽先生,请问你从小就是打羽毛球出身的吗?你有练习过体操、空中技巧或者武术吗?” “萧羽先生,看台上的观众迟迟还没有散去,对比赛意犹未尽,他们在台上大喊‘安可’,他们希望能看到你返场!……” 安可? 返场? 红磡体育馆的观众团,实在是看演唱会看得太多了…… 萧羽在话筒围攻之下,身子缩进沙发的角落,脸颊尽力维持笑容:“大家过奖了,咱没练过体操技巧或者武术,我就是两腿会劈叉,脚跟能弹跳。我天生柔韧性好。” 嗅觉灵敏的狗仔记者眼里露出兴奋和好奇:“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练过?萧羽先生,你和大陆著名的体操奥运冠军李大鹏、跳水奥运冠军田小亮难道没有同门之宜吗?” “这怎么可能。那俩人谁啊?”萧羽撇嘴,那两个都是从五岁开始被教练抽着鞭子苦练出来的,小爷可是天生的! “可是,萧羽先生,你在场上表演的劈叉、转体、空中腾跃以及最后那一记后滚翻卧倒的技术风采,实在很像李大鹏和田小亮……” “我不像那两个人啊,我怎么会像别人呢?我……”萧羽奋力从沙发窝里挣扎起身,顽强地挺起胸脯。 冷眼旁观很久的某草,突然半笑不笑地开口:“小羽和那两个人绝对不像。田小亮身高只有1米64,李大鹏1米58。麻烦你们在报纸上提一句,小羽比李大鹏和田小亮个子高多了!这小孩不穿鞋净高1米73呢……” 萧羽四脚朝天跌回沙发窝里。 狗仔们闻言纷纷点头,话筒伸向不甘寂寞的翔队草,又是一串连珠炮似的娱乐八卦话题,诸如你的属相和星座是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吗你心仪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你平时穿用什么牌子的内衣内裤粉底防晒霜剃须膏古龙水和避孕套blah blah blah。 纯情的翔队草痛苦地咬唇,面瘫,拒不回答某些问题,模仿红馆巨星,做耍大牌状。 躲在人丛中的萧羽幸灾乐祸地狂捶沙发。他很想替他家小翔子说一句:咱家青春二十三的展二爷,这辈子还没用过避孕套呢! 萧羽其实还算走运,比赛中那一出踩脚的事故,并没有造成骨折骨裂的伤害,也没有损及韧带和筋脉。他的脚只是在展翔的脚弓上重重地“蹾”了一下,软组织挫伤,经过冰敷和理疗,疼痛逐渐缓解。 更加走运的是,赛后不久,就听说下一轮即将对阵的日本组合,已经向赛会提出退赛。 日本组合中的一名球员在比赛中拉伤大腿肌肉,被迫弃权。这种淘汰赛制,一方弃权就意味着另一方不战而胜。羽翔组合兵不血刃,通过了八进四的回合,直接进入香港超级赛的四强! 事实上,杜老大也在盘算,是否应当让萧羽也放弃比赛。 萧羽的态度却很坚决,骨头没事,韧带也完好无损,只是轻微的软组织挫伤,打上绷带就可以上场。 杜老大怒气哼哼,有伤还要继续打,这臭小子倒是心气儿很高。你磨损了韧带怎么办,你加重了伤势怎么办?若是奥运会级别的赛事,那都是领导下达的政治任务,不用你自己主动请战,打着封闭也要强迫你上场。现在只是超级赛的一个分站赛事,并不值得冒险。 对于彪哥,每年带队参加无数个分站赛事,这仅仅是其中的一站,好去好回,夺牌数目都没有指标。 可是对于萧羽,这是他和展翔在苏迪曼杯之后乘胜追击,第一回参加积分可观且奖金丰厚的超级赛。无论是为了名,为了钱,为了积分排位,还是为了对他家宝贝翔草表达热恋期的忠贞,这比赛都得玩命打啊! 萧羽其实也悔悟到,他在比赛中过分招摇,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玩儿死。 还是出道时间太短,遇事不够淡定,什么球星风采,什么大将风度,统统都是扯淡。对比朴奉珠罗宇镐那个级别的顶尖高手,自己无论是能力或是赛场心态,还差得太远。 一个球员征战国际赛事,比赛的心情态度亦会逐年变换波折;从畏手畏脚到跃跃欲试,再到热情洋溢,鸡血沸腾,待到一步一步攀爬到山顶的高度,一览众山小,回头抚顾,四野茫茫,高处不胜寂寞与寒凉,最终将会回归到从容镇定、波澜不扰、宠辱不惊的淡然心态。 而自己现在这么个心理状态,仍然在作战欲望极端热情高涨的阶段苦苦煎熬,那滋味如同在一锅沸腾的鸡血里不断烹煮,战斗高潮降临的一刻,激动得脱骨,飘飘欲仙,完全无法淡定淡然。 因为对手弃权而休战,萧羽从罗医那里借了一根木头拐杖,杵着拐,和翔草、唐少、冰花、大宁子一起,去酒店的健身房进行上肢力量训练。 他的脚伤其实并无大碍,完全可以走路,只是不想过分用力,想要把力气攒到比赛的关键时刻再往上招呼。 一伙中国队员在健身房门口碰上一伙韩国队员。 珠玉天王没有来香港,韩国队男双组的领军人物正是最近势头旺盛的成龙组合。 唐晓东抬眼一看是成龙那一对儿,条件反射似的,抢上一步,遮住萧羽的右半边身体,挡在他面前,小步蹭着走,与韩国人擦肩而过时,摆出万分警惕的神情。 萧羽伸手拨弄唐少的后脑勺:“喂,东哥,你挡着我干什么?我都没法走路了么!” 唐晓东表情严肃,低声耳语:“你本来就没法走路么!我帮你挡着,不能让韩国人发现你的脚有问题!你要是万一打到下半区第一名,很有可能就要和那两只棒子打决赛啊,我怕那两个阴险的家伙耍阴招对付你!” 萧羽绷不住笑出来:“东哥,小成成和小龙龙只要是小学毕业,会上网,会读报纸,都知道我把脚给伤了,这能遮挡得住么!” 金东成李俊龙那俩人主动向中国队队员走来,用生硬的力道点点头,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问候萧羽:“听说你的右脚受伤了,伤好些了吗?” 萧羽把拐杖夹在腋下,腾出右手来与对方握了握,嘴角划出标志性笑容,张口是同样蹩脚的英语:“我没事,挺好,小case,小case!” 金东成说道:“我们韩国队的朴师兄和罗师兄,让我代他二人向你和展翔问好,问候你心跳过速的毛病是不是已经痊愈?” 小成成说着这话,双眼的视线却打了弯,极力绕过唐晓东那两条企图阻挡的腿,瞄向萧羽被绷带包裹的脚踝。 萧羽把嘴角咧成最大,笑得阳光灿烂,用表情和手势招呼韩国人,小爷的心脏没有毛病,那一回纯属意外么。平生头一回在赛场上发生了小小的头晕,不巧,让你们家两位老大给赶上了,还以为我体弱多病。这种糟心的事情百年一遇,你家老大的运动生命不会有那么长久,所以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萧羽,上次在亚锦赛上碰过面,这次,仍然很希望能有机会和你交手。”金东成的一张俊脸堆满笑容,笑容却像是全部浮在皮肉的表层,轻轻一筛就会漏底。 萧羽把一双眼笑成月牙状,回敬道:“当然,我也希望能和你再打一场!” 成龙组合对于半年多前在釜山轻松战胜羽翔的那一场球,仍然念念不忘。只是,羽翔经历过大赛的洗礼,双方的实力对比已不同于当初。 韩国体育界狗仔队的情报收集效率,一向令亚洲各路对手自叹弗如。年初的亚锦赛,萧羽仍然是个不知名的小萝卜头,韩国人就已熟知他的身高体重鞋码,甚至发型肤质保养品以及饮食习惯,更何况如今的羽翔组合已经是中国国家队的“一双”,是帮助中国队夺回苏迪曼杯的功臣。 萧羽展翔对阵大马球员时的场上技术动作,被韩媒收集制作成一帧一帧的分解图片。萧羽的空中大劈叉加转体九十度回身抽球姿态,让半岛羽球界极度震惊和恐慌。他们想不明白,这个一年前还济济无名的中国球员,怎样练就出这样一身羽林绝技! 萧羽受伤当晚在伊丽莎白医院拍的一张X光片,也遭到偷拍复制,从不明途径流入狗仔手中。 这一张黑漆漆效果极其惊悚的脚骨光片,挂上了韩国的球迷论坛,由站长加精置顶,资深媒体人士共同研究分析,争论得不可开交,论坛里的帖子吵出一百多页。 学术探讨最终得出了结论:萧羽的右脚骨骼异于常人,足弓修长;脚的尺码不大,但是第一脚趾、第二脚趾的长度竟然比常人多出半寸,踝骨健硕,韧带极其富有弹性。这样的脚丫构造适合扒地,滑步,攀登,弹跳,简直就是天赋异禀的一只运动员脚! 萧羽心里明白,韩国人表现得如此友好多情,其实已经把自己当作战略对手,楚河汉界之隅的一枚重要棋子。铺天盖地的吹捧报道里分明透出一股磨刀霍霍、欲将某鸟除之而后快的劲头! 珠玉天王在过去的三届香港超级赛里,连续三年把持男双冠军。这一回,年事已高的珠玉组合在山中潜心修炼,备战世锦赛。试图为他们的国家捍卫荣誉的,就是年轻的成龙组合。 在小成成和小龙龙眼里,中国队的羽和翔就是他们夺冠的最大障碍。 第71章 橙红色的绷带 韩国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对手身上令人难以理解和无从琢磨的地方,远远不止那一只炯炯有神的脚。 羽翔组合随即就在下半区的半决赛中露面,并且成功击败一对欧洲组合,闯入了决赛! 萧羽不是右脚受伤了吗? 萧羽在比赛前一天,明明需要拄拐才能勉强行走! 各路球员、媒体记者以及酒店服务生都亲眼看到,萧羽拄着拐杖,在酒店大堂里步履蹒跚,用左脚颠行,右脚跷在半空摇晃。韩国记者焦头烂额地翻找他们偷拍到的照片,确认萧羽在酒店健身房只进行了上肢的杠铃哑铃力量训练,自始至终都没有碰一下跑步机和椭圆机,右脚都没有沾过地。 但是他竟然能够出赛打球! 成龙组合在另一场半决赛里打赢了小冰花和大宁子。那一场比赛异常艰苦,三局硬顶了一百二十分钟,决胜局竟然打到28:26才分出胜负!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四个球员全部直接瘫在地上不能动弹,几乎口吐白沫。 场上的观众看疯了,大呼过瘾,花钱买票看正版现场,看得就是这种开水烫猪、刺刀见红的效果。 因为两场半决赛同时进行,小成成和小龙龙没能亲眼看到羽翔的比赛。他们实在无法理解,萧羽是怎样拄着拐杖打赢了那场半决赛。 萧羽的快速痊愈,对外要归功于罗神医的应急疗法。 罗大医生的酒店房间开辟成了临时的医疗室。萧羽连着两个晚上泡在罗医房中,理疗和冰敷双管齐下。右脚的充血和肿胀迅速消散,只在脚面和脚踝处留下一层浅淡的黄色印痕。罗卫又给他整只脚上过白药喷雾剂,打上厚厚几层加压绷带。 对内,有劳咱翔队草的悉心照料。 每晚回到酒店房间,拐杖往墙角一丢,萧羽的身子随即就被某人抱起,两脚都不用沾地,直接抱进淋浴间剥皮洗净,再从浴室抱到床上。展翔给他按摩,从脚踝按到小腿,再按到大腿,把人按得舒服了,抱在怀里亲昵片刻,这才溜回自己床上,熄灯睡觉。 展翔从身后环抱着人,问:“小羽,明天决赛真的没事?” 萧羽闭眼轻哼:“本来就没事么。你知道的,我拄拐杖出门是糊弄那些追在屁股后头跟拍的记者,不至于连你也给唬住吧,翔哥?” 展翔用嘴唇轻轻含住萧羽的耳垂。这小家伙安安静静躺着,耳垂都比平时软了很多。虽说明知小羽的伤情并不严重,每一次看到缠成白馒头似的脚丫,39码绣花小脚无辜膨胀成45码肥猪蹄,难免有些心疼。 萧羽转过身,眼皮仍然微眯,意识却很专注,叮嘱道:“翔哥,明天在场上比赛,你不要总盯着我的右脚看。” “怎么了?” 萧羽笑:“你眼睛太毒,眼光像一把小锉子似的,我本来就脚疼,你还拿你的眼睛锉我!你还是盯金东成吧,狠狠地锉那个小成成!” 展翔用左手握住萧羽的右手,五指关节挨个捏了捏,像是问候老朋友,也嘱咐道:“明天到了场上,打法简单些,别整那些花哩狐哨的。你少跑几步,我多卖点儿力气,嗯?” “嗯,真乖!”萧羽笑眯眯地轻吻搭档的嘴唇,把人哄回去睡觉。 展翔怀里抱着人,身子刚刚撤出一尺,又黏了回来。两个人的身体像是从胸腔位置拴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舍不得分开。他用胸腹贴合萧羽光滑的脊背,一侧的红点轻轻磨蹭对方的肩胛骨,又酥又麻的快感,喜欢。 他最喜欢萧羽每一次亲热时,伏在他身上亲吻那些很敏感的凸起与凹陷,一处一处很细心地吻抚。 萧羽回身,手背轻轻蹭过展翔的脸:“翔哥,想我了?……这几天特别累,不好意思,等比赛打完了,一定痛痛快快陪你一次。” 展翔的耳朵根顿时发红:“我不是想要那个!就是抱一下么……睡觉睡觉!” 每一轮大赛档期,自然而然都要禁欲。无需主观上的自我强制,客观上的体力和精神也整不出鸟事。更何况萧羽的体力都不够在赛场上扛到第三局,哪里还能撑到比赛结束后的夫夫夜生活。 萧羽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像一只无赖的小花猫:“哥——想我就想我了呗,还不承认!” 说话间在被子下面伸出两只手指,搓球的手感,网前快速截杀的迅猛速度,没等某人反应过来,瞄准内裤位置那一块欲求不满的凸起,轻轻一搓,搓得展翔在被子里一拱,差点儿叽咕滚到床下。 萧羽摇头揶揄:“反应真慢,和小爷一起混了这么久,灵敏度还是不行,到了网前就被一把扑死!” “你!……”很纯情的翔草委屈地瞪眼,二爷堂堂一个国家级运动健将,我反应慢?我的灵敏度就不是练在这种隐私部位的,你这小坏蛋成天都在练什么! 萧羽连忙笑着安抚:“哥,好好睡觉,明天抗韩啊。留着你想干我的力气,明天干掉小成成和小龙龙!” —————— 香港超级赛男双决赛在红馆拉开战幕,球迷粉丝从红黄蓝绿咖五种颜色的闸口涌入体育馆,看台上座无虚席。 买到球票的观众们很满意,他们渴望看到的萧羽没有因伤退赛,而实力强劲的韩国花美男组合也如众人期盼,打入了决赛。对于观众来讲,他们最关心的就是球员千万不要中途弃赛,比赛最好是旗鼓相当,球票一定要物超所值! 交响乐版本的《男儿当自强》再一次响彻红磡体育馆。中央表演馆上空一左一右的位置,两部高空升降台从顶层看台位置徐徐降下,像巨人伸出环抱的两条钢筋手臂,震撼式的登场。 韩国人成龙组合站在一张升降台上,从东面的高空降下。 羽翔组合站在另一张升降台上,与对手在半空遥遥相对,视线持平,缓缓降落。 全场的观众从这一刻开始,迅速陷入狂欢的状态。他们从来没有在比赛中看到过,对垒的球员从高空降落到赛场。以往,只有在四大天王或是各路偶像明星的演唱会里,人们才会看到华仔、明仔穿成一群熠熠发光的花蝴蝶,在升降台上卖力地挥汗热舞。 金东成从升降台上一露面,就不错眼地盯住他的网前对手。 萧羽没有带拐杖。 萧羽不是拄着拐出来的! 废话,萧羽当然不会拄着拐出场比赛。这人看起来活动自如,脸颊上浮现自信满满的笑容,站在对面的升降台,迎着强烈的灯光,向四面观众席的方向一一挥手。 “他的脚其实没事?他是假装的?”金东成对他的搭档耳语。 高个子的花美男李俊龙两只手紧紧握住升降台围栏,原本帅气挺拔的身体像是被人抽了筋,萎靡不振,指关节有些发白,小腿肚微抖。小龙龙没心思观察对手的情况。事实上,他的恐高症正在疯狂发作! 赛前两小时,韩国队得知升降台的花絮,立即就向主办方提出强烈抗议:你们怎么能强迫运动员站在高台子上出场,还要从三十米高的体育馆顶端花费八分钟时间缓慢降落到舞台上?你们这样乱搞是影响运动员竞技状态,扰乱我们韩国队员的心情,严重削弱比赛的程式化和严肃性! 赛会主席笑眯眯地摊手,我们这样做,是用最直观有效的方式带动观众气氛,提高比赛的娱乐性和观赏性嘛! 韩国人挥舞拳头抗议,你们这样做是侵犯运动员的人权!我们又不是搞空中技巧的,运动员有权选择从平地上安安稳稳地步入场地。 赛会主席笑着抚摸下巴,赚得盘钵满盈,满脸都放射出港币红彤彤的油墨光泽。友好邻邦,对不住了,本站赛事决赛里为运动员设计的独特出场方式,已经上报国际羽联,并且得到羽联的大力褒奖。现如今办比赛,只要能够刺激现场票房收入和电视转播权销售,运动员们为了赛事的经济收益以及项目的市场化推广,承受一点小小的委屈和不方便,这算什么嘛,都是小case了啦!贵国代表团这样也要抗议,太不够意思了啦! 升降台一落地,成龙和羽翔踩着全场的掌声欢呼声,登上赛场,红馆顶棚投射的光柱在地板上回旋出五彩光弧。 萧羽展翔依旧是各自一身纯白球衫和球裤。而韩国人仍旧穿着他们传统的天蓝色球衫。 金东成和李俊龙随即就发现,萧羽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右脚微跛,沿球场的一条白线走过去,两只脚好像走得不是一条直线;左脚落在线上,右脚却歪到线外,脚踝一拧一拐,脚掌分明不敢用力蹬地。 更为明显的是,萧羽右脚脚踝打了绷带。 橙红色的绷带。 高弹力加压绷带在靠近鞋帮的位置缠了好几道,把胫骨和踝关节承接处绑牢。这是处理肩肘踝部关节扭伤的惯用手法,将整只右脚的关节处固定住,防止加重伤害,同时也会严重影响行进步法的灵活性。 所以萧羽的确就是有伤。 他的脚伤了,却仍然在强撑参赛! 金东成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暗自兴奋不已。 赛前,韩国队教练组和队员之间对着网上那一张怪异的脚骨X光片,研究揣摩了很久,仍然无法确定中国男孩的脚究竟伤到了什么程度。 那一张黑乎乎还带着雪花点的偷拍照片,本身实在无法过滤出太多的线索。萧羽的脚本就长得和正常人都不一样,那只脚分明就是个脚趾奇长、脚弓奇高的畸型! 这小孩脚趾甲该剪一剪了,脚掌处可能长有鸡眼,脚后跟的皴皮也需要美容;除此之外,韩国人没有能够分析出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隔网相望,开球之前片刻的沉默和寂静。 金东成发球。按照双打比赛的一贯规则,他从右发球区开始发球,而萧羽就站在他的对角线处,互为犄角之势。 小成成略一思索,给身侧的同伴打了暗号。小球快速出手,是一个外角长线球,推向萧羽一侧的后场! 这样的发球策略相对较为少见,但是金东成有意要发这个线路;面对右手持拍却右脚有伤的萧羽,这一个长线球直接推向萧羽外侧的后场。小成成的眼里露出兴奋得意的光芒:对于右脚行动不便的人,我看你怎么接这个球! 金东成一向被队里的领导和教练组称赞为善于用脑子打球的球员。他甚至被韩国的媒体和球迷誉为第二个朴奉珠,天王的接班人,世界羽坛未来的天皇巨星。 他清楚自己的长处。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赛场上研究对手的弱点,见缝插针,落井下石,你哪里痒我就专门戳你哪里! 小球在萧羽身侧划出一道弧线,飞快地蹿向后场。 萧羽右脚猛然后撤,垫步转身,回敬了一记干脆利落的大对角高远球,把韩国人压向后场。 小球来回迅速抽挡若干个回合,双方球员快速轮转换位,转换攻防形势。 金东成下意识地不断把球抽向萧羽,萧羽用比对方更加迅猛的速度和力道,将球抽回。 韩国人不信打不死这个球,在不断压制网前的反手位之后,突然偷袭萧羽的正手。 这个球又是突击萧羽的右侧! 萧羽飞身救球,右脚大跨步跃起,空中回身抽斜线的绝杀招数。他身后的黄色看台,溅起一片气浪般的惊呼喝彩。 萧羽的这个经典杀招,连日来被香港球迷粉丝津津乐道,论坛上被做成动态图广泛追捧,今天观众又一次欣赏到了现场的活动版本! 一记抽杀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杀在金东成的胸口。这个位置是羽毛球手最别扭、最难扑救的地方,小成成挥拍想挡,哪里还来得及,软木球托正砸在了心尖尖上,砸得他猛然清醒。 金东成瞪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萧羽怎么跑动姿态这么利索,速度这样敏捷,他的脚难道没有受伤? 这人难道是诈伤?! 萧羽空中腾跃之后收步落地,用左脚点地,右脚像是不敢发力,轻轻地在身侧一垫,一瘸一拐,走回到发球区内,眉间紧蹙,表情肃穆。 金东成彻底糊涂了。 隔着球网,他的眼止不住瞟向萧羽的右脚,视线在那一层橙红色绷带上徘徊,像是被勾住了魂。 运动员在场上使用医用绷带,一般都是肉色或者白色,从来没见有人用红色绷带。这个外表看似淡定内心琢磨不透的中国男孩,难道故意用这样引人注目的招数来扰乱视听,迷惑人心?! 可是萧羽的表情有些痛苦,似乎饱受脚伤的困扰,嘴唇微翘,嘴角倔强地下垂,像是在苦苦支撑。 萧羽究竟是在强忍疼痛,带伤作战,还是巧使心机,诈伤诱敌?! 第72章 兵不厌诈 【注】 球员出战苏迪曼杯和类似的团体赛,获胜一场得到的积分=个人平均分+奖励分。 像羽翔这种排名低的组合,个人分就很低,而奖励分的数目是对手个人分的1/10(也就是说你击败的对手越强,奖励分越高)。但是,这就造成某种很不公平的现象。比如,羽翔的个人分2000,珠玉的个人分20000。双方那一场巅峰对决,羽翔即使取胜,也只能得到2k+2k=4k;他们那场球输了,得分就是2k+0=2k。而珠玉即使输掉比赛,只要他们出场,就直接得到2w+0=2w。 因此,虽然羽翔在苏迪曼杯的成绩可以说是非常好,是中国队的主力球员,给自己挣到的排名分却很少,还是需要通过不断参加个人赛来赚取积分。 当然,从羽联的角度来讲,这样的积分计算方式是鼓励敦促各支队伍在没有奖金的团体赛事里派排名高的主力选手出场,而不是用一堆替补糊弄事。毕竟这种比赛不给钱,出赛是考虑国家荣誉。 金东成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站在发球区里的萧羽,在裁判示意之后,已经将球开出。 小成成仓促把球拨向后半场,这一次不敢再死戳萧羽一点。 展翔就等在后场,步法移动十分流畅,从后场的三个不同位置,不同角度,连续三拍凶狠扣杀,压得小成成和小龙龙透不过气。 一拍。 再一拍。 再来一拍! 成龙二人被迫从网前退到中场,再从中场逐渐退向底线,弯着腰,半蹲姿势,狼狈地救球。小龙龙的一只手还撑着地,两只眼都找不见焦点。这家伙仍然在与恐高症的余波做顽强的斗争。 金东成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再次盯上萧羽的右脚。 那一抹橙红牢牢地黏住他的注意力,让他分心,让他慌乱,让他开始对出球的线路犹豫不决。 小成成半蹲姿势挑起的球高度不够。更重要的是,他的战术思想开始游移跑偏。鲜艳的橙色在他眼前滑过,瞳膜上瞬间留下一块黑斑,斑痕还未及消失,萧羽的身体已经在网前高高拔起! 金东成的回球线路太短,高度又不够,这简直是喂到狼嘴里的一块肥肉。 萧羽毫不客气地在网前跳起,上半身从高度1米52的球网边缘跃出,腹肌发力,重重的扣杀! 金东成扑向网前,眼眶里晃动的却全部是那一只脚。 那条绷带的颜色,他妈的实在太醒目了! 橙红还带着反光,那分明是高速路上交通安全标志物的颜色! 金东成一看见那抹橙色,就如同开车行驶在大街上,前挡风玻璃视野里突然闪进一枚标志牌STOP!条件反射一般,脚底下立即就想要踩刹车,鞋底与地板打磨出一连串艰涩的声音,他的身体趔趄,扑通跪倒在地,眼前的小球已经迅速落了地。 “好球。” 展翔从萧羽身旁走过,淡定的一句鼓劲,声音沉沉缓缓。 萧羽的圆脸紧绷,眉梢耸起,他打比赛时一贯的严肃认真表情。两粒灵动的黑眼珠闪烁出光芒,双方局面上的一切细枝末节都尽收眼底。 快速平抽挡之后,利用后场的轮番攻杀和网前起跳抢杀,羽翔组合不断地得分,完全控住场面上的局势,杀得韩国人找不到手感和节奏。 这其实是赛前杜老大给他二人布置的既定战术。对付以防守见长的成龙组合,在密集封网的基础上多拍连杀,多角度多落点多步骤全方位,前后场连贯结合,遍地开花! 对于配合不够默契的双打球员,他们可能无法达到前后场衔接的连贯性与协调性。而对于攻杀实力不强的球员,他们不具备如此彪悍的多点杀球突击能力。 但是,羽翔的轮转步法配合十分默契。 羽翔二人都极擅长强攻。 这一战的连杀策略,就是为羽翔组合量身定做,最大限度发挥二人的潜力! 中国队员的得分节节蹿升,压着韩国人的分数。 成龙组合好不容易把比分追到6:9,再一次遭遇强悍的火力。一阵狂轰滥炸之后,韩国人的得分停滞在6这个数字,眼瞧着羽翔一次又一次突击得手,记分牌上的数字压得小成成和小龙龙抬不起头来。 那个倒霉催的“6”,在金东成眼前晃来晃去。 6,6,6……怎么永远都是6? 为什么拿不到分?球怎么打也不能落地! 一枚悲催的“6”,罩在眼膜的弧度上。数字被紧蹙的眼眶越压越扁,“小辫子”都给压没了,看起来愈发就像一颗光溜溜的大鸭蛋! 这一局球只交火了短短的十三分钟。 韩国人痛快利落地输了个6:21! 红磡体育馆四色看台上的观众都兴奋起来,面对大屏幕上显示出的比分,不停挥舞手中的荧光棒。 观众都希望看到一场精彩激烈的对决。但是观众更希望看到自己支持的球员能够在比赛中杀出一场痛快淋漓的胜利! 羽翔组合的港岛粉丝团占据了红色看台的犄角,有人头戴兔宝宝的绒线小帽,有人疯狂挥舞绣了“羽”字和紫荆花图案的毛巾。这条红白相间的运动毛巾,本是赛会主办方批量销售的纪念品,如今被羽党粉丝团当作支持小羽毛的啦啦队专用呐喊助威造势武器。 两局比赛之间,只有短短两分钟的休息时间。 展翔主动背起两个人的球拍包,交换场地。 而中国队的队医二人组一溜小跑,快速冲进场地,为萧羽重新包扎固定伤脚。萧羽仰躺在地,手肘撑住上半身,队医给他的脚狂喷冷镇痛剂,把脚踝脚面处冻住,再重新缠裹一层橙红色的绷带。 展翔蹲下身,单膝跪地,托起萧羽的右脚,给这只脚重新穿上亮闪闪的银蓝战靴,系好鞋带。萧羽的脚丫裹了一层弹性绷带,足足胀大一圈,鞋子显得有些局促。 展翔用手指细心地调整鞋带:“紧么?这样合适么?” “嗯,没问题,谢谢翔哥!”萧羽用包在头上的毛巾抹了抹汗。 “谢什么……”展翔低声咕哝,伸手拎起同一条毛巾的一角,抹一把汗,抬眼看着萧羽汗湿嘀嗒的桃子脸,轻声叮嘱,“待会儿上了场,你尽量多组织,少跑动,把杀球的机会给我,我多跳几次多跑几步没事,你别太累,嗯?” 萧羽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回报一枚简单明快裹着热气的笑容。 萧羽的脚的确有伤。 他并没有诈伤。 他的脚在比赛里一直维持惯性的疼痛,真真实实的疼痛。一罐冷镇痛氯乙烷喷雾剂几乎喷光,麻痹的肌肉韧带群仍然间歇弥漫出针刺的抽痛。痛感断断续续,抽丝剥茧一般,连绵不绝。 液态氯乙烷喷在伤处,快速气化,吸收掉皮肤的热量,使得四周的毛细血管骤然收缩,强制性地把伤脚“冻”成一个肌肉坨。萧羽的右脚在大部分时间里没有触觉,处于麻木不仁、半死不活的状态,整只脚丫像是被抽掉了神经网。 把这只脚想象成搁置在案板上裸露出红血丝的一坨肉,切吧切吧就可以下锅烩出一盘下酒菜。 他甚至感觉不到脚上还穿着鞋子。 既然伤都伤了,又要坚持出赛,怎么样才能唬住韩国人? 假装自己完好无损显然不顶用。伤了就是伤了,必然会影响跑动速度和急转急停反应能力。萧羽尤其不敢侧向滑步,他的脚后跟没有知觉,侧滑无法掌握平衡,只能用前脚掌着力,勉强做前后垫步和跨跳。 与其拖着一只伤脚在场上伪装常人,还不如让自己“伤”得更严重些,装成个不能跑的瘸子。 让对手以为他不堪一击。 让对手不断试图偷袭自己事实上攻杀能力最为精准强悍的正手位! 让韩国人伤透脑筋,让他们在这小子究竟伤了还是没伤、这场球究竟应当打快还是打慢、到底应当攻人还是攻空档等等一系列战术问题上左摇右摆,犹豫不决,失魂落魄,万分纠结! 萧羽把两只手臂张开,身体前屈,做出接发球姿势,右脚在地板上蹭了两下,若有若无的痛苦状。 金东成的眼珠子随着那两蹭在眼眶里晃动,偷袭的念头再一次蠢蠢欲动,手里的小球从指间迸出,射向萧羽一侧的外角后场。 小爷等的就是你偷袭正手位! 球出手的一瞬间,萧羽的脚突然急停,转身,飞速杀向后场接球。裁判却也在这时候举手示意,韩国人发出的后场球线路平快,有横扫的动作,属于发球违例! 我违例? 我竟然发球违例! 金东成一手叉腰,面露无辜,向主裁摊手,嘴巴撅得很高。 主裁递给他两枚冷冷淡淡的白眼珠子:你摊什么手?你撅什么嘴?你就是发球过手违例,你无辜个毛? 金东成扭过头,憋屈愤怒地看着萧羽。 这已经是他在本场比赛里第三次偷后场被判罚违例。 萧羽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中国男孩显然是有意耍弄他,局间休息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包扎伤患,接发球时又佯装痛苦,就是在引诱他偷袭后场,诱使他发球违例。 萧羽的右脚似伤非伤,重伤轻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演得实在太逼真了,这人一定拥有表演系的硕士文凭,这人可以去角逐本届香港金像奖的影帝! 小成成不断地用掌心擦汗,擦完再把满手汗水抹在湿漉漉的球衫上。 他身后的小龙龙,不停地揪自己的头发,啫哩梳理好的潮男发型已经被他揪成鸡窝,四面高,中间底,脑瓜顶冒出汩汩热气,摆一只母鸡进去就可以孵出蛋来! 第二局,羽翔已经率先拿到了第11分,并且仍然在不断刷分。 金东成是在这一刻想到了输球。 这场球竟然有可能输掉? 他赛前甚至没有想到会输! 春寒料峭的釜山,轻而易举的胜利,眼前这二人曾经是自己的拍下败将。 那场比赛,他只是略施小计,发球时挥拍手稍做停顿,诱使萧羽提前移动,拿到决胜的一分。这个中国来的小球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浑身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气,简简单单一个假动作就骗到他哑巴吃黄连。 可是萧羽现在不一样了,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等着被别人虚晃和算计的小球手。他开始在场上利用对手的心理弱点去迷惑别人! 萧羽慢条斯理地整理球拍拍线,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睨过来。微微抖动的球网格栅空隙中,浮出那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嘴角却划出一道透亮发光的笑容。 这小孩竟然还敢笑?! 极端自信的笑容,笼了一层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犀利芒刺,带着绵里藏针、致命穿心的威慑力! 金东成被萧羽的笑直接击中眉心,信心瞬间崩溃。脸颊上罩的那一层掩饰心情的盔甲,稀里哗啦,化成一地碎片。 这场球必须要赢的。 自己是被媒体和球迷寄予厚望的国民新偶像,是珠玉的接班人,是国家的希望之星,是排名世界前十的高手,是未来的羽坛天王!这场球怎么能输,更何况是输给以非种子身份爆冷闯入决赛的萧羽和展翔! 羽翔的世界排名积分只有区区几千分。 而自己这一对的排名分上万! 羽翔组合这种不入流的小虾米,个人积分很低,奖励分就更低,在苏迪曼杯上每赢得一场艰难的比赛,只能得到区区的一两千分。但是自己和小龙龙这一对组合,凭借以往参赛积累的个人积分,即使输掉一场球,都可以白捞八千分。 那两只小虾米凭什么能赢得香港超级赛! 第73章 一箭之仇 那两只小虾米凭什么能赢得香港超级赛! 金东成的不服和怨气,从头顶每一根发丝上往外冒。红馆顶棚漫天灯火,在他的角膜上呈射线状跳动。 比赛打到这样一个濒死的阶段,再不拼命,再不上手抢攻,冠军就要落入种子排位资格都没有的一对中国球员手中。高达三万美金的男双组获胜奖金,本以为稳落囊中,煮熟的钞票眼瞅着就要飞了。 韩国人从5:11这个比分开始疯狂反扑,做最后一搏。 金东成在网前不断用正拍和反拍勾取对角线位置,调动萧羽往返跑动。 李俊龙在后场接连跳起扣杀。之前半个多小时比赛里屯着没机会发泄的精力和火气,这时候一股脑全部倾倒出来,一拍一拍砸得地板“噗”、“噗”作响。 韩国人把比分越追越近,差距逐渐缩小,形势急转直下。 8:13! 11:15! 15:17! 17:19! 管你是橙红、粉蓝还是番茄炒蛋!小成成在网前挥拍狂抽,不再顾忌萧羽究竟有没有受伤,哪一只脚受了伤,缠得是什么颜色的绷带。 双方杀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四双眼睛齐齐地盯住那一枚小球,盯红了眼。 第二局最后的关键分! 金东成吊反手位小斜线之后,突然甩给萧羽一个正手位抽杀。 萧羽飞身去救,鞋子在地板上横向剧烈摩擦,麻痹的右脚却不受大脑的指挥,在鞋帮里狠狠一搓,如同高速路上失控的轿车甩出路肩。 球没能救到。 韩国人已经将比分追到18比19,双方只有一分之差。这一局球很有可能要被对方将局分扳平。 失去知觉的脚并没有产生剧烈的痛感。四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萧羽却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内部发出的轻微响动。那是肌肉撕裂的声音,就像砧板上一坨化到半融的冻猪肉,被屠夫的两只大手强行撕扯开来。 萧羽的脚向后寸移几步,脚底重心不稳。 展翔从身后托住他的腰:“小羽,怎么样?脚疼?” “没有,我没事!” “嗯……再坚持几分钟,加油。” “哥我没问题的,这局一定能搞定他们!”萧羽神情之间燃烧出十足的自信。 “嗯,加油。” 展翔用球拍框轻轻敲打搭档的后臀,加油的声音无比平静,听不出敌我对峙时的剑拔弩张,不沾染赛场上的喧嚣张狂,更不会像杨领队每一次做战前思想政治动员,填鸭式的催泪煽情。 静谧之中支撑信心的力量,只有彼此之间能够感受。 萧羽下嘴唇挂了一滴盈盈的汗珠。他用手指擦掉汗珠,顺手在展翔胸前的衣服上一抹。沾满汗液的手指蹭过透湿的球衫,两人身体里蒸发出的热浪汇聚在展翔的胸口,像一团火焰在燃烧! 萧羽心里清楚韩国人的实力。 成龙组合第一局以6:21的比分崩盘性失利,并不是那两只家伙的真实水准。他们只是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了场外,总想要利用对手的脚伤投机取巧,战术上走捷径取胜,而没有想过比赛要一分一分拼真本领。 金东成和李俊龙一旦放开手脚,不再受困于那一条橙红色绷带,他们的绝对实力不在羽翔之下。 小龙龙从中线附近跳起,奋力扣杀,被萧羽救起。 再杀,又被捞起。 小龙龙狠命地再杀,这一次改变落点,球拍轻放,劈吊网前的大空档! 萧羽的右脚垫步来不及,又无法做出地面滑步劈叉的动作,只能用一个奋不顾身的鱼跃,扑到网前救球! 萧羽的身体从空中砸向坚硬的地板,手肘和膝盖重重地蹭过塑胶地皮。他救起了这个球,上半身滑向中线,自己一颗脑袋都钻进了韩国人的半场。 透过湿漉漉的眼睫,他瞥见小成成的一双脚,飞速向自己杀来! 金东成在他面前跳起,抢网,高点下压,劈向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萧羽。 小球带着呼哨声,光速蹿过萧羽的头顶,脱离了视野范围。 这球肯定接不到了…… 萧羽身上每处关节都像火烧一样,骨骼与地板碰撞后的硬伤疼痛。他像一只脱线的木偶,没有力道,爬不起来。 他的眼角瞥见右后方一个身影飞速杀到。展翔一声低吼:“我的!” 展翔从后场扑过来,已经顾不上趴在地上的小鸟,一脚从萧羽身上迈过去,左手轻振,一拍将球挡回。 小龙龙也从后场杀过来。成龙二人在网前联手截杀。 展翔以一敌二,手里的球拍“啪”、“啪”、“啪”一阵猛抽,与两个韩国人隔空对峙。他的双脚在萧羽腰侧来回移动,几乎一脚踩上小鸟的后背。 韩国人对这一球志在必得,两个人对一个人怎么会杀不死?怎么能杀不死! 展翔面对小成成和小龙龙那两张气势汹汹的面孔,手臂上抬,拍面放直,用力一推!小球的球路突然变线,从成龙二人之间的空档处穿过,直飞后场大空档。 韩国人毫无防备,双双回头,完全没有做出扑救的反应,眼瞧着那个球噗哧一声扎在后场边线内。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粉丝团把“羽”字红白毛巾抛上了天空,甩下了看台! 这是一记精准的穿越长线球!表演馆上空的四面投影大屏幕反复重放慢镜头,小球穿透韩国人在网前构筑的铜墙铁壁火力网,直射死角,落点极其精确,像是经过标尺和计算器的严格测算。 裁判的手指慢悠悠翻过记分牌。 20:18,中国组合领先。 赛点。 羽翔现在手握两个赛点! 以非种子身份出战香港超级赛的两个中国男孩,距离银灿灿的冠军盘子和三万美钞,就只有一步之遥! 展翔一手薅着衣领,一手托住萧羽的胸膛,把人从地上捞起来。 萧羽的前额发梢上滴着水,汗滴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汇聚成一个亮亮晶晶的小水洼。 一刹那的心神荡漾,他恍如回到一年之前,身处海埂基地的训练馆。自己像一只咿呀练飞的小鸟,张开翅膀滑向展翔。展二少那时就像现在这般,两手抱住他的身体,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两双单纯的眼相对而视,懵懂之中暗含憧憬与期待。 那两道温柔的目光透过朦胧水汽,像街边指路的明灯,在清晨冰冷的雾气里散发出炙暖人心的光芒。 生活中很多不经意的瞬间,萧羽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对世间的美好经历得太少,以至于不敢确信,不够坚定。他像个破土而出的小幼苗,仰起面孔扎向天空,想要生,想要赢,想要在这条路上顽强地蹚下去,想要张开双臂拥抱那一条遥不可及的终点线。 他再一次抬头望向他的搭档。尘嚣中沉静发亮的一双眼,阳光般温暖,春风般和煦,呵护着他这棵小苗,抽芽吐嫩,冥冥之中照亮路的尽头。 两人目光一碰,展翔低头轻声说:“加油。” 萧羽就喜欢这样的展翔,喜欢他家翔草在比赛里一贯稳重淡定的气场。 赢球是那样,输球还是那样。 甚至在比赛中搭档之间互相鼓劲,翔草都只会说一句淡淡的“加油”。声波缓缓破喉而出,穿透喧嚣,从萧羽两枚锁骨之间最细致的一点皮肤融进全身的血脉。那是某种能够稳定人心的气场。 萧羽自己打球很容易过度兴奋。输了球他会着急,赢了球他能抽风;羽毛总指挥打疯了天下无敌,打蔫了完全找不到手感。他是一个永远无法在比赛中把心率保持在200以下的狂热型球员;心跳过速很容易跳崩,脱轨。 萧羽最佩服他家小翔子那一副很跩很冷傲的比赛状态。 队里其他球员的运动间隙心率一般都在160-190左右,只有翔草的训练比赛心率常年保持在150下,表皮温度从不会超过36.4℃。 用队友间的玩笑话来说,展二少打球真他妈的蛋定,丫输球的表情像是在赢球,赢球的表情像是在训练!这厮心率每分钟只跳到一百五,这就是神人啊,在场上跑起来,两颗蛋都不会晃一下! 蛋都不晃,这人多稳呐! 萧羽与成龙二人隔网对视。 萧羽的手指轻捏纯白色的羽毛小球。他特意向裁判换了一只新球,即使换掉的那一只并没有打坏尾羽。 这一定会是本场比赛的最后一分,他要换一只崭新崭新的球! 金东成的两只手臂高抬,眼膜上是一层紊乱跳动的光圈,肌肉紧张,蓄势待发。 萧羽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注视对手,睫毛给眼帘打出两道朦胧的光圈。 他站在发球区距离球网很近的近角,手里的球举得很高。全场观众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无数个方向汇聚到那一颗小球,目光的热度几乎将白羽点燃。 萧羽右手持拍,反拍正向击球。 这样的击球方式,球一旦出手,将是一个无甚威胁的近网短球。 与萧羽近在咫尺的金东成,身体前倾,提前预判,准备去搓这个内角短球。 他甚至已经在心底盘算好,这一球要打一记虚搓实放的接发球假动作,打萧羽的措手不及。 萧羽的手臂划出弧线,反拍面击球。球拍将要触球的刹那,仅仅百分之一秒的空档,偏巧就是小成成眼皮一眨流失掉的那百分之一秒,萧羽的持拍手腕突然变向,正向变成斜向,拍线搓上软木球托,小球脱手,斜飞出去,飞向韩国人反手位的角落! 金东成的身体由着惯性前倾,收不住脚,几乎一头扎进球网,却没有扑到球,没想到这球正手位变成了反手?! 李俊龙大呼不妙,从旁边冲过来扑救,一脚拌到金东成的后脚跟。 小球沿球网的边缘滚过,带着一股飘飘欲仙的轻盈寸劲,扑扑簌簌,滚落网下,如同秋风扫落叶,滚走一地的苍凉。 假动作! 一记精妙绝美的发球假动作! 在韩国人以为自己要发近网短球的情势下,萧羽很聪明地给对方吃了一记远角的对角线球,让金东成彻底扑空,接发竟然没有沾到球毛。 21:18。 21:18? 场边高高在上的裁判,举手做出了比赛结束、中国队获胜的手势。 小龙龙愣了。 小成成傻了。 就连展翔都没有想到,最后一个球赢得如此容易,发球直接得分?他的身体仍然维持前屈的预备接球姿势,瞳底晃动的全部是萧羽的身影,朦朦胧胧层层叠摞最终重合到无比清晰的身影! 萧羽在网前流露出瞬间的迟疑,呆怔,大脑瞬间抽离出一片空白,随后被翻卷的潮水吞噬。21比18!!! 他的脸颊霍然绽放笑容,五官舒卷出狂喜的纹路,整张脸乐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赢了!我们赢了! 萧羽俯身钻过球网,捡回为自己赢得最后一分的小球。起身时,脊背撞进一个宽厚有力的胸膛。展翔的两只手臂从身后紧紧环抱住他,臂力箍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展翔口里呼出热烘烘的气息,直接把萧羽的耳朵烫熟,烫成嫣红的颜色。 “小羽,真好……真棒……” 几个字从展翔唇间流入萧羽的耳膜,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过分激动而微颤,抖动的嘴唇几乎含住萧羽的耳垂。 四周黑压压的炮筒对准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展翔的嘴唇最终没有吻上去,就这样用力地抱着人,力道仿佛要把这只小鸟填埋进自己跳动的胸膛,完完全全的结合,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几秒钟短暂的拥抱,像是笃定一生一世,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化为无物,眼里就只剩下你,我,我们手中紧握的球拍,和指尖上捏的那一颗白羽小球。 萧羽的身体在蒸腾的热浪中化成一抔鲜润香软的血肉,拔掉了芒刺,脱去了力道,软绵绵地靠在展翔胸前。 他的面孔仰视天空,发梢和脸颊的一线轮廓被顶棚的射灯镀起一层金红色,一手持拍,另只手攥着纯白色小球,两只手臂缓缓伸向天空! 全场观众纷纷起立。 成千上万欢喜的脸孔,在水雾之中模糊成一团明亮的光影。 釜山亚锦赛时,被对手用发球假动作骗走最后一分。那样憋屈的场面已经成为踩在脚下的明日黄花,彻底抛却。今天同样是一个发球假动作,结结实实回敬对手,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总算报了当日的一箭之仇。 萧羽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振,掀起看台上潮水气浪般的欢呼! 我们赢了!!!!!!!!!!!!!!!!!!! 红馆的上空,那一刻漫天星光闪耀! 第74章 化妆间的香吻 球馆上空有十六枚水银射灯。十六道光弧交错汇集到场地正中。 四周仿佛陷入黑暗和寂静,数不清的荧光棒在看台上遥相挥动,组成天河的美妙图画。 萧羽和展翔紧紧拥抱,在光束之中定格。贴和的身影,界限逐渐模糊,缓缓重合,身形的边缘镶着一圈绒绒的光晕,像银河系里最璀璨的一颗明星! 片刻,两人松开对方,各自若无其事地掉转身,走向场地四周,向支持他们的观众挥手,握拳致意。 整间红磡体育馆的气氛,这一夜沸腾如煮,天花绚烂。 观众们从看台上甩出毛巾、荧光棒和各种毛绒玩具吉祥物,抛物线状掷向赛场。每个球迷都希望中国男孩能捡到自己投掷的礼物。 萧羽强压着激动万分的心情,走上前与笑眯眯的主裁判握手,与垂头丧气的小成成小龙龙握手,还不忘了和表情失落的韩国队教练礼貌握手。 杜老大的一张长脸略显严肃,两道法令纹时刻保持严谨风范,还是掩饰不住徐徐颤动出的得意,整张脸的纹路都舒缓开来,一只粗糙的手掌用力按了按萧羽略显瘦削的肩膀,低声叮嘱道:“晚上回去别忘了治你的脚,别激动过头了!” 杜彪叮嘱完了,憋了短短两秒钟,实在憋不住,仿佛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打得好,今天这场打得真好!” 彪哥很少这样爽快直白地夸奖哪个队员。以往赢一场球,通常还要收获一筐的数落,你这个球接发失误,直接白送给对手一分;你那个球角度没有落到底线,白白地喂给对方一个扣杀机会;你这个球怎么能下网,你那个球怎么竟然打出界blah blah blah。 队员们私底下发牢骚,彪哥那种人就是典型的没心没肺,冷面无情,赢了球他都能跟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输了球他能拿着拍子把你一拍一拍地削秃! 萧羽用毛巾狠搓一把自己的脸,把脸蛋搓红搓热,满足感涨满胸膛,今天竟然能听到杜老大结结实实痛痛快快的一句表扬,脚丫子瘸了也值了。 一路推开伸到面前的话筒,甩开紧随不舍的电视台记者,展翔带着萧羽一溜小跑冲向化妆室。他几乎是用两只手臂从肋下架着萧羽,把人连拖带拽弄进房间。 大门“砰”一声阖拢,把追逐采访的记者拍在门外。 萧羽的备用球包里,手机铃声响起,是他家小辉辉的短信:【网上看到了消息,祝贺夺冠,小鸟真棒!】程辉一定是猫在网络聊天室里等信儿呢。 羽联的分站系列赛在体育频道没有直播;刘大嘴这帮人最近日夜颠倒,忙着轮班解说欧洲冠军联赛八强淘汰赛,没功夫照顾羽毛球赛,大牌记者都没有亲临红磡现场。 资深球迷忠粉们只能拥挤在网络文字直播聊天室里。比赛结束后,短短几分钟,羽翔组合获得香港超级赛男双冠军的消息传遍各个角落。 翔党和羽党粉丝欣喜若狂之余,遗憾得捶胸顿足,没有能够亲眼目睹羽毛小强彪悍的横空劈叉腾跃式抽杀,也没看到小翔子以一打二的无敌精彩穿越超身球。 萧羽噼噼啪啪给程辉回复了一条短信:【谢了!你也加油训练!】展翔把两个人的球拍包往沙发里一丢,眼角斜刺里杀出一道冰冷摄人的目光:“哼,比赛才打完,短信就追过来了……” 展二少一记绝杀的眼神,piu,将小鸟射落。暖洋洋香喷喷的化妆间里,气温平白无故骤降10℃,萧羽的皮肤上嗖嗖嗖泛起一层鸡皮小痘。 萧羽笑嘻嘻地把手机丢给翔草:“喏,你自己看嘛,就是一条祝贺短信,啥都没有么……” 展翔接过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一记抛物线,把扰乱军心的手机丢回球包。 萧羽扯住翔草的衣襟,巴结讨好,声音甜腻得能拉出糖丝儿:“老婆——老婆大人查岗吗?查得真勤啊,我让你查呗,工资条银行存折日记本手机QQ和邮箱密码,我全部向组织汇报上交啊……” 一句“老婆”才出口,展二少忍无可忍地扑了上来。谁是你老婆! “老婆我对你忠心耿耿啊——” 某鸟的一声哀号,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羽吱哇掉头逃窜,无奈伤脚严重影响逃跑效率,被薅住衣领。 展翔像提一只小鸡仔儿一样把人提走,迅速四顾,拖着人冲进了化妆室最隐蔽处的小洗手间。 洗手间“吧嗒”落锁,展翔把某鸟合在怀里,嘴唇罩了上去。 展翔的吻很深,很用力,一直探到萧羽的喉咙口。滚烫的舌长驱直入,带着蛮横的掠夺气息,热辣辣的舌尖灼烧每一寸脆弱的薄膜。萧羽呜咽了一声,被吻得两颊肌肉抽筋,没处躲没处藏,头只是微微一偏,就被展翔一把薅住后脑勺上的湿发,把他的头按在墙上,更加用力地厮磨他口里一圈滑滑软软的黏膜。 我的! 都是我的! 二爷还用得着查你的手机QQ和邮箱?你的人都是我的了,让不相干的人眼馋惦记去吧! 洗手间里黑漆漆一团,狭窄到只能勉强盛下两人紧裹的身躯。萧羽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方寸之间蒸腾的热力帮助他真真切切地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他用手指触摸到展翔的胸膛,指尖与滚烫的皮肤一起燃烧。 热吻溢出彼此身体里的味道,还有化妆间里簇拥的香水百合气味。 展翔放开萧羽的嘴,低头,一口吮上喉结,狂吻他的脖颈和锁骨之间,手指探进渍满汗迹的球裤,去摸小鸟。萧羽被摸得两腿发软,左脚轻飘飘地点地,右腿迫切地缠上展翔的腰,送上胯骨。 展翔边吻边急促地哼道:“小羽,小羽,你真好……” “唔?你说什么……” 萧羽的脑袋有些发晕,他家翔草的一只咸猪手伸进他两腿之间,托住最柔软的一套东西,不停地揉,揉得他快要站不住。展翔的手指仿佛烧熔他的皮肤,穿透骨骼血肉,把五脏六腑全部握在掌中。 他的心在展翔掌中热到熔化,柔软得一塌糊涂。 展翔忽然松开嘴,注视着人。 黑暗之中,两只眼熠熠发亮,像天边最耀眼夺目的星辰。 “小羽,你今天这场球打得真好!……你真棒,真能干,我喜欢你!……喜欢你,真的……”展翔的声音在黑暗中抖动,呼着热气的唇再一次无法抑制地追逐萧羽的嘴角和脖颈。 萧羽唇边的嬉笑神情蓦然消失。那两道目光的热度烧穿了他的眉心,烧化了他的神智。杜老大的一句夸奖算个啥,这时候早已丢到脑后,眼里,心里,就只有面前这棵帅草。 黑暗中,展翔用汗湿的手掌不断抚摸萧羽的身体。 他在赛前甚至不敢想象俩人能够战胜成龙组合,而且是2比0这样一场干脆利落痛快淋漓的复仇战。 赛前杜老大询问萧羽能不能坚持比赛,展翔这一次没有发表一句迟疑或是漏气的话。他最了解萧羽这人的脾气,这种时候婆婆妈妈地追问“你还能不能坚持”,纯属废话;这时候跟萧羽说“你别打了你下去歇着吧咱俩弃权吧”,只能招来对方的白眼。 萧羽对杜老大说,我坚持比赛。 展翔点头,我们俩肯定能行。 展二爷最不喜欢讲罗哩罗嗦的废话。 他知道他家小羽毛一定会选择战斗到底。 而他自己所能做的,就是拿起球拍,坚定地站在小羽毛的身后! 赢了!两个人拿到了第一项国际赛事的双打冠军! 互相支持,并肩奋战,赛场上实现自己价值的那一刻,恰恰就是成就两人共同辉煌的时刻。人的一生有多长,心底埋藏的梦想就有多远。曾经的彷徨不安,徘徊试错,全部一笑而过,随风逝去,把小羽毛紧紧拥抱在怀里的一刹那,看台上挥舞的手臂化作漫天繁星,眼前遥遥可见、触手可及的,就是属于两人的一段光辉岁月! 展翔再次用力啵一下萧羽的嘴唇,揉一揉小圆脸,低声道:“换上干净衣服,领奖去了!”他最喜欢看到小羽毛打扮得很可口又乖巧的样子。 化妆间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展翔猛然放开萧羽,转身推开卫生间的木门,走了出去。他开门而出的一刹那,化妆间的大门也被推开,乌泱乌泱一群脑袋拥挤而入,手里举着话筒、炮筒以及看台观众投掷下来的五花八门的礼物。 卫生间里,萧羽的身子一软,找不到支撑点,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小便池上,喉咙口和两腿之间还留存着对方身体里的温度。被某草逗出一身的火,他狠扯几下小短裤,勉强消灭掉烟火燎原的痕迹,狼狈憋屈地扣好短裤拉链,灰溜溜埋头蹿出洗手间…… 萧羽想他家小翔子了。 翔草这次对他说的一句“我喜欢你”,那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这话不是从喉咙齿缝里说出来的,没有任何争风吃醋或是调笑利诱的味道。展翔的声音像是从冒着热气的肋间流淌出来,带着胸腔里的轰鸣,炽热的温度,沉吟的音色,还捎带出一道略显含蓄羞涩的尾音。 中央表演馆的塑胶场地上铺砌了红毯,摆设了水晶颁奖台。 升降台从高处徐徐降下,停在半空。歌神Danny梁为颁奖仪式献歌一曲,站在升降台上扭动腰肢,笑得眼角妖孽横生。 萧羽和展翔穿着一身番茄炒蛋颜色的领奖服,登上了水晶领奖台的最高一个台阶,属于冠军得主的高度。 红馆之外,艳丽的礼花在紫玫瑰色的夜空中绽放。礼花的倒影把红磡湾的江水染成绯红。 香江娱乐网站一夜之间生发出无数萝莉粉丝,爱上了那一高一矮一帅气一可爱两只活蹦乱跳还挺傲娇的大萌物。 港岛各家体育媒体发出连篇累牍的强势报道:香港超级赛举办十多年以来,这是史上第二次由非种子选手夺走赛事冠军! 十年前,初出茅庐的珠玉组合,以非种子的身份,一路过关斩将获得第一,在随后的若干年间叱诧风云,成为男子双打项目的天皇巨星。 十年后,一对来自中国、平均年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重演当年珠玉的神奇表现,打败三对强手,最终拿到冠军。 媒体用艳丽销魂的大标题刷出全国人民森森的希冀:苏迪曼杯之后,羽翔再次联手出击,强势夺标,男子双打项目的世界格局是否正在悄悄经历改朝换代,乱世争雄?羽和翔这对年轻球员能否成为中国队在男双项目上与韩国人抗衡的天平砝码,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取代不可一世的珠玉天王?! 萧羽和展翔胸前挂了闪闪发光的金色小牌牌,肩并着肩,举起赛会主席颁发的大银盘子。 萧羽的嘴唇嫣红嫣红,被某人吻肿了一圈儿,吻成两片香肠,咧开嘴笑得像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他只知道他的胸前挂了金牌;此刻身边并肩站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男人。 站在领奖台的一刻,心底近乎偏执地再一次自我矫正和确认,眼前的这一切,真真实实就是自己最渴望的绚烂人生征途。 这种感觉真好。 他愿意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样幸福美妙的时刻,为此奋斗一生。 羽翔身旁站得是垂头丧气的小成成和小龙龙。被国民寄予厚望的花美男组合,这一次丢掉了韩国人连续把持三届的香港站冠军。 金东成站在亚军台阶上,低垂着头,下巴深陷进胸口。面对摄像镜头,他的悲伤表情像是在对本国球迷观众谢罪。 韩国羽毛球界一向重视双打甚于单打。在他们的运动队里,最好的小幼苗都会被精心挑选出来训练双打,只有被教练淘汰过滤掉的歪萝卜烂萝卜,才会派去练单打。每一次集训、军训和总统检阅,双打组的小苗苗们挺胸抬头,气势高昂,站在队列阵营的最前方;单打组的萝卜们蔫儿唧唧地跟随在队尾,羞耻得抬不起头。 金东成当年就是站在队列头排位置被总统检阅的韩国第一天才少年。检阅他的那位总统先生虽然已经自杀了,小成成却像教练球迷们期待的那样,成为珠玉之后最引人注目的双打天才。 这一个不眠之夜,韩国媒体和球迷上上下下哀鸿遍野:我们的国家队二双、国民新偶像东成弟弟和俊龙弟弟竟然在决赛中惨败给中国队年轻的一双!大韩民国在双打项目上,曾经拥有全球性垄断性的托拉斯式无敌霸主地位,可是现在,我们的优势正在被中国队缩小,我们的地盘正在被中国队蚕食! 狼来了!北方的狼来了!狼这一回真的来啦!++几个月后就是世锦赛,众所瞩目。 羽翔组合这一次夺冠,拿到七千分的排名积分。两人这个赛季积攒的分数,已经足够在世锦赛里拿到一个不俗的签位。 对于韩国人来说,羽和翔这两只小萝卜很有可能成为珠玉天王卫冕世锦赛冠军的拦路虎,绊脚石! 第75章 小红内裤 那晚赛后,从红磡体育馆回到球队下榻的酒店,萧羽和展翔双双心急火燎地蹿回房间。 展翔是为了躲避那一群尾随不舍、无孔不入的狗仔。 萧羽是心里惦记个美事儿。他甚至没心思到罗大医生房里看伤治脚,把杜老大的良性叮嘱抛在了脑后。 颁奖仪式结束时,俩人被记者团团围住,直接按坐在水晶宝座上无法逃离,就地接受港岛各路媒体的狂轰滥炸。 记者(星星眼):“萧羽小盆友,我们的师奶球迷非常非常喜欢你,他们认为你长得非常可爱,你能不能告诉你的粉丝们,你究竟是怎么样让自己长得这么可爱呢?” 萧羽(满脸还流着热汗):“想要可爱?唔,多吃肉……多吃蔬菜水果……水果里边要多吃桃子……吃桃子就长得像桃子……” 记者(科研学究状):“萧羽小盆友,师奶粉丝们还想知道,你平时怎样保养皮肤?你是怎样把你的两条腿爱护得弧度圆润,白白嫩嫩,光滑细致?你经常泡澡吗?你用什么牌子的浴盐、磨砂膏和润肤乳呢?” 萧羽(对着镜头一阵傻乐):“浴盐……磨砂膏……我就是天生丽质么,我从来不用那些化学原料合成的玩意儿!要想皮肤好,就要时刻保持心情愉快,运动完了找个人帮你精心按摩嘛……” 某女记者(芳心暗许):“展翔先生,我们的女性观众都非常非常钟爱你,她们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英俊帅气的羽毛球运动员。你能否告诉你的粉丝,你还是单身吗?你有女朋友了吗?” 展翔(眨眼,坚决回避掉问题的前半部分):“我没女朋友。” 女记者(心花怒放):“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纸oh yeah!” 展翔(咬唇,牙齿做反刍状运动):“唔……嗯……女孩子……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 某男记者(咬手指好奇状):“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纸呢?” 展翔(惊悚):“?!” 萧羽(斜眼诡笑):“我知道我的搭档喜欢什么类型。” 展翔(心脏停跳):“$#@&^” 萧羽(认真的描绘):“他喜欢相貌清纯可爱的,皮肤要白嫩,性情温柔体贴,身材要像麻豆,胸要平,臀要翘,腿要长长的……” 萧羽说话间努了努嘴,示意颁奖台旁站的一溜礼仪小姐。礼仪小姐们顿时泄气,垂下眼帘,泪眼婆娑地凝望自己34D、36E的白花花胸部。围观的男女记者们纷纷下意识望前望后,默默衡量计算自己胸部前突以及臀部后翘的尺寸。 萧羽冷笑,哼,你们看什么看,量什么量?量也没用,晚了,我们家小翔子就只喜欢我这样的! 展翔悲愤地怒视萧羽,表情简直要张嘴咬人,手里要是有趁手的家伙,立即就把这只不省心的小坏蛋捆了,打包装箱,空投回去! 好不容易逃回酒店房间。 展二少洗完澡,美滋滋地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摆弄赛会颁发的银光闪闪的大盘子。 银盘子上并排刻了他和萧羽的名字;英文花体字,字母线条带着流动的美感。展翔愈看愈发生出某种错觉,俩人的名字真真实实地摆在一起,再把这大盘子挂到墙上,不仅像个奖状,更像是一张证书。 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亲密,用一道一道金属质地的笔画铭记,镌刻;某种无法割舍的深刻与眷念,全部凝聚在银金属微凉淬硬的触感之中。 天花板的灯火投下一片光影,银盘子里恍恍惚惚映出小羽毛那一张粉红色的桃子脸。 展翔猛然回头。 萧羽浑身涌着湿漉漉的潮气,站在他面前,表情竟然有些怯。 萧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惊恐的小鸟状,低头摆弄一下脖子上扎成花样的围巾,小声哼道:“翔哥,喜欢我这样儿么?” 展翔眼前是一团白光,磕磕巴巴地问:“唔,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觉得,你喜欢这样呗,我就穿给你看的么……” 萧羽眨了眨黑豆似的眼,露出一对兔齿,一副傻相儿之中分明透出些微的忐忑。白净细致的皮肤,骄傲地袒露每一粒最细微的斑点与痕迹。年轻真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自己竟然还能拥有这样一副年轻动人的身体,可以向喜欢的男人大胆示爱,求欢。 展翔想乐,却又乐不出来,浓热的目光笼罩住萧羽的身体,半遮半掩之处那一丛惑人的光影。一贯从容冷静的情绪突然从里到外开始凌乱崩坏,心率瞬间突破了一百五,血压直线飙飞。与成龙组合的恶战,都没有心跳得这样快…… 萧羽把全身上下洗得很干净,润白色的皮肤被热水浸得微微发红,身上光溜溜的。他上身就只围了一条“羽”字毛巾,下身穿一只红白相间的三角小内裤,竟然还用珠光亮片啫哩水把一头软毛理出一个惊悚亮眼的莫西干头。 猛一眼瞧过去,这家伙把自己打扮得像极了红馆里那些肉光四溢的美女啦啦队员! 展翔愕然,那小围巾和小内裤的颜色式样,怎么看怎么像特区的旗子。 其实本来就是特区的区旗图案,球迷粉丝团打包送来的爱心礼物,被萧羽蔫不唧唧地截留,穿到自己身上。 萧羽一早就在琢磨这事儿。自从首战马来人时,展二少对美女啦啦队投去若有若无的一瞥,再到今天颁奖仪式上,一群各个年龄段的女记者对翔草集体献媚争宠,他心里这抓心挠肝得不是滋味,醋瓶子被人拔了瓶塞儿,酸味从芯儿里咕嘟咕嘟往外冒。一腔燥郁旺盛的肝火,压都压不住了! 他甚至想过,为了讨小翔翔的欢心,小爷豁出去了,勉为其难牺牲一把男人的自尊,从啦啦队小娘们儿那里借一套衣服穿上。可是一想到那34D比基尼胸围和红色超短裙子,浑身即刻涌出各种生理不适,恶寒发抖。 有些人他就算再稀罕,有些事儿无论如何无法妥协和接受。 小翔子若是偏就喜好那一口,萧小爷需要严肃地考虑跟这只品味俗不可耐的富二代玩儿完了!= =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惦记和喜欢小翔子。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拼命想要讨对方的欢心,想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样子袒露出来,最清澈透亮不掺杂质的一颗心掏出来,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给对方瞧,那滋味甜得发腻,傻得冒泡。 萧羽把自己扎得像个大礼包,围巾在脖子上打成红彤彤的蝴蝶结,胸前特意露出他引以为傲的小肌肉和两颗粉扑扑的葡萄珠。 他赤着两只脚,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因为心情激动不安而手忙脚乱,右脚仍然有些跛。寻了一圈儿,拎过颁奖时领到的香槟,抱在怀里,笑嘻嘻地献宝:“翔哥,咱俩喝两杯,开开心么……” 展翔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房间正中,两眼死死盯着萧羽,盯着红红白白的围巾和内裤。壁灯的光芒从他背后投射而来,他的脑顶和肩膀依稀冒出一层蒸腾欲燃的炙焰。 萧羽像个鸭子似的蹿到沙发上,很大很沉的香槟瓶子抱在怀里,摇了摇,拇指按住木头瓶塞。酒瓶里强大的气压把木塞推出,瓶口斜斜地洇出一道漏气时的叹息,极像床笫之间暧昧缠绵的呻吟,随即就是“砰”一声巨响! 木塞子被压力顶出,弹上天花板,打在吊灯上,光束在满屋墙壁上凌乱回旋。 一股强劲的泡沫喷射而出,喷泉一样溅上萧羽的下巴和胸膛。他脚底下一崴,没有站住,被香槟气浪冲得一屁股栽进沙发窝,酒水彻底洒了一身。 淡黄色的透明酒汁,裹了一层丰富诱人的泡沫。 气泡在空中飞舞,灯火下映出一张又一张动人的脸孔。 萧羽的围巾湿掉了,香槟酒泼在他胸前,淌过粉红色的小葡萄,沿着骨牌腹肌的疏浅线条,一股脑流进他的内裤。 液体清清凉凉,湿湿滑滑,弄得他那地方有些异样。他低头,手指伸进内裤捋了两把,对展翔尴尬地吐了吐舌:“唔,我手潮,不会开香槟……都湿了……” 燥热的火星一点就着,即使是用他自己的手指。 他想小翔子了,特别特别想。 也不知道展翔这人待见不待见自己这一副摇着尾巴犯贱发骚的傻样…… 红白相间的三角内裤也湿了。白色的螺纹棉布紧紧黏上皮肤,布纹之下缓缓洇出一片柔腻的肉色。 三角裤的裤裆部位绣了一枚紫荆花,花心勃然凸起,五片花瓣完完全全舒展开来,被香槟泡沫滋润,张扬怒放,每一片花瓣都满溢出喷薄的欲望! 一副春意盎然的诱人景色,带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缠上展翔的视网膜神经。眼球边缘最细碎的毛细血管纷纷肿胀,破裂,血水喷涌。他的两眼烧得通红,耳朵、脖颈和胸膛全部涌出温热的血色。 展翔也搞不清楚,萧羽是不是故意的。 被酒汁浸湿的内裤,近似透明,内里紧裹的东西不停地脉动,饱胀,激凸。 这小坏蛋一定有预谋,故意在二爷面前玩儿这种酒水湿身的把戏,太带感了!太他妈的诱惑了! 是个心理生理功能健全的男人都顶不住。 更何况展翔本来也没想顶住。 前一秒钟,萧羽四仰躺在沙发里,手指窘迫地伸进裤裆,想要把那一朵吐艳怒放的紫荆花按回原状。 后一秒钟,展翔一声不吭扑了上来,饿虎扑食的姿势,把人扛到肩上,冲向软床。 萧羽被掷到床上,身体在床垫上弹起。 他的身体狼狈地跌落,展翔已经骑上来,毫不迟疑地扯下花哩狐哨的围巾,扒掉湿透的小裤头,把那两条光滑的白腿掀起来,夹在腋下,胸口和肋间每一道膈膜都喷射出上阵搏杀的热力,想要将这只发骚的小鸟生吞活剥! 第76章 红磡湾的夜 萧羽的脊背弹起来,一跃而上展翔的胯骨,两腿夹紧,发力将这人按倒在床,凑上唇去亲吻:“咱俩做那个吧……” 展翔的喉结因为紧张而抖动。他知道萧羽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只用五根手指,躲在洗手间小黑屋里,简单快速的互相充饥解乏。 展翔翻身压住人,胸腔里沉沉地哼出一声,像是某种回应,声音里分明夹杂着雄性动物身体里荷尔蒙压持不住之后满溢侧漏的浓烈味道。 萧羽两腿一卷,身体侧翻,想要骑上去。 展翔发力挺身,胯间坚硬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抵住人,声音里透出急迫的火气:“我在上边!” 萧羽皱眉撅嘴:“谁在上边不成嘛?为什么你就一定要在上边?” “本来就应该我在上边么!”展翔动了动眼珠,迅速扫射前后左右周边的情势,愈发觉得萧羽骑在自己腰上骋马持鞭的姿态,令他无法忍受。 “哥——我都让你那样了,那我在你上边就不成么……”萧羽不依不饶,尾音拖长,半耍赖半撒娇的样儿。 “不成!说好了我上你下的,你这人怎么耍赖啊?!”展翔一想到自己被人骑在身上动弹的情景,眼前顿时电闪雷鸣,二爷又不是个娘们儿,没听说过上了床还要被人骑在头上。 萧羽嘟嘴不爽,半晌,唇角突然露出嘲讽的笑:“翔哥,你这人会做么你就偏要在上边?可别逞强喂,你不会做没事儿,我手把手教给你嘛……” 展翔的五官骤然拧成一团,骂道:“操,你看看我会不会做!滚下去!” 雪白的肢体互相缠裹,瞬间将平整的床单拧出一片爱欲纠结的纹路。 展翔捉住那两只晃到他欲火中烧的白腿,劈开,压在腰侧。 萧羽遍体赤裸,全身上下唯一一件赘物是右脚的绷带。 橙红色的绷带,像一团火,弥散出某种跳跃的张力,视觉效果急剧膨胀,在展翔的瞳膜上扩散。 决赛开始前,萧羽就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红绷带是忽悠韩国人的,你在场上千万别看我的脚,别为我的脚分心。 可是展翔怎么可能不看?怎么可能不分心! 把关节用弹力绷带固定,再用冷冻剂麻痹,展翔了解那种感觉。整段肌肉都是木然的,如同一块镶嵌在身体上的石膏,一段假肢,砸在地板上都感觉不到疼痛,即使肌肉撕扯、韧带断裂都不会再有知觉。 萧羽就是拖着这样一只“石膏脚”,打完了两局球,坚持了四十分钟。场上的每一个步法,每一记跨跳,每一次急转急停,都是依靠平日训练积累出来的意识和脚感,因为他的脚踝与脚跟已经完全没有触觉。 这届金像奖的小金人当真应该颁发给小羽毛。临到比赛结束,韩国人到底也没有弄明白,某影帝的脚有没有伤! 展翔的手指捋过那几条绷带,心口的软肉被指腹上的粗糙手感磨得有些疼,低声问道:“脚还难受么?” 萧羽的两只手流连地抚摸他光滑的胸膛:“嗯,疼呢……” 展翔紧张地锁起眉头:“又伤到了?” 萧羽笑着摇头:“没伤到,就是冷冻剂的那个劲儿过去了,缓过来了,肉就开始疼,没事儿。” 脚底板上绷带缠过的边缘,皮肤磨烂,露出几块粉白色嫩肉,肉质褶皱里微微洇出血珠,看得展翔心惊肉跳,眼球骤然缩紧。 这其实是必然的磨损,不用看也知道。运动医用绷带触感糙砺坚韧,脚底又摩擦得过于频繁。羽毛球手在场上打球,最活跃的其实就是那两只脚。一场球拼下来,方圆七十平米的场地上来回往复不停的变线运动,大约需要跑出六公里的距离,相当于在四百米田径跑道上,用各种急转急停滑步跨跳的动作,变速跑十五圈! 萧羽那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的,肌肉麻痹到没有触觉,脚丫子都磨烂了,也不会觉得疼。你疼不疼的,那都是比赛完后运动员自己关起门来慢慢调养修整的事儿,旁人看不见你的脚底板,不会知道你的疼。 萧羽偏偏还是右手持拍。右手持拍就意味着每一次上网都是用右脚垫步,每一次退后场都是用右脚撤步,右脚比左脚使用频率多出很多。 展翔能看得出来,他送给萧羽的那一双银蓝战靴,右脚蹬地发力的那半只脚掌,鞋底生生磨掉了一层。这才不到一年,平时训练都舍不得穿,只有正式比赛才会换上,可是这双鞋已经相当于跑了好几个马拉松,快要穿废了。 展翔循着酒香吻上萧羽的锁骨,声音里透着期待:“那……还能做么?要不然,等回北京再……” “我脚疼,我那里又不疼……”萧羽伸嘴往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眼角射出一道色迷迷的寒光,威胁道,“你到底来不来?你不来我可要来啦!” 展翔一听这话,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迅速就要把人翻过来。面对面的姿势他发觉不对劲,这明明是男女之间的pose。对付这只很欢脱的小羽毛,貌似还是应该把这人脸朝下,按趴下,然后再行拆卸之事…… 萧羽拧着腰杆挣扎:“我不趴着,我要看着你么!” “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做?”翔草面露尴尬。 “我看着你,你就不能做了?你做这事做给谁的啊,你不就是做给我看的么!” “……”展二少这会儿才意识到,小羽毛真他妈的难搞。 萧羽眉梢眼角腾起一脸的奸笑:“哈哈哈,我就说……你根本就……你就不会做……” “你!”展翔的额头腾起一片红云,小处男的自尊心很受伤,“谁说我不会做了!!!” 萧羽弓起上身,猛然抱住人,擒了嘴唇用力亲吻,手指抚掉对方脸颊上红彤彤的窘迫,哄道:“哥,快点儿,特别想你,想要你……” 萧羽不用再多说一句废话,展翔用嘴唇封住他哇啦哇啦不停挑衅的嘴。 萧羽潮漉漉的皮肤浸渍出香槟酒的气味,酒气在热浪中蒸腾,满屋弥漫诱人的芬芳。 展翔的嘴唇一路沿脖颈往下,描绘出肌肉的弧线,吮住一只浅粉的乳头。他看到萧羽胸脯一抖,喉咙里哼出细碎绵软的声音,忍不住更加卖力地又啃又吮,几乎把一颗浸泡了酒香的葡萄珠吞下肚去。 萧羽一只手探出去,到床头摸索他需要的东西。这高档酒店的客房提供KY,服务简直太贴心周到了。 展翔纳罕地看着萧羽往他手指上涂抹透明啫哩:“这什么玩意儿啊?” “润滑剂。专门用在那地方的。” “这是……用在那个地方的?” “是啊。”萧羽瞪大眼睛,“哥,你不会是这几天把这玩意儿当成发胶、剃须膏或者洗面奶了吧?你没拿它刷牙吧?……翔哥,你没把它吃了吧?!” 展二少悲催地抹脸,闭口不答。 他倒是没把润滑剂给吃了。那一小管KY和擦鞋小刷子什么的零七八碎装在一个袋子里,他以为那个是给皮鞋增光打亮的透明鞋油,出门之前顺手往番茄炒蛋上抹了一坨,再拿小鞋刷打打亮,视觉效果可是相当不错呢…… 这种糗事绝对不能被小男友知道! 二爷在小羽毛面前坚决不能丢人!= = 俩人懒得再分神废话,抱在一起腻歪歪地舌吻。 展翔用手指撑开萧羽的身体。眼瞧着这人仰躺在自己面前,身体往复扭动,皮肤泛出可口的粉红色,他全身都快要烧起来,下身胀得很疼,血液在身体里奔流,找不到渲泄的出口。 萧羽把伤脚搭上他的肩膀,另只脚勾住他的腰眼,肢体交缠的姿态,半开半阖的眼递出一丝媚光,两腿在他胯下张开,毫无羞耻。展翔觉得自己一定是欲火上头,看花了眼,萧羽的身体竟然扭出某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媚态?! 有些事情本就无师自通,源自雄性动物的本能。更何况展二少不是笨蛋,即使没看过A片,小鸟身上统共就那么几条沟沟坎坎,脑瓜子稍微转动一下,就知晓应当怎样通关。 他用两手抬起萧羽的臀部,用力顶了进去! 身下的人吐出一声略带痛楚的呻吟。 瞬间的失神,温润滑腻的肉感,紧紧的裹住。 展翔的手臂一个没撑住,几乎跌进萧羽的胸膛。那滋味太美妙了,他从来没有尝过,把自己的一部分探入对方的身体,只是浅浅的寸进和摩擦,两个人最敏感的地方用最亲密的方式厮磨在一起,足够销魂到让他哼唧出声。 这是萧羽的身体,几个月来,两张小床之间,好似牛郎织女隔岸相望咫尺天涯,曾经在被窝里用手指意淫幻想过无数遍的身体。 在研磨抽动的剧烈快感中已然忘乎所以,飘飘欲仙,展翔忍不住再一次用腹肌发力,用力顶进两寸! “哥!别,啊!唔……老婆,老婆慢点儿,不行,呜呜呜呜……” 萧羽的下唇从齿缝里脱出,痛叫出声,大口大口地吸气,被这连续发力的两下插得两眼发黑,嘴里蹦出一连串颠三倒四的哀叫,已经语无伦次,哥哥姐姐老公老婆,不知道自己在叫谁。 翔草顶得太狠了,竟然都不知道收力,不知道把自己慢慢地送进去,先略作徘徊,舒缓地抖动几下,随后再行激烈之事。这人直接就开着推土机轰隆隆地铲进去,还带着搅动的力道。 这家伙果然就是不会做。爷那地方长得小巧,你以为小爷忒么的是一只松松垮垮、随进随出的面口袋吗! 展翔被萧羽的哀叫声惊醒:“怎么了?怎么了?” 萧羽把溢满眼眶的泪花逼了回去,眼前狂冒金星,剧烈地喘气:“唔,没事,老婆慢点儿,我,我受不了太快……” 展翔眼里闪过一丝沮丧和无措:“不舒服?弄疼了?” 萧羽连忙摇头,笑出来,手指捏一捏翔草的脸:“没有。舒服,特别舒服……哥,你那玩意儿太强了,你这一上手就是一记强抽,直接秒了我啊!咱悠着点儿么,慢慢进来……” 萧羽咬牙忍着臀缝里烧灼的疼,尽量放松两块肌肉,胯骨缓缓张开,两腿把对方亲密地缠紧,迁就展翔的身体轮廓,缓慢地推送,磨蹭,最终收敛契合,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男人都在乎这个,尤其他家小翔子还是个很闷很羞涩的小雏,为自己奉献出极其宝贵的第一次。这人绝对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宠爱着。小翔子那一张本来就很薄的面皮,自尊心自信心什么的,坚决磕不得,伤不得。 滚烫而坚硬,涨满长长的一条甬路。 展翔的身体很强壮;每一道肌肉都勒出傲然的弧线,每一处骨骼都描画出硬朗的力道。他这一次推挤得十分缓慢,小心翼翼,却更加深入,几乎顶到脆弱的横膈膜。 萧羽胸前的粉红色弥漫到小腹,白皙的皮肤胀成透明,辨得出肌肤内里波涛暗涌的血脉。他的小腹肌肉徐徐发抖,每一次的齐根没入激荡起腹内排山倒海的颤动,脖颈难耐地向后仰去,十指嵌进展翔胸前的肌肉。 展翔伏在萧羽身上不停地律动,脸颊红得像在发烧,痴迷地望着人。那感觉就像飞翔,漂浮,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结合在云端,整个身体埋没进一层极致温暖的软雾,被对方层层包裹,心甘情愿地沉溺,不愿意再分开来。 两个人紧抱住对方,汗湿的胸膛彼此贴合,坚实的肌肉互相忘情地磨蹭。 萧羽的伤脚已经忘记了疼,脚跟勾上展翔的后颈,另一只脚的脚趾不停厮磨对方的臀,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展翔在他身体里抽插了很久,一声不吭,默默劳作,直到萧羽的腰都有些支撑不住这人的份量,坐姿变成半仰,半仰最终瘫软,身子从大床中央被推挤到床沿。 “哥,你真是第一次?”萧羽后背的汗水洇湿床单,汗渍的边缘蔓延开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嗯……”展翔的眼神被情欲浸淫得软绵绵的,身体探入的部分却愈加坚硬火热。萧羽身子里边那地方特别软。展翔从来不知道小羽毛原来也可以这么软。小羽毛愈是软,他就止不住愈发的硬,爱死了那地方柔软湿滑的包容感,被人宠溺的甜美感觉。 “哥,你没蒙我吧你?你以前真没做过啊?”萧羽没有看表,但是拿自己的体力估摸了一把,有这功夫,两局球都快打完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这家伙当真是个人事不通的小处男? “本来就是第一次么!我能跟谁做啊?没有么……”展翔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又是狠狠的几次挺身,八块腹肌骤然颤动发力,顶得萧羽顿时住了口,呻吟出声。 “第一次就这么强,我快受不了了……”萧羽俩眼一翻,头歪到一边,吐了吐舌头,笑得媚态毕露。 展翔眼底洒出一片灼灼的亮光,像个得意洋洋的小男孩,得到了表扬,酒窝里旋出甜甜蜜蜜的满足。 男人的确都很在乎这件事。展二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泛酸,怕俩人在床上配合不够默契,怕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一只“假想敌”给比下去。 两个人的身体裹成一团。萧羽把自己完全折叠,肢体柔韧到不可思议,每一寸弧度都严丝合缝地贴在展翔身上。他拉过展翔的左手,两只手一起握住自己抵在对方下腹上的坚硬,前后的两种节奏迅速和谐一致。 一波一波山呼海啸般的侵入,萧羽的呻吟声渐强,眼前一片水雾,光影浮动。天花板顶的吊灯在他眼膜上不停摇摆,晃动,神智从身躯抽离…… 蓦然之间,一股炙热而辛辣的液体突然脱膛,射进他的身体,烫得他叫出来! “老婆——老婆,啊!啊!……” 萧羽两眼失神,疯狂扭动臀部。绵延不绝的快感从两人结合之处弥散,四肢每一道经脉都被通了电,电流刺激得他顾不上在对方面前伪装矜持,嘴角泄露一连串放荡的声音,迅速跟着泄了出来,全部射到展翔的腹上。 “你叫我什么?!你再乱叫,你看我把你……”展翔没有立即软掉,用力顶向萧羽已经不停抽搐溃决的后穴,足足又抽动了好几分钟才善罢甘休。 “唔,哥,哥,翔哥,好人,别弄了……” 身体疲软之后,后庭过分敏感,受不了一丁点刺激,萧羽哼哼唧唧地求饶。他把脸埋进枕头,下身的快感缓缓向心头蔓延,身心的双重满足。 心头晃过一连串熟悉到不能再熟的数据:一米八三,七十六公斤,连续一百二十个倒挂体前屈的腹肌,三十六分钟的万米跑成绩,八十磅的腕力,再加上您那三百公里的杀球时速! 真不愧是国家级健将。 保不准营长大人您还练过军事五项,擒拿格斗,武装洇渡,定向越野! 小翔翔您要是跟咱硬来,真能在床上把小爷给秒了。这比上辈子前些年好过的那位小模特真是强到不知哪里去了。那一位才是白长了一身油花花的肌肉,整个就是一个肌无力。 展翔和别人不一样的,各种感觉完全都不一样。 这人真的很害羞,在床上不爱调情,高潮时不说脏话,也不大声叫床,再时不时来点儿稀奇古怪的小忌讳和小洁癖。 可是这人羞涩得很可爱,萧羽喜欢。他喜欢看到这人在他面前剥掉一层清冷沉闷的外壳,露出内里最鲜活的、跳脱着欲望的生命力。他就是想要看看,很闷骚的展二少这人除了很闷以外,骨子里到底能有多么的骚! 展翔还滞留在他身体里,撒娇似的蹭来蹭去,舍不得退出去。 萧羽四仰倒在软床上,两条腿瘫软下来,没有一丝力道,任凭对方在他身上舔弄,抚摸。展翔在他身体里又墨迹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脱出,把他翻过来,吻他的屁股。 萧羽的屁股粉扑扑的,后穴微肿,被滋润得晶莹发亮,像极了动物园猴山上某一只正处于发情期的母猴子。无论是在球场上打球,还是在床上做爱,好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畅快淋漓的感觉,全身每一粒毛孔都喷吐出风发的意气。 他赖唧唧地趴在床上,把脸埋起来,左躲右闪,不给小翔子看他的得意表情,直到展翔扳过他的头,把他强行扣进怀中,捉住嘴唇拥吻…… 红磡湾的夜空,一股海风钻入窗缝,咸香鲜辣的气息骤然撑开肺管,胀满胸腔。远处的海面上,一团细碎的金色鳞片在霓虹灯下欢悦地跳舞。 那一夜萧羽疲惫至极,在展翔怀里吻着吻着就呼呼睡去。 他早上睁眼时,展翔已经醒了,一条腿却还裹在他身上,也不开口说话,睫毛忽闪忽闪地勾人,手指贱兮兮地捏他的两块臀瓣,一副眼巴巴等待小男友投喂早餐的赖皮相。 萧羽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些肿,有些疼,雪白的屁股蛋上遍布各种形状的红痕。展二少昨晚可能就没怎么睡觉,精力过剩,啃他的小屁股啃了一宿。 第77章 一封情书 香港站夺冠纯属当初预料之外。更让展二爷没有想到的是,他家小羽毛在这届超级赛里,头一回收到来自对手的“情书”。 香港站全部比赛结束,赛事主办方在红磡体育馆的私人宴会厅举办了小型鸡尾酒会,招待各支代表团的教练员运动员们吃吃喝喝,与赞助比赛的企业家慈善家们拉拉关系,互相熟络。 萧羽的伤脚又做过冰敷,展翔想要陪着萧羽,俩人都没有兴趣参加什么鸡尾酒餐会,打报告申请在酒店睡觉。 两个人真的很想好好睡觉。 哪怕是盖棉被,纯睡觉,亲亲密密地抱着,聊聊天,说说话。什么狗屁鸡尾酒会,谁认识谁啊! 杨领队摸着鼻子,与杜老大低声合计,咱还是让俩孩子去露个面吧,主办方特意叮嘱的。这次翔子和小羽比赛打得好,很多人就等着看他们俩。三万美刀的单项奖金,人家的钱可不是白花的,花了钱是要看到活人的啊! 金碧辉煌的小宴会厅,穹顶上的水晶吊灯拖曳着晶莹如泪的流苏,映出各界名流的莺语燕容。 展翔穿着一身休闲衬衫西裤,高高的个子在会场里鹤立鸡群,挺括的胸膛把衬衫的前身绷出很好看的肌肉形状。 萧羽低调跟在队草身后,走路走得像一只鸭子。展翔时不时回过头来,手臂轻揽萧羽的后腰。小羽毛很衰的时候,不再挥舞螃蟹钳子,看起来反而更加乖巧可爱,更能讨二爷的欢心。 冠军们亮相,收获掌声,与大佬们互相敬酒,受赠礼物。展二少收获了不少未婚名媛投来的暧昧目光,而萧羽被几位师奶级贵妇拉着手盘问家常。 礼仪小姐穿插在宴会厅的人群中间,穿着香艳,肚腩微颤,曳地的纱裙里隐隐现出红色的小裤裤。 萧羽用胳膊肘捅展翔的肋骨:“快看,丁字的……省布料……” 展翔面瘫:“不看。” 萧羽挤挤眼,嘲讽道:“真的挺好看的!我的色盲症都被治好了……” 展翔咬牙切齿,两眼紧闭,一副遭到香艳美女羞辱的受虐表情,简直想要自插双目。小羽那小坏蛋脚丫子瘸了,你什么时候能把那张不安份的嘴巴也彻底缝上?! 不远处,香港站的财神爷梁氏集团大公子Danny梁,在人群中注视萧羽展翔,远观了很久。梁家父辈、祖父辈家族企业投资体育事业渊源已久,Danny梁自己也是个超级体育迷,乒乓球羽毛球跳水击剑马术各项赛事了若指掌,在歌坛叱诧风云之余,生平一大爱好就是结交体育界帅哥美男。 翔队草高高帅帅,面容冷峻,不易攀谈,且据说在帝都家世显赫,恐怕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身边那个叫小羽毛的,长得圆润可爱,开朗活泼,可惜看着像个未成年,身材严重发育不良…… Danny梁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到独自坐在角落的谭冰身上。小冰花的脸庞嵌了一双乌黑的眼,睫毛镶起一层金灿灿的光弧,美得像水晶吊灯的流苏。 谭冰这次比赛其实打得不错。 冰雪组合在半决赛以1比2的局分惜败给韩国人,没有能够守住上半区。三局的比分都很接近,与苏迪曼杯的那一场惨败不可同日而语。用杨领队安慰冰花的话来说,你俩缠着成龙那一对儿打满三局,死扛了一百二十分钟才输掉,把小成成和小龙龙累得呼哧带喘,打完就趴地上了。小羽翔子最后能夺冠,也有你们那一百二十分钟的功劳! 杨头这一番善体人意的表扬,灌到小冰花耳朵里,难免心中不是滋味。 谭冰觉得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只大绿叶。国家队二双的作用,就是竭尽所能帮助一双在赛前消耗对手的精力体力和战斗力。如果自己这一对和羽翔在半决赛里提前上演内战,教练组说不定会让他和大宁子直接让球! 男双组冠军奖金三万美元,并列第三名的奖金却只有两千五。 这两千五当然不是球员实际能拿到手的数目。国家队队员外战的奖金一律上交组织,总局和队里一道一道地截留抽成,落到队员手里基本就剩下四成。 自己偏偏是练双打的,因此这四成需要两名双打搭档平均分。 而且这他妈的还是税前收入! 谭冰在心里默默地掰手指盘算,最后能拿到几千块人民币,要寄给爸妈多少,自己能攒下多少。翔草和大宁子那样的小孩都不需要养家,无债一身轻,可是自己还要养父母。 Danny梁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冰花那一副我见犹怜的忧郁表情,一杯一杯地给冰花倒红酒。谭冰闷头坐着,梁歌神问一句他答一句,表情漠然,一杯一杯喝红酒。 铺着雪白桌布的餐台摆满了各式美味冷盘和精美西点。 萧羽站在餐台前左顾右盼。展翔从身后走过来,手指若有若无地摸过他的后腰:“我给你盛,吃什么?” 萧羽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大爷表情:“我想吃什么你不知道么?” 展翔唇边的酒窝缓缓旋出弧度,心里最喜欢这般不可言说的亲近。萧羽的盘子里迅速摆满各式卤味、咖喱烤串和番茄酱汁基围虾。 “没有我要吃的啊……”萧羽嘀咕。 “没有什么?你还吃什么?”展翔问。 萧羽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声音压到最低:“嘿嘿,想吃你呗,桌上有么?用洗澡水焯一下,别过油,别上酱色,也别喷香水,就要你身上的原味……可好闻了……” 展翔的额角骤然发红,憋了一肚子想要亲近和调戏的话,无奈大庭广众人来人往,他发觉自己实在没有萧羽这小孩脸皮厚! 餐台对面传来一句标准的中国话,略带南方人口音:“萧羽,展翔,你们好!” 萧羽惊得猛一抬头,差点儿把手里的一盘食物掷出去。方才言语调戏翔草时明明清扫过四周敌情,怎么会有同胞在场! 说话的正是俩人的手下败将,大马球员黄阿明,笑容略带羞涩,腼腆地点头。这人本就身材矮小偏瘦,被萧羽放眼一扫,直接无视了。 萧羽也摸不准刚才那一句关于自己某方面饮食爱好的话,有没有被黄阿明偷听到,由不得一阵心虚肝颤:“阿明,你中国话怎么说得这么好!” 黄阿明耸肩笑道:“我祖上是广西人,父母亲在吉隆坡做生意。” 展翔横了萧羽一记埋怨的眼神,让你发骚,被国际友人同胞当场捉住了吧!萧羽无辜地垂头。三个人端了餐盘坐到一张桌上,边吃边闲聊。 黄阿明由衷地说:“萧羽,祝贺夺冠,你的劈叉功夫真的很厉害!” 萧羽笑道:“呵呵,谢谢夸奖!” 黄阿明道:“我还从来没看到过男运动员在场上做劈叉救球的动作,以前只有我们大马和印尼的女运动员有这么好的柔韧性。” 萧羽挠头:“我这人……我这人条件特殊呗……” 你的确特殊,你真特殊,展翔的嘴角极力绷直,脸上旋出的酒窝却暴露了情绪,手下意识地伸到桌下,轻捏某鸟的大腿。他隔着一层裤子摸到昨晚在某鸟大腿根上留下的吻痕位置,又酥又痒的感觉,摸得萧羽差点儿把一只基围虾噎进气管。 黄阿明又说:“也很羡慕你们中国的球员,能把最优秀的人才都聚集到国家队里,把最合适的人配对到一起练双打!” 萧羽对黄阿明的话心有戚戚,回道:“你们大马的国家队实力也很强啊,单打双打在世界前十占了好几个席位呢!” 黄阿明嚼着马来半岛人民最爱吃的椰香咖喱牛肉,摇头笑道:“我们不行,马来西亚这个国家毕竟太小,不像你们中国,你们的国家真的很有钱,很有钱!” 阿明连用了两个“很有钱”,眼睛里闪烁出一片黄澄澄的光芒:“你们中国,可以投入国家的力量去扶植竞技体育。你们想发展一个奥运项目,甚至可以完全依靠投钱,就把这个项目栽培出来,从无到有,即使有些项目在中国乃至全亚洲,都没有老百姓参与……真的很羡慕你们!” 唐晓东也端了一大盘吃的溜过来,凑成一桌麻将。这家伙就专门喜欢往热量汇集的地方凑份子。 唐少对阿明挤挤眼,开玩笑道:“中国实力就是这么强!阿明,你当初怎么不考虑做个归国华侨,代表我们中国队参赛啊!” 小阿明的腼腆笑容里掺进一丝狡黠:“呵呵,我可没有那么笨!在大马我是国家队数一数二的双打选手,我能参加超级赛,能参加全英。如果是在中国,我恐怕连国家二队都进不去,只能在广西省里打一打球……你们中国太强大了,你们的预备队队员若是放到别的国家,都可能有机会打奥运会世锦赛!” 黄阿明说话间瞟向唐少,笑问:“晓东,你要是到了我们马来西亚队,就不用和别人争奥运名额了,你的水平至少是第二单打,你愿意不愿意来呢?” 唐晓东往嘴里塞了一块卤水鸭,撇嘴对着小阿明扯了扯衣服的左胸,嘴角袒露出一丝明明白白的骄傲:小屁孩,瞧见没,本少爷胸前衣服上贴的可是五星红旗! 坐在一旁的展翔慢条斯理地吃肉,嘴巴不停咀嚼,眼皮子都没有抬。还好敌方将士这一番游说是冲着唐少去的,要是敢对展翔说这种话,保不准我军一炮打过去,就把小黄同学给秒了。 黄阿明这样对唐少说,其实是有原因的。 上一届奥运会,唐晓东没能参加。中国队在男单项目上只拿到两个参赛名额,作为国家队第三单打的唐少很遗憾地被卡在那一道门槛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队友们在奥运赛场上争夺每个运动员梦寐以求的至高无上的荣耀,而自己留在总局大院的宿舍里,远隔重洋,默默地守望下一个四年的轮回。 萧羽捕捉到小阿明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同情和感慨。 他忍不住想到在省队苦熬等待一线生机的小辉辉。程辉绝不会比黄阿明吴永亮这样的球员差,可惜他生在中国。那一条独木桥太窄了,面前倨立的竞争对手又实在太多。 马来西亚这样的国家,就相当于中国的一个省。人家是在一个省里选拔有运动天赋的小幼苗,而中国是在三十个省里选拔一支超一流的国家队。多少棵曾经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在慢慢艰辛长路上被压弯催垮,直到枯萎凋零之际,都没有机会触摸到那一条遥不可及的终点线。 这年头就连大学都扩招了,拼一张国家队的名额真的比考大学艰难许多。 可是,国家队毕竟是国家队,是一个运动员奋斗多年的终极目标,是青春年少时无数个日日夜夜精心浇灌的光荣与梦想。 如果对程辉说,你去马来西亚就立即能进国家队,打世锦赛;对唐大少说,你到了大马就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单打,再也不用为那一张奥运会入场券,与队友拼积分拼得焦头烂额,程辉会乐意去吗?唐晓东乐意去吗? 那感觉不一样的。那不是自己的国家队,站在赛场上,身后也不会再有一双一双热切注视期待渴望的眼睛,作战服上更不可能嵌着那一块能够让血液为之咆哮沸腾的红艳艳的五星红旗。 黄阿明吃完东西,斯文地用纸巾抹抹嘴,郑重其事地和羽翔二人握了握手,表示友好。他从背包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那张纸上写满秀气的手写体。 阿明面带羞涩,表情像是个等待老师指正的小学生:“萧羽,前几天打完那场比赛,觉得很有趣,很难忘。最近在念古汉语文学课,这一篇是我随便写的,就算是写给你的,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们俩比赛。” “写给……我的?” 萧羽挑眉惊讶,望着密密麻麻一篇姑娘似的娟秀笔体,喃喃地念出来:“‘世有无畏救球,然后有惊世劈叉’?!唔……‘场间风云莫测,蛙鸣鹿跳,劈叉常有,唯旷世奇绝惊艳者不常有’?!这难道写的是我吗哈哈哈哈……‘故世间虽有劈叉之技,辱于艺高胆大人之手,殁于场地危局之间,不足道也’……” 萧羽乐得捶桌,称赞小黄同学有才,人不可貌相。 展二少在一旁嘴唇蠕动,想夸小黄同学,终究没有夸出口,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较劲,这只傻鸟至于么,被人奉承几句,高兴成这样! 萧羽望着黄阿明离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向展翔晃动手中的一张纸,挑衅的眼神,泼洒出一片张狂的得意。 展翔怒哼哼地从嘴角吹气,二爷不会写这种肉麻兮兮的东西,难道这年头男人哄朋友开心都需要这种文艺流的手段? 唐少从盘子里抬起眼来,抖动鼻翼,嗅到桌上一股醋味儿,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展二少其实已经黯然发现,他家小羽毛这回真的火了。 毛绒绒的小羽毛这才吃进嘴,吞下肚,还没有养肥,就已经被旁人惦记上。 宝贝小鸟在赛场上阳光明媚,神采飞扬,脑顶的光环遮都遮掩不住。这小家伙再时不时给全场观众使出一招孔雀开屏,明明是一只软毛小鹌鹑,赛场上射灯的光束横纵交错,一番妆点,小鹌鹑转瞬间就变成一只镀了金光的小凤凰,既惹眼,又风骚。 红磡官网刊出大幅球员照片和赛事报道。中国男孩萧羽在赛场上的一字马腾空劈叉特写,成为这届赛事点击率回复率最高的图片。萧羽在场上席地劈叉再凌空拔起的一系列动作,做成了各种Q版动画和分解效果图,被港岛球迷疯狂追捧。 性情一向低调羞涩的黄阿明小同学,原本只是将那一篇《劈叉者说》贴在自己的博客里,竟然也被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的狗仔挖到,迅速上了苹果娱乐报的头版,闻者无不爆笑。 “世有无畏救球,后有惊世劈叉。场间风云莫测,蛙鸣鹿跳,劈叉常有,唯旷世奇绝惊艳者不常有。故世间虽有劈叉之技,辱于艺高胆大人之手,殁于场地危局之间,不足道也。 汝之劈叉者,一场或只劈少次,然惊鸿乍现,一马平川,势若高山流水,身似天外摘星,攻汝者只知汝能劈叉救球,不知汝能劈叉致杀也。反观吾等,虽有劈叉之能,攻不利,点不刁,守不严,安求吾能劈叉多次也! 攻之不能穷其道,杀之不能骛其刁,晃之而不能尽骗之。上场亲临,与君隔岸对峙,曰:“不能劈叉!吾不及汝!”呜呼哀哉,其真不能劈邪?吾真不及汝能劈也!”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狗仔们一直对黄阿明穷追不舍,探讨他和中国球员萧羽究竟是怎样一种相爱相杀的销魂关系。无辜的阿明小同学在后来的一两年间,国际比赛里碰到萧羽就只能用眼神含情脉脉地问候,不敢攀谈和进行任何身体接触。 第78章 两地传情 香江战役之后,参加香港站和新加坡站的小分队陆续回到北京。 总局大院里车来车往,人声浮躁,各支国字号运动队的队员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纷纷打包收拾行李,回去各自的地方队,参加省里的集训合练。 四年一度的全运会很快就要开打。 老百姓没有人会去看全运会,但是这比赛要玩儿命打。 用队员们私下调侃的话来讲,奥运会是政治任务,全运会忒么的也是政治任务。奥运会是举国上下热情洋溢全民关注的大事,打得不好全国人民不会放过你;全运会则是全国省级领导同志全身心投入的大事,比赛比砸了上级领导会削了你! 尤其是住在总局大院大裤衩楼里的这几支队伍,兵乓球,羽毛球,体操,跳水,都是历届奥运的金牌大户,因此,也就更加成为全运会上各省激烈争夺的焦点。 萧羽提着行李,回到了他家乡的城市。 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回家。 走出火车站一个没忍住,一头扎进街边的老马家羊肉泡馍店,先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泡馍。这家店十年以后易手换了东家,重新装修成灯红柳绿的连锁店,口味就一蹶不振,远不如现在;什么好东西一旦被全国连锁,也就没有了地道纯正的乡土情调。 暖胃的热汤喝进肚里,油泼辣子的鲜香味道打通鼻翼。萧羽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掰着馍馍,默默地看着一张一张挂着红的脸蛋在眼前掠过,满屋白汽笼罩,净是浓重扑鼻的家乡的味道。 省队的小院落里槐花飘香,繁枝如云。 领队和教练对萧羽的按时回归非常高兴。萧羽走了一年,如今再回来这里,和当初那只济济无名的小萝卜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领队恨不得搞出一个很有声势的欢迎仪式,一群小队员排成两行,列队鼓掌,迎候领导视察一样,让萧羽简直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王安给孩子们讲话,你们知道吗,萧羽是咱们这支队伍输送到国家队的第一个球员,也是咱们省诞生的第一个,古往今来唯一的一个,羽毛球世界冠军! 萧羽连忙客气:“这次只是得了香港超级赛冠军。在国家队里,这类超级赛大奖赛的冠军其实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世界冠军。” 王安不容置疑地挥手,反驳道:“你怎么不算世界冠军?香港站冠军也是世界冠军!而且你参加了苏迪曼杯,你打的那几场比赛,咱们队里组织小队员集体看了现场直播。你是苏迪曼杯的夺冠功臣,你就是世界冠军!” 小孩子们听得专心致志,热烈地鼓掌。一双一双黑豆似的眼,闪烁出炽热的羡慕和崇拜。脸蛋上显映红彤彤的颜色,代表最稚嫩最单纯的希冀的色泽。 萧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没有想到自己无形之中已经成为一种榜样,一盏指路的明灯,为后来人点亮那一朵梦想和希望的蒙昧小火苗。 眼前这一枚一枚幼稚的小脸蛋,看起来像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怀里揣了一颗渴望功成名就的不安份的心,每日埋头苦练,默默耕耘。如今什么都懂了,体尝到了一朝功成、壮志得酬的激扬澎湃,也就练得更苦。 萧羽也见到了程辉。 上一回擅自离队出走的事,不知道王安是怎么收拾这臭小子的,看起来也没有把这小子的腿给打断了。如今程辉在王安面前,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猴孩子德性。 每一回训练课上练习跳杀,程辉总是排在队伍的头一个,姿态潇洒的起跳,眼花缭乱的拐腕挥拍,给小队员们做示范动作;训练课才一结束,也是这小子永远冲在最头里,带着一群小屁孩,饿鬼投胎一般,呼噜呼噜地冲向食堂抢饭吃,然后从训练大院的后门钻出去,网吧里打个游戏,果树园里偷个梨,与领队和王安打游击战,声东击西,不亦乐乎。 队里超过一定年龄仍旧打不进国家队的球员,早退的早退,转行的转行,看不到前途的那一线曙光,也就没有几个乐意留下来继续日复一日的苦练。程辉才只有二十一岁,已经是省队里的老资格,小屁孩们的首领。在这支队伍里,王安是“干爹”,辉辉就是“猴王”。 萧羽跟随省队一起训练。教练早已经为他和程辉报名了全运会的男子双打。 程辉最近训练挺刻苦,萧羽看得出来,这家伙不到一星期就穿废了一双训练鞋。羽毛球专用鞋的鞋底本来就很薄,很软,程辉那双鞋的右脚大拇趾部位,鞋头几乎磨穿,拇趾顶了出来。 练习跳杀的次数太多,挥拍过猛,程辉的球衫右侧肩袖把上臂磨出一道红印。皮磨掉了一块,咸涩的汗不失时机地浸淫到破皮的伤处,咝咝的抽疼。 他干脆把球衣脱了,赤身上阵。汗水从后颈处哗哗地流淌,沿着两条肩胛骨的曲线蜿蜒而下,小麦色的皮肤油亮油亮,像是遍身浇透了一层黄澄澄的啤酒花。 萧羽特意兑了两壶柠檬氨基酸水,递给程辉一壶:“喏,给你的。” 程辉挑眉笑道:“呦呵,装备得挺齐全,场地边上那里有水么!” 萧羽把水壶掷到程辉怀里:“那种瓶装运动饮料里边乱七八糟的添加剂太多,咱们喝水本来就量大,长期喝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喝我这个呗!” 程辉瞟了他一眼,半笑不笑:“哼,你可是国家队出来的了!……换鞋了?换拍子了?咱俩现在站一起都不搭配了!” 程辉早就琢磨过萧羽那一身装备,如今已经是铁砂鸟枪换成了榴弹火炮。萧羽的鞋是有牌子的专用训练鞋,轻便耐磨;比赛时穿的是银蓝战靴,与展二少的番茄炒蛋遥相呼应,都是最先进的超薄透气减震羽毛球鞋。 萧羽还换了新球拍。他现在用的也是尤尼克斯的纳米钛合金球拍。 上一回苏迪曼杯夺标总局承诺的奖励,拖拖拉拉几个月,终于发到队员手里。萧羽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去买高档球拍和手胶,几千块钱的奖金,眼珠子一晃就花光了。 打到世界顶级的那些球员,平日里有商家追上门来,免费赞助球拍球鞋球衣。萧羽还远没有混到那个牛气哄哄的级别,他仍然需要自掏腰包,给自己添置最先进的战斗装备。 程辉垂眼梳理自己手中球拍的拍线,自顾自的狠狠打磨后槽牙,突然问:“展翔用几号拍线?” “嗯?”萧羽挑眉,“比较粗的那种,0.7(毫米)的。” “他的拍线穿多少磅数?”程辉又问。 “多少磅数?……以前穿33,最近都穿32磅,降了。”萧羽挠头。 程辉笑了一声:“那家伙降磅数了?岁数大了吧,33磅他打不动了吧?” 萧羽眯眼瞪住程辉,哼道:“谁岁数大了打不动了?!小翔子那是改技术套路了,不像以前上手就一路玩儿命猛攻,现在人家走技术流了,腹肌发力,手里的拍线磅数自然就降了。” 程辉嘴角浮出不以为然的嘲笑,把手里的球拍丢给场边负责穿线的老大爷:“师傅,给我穿33磅,要0.7的线!” 萧羽冲着程辉张狂的背影龇出一排小白牙,小样儿的小辉辉,竟然跟我们家小翔翔拼磅数!你至于么你,多大个人了,争强好胜的小屁孩一样! 33磅?!累不死你的! 球馆天花板的探射灯聚拢出晕黄色的投影。萧羽看到程辉的身体泛出汗水的滑腻光泽,黑色球裤被热汗浸透,绷在胯骨上,勾勒出前前后后很犀利养眼的轮廓。 小辉辉的身材长得很像一把剑,瘦削,修长,笔直,骨骼透出淬砺过的某种硬朗,关节之间没有一丝一毫彼此妥协的圆润弧度。 程辉把头一歪,挑衅的眼神:“鸟,过来,陪爷玩儿几个球!” 一群小队员咿咿呀呀地涌上来,兴奋地瞪大眼睛,挤在球网两侧,看程辉和萧羽玩儿球。 程辉迅速发出一个近网小短球,萧羽就势出拍准备挑球。 萧羽持拍迎上去的姿势像是要挑一个网前球,却没有第一时间击球,而是顺着小球飞行而来的路线寸移后退,很像是被来球的气浪推拒而走。后撤到手臂已经不能再低,他的手腕突然发力,抽球,直接抽向程辉的后场! “哗——”小队员们爆发出一阵惊叹。 有眼尖的小孩,看清了萧羽这招虚放实挑后场的接发球假动作;反应慢的孩子只是多眨了几下眼,直接就把这个细微到难以辨别的虚晃招数给漏过去了。 程辉的嘴角迸出笑意,口里低声咒骂了一句,扭身扑向后场。他就知道小鸟喜欢玩儿假动作,也极擅长在比赛里搞虚晃实晃的小花招。 两个人在灯火下辗转腾挪,地板上辉映出晃动交织的身影。 省队的训练馆条件比国家队简陋很多,甚至没有安装PV塑胶地板,全部都是普通木纹地板革,遍布划痕,日复一日饱受催磨,留下斑斑驳驳。 程辉跳起扣杀。 萧羽接杀。 程辉跳起再杀。 萧羽眼明手快,再次接杀。 俩人都已经太过熟悉对方的套路。搭档之间打球就有这么个不好,互相怎么杀也杀不死;你的一个细微眼神变化,手腕脚腕的轻微发力,我就能够精确地预判,你这个球是要突袭米字格的哪一个角落。 多次压制程辉的反手之后,萧羽突然变线,偷袭对方的正手大斜线。 程辉飞扑向右半场,矫健的身形在空中倾斜出四十五度夹角,奋力挥拍将球抽回。萧羽回挡。程辉的身体在落地一瞬间前扑上网,精准地再抽一拍,最终将球抽死在萧羽的半场! 小萝卜们疯狂叫好。俩人这个球打了几十个回合,攻防转换非常流畅迅速,目不暇接。 可以啊你,长本事了,臭小子!萧羽对着程辉嘟出下嘴唇。 程辉的嘴角勾勒出弧度,隔着球网对萧羽挑起眉峰,薄薄的单眼皮抖出两缕积聚了很久的好战气焰,炽热旺盛。 萧羽看得出来,程辉最近一定是苦练了几项新技术。扣杀不像以往那般手臂拼命下压,而是更多的使用手腕和腹肌的爆发力。跑动中连续抽杀的能力也比之前进步多了;以前顶多扣三拍这小子就找不准步点了,现在能连续杀七八拍动作不带走形。其实,衡量一名后场球员的实力水准,最重要就在于能否在运动战中连续杀球,直到把对手彻底消灭,打到爬不起来。 小辉辉是有备而战。他显然想要好好打这一届全运会。 如果小辉辉是一艘缓缓驶出港口、期待试航之旅的巡洋舰,萧羽乐意为这个人保驾护航,陪伴他迎风远航,驶进波澜壮阔的大海,迎接风风雨雨的挑战。 训练完回到宿舍。 队里给萧羽临时安排了一个单间。程辉已经有了新搭档,和那个新来的小孩住一起。 萧羽的两大包行李直接丢到桌子上。小翔子不在身边,总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他仔细想了想,是屋里缺了那个温柔贤惠的翔老婆,没人帮他收拾衣服和打扫房间了。 身后一阵趿拉着拖鞋的懒散脚步声。 房门“砰”一声关了。 萧羽正要回头,一个热辣辣的胸膛砸上他的脊背。程辉从身后抱住他,沾染热汗的脸颊贴上他的耳朵。 “喂,干嘛?”萧羽挣了一下,程辉的两条手臂把他箍得更紧,“程辉,别闹。” “没闹,抱一下你么……”程辉在他耳边小声咕哝。 “今天打赢了我几个球,得意了哈?赶紧洗澡去,臭死了!”萧羽故作若无其事,用力掰开程辉的手指,想要挣脱对方的怀抱。 “抱一下都不行?哼,展翔管你管这么严!”程辉不爽地抱怨。 “是,别人能抱,就你不能抱。我们家翔子管得严着呢!”萧羽斜眼睨着人。羽毛总指挥用威慑的眼神扒开程辉手指的力道。 “晚上我想在你这屋睡,行不行啊……”程辉的一双单眼皮下溜出两道很没羞耻的耍赖眼神。 “滚一边儿去!你想得美!”萧羽很直白地回绝,对小辉辉最不需要迂回和客套。 “切!……至于么,看你这怯了吧唧的小媳妇样儿,没有以前好玩儿可爱了!你还真的给展翔守身如玉呐?!”程辉不满地松开手臂。 萧羽最了解程辉这只没皮没脸的小混蛋,逮到个机会就要在自己面前抖个刺儿,贱个招儿。他的脑神经弦一颤悠,忽然觉得小辉辉方才那句话听起来十分别扭,某一条成语分明时常用来形容死了老公以后没人要的寡妇。 萧羽扭头喝道:“谁守身如玉了?你个王八蛋,你敢诅咒我们家小翔子!” 程辉一脸得意洋洋的坏笑,虽然没能从萧羽身上啃到一丁点的肉渣渣,能在口头上占到展二少的便宜,也挺赚的。 “小羽,展翔对你好么?他对你就能比我对你还要好?” “这种事不是这么比的。”萧羽心里一想到帅气又温存体贴的翔草,终归掩饰不住热恋之中的钟情神色,嘴巴都快要合不拢,唇线缓缓划出柔情的弧度,露出一排白牙,“嗯,展翔对我挺好的。他这人很好,挺单纯挺可爱的一个人……” 程辉对萧羽那一副呆傻痴迷的神情嗤之以鼻。果然陷入恋爱综合狂热症中的男人最蠢,自己眼瞧着已经从小鸟这个坑里爬出来了,傻兮兮的小鸟却又落到展二少那个阴险腹黑横刀夺爱的富二代手心里! 萧羽对程辉眨眨眼:“辉辉,再找个新朋友呗。队里这么多喜欢你的小姑娘,你也给姑娘们一个机会,赶明儿选个秀,翻个牌?要不然我帮你把把关,找个女孩谈谈?” 要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真是一条揭示人性本贱的永恒真理。萧羽自己也弄不明白,小姑娘们都忒么的是自己找虐啊,那些温柔的老实的腼腆的男生通通都不爱,怎么偏偏就爱小辉辉这只最不正经最不要脸的小坏蛋!= = “谁稀罕那些黄毛丫头……” 程辉不以为然地嘟囔,大大咧咧地把头埋进萧羽的行李包,一通翻翻捡捡,把自己喜欢的零食揣到怀里抱走。 萧爱萍给萧羽行李里塞了几大兜子北京特产,让他带过来打点队里的领导和教练。其中有一大袋零食是萧妈专门买给程辉的,以至于萧羽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自家老妈对小辉辉那猴孩子是不是太过留心了,好像养了俩亲儿子似的。 萧羽忍无可忍地磨牙:“你倒是永远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哈!” 程辉舔了舔嘴唇,甩出无赖的表情和口吻:“辉爷我本来就不是‘外人’。小鸟你屁股上大腿上长了几颗痣我不用看都记得清楚,你心里拐几道小弯弯我不用想也都知道。你一辈子也甭想跟我撇清关系,甭想拿我当外人!” 萧羽被这人缠得没辙,毫不客气伸出一脚,作势踹向程辉:“你给我出去,自己麻利儿的滚走!” 他一脚将程辉踹出房门,关门落锁,耳根子彻底清净了,这才舒舒服服地歪躺在床上,半边脸埋进枕头,心情甜蜜地拨通了手机:“翔哥,你在做什么呢?” 电话那一头传出懒洋洋的喉音:“哼,刚洗完澡,歇着呢。” 萧羽的声音放到最软:“哥——训练累么?挺想你的,找你说说话么……” “想我?哼……和程辉那混蛋腻歪完了,这才想起我吧?”翔草的声音淡漠之中隐隐搓出火星,一股浓烈刺鼻的酸味却已经沿着无线电波扑进了萧羽的鼻翼。 唔? 小心眼又很傲娇的翔老婆,又在酝酿不高兴了? 这人有千里眼么,怎么知道我刚刚和程辉“腻歪”完?萧羽挠头,展二少这个醋坛子,这几天八成就一直在隔空和小辉辉的影子进行激烈的对掐! 第79章 风云突变 展翔这些天已经到八一队报道,和集结的大部队一起,备战全运会的比赛。 萧羽所在的省份,羽毛球远不是夺金重点,也就无人关注,省领导都没有给队里下达夺牌的行政命令。 展翔可就不同了。解放军代表队是国内羽坛的一支劲旅,这次就是奔着狂捞金牌来的。尤其是份量最重的男子团体那一块金牌,苏省、辽省和军旅三家老大虎视眈眈,谁也不会手软。 央视体育频道的“名嘴唱天下”节目里,刘青松已经把羽毛球男子团体这块金牌直接挂到了解放军队的名下。依照刘大嘴的说法,我军的集团火力实在太强悍了,别家拼不过就不要再拼了嘛,省省力气,拼女团那一块小牌牌好啦! 刘大嘴抚摸眼镜框,敲打笔杆子,咂吧着嘴唇,展望赛事前景:解放军队男单有全宇宙无敌的超级蛋,男双有帅毙银河系的新科世界冠军翔队草,这枚团体金牌,你们说说,别家还能有戏吗! 实力强劲到众所周知的一支队伍,各方面承受的压力也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应该拿到冠军,你拿到了是理所当然,围观群众的喝彩掌声中甚至会暗含“怎么又是你这张老脸俺们都看腻歪了”的漠然和失望;你若是稍有闪失,拿不到这个冠军,那可就成了爆冷,失常,滑铁卢,媒体追逐挖掘的新闻点,人民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会对败军之将口下留情。 萧羽捧着手机问:“翔,桐哥的伤好了么?” “嗯,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他自己也一直在坚持训练,状态保持得挺好。” “那他这次会出赛吗?你准备跟他重新配对?” 展翔慢条斯理地说:“桐哥现在已经是队里的男双组教练了,这次……本来说是让我配个年轻的小孩,领导怕不够保险,毕竟团体这块金牌太重要了,所以可能考虑让李桐上。” 萧羽笑:“哎呦喂,桐哥都要复出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仨!看来你们这回为了夺金是要下血本喽!” 展翔眯眼问道:“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你想刺探军情?” 萧羽赖兮兮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是啊,小爷要先弄清楚敌方的人员部署和火力配置!咳,桐哥我可打不过他,我准备和小辉辉合计合计,我们俩直接望风归降了咱英勇无敌的人民解放军同志算了!” “哼,要投降你就趁早,到时候你等着看我怎么灭了程辉那个小混蛋!”展翔锉着后牙威胁,半晌,声音忽然放软,“小羽,嗯,我……我提营级了。” “真的啊?” “嗯,是因为苏迪曼杯和香港超级赛的金牌。这么些年咱们队里也没有人拿过男双冠军,而且我入伍时间早,我已经熬了十年军龄了,所以……唔,直接提正了呢!” 翔草心里一旦藏了好事,头一个就想要和小羽毛分享,自己爹妈都排到了后面。 与爹妈汇报情况,时常都要挑三拣四,有些可以说,有些不能说,有些事说出来也不讨好,父母未必能够喜吾所喜,恸吾所恸,未必能体味这条路上一步又一步走过来个中的欣喜与辛酸。但是小羽毛不一样,小羽毛是那个永远都坚定站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的人。展翔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其实也有肝火虚弱和不够自信的时候,原来也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时时刻刻陪伴身旁,在必要的时候充当死忠脑残啦啦队,挥舞花球摆腰扭臀,为他加油鼓劲,呐喊助威。 对小羽毛从心底萌生出依赖,说不清这算是怎样一种美妙的亲昵。 展翔在电话里的口气喜滋滋的,认认真真向萧羽做汇报,顺便跟小男友撒娇讨要表扬。 “真的提正了?!”萧羽激动得在床上蹦出一个后滚翻加三百六十度空中转体,忍不住抱起枕头,用力啵了一大口:“翔翔真棒,真牛掰哈哈哈哈,我老婆当上营长了!……我的英俊威武又温柔能干的好老婆,爷爱死你了!” 萧羽得意洋洋地捶床撒欢狂笑,对着电话乱喷对他家翔老婆的十万分钟情和爱慕。电话另一头果然传来营长大人那一连串口不对心欲拒还迎的威胁咒骂和羞涩扭捏。 月前,临分别的那一天,展翔带着萧羽又回了一趟他的私人公寓。 萧羽只在他老妈那里逗留了不到半天,就借口有事,急匆匆跑了。萧爱萍也纳闷呢,小羽这孩子最近怎么总是神神秘秘,周末过来陪老妈的工夫简直越来越短,大部分空闲时间都不知道陪谁去了! 两只偷欢的小坏蛋多半天和整个晚上都赖在卧室大床和浴室里。从床上下来,恋恋不舍地黏着一起进浴室洗涮;从浴室洗干净了出来,又腻腻歪歪地抱着,滚回床上。 做得累了,展翔起身到厨房里给小男友煮鸡蛋面条,端到床上喂萧羽吃,喂饱了再把这人按倒,继续蹂躏。萧羽一开始还兴致高涨,在床上颠过来倒过去,十八般武艺,媚态百出。做到最后实在筋疲力竭,两条腿比面条还要绵软,哼都没力气哼呦一声;粉粉嫩嫩的屁股一按就能滴出水来,红彤彤的齿印吻痕,一个叠摞一个。 打比赛都没有这么累。 比赛最多打两个小时,三局两胜就game over;咱小翔子这威猛的火力,这位小营长一定还是炮兵营的出身,上了床一声不吭,勤勤恳恳,埋头苦干,打炮打个七八局都不带疲软堕掉。 “呜呜呜,老婆……老婆饶命,不要再来了……”某鸟脸朝下被擒拿术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嘤嘤求饶。他的胯下被垫了个枕头,把臀部翘高,两枚屁股蛋像是被下锅烩过,泛出油亮油亮的糖色。 “再来一次,喜欢你么……”某草欢欢喜喜地一杆捅到了底。小鸟的身体已经被开发得淋漓尽致,水润柔滑,畅通无阻,尺寸紧裹贴合,稍稍用力触到深源,就敏感得浑身抖动发癫。 “你你你,你快要把我弄残了,我腰都折掉了,我还怎么打比赛!”某鸟哀叫抗议。 “你不能打比赛,就别打了呗……”某草胸腔里迸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翔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欺负人……你这叫作不择手段……” “我先榨干了你,要不然放你回去找那个小混蛋发骚么!”展翔在萧羽耳边咬牙切齿地威胁,骑在他臀上奋力穿插。 展翔脑海里闪过某一幕预料之中的不和谐画面,简直是妒火郁结,难以排遣,只能对着眼前的人狠狠发泄。他把滚烫的液柱再一次满满地射进去,毫不留情地鞭烧萧羽身体里最脆弱的软肉,看着灼液从软嗒嗒不停抽搐的后穴里涨溢而出,听见小鸟带着哭腔挣扎呻吟,一声哥一声哥的向他求饶,这才心满意足。 三十六计之暗渡陈仓美男计,把小羽毛这只强敌在战前消灭掉,让这小坏蛋屁股开花,致使对方非战斗减员!展二少妙计得逞,心头得意洋洋,从来都没尝过这般欲求一泻千里的痛快酣畅。 萧羽是后悔不迭。自己才只是略微开发调教,那个纯情羞涩如葱管般绿油油的翔草如今是一去不复返,再也找不回来。 展二少这家伙在外人面前仍然装得道貌岸然,每一次进了卧房就如同猛虎归山。八缸越野车的动能,连发榴弹炮的持续开火,卧室和浴室水陆两栖的作战能力,换了谁也扛不住啊! 萧羽却没有料到,没过几天,全运会羽毛球赛场的局势风云突变! 队伍的领导找到他和程辉,对他俩人说,省局领导研究以后决定,把你们俩这对男双组合交流到辽省的羽毛球队,这次全运会,你们就作为他们的球员出场参赛。 萧羽和程辉一听都懵了。 把我们交流到别的省? 领导为什么不早说,临到比赛前夕才通知我们? 为什么其他队员不用挪窝,偏偏就把我们两个交流过去? 领导的回复:提早通知你们干什么?反正比赛是你们俩人一起打,又不是要把你们拆开换新搭档。只不过是比赛服后背上贴的队标不一样了,你们俩的比赛该怎样打还照常打,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单只交换你们?人家兄弟省份看中的就是你们这一对组合的实力,其他人他们还不要呢! 领导的决定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质疑的权利,更没有更改的余地。 萧羽心头不爽,却也无力发作;作为运动员,这种时候没有选择权。辉辉小爷爷直接跳脚炸了毛,跑到他干爹跟前闹腾,坚决不乐意去。 王安一巴掌把程辉给扇了回去,省里已经决定的策略,你折腾什么?全运会这么大的事,各个省之间有很详细的全局战略安排,让你去哪里打比赛你就去哪里打,你哪儿来这么多妖蛾子! 王安其实这心里头也老大的不乐意。这些年精心栽培出来的俩孩子,好不容易就要出人头地,大放光彩,真到了用兵的时候,自己的手下爱将竟然变成别人队伍里的两只小棋子,这他妈的算个什么事儿! 每晚煲电话粥的亲密时间,展二少听说他家宝贝小鸟加盟了全运会的东道主队,顿时一口柠檬水喷瞎了苹果机的显示屏。 对于展翔来说,一方面希望小羽毛比赛时一切顺利,打个好名次,另一方面又不乐意和这人在赛场上相遇,甚至隐隐盼望萧羽程辉那一对小坏蛋能被另一路人马淘汰出局,免得双方狭路相逢看着不痛快,真刀真枪对阵不好下手。 现在这个阵势,团体赛里一场恶战看来不可避免! 解放军代表团指挥部接到了这一条线报,也马上明晓了敌方的战略意图。 西北省那疙瘩羽毛球整体实力不行,团体赛没有能力和另几支强队对抗,打了也是白打,纯粹是帮强队热身的,头两轮就得被淘汰出局。这两个省这一次联合搞了一招弃车保帅:西北直接放弃了团体赛,把萧羽程辉这一对他们仅有的实力突出的组合,转手“卖”给了辽省。 辽老大这一次是全运会的东道主,誓夺金牌榜头名,对羽毛球的几块小牌牌也早有打算,把萧羽程辉这一对组合挖过来,就是为了在男双项目上与军旅抗衡。 八一队上下的备战气氛随即紧张凝重起来。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羽翔组合这一对国家队一双,最近半年来在苏迪曼杯和香港超级赛上表现太惊艳了,横空出世,一下子打乱了省际之间维系多年的平衡态势。 偏偏这两个人还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全运会上必然要被拆档,这可就有好戏看了! 总政指挥部闻听萧羽被交换到敌方阵营,气得哇呀呀捶胸顿足。萧羽程辉的配对本就是男双单项上很有竞争力的一对组合,李桐展翔对阵萧羽程辉,哪一边都不会有必胜的把握。 刘大嘴在节目里也开始修改口风,香港赛引人关注的国羽双打新星萧羽,竟然被内部交流去了辽省。全运会东道主凭借主场优势,又有强将加盟,八一队原本计划内的那块男团金牌,这回看起来有点儿悬呦! 短短一年里,羽翔组合在国际赛场上突破爆发的速度实在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军指挥部的头目们如今就只有懊悔,当初咋就没有看出来萧羽那小孩有这样的天赋和实力,咋就没有早几年把他从那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给弄到部队里好好培养。 如果羽和翔能同时代表八一队出战,男团和男双两块金牌岂不是稳拿! 然而,其他省份可以根据各方的利益平衡,互相交流自己手里的资源,军队却不行。代表解放军队出战的必须是实打实的现役军人,展翔是军人,萧羽却不是。这时候想要给这小孩走后门弄个军籍,都来不及了! 辉辉小爷因为这事,差一点儿又跟队里领导闹意见。 领导扔给他一句话:程辉你小子爱去不去,你不去也行,其实人家那边真正想要的人是萧羽,不是想要你,你就是买一送一顺路搭过去的!人家想要萧羽和展翔,可惜展翔捞不到啊,所以就只能要你了! 萧羽把程辉搂到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安慰了几句:“辉辉,没事儿哈,全运会让咱俩去哪里就去哪里呗,反正都是一样的打比赛!咱哥俩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你还管它杀得是谁呢!” 程辉的眸子里洇出两道不忿不平的光芒,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小爷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打一次全运会的主力,结果竟然不是代表自己家乡的队伍打得?!那我打这个全运会还打个毛?我为什么要打这个比赛啊?” “……”萧羽忆起在红馆鸡尾酒会上见到的人,谈过的事,忽然问道:“辉辉,将来你如果有机会出去,去新加坡队、马来西亚队打球,你愿意不愿意去?” 程辉挑眉不解:“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打球?” 萧羽缓缓说道:“咱们国家羽毛球项目竞争太激烈了,人太多了,很多小孩一辈子也打不出头……辉辉,如果出了国你就能打上奥运会、世锦赛,你去不去?” “那样我岂不是要改国籍?那我都跟你不是一个国的了!”程辉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视萧羽,像是在埋怨小鸟竟然说出这种毫无风骨气节的昏话,瞪了半晌,口里吐出嘎嘣脆的三个字:“我不去。” “干嘛不去?” “什么新加坡,什么马来西亚的,给咱多少钱,辉爷也不去!” “你这死心眼儿的,你干啥跟自己过不去,跟钱过不去啊?”萧羽笑着逗他。 程辉也看出来萧羽是在拿话逗他,嘴角撇出一道张扬的弧度,眼底燃起一股睥睨四方、指点江山的气焰:“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鸟地方?到了那种地方,谁认识我程辉是谁啊?我打球究竟是为了谁打的?到了奥运会,哪怕站到了领奖台上,举着个小黄牌牌,像个傻子似的欢呼,小爷他妈的欢呼给谁看啊?!” “你欢呼给我看,给你爹你妈看啊!”萧羽乐着在程辉胸膛上捶了一拳。 “那不一样的!”程辉眼底的执拗分明混合出傲气和自信,伸手整了整自己的球衫衣领。这件T恤衫已经穿了好多年,胸前贴的省羽毛球队队标,仍然清晰可辨。 “嗯,是不一样。”萧羽点头,望着程辉的眼,认真地说:“辉辉,这次全运会一定要好好打,不是为了谁,不用考虑和顾忌别人,打比赛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你自己,好好对待你自己!” 程辉眼里蓦然闪过一丝柔软,把萧羽搂到自己胸前,在怀里用力揉了揉。某种婆婆妈妈的旖旎心境,转瞬即逝,他重新眯起双眼,藐视天边一片火烧似的红云。 一轮红日被云朵遮住了大半张脸,几缕金红色的光辉却像射线一般,顽强地穿透浓浓的雾霭,给蓝灰色的漫长云河镶嵌起一道金边,泛出剑器的耀目光泽。 两个人坐在小操场边的攀登架上,摇晃着两条腿,像多年前青葱年代的那一对小伙伴,脸庞和肩头洒落一层薄薄的金粉,任凭心思自由自在地在天边翱翔,让红日的火焰点燃心底最真挚的梦想,结伴踏过万水千山。 是的,那感觉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我们为之奋斗一生的光辉荣耀,绝不仅仅是冰冷单调如同数字符号的一个排名,一项积分,或是一尊金杯子,一只银盘子。 荣耀之所以被视作荣耀,是某种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无形的追求动力,是战火燃烧热血激扬的赛场上属于一个斗士的忠诚和责任,是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烧熔进血液中的致命向心力。汗水热泪与鲜血的混合物,填满胸腔,恣意挥洒,意气风发。赛场上君临天下,那一刻的尊荣与骄傲,任何人,任何事,无法妥协,无可替代! 第80章 群雄逐鹿 全运会开始前三天,萧羽和程辉到东道主的羽毛球队门下报到。 俩人不可避免地碰到国家队里的几个队友,其中也包括谭冰。 萧羽程辉被临时安排了一个房间,就住在谭冰刘雪宁的隔壁。几个人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宁子仍然是一副憨厚的模样;这孩子心思单纯,皮厚肉糙,平时言谈举止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心理波动和思想动向。谭冰可就不同了。萧羽眼瞅着小冰花这几日眉眼颦颦,神情落寞,就知道这小孩的赛前抑郁症又犯了,脑子里肯定又在琢磨谁赢谁输谁第一谁第二谁上场谁不能上场的那点儿破事。 他知道谭冰这孩子没啥别的大毛病,就是心思太重,又挺要强,一肚子事憋在心里,也不爱和队友旁人掰扯。萧羽真怕这小孩哪天熬过了劲儿,把自己给憋爆了,崩溃了。 国家队其实配备了心理医生,专门为队员们排解心理顽症。杨领队有好几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提点小冰花,你去找医生聊聊,不是去看病,随便聊聊家长里短,国际局势,体坛风云,你想聊啥就跟人家聊啥。 谭冰自己不乐意去,不喜欢见人。 羽辉组合这次被交流到辽省,替东道主卖命打男团比赛,最郁闷的人其实不是程辉,而是谭冰。 冰雪原本是队内的主力阵容,团体赛理所应当充任本队的第一双打。可是萧羽程辉的到来,打破了原有的阵型平衡,省里费尽心机把这俩人交流过来,显然不是让这二位爷做冷板凳打替补的。 萧羽程辉一旦以第一双打的身份上场,谭冰和他的搭档只能被挤到二双位置。五场三胜制的比赛,谭冰都未必能得到上场的机会,只怕队伍赢了球都不是自己参与赢下来的,而变成萧羽立的功赢的球。 在国家队里被萧羽压着一头,如今好不容易捞到一个代表省队露脸、出人头地的机会,竟然还是被萧羽压一头! 既生瑜,何生亮?谭冰的一腔郁闷没人倾诉。萧羽这块巨大的阴影,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他心里,搬也搬不走,挪也挪不开,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似乎自己无论是往哪条路上走,这人总是要横插一脚,挡在面前。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绕过这道坎,摆脱这个人! 程辉嘴里嘎嘣嘎嘣啃着一只又酸又脆的苹果,脚上趿拉着夹脚拖鞋,身子倚在门框上,斜眼瞄小冰花:“咦?小爷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看你这人眼熟……” “上次你到国家队训练馆打了几个球,见过。”谭冰抬眼瞟了程辉一眼,两眼像冰冻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波纹,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球拍。 “不对,不是那次……”程辉眯眼仔细描绘谭冰的侧脸,在冰花的鼻子下巴轮廓上流连半晌,挠头想了一会儿,眼前闪过一张睫毛濡湿汗水盈盈我见犹怜的画面,不由得笑出声来,“我想起来了,就是苏迪曼杯嘛!电视里有转播,你跟韩国人打过一场球吧,我看了,当时就记住你了,印象特别深刻!” 一句“印象特别深刻”,谭冰的脸唰一下变了色,咬着下唇望向程辉,眼神悲愤。程辉一句话戳到他的痛处。这小痞子一副吊了吧唧的样子,话里话外分明透出赤果果的讥讽和嘲笑。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比分惨败,让全世界都印象深刻了,是吗?! 萧羽赶忙从屋里出来,笑眯眯地对谭冰打招呼,扭过头,闪电般的速度出手,薅住程辉的衣领,把人死拖活拖扽回屋。 程辉对萧羽瞪眼:“喂,你拽我干嘛?” 程辉的话还没说完。他其实想说,辉辉小爷对小冰冰你那张美貌如花的小脸蛋,印象非常之深刻! 运动场上难得见到一个超美型小帅哥,比赛打得惨不忍睹一塌糊涂,人也累得呼哧带喘满脸热汗,但是脸部表情和肌肉竟然没有丝毫狰狞走形。电视屏幕大特写就是一面照妖镜,镜子里的人照得清楚每一粒毛孔和暗疮。你丫在特写镜头里仍然能够帅到惨绝人寰,当真是出落得完美标致百年不遇的一枚尤物! 萧羽用凌厉的眼神抽打小辉辉,低声调教:“你说我拽你干嘛?有你那么说话的吗?专门挤兑人家小冰花?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喂!” 程辉一脸浑不吝的表情,不以为然地眨眼:“我怎么挤兑人家了?那小美人不就是在苏迪曼杯上差点儿被棒子刷了一个鸭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上一次输了,下一次再给赢回来。鸭蛋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原样吐出来还给棒子!” 萧羽用手指戳戳程辉的腮帮子,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没皮没脸,没心没肺?人家小冰冰心思细腻柔肠百转多愁善感的,你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注意点儿分寸行不行?” “噗——就他还多愁善感?”程辉面露不屑,撇嘴道,“我看那个冰花就是一副娘们唧唧的小样儿,输一场球就天塌了似的。做运动员的谁没输过球,谁没被操过?从小在体工队打球一路打到省队国家队再出去打国际比赛,不就是一路输一路跌,最后再把输过的球统统都赢回来!这人简直太不禁操了,是个爷们儿不是?!” “别人都不是爷,就你是个爷!”萧羽噗哧笑了出来,拿这个口没遮拦的小混蛋真是没辙。 他特喜欢小辉辉年轻时候的那个劲儿,虽然这种“喜欢”早已不是属于亲密爱人之间的旖旎感情。 程辉这人身上有一种喷薄欲出的潇洒和张扬,就像一只腰杆笔直、节节攀高的小白杨,不在乎旁人的轻视与践踏,甚至不介意世间人情的知遇和冷暖,在密林间舒枝展叶,自得其乐,自命不凡,啖雨水风露,与天地争辉。 小辉辉如果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的年轻可爱,这样的无所畏惧,那该有多好。 萧羽知晓,自己对青春年华的流连与痴迷,纯属一厢情愿,执迷不悟。 可是,也只有他这个过来人才明白,年轻时这一股朝气蓬勃、感天动地的冲劲儿,是多么难能可贵。小辉辉自己恐怕都不会明白现在的这个“他”有多么,多么,多么美好和令人留恋。 也许正因为这么个脾气心性,程辉在队里天赋不是最高,训练不算刻苦,基本功一贯散漫零乱,让他干爹都看不下去,然而每每踏上赛场,这人身子骨里只有七分的本事,却永远能忽悠出十二分的震慑力,把对手震趴。 谭冰那人恰恰就缺这么一股子爽利和霸道,明明有十分的实力,训练很卖力,基本功扎实,身体素质指标绝佳,到了赛场上却只能发挥出七分,另外三分力气被他自己折磨自己,纠结内耗掉了。 —————— 几天后,全运会羽毛球比赛正式开打。 预赛阶段就足足打了三天。十六支参赛的省级代表队被分成四个组,每组单循环赛,决出前三名,成绩最差的那个队淘汰掉。 依据往届比赛的战绩,辽省、苏省、福省、军旅这四支超级强队被列为种子队,分别镇守ABCD四个小组。因此,预赛相对轻松,并没有遇到强手,萧羽程辉以东道主队一双的身份连战三场,三战三捷。主队以全胜的战绩A组头名出线,在五场三胜制的比赛中甚至只丢了一场球。 团体赛的出场顺序一般都是一单、一双、二单、二双、三单。东道主队一路高歌猛进,谭冰那一对二双果然在三场比赛里仅仅捞到一次亮相机会,其余两场都是前三盘直接结束战斗,还没轮到冰雪组合出场,比赛已经散场收摊。 萧羽结束比赛以后,第一时间就要来赛果成绩单,急匆匆地寻找他惦记的名字。 好嘛,我军将士果然生猛,这就不是吃一锅的饭、从一个灶里历练出来的人。解放军队甚至比东道主队提前两个小时就已经D组头名出线,三场比赛一盘都没有丢! 李桐展翔也是一双的身份出场,连战三场,全部以2比0的比分将对手歼灭于马下。看来桐哥那个膝盖置换手术做得相当成功,这生猛程度丝毫不逊当年国家队黄金搭档的威风,萧羽忍不住咂舌。 预赛由此结束,进入决赛阶段。A、C组的六支出线队伍被分成一坨,B、D组的出线队分成另一坨,两坨队伍继续在各自组内单循环掐架,最终决出团体赛的前四名。那才是最后的强者对决。 萧羽对程辉咬耳朵:“我看这阵势,咱们如果打进四强,很有可能真的要对上八一队!” 程辉正在往球包里收拍子,两只球鞋扒下来挂在脖子上,说话是拦路土匪的口气:“对上就对上呗,辉爷手里有刀,见一个宰他一个!” 萧羽自言自语地哼唧:“咳,我这不是不想碰我们家小翔子么……到了场上,这是杀还是不杀,杀还是不杀,下手杀还是不杀啊?” 小鸟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一副婆婆妈妈的德性?一脸小媳妇的怯相,妇人之仁!程辉缓缓抬起头,看着萧羽,飙出一句话:“你下不了手没关系,我替你杀!” “你敢!”萧羽用舌尖美滋滋地舔过嘴唇,墨黑瞳仁里浮出琥珀色的甜蜜神情,脑顶开始冒泡泡,“我老婆这一回,嗯,要是能在全运会上同时拿到男团和男双两项冠军,没准还真能记个一等功、二等功什么的呢!啧啧,我老婆!多牛掰……” “老婆”这俩字如同一记带闪的惊雷,华丽丽的顺着额角劈下。 程辉抽动两片薄薄的嘴唇,咔咔咔地磨牙,最终从牙齿缝里绞出一句:“我听说,军队里记一等功的,都是壮烈阵亡的……” “胡说八道!你给我滚!”萧羽黑眉倒竖,伸出一脚,在程辉屁股上印了一只鞋印。 萧羽以前从来没有把程辉称作“老婆”。俩人在一起那感觉好像就一直没长大,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找不到方向,任凭似水年华在指缝间流淌,莫名地把青春熬白了头。 不知怎么的,他和展翔在一起的感觉却不一样。也许曾经错失过,更让人懂得珍惜,这一次想要把青春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放,完成心底每一个无处安放却又无法磨灭的梦。 想要像个男人对待娇妻那样,把自己喜欢的人捧在手掌心里,呵着气好好爱护,生怕把小翔子磕着了摔着了,气着了疼着了。 程辉抹了抹自己的屁股,酸不唧唧地哼道:“那,展翔平时管你叫什么,小猫小狗还是小兔子啊?” “管我叫名字呗,叫小羽。” “哦……你倒是拿他当老婆了,那他拿你当个什么啊?” “……”萧羽耸肩笑道,“我把他当成老婆就行了,他拿我当什么随便他。” 程辉的一双眼眯成两道缝,眼睫之间精光闪烁,宝贝小鸟你这说得是真心话?你简直是把自己踩到泥土里了!你也没那么贱吧?你不会真的看上展二少有钱吧? 萧羽知道程辉在琢磨什么,顿了顿,轻声解释道:“我想过的……我们家小翔子还年轻呢,他才多大啊?我干嘛要跟他掰扯那些事,逼他承诺这个那个的,平白让他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何必呢?俩人在一起开心就成,以后的事情慢慢再做打算……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又不傻,我看得出来。” 程辉一脸的难以置信,完全听不明白,你倒是真疼这个人哈,可是小鸟你又才多大啊? 咱俩当初好的时候,你有这么疼过我、宠过我吗? 还是小爷这人胡天胡地没皮没脸得习惯了,看着就不像个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人……程辉扭过脸去,顶棚的灯光填满眼眶,烧得他眼球有些酸涩,蒙了湿漉漉一层水汽。 —————— 决赛阶段的比赛才是见了真章,每一支球队都排出最强悍的阵容,拼尽了全力。 东道主所在的一个大组,六支队伍,再一次单循环,每天上午一场,傍晚再打一场,萧羽的体力当真有些吃不消。虽说省级比赛没有国际比赛对抗那么激烈,对手里面再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半业余的水货,可是羽毛球比赛毕竟要三局两胜,每局打到第二十一分才作罢休,连日征战,萧羽骨头发酥,身体疲劳反应非常剧烈。 每天晚上连洗澡的力气也没有,这一回屋里也没有专属私人按摩师为他贴身安抚慰藉。 某一天打完比赛,萧羽在球馆更衣室里终于见到了他家小翔子。 这些天跟着各自的队伍忙于征战,去食堂吃饭都不是同一个钟点,见不到面。每天就只能早中晚无数个追魂电话短信嘘寒问暖,敲手机键盘敲得手指抽筋。 地方上的体育馆更衣室可比不上红磡的高档化妆间。更衣室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衣柜和条凳横七竖八,各式各样的球包鞋袜乱糟糟散落在各个角落,散播出销魂的毒气弹气味。 萧羽进屋一眼就瞧见翔草。引人注目的高度,完美瘦削的侧面轮廓,湿漉漉的球衫布料贴在宽阔的胸膛上,这人眼角的光芒不带丝毫温度,从制高点静静地扫过全场。 展翔的目光扫到了萧羽,光芒蓦然停住,聚拢,冰点之中缓缓笼升出一股温热旖旎的暖流,罩上萧羽的肩头。 俩人的四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纠缠在一起,“噗”,隔空点起一朵幽幽袅袅的小火苗。 李桐在人群里高声吆喝:“呦,小羽毛!” 萧羽一听,赶忙扑了过去,点头哈腰地问好,袒露出一副小喽罗的巴结相。他桐哥仍然是老样子,热情洋溢地一把攫住他的脑袋,毫不客气地夹到胳肢窝下,用手把那一头软毛揉成灿烂的鸡窝。 展翔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俩眼直勾勾地盯着夹在李桐腋下的那只小脑袋。展二少浑身都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道,眉目之间分明是在刻骨地纠结:上还是不上,上还是不上,出手还是不出手?! 萧羽笑呵呵地问:“桐哥伤都好了?” 李桐挑眉笑道:“可不是好了嘛!我还能总是瘸着?” “我看成绩表了,你们俩真牛掰,全部2比0,一局都没丢?” “那可不是!小羽毛,我听说你也很厉害,连战连捷哈?” “嘿嘿,桐哥升少校了?祝贺祝贺!”萧羽咧开一嘴小白牙,给他“大舅子”敬了一个很不标准很露怯的军礼,这个马屁算是结结实实拍到家了。 李桐揉着萧羽的脑袋,简直爱不释手,抖肩乐道:“哎呦?小羽毛你可真是消息灵通喂,我升官的事刚报上去还没正式办手续呢,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羽傻呵呵地露出一对兔牙,小爷当然什么都清楚,爷的老婆是你们军部内潜藏的卧底你还不知道呢吧! 李桐虽说在国家队打球从来没拿过世界冠军,但是这七八年来,咱们国家男双项目上本来就没有人得到过奥运会世锦赛冠军,李桐在国家队杜老大手下混了好多年,从男单改练混双又从混双改到男双,论资排辈也熬得够年头了。八一队留下他在队伍里指点和培养小队员,以老带新,在退役之前兼职教练,慢慢过渡。 他自从升任八一羽毛球队的教练员,等于在部队里有了行政职务,因此就有了校官军衔。像展翔这样的纯体育兵,其实只有级别待遇,肩膀上没有那几道杠和星。 萧羽的脑袋蹭在李桐肩上,趁势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严丝合缝毫无保留的热情拥抱,足足抱了好几秒钟。眼角的余光溜向一旁,他家很傲娇的小翔子嘴巴已经微微撅起,受到冷落之后几欲捶胸发飙的表情。 萧羽从李桐怀里脱身,转过脸,大大方方地叫出来:“翔哥……” 八百年没见似的,他一头扎进展翔的怀抱。四只手臂迅速合拢,配合默契,紧紧环住彼此的腰杆,脸颊埋进热烘烘的颈窝,手掌以最快的速度在对方的脊背和后臀上狂吃豆腐,若无其事,掩人耳目。 萧羽其实特别想念小翔子,给李桐那个拥抱是垫底用的。 这些天有好几次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捧着手机打啵,听翔草的声音,然后用黯然销魂指默默地解决问题。 指尖陷入翔草臀部那一坨很有弹性的软肉里,萧羽的心情蓦然柔软成一片汪洋,想念的潮水宣泄而出,把腔中的五脏涌得失去了位置。胸腹间的肌肤隔着两层衣料,几乎要黏到一起,他咬咬牙蓦然放开人,已经抱得够久。 展翔的屁股被摸,脸颊因为心虚而蹿红,五官仍然尽力维持面瘫表情,低声问:“比赛都赢了?嗯,累么?” 喉间暖暖的声音流淌进萧羽的耳膜,腻腻的,痒痒的。那声音透出极力压抑和刻意掩饰之后的沙哑。萧羽知道他家翔草一定也想念他了。 两个人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第81章 辉爷露脸 更衣室里人来人往,拥挤异常,喧哗声不断。 萧羽和展翔极有灵犀地双双溜到墙根,捡了个长条凳坐下。 萧羽诡秘地挤挤眼:“翔哥,总政治部这次给你们压力很大吧?连续三届男团冠军都让别的队拿了,你们已经连续三届屈居老二了,有损我军威名啊……” 展翔轻轻一闭眼,表情细微到只有萧羽能够察觉,哼道:“呵,东道主压力更大吧?你们争得可不仅仅是这么一块羽毛球金牌。” 全运会的一贯规律,做东的省份凭借各方天时地利人和,最终都要在金牌榜上独占鳌头,绝无例外。主场从来都不是白做的,所谓的“主场优势”也绝对不是虚招,那是实打实的优势! 萧羽压低声音笑道:“东道主压力是很大。他们的领队每天早起和午饭做两轮政治动员,晚饭和熄灯前再来两轮什么体育道德赛场风貌思想总结,别提多烦了!” 展翔绷住嘴唇,脸颊一侧的小涡却暴露了难耐的笑意:“呵,比我们团部的政委还他妈的啰唆!我们政委一天只喊三趟口号,你们喊四趟!” 萧羽抖肩不停地笑:“嘿嘿嘿嘿,他们动员他们的,不关我事,我又不是东道主的人。打这个比赛纯属就是摊派的任务,我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向领导交差就行了呗!” 全运会是省一级最重要的一项赛事,四年才一届,关乎着各个级别领导同志的政绩和门面,马虎不得。各个省份代表团怀里都揣着出征战略和夺金指标,每一届赛事的金牌大战都是一片兵荒马乱,血雨腥风。 任务和指标这些东西,就是一切浪漫主义情调的死穴。 什么事情只要一沾上政治任务的套路,套上数额指标的框框,赛场上最初最吸引人的那一份血脉贲张,火热激情,也就怅然不复存在。 萧羽心里难免回味一个月前的香港超级赛。没有上级压力,没有高层指示,他瘸了一只脚,仍旧可以心无旁骛,与韩国人隔网斗智,随心所欲,淋漓挥洒。当然,这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原因是那时身后站得是自己最喜欢的小翔子。 出场打比赛,肩膀上究竟有没有扛那一道“必须要拿金牌”的军令状,打球时的感觉可是大不一样。 领导若是下指标说,萧羽翔子你们俩每周必须做爱七次,萧羽敢肯定,即使是展二少这么牛掰的一门小炮,迟早也要在重压之下阳痿!可是领导没有,也永远不会,下达这么善体人意的指示,所以小翔子恨不得一晚上在宝贝小鸟身上整出七趟都能行,偷欢成瘾,欲罢不能。这也就是有指标和没有指标对个体产生的指导性后果。 萧羽用膝头顶着展翔的膝盖。两人把大腿静静贴合,裸露的小腿肌肤缓慢磨蹭。只是最细微的接触,却像是被电流袭遍全身,半边身子又酥又麻。眼前人流涌动,俩人表情若无其事,暗地里简单快速地互相交换内部情报。 展翔用手背蹭一蹭萧羽的胯骨:“累吧……晚上睡得好么?你连续打多少场球了?” 萧羽摊手:“已经六场了。没办法,他们把我和程辉排得是一双的位置,场场都要上。” 展翔皱眉,替他抱怨:“你就不能和队里领导说说情况,下一场休息,你就别上了!” 萧羽摆摆手:“咳,没事,运动员嘛,打比赛就等于是咱们这种人的工作,要不然队里能白给咱开那一份工资么!人家白领在公司里是朝九晚五,咱们忒么的也是朝九晚五。上午一场球,傍晚一场球,爷每天背着球包,那感觉就好像来体育馆里点卯上班似的嘿嘿!” 展翔的嘴唇卷出弧度,黑亮的眼睛柔情脉脉地望着人,心里喜欢这可爱的小孩喜欢得不行。 全运会这几天又冒出来不少耸人听闻的八卦,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西北省另一名被交流到东道主门下的运动员,在三千米障碍赛里下黑脚使绊子,把跑在最前列的东省某夺冠大热门给废了,成功协助其西北省的队友拿到了这一枚金牌。 按照规则,犯规的队员和其同队队友都要被取消资格,但是这人既然已经被“交流”到辽队,只按照辽队队籍来处理,不妨碍西北省拿到的那块金牌。 萧羽私底下和程辉说,你瞧见了吧,咱俩还算是走运的,你还生什么怨气呢?省里把咱俩“交流”到这地方,是让咱正正经经过来打球的,不是来给别人垫背、下黑手、使阴招什么的。领导这就算是开恩啦,很疼咱俩人了,做小萝卜一定要懂得知足喂! 展翔又问:“咱前师母那档子事,你也听说了吧?” 萧羽摇头哼道:“听说了。我们省的代表团领导都炸毛了,合计着要向裁判委员会上诉呢!” 这次萧羽程辉这一对强档被卖给东道主,作为交换条件,辽省也交流了一名实力很强的花样跳水运动员给西北省,配合双人跳水项目。原本是奔着夺金来的,结果在决赛里被裁判黑了,金牌被东省的一对搭档拿走了。 萧羽悄声说:“听说决赛里边,东省那两个小孩,跳出来的动作都不能同步;抛球没抛中靶子,彩带在空中竟然弄打结了;入水的时候,人和带子都他妈的缠在一起了!表现成这样子,裁判还是给打了全场最高分,观众都看不下去,往竞赛池里扔瓶子了!” 展翔的神情仍然波澜不兴,细长的眼中递出不屑,淡淡地摇头:“你们上诉没用的,金牌早都内定好了。咱前师母是总局里分管花样跳水项目的领导,她自己就是东省出来的人,底下的裁判是按照她的意思打分数、定名次。” 萧羽笑道:“嘿嘿,这些事儿我也明白,咱们这全运会就是全宇宙银河系体育史上的一朵奇葩!还好咱俩都是打羽毛球的,羽毛球场上比得是真本事,小爷最怕碰见那种裁判打分的项目!” 展翔盯着萧羽又看了一会儿,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吃进眼眶里,认真地嘱咐:“小羽,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玩儿命。还有,你那个药不能吃太多,药吃太多心脏负担更重!”小鸟不能搁在身旁每时每刻盯着,他心里就是一百个不放心。 “我知道。罗医开的药,我心里有数的。” “那你们下一场对谁?” “看这情况,你们军部铁定是F组头名出线,我们如果也是头名出线,就是打你们组的第二名,交叉淘汰。” 展翔眯眼想了一秒钟:“那就是福省那个队。” 萧羽一拍大腿,乐道:“哎呦喂,又是熟人!咱们炯炯和咩咩那两只大宝贝,哪一只小爷都下不去手宰杀!怎么办,怎么办……” 展翔将双目眯细,视线的温度骤然冷却,瞪了萧羽一眼。 萧羽连忙笑嘻嘻地讨好:“当然,碰上你我可就更下不去手了,我直接卧倒嘛……老——婆——” 最后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萧羽只用展翔能读懂的圆润口型轻轻地吐气,口中呼出的气息直接把翔草的脸颊烫出两块火烧云。 展翔这次没有反驳,似乎对那个代表亲昵关系的名词十分满意。和小羽毛坐在一起唠一唠家常,发一发牢骚,心情很是随性舒服。 小鸟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呗,俩人之间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办事的时候永远都是二爷骑在你上边!某只傻鸟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在名头和称谓上费那么多脑筋干什么! —————— 男子团体赛的四强对阵形势终于出炉,比赛进入收官阶段。 半决赛的两场比赛在同一间场馆的两块场地同时进行。东道主这边对阵福省,八一队那边碰的是苏省。 卓洋小盆友那一张圆丢丢很粉嫩的脸蛋与萧羽隔网相对。卓洋身后的陈炯狠狠提了提腰上的裤衩,把裤腰扎紧,两眼虎视精光,一副准备拼命的架势。 如果把场上的程辉剔出去,换成大宁子,这就是活脱脱的一桌斗地主,国家队宿舍里常年不变的四个铁杆牌搭子。= = 这场球前两局打成一比一平。 萧羽程辉开场先声夺人,迅速进入状态,拿下第一局,第二局却被对方扳回。 比赛对手彼此太过熟悉就是这样不好,双方知根知底,一出手就知道对方想要干嘛,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波澜,互相之间都很禁打,很耐磨。羽翔组合在队内对抗赛里还从来没有输给过陈炯卓洋,但是每一次比赛都不好对付。而且萧羽能够感觉到,这俩小屁孩的技术水准节节攀高,彼此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小。 陈炯的身体素质在国家队里数一数二。这厮没进队的时候,翔队草的各项功能性力量速度耐力指标可以排全队第一;陈炯这一来,长江后浪推倒前浪,展二少这个前浪迅速就被拍扁在沙滩上,拉练长跑竟然都只能屈居炯炯小朋友之后。 有几个球,萧羽已经尽力拉吊后场的左右两个大角落,愣是被陈炯那小子用纯速度冲刺跑,将球捞了回来,随即快速扑网,脚底下滑步的效率简直把塑胶羽毛球场当成了红土网球场。 卓洋在网前的组织功力,比萧羽仍然明显差着一截。但是那两个人配合十分默契,争抢着给同伴补位,即使输了球也默默地击掌,用眼神相互鼓励,赢了一局就欢欢喜喜抱在一起,乐得像小孩子。 钟总也曾经私底下说过,年后就考虑把这俩小萝卜升到一队,撒出去历练历练,试着打一打分站赛公开赛。 如果在这块场地上还能有一个变数,还能打出花样来,也就是小辉辉了。 萧羽低声对程辉耳语:“那俩孩子忒能跑,咱们别硬来,轻吊网前和攻后场相结合,稳守中场,等待对方失误!” “鸟,累了?”程辉抬起一双薄薄的眼皮,扫视一眼敌方的阵势。 “没事儿,坚持。”萧羽用力抹汗,球衫已经透湿,黏在后心。 程辉知道萧羽已经很累。小鸟那个单薄身板,每一次打到第三局体力都会吃亏,更何况先前已经连战六场。在别家队伍里寄人篱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果然不是自家养大的孩子不知道心疼,毫无体恤。如果是干爹王安带队,怎么会这样使唤小鸟,把人活活榨干?! 程辉在后场大范围跑动,用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和迅猛的力道,从萧羽的左翼右翼位置杀出,一记又一记凌厉的抽杀,把咩咩羊的小蛮腰压弯。卓洋为了接挡程辉的正手位扣杀,两条腿都直不起来,猫着腰在网前从左蹿到右,又从右蹿回到左,小脸上罩得全是汗,打梅花桩阵都没见小羊羔这么忙叨。 程辉亦是习惯性上手强攻的打法,打防守他沉不住气。 辉辉小爷打比赛,输赢都是次要,最忌讳的就是让爷们儿打得憋屈了。但是他看得出他家小鸟今天手指上的攻击力明显减弱,跑动速度慢了下来,估计是真的累了,才会采取保守的防反策略。 而程辉恰恰是那种防守反击战术都能杀得霸气侧漏剑气冲天的人。他连挑几拍后场,放高远球,眼瞧着陈炯一拍一拍地杀过来,杀得他火急性起,按捺不住,瞅准一个鱼跃救球的机会,横飞的身体与地板完全平行。就在空中停滞的那短短十分之一秒,他突然反拍一撩! 这个球就连萧羽都没有料到,程辉在鱼跃姿势中发威,一拍直接撩向死角! 炯炯飞身扑救,扑得像一只张开双翼的大鸟,姿势别提多么的潇洒亮眼。他张牙舞爪地落地,把地板扑出一摊汗渍,眼睁睁看着那个球以诡异的弧线越过脑顶,扎在眼前。 坐在场地对面挡板之后的福省教练营都笑了,两手摊开,对这样的神来之笔无可奈何。 程辉心里念叨的他干爹并没有在场外观战。 但是这场比赛绝对没有白打,国家队的杜老大这时就悄没声响地坐在看台上。彪哥是专门来看男团比赛,为国家队挑选有前途的小幼苗。 他尤其想看程辉打球。 这小混球当初在国家队训练馆里一语惊人,当面顶撞太岁,杜老大这种眼光毒辣又记性绝好的人,怎么可能忘了,一直牢牢地记在心坎上,就等着瞧这小孩能有多大本事,能打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名次。 这小子打球的思维思路极其狂妄,前场的羽毛总指挥都压不住他。方才明明是被陈炯的扣球压制得满场扑救,却在鱼跃之际漏出杀招,过渡衔接铺垫都不屑为之,直接在空中由守转攻,一拍致命! 杜老大摸着下巴摇头,嘴角冷笑。从来没有哪一本羽毛球教科书教过运动员这样打球。 这颗小苗估计是成长期没有被精耕细作,没有因材浇灌施肥,偏偏自身生命力极其旺盛,烂泥塘岩石缝里也能顽强不屈地生长。于是生生地把自己长歪了,长跐了,长咧巴了,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缝里都溢出压抑之下的某种张狂,出手都是硬生生的野路子。 转眼之间又是几个回合,程辉在大跨步跑动中接球,两腿在空中劈出一百五十度的开角。他手中的球拍猛然一晃,小球从两腿之间穿出,干脆利索的一记空中胯下捞球,再次溅起看台上一片惊呼! 球网对面的卓洋直接被他这个动作给秒了,竟然愣住,忘记了应该接球。 小孩嘴巴微张,就只差没有把大拇指含在口里吸吮。羊咩咩觉得他见过最酷的人是他家每天早晚一套永春拳强身健体的小霸王炯炯;这世道上第二酷的,就是面前这位歪着头斜眯俩眼神佛不惧手里一只拍子耍得像变魔术似的辉辉小哥哥! 贵宾席的一角,杜老大两眼闪出一片灼灼的亮光。如果说萧羽那小孩的个性属于低调之中瞅准机会一鸣惊人的“闷狂”那一类,程辉这孩子的气质就是明目张胆、旗帜昭彰的狂傲。 这小孩是典型的随心所欲,目中无人。 这类的球员到了赛场上,就是眼里心里都没有对手,人神不惧。 杜彪喜欢这种狂傲劲儿。 比赛场上就需要这样的野,不野的镇不住对手! 决胜局的比赛,萧羽程辉最终以三分的微小优势险胜过关。 东道主队的主教练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俩人的肩膀,对两名球员的表现很是满意。千方百计把这俩人弄到队里,看来赛场外的功夫和心思没有白费。 萧羽打完比赛下来就坐到场边,一手按住隐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撑住条凳边缘,粉白色的嘴唇暗暗发抖。他伸手从球包里掏出药盒。 程辉皱眉:“鸟,你又吃药?第二局打完的时候吃过一次了,你不能这样上顿下顿把药当饭吃吧!” 程辉用手掌慢慢地帮萧羽揉搓心口。 萧羽眼前浮现白茫茫一片跳跃的雪花点,像是卫星天线没有调准,大脑已经失去焦点。第三局比赛开始之前的间歇时间,他已经服过心得安。这药是救急的,心率突破二百时吃上几粒,把心跳的频率强压下来。这局球所幸小辉辉打得不错,最后几分钟自己真是快要跑不动了。 陈炯输了这一场关键的比赛,导致本队半决赛被淘汰出局,神情挂着沮丧。 卓洋拿大毛巾包住陈炯的脑袋,揉了一揉,把那一张双眉拧结的皱巴脸给揉开,笑着安慰炯炯,输给小羽那一对又不算很丢脸,咱俩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输给小羽毛和小辉辉,多输几场已经输习惯了呗。 那俩小孩头凑着头,说着说着就乌云散尽,笑逐颜开,重新恢复无忧无愁的呆货本色,跑过来找小兄弟说话,对西子捧心虚弱状的萧羽嘘寒问暖。 卓洋对旁边坐得那位辉辉小哥哥特别好奇,盯着看程辉往肩膀上缠绷带。 程辉侧着头,用牙齿轻咬住绷带的一头,几根手指干脆利索地把右肩膀用白色弹性绷带缠紧,勒住疲劳酸痛的关节。他偶然抬起一双懒洋洋的眼皮子,嘴角的小黑痣浮现笑意,对小咩咩抛去一枚轻佻的媚眼。 某一只傻羊羔顿时被秒了眼膜,被这个媚眼戳到了心头的穴窝,麻麻痒痒的知觉。他脸蛋突然红了,慌忙转过头去,面孔埋进他家炯炯的肩窝,不敢再看程辉一眼。 陈炯用手胡噜胡噜卓洋的满头湿发:“怎么啦,洋洋?” 卓洋扯起胸前的湿T恤挡住大红脸:“没有啦……” “唔?怎么了呢?”陈炯眨眼,觉得他家洋洋脸红闪烁慌里慌张的模样,活像是被蝎子给蛰了。蝎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炯炯四下望去,没找见蛰人的大蝎子。 卓洋用大毛巾捂着脸:“我说没有了嘛……” 羊咩咩明明是被某个小坏蛋赤果果地调戏了,那感觉却活像是自己做了错事,坐在那里惴惴不安了许久。 第82章 狭路相逢【全版】 萧羽前脚才回到驻地的临时宿舍,展翔后脚就跟着溜进来。 程辉与展二少擦肩而过,各自酸不溜丢地白了对方一眼,然后双双扭脸,彼此心知肚明,也懒得跟对方废话。程辉端着饭盆出去打饭,临走用脚尖勾了一下门边。房门“砰”一声撞上。 展翔一把抱起床上的人,搂在怀里舍不得撒手:“小羽,小羽你心脏又难受了?我在上边全都看见了!” 萧羽连忙给翔草捋一捋毛,笑道:“队医来看过,没事,老毛病么。” 展翔的那场比赛是同时进行,两局就解决了战斗。 半决赛的结果不出众人所料,东道主队和解放军队各自取胜,两强狭路相逢,准备在决赛里死磕。 展翔结束了比赛,立刻跑到看台上,观看萧羽和程辉打决胜局。旁观者最清,他看得真真切切,萧羽今天跑得很慢,但是尽了力。这小孩打球一向责任心很强,体力不支的时候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从来不会偷懒放水,对待自己和对待对手是同样的苛刻和不留情。 展翔每一次看到萧羽在场上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难受到小脸发白,脊背随着跳崩的心脏一齐起伏颤抖,就心疼得要命。这小孩大约是身体各处都发育得小巧玲珑,心脏侧支血管也长得细,血流弱,供氧严重不足。展翔当真很想把自己身上乱七八糟各种器官跟小羽毛的零件匀一匀。自己各处肌肉血管都长得结实强健,循环通畅;每一次验血抽血,小护士举着针头一戳即中,血管粗得都不用甄别和瞄准。 展翔用厚实的手掌给萧羽轻揉心脏的位置,话音里酸气袭人,带着埋怨:“以后不许让别人摸这儿摸那儿,你难受了告诉我么,我给你揉么……不能让他摸!” 萧羽把这人的手掌拉过来探进自己的衣服,暖暖的掌心贴合胸口的肌肤,哄道:“别人碰的都是外边嘛,里边都是你的,旁人想摸爷都不给他们摸。” 展翔顺手一捏萧羽左胸上的小葡萄,捏得某鸟拖长喉音,“嗯”了一声,一条腿攀上翔草的腰杆。 展翔瘫下脸来:“你干嘛?你别逗我的火……” “想你么……你来不来?”萧羽用眼神示意反锁的房门,四下无人,难得二人独处一室。他现在是典型的心有余而力不逮,却又舍不得放掉眼前这块肥白香滑的肉。 “你看你现在气都喘不利索,还要来?”展翔脸上缓缓积聚起一层欲求不满的怨夫表情,嘴巴里还在装蒜。 “你不是说要把我榨干,让我方非战斗减员的嘛?决赛你可当心,我和小辉辉绝对是要爆冷哈!”萧羽眉峰轻摆,甩出媚眼。 “哼,真把你榨了,我也会心疼啊我……”展翔低声嘟囔。这些日子,萧羽躲在洗手间里进行手指娱乐活动,电话那头的展二少自然也没闲着,只是听小鸟的媚叫呻吟就已经被欲火烧昏了头,每一次在浴室里颠过来倒过去憋闷得撞墙,只能洗冷水澡聊以泻火。 他把萧羽的一条腿扛在肩头,从短裤裤管里伸手进去,抚过一片软肉,手指挑开内裤边缘,直捣要害,一掌全握。萧羽又是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哼唧,媚眼如丝,眼尾修长的睫毛勾出诱人的弧度。 怀里的人搂起来有些绵软,手心掌握的方寸也似乎透出虚弱和疲软,展翔皱皱眉,委屈地哼道:“算了,不来了。” 萧羽用手指划过展翔的额头,毫不客气地揶揄:“翔哥,你看你脑门子正中央,那一颗这么大、这么粉的痘痘,这一个月憋出来的吧!你在场上打比赛,全场观众都看得见你满脸长大包,你都不帅了!想我了呗,特别特别想吧,想我还不承认?” 萧羽其实心里还想说,老婆,小爷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性欲不调、欲求不满或者性生活不和谐,绝对会导致早衰。爷四十岁那会儿,脸看着就像五十,心摸着像六十,活得别提多压抑了!这辈子坚决不能再走回老路!= = 调戏的话还未及出口,展翔忿然用身体一半的重量压住人,堵住这一张叽叽喳喳的鸟嘴。怕弄到小羽毛心脏难受,他拉过萧羽的手:“我想你的手了……帮我一下么……” 两个人半贴半裹地躺在床上。展翔的头埋进萧羽的肩窝,把他脖颈上的柔软肌肤压在唇舌间,下身在萧羽的手掌心里律动。动作由初始的刻意保留五分力道逐渐加快,腹肌在紧迫之中抽搐痉挛,脊背弓出一道极度纠结的弧线。潮水在腹内层层涨溢,却又拥堵在狭窄的入海口处,在临界点上厮磨到痛楚。 像是在腾空一刻时光的轮回突然静止,身体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就叫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那一处已经尝过宝贝小鸟身体里最销魂柔腻的一块软肉,这时候再用几根手指糊弄事,那滋味就是已近芳泽却求之而不得。 萧羽把手探进翔草的内裤,不断爱抚这人剧烈抖动的后臀肌肉,指尖往复揉捏展翔的尾椎和臀缝,想要给予对方更多的快感。他随即听到展翔口里漏出一道轻浅的喉音,断断续续,像是诉说又像是恳求,脸孔憋得通红,涨涌的一腔血色无处宣泄,全部堵在眼口,额角的青筋都凸现出万分纠结的脉络。 小翔子一向不喜欢叫床;这人身子爽的时候不吭声,吭声了那一定是不太爽!萧羽有些慌张,手指捋进翔草鬓角的头发,抚摸滚烫的头皮:“老婆你这样把自己弄得多难受啊!要不然你进来么……哥你慢点儿做,我受得住的……” 展翔用自己的手握住萧羽的手,辗转用力,大腿根在萧羽身上反反复复磨蹭。两个人手指最粗糙的部分交缠,厚皮和老茧研磨身体最柔软的触角,磨到有些疼痛,可是他俩都喜欢这种重口味的触觉,珍爱对方的手如同珍爱自己的手。 潮水最终破堤奔涌,展翔喉咙里泄漏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呻吟,随着掌心湿滑的液体一起淌出,眼底竟然洇出两片水光。打这届全运会原本就背负很大压力,又挂念萧羽的身体,还要时时刻刻与某个虎视眈眈觊觎小羽毛的假想敌进行顽强的心理斗争,任是体力精力再强悍的人,敏锐善感的神经弦也有些吃不消。 “哥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没怎么……想你么……” 萧羽被那一双湿漉漉像小鹿似的眼神戳到心肝九窍。这两地分居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一头水陆两栖十项全能的猛虎竟然活活给憋成了食草动物! 他的心软得像一潭水,抱住他家宝贝翔草甜言蜜语哄了很久,用嘴唇吻去展翔眉眼间那一丝郁郁不得的小小委屈,抚平额角扑簌乱搏的筋脉。 展翔用微汗的额头蹭上萧羽的脖颈,因为方才的发情而喉音软腻:“小羽,昨天我给爸爸打电话,说到你了……” “说我什么?” “说了好多,说你的好。” 萧羽蓦然瞪圆眼睛,心跳慢了半拍,从床上弹起来惊呼:“哥,你不会是把咱俩的事儿告诉你爸了吧?” “当然没有……”展翔横了萧羽一眼,又忍不住在他脸上吧嗒一口,唇角卷出笑意,“我和爸爸谈了咱俩一起打的香港站比赛,一路打到冠军,嗯……我对爸爸说你打得特好,脚都伤了还玩儿命,杀得韩国人满地爬着找球,对手那俩人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咱们赢韩国人的那四十多分,七成的分都是你杀赢的。” 萧羽噗哧乐出来:“喂,翔哥你这是蒙咱爸呐!那场比赛明明七成的分数都是你杀出来的,我就是站在网前举个幡子迷惑对方军心的,怎么都变成我赢的?” 展翔嘴角浮出几分极致单纯的得意:“我爸又不是裁判,手里又没有赛场数据记录,他怎么弄得清楚有多少分是我赢的,多少分是你赢的?我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着!我就是想,想……想让我爸爸喜欢你,小羽。”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你爸爸喜欢我啊……”萧羽的小白脸上蓦然浮出红彤彤的赧色。展翔的脸孔近在咫尺,笑容无比美好,浅浅的酒窝令他心醉,神思恍惚。 这滋味好似是个闺阁里待嫁的大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心得安的药劲儿都压不住他的忐忑与心慌。萧羽两只手摸上展翔的胸膛,手掌心里洇出湿热,那时候就想干脆在这人胸口上刨个坑,把自己安安稳稳填埋进去,再也不用出来,就变成这人身体里的一部分。 展翔脸侧的酒窝旋出绯红色,小声说:“嗯,将来有一天,爸爸也许会知道你是我的,我的……我就是希望他能喜欢你,能感觉到你好,能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翔草的舌尖仿佛涌出甜丝丝的味道,蜜糖的味道从萧羽的耳垂缓缓流入颈间跳动的脉搏,包裹住心脉,把他的心糊得满满的,心情甜腻到能拉出糖丝儿。 老公老婆那些肉麻兮兮的名词儿,展翔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小羽毛想必是明白的。 咱爸爸有一天会知道你是我的“爱人”。爸爸或许会大发雷霆,并且十有八九无法接受某些既成的事实。可是他们至少应当知晓,小羽你是个很好很可爱的小孩,你是我最亲密无间的人,我们离不开对方了。 展翔就只担心男朋友的身体。萧羽在全运会上已经连战七场;自从入选国家队,他还从未在任何一届赛事里连续出战这么多场比赛。香港超级赛里两人超水平发挥,一路夺冠,其实只打了区区三场比赛,就幸运地把银盘子抱回来。 萧羽的体力一贯不好,可是这小鸟偏偏性情好强,脾气倔犟,已经打到了团体决赛这个地步,绝对不会轻易罢手。这人是天生的比赛狂热综合症,专门喜欢在场上与对手死磕。 二爷今天前脚下了你的床,明天后脚咱俩在赛场上死磕? 展翔私下劝萧羽,身体不好就别勉强,向队里领导讲实话,让他们把你安排第二双打,第四位出场,这样你还能有时间多休息。 我打一双,你打二双,这样咱俩在场上就碰不上面,各打各的,完成各自的任务,皆大欢喜嘛! 其实不是只有展二少一个人为这事头疼,八一队的教练组也在为决赛的出场阵容想破头皮。 团体赛的两场双打必须至少赢下一场,不然无法确保夺冠。本队的一双很强,二双却很弱,因此李桐展翔这一对一定要赢下那一盘至关重要的比赛。 李桐展翔在前七场比赛的战绩是七战皆捷,气势正盛。 萧羽程辉的七场比赛,战绩同样是七战全胜,毫不示弱。 军部教练们在小黑屋里合计,李桐毕竟年纪大了,术后初愈,能恢复到这么个程度实属不易,他网前的对手却是国家队炙手可热的新人萧羽。而展翔虽说正值当打之年,对家那个叫作程辉的小子,偏偏在前几场比赛里大放光彩,比国家队队员丝毫不见逊色。 怎么办? 这个阵怎么排? 这样的比赛有把握赢下来么? 全运会男子团体赛终于开锣。 两股人马在更衣室相遇,各自淡淡地点头打招呼,准备活动做得跃跃欲试,沉默之间透着剑拔弩张。 李桐埋头往自己那一条膝盖上猛缠绷带。他的膝盖正由病残逐渐转化为老弱状态。这人虽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手指上的功夫却日臻化境,仍旧是队里的定海神针。 展二少像以往每一次出征那样,专心致志地整理手中球拍的拍线,把横横竖竖的每一条拍线弹出弦音。每次上场比赛,他球包里要装备至少四把趁手的拍子,手里握的球拍就好似战士的枪。 更衣室的另一侧,辽队阵营里,萧羽坐在地上劈叉压腿,大腿内侧的软肉在冰凉的地板上蹭过。程辉当着一屋子的人换他的裤子。黑色平角内裤外面再罩一条黑色的比赛短裤。这娃不喜欢穿白短裤,一贯喜欢纯黑色。萧羽每次跟这人配对打比赛,都被迫迁就小辉辉的怪毛病,陪他一起穿黑短裤,要不然俩人站在场上都不搭调。 赛前最后时刻,双方教练组分别向主裁递交本队的出场阵容顺序名单。主裁简略审核之后,把出场阵容向两个队互相公布。 刘青松刘大嘴正坐在现场演播席上。他是赛会的特邀嘉宾,特意被请来解说这一场决赛。 双方教练组各自捧着名单,急不可耐地凑上头来看,更衣室里一片哗然。 场外随即传来刘大嘴的惊呼声:“观众朋友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根据我拿到的出场球员名单,今天这一场关键的男子团体决赛,出场阵容有变!解放军队竟然把先前七战全胜的李桐和展翔开场时雪藏起来,把这两名队员排在二双的位置?! “我们再来看辽省队的出场阵容,太巧了,这简直是太巧了!东道主队竟然将他们先前连战连捷的萧羽程辉也排到了第二双打!” 更衣室里,双方的教练组面对出场名单,定睛一瞧,顿时喷出一口老血。 萧羽从大毛巾里露出脑袋,给对面的展二少递去一枚戚戚哀哀的小眼神:这回跑不掉了,小翔子,玩儿命掐吧! 展翔用两手手指狠命搓一把脸颊,搓出一脸的哀怨,心底暗骂:我操!!! 翔草其实早上就听说教练组要把他和李桐安排在二双的位置,企图奇兵致胜。如此正合他的心意,与谭冰刘雪宁对决,场面上未必容易,心理上却会轻松很多,出手没什么顾忌。 可他没有想到,敌营主帅竟然也打得同一个诡异的心思。 在汤姆斯杯那个级别的国际大赛里,羽联的规则规定,出场队伍的排阵顺序必须严格按照世界排名,迫使双方不得不以强碰强,以弱对弱,甭想算计歪门邪道。 但是全运会没有这样严苛的规定。于是,各支队伍在排兵布阵上也就花样翻新,计谋百出。 刘大嘴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慢悠悠地分析个中的内涵,唇边浮现老谋深算的诡笑。这两支强队双双闯进决赛,对这场比赛的胜利十分期待,重压之下难免信心不足,生怕出现两盘双打皆失的不利局面。俩队谁都输不起,因此竟然暗地里采用相同的战术,声东击西,避实就虚,把自己实力最强的双打选手排到二双的位置,用本方的“上马”去对阵对方的“下马”,以确保双打至少拿到一分。这就是华丽丽的一局田忌赛马阵啊! 双方都担忧前三盘无法完胜解决战斗,于是心有灵犀地把宝压在团体赛的第四盘。 却没想到天机巧合,两支队伍双双弄巧成拙,“上马”与“上马”最终狭路相逢! “也就是说,如果两支球队不能在前三场分出胜负,球迷观众们关心瞩目的那一场国家队黄金搭档羽翔组合的拆档内战,终将如期上演!”刘青松说话之间,拳眼用力捶向演播台,厚厚的玻璃眼镜片下闪烁出如狼似虎的兴奋光芒。 第83章 杀红了眼 男团决赛。 比赛第一盘,解放军队全宇宙无敌的头号单打直落两局,轻松利索地取得第一分,在主场观众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中,毫不手软,两局就只让主队球员得到10分。 这第一分是对手的计划内所得,因此东道主教练营里并没有感到过多沮丧和意外。双方都明白,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后边的几阵。 第二盘,谭冰刘雪宁对阵八一队的一对年轻小将。 这一场绝对不能输,输了恐怕就不再有翻盘的机会。 省队的主教练神情十分紧张,揽着冰花和大宁子俩小孩,埋头叮嘱了很久,把先前布置的技战术从头至尾又重复了一遍,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唠叨。 小冰花的脸蛋绷得雪白雪白,没有一丝波纹和弧度,面孔上蒙了一层僵硬的壳,透出内心的无限紧迫与压力。他扛起自己的球拍包,低头匆匆走过队员席,小腿被一旁伸出来的脚尖轻轻一戳。 程辉趿拉着拖鞋,袜子和球鞋还没有穿好,用光脚丫戳了戳谭冰。 程辉嘎嘣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塞满果皮果肉的嘴巴在快速蠕动之间却还不误指点江山:“冰冰好好打哈!别绷着你那一张小俊脸,放松,放松,你给爷放松点儿喂!你看你瞎紧张个毛!” 谭冰被程辉温热的脚趾戳得小腿肚子发痒,脚底下趔趄,瞪了这人一眼,扭脸快步奔去比赛场地。 萧羽伸手捅程辉的胳肢窝:“你看你这人,你又跟小冰冰贱招!” 程辉把脖子仰到椅背后边,甩头抖肩狂乐了半晌,说:“我就是忍不住,我觉得这人真逗,瞧那吓得脸色熬白熬白的傻样儿!打个全运会,他紧张成这副德性?他这辈子还准备打奥运会吗!” 程辉的嘴巴继续快速蠕动,啃他的苹果。 萧羽乐道:“祖宗,求求你别吃苹果了,你这一下午到现在吃了仨苹果了!你小心胃酸过多!” 程辉腆着脸笑道:“嘿嘿,我才不酸呢,我看是对面那位大神胃酸过多!丫已经喝第三壶柠檬水了,一肚子的酸水吧?” 程辉歪头用下巴遥遥指向场地对面。 展翔腰杆挺直地坐在八一队的队员席里,手指把塑料水壶捏得嘎嘎响,身形一动不动,一双细长帅气的眼,视线一直就没有离开小男友。 谭冰和大宁子这一场打得波澜不惊,两局赢下了比赛。 也不知是不是被小辉辉那一脚丫子戳痛了神经弦,冰花这一场发挥得极好,打出了难得的生气。第二局有好几个球,小球落地之时,谭冰自己给自己喊加油喊出了声,雪白的脸颊涌现出一股蓬勃血色。 谭冰以前打球时从来不出声音,从不“叫场”。用彪哥削他的话来讲,你这小孩打球就是越打越“闷”,有气无力,半死不活,一场球蔫不唧唧一转眼就给老子把比分输光了,老子都听不见个响! 全运会进行了这么久,小冰花这还是头一回以主力身份登场,满腔的憋屈压抑,一股脑发泄到球网对面那两个年轻小球员身上。 我怎么瞎紧张了?我这是严肃对待比赛任务! 我怎么吓得脸色熬白了?我天生就皮肤白嫩长得好看! 比赛眼瞅着越发朝向刘大嘴和电视机前所有观众期盼的方向发展下去。双方大场面上打成了1比1平,第四盘的关键局征战已无可避免。 八一队输掉了一双的比赛,军部总指挥捶胸顿足,这时才开始隐隐地懊悔,为什么要脑筋抽风临场变阵把李桐展翔调到第四场,如果老老实实地让这俩人主力登场,或许前三盘就可以搞定对手,丝毫不必大费周章。 把自己最强的双打搁在板凳上,眼瞧着实力不济的一对新人在场上被冰雪组合干净利落削了个2比0,无异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田忌赛马这类小技俩,在两千年之前能够奏效,那是因为人家田忌赛得是马,而不是人!马这种生物在赛场上听凭主人指挥,让它拼上它就敢拼上,让它比下它就肯比下;即使让最上等的宝马与一群驽马劣马一齐跑比赛,马儿也一样会毫无顾忌,埋头冲锋陷阵。宝马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或是屈辱,它听不懂领导的政治动员,更不会有必胜的心理负担。 可是人就不一样了。 人有思维,有主观能动性,随之而来的犹豫,紧张,忐忑,胆怯,甚至孤注一掷,如临大敌,各种心理活动也就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排阵调度上过分刻意,谨小慎微,反而影响球员在场上逆境之中追求胜利的自信心。 果然,扳回一城的东道主士气大振,在第三盘开始反攻倒算。队员们脑门子上笼罩起一层很威的气焰,用眼瞧都可以瞧得出来周身腾起的汹汹气势。 双方的第二单打捉对厮杀,缠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决胜局打到25平。东道主球员在主场观众疯狂的助威声中,连续跳杀六拍,最终将这球杀落在地! 主场一万多名球迷威势爆棚,欢呼声如同涨潮满溢的江水。 赛场气氛的紧张和严峻溢于言表。 周遭热烘烘的空气中流动出耀目的杀气。 刘大嘴在解说台上捶案感叹:“观众朋友们,东道主队在先失一局的不利情势下,已经连扳两城,目前总局分上毅然领先,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 “难道赛前我在节目里做出的预测,会在今天的比赛中灵验吗?解放军队原本实力强大,这枚羽毛球男子团体的金牌本来非军旅莫属,但是这一次辽省有强力外援加盟,士气无与伦比,竟然把咱们八一队的头号双打黄金搭档吓到不敢在前三盘首发出场?! “两强相遇勇者胜啊!这时候就看谁在关键时刻能放下心理包袱,敢于上手拼杀!今天的这场团体赛正应了一句俗话,那盘好菜要留到最后一刻才端上来,我想电视机前的球迷粉丝们也都和我一样,抱着无比激动忐忑的心情,等待欣赏萧羽程辉和李桐展翔的这一场男双对决!” 国羽论坛和百度吧里的球迷粉丝已经各自紧密抱团,为自己支持的偶像呐喊助威。 羽党:嘤嘤嘤我们羽毛总指挥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一代帅才独领风骚! 翔党:嗷嗷嗷我们帅毙银河系翔草草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貌俱全举世无双! 羽党:我们小羽毛后援团今日正式冠名威名赫赫天下无敌“羽林军”桀桀桀! 翔党:我们翔草草脑残粉今日正式报号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翔林嫂”咛咛咛! 两拨人马在网上争来吵去,贴吧里刷点击刷回复,刷人气刷收藏,还嫌不够尽兴,又开始组团给淘宝的八十块钱山寨版“银蓝战舰”和“番茄炒蛋”刷好评! 球场一侧。 李桐两手不断揉搓右小腿和右膝盖,慢条斯理做准备活动,让肌肉时刻保持兴奋的比赛状态。展翔面无表情,从球包里掏出全部的备用球拍,将每一只拍子仔仔细细重新检查一遍,一丝不苟。 耳畔四周是震耳欲聋的啸叫,主场观众呈现某种忘乎所以的霸道态势。 军旅在过去十二年里连续三届屈居团体赛亚军。这一次是他们阵容最为齐整、距离金牌最近的一次。 看台上坐了不少重要人物,无数双眼牢牢盯着这场比赛。 军委总政治部里分管兵羽项目的领导,此时就坐在贵宾席上,笑眯眯地喝茶。领导的一张笑脸,威严和风度绝不能因为手底下的兵表现不给力而受损。 坐在看台上的还有杜彪杜老大,手里拿着小本本,严格记录队员们的各种比赛数据。 球场观众席的最高处,唯一的一间贵宾室里,还坐着专程赶来观看羽毛球赛的Danny梁。隔着明晃晃的玻璃窗,梁歌神一边看球一边饶有兴致地鼓掌。电视屏幕里反复重放小冰花汗水淋漓的侧面特写,卷曲的睫毛上沾染着亮闪闪的水花。 至关重要的一场对决,惊心动魄的一次碰撞。 两对搭档各自身背球包,踏着一地的喧嚣欢腾,昂首迈步走进赛场。 隔着半个场地,程辉嘴里轻吹一声哨子,趁着展翔偏过头看他的机会,对展二少打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展翔面无表情,视线却像刀片,眼角射出每一次上手抽球时的绝杀光芒,很想用手里的拍子把小辉辉那个瘦削身体再削薄一层肉。 萧羽用球拍磕向程辉的屁股:“别瞎闹!按照既定战术,好好打球!” 幸亏主裁判方才没有看到程辉的手势,不然比赛还没开始,这小子就要因为举止无礼、行为不端吃一张红牌。 这场比赛主队赢下来就拿到团体赛冠军,输了还有第五盘的机会,因此压力应该在李桐展翔那一方。他们输不起了。 十六羽小球脱手,滚网而过。 战幕拉开,一道无声无息的枪痕在颅骨缝隙中鸣叫着划过,带着尖锐的烧灼感,让全身每一丝战斗的神经绷至最紧俏的张力。 球网对面,李桐和展翔的两张脸在网格之后晃动,表情无比严肃,每一次挥拍都带出凌厉呼啸的风声。 平日里私下嬉打笑闹是一回事,球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却是另一回事。 赛前某些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心情,在裁判鸣哨的一刹那就已烟消云散。作战的欲望取代了一切细枝微末的情绪。 球场顶棚的射灯齐齐聚拢在头顶。白茫茫嘈杂一片的视野里,球网对面的人影从混沌的背景中浮显,骤然清晰无比。耳畔只听到战斗号角的嘶鸣,脑海里只有沸腾的血色红光! 李桐多拍压制萧羽反手之后突然偷袭正手位,萧羽在网前飞身四十五度角斜线抽球,得分! 萧羽的搓球假动作被对方识破,李桐提前预判之后一个反手扑杀,干脆利索地在网前高点下压,得分! 展翔左手大力三板扣杀将萧羽程辉双双杀趴滚倒在地望球兴叹,得分! 程辉随即在底线角落处侧身反拍回敬一记弧线诡异的“葫芦球”,再得分! 从5:5平打到8:8平。 再从11:11平打到17比17平。 双方的比分在错落胶着的情势之下节节攀高,杀得难解难分,谁也不肯相让。 刘青松激动难耐地敲打桌案,由衷地感叹:“这场比赛太精彩了,双方果然是棋逢对手!李桐的娴熟对萧羽的灵巧,在网前旗鼓相当;展翔的超强制空爆发力对程辉的正反手变幻莫测防反突击,后场争夺也是难分高低! “比赛打到这样的水准,胜负全在出手的一念之间,就看谁能顶住压力,在关键时刻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程辉在一次轮转运动战中跳起扣杀,双脚的高度几乎跃离地面一米,飞行之中将球重重杀在边线上。 这一球杀出看台上一片疯狂的欢呼,也将比赛杀到了局点。 20:19! 萧羽回身用球拍轻弹程辉的小腹,低声鼓励:“好球!” 不料,他的脸颊迅即裹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程辉借着跳杀的惯性冲力,从身后扑上萧羽的脊背,左手手臂将小鸟的脖子卡进自己怀中,脸贴着脸,呼吸交汇,发梢脸膛上的汗水融在一处。以往的无数场比赛里,他都是这样用手臂把萧羽搂进怀中,庆祝自己打出的好球。 这一场比赛他期待了很久,暗暗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期望能在决赛里与展二少火星撞地球。辉爷不怕强遇强,黑吃黑,就怕日子过得无惊无险乏味无趣。 前日里萧羽称呼某人那一句黏黏腻腻的“老婆”言犹在耳。 程辉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被射灯灯光刺激到些许发红。他用脸颊紧紧贴住萧羽的脸,漂染成金色的发帘之后飞出一枚眼神,瞟向对面的展翔。眼底闪烁出殷红血色,像是一条蛇向敌人吐出信子,眉眼间积聚起挑衅的泼悍神情。 你是小鸟的“老婆”又怎样?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宝贝小鸟平时即使同住一屋也不肯就范,肉汤都喝不上一口,辉辉小爷与其在场下偷,还不如在场上明目昭彰地偷给你看! 球网对面的展翔两眼喷火,炽热的目光如同两道燃起烈焰的皮鞭,与程辉狠狠对抽,那架势想要将这小坏蛋烧成草木灰。 萧羽紧接着发球,想要发李桐的反手中腰位置,再突袭这人老弱病残的膝盖,不曾想展翔从后场扑来,扑救李桐的正手位,突然上手强攻,气势汹汹地杀后场! 展翔的身体在空中腾滞出弯弓的弧度,腹肌全部从衣襟中袒露。全场观众在惊叹之中将视线全部聚焦在他空中停滞的姿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绷紧的肌肉突然勃发,白光乍现。一记重炮扣杀,杀向程辉负责防守的后场死角。沉重的力道将小球砸向远端的白线! 这一记扣杀发力过猛,球拍的羊肠线吃力后崩断。小球“噗哧”一声锒铛落地,软木球托竟然和羽毛分离,场地上洒了一大片白花花的鹅毛! 可惜国内赛场上没有测算球速的先进仪器。这个杀球的时速一定超过了三百公里,很可能已经打破了印尼人保持的世界纪录。 一地碎羽鹅毛。 观众哗然。 刘大嘴在解说频道里笑喷:“这球杀得太狠了,杀红了眼啊!展翔竟然一拍子把球给打碎了!” 司线员摊开双手。主裁举手示意,主队得分,第一局结束。 展翔蓦然愣住,随即走向主裁,质问:“为什么他们得分?” 主裁用手势示意:你那个球扣杀出界。 展翔反驳:“那个球没有出界,明明是压线球!” 主裁慢条斯理地摇头,驳回申诉。 展翔还想要与裁判争辩,李桐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把人扽回来:“算了,别争了,判出界就出界呗!” “球托压线就应该判压线!”展翔的口气里迸射出愤怒不平的火星,视线的火辣鞭梢燎上主裁判的脸。主裁被他惊得没有坐稳,差点儿从高高的凳子上栽下来。 李桐拍拍他的后肩,安慰道:“对方的主场!”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意味深长地笑:“这个球判得有意思,八一队队员认为是压线的好球,主裁却判此球出界。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球被展翔给打碎了,球托确实像是压线,可是那十几根鹅毛全部都飘出界了!羽毛球羽毛球,判罚究竟是应当依据那一摊‘羽毛’的位置,还是依据那个‘球’的位置呢?这就全凭裁判掌握了,呵呵呵呵……” 展翔眼底闪过一丝无处发泄的愤懑和委屈,指关节攥出白森森的颜色,“咔嚓”一声,掰弯了手里的球拍框! 这是决定本局胜负关键的一个球,判给自己就是20平,判给对方就失掉这一局! 更何况他这球是要杀给程辉那个小混蛋看的。明明是一个压线的好球,想要杀一杀这小子的嚣张气焰! 局间休息,两队人马交换场地,互相擦肩而过。 萧羽抬眼对他家小翔子送去一枚暖烘烘的安慰眼神:一个误判而已,别太当回事啊!老婆加油! 刚才那个球,萧羽看得很真切。小球被打坏了,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主裁完全可以要求运动员重新发球,这一球重打。裁判估计是被主场万名观众雷霆万钧的造势声浪给忽悠得晕了头,抬手直接判东道主得分。 展翔的眼默默收纳了萧羽的安慰,扭头盯向程辉。俩人一错肩的工夫,展翔突然停步,用肩膀硬抵住程辉的胸口,沉声问道:“你拍线拉得是多少磅?” 程辉斜睨着一双细长单薄的眼,嘴角轻耸:“三十三。怎么着?” 三十三! 怪不得这小坏蛋今天杀球忒么的杀这么猛,好几个球杀得二爷接不起来!你以为就你是重炮,就你会扣杀?! 展翔把折了拍框又断了拍线的破拍子丢进球包,从自带的备用拍子里拎出一把红框球拍。 隔着大半个场地朝他这里张望的萧羽,一眼就认出那把拍子。 翔草平时打比赛总会随身携带四把球拍,根据临场的手感和战术战略,随时可以换拍。最近降了磅数,其中三把球拍都是32磅,只有那只红框拍子拉得是33磅的线! 程辉正坐在场边,埋头系他的鞋带,嘴里还得意洋洋地哼着河西小调《五哥放羊》。 萧羽脑子里犹豫了几秒钟,终究忍不住捅了程辉一把,低声耳语:“小爷爷你别哼你的放羊调了,下一局玩儿命防守吧,我老婆换拍子了!” 程辉不以为然地抬起薄薄瘦瘦的眼皮。 萧羽捉住程辉的衣领,耳提面命:“33磅啦!……辉辉你一定要注意后场左右两条边线和两个死角的防守!防守,防守,防守!!!” 第84章 翔草的杀手锏 东道主队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双打比赛里先声夺人,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 八一队的主教练眼睑泛红,口气严峻:“第一局打得太急躁了,稳下来,心态要稳下来,翔子你在后场不要急于上手猛攻,有些球可以缓一缓,打出线路的变化,不能每次出手就指望一拍杀死对方!” 展翔把大毛巾罩在脑顶,埋头擦汗,眼皮没有抬,教练批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全都灌进了耳朵。接下来的第二局已经没有退路,如果再输掉这局,八一队将要连续四届全运会屈居老二的位置。每一次进决赛就给别人做嫁衣裳,逮谁输谁,太没面子了! 场地这边,东道主队的主教练难掩神色间的兴奋和激动,仿佛那一块全运会团体小金牌牌已经摆在眼前,闪烁着黄澄澄的诱人光芒,唾手可得。 教练不断拍打两个巴掌,给萧羽程辉两名队员鼓劲儿:“打得好,打得很好,接下来就照着这个战术思路去打,用速度和灵活性去克制对方!……萧羽你还行不行?坚持,坚持,再坚持!” 萧羽用黏热的手心按住胸膛,做缓慢的深呼吸,尽力缓和心脏的负荷。 他知道自己体力不太行了。 同样是一局球,拼李桐展翔,与打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球员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局下来,每一个球恨不得要磨三四十个回合才能落地,每拼得一分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琢磨对敌战术,他已经有些心力憔悴,体力脑力都快要跟不上比赛的节奏。 可是这比赛才只打到第二局! 比赛前一天,萧羽其实和队里的领队教练私下打过招呼,坦诚自己的身体条件吃亏,决赛里打李桐展翔恐怕没有把握,可别拖了队伍的后腿。 今天的对阵名单出来大家一看,羽辉组合果然被排在二双位置出场。 可是没有料到对手也排出这么个怪阵,自己还是没能避开与李桐展翔的对决,萧羽狠狠吸了一口气,的气体撑开微痛的胸腔。 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东道主队的主教练心里有另一套算盘。这场球把萧羽排到二双,哪里真的是考虑这小孩体力好不好! 杜老大在半决赛结束后,还没从看台上下来,即刻就掏出手机给队伍的领队打了个电话,口气十分严厉:萧羽已经连续打七场比赛了是不是?小孩心脏不舒服了是不是,累糊涂了是不是?这小孩累糊涂了,你们做教练的他妈的也跟着糊涂了吗! 用人能用得这么狠吗?! 这人是老子手下的兵,你们他娘的都不知道吗?! 这孩子在你们这里打完比赛,你们还得把人全须全尾地给我送回来呢!萧羽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可不干! 省队的教练组连忙在电话里给彪哥陪笑脸。杜彪这人虽然脾气一贯冷硬,平日里行事乖张,从来不给同事同行留面子,可是这个人毕竟是国家队男队的主管教练,手里掌握着各省运动员的生杀予夺大权,这号黑面神,省里可不敢给得罪喽。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加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 前一晚,远道而来的Danny梁忽然找到队里,请几位教练吃饭,还给每个人都塞了鼓鼓囊囊的信封。用梁歌神的话来讲,我们那边的观众球迷朋友们都很喜欢你们队里的小队花啦,就是那个叫谭冰的队员啦,教练们能不能照顾照顾他,多给他一些上场比赛的机会呐?好几场都没看见这人的人影,球迷们很失望了啦,决赛里就让小队花露一小脸,小小地露一脸啦! 贵宾室里,Danny梁隔着玻璃窗,视线仍然专注地瞄着坐在场边的小冰花,越看越爱。谭冰打完比赛消了汗,脸颊上的红晕缓缓褪去,白皙的面孔衬得眉眼漆黑如墨,垂首静静独坐的样子,饶是动人。 看台上,彪哥的视线在赛场那四名队员身上往复徘徊。当初李桐因伤被迫退出国家队,让他心内懊悔惋惜不已。如今萧羽展翔那两个孩子终于出人头地,正值当打盛年,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很令他心动的程辉。 贵宾席里其实不只坐了杜老大和各路领导,还坐着萧爱萍和展昌鹤。 萧妈妈那一双眼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瞟向场上的展翔。 这两个人隔着三排座位。展爸爸时不时地扭头瞧一眼萧爱萍,又低头看一眼场上的萧羽,看过来又看过去,越看这心里头就越发异样。 两人是在贵宾席通道入口处碰上的。 萧爱萍只是凭那个身材高大、步伐极为稳健的背影,就一眼辨认出来。 展昌鹤像是背后长了眼,猛然间回头,也认出了萧爱萍。没想到已经过了快二十年,这女人仍旧保养得很好,皮肤润白细腻,眉眼和身材完全没有走样。 萧爱萍惊讶:“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展昌鹤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悸动,伸出的一只手仍旧维持住淡然潇洒的气度:“呵呵,好些年没见了,你挺好的? 萧爱萍收敛起眼中的惊讶,平静地回答:“挺好的。” 展昌鹤客气地微笑,探询的神色:“我今天是来看比赛的。爱萍,你来这里是……” “我也是来看比赛的。” 再多余的废话也就不用说了,俩人心里都明晰对方是来看谁的。这事怎么就能这么巧? 看台上,萧爱萍静静地注视场上不远处的展翔,手指不停地捋自己的衣襟,心思与衣角一齐纠结。 今儿个终于见着了大活人,她顿时发觉展家的公子长得很像他老爹,以前在电视上看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这年轻的男孩子无论相貌身材亦或气质都形似神似二十年前的展老板,高大,英俊,虽身家厚重,举手投足却并无轻浮张狂之态,难得的风度沉稳。这男孩和他爹是一类人,随便搁在哪一坨人堆里都是个中翘楚,极易令人心动涟漪的那种男人。 展老板整场比赛也一直盯着萧羽,都快要看出了神儿。 这小孩长得小巧,身体并不强壮,细看过去眉眼之间极像他妈妈,尤其是场上打球时,两道漆黑的眉毛拧起来,一张小脸绷得专注紧致,隐忍之际由内而外缓缓勃发出一股子韧劲儿,很像他认识的萧爱萍。 第二局开打。 萧羽上手一触球,就察觉到展翔抽球发力的气势已经不同。 食草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比赛打到这个地步,没有退路,怎么可能不玩儿命。 李桐在网前不断分球给展翔创造机会,翔草在后场爆发,无需高高跃起,腹部的肌肉猛然绷紧,手腕动作细微,手指转瞬间骤然发力。触拍的小球就像出了膛的子弹,砸向场地四边的各个死角,十六根尾羽仿佛带着划破耳鼓的尖啸,空中闪过一道一道白光! 萧羽和程辉在场地上连翻带滚,一次又一次地鱼跃,已经没有心思琢磨突击战术,只顾着扑救展翔一拍比一拍更加凌厉的杀球。 “点杀,点杀!”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敞开了兴致,言谈之间如数家珍,“观众朋友们一定要仔细欣赏展翔的杀球,千万不要随便眨眼,小球从出手到落地,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这样的打法就属于很干脆利落的‘点打’,每一次出手的力量看似微小,却速度奇快,比扣杀动作隐蔽,比劈杀速度迅猛,更比劈吊角度尖锐!”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萧羽了解他家小翔子的真实能力。 展翔如果有一项指标能够全方位压倒程辉,就是这人基本功当真是铁打的非常瓷实。这些年从八一队到国家队,历经各个教练手底下当作重点培养的小幼苗,多年苦练出来的手指手腕技术。 场上一局球,场下十年功。 萧羽在国家队训练馆里见识过队草怎样练习“点杀”:在对面场地的四个大角落,竖直摆放四只球筒,细长的球筒开口朝上。展翔就是这样不断地起跳,不断地瞄准,不断地杀球,从空中的制高点将小球一粒一粒抽进开口直径只有十公分的球筒! 日复一日无比枯燥却又格外执着的练习,每一个角度要打上几百次,几千次……真正到了赛场上,展翔点打杀球的落点误差只在毫厘之间,眼光扫向哪里,手指就能打到哪里,专门打压线死角,打到对手崩溃吐血! 更何况展翔在第二局开打前换了球拍,拍线从32磅调整到33磅! 展翔的这只红框球拍,市面上买不到。那是尤尼克斯专门给展家二公子量身定作的一款高级拍子。他已经用了很多年,用得很是娴熟。 这只球拍拍头很重,中杆极硬,杀球的爆发力异常强悍,同时却又对球员的腕力臂力要求很高,一般人都用不了。若是业余的生瓜蛋子,拿这种拍子抡几下就能把肩膀抡脱了环儿。萧羽也用不了;他试过几次,还没打完一局,拍面和中杆的硬度震得他小臂尺骨和桡骨酸疼,让展翔给他揉了一晚上。 展翔给这只球拍拉了33磅的高磅数羊肠线,球拍的表面透出某种金属硬器的爆脆弹性。小球在拍面反弹的瞬间,如同激光在镜面上反射,角度和力度的控制无比精确,杀出来的球就好似调出准星的粒子光束,射出枪膛! 一拍! 再一拍! 又是一拍! 程辉的身体斜飞向远角,一个姿态潇洒的贴地滑行,华丽丽地冲向广告牌。广告牌子像积木一样翻倒,程辉和挡板滚在一起,“三星电视机”和“康师傅方便面”稀里哗啦几乎将他埋起来。 他躺在地上抖了抖手腕和膝盖,疼得呲牙裂嘴,隔着球网对某人皱了皱鼻尖,一双单眼皮下曝露出不服不忿的光芒。 哎呦喂,辉辉小爷的膝盖摔得好疼好疼! 程辉在场地这边的广告牌下趴着,萧羽在场地另一边的挡板旁边趴着呢。= = 展翔方才雷霆闪电般的两记点杀,分别杀向左右两条端线,把这俩人双双杀趴,蹦跶得活像沙滩上两条饥渴的小白鱼。 萧羽像个青蛙似的趴在场边,视线寻觅到番茄炒蛋鞋,再沿着那一双他最熟悉的小腿,缓缓爬上大腿,胯骨,腰杆,胸膛……他湿漉漉的目光最终融进展翔的眼帘,俩人四目相对。 展翔上前一步,训练比赛里养成的保姆作风,下意识就想要把萧羽从地上捞起来。迈步迈到一半才发觉真他妈的傻冒,这正打着比赛呢,自己怎么能跑到对手的场地上去抱小羽毛! 两个人隔着球网,眉梢眼角最边缘处流露的细碎光芒抚摸对方的脸庞。 翔草这一局球杀得威风八面,酣畅淋漓,胸膛里原本满溢的一腔酸辣气息恍然间烟消云散,对面的某只小混蛋似乎已经不再重要,眼眶里铺满了萧羽重重叠叠灵秀晃动的身影,胸间溢出得意和充实。 膝盖摔得很疼,萧羽咧开嘴苦笑,又忍不住对展翔递上一粒流连痴迷的眼神。他从地板上慢慢爬起来,浑身筋疲力竭,却透着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痛快。 被翔草杀得满地乱爬,这滋味分明就像那晚俩人在公寓大床上疯狂做爱,煎烙饼似的颠过来倒过去,身体都快要被这人给戳漏,那一刻却爽得无与伦比,叫床都觉着自己叫得特别爷们儿。 从来没有在比赛里由衷地欣赏一个对手。这球杀得忒么的太带感了!这就是我老婆满血状态下爆发的火力值,啧啧,我老婆,真猛啊! 如果说小辉辉打球如同一头蓬头炸毛的小狮子,全凭横空出世那一股子张狂唬人的劲头,将对手吓趴于马下,翔草就好比一头性情内敛又状似慵懒的睡狮,平时将两只锋利的爪子隐藏在肉掌之内,以蛰伏的姿态暗暗蓄势,在静默的前奏中突然爆发,此时此刻的威势,无人能够抵挡! 萧羽爱死了这样的展翔。 自己先前某些优柔的妇人想法,当真十分愚蠢。 两人隔岸对决,为何会不忍下手,何必要拍下留情?当初自己为什么如此欣赏展翔,而展翔又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雄鸟向心欢求爱时,亦懂得大大方方地展示出翠亮的尾羽,孔雀开屏。自己这样做运动员的,向喜欢的男人示爱,就应当拿起球拍站在赛场上,将自己最勇猛威悍的面目毫无掩饰地袒露在这个人面前,让对方拜倒臣服在自己裤下。 我们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抵挡不住致命的互相吸引。 局面完全被李桐展翔杀球的节奏所掌控,这一局砍瓜切菜,赢得迅速利索,将局分扳平。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拍线的磅数指得是拍线承受的拉力或者说是张力,简单说就是用多大的力去拉线、给球拍穿线,这个拉力用磅数来表示。 一般业余爱好者采用20-26范围内比较低的磅数,专业球员用28+高磅数。磅数的高低主要用来控制手感。高磅数有利于控制球,增加杀球的爆发力,但是相应也需要很好的技术和力量,并且很消耗体能。 运动员里林丹、朴成焕、傅海峰这类很攻的球员拉比较高的磅数,0.7毫米粗线,且选择用拍头沉中杆硬的球拍,有利于控制落点和重炮扣杀,但是这种打法非常考验技术和体力。 特点与之相反的比如李宗伟,只拉28磅,0.66毫米细线,拍子非常软(这人也看着很受哈哈),全凭自己的技术和手感来控制落点。 拍如其人,这话一点儿都不错~ ---------------------------------- 第85章 惊艳连杀 李桐展翔将局分扳成1比1平。 这一回轮到东道主队的教练着急上火,原本大好的局面,怎么这一局输得如此利索,被对手杀得找不到步点?眼看就要赢下来,如果这一场双打拿不下,拖到决胜场的第三单打,谁输谁赢就只有天知晓。 八一队的主教练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在场边指点队员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跳到教练席的椅子上,嗷嗷嗷地拍着巴掌。 主教练额角青筋跳动,脸膛因为紧张而泛红,向队员们嘶吼:“桐子,翔子,第三局一定要拿下,必须要拿下!” 这种口号纯属是废话,就如同主旋律电影每每演到了结尾处,决战的胜利曙光就在眼前,那一句画蛇添足的“同志们冲啊”!展翔心知肚明这一局玩儿命也要拿下,才能把团体赛拖至第五盘。 “桐子,前场高压和轻吊相结合,翔子在后场一定保持住扣杀的火力!还有,攻人,这一局要攻人!对方前场那个球员跑不动了,你俩怎么难道没看到吗?!” 李桐应声点头。展翔这时从大毛巾里露出一只眼,眼神的光彩凌乱闪烁,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主教练一句话戳到了翔草的心头肉。 那感觉非常之微妙,仿佛是做贼心虚,在人堆里潜伏了许久,这时候突然被教练大人一把揪出:好啊,翔子,你忒么的原来是潜伏在我军心腹地带的卧底! 展翔其实早就看出来,萧羽快要跑不动了。 八一队教练怎么能有翔草更了解自家的宝贝小鸟。 两个人并肩作战熬出头来的,萧羽在场上眉关微微一蹙,嘴角轻轻一扯,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动作,展翔就能大致估测出这人身体里精力体力战斗力肾上腺素与血液粘稠度等等各项指标的储备数值。 教练在展翔耳边击掌大吼:“第三局就打萧羽那个点!翔子不用再杀边线找落点了。本来就是对手的主场,裁判也不在咱们这边,杀边线容易被判出界,你就杀萧羽那个点的追身球,绝对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小羽毛的身体就是个大问题! 展翔用毛巾捂住半边脸,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听不清楚,像是在恳求教练:“杀程辉那个点不行么……” 主教练这时候只要说一句“翔子你去杀小辉辉吧”,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扛起炸药包冲上前线,眼皮都不用眨一下,绝对不需要领导做任何政治动员,主观能动性足够压倒一切反动势力! 教练瞪了展翔一眼,毫不迟疑地驳回他的意见:“程辉体力好着呢,你费劲打他那个点干什么?” 展翔的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教练……我不介意费点儿劲削了那个小坏蛋…… 裁判已经鸣哨。决胜局即将开始。 李桐与展翔并肩上场,轻拍展二少的后肩,笑道:“翔子,和小羽毛搭档情深呐?老子也挺喜欢羽毛那小孩,可是咱这是比赛呐,这场必须要赢啊!这球打到这份上,真要是输了,团部不把咱俩扒了皮才怪!” 展翔默默地注视场地对面的萧羽。萧羽的脸色比平日里更白,漆黑的眉微微拧结,眼底的湖水洇出波纹。若非俩人同场对决,展翔一定跑过去直截了当地把这小孩拎走,你别打了,你赶紧弃权吧。 可是赛场上没听说过劝对手掷拍弃权的,明显动机不纯。 更何况萧羽一向要强,一场球不打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认输。这人一贯最禁操,在比赛场上和在床上是一样的作风顽强,遇强更强,展翔早已经见识过了。 球馆里的气氛热烈到沸点。空气在头顶上空凝结成粘稠的水雾,将四个人团团笼罩。 热,非常之热。 除了小球在空中飞行时捎带起的一声一声尖啸,四周仿佛没有一丝一毫流动的气息。热浪化作一层沉重的黏质,郁结在肌肤表层,裹得人胸腹和咽喉一线之间都透不过气。 八只眼睛专注的目光全部汇聚在那一只小球。 前场的勾,抹,搓,挑;后场的拉,吊,劈,杀。浑身的解数,在这一刻尽数淋漓展示。 李桐慢悠悠踱着四方交叉步出手毫无杀气却每每一招致命! 萧羽轻盈盈迈着凌波缥缈步在假动作中虚虚实实绵里藏针! 展翔大力扣杀如同蛟龙出水力劈华山一道白虹穿云破雾! 程辉在鱼跃扑救之际分身化影反手偷袭灵光骤然闪现! 记分牌上的比分甚至比空气里热烘烘的雾水更加黏稠胶着。八一队11比10领先交换场地之后,双方的比分交错上升,一方得到一分,另一方随即追上一球,分数差距从来没有达到过两分。记分牌上那两枚数字攀附纠结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平分,把比赛拖入到难以预料的残局。 比赛打到如此激烈深入的地步,啦啦队的呼喊声都逐渐减弱,赛场上一片反常的寂静,令人在心悸中隐隐不安。 看台上的观众用手指攥住身前的椅背,目不转睛地注视场上的四条身影,一双一双滴溜圆的黑豆眼,瞪得像觅食的鸟,神情无比紧张。 就连一贯喜欢唠叨和炫耀专业知识的刘大嘴也变得安静:“已经不需要我来解说,每一个球都打得出神入化,用语言形容都觉得词穷力乏!” 萧羽今天穿的是黑色球裤。 展翔盯着萧羽的腿。黑短裤更衬得一双腿颜色温润,白得像玉,大腿上细薄的皮肤透出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黑衣白肤,青筋浮动,身影像极了一幅素净的水墨…… 而萧羽的脸简直白得像纸。 展翔的眼从萧羽脸庞上快速掠过,眼底看似没有波澜,手腕却骤然一拐,一记上手抽杀,转而抽向程辉。 程辉接杀。 展翔再杀程辉。 “翔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执行战术?!”八一队的教练组坐在场边,不断用手搓脸,被记分牌上的比分折磨得坐立不安,几欲捶胸顿足。赛场上从来都是这样,场边一群看热闹的,比场上打球的人还要紧张。 展翔连杀五六拍,都被程辉顽强地鱼跃飞扑救起。待到杀第七拍,小球最终挂网,在网口颠三倒四,打了几个滚,幸运地滚落到对方界内。20:19,领先一分! “咳呦,幸亏是擦网过界,这球他要是早点儿打萧羽那个点,用得着费这么多劲吗?!”教练们急得直跺脚,脚底下的地板生生磨薄了一层。 萧羽缓缓地走到程辉身旁,球拍轻触程辉的腿:“加油。”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喉音,只有微弱的喘息。萧羽回身看向对手,额头肆意横流的汗水与睫毛交织,压得他抬不起眼皮,半睁半阖的眼却仍旧拼杀兴致不减,暗暗扫视球网对面那二人的站位间距,琢磨下一个球如何扳回。 李桐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心里纳罕,错肩而过时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翔子?” 展翔垂下眼,回避李桐的质询,声音固执:“我打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 全场万人看台鸦雀无声,观众们摒住呼吸。 李桐发球,小球越顶飞向后场,一个极其刁钻的外角长线球。 萧羽快速撤步,身体后仰,起高远球将这一球抽向后场。 展翔在几拍过渡之后随即上手高压,杀向程辉把守的后场角落。 程辉奋力横飞鱼跃,身体在空中侧身平衡,凌空挥拍反击。球衫兜不住浑身蒸腾流淌的热汗,他的身形滑行而过的地方,锃亮的地板随之留下一连串湿哒哒的水迹。 李桐很有经验地在网前实施轻吊,吊向空荡荡的死角! 程辉不得不从后场扑向网口,一身深色的球衫球裤,蝙蝠侠一样飞向前场犄角处。球拍触球的一刹那,他脑袋一偏,避开场边支撑球网的立柱,肩窝却硬生生撞了上去! “啊——”观众席上一片惊呼。萧爱萍一只手轻捂住嘴巴,替小辉辉担心。 “哎呦……唔……”程辉肩膀一软,没爬起来。 这球恰好落在展翔跟前,他手腕轻轻一拐,把球推向空档,这一分不可能拿不到。所以说,二爷杀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坚决舍不得欺负小羽毛。 小球才一越过网沿,萧羽的身体从斜刺里杀出,在空中划出不可思议的倾斜角度,越过半场中线,姿态如同天外飞仙,仿佛不受重力的控制,直接在网前高点下压扣杀! 李桐一惊,连忙救球。 没有喘息的机会,闪电般的速度,萧羽再扣! 李桐再接! 程辉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事实上他的球拍方才撞在立柱上,拍面好几条横线竖线绷断,球拍成了一柄漏勺! 刘青松抓住话筒惊呼:“天哪,大家快看这个球,程辉的球拍漏了,萧羽这边就只剩下一个人,这是要以一打二吗?!” 萧羽完全没有扭头去找程辉的位置,来不及了,他在网前跳起,又是一拍。下意识地,他喉间的呐喊随小球一起迸发,指尖扣住中杆发力:“啊!!!” 回合球快得让观众眼花缭乱,摄像机镜头完全追不上小球在网前咫尺方寸之间快速飞行的路线。 “啊——啊——” 萧羽在网前不断跃起,一拍接连一拍的高点扣杀,振奋的吼声随手腕手指的连续下压倾泄向对方的场地。李桐和展翔双双封挡,一拍接一拍地将球救起。 “三拍了!”刘青松兴奋尖锐的嚎叫声搅动起全场高涨的热情,像是一粒火星儿丢进浸透火油的柴堆,转瞬间燃起沸腾的烈焰。看台上齐声呐喊,给萧羽数着拍数,萧羽的每一次扣杀都溅起观众席上热滚滚的气浪。 “四!” “五!” “六!” 李桐和展翔把重心压到最低点,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子弹都不会打穿。 萧羽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两臂张开只有一米七的长度,一个人却要守住宽度六米一的场地。他的身体在半空飞行,腰肌扭转,手臂劈开郁结凝滞的热风,小腹白光闪耀,从灯火炫目的混沌背景中破浪而出。 若论速度和力量,萧羽的杀球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国家队里那一对猛女“苹果组合”。但是这样的网前连拍扑杀,威胁性就在于动作的连贯施压,一气呵成,让对手无从防范。 “七!” “八!” 小球杀向李桐和展翔的中路结合部。两只球拍的拍框撞出清脆的金属声,小球却已穿空档而过,精准的长线穿越! “啊——” 萧羽从空中落地,握拳的左臂在身侧用力挥动,沾满汗水的上唇在吼叫声中颤抖。 观众席“嗡”一声像是放了响雷。 “八拍,网前连续八拍扣杀!场上比分竟然打到二十平!”刘青松激动地捶桌,“萧羽很少在场上杀球,真人不露相,这个球杀得潇洒连贯,振奋人心!李桐和展翔救也救得精彩! “这个球太经典了,而经典恰恰是因为,双方球员互相面对的是如此强大而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定是本届全运会羽毛球赛场上最精彩的一个回合球!” 说完,刘大嘴顿了顿,忽然间萌生感慨,在解说频道里暴露了一个大龄脑残粉的真实心境:“其实,我个人很喜欢看萧羽打球,看这个球员打球让人觉得,他不会输。区区的一个比分,一局球,或是某一场比赛的胜负,在这里已经并不重要,萧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输’过球!我就从没看到过他‘输’球!” 看台上的展老板也抬起双手,缓慢而用力地鼓掌,为萧羽鼓掌。 前几天儿子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套,说得全部是萧羽这孩子打球有多么天赋异柄,光芒四射,把这小孩形容描绘得简直就是感天动地开国五十年一遇的羽毛球天才少年,未来的天皇巨星级人物。 翔草平时给爹妈打电话的风格就是三句半,多半句话都不愿意说。旁人都以为展二少为人冷淡倨傲,展老板自己知道他儿子其实是性情有些害羞,轻易不吐露心事。 他还从来没听过他儿子这样遮遮蝎蝎地捧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李桐回身用球拍从地上捞起小球,把球搓给萧羽,对球网对面的人遥遥伸出大拇指,挤挤眼:小羽毛,这球真爽! 展翔垂着头,目光却透过浓密的眼帘,眸间的团团暖雾笼罩上萧羽的身影,萧羽这个球打得真好。 想要赢得比赛,却更想要看到如此这般耀眼夺目、惊艳全场的萧羽。 这个最棒最牛掰最得瑟的小羽毛,是我的人!展翔唇边浮出浓浓淡淡的笑意,笑容填满脸颊上的小涡。最迷恋的就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羽毛总指挥。这球杀得带劲,喊得更加带劲,这小孩在场上永远敛不住锋芒,激扬蚀刻进骨血。即使是在逆境波折之中,疲累到极点之时,仍然能够一击绝杀致命,弹指间灰飞烟灭。 萧羽一边疯狂下压一边喊叫,畅快的渲泄声从胸腔一路涌出喉头。那声音听得十分耳熟,让展翔暗自脸红心跳,小羽毛一贯最喜欢瞎叫唤,堵着嘴都堵不住,真是没救了…… 程辉从球包里掏出备用球拍,伸臂揽住萧羽的脖颈:“小鸟真棒!” 萧羽弯下腰去,手掌撑住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太累了。 连续八拍的起跳扣杀,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喘气,大脑完全处于无氧的状态。胸腔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河床,暴现出干涸艰涩的裸肉。 心脏很疼,尖锐酸烈的疼,像是被一把钻头钻出一粒小孔。伴随每一次运动中的颠簸与震颤,小孔的外沿皲裂出层层叠叠的纹路,胸腔中那一股隐痛沿着遍蒙心房的裂纹,缓缓蔓延全身。 心率飙飞失常的滋味实在太难受。特别难受的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掀开胸口的皮肉,把心脏连同血管一齐扯出来用拳头捶扁,让这不听话的家伙彻底停工拉倒。 “二十平了!这场比赛不打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料到最终的结局!”刘青松激动地抱住话筒。 双方的教练组全部都是同样的坐姿,两手紧张托腮,臀部几乎离开椅子,时刻准备一把蹿起来,或是一屁股跌下去。 萧羽的身体微微前倾,小球擎在指尖,眯细的双眼瞄向出手的位置。 这一次是展翔接发球,在对角线处与萧羽对峙,手臂微抬,目不转睛。 萧羽的持球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没有发球。 展翔生怕他家小鸟要玩儿假动作,双眸死死盯住萧羽手中的球,一步都不敢提前移动。 萧羽的嘴巴张开,眉头缓缓蹙成死结,蓦然流露出某种惊惧。 小球突然从他手指之间飘落,他的手一把扯住面前的球网! 身体骤然向前栽倒,压向球网。网子两侧的细绳禁不住他的分量,“噗”一声绷断。他在空中顿了一下,浑身像是被抽掉了筋脉,寻找不到支撑点,两手缠在网格中无力地挣扎,骤然瘫软,裹在球网之中,滑落在地。 “小羽?!” 展翔扑上去,在萧羽摔向地板的一瞬间出手托住他的头,手背凸起的指关节砸在地板上,手掌托着的人却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布娃娃,在他掌中变得绵软无骨。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全场观众纷纷发出惊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场地一侧的教练和队医纷纷冲进场地,谁也没有料到比赛在打到二十平时突然中断。 展翔的两只手掌托着萧羽的头,不知所措,手心不停洇出汗水,湿滑得几乎抱不住人。萧羽在他掌心里张大了嘴,两眼直直地望向遥远的顶棚,视线射穿球馆的天花板,如同溺水之人在垂死之际意欲逃脱升天时的求生渴望。 顶棚上十几盏明晃晃的射灯光束交织而落,在萧羽一双眼里照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小羽?小羽你怎么了?!” 萧羽的胸膛抖动,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想要回应展翔的呼唤,又像是挣扎着用力吸气。展翔却眼见这人的面色由白转青,晦暗的青紫色,五官因为极度缺氧而痛苦扭结。 “小鸟怎么了?上不来气吗?!”程辉伸手一把扯开萧羽的T恤领口,扯掉胸前的一切束缚。萧羽脸颊上的青色一寸一寸蔓延上脖颈,胸膛的起伏渐弱,眼底微弱的瞳光凝滞在瞳仁正中的一点,就不再闪动。 两名队医推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给萧羽做急救复苏。 杜老大从贵宾席冲进了场地:“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事?人醒着吗?” 队医的声音急促:“不行,不行……送医院吧,摸不到大动脉了,没有心跳和呼吸……” 没有心跳和呼吸?摸不到脉了?怎么会这样?! 杜老大眼眦通红,发怒发狂的神情简直像要把焦急得围在一旁的东道主队主教练拎过来痛殴狂踹。救护车呢,救护车呢?赶快把人送最近的大医院! 一群人随即就发现,赛会组织者竟然没有给比赛场馆配备专职时刻待命的救护车。 人已垂危。 第86章 掌中的生死界 救护车十分钟之后飞驰而至。 彪哥急得快要抄起场边的长凳砸人,嘴里把赛会组织者赞助商东道主教练组主裁判连带现场主持人电视解说员和场馆清洁维护灯光照明烟雾摄像一干人等全部骂了一遍,无人幸免。 展翔跪在地板上,两只手掌捧着萧羽的头不放手。倒置在他眼前的身体,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球网中,像是一条被困网中垂死的小白鱼。 萧羽脑后湿透的发丝缠上他的手指,头皮尚存热烘烘的余温。他的手指滑进萧羽后颈的小窝,两枚小漩涡的弧度圆润腻手,项上淡青色的颈动脉已经悄无声息,没有一丝波动涟漪。 程辉伸手在萧羽人中上狠狠掐了好几把,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队医顾不上赶这两个人走开。好几名医生围着萧羽做心肺复苏。 市区晚间的交通状况恶劣昭彰,120开到体育馆外最快也要十分钟。 这十分钟若是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待到急救车开过来,这人恐怕早就不行了。心跳骤停五分钟会造成脑损伤,十分钟足够导致脑死亡,回天乏术。 那是展翔生命里最漫长的十分钟。 时间从他手掌心里一秒一秒地漏掉。他把十根手指拼命攥紧,却捞不住命线,晤不回生气。 萧羽的球衫从领口处彻底扯成两半,摊开,露出了无生气的雪白胸膛。队医跪在他身侧,两只手掌叠摞起来压上他胸骨正中偏下三分之一处,奋力施压。 展翔眼瞧着萧羽胸腹之间被沉重的压力推挤着凹陷下去! 压力猛然撤去。萧羽的胸骨薄膜反弹而起。 再压。 再弹起。 队医几乎把全身的重量注入两只手掌,那力道看起来像是要将胸腔生生压扁,挤碎。胸骨与心脏肉壁剧烈碰撞,厮磨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那是血肉破碎淋漓的哀鸣,一定是的。 “能不能轻一些,这不是要压坏了么,挤坏了,不能这么弄,不能……”全身的液体凝固在肌肉血管之中,展翔的掌心颤抖,口齿颠倒,疼得浑身哆嗦。那一双强有力的手掌仿佛挤压上他自己的心脏,推挤捋净全部的血液,撕肝沥胆,痛苦到无以附加。 怎么会这样了,怎么这样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自己后场抽杀程辉,李桐轻吊了网前,那小子撞了立柱,然后自己推射空档,然后,然后小羽跳出来了,跳出来给那小坏蛋补位,小羽扣杀,小羽再扣杀,小羽再一次扣杀,连续八拍,八拍,八拍! 眼前一丛一丛光弧在水汽中弥漫,跳跃。如同溺水,挣扎着仰头望向水面的灯光,却一步一步滑向更深的深渊。展翔的胸膛在那一刻与萧羽的胸腔一同骤然静滞,没有力气勃动。 小羽毛活泼好动意气风发活力四射无所不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能动弹了,怎么不会喘气了,怎么心都不跳了呢。每每夜深缱绻时在自己唇齿之间流淌跳动的温热脉搏,竟都不复存在…… 队医又一次狠狠用力,压上萧羽的胸膛。 这一掌挤得展翔两眼发黑,几近窒息。那一副胸腔里包裹的不仅仅是萧羽的心脏,那里边埋的是最滚热美好缠绵的一抔血肉,汩汩跳动的一丛生命力! 萧羽的胸骨再一次弹起。强力的压迫使得胸部皮肤渍出一片青紫暗红的血点,密密麻麻。他的脖颈蓦然向后仰倒,松脱,头颅在展翔掌中缓缓偏倒。奄奄一息的小鸟,喉咙间终于嘶出一口气,半开半阖的眼皮之下流过一丛微弱的光芒。 某种酸辣的液体骤然决堤,涌出眼眶! 心头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助,那一刻无法控制。展翔呆呆地捧着手心里的小脑袋,像是捧着萧羽的命。泪水与冷汗热汗混合,从他的额头脸颊交汇顺流而下。旁人不会分得清楚他流的究竟是汗还是泪,因此流起来也就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也幸亏从娘胎里生性就比较害羞,人多的场面不爱吭声,要不然非得当场嚎出来。泪涌出来才发觉自己严重脱水,快要气绝,跪在那里无法挪动。 “鸟醒了吗?醒了吗?他醒了吗?!”小辉辉的声音。小鸟的脑袋被翔草霸占了捧着不放手,他只能死死抓着一只鸟爪子,指甲嵌进小鸟白白嫩嫩的手背上,把萧羽的手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抬高他的下巴,让他仰起来!”两个队医配合,数着1,2,3,一个继续按压心脏,一个口对口人工呼吸,两个人撅在地上,在萧羽身上忙碌,那架势像要将这人开膛拆骨揉面下锅。 萧羽被抬上担架装进救护车。 杜老大和程辉跟着去了,头也不回。 展翔下意识追上去,想要一起上车。 身旁的李桐一把拉住他:“翔子,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医院啊,小羽还没醒呢,他还没有醒过来呢……”展翔双眼红肿。 “翔子我知道你担心小羽毛,我也担心!可是你这会儿不能走啊!”李桐揽过展翔的肩膀,手掌用力按上展翔手肘内侧扑簌跳动的脉搏,低声安慰,“咱俩的比赛是打完了,整个团体赛还没结束,过一会儿还要颁奖仪式,团部领导还要训话,你不能不打报告就随便离开看台上领导都在那里盯着呢。” “可是小羽没醒呢,他不会动了……”展翔语无伦次,鼻尖上还挂着一大颗眼泪,看着很像汗水,足够掩人耳目,反正味道都是涩的咸的。 “翔子你别太激动,别急,你别急,有一车的医生在呢,彪哥也跟去了,你去你会治病啊?” 李桐一把抹掉展翔鼻尖和脸颊上的水珠,把人揽在怀里来回拍抚。 他早就看出展二少今天全面失控,以往在比赛里多稳当的一个人,输球输得一塌糊涂都能面不改色,泰山崩于前两颗蛋都不晃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从第一局球就情绪极为不对付……这是等着被领导扒皮吗? 展翔坐在队员席里大脑一片空白。 瞳膜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眼前的热烈喧嚣化作一团一团空洞虚无的光圈。 场地对面的敌军阵营里,东道主队的教练组垂头丧气,一肚子苦水没处倾诉。萧羽竟然临阵晕倒了,而且是在决胜局打到20平的最关键时刻,倒下就没再爬起来,这一场就等于输掉! 更何况萧羽这小孩是国家队杜老大手下一员爱将,据说亦深得钟总的垂幸,这一回算是把国家队手掌大权的人物都给得罪光了! 原本对萧羽寄予了厚望。这小孩不是在苏迪曼杯一鸣惊人连战连胜吗,不是在香港超级赛里完胜韩国的成龙组合吗,不是国家队炙手可热的双打新秀吗,怎么这么不禁使唤呢?临阵竟然还不如对手那个换过膝关节韧带的李桐! 东道主队士气大损,八一军团重振雄风,刘青松刘大嘴都没有压对宝的结局,解放军队第三单打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拾掉剩余的烂摊子,飞快的速度搞定了决胜的第五场。 场上场下的人似乎都已无心恋战,一场令风云变色的比赛终于结束,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场地中间,男团比赛的颁奖仪式正在进行中。 展翔手里倒提着花束,胸前挂上了他的第一枚全运会金牌。 身旁乌泱乌泱荡漾得全是人脑袋,唯独就只缺萧羽的一张脸。香港超级赛上两个人欢欢喜喜端着大银盘子并肩而立,如今,那个白白嫩嫩笑意动人的小羽毛不知身在何处。 胸前的金牌黏腻沾手,微凉的金属蒙了一层水汽,摸起来竟然像血。 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口气沉重:“据我的同事方才告知,在比赛中突然昏倒的萧羽现已被送往当地最大一家综合性医院,接受抢救治疗,目前还没有更新一步的消息……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 展翔晚间终于赶到医院。 政委的表扬鼓励总结性讲话他都没心思听,从颁奖台下来就直接冲出体育馆,丝毫没有顾及领导同志想要嘉奖犒劳有功之臣的一片体恤之心。 彪哥在医院楼道里迈着虎步,一阵风似的刮过,脸膛上笼罩黑压压一片阴云,表情难看得像是输掉了奥运会。 程辉把身体填在楼道把角处的阴影里,脑袋伸到窗户外边,不停地抽烟,窗台上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烟屁股,看见展翔来了,扭过脸去不说话。 萧羽心脏停跳整整四分钟,幸亏队医压胸施救及时,救过来了。 初步检查的结果,长期过度疲劳和剧烈运动互相诱发导致快速心律失常。 若是单纯的心动过速,停止运动后吸氧就可以基本恢复。然而萧羽似乎是心脏病突发,心室内多个部位发生损坏,剧烈抽动,完全无法有效地供血携氧。严重的室颤致使心脏骤停,血液循环在那一刻戛然凝止,全身的命脉悬于一线。 展翔就只有机会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远远地看一眼萧羽。 萧羽脸上罩着半透明的呼吸面罩,两只手背都插着输液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床铺正中,肩膀和胸口从床单边缘裸露出来,身材单薄得像个孩子。 展翔在ICU门口看到萧爱萍。 第一次见面,他不用问也看得出,那一定是小羽毛的妈妈,并非因为那极其相似的一副眉眼轮廓,而是因为只有做妈妈的人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的儿子。萧爱萍一个人坐在长凳上,两眼肿痛失神,脸颊上没有挂泪,牙齿紧咬下唇却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程辉掐掉烟走过来,坐到萧爱萍身旁。他右侧肩膀受了伤,肿起来两寸,脖子上挂了个冰袋。 萧妈妈突然抓住程辉的手,像是溺毙的漩涡之中恍然抓住一片浮萍,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眼泪终于还是流下来,程辉用手臂揽住萧妈妈低声拍抚,那情景像极了孝顺姑爷百般巴结奉承丈母娘。 展翔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插不上话,开不了口,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跟小羽毛的妈妈做自我介绍:岳母大人,真不好意思,我就是那谁谁,刚才在场上,不当心把您的宝贝儿子给打休克了! 他默默走上前,在萧爱萍面前蹲下身,压低声音开口:“阿姨,我……对不起,对不起啊。” 萧爱萍流泪摇头。 展翔的眼底洇出两片殷红:“阿姨您别太伤心。小羽他很坚强,我认识的小羽特别特别坚强。” 萧妈妈望着展翔,这张脸眉目五官如此熟稔,让她恍惚当年。小羽这孩子一贯最要强,却是自己这个当妈的没有照顾好儿子,产后就奶水不足,又买不起好奶粉,生生地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给养坏了身体。 全运会羽毛球赛场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故,国家队的钟总和教练组也随即传来反馈。 萧羽虽然抢救及时,情况却很不乐观,人醒了,身体还虚弱着。这人需要马上回京治疗。飞机是肯定不能坐,本来就喘不上气,可经受不了起飞降落高空低空的气压气流变化,于是吊着瓶子抬上最快一班卧铺列车运回北京。 可是展翔走不了。 全运会的比赛还没有打完,他还要和李桐配合打男双单项。 展翔实在找不出一条说得出口又令人信服的理由向团部领导请假。除非自己的心脏此刻也停跳废掉,就可以和萧羽同车一起运回去。头一回发觉,身体健康强壮在某些情势下也会成为痛苦和内疚的源泉! 第87章 彷徨的岔路口 男双单项赛开打,三十二对组合悉数登场亮相。李桐展翔两天之内连闯两关,迅速打入八强。 八进四的比赛迫在眉睫,展翔坐在更衣室里发呆,没有心思检查自己的球拍。这些天往医院打过好几趟电话,每一次都是萧羽的妈妈接电话,告诉他萧羽正在做检查,正在测心电图,正在输液,或是正在睡觉。 展翔习惯性地兑好了两瓶柠檬水,一瓶给自己喝,另一瓶递给李桐。李桐挑眉笑道:“呦,翔子学会照顾人了?我不爱喝柠檬水,我从来都是喝盐糖水的,你都忘了吧?” 展翔球包里的手机响了,竟然是萧羽的号码。 他激动地抓起电话:“小羽?小羽?!” “小鸟他要找你说话。”电话里是程辉冷哼哼的声音。 半晌,电话里传来萧羽的话音,听起来有些绵软,却透出某种刻意为之的轻松暖意:“翔哥……哥,是我啊……” 一声“哥”叫得展翔心都软成一滩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呵出来的气太重了,会伤到小鸟的一颗玻璃心:“小羽,你好些么?很难受么?” 萧羽笑答:“嗯,我好了,没事,你别担心我,今天是八强赛,翔哥加油啊!” 展翔走到窗边无人的小角落,望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夜色。耳畔是浮躁喧嚣的声浪,他的声音里溢出愧疚:“小羽,我知道我应该陪着你的,对不起啊。我必须要打完这次比赛……” 萧羽电话中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温柔:“我知道的,哥,没事的嘛……” 展翔咬咬牙,低声解释道:“小羽,我其实想跟团部打报告说我不比赛了,我满脑子想得都是你,这比赛没法打。我不怕领导批评我削我,真的,可是如果我不打了,桐哥也没法打了。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我不怕少打一届全运会,可是桐哥不年轻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拿金牌的机会。我现在撂挑子说我不干了,太对不起他,就等于是把人家给坑了,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 “哥,你跟我说这些,你也太见外了吧?咱俩谁跟谁啊,我这人有那么不懂事嘛……” 萧羽的语气温存,声音沉沉缓缓,从胸间流淌出来:“咱们做运动员的,一辈子即使捱到七老八十,其实真正‘活’得就只是那短短几年,这几年就定一个人一辈子的功业成败。四年一届的奥运会全运会,运动员能有几个四年啊……比赛比什么都重要,我都明白……” 展翔偏过头去,嘴唇贴上手机壳,想象那温润的触感是萧羽的脸,轻轻吻上去:“小羽,真好……等我把比赛打完了,我天天都陪着你。” 萧羽笑道:“嗯,好,等着你啊……加油打比赛,我在电视里看你,你每一场比赛我都会看,没有羽毛总指挥亲自督阵,你可不能旷工不许放水,别让我失望,要拿金牌!” 程辉就站在床头,把手机从萧羽耳边拿走,按掉,忍不住哼道:“你怎么不跟展翔说实话啊?你怎么不告诉他你现在都这样了?他为什么不来陪你?这人什么玩意儿啊?!” 萧羽方才听见翔草的声音就激动,胸腔里开始喘。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张口:“我干嘛要让他陪我啊……我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没办法继续比赛了,那我岂不是逼他犯纪律挨处分么。你以为部队里的领导都像咱干爹那么容易糊弄你想走就能走……” 程辉红着眼睛说:“可是你伤得这么厉害,你胸骨和肋骨都断了两根。” 萧羽的嘴唇轻轻蠕动:“我干嘛要拖累他呢……如果不能马上恢复,不能参加比赛,本来就要连累小翔子了,总不能让他全运会也打不成……” “这怎么能叫作拖累?” 萧羽的眼望着窗外的光亮,撅了撅嘴,声音里充满遗憾:“后面还有世锦赛呢,然后是羽联系列赛的总决赛……如果再努一把力,积分排名打进世界前八,我和翔子就能参加总决赛呢。去年因为李桐受伤,他就没去成,这次又被我给耽误了,翔子挺可惜呢!” 萧羽掰着手指头,思路无比清晰,国际羽联接下来半年之内的所有二十项大大小小各类赛事数了一遍,哪个比赛自己和展翔有资格参加,会抽到什么签位,大约打到何等名次,能赚到多少积分,如数家珍。 程辉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这人,小鸟果真是比赛狂热综合症,打球打得都魔怔了,中毒瘾了,不要命了!而且……萧羽竟然把羽联的国际赛事日程表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自己就背不下这些,果然只有小鸟这样的球痴才能混进国家队。 萧羽生命濒危的那几分钟,队医争分夺秒地抢救,为了能使他心脏复跳和重建血液循环,做了压胸。 心肺复苏很伤人。心脏并非裸露在表皮下,而是包藏在胸骨的坚实保护之内。不压迫胸骨就压不到心脏,按压过程中必然造成一部分胸骨肋骨的骨折,等于是用自己的骨头挤压自己的心脏,迫使心房里的血液重新流出。 程辉用小刀削苹果,把苹果切成很小的一片一片,慢慢喂给萧羽,口里不忿地嘟嘟囔囔:“哼,便宜那家伙了……就应该让展翔在你床前好好伺候几天,喂水喂饭,端屎端尿!” 萧羽笑出来,瞪程辉一眼:“我让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干啥啊?做那些事我雇个保姆就行,我用得着使唤展翔么?你也别陪我了,赶快回省里报道吧。” “唔,你躺在病床上,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打比赛!” “辉辉,你以为我为什么喜欢小翔子啊……”萧羽的脸陷进软绵绵的枕头,笑容眷暖,“难不成还真的贪图人家那张脸长得帅么?我要是在大街上碰见展翔这么一个人,顶多就是多看他两眼,把这人当作是个有几分姿色的花瓶,给他贡献个回头率百分比,我会喜欢他么?”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程辉咬着下唇,心里不是滋味。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打球打得好。我喜欢的是球场上那个展翔,又不是看中他那张光鲜亮丽的皮。”萧羽眼底闪过得意的神采,毫不掩饰地笑,“这人要是不能跟我一起打球,我才不会看上他。” 这话乍一听有些过分,萧羽说得是最真心的实话。 小辉辉或许永远都无法明白,展翔属于自己心底最美好的希冀,是能够帮助彼此一路享受热血激扬一同完成光辉梦想的那个人,是这一世命运垂幸从天降下的奇迹。 即使青春转瞬流逝,即使美梦遥不可及,只要身旁有这样一个人并肩同行,这辈子必然穷毕生诚心和精力,只为成就彼此。展翔之所以是命中注定至爱之人,是因为有他在,梦就在。这个人的影子与自己用心呵护的梦想黯然重合,已是无可分割。这样一份执念,旁人都不会懂。 病房里有电视机,展翔的每一场比赛,萧羽都要守着体育频道,看现场直播。同屋还住着一位老大爷和一位小朋友,大爷想听折子戏,小盆友要看动画片,萧羽是最虚弱的一个,仍然处于半身不遂生理排泄尚需求助尿壶的状态,躺在病床上还要遥控手下左右霸占住电视不让那二人得手,这是全运会,这是羽毛球比赛,这是央视现场直播多么重要的赛事怎么能错过嗷嗷! 他还苦口婆心地给病友讲解专业技术知识,自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热情洋溢地给人家免费解说比赛。说了两天,那两位大爷和小爷也都听成专家了,看比赛跟着看上了瘾。 老大爷已经能分得清楚扣杀VS劈吊、搓小球VS勾对角,嘴里嗡嗡嗡不停哼唧:“孩儿们,封网,封网,扎上马步,快些封网呐!” 小朋友吸吮着棒棒糖,嫩嫩的小手指向屏幕:“那个个子高高的哥哥,他长得好帅啊!好像拿着球拍的流川枫,嘤嘤嘤!” 萧羽忍不住暗暗摇头,小朋友,才六岁啊,就看得出我们家翔子好帅了,这……这情商也开发得太早了! 八进四的比赛开打了,老中青三代病友齐聚一室,看比赛看得津津有味,精彩纷呈。 萧羽不时捶床吆喝:“翔子跟上,步法步法,别急,吊他们,吊他们的中路!防守啊,稳守反击啊!” 隔壁床的老大爷应声附和:“漏啦,这球漏勺啦!” 李桐和展翔也没辜负守在病房里的死忠粉丝啦啦队,第一局浪费两个局点之后终于拿下,第二局迅速大比分领先,四强胜利在望。 程辉看着屏幕上的人,又看看萧羽,忽然喃喃低语:“比赛对你有这样重要吗,比任何人都重要是吗,小羽……” 萧羽用力点头:“是啊,重要,比什么都重要,要不然我罗哩罗嗦地活这一趟做什么……辉辉,其实我跟你说句实话,如果今天是小翔子病了不能继续打比赛,我绝对不会为了陪着他伺候他,就甩手不打了。咱俩该是怎样打比赛就怎样打比赛,拿冠军。” “……”程辉蓦然无语,小鸟怎么都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小鸟了?那俩人平日里一口一个老公老婆,别提多么肉麻亲热,这究竟算是个什么关系啊? 萧羽轻声解释道:“辉辉,我跟小翔子说好的,要帮你打这届全运会,好好地表现,争取进国家队。只要我能坚持站起来继续打球,我一定陪你把这个比赛打完,一定的……” 萧羽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眨眨眼:“辉辉,你心里不会是在埋怨我吧,这次费这么大劲,还是功亏一篑……你如果不能入选这一届的集训队,是我的责任,我没有照顾好你。” 程辉的眼眶突然红了,使劲摇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程辉心里清楚,他又一次辜负了小鸟的一番苦心。 他前脚刚刚自动离开了球队,却没有跟萧羽说实话。 这次不是辽队不想要他,是他把人家的队伍给“开”了。 东道主这次丢掉了男团金牌非常憋气,大好形势下竟然因为萧羽临场发病痛失好局。教练组随即考虑,程辉的状态这么好,放弃显然有些可惜,如果让程辉和谭冰配对打男双比赛,这俩人身高相仿,冰辉组合或许能成为男双单项赛里的一支奇兵。 程辉却直接给队伍的主教练打报告说,这比赛辉爷不打了,你们爱谁打谁打,爷扛行李走人了! 领队教练急得跳脚,你你你你这名队员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说走人就走人,怎能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无头脑无领导,目中无人! 程辉俩眼一翻,我的搭档病了不能继续比赛,那我还留在你们这里干嘛?我来这队伍里打比赛本来就是看在小羽的份上才来的,你以为辉辉小爷是真心想替你们卖命?! 领队教练跟程辉讲道理,你搭档病了伤了的事,咱们赛事结束以后再慢慢计较,这么重要的全运会赛事,即使萧羽病了不能打,你也可以和谭冰配对啊! 程辉撇嘴,我为啥要跟谭冰配对?这人谁啊我不认识!我不喜欢跟他一起打球! 谭冰因为程辉的这种无理态度,脸面上很是挂不住,小自尊尤其受伤。他在省队宿舍楼门口拦住提着行李铺盖准备走人的程辉。 “程辉,我知道你和萧羽搭档之间情谊很深,可是教练安排阵容是为大局考虑,你和我配合怎么就不行呢?我打球比萧羽差很多吗?” 谭冰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在周围所有人眼中自己都不如那个萧羽。这个程辉连国家队还没进呢,就如此狂妄,而自己已经是国家一队的队员,在这个小坏蛋眼里竟然如同蔽履! 程辉挑眉将小冰冰的脸蛋身材上下打量几个回合,嘴角顺出一丝笑意:“你没有比小羽差很多,你挺好的。” 谭冰心里憋了一口闷气,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就坚决不愿意跟我配对打球呢?你为什么要那样回绝教练?你什么意思呢?” 程辉歪头哼道:“我和小羽我们俩谁跟谁啊……冰冰,我不想跟你一起打球,这和你打得好不好就没关系!” “你和萧羽要好那是另外一码事,你们两个人想怎么好就怎么好,谁要妨碍你俩要好了,谁稀罕啊?可是打球是打球,比赛是比赛!”谭冰无法理解程辉这人的脑筋逻辑,俩人完全是鸡同鸭讲。 程辉嘴角的小黑痣轻轻耸动,丢给小冰花一句话:“在我这里,小羽和打球就是一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摸每一只~ 以前在评论栏里很多次回复过啦但是可能好多读者都木看到啊……还是在这里说一遍,这文不是兄弟文,文很现实主义倾向,所以不可能有乱伦情节,太挑战陌陌的底限了啦嘤嘤,如果是架空向传奇向或者古代文我不介意~ 另外文的主线是一群羽毛球运动员的热血青春荣耀奋斗史,辅线是体育圈里的各种内幕和潜规则,所以有些大家可能不爱看或者郁闷的情节,比如好几个小萝卜进国家队的原因,比如比赛中的各种猫腻,比如运动员生活中经历的一些挫折血泪,再比如关于小羽毛身世啊生年啊的问题,其实都是关乎体育圈的内容,是我想要写的——大家都往韩剧方向去猜测了,但是这文是竞技,陌陌绝对没有跑题呦! 其实身世只对小羽毛自己是悬念,对读者有毛悬念啊喂是吧是吧?【狞笑~ 【病中的羽毛求疼爱嘤~】。 第88章 翔老婆的温存 一周以后,国家队队员们结束全运会的征战,陆陆续续回京,归队报到。 展二少下飞机后,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归队,直接提着行李奔去医院,兜里揣着两块全运会的金牌。 李桐展翔在男双单项赛里一路过关,五战全胜。李桐的经验足以弥补病弱残缺的膝盖,展翔后场的绝对实力也足够掩盖住情绪上的低沉落寞。没有了萧羽程辉那两只拦路滋毛的小老虎,李桐展翔的配对在国内赛场上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展翔在医院里见到被推出手术室的萧羽。 刚刚做完电生理检查,局部麻药的药劲儿尚未消褪,萧羽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的中段没有知觉,两只滴溜圆的黑眼睛却像觅食的小鸟,人群里流连翔草的身影。 萧羽的脸颊已经恢复了红润,仍然像往日那般血气十足。或许是这些天吃完倒头便睡,睡醒了继续再吃,这小孩本来就胃口很好,生生养胖了几斤,这阵子频繁参赛脱掉的水份、减掉的膘,连本带利全讨还回来。住院果然养人,这人的病纯粹是连月征战赛场,活活给累出来的。 展翔把两块黄澄澄的小牌牌放到萧羽手里托着,微凉的金属触感抚润彼此的掌心。他耐心地瞧着萧羽一点一点恢复起全身的知觉,手指慢慢蜷曲,带着汗意的手掌把金牌攥紧。 萧羽沉沉的鼻音里透着欢欣:“翔哥,我看决赛了,真棒,你打得真好呢……” 展翔搓了一把脸,下巴上拉拉扎扎的胡茬刺痛手心,苦笑道:“我打得不怎么样,在场上站三分钟就开始胡乱走神,开始想你……只不过对手竟然打得比我更烂!” 这几天真忒么的难熬,掰着指头数日子,每一次上场,就只惦记着赶快打完比赛,赶紧下去。 萧羽锁骨之下、胸口上方留下一道细微可辨的创口。 他的心脏用简单的手段查不出病源,专家会诊之后,决定使用电生理检查。他们在萧羽的锁骨下方位置,以静脉刺穿的方式,把一段柔软的电极导管插入心脏,向心房心室各个部位发放不同频率的电流刺激,以此人为诱发他心率失常,模拟比赛中剧烈运动之后心动过速的现场效果,得以确诊。 心内电图的结果出来了。 小羽毛患有“预激综合症”。 这孩子的心脏当真是个畸形,从胚胎期发育出的天生畸形。 正常人的心房心室之间只有一条传导通路,可是萧羽的心房和心室之间还长了一条附加的旁路,比旁人多长出一条触手。只不过,这条侧支通路隐藏在心室之后,先前的一系列常规检查并没有甄别发现。 展翔面对检查报告郁闷伤神,小羽毛你瞧瞧你,怎么身上长那么多零七八碎的玩意儿?你长那些东西干嘛?你怎么这么不让二爷省心呢! 夜深人静,展翔从陪护床上溜下来,爬到萧羽的病床上,侧卧着小心翼翼地揽过萧羽的小蛮腰,避免碰触到锁骨下的创口与肋骨骨折的部位。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聊天,肚里的话讲不完,说不够。 萧羽本是住在普通病房,展翔一来就掏钱把人挪进单间特护病房。这事萧羽找不出理由来客套推辞。若非这样安排,俩人都没办法私底下亲亲密密地开小会。 萧妈妈白天陪房,夜晚的这段大好时光被展二少拍着胸脯自告奋勇负责照管。晚上陪完了人,早上再直接赶回队里训练。 萧羽躺在展翔的臂弯里哼唧,小爷现如今终于知道,为啥你在场上打比赛,心率每分钟才跳一百五,可是我要跳到二百五! 并非是你这厮有多么的蛋定,是我自己长咧吧了。 正常人的心跳是由心脏这个人体里的天然起搏器做主,通过既定的通路发射电讯号,传至心房和心室,决定心跳的节律。可是小爷偏偏多长了一条通路,就如同胸腔里藏了两只起搏器,一起招符作法,互不谦让,发出乱糟糟的两路讯号。 就是这两路人马,在小爷胸口里来回往复地互搏,掐架,你说我能不难受嘛,简直难受死爷了! 他煞有介事地对翔草说:“老婆,你瞧见了吧,一山难容二虎,一家没有二主,一个山寨里容不下两个掌柜的,一块场地上也不能有两个总指挥。” 展翔半闭着眼,细长的眼中燃起两朵幽幽的小火苗,像一头正在打瞌睡的雄狮,静谧之中暴露出摄人的威赫。 萧羽还不甘心,做循循善诱状:“这就好比当初咱俩配到一起打球的时候,我在前场打我的,你在后场打你的,谁也不服谁,谁也顾不上谁,打出来的球就是一团瞎嘛!” 展翔嘴角耸动,继续迷瞪。 “哥,你还不明白?球场上只有一个羽毛总指挥,家里边也只能有一个掌柜的,嘿嘿,老婆以后要乖乖听爷的话!”萧羽得意地翘着嘴角,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不能动弹的胸膛。 展翔绷不住笑,一条大腿卷上来,膝头轻轻顶进萧羽两腿之间,在小鸟胯下的软肉上研磨。这小孩真是不消停,都虚弱成这样了,手无缚鸡之力,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争执谁是掌柜、谁是喽罗,谁是总指挥、谁是总服从! 你躺在病床上能指挥个毛啊你! 萧羽腰腹间的皮肤摸起来有些黏腻,残留一层浓浓的汗渍。 从电生理检查室推出来以后,护士们给萧羽换床单。展翔在人群之后踮着脚,瞄到小羽毛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小内裤。内裤湿透了,连带萧羽身下垫的那一张床单,湿漉漉得浸没了汗水。 展翔的手指在萧羽小腹几块肌肉上摸过,轻声问:“检查时怎么出那么多汗?” “都是激出来的汗,没事的。” “激出来的?” “他们把一根电极管伸到我心脏里边,然后通上电,强强弱弱各种不同频率的电流,不断地刺激,可能就是为了让我那张心电图纸看起来数据很彪悍吧嘿嘿……所以就出了一些汗。” 萧羽的嘴角弯得像一枚小月牙,脸孔被窗外的灯光照映出一袭光泽,神情安详。 电极管伸进去…… 还通了电…… 展翔胸腔里狠狠地一抽,脑海里迅速闪过电影小说里某些极端刺激惨无人道令人五脏肺腑四肢百骸沸腾痉挛的电刑场面! “那不就是像受刑似的……特别难受吧,疼吧?”展翔下意识地攥紧萧羽的一只手,十指紧扣。 “没有那么难受,哥你又想多了,你以为这医院是白公馆的刑讯室呐!……其实就像我打球时心动过速的滋味,每分钟心跳超过二百五十次,我就会浑身抽搐冒汗。我已经习惯了,你别担心。”萧羽的一双眼与展翔对视,沉浸在重逢的满足和惬意之中,瞳仁里读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 小羽毛你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种事我永远也不可能“习惯”,不可能当作云淡风轻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展翔剥开萧羽的病号服,亲吻他的身体。 从脖颈的创口吻到包裹着纱布的胸膛,然后是小腹,大腿,小腿……有创伤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掠过,在没有创伤的部位近乎野蛮的研磨啃噬!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隐隐辨得出病床上两具缠绕的身影。一个伏在另一个身上,极度缓慢地游移挪动,每一个部位都妥帖地紧合,却不过分施压,小心得像在侍弄一件脆弱的胎薄瓷器。 展翔的嘴唇吮过大腿根,头稍稍一偏,萧羽连忙捂住:“脏,没洗呢……” “我不嫌你脏……”翔草低声嘟囔。 “千万别,老婆你注重清洁卫生的好习惯不能放弃喂!”萧羽捂着要害不撒手,胯间的勃动却已经在手指缝里探头探脑,不停地招摇晃动。翔草只是用嘴唇最轻微的一碰,这一回当真遭遇了电刑,强烈的快感沿腹股沟噼噼啪啪地涌过。 展翔用手臂撑起身体,两人下身紧合,双眼静静对视,悄无声息。两根粗糙带茧的手指扣上关口,湿湿滑滑的液体与喘息声在指尖和唇角肆意流淌。 —————— 萧羽这一次赛场发病,偏巧赶上全运会决赛由央视体育频道现场直播。导播来不及掐掉信号切换镜头,萧羽就以迅雷不及眨眼的速度,当场昏倒在全国球迷面前。 萧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消息随即人尽皆知,球迷们捶胸顿足,长街恸哭。 咱们国家羽毛球男双项目上十年不遇的天才少年,竟然身罹重病,甚至可能由此断送整个运动生涯。果真是天妒英才,这么多年几代人的默默耕耘,却没想到已经摸近曙光尽头之际,竟就这样功亏一篑,壮志难酬?! 杜彪杜老大的意见很坚决,萧羽有病一定要治病! 国家培养一个优秀的运动员多么的不容易,更何况萧羽这小孩绝不是那种随手一抓一大把、教科书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千人一面的克隆萝卜,这小孩有才华,有能力,若干年后拥有为将出征、为帅统军的器质,这样的球员绝不能轻易放弃。 如果要彻底根治,就要实施心脏手术。 做手术首先要花钱,然后要考虑预后的治疗效果。 可惜彪哥手里没攥着钱。他在队伍里是干活的,不是管钱的。无论是在哪个衙门口,埋头卖力干活的和闷声发财数钱的通常都是两拨人。 钟全海第一时间就与萧爱萍见面,好言好语安慰一番:爱萍你千万不要过分担心,爱萍你一定不要过度忧虑,你们家小羽的病一定能治好,即便是治不好他也能慢慢的养好嘛!爱萍你放心,萧羽这孩子只要能把心脏病治好了,国家队那一扇宽霍霍、亮堂堂的大门,永远对你儿子敞开着啊! 钟总的一张笑脸和和气气,如沐春风,一番话至真至诚,如出肺腑。 动听的好话讲了一箩筐,可惜,这人就是没带钱来。 西北和辽省那两家人也正在埋头对掐,互相埋怨。 西北省羽毛球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有前途的小幼苗,唯一一个国家队队员,唯一的一个世界冠军,就这样在全运会上打废了? 王安又急又气,简直想要带上人进北京,找领导理论,在总局大院门口静坐。别说王安急了,就连王安的老婆一听说萧羽心脏病,都哭了。 萧羽程辉这一拨小孩,当年小小的身板还没有球网下沿的那条线高,是吃着干妈亲手做的酸汤羊肉馅饺子,眼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体校出来的小孩,以队为家,以教练为父母,萧羽那就跟自己养出来的亲儿子没有两样啊! 小鸟养得白白胖胖壮壮实实的,撒出去飞去大森林了,好不容易看着小孩上电视了,打国际比赛了,出人头地了,拿金牌了。现在告诉我们这人废了?完了? 西北省要求东道主负责,这人是替你们省打团体赛时候打伤了,打坏了,这事难道就算完了么! 东道主亦是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男团那块志在必得的金牌被解放军队硬生生从鸟嘴里夺走,男双的金牌也失了,再加上其他项目发挥失常丢掉的阵地,这一次竟然沦落为史上第一个没能攀上金牌榜头名的东道主!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办这届比赛,最终白白地给他人做嫁衣裳! 萧羽的心脏病显然有既往病史,这孩子在苏迪曼杯上就出过事,怎么能让我们省为他的病收拾善后、承担责任呢?我们受到的巨大损失谁来弥补?! 庙里和尚多了没水吃。 小孩娘多了没奶吃。 一个国家队运动员究竟应该是国家负责,还是地方负责,还是由你自己买单,这种事从来没有个定论,全看你个人的造化,你家祖坟的风水。 国家队和两个省队之间互相扯皮,扯来扯去,却没有哪个地方乐意痛痛快快地解决萧羽的手术和康复费用。 萧羽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差,这笔钱扔进去就是无底洞,将来能否恢复,能否继续运动生涯都是未知数,填进去的费用恐怕是血本无归。这人如果当真就此失去运动能力,再继续投资都赚不回本息。 展二少将他的宝贝车子卖了。 钱到用时方恨少。展翔把他所有的存折和银行卡掏出来清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外表光鲜的穷光蛋。小羽才住进单间病房没几天,现款就已经快花光了。 这么多年打球也没打出了不起的成就,没攒下几个钱。八一队每月开的那两千块钱工资,不够他出去吃几顿饭、给车子加几缸油的。 除了地方上给队员们开的固定工资,总局对每一名国家队队员尚有每天八十元的补贴。但是,这一笔津贴费并非直接发放到球员手里,而是发给队里统筹处理,作为队伍的经费。队员们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笔津贴费在哪里。 也难怪队友们私下里感叹,打羽毛球的不是哭穷,我们忒么的都是真穷啊! 别说人家踢足球的有中超、甲A,就连“大裤衩”隔壁他们乒乓球的都搞起全国职业联赛了,就咱们这支队伍是一穷二白。咱们这些人在国家队混上十年,都买不起京城五环以内的一套房子! 可是,这种事也没办法管自己老爸伸手要钱。展翔站在萧羽的病房外,身子挂在墙壁上,两手在裤兜握成拳头,心思踌躇。 小羽毛没有爸爸,单亲家庭显然不富裕,这事总不能让丈母娘掏钱。小羽和自己的关系……他应当算是自己的“老婆”吧。花钱给老婆治病是理所当然,男人应当负起的责任。更何况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老婆都养不起,还要管老爸伸手,或是让丈母娘受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十八岁入选国家队的时候,老爸大喜之下买了一套房和一辆车给儿子做为贺礼。如此说来,就只剩下房子和车可以拿来救急。 兜里的手机响了,老爸的电话。 展爸爸的话音里透着忧心和焦急,不住地打听萧羽的病情。 萧羽那孩子是不是准备动手术?手术有没有危险性?预后有几分把握?以后还能不能继续打球?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术和住院费用,有着落了吗? 展翔:“爸爸,嗯……钱什么的,您不用担心,萧羽他们家钱够用,不会耽误住院和手术。” 展爸爸:“够用吗?要是钱不够的话,嗯……这孩子到底多大年纪?” 展翔:“多大年纪?小羽二十了,他属兔子的。” 展家老爸当时在看台上眼瞧着萧爱萍急急地冲下去了,自己碍着四周一圈炮筒子,还想要故作矜持,不方便跑到场地上探头探脑去打听这小孩的状况。如今才懊悔不迭,当时怎么就为了一副面子,没有当场一拍胸脯说,“老子有车送娃儿上医院”!这小孩若是真出了事,自己还不得懊悔得撞墙。 展翔不好意思让他爸爸知道,他把车子给卖了。萧羽名义上只是搭档,队友,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法跟老爸解释自己为啥对小羽毛如此尽为夫之道。 展爸爸也不好意思跟自家儿子说,萧羽动手术和康复的一应费用,老子很想出钱包办,行不行啊?可是这样热情伸出援手,也不便跟儿子解释,老子为啥对你打球的搭档如此慷慨大方?看来这种事还得麻烦那位钟总出面。 展翔就只担心老爸会因为萧羽的病而给自己和小羽毛这一对搭档拆台,强迫他俩人散伙。 展爸爸这时候怎么会盼着俩小孩散伙?他就只担心萧羽会因为这一场意外,因病早早退役,再也不能打球了,那就太可惜太遗憾了。这两只小家伙若是能一直配对在一处打比赛,一路拿冠军,双双扬名立业,多美的一档子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预激综合症,在运动员里属于高发病率的疾病。除了萌物们已经了解的蔡蔡,还有男子花剑奥运亚军王海滨,女子气手枪奥运冠军杜丽,都患有这个病。普通人里比例其实也挺高,但是因为对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普通人即使带这个病根可能也不会自察,只是对运动员的运动生涯会有比较严重的影响。 第89章 翔草的告白 萧羽患病的消息刊登在国际羽联的官方网站上。一条简明扼要的英文简讯,囊括了各个要素:时间,地点,人物,当场昏倒,休克四分钟,现在医院里躺着呢,职业生涯能否继续是个巨大的问号! 以萧羽的地位,其实并不足以在羽联的网站上露脸,但是他是中国队的球员。中国国家队最善于流水线式的造星运动,在各项赛事里动辄囊括金牌,因此一举一动都是外媒关注的焦点。 羽翔组合必然缺席半个月之后拉开战幕的世界锦标赛。 羽联主席对此非常遗憾。男双项目因为缺乏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导致韩国人长年垄断江山,原本精彩纷呈的比赛,结局的可预见性与悬念的缺失,将会沉重打击这项赛事的票房收入以及主办国的经济利益。 韩国媒体则对萧羽表示严重的关切和深刻的慰问。羽翔竟然不来参加世锦赛,那么中国人在双打项目上与韩国人逐鹿中原的时代恐怕就要暂时推后了。我们的国民偶像非常紧张,但是你们的国家新秀也太不给力了喂! 萧羽收到了珠玉天王的问候。 朴奉珠通过驻京的韩国记者给萧羽发来了一条短信:惊闻你在赛场上突发急病的噩耗,或错失本届世锦赛交手机会,非常遗憾,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 苏迪曼杯上挽救的五个赛点,萧羽记忆犹新,时时想起那场比赛,心脏还会砰砰狂跳,血管里液体沸腾,对胜利的渴望因为对手的强悍而更加激扬尖锐。看来珠玉那两个老家伙也没忘记当日之约,一直对那一场没有打完的比赛耿耿于怀。 全运会这一场凶残的窝里斗,折损内耗掉自己人的实力,想起来十分可惜。萧羽自己也想开了,咱们这帮做运动员的,内战是必然应尽的义务,外战是可以美美享受的权利;义务是硬着头皮也要完成的,权利却是时时刻刻需要坚守和维护、弄不好就被剥夺终身的。 窗外的梧桐树枝沙沙作响,金黄的落叶堆积满院。 心血管科的两个年轻大夫,手臂挽着手臂,笑得艳丽娇羞,窃窃私语着从走廊里跑过,扒在萧羽的房间门口含情脉脉地张望。 “喂,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特护病房里住的那个病人,竟然是小羽毛,是小羽毛!” “真的是小羽毛么?我好喜欢他的,我是他的粉丝啊!” “呜呜呜,小羽毛好可怜呢,竟然是先心病,主任给他做检查的时候我在旁边实习,我都偷偷抹眼泪了呢!主任还批评我,你注意看心电图呢吗,这又不是胸外解剖课,你这是吓的吗,你看个心电图而已又不是让你看尸体你哭神马哭神马哭神马啊你……” 两个小医生在房门口扭捏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迈着小碎步蹭到萧羽病床前,求偶像给签个名。护工正在喂萧羽吃面条。萧羽的胸膛裹着弹力束胸带,固定住受伤的肋骨,吃饭吃得满嘴流油,从饭盒里拔出脸来,油花花的嘴巴上还挂着一排弯弯曲曲的面条。 姑娘们随即发现咱萧小爷完全没有大牌明星的怪癖乖张,一张粉嫩嫩圆嘟嘟的笑脸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姑娘把身上的白大褂抻平,胯骨送到萧羽面前,指挥他下笔:“签这里,签腰上,俺们最稀罕小羽毛的蛮腰嘞,你的大名就签在伦家的腰上嘛!” 萧羽签完了名字,抹干净嘴巴上的油花,还不忘了指点姑娘:“医生姐姐们,你们帮个忙,帮咱把楼下那群孩子劝回去,这大冷天的,可别冻着了饿着了累着了!这谁家的孩子?爹妈指不定多担心呢,赶紧让她们各回各家吧!……还有,千万别告诉她们我住这间房呐!” “羽林军”粉丝团哪里看得了咱们圆润可爱灵巧白嫩的羽毛总指挥经受如此惨烈的病痛。住院部大楼下成天聚集起一群手捧鲜花和礼物的小萝莉,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个哭红了眼睛鼻子,活像一群小兔子。 展翔从楼下超市回来,手里提着满满两大兜子,给萧羽买的各色零食。 小羽毛这家伙,病歪歪的都不能亏了那张嘴。用这人自己的话来说,小爷折腾这一场,心脏遭受重创,必然要伤元气,不好好养一养怎么行?猪都要养肥了再下手宰杀呢,爷先往自己身上贴一层膘再上手术台。 小爷心脏不好使,胃啊肝啊胆啊肠子的那一套消化系统可好用的很! 小医生小护士们很快又发现,那个每天傍晚戴着墨镜和鸭舌帽掩人耳目悄没声响溜进萧羽病房的高大俊朗型帅哥,原来就是男模队的翔队草! 可是翔队草那一张零下三十度的寒冰脸,旁人根本无法近身三米以内。医院各科各室翘首期盼得到翔草草亲笔签名的未婚已婚白衣天使们,排成了长龙,艰巨的任务都交给了一向最好说话的萧羽。 展翔一进屋,病床上的萧羽就阴笑着脸,指给他满满一筐的白大褂。 展翔犯愣:“这是你换下来的衣服?这么多都要洗?” 萧羽笑嘻嘻地摆手:“不是我换洗的啦,是大夫护士们的衣服,队草您赏脸签个名呗!” 翔草满头挂满黑线。 萧羽在病床上挥舞痒痒挠,小嘴巴巴的指挥:“喂喂,小大夫们要求不一样的,你仔细看看清楚再下笔喂!” 这件要求签左边胸口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之间! 那件要求签在小蛮腰上! 我的主治医特别叮嘱你签在她臀部那个位置,左半边屁股写“展”,右半边屁股写“翔”,你可别给人家签错了位置! 主治医昨日刚刚召集了专家会诊,给萧羽开了康复处方,筹备手术。 展翔剥开一粒果冻,小勺一点一点舀了喂给萧羽。萧羽半卧半坐在床上,嘴巴不停蠕动,肚皮都吃得圆鼓鼓的。 萧羽舔舔嘴唇,唇角翘起:“呵呵,翔子真乖……” 展翔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神情严峻,欲言又止:“小羽,我想,有些事,你……” “怎么了翔哥,想说什么就说呗!” “小羽,你一定非要动这个手术不可么?” 萧羽笑道:“你怎么这么问?我心脏长坏了,多余的东西要切掉,不动手术怎么行呢?” 展翔凝视着人,认真地说:“小羽,其实你自己知道的,你根本不需要动手术。你平时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是完好无损的一个人,旁人完全看不出你有任何不妥。” 萧羽的笑容在唇角缓缓收敛,眸中一潭春光明润的湖水余波散尽:“可是,那样我就不能再打球了,‘完好无损’又有什么用?” 展翔凑近这人,皱眉说道:“做了手术你也不能再打球,太危险了,你还怎么打球呢?预激综合症不会致命,但是你明明有这个病还要坚持剧烈运动,那样才会要命!” 萧羽的口气坚定而固执:“动完手术我就好了,恢复修养一段时间,我一定可以继续。” “小羽,昨天你的主治医来交待会诊的结果,你自己都听到了。你不仅是多长了一条血管,你那条主血管其实,其实……其实也是畸形,你的血管太细,心脏搏动通过的血流比正常人少一半,血流得少,携氧能力就不足,你的体力永远都比别人差!” “体力差有什么关系呢?我从小体力就比别人差,可是我打球比别人差么?我的技术水平怎么样翔哥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你技术很好你很牛逼,除此之外呢?” 俩人争论不休,互不让步,话音一声更比一声高。 萧羽心里特别不甘心,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听到别人说他不行:“翔哥,咱们是打双打的。单打才是靠体力吃饭,双打是倚仗精力、技术和两个人的配合,体能本来也不是决定一个运动员水平的首要条件。所以我打球可以打得很好!王义夫四十岁还扛着氧气瓶打奥运会呢,谁敢说他不行啊!” 展翔接口反驳:“小羽,你这就是强词夺理!” “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王义夫人家是搞射击的,射击的时候站着不用动;你是打羽毛球的,你每场比赛需要跑至少六公里,打满一届赛事下来就相当于跑一个马拉松!你能像王义夫似的扛着氧气瓶子上场打比赛吗?王义夫打完一枪躺着吸一口氧,你也能打完一个球停下来吸一口氧然后我们都围着看你吸氧吗?!” 萧羽被展翔吼得住了口,愣住。 他缓缓垂下头去,悬挂在胸腔里那一颗羸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心脏,“哐当”堕入腹中,突然之间心如浮藻荒草,水雾朦胧之际扒不到岸。脑海里残留的那一丛美妙的气泡,被展翔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一个泡泡也没给他剩下。 这么多天挺过来,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教练,队友,妈妈,还有无事还起三分浪的媒体,各个渠道传达来的权衡、疑虑,质问、劝解、筹谋,面面俱到,层出不穷。有多少人都在叫嚣:萧羽不行了,羽翔组合铁定要拆档散伙,中国在男双项目上的水平又将倒退至少五年,全运会这种战损比触目惊心的内斗大会该歇菜就歇菜吧! 满眼的纷杂喧嚣,萧羽都可以一把挥开,当作过耳的浮云。教练说我不行了,我练给你看;媒体说我不行了,我打比赛打给你们看。可是,只有这一个人的话不得不听,只有这一道门槛无法敷衍和回避。 展翔是那个在赛场上坚守在自己身后的人,把羽毛总指挥的一切强势威慑与脆弱无力照单全收,默默承受。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赛场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人的态度萧羽不能不考虑,这个人的前途他不能不负责任。 展翔发觉自己方才语气重了,握了萧羽的手,放低声音哄道:“小羽,我担心你么。体力不好是事实,你才二十岁,再过三年呢,再过五年呢?到时候如果再发现不行,那还不如早一些……小羽,你这么年轻,你现在其实还来得及转行,来得及考大学。算我求你了,你别对自己的身体那么刻薄苛求,成么?” 萧羽的声音软下去,胸腔里的气像是被抽干了,肩膀在床铺里缩成无形,嗫嚅着说:“翔哥,你觉得我不行了是么……你不信任我了?” 赛场上的一对铁杆搭档,不怕对方失误,不怕自己丢球,怕就怕彼此之间没有了信任,失掉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全副信心和依赖。两个人在球网前构筑的一道钢铁城墙,外人穿不透,攻不破,轰不塌,千里之堤只能坍塌于内部。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和信任无关,是我自己不行,我承受不起。” 展翔默默地望着人,很多话堵在喉头,随着喉结的颤动而身心绞痛。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在场上不打到最后一个球落了地你就不甘心不放弃不服输的坚持,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没办法一次又一次承受那样触目惊心血色残山的惨烈! 萧羽嘴唇轻蠕,眼底洇出惊慌失措的水光:“翔哥,你这样,你不支持我了,我心里难受……你怎么能不支持我呢……” 展翔眼眶骤然殷红,手掌在脸颊上狠狠抹过,抹掉最后一层矜持的面具,声音艰涩:“小羽,你那天昏倒在赛场上你心脏停跳了整整四分钟你知道吗?你现在醒过来了没事了,那四分钟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听旁人讲个故事,可是你知道那四分钟我怎么过来的么……我捧着你的头,捧着你的头,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救不过来了,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哥……” “其实这事我想了好几天……已经发生两次了,我绝对不能接受第三次,我受不了。” 展翔望着萧羽的眼神深得没入瞳底。比这再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口,比那再难受的时刻他当真没有经历过。 小羽毛你有没有为我的心情考虑呢? 你不会以为我经受了生命中无法承受的最漫长的十分钟,还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可以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抄起球拍继续跟你一起打比赛继续看着你在场上拿命拼杀? 我如果能做到,那我就是个冷血无情没有心肝的人。 我如果能做到,那我就不够喜欢你、在乎你! 萧羽的胸腔突然一恸,剧烈抖动的肌肉摩擦到肋骨曾经断裂的地方,骨骼拼接处迸出抽丝剥茧般的裂痕剧痛。 展翔抱住人,小鸟在他怀中抖得像个恐惧的小孩子。 萧羽眼里的泪哗啦哗啦涌出来,像涨潮时决堤而出的水。 他从来没有在展翔面前流泪。翔草比他小十几岁。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在翔草面前流眼泪,他觉得很丢脸,却又控制不住。胸腔里的哀恸一声催一声,血肉厮磨的痛苦,痛不欲生。 在重症监护室里戴着氧气面罩醒来时没有哭,在检查室里被电极导管催磨得浑身冷汗淋漓的时候都没有哭。 以后再也不能打球了么? 那我这个人还能做什么呢? 那我还罗哩罗嗦地多活出一辈子来做什么呢? 这一生最庆幸的就是能够站在赛场上,与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人成为搭档,并肩而行;和上辈子见都见不到的人隔网对峙,巅峰对决,享受站在顶峰俯身四顾睥睨江山浮光璀璨的荣耀。 这条路竟走得如此艰辛和挫磨。 活着难道就是为了体验一把获得,然后再眼睁睁看着怀中拥有的这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生生地剥离,失去! 萧羽扯着展翔的衣服,哭得浑身颤抖。 事到临头,自己竟然还是不如展翔淡定稳重。 展二少不会伤心不会难受不会痛不欲生,那是因为这个人终归没有,也不会有机会,经历这样的得而复失。光明大好的前程摆在展翔眼前,这人永远不会体会到一个人在同一条跑道上再一次摔倒爬不起来这辈子永远触不到终点而抱憾终生的痛苦! “翔哥,我就是,不想跟你分开……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不想和我一起了……” 萧羽的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听不清晰。不愿意在展翔面前示弱,不愿意暴露致命的弱点和渴求,即使这个人是自己最亲密的伴侣。只是某些担忧在心里憋闷太久,不吐不快,如鲠在喉。 “小羽,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事。” 展翔把怀里的人重新放在床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声音放到最低沉柔软的音量:“小羽,我知道你脑子里琢磨什么呢,我今天其实想跟你说两件事。 “第一件,对你这个病,我的态度就一句话,身体健康比打球更重要。我是你男朋友,我要对你负责,我无法容忍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是其一。第二件,嗯,第二个事,就是……” 展翔垂下头,脸色因为过度激动和破天荒说了太多话而泛出红铜色,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萧羽的眼角还挂着泪花,被凶残恶兽欺负蹂躏过的小动物似的,委委屈屈地望着眼前的大怪兽。 展翔窝在床边手脚抽筋了许久,在极度缺氧强烈窒息几欲昏倒之际,终于吐出一口气:“第二个事就是……就是……我爱你。我不要跟你分开。” 那三个字沙哑而颤抖,从展翔的喉头划过,撞进萧羽的耳膜。 展翔把头埋得很低,眼球发烫,脸颊发烧,那三个字说得飞快,一闭眼,一横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这句极其庸俗不可救药的话,这一刻却是发自肺腑,心肝肚肠都绞缠在一起。 小羽毛若是个姑娘,他其实想说,咱俩结婚吧,你还打什么球啊,老老实实养在家里做小主妇! 他被萧羽死盯着看,顿时手脚别扭起来,脸颊上的红潮迅速晕染上眼眶和耳朵,像是被人羞了的大姑娘,还偏偏是一副特委屈的样子。 二爷本来就委屈,小羽毛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心脏动不动就胡跳乱跳,要不然就干脆不跳,爷都吓死了,你还闹,还闹,还不乖不听话! 萧羽呆呆地望着这红脸的关公。翔草一定是平生头一次表白那三个字,说得羞涩,说得惊恐,说得缺乏最起码的铺垫,陈设,美工,音效,甚至品不出一丝一毫浪漫的情调与悦耳的美感。 这人真坏! 这人是大坏蛋! 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 抱着苏迪曼大金杯子的时候你不说; 捧了香港超级赛银盘子的时候你不说; 我和你站在同一级台阶上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喜悦时,你还是不说;我现在跌倒了,趴下了,你却跑过来对我说,你爱我?! 你是爱我的…… 你爱我…… 第90章 抉择与坦白(上) 那晚,萧羽在展翔怀里睡去,两只手攥紧翔草的衣襟,睡得安安静静,服服帖帖。这一次没有争执谁上谁下,谁指挥谁服从,身体蜷得如同冬日里苍茫雪野上的一只雏兽,渴求暖怀热度的怜惜。 他的两只眼红红肿肿,粉粉的眼泡眯成两条线,活像是在小白脸蛋上挂起两枚咧开口的红石榴。 第二天,萧羽向他的主治医宣布,他要求动手术,越快越好!并且进行康复性治疗,尽快恢复运动能力。 萧妈妈坐在萧羽的床头,苦劝了很久。 小羽,别这样要强行吗? 小羽,咱们放弃吧好吗? 小羽,你无论做什么行当,你不管是个什么样的人,妈妈都一样在乎你重视你。你已经足够优秀,你让你的妈妈为你骄傲,你曾经获得的荣誉可以封存起来作为永久的美好回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拼命呢? 萧羽端端正正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一坨被子,乖巧之中透着认真:“妈,我知道您担心我。这次出这么个事,我也觉得对不住您,我以后一定当心,感觉到累绝不会再勉强……我觉得我打球打得挺好的,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我想再拼几年。” 萧爱萍两道细细弯弯的眉凝结出深深的忧虑:“小羽,有些事情不是当心就可以避免,你妈妈也是运动员,比赛场上曾经出现过的意外事故太多太多了这些我都知道!妈妈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如果真的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妈,我……我就是不愿意一辈子即使健健康康却庸庸碌碌地活。” 萧爱萍难受得掉转过脸望向窗外。但凡做母亲的,都不介意自己的孩子庸庸碌碌只要你能健健康康。 可是,那样的生活自己不是没有经历过,萧羽暗暗回想前世。活完一辈子,除却青涩年华的几片支离破碎惆怅的回忆,什么也没有给自己留下,身后物竟就是出租车后座上那两只装满运动鞋的帆布麻袋。 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历了一遍反而想得开,萧羽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嘴角露出破冰融雪的笑容:“妈,其实人一辈子能活多大岁数并没有那样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什么人,还有……我身边有什么人相伴。” 不愿意让展翔也成为回忆里一片支离破碎逐渐黯淡消失的深色剪影。 想把这个人永远栓牢在自己身边。每天早晨睁开眼,枕边躺得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冒着热咕嘟嘟粉红泡泡的翔草。 “小羽,你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萧妈妈的眼突然深邃,黑瞳仁掉进两潭湖水,“小羽,你的血管供氧能力不够,长期超负荷的剧烈运动,心脏负担永远比别人更沉重,你这样刺激你的心脏,心脏就会慢慢变大。你以后,等你以后年纪大了,妈妈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明白的……”萧羽轻声打断,有些话点到为止。 “你知道什么?小羽你现在还小,你太年轻了,你完全就不会想得到你二十年后变成什么样子……” 心脏不堪重负之后,会逐渐变得肥大,沉重,缓慢,衰老。你现在年纪尚轻,头脑过热,意气风发,一时半刻体味不到几十年后身体老化衰败的后果。萧爱萍说不下去,想起来就心如刀割。主治医私底下郑重其事地给她打预防针,以萧羽这种情况,即使动了手术,仍然需要长期服用扩张血管的药物,监测心脏的状态。 萧羽知道他妈妈想要说什么。人的器官就如同羽毛球拍子上穿的羊肠线,都是有寿命的,耐不住长期强迫性的压力,重压之下必然崩溃,衰竭,停摆。很多运动员支撑不到正常人的寿命,人生早早地凋零逝去,其实就是在年轻时过度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自己将来年纪大了,恐怕会活得异常痛苦,每天需要依靠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身体一定会患上关节老化,静脉曲张,腰椎间盘突出,就像王安那老家伙一样,各种五花八门的运动员病,更不幸的人甚至会心肌梗,脑溢血…… 所谓人生有得必有失,自己上辈子从来没有被心动过速的病根过度困扰,恐怕也是因为上辈子从来没有把羽毛球打到接近世界巅峰的水准。成名立万果然要付出代价。 干这一行的,其实就是拿命换成绩,用十年的青春赌一辈子的功业。 可是妈妈永远都无法体会某种心情。如果让自己来做这一道选择题,丝毫不用犹豫,他宁愿像个斗士在赛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乐意在下水道里一个猛子扎进去,挂了都听不见个大响动,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人生的舞台上无人喝彩! 萧爱萍抿唇咽掉眼眶里的水雾:“小羽,展翔那孩子也跟你谈了?他也希望你退役,他的话你不用考虑么?” 萧羽点头:“嗯,我考虑过,我决定了……我要动手术。” “人家孩子挺担心你的,每天都过来看你……你就一定要这样固执吗?” “妈,我知道翔子他担心我……所以,我决定了。” 小翔子昨天用沙哑羞涩的声音对他说,“我爱你”。 一想到这个,萧羽的一双眼弯成滋润甜蜜的弧度,即使是身在主题如此沉重的谈话当中,也美得像是在云朵里荡漾飘浮。 展翔其实有充分的机会说服萧羽放弃。 这个人有足够致命穿心的力量可以打击他的自信,消磨他的勇气,折断他的翅膀,摧毁他对那个梦的希冀与渴望……只要他对他讲一句,我不再信任你,我也不再喜欢你,我们不能再站在一条跑道,我要跟你分手。 可是展翔偏偏就没有。展翔说,我爱你,我太了解你、太相信你、太想爱护你,我不想与你分开。 萧羽知道自己的决定极端的自私。 他没有遵从母亲大人的关怀,也辜负了小翔子一番真情告白的苦心。 他的抉择无异于把机会留给了自己,却把压力抛给身边最亲密的两个人,最在乎他的两个人。他自私得想要抓住近在眼前唾手可及的一切,舍不得撒开手放掉握在掌中的幸福,老妈无从体会这种心情,恐怕就连展翔都不会知晓。 是的,展翔说爱他。萧羽毫不怀疑翔草说出这句话时的真心诚意,展翔绝不会为一时的安抚而撒一个便宜的谎。 只是,你现在爱我,我退役了你爱我,我去念大学了你爱我,我们两个人天各一方,常年不能再相伴相守,三个月你爱我,五个月你爱我,三年五年之后呢?我是“羽毛总指挥”光芒四射天下无敌的时候你爱我,有一天我变成“羽毛光杆司令”了,你能否仍像今天这样对我爱不释怀、情有独钟,觉得我好,认为我值得?! 当你已经不再需要羽毛总指挥站在球网前为你遮风挡雨;当我已经不能继续陪伴你并肩而行;当你一次又一次登上高高的领奖台迎接漫天挥洒的鲜花掌声,而我那时只能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张望;当我们两个人再也无法站在同样的高度,用水平的视线凝视对方的眼,我们的关系不再平等…… 一脚踏出总局大院这道门槛,你我的人生轨迹重新化作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你还会爱我多久呢?我们还可以坚持守望多久? 不是不够信任,而是不愿意做这样的考验。 时间和距离就是让热血冷却、让激情泯灭的一剂毒药,这浅显的道理萧羽上辈子就明白了。男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一纸婚书做为终生厮守的约定。这年月,有那一张纸还能结了再离,更何况是没有。 原本以为,俩人之间感情的最终抉择会发生八年十年以后,面临退役离队的那一刻。萧羽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很精细,等到那一天来临,彼此之间已经栓在一条线上蹦跶了这么多年,每一块金牌每一只金杯子银盘子将两人的名字并排镌刻,每一颗军功章上都有我的一半,老夫老夫的深厚战斗情谊,任谁都扯不断分不开,翔草最终会是翻不出羽毛总指挥手掌心的那只小猴子。 却没有想到,抉择的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快。 放弃打球就是放弃梦想,放弃展翔。 抹杀自身的可利用价值,也就等同于抛掉手中拥有的一切。 不甘心。 不愿意放手。 手术的这天,萧羽躺在病床上,被一群护士推进手术室。 萧妈妈端坐在手术室门口,一动不动,等待着她儿子再一次被推出来。 萧羽问:“妈,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妈您放心,我一定可以继续打球,我欠您的将来都会还给您。” 萧妈妈摇头:“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你一定想要继续打球,你妈妈砸锅卖铁、把自己卖了都会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小羽,你从来没有欠我什么,是妈妈以前没有照顾好你,所以你才会体弱多病。” 钟全海在手术前一天终于过来了一趟。出乎萧爱萍的意料,这人这一次竟然带了钱过来,把手术和住院费用的大窟窿全部填补上了,说是国家队往年的津贴费余额,正好挪来给萧羽治病。 钟总拍着胸脯,言辞之间甚为恳切。这孩子是个人才,咱们国家队的教练组都不愿意也不会就此放弃他啊!萧羽这个手术一定要做成功,这孩子的后续治疗和康复费用国家队也会负责到底!所以爱萍你不要伤心了嘛,孩子有我们照顾绝对不会有问题! 萧妈妈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窗外火烧云一样的红枫林映红她的脸颊。她对儿子也欠了一个坦白。 第91章 抉择与坦白(下) 萧爱萍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动,钟全海这人难得雪中送炭,困境之中愿意援手和提携,看起来当真是很中意和重视小羽打球的才能。自己以前或许是太要强、太别扭了,没给别人留机会。 有些事情瞒了小羽,也瞒了钟全海。 等到宝贝儿子过了这道槛,心脏恢复足够的承受能力,或许应当告诉小羽实话。儿子已经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钟全海这个男人萧爱萍倒是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有他没他反正日子都照样过。儿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人。 钟总在没人的地方凑上头来,爱萍啊,咱俩的事,你也别忘了哈,你知道我一直记挂着你,我这跑来跑去的都是为了你啊! 展老板给队里送了一笔赞助费,特意说明是给队内受到伤病困扰的知名运动员的医疗费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就是给萧羽的,但是钟总也明白那个意思,队里现在当红头号伤病员正躺在医院里等着用钱的就只有萧羽。 展翔他爹八成是担心他家翔子的前途。李桐已经伤退淡出,这回萧羽又折在赛场上了。展二少也是够倒霉的,或者说沾上他的人都够霉的,生活里只听说过克夫,克妻,还没听说过“克搭档”的人呢! 所以萧羽这小孩的病,队里还是需要用心对待,若不然都不好跟展老板交待。这笔钱正好拿来填上萧羽的治疗费用,顺便还能在萧爱萍面前卖个好处。钟总觉得这事办得十分妥帖,自己不愧是统率一支奥运冠军队伍的“总”,各方各面都能照顾周全,合情合理的统筹与安抚。 手术室门口,萧妈妈接电话已经接了好几次,大部分都是小辉辉的来电。程辉前些日子被省队召回训练去了,电话是半小时一趟,不住地打听,小鸟出来了吗,手术做完了吗,成功了吗,他醒了吗。 展翔的手机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不时有队友和熟人打电话来探病。他嫌烦,这时候没有心情与旁人讲话,不想回答任何关于萧羽手术情况的问题,干脆关掉电源。 萧妈妈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小翔,你从昨晚上就一直陪着,还是回家去睡一觉,等小羽出来了,我打电话告诉你。” “不用,我等着。” “你去给自己买顿饭吃,小羽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不要着急,嗯?” “谢谢阿姨,我不饿。” “去吃个饭,好好休息,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别让你父母知道了替你担心着急,听我的话。”萧妈妈的口气温婉,却不容置疑。 萧爱萍心头疑惑,却又不好意思刨根问底。 这男孩看起来性格挺稳重,说话简短而客气,透出某种并非刻意为之却是融在骨子里的含蓄内敛,不像小辉辉那猴孩子嘴巴甜会哄人,人前人后是萧阿姨长、萧阿姨短、萧阿姨您最好最亲最爱我了,特别会来事儿。 可是,小羽的朋友……难道不是程辉吗? 小辉辉那孩子就够让人无奈揪心的。这个展家的公子爷算是怎么一回事? 展翔被萧妈妈“赶”出了楼道,哪里也不愿意去,一个人在医院大楼下的小花园里坐着。 深秋季节,满院落的红枫树,枫叶被金黄色的夕阳染成半透明的血色,露出埋在叶肉间的筋脉。展翔看得有些恍惚,那仿佛是萧羽身上的青筋血脉,流淌出汩汩生命力。 李桐提着两大兜子营养品和水果跑来,停住脚步:“呦?翔子,你怎么坐在这风口上,你不冷吗?外套都不穿上?” 展翔木木然地抬头:“唔?桐哥,你怎么……” “小羽毛不是今天做手术嘛!我打你的电话也打不通,我过来瞧瞧这手术做得怎么样啦?” “哦……” “咳呦,这小孩真让人揪心……还有你!翔子你也不让老子省心!”李桐抬头望一望住院楼的一大排窗户,又低头看看风口里坐着的这一尊冷面大神,无奈只得坐下陪翔草一起吹冷风。 “我怎么了么……”展翔埋头哼唧,声音绵软。他这时候的确四肢无力,特别脆弱,经不得一丁点刺激。 “你……你挺好。”李桐笑笑,拍一拍展翔的肩膀,手掌用力捏住,“翔子你别郁闷了,我跟你说个好事。” “什么?” “老子听上边的人递的话,这回全运会,咱们这支队伍大获全胜,史无前例地包揽了男团,男单,男双和混双四块金牌,而且这次解放军队金牌榜总成绩排在第二位,总政治部要给咱们这帮人犒赏庆功!” “哦。” “这次八一队的乒乓球羽毛球射击篮球排球田径这几支队伍,就咱们发挥得最出色,所以可能要给咱们男队的主力阵容记一项集体二等功!好事啊翔子,你还没立过功吧?我也没立过,军功章从天上掉下来了你赶快伸手接着吧!” 展翔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白花花的柔光。那是脑袋上捂着大毛巾、身上只穿了一条小内裤的萧羽,红彤彤含羞带怯的脸蛋,腻腻歪歪地蹭在他身侧,耍无赖地说,翔哥,我是你的另一半,我要分你一半的军功章嘛…… 小羽毛在毫无征兆之际张口求爱的傻样儿,把展翔吓了个半死。现如今回想起来,当日的情景在记忆中挥发出一股无比甜美芬芳的味道。满眼红彤彤燃烧的枫色,仿佛都沾染上了萧羽身上汩汩幽甜的血气,最终酿成喉间一口甘润的蜜糖,滋味绵长不绝。 展翔的嘴角卷起,笑了,眼底却忽然涌出水雾。 军功章终于拿到手了,好想好想小羽毛。 你若是有一天真的倒下,谁来与我分享收获的一刹那功成名就的幸福,谁能像你这般喜吾所喜,痛吾所痛,谁还会像你这样懂我和爱护我…… 成功绝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顶峰,而是有人陪你一起站在人生的顶端。 李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怎么了,翔子?” 展翔用力吸了吸鼻子,摇头:“没事。” 李桐歪头看着这人,评价道:“你也太在意小羽毛了。” 展翔嘴硬:“我有吗?” 李桐笑:“咱俩谁跟谁啊,仅次于你和小羽毛的黏糊程度了吧哈哈,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啊?” “……你看出什么啊?” “看出你喜欢他呗!” “是,我是喜欢他,我特喜欢他。” 展翔蓦然扭过脸,望着李桐,眼神平静清澈,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对李桐下保证、立军令状,用力点了点头:“我特别特别喜欢小羽。” 李桐挑眉,沉默了半晌,眉间眼角的笑容缓缓敛尽,轻声说:“翔子,你逗我玩儿呐?” “没有。” “你说真的?” “嗯,小羽他是我的……‘朋友’。” 展翔在朋友二字上加了重音,李桐听得很明白。 这人一拍脑门,向后仰去,脊背重重撞在花园长椅的木头靠背上,哐当一声,胸部中弹了似的。李桐低声骂道:“唉呦我操……这他妈的……” “怎么了?”展翔窘迫地咽掉口水。 李桐拍着大腿吆喝:“老子得赶紧回去跟我媳妇说,那个什么艺术体操队的你们北京的小同乡,一米六八窈窕淑女门当户对美貌如花的,不用给你小子介绍了!赶紧给拒了拒了!” “……”展翔无语。 “你嫂子还成天惦记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咳,其实不是她张罗,是那些惦记你的小姑娘太多了,简直无孔不入啊,三绕两绕得就绕到她那里去了,她手里现在攥了一副扑克牌,精挑细选,长得不美的、身材不好的、家世门第太不般配的已经先帮你剔出去了,还说要给你办个私人聚会选秀活动呢!” “那个……桐哥,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展翔的耳朵根泛红,显然有些心虚。他今天是憋闷至极以至于脱口说出了真话,说出来的话就咽不回去。李桐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他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该庆幸。 “你小子还想听我说啥啊?”李桐抖动肩膀,看着展翔,摇头笑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你他妈的特别不对劲!你满脸满身都写着六个大字——‘我喜欢小羽毛’!瞎子都能看出来!” 展翔不服气地嘟囔:“我有那么明显么?” 李桐狠狠地点头,下巴颏杠杠地磕在胸脯上:“有,你绝对有。” “不就是那天,他昏倒了,我抱他了么……” 李桐用手指戳他:“你何止是抱着小羽毛的脑袋不撒手啊?你那天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相,台上政委团长什么的都盯着你呢,我都想扑上去捂住你的嘴,怕你嗷嗷地扯着嗓子嚎出来! “哼,当初老子韧带折了的时候,你可没掉过一滴你那值钱的金豆,倒是气势汹汹地摔烂了一把钛合金拍子。你自己尝到滋味了吧?这就是区别,你小子厚此薄彼得也太明显了老子都不稀罕跟你计较!” 展翔把一张热气腾腾的大红脸埋在手掌心里,被李桐数落得抬不起头来,两只耳朵的颜色像煮猪肝。 “其实这种事吧……其他队伍里肯定也有,但是没有人敢晾在台面上。翔子,你以后遇事悠着劲儿,你眼瞧着名气越来越大了,领导、教练和媒体都要防着,别因为这种事让自己吃亏。而且,你毕竟比小羽毛大几岁,平时在队里说话办事要多注意分寸!”李桐拍拍他的肩膀,恢复了那一张老大哥的面孔,不放心地一个劲儿叮嘱。 展翔点头,心里压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滚走了。人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就容易犯这种极端自私自利的毛病,拼死也要再拉一个垫背陪绑,桐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小羽毛把压力丢给了他,他再一转手把这颗大惊雷丢给李桐。 李桐凑近他,缓和的声音里透出感慨:“其实老子也明白,这次小羽毛病这么严重,你还坚持跟我打完全部比赛,帮我拿到这块单项的金牌,挣到了这份军功……我知道你在场上打球的时候心里憋得挺难受的,辛苦了啊,翔子。” 展翔垂下眼睫,摇头:“不辛苦。应该的。” “好兄弟。”李桐一只手捏住展翔的后肩,用力按住,眼里难得闪过一丝严肃和庄重,转瞬又换上笑脸,“你和小羽毛你们俩,哎呦喂,在场上打球的时候那感觉就特别衬,真般配啊!你和小羽都这么年轻,在队伍里的年份会很长,别急于一时,趁着年轻先出成绩,等以后离开球队,想怎样发展都方便……翔子,真心跟你说一句话,别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无论是比赛成绩,还是感情,真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桐哥。”展翔点头,眼球发涩,喉头抖动。 一句“别给人生留下遗憾”,说得枫树下坐着的两个人眼眶都红了,各自扭过脸,静静地望向远处,任凭心头潮水翻涌澎湃,覆没千山。 谁不曾拥有青春年少,谁没有沉浸过梦想激情?漫漫一条长路,不怕挫折,不怕血泪,怕只怕梦断沙场尘埃,怕只怕无人携手并肩前行。我们心底奢望的就只是同伴的一声鼓励,爱人的一个笑脸,支持心底最纯粹的信念和勇气,决不放弃,继续前进! 第92章 羽毛回归 这一年冬天,总局的各支运动队红红火火热情高涨地奔赴高原,投入新一轮的海埂冬季集训。 萧羽留在北京修养,进行手术后的康复性运动。他大病初愈后的心肺功能不适合昆明高原的缺氧状态。 被迫与展翔再一次分隔两地。 翔草临走时依依不舍,在萧羽的病房里逗留了整夜,将这人全身上下剥洗干净,在床上摆成个“大”字型,扒开皮肤找金子似的,从头到脚认认真真检视了一遍,恨不得把萧羽脚上每一粒圆圆的脚趾豆啃下来,嚼一嚼,吞进肚去。 手术很成功。 这一次是在萧羽左侧的腹股沟处做了静脉刺穿,把电极导管探入心房,释放电流,阻断消融那一条几乎取了他性命的多余的血管。 这类手术无需开刀,创伤口很小,不伤元气。反倒是胸腔里受压断裂的那两条肋骨,更加折磨人,迫使萧羽不得不穿着弹力绷带小胸衣,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填了一肚子的中药和各种补汤,骨头长好之后才能慢慢地恢复运动。 护士长捧着药盘进屋:“小羽毛,把裤子脱掉我检查啊!” 萧羽把被子拉高到下巴,哼哼着说:“姐,我脱掉……你要看的啊?” 护士长笑眯眯地眨眼:“可不是要看的嘛,我不看着我怎么给你的创口上药呢?” “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么……”萧羽脸蛋上的肌肉不停颤动,对护士长阿姨投去窘迫的一笑,五官都皱成包子褶。 护士长的眼珠闪出阴测测的光芒:“小羽毛你还害臊呐?大姐我早就看过了!你手术的时候我特意和同事倒了班,专门排你那一台手术给老主任打下手,你在手术台上啥样子我全都看见了!别害羞了,赶紧给姐脱裤子!” 萧羽得得瑟瑟地把病号服裤子褪下来,用大棉被蒙住红彤彤的脸。在一旁观望的展翔如临大敌,哀怨的眼神盯牢护士长的两只手,眼睁睁地看着怪阿姨掀开小羽毛的内裤摸来摸去,满腔悲愤化作无声的呐喊:我的,那只会动会翘会摇晃的小鸟是我的…… 护士长前脚才出门,展翔动作麻利地将房门反锁,扑上床去,把萧羽遭人染指的部位重新摸排了一遍,用掌心的温度暖住小鸟,抹掉旁人留下的一切指痕手迹。 萧羽哼唧:“哎呦,幸亏这医院的护士都是女的。” 展翔眯眼:“女的有什么好?” 萧羽眼中流露出憧憬:“她要是个男的,她这么贴身检查,我会起反应的……多丢人啊……” 展翔磨牙,半晌,饿虎扑食,你个小坏蛋你敢对别人起反应! 萧羽吱哇哀叫着缩成一团,用棉被蒙头,两个人在床上嗷嗷叫唤着争夺被子。 同期,西北省羽毛球队接到国家队的一纸调令,程辉入选了这一届的海埂集训队。 程辉自己都不敢相信,在电话里跟萧羽唠唠叨叨,声音里没有了往常的爽利劲儿,忽然变得婆妈罗嗦起来:“小羽,你帮我说说,我怎么进了集训队呢?国家队的教练竟然能挑上我?全运会的男双单项我都没有参加……他们挑花眼了还是脑子里灌酸辣羊肉汤了?” 萧羽乐得抱着电话嗷嗷叫唤:“辉辉小祖宗你还废那么多话干嘛?既然挑上你了你就手脚麻利儿收拾打包扛上枪上阵冲啊!!!” 程辉还挺不乐意地撅嘴:“可是…我进到队里跟谁一起打球啊?别是真的给小爷配个黄毛丫头打混双吧?” “哎呦喂祖宗,你还管它是男双还是混双呢,让咱去做陪练去扫地咱也得去啊!”萧羽在电话里激动得指天画地,比自己当初进国家队时还要激动,“国家队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千军万马闯独木桥!这种关键时刻一定要眼明手快,奋不顾身,先扑上去把这个双打组的名额填了,要像一枚坚定不移的螺丝钉把自己牢牢地楔在队伍里,混进去了就别再让人把你踢出来!” “哦……”程辉嘟嘴,让萧羽说得难免也活动了心思。 “总之一句话,上一回在辽省队,你把人家队伍开了,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得罪光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再来一次你看我削了你的皮!”羽毛总指挥挥舞小皮鞭,恶狠狠地威胁。 “唔,我知道了嘛……小鸟,你真好。”程辉心头忽然热了,一团暖意流淌进心房各个角落,温热的暖流将一条条干涸寥落的缝隙迅速填满,整颗心都变得充实,找寻到了活跃的节奏。 “哼,你现在才知道我好?”萧羽语气里透着不满,心里却特别美,虽是远隔千里,恨不得张嘴咬小辉辉一口。 “嘿嘿,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呗……你就是好。”程辉的声音听起来难得的墨迹和柔软。俩人捧着电话互相唧唧歪歪的取笑了好久,从来没有这么舒服畅快。 萧羽给程辉提出了“三大纪律”,名曰混国家队的“武功秘笈”。 第一,像孝敬你干爹王安那样孝敬彪哥; 第二,像奉承巴结你萧阿姨那样讨好巴结钟总;第三,最重要的就是,要像在球场上服从羽毛总指挥那样服从总局和国家队各级领导的指示! 小辉辉我相信你打球的水平,小辉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小辉辉你只要能给咱做足了此三条功夫,就一定能在这支队伍里站稳脚跟。小爷向保证,你就是那未来的世界冠军,耀眼夺目的一颗小星星! 羽毛总指挥在电话里振臂高呼革命口号。 程辉在电话的另一头狂喷:“我呸!!!能做到这三条的都他妈的是孙子,那还是咱辉爷吗!” 萧羽每日在体能教练的指导下进行有氧恢复性训练。 心肺功能受损,仍然不能进行过分剧烈的运动,只能循序渐进。在器械房里锻炼下肢力量,用健身球保持腰腿的柔韧性,有时还需要下到游泳池里,进行水下慢跑,恢复心肺对运动量的承受能力。 当然,每晚有一段固定时间是与他家翔子煲电话粥,甜甜蜜蜜,荤素相间。 海埂那块地界,冬训搞得如火如荼,萧羽这边也不曾闲着,手机都快要被打爆,变成为人民群众排忧解困的热线电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总之不在集训队里,平时见不着面,翔老婆与小辉辉同队训练不至于训出阶级矛盾。不曾想,冬训第一天就接到那二位大神的电话,翔草委屈地狂吐酸水,小辉辉嗷嗷地骂娘。 综合归纳双方的血泪控诉,萧羽大致搞清楚了状况。 当日,杨领队笑眯眯地清点人数,分配房间:呦,程辉你是单呗儿的没有搭档啊?翔子你屋里空出一张床吧,程辉你就和翔子住一间! 某两个人在队列里一齐炸毛,异口同声地打报告:杨头,我坚决不要和那个人住同屋!!! 杨领队不解:呦,你们俩为什么不能住一屋,你们两只萝卜私底下有矛盾? 展二少绷着一张面瘫脸,狠搓后槽牙:我和那个人没有矛盾,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儿。 程辉歪头哼唧:我和展翔也没有矛盾,但是那位少爷有狐臭! 和蔼可亲的领队大人无奈地摇头,早就听说这个叫程辉的娃最难弄,当初在训练馆里竟敢梗着脖子向杜老大叫板,队员里他是独一份。今天可算见到了大活人,果然就不是省油的灯! 那你小子究竟想要和谁住一间屋? 程辉左右四顾,伸手扯过来身旁唯一一张熟面孔:小冰冰也是一个人啊,我就跟他住一起,很好,绝好,非常好! 谭冰用哀怨无助的眼神抗拒:我不要跟你…… 程辉对谭冰疯狂使眼色:小冰冰乖,咱俩就凑和挤一挤呗!我其实也没有真心想要与你住一起,可是如果在你和展翔两人之间选一个,辉辉小爷难道还有旁的选择吗! 谭冰失去了搭档。 他在临到海埂基地的时候才得知,自己竟然被搭档抛弃了! 这次全运会赛场上,国家划艇赛艇训练中心的领导去辽省挑选有才能的小幼苗,在羽毛球赛场上相中了大宁子。 小孩尚不满19岁,1米87的身高,铁塔般魁梧的身材,小山包似的肱二头肌,完美的倒三角形,上肢力量真是杠杠的,华丽丽的人才啊!这娃不去练划艇真忒么的太可惜嘞! 于是,划艇队的领导跑来羽毛球队挖人,这样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美玉,搁在你们羽毛球队里糟践了,这一副身板,不练划艇也可以练拳击,不练拳击还可以考虑自由式摔跤,怎么看也不像个打羽毛球的。 小孩这个身高体重,每场比赛让他跑六公里,心脏负担多重啊,练皮划艇就不用跑步了,训练比赛就坐在那一只小皮艇里,玩儿命抡他的两条胳膊就行,这运动多么适合咱大宁子啊! 刘雪宁的家长对儿子亦是抱有成名立业的一腔热望,心里拿不准谱,我们这宝贝儿子练了好多年羽毛球,已经入选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了,你现在忽悠我们改练那个什么艇?这什么项目啊,全国人民都没有听说过,能练出一朵花来不? 领导跟这家人拍着胸脯打包票,老乡啊,这事您就不了解里边的道道了吧,划艇赛艇是咱们国家为今后十年规划的一个重要项目,是下届奥运会的战略性夺金点,投入了上千万的人力物力,您还信不过咱们国家以举国力量培植竞技体育项目的能力?即使全中国没有一个老百姓热衷爱好这个项目,咱们铺下血本也能把这个项目搞成全世界第一! 我们这支队伍里练拳击的、柔道的、棒垒球的都有,只要上肢抡圆了特别给力的人才,我们都要!您家儿子将来一准能练成奥运会冠军! = = 于是,大宁子再一次出现在海埂训练基地,运动服胸前的队标已经换成了国家赛艇队的标志。 炯炯和咩咩两眼泪汪汪地挥舞小手帕,告别小伙伴。 小羽毛养病淡出国家队就已经够让牌友们伤心的,这会儿大宁子竟然由睡在上铺的兄弟变成了睡在隔壁赛艇队的兄弟。好端端的一桌斗地主啊,活活地变成了二人转敲三家! 这件事最郁闷的当然还是小冰花。虽说他与大宁子的配合不算十分灵犀默契,成绩却也不差,香港超级赛打入四强,全运会在萧羽程辉退赛的前提之下拿到了银牌。他心里也曾暗自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萧羽的好运气,摊上像展翔那样在队内有实力有势力有地位也得教练宠爱的队员做自己的搭档,也就能将比赛成绩往更高的层次提升一个台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时时事事处处被萧羽压一头。 可是刘雪宁那小孩与自己是同乡,为人憨厚,没有几颗心眼,谭冰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向教练提意见换搭档。他对大宁子这人其实没有意见,只是总觉得俩人在一处就不像是一根草杆上拴牢的两只蚂蚱。位置合,节奏不合,战术合,心却不合,球打出来是闷的,从来不曾有羽翔组合在球场上那种意气风发热血沸腾剑指王座气吞山河的爆发力。 小冰花做梦也没想到,他怀揣着一颗拳拳体谅之心而没有嫌弃大宁子,最终竟然是自己的搭档先甩人,撂挑子不干了!他如今就和那些第一次来高原集训的小萝卜一样,成了孤家寡人,连搭档都没有,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招人嫌弃…… 谭冰心情不佳,一个如花妙人日渐消瘦,饭吃不香,觉也睡不着。 那个香港来的唱歌的家伙还总是纠缠,一天几十条骚扰短信,拉黑一个号随即就换来一个新号,把小冰花烦得没处躲没出藏。 程辉半夜三更里被脚步声惊醒,眼前一条黑影慢悠悠地漂移而走,吓得他拎起一只鞋砸过去。小冰花的雪白脸蛋立时印上一只鞋底印。 “冰冰?!哎呦你吓死我了!怪不得没人和你睡一间屋,你梦游吗?” “我睡不着,出去走一走。” 程辉戳小冰花:“喂,你至于把自己郁闷忧伤得就像一颗缺乏光合作用的植物吗?你整天耷拉一张脸,彪哥会以为我在屋里欺负你了……” 谭冰垂着头默默低语:“我搭档把我给甩了。” 程辉噗哧一声乐出来:“哎呦,真巧,我搭档也把我给甩了,有什么的!天要下雨,娘要出墙,搭档他妈的要改嫁,他改嫁就改嫁呗,辉爷还能不活啦!” 小辉辉心里想说,我搭档改嫁展翔那个坏蛋了,你搭档改嫁给皮划艇了,其实我应当比你更加难受,展二少那厮可比皮划艇破坏力大多了,活蹦乱跳得整日在爷面前晃悠。 谭冰饱含疑问地看着程辉,不明白这小痞子被人甩了怎的还能无忧无虑,好吃赖混,每晚晾着肚皮一觉睡到天亮。 程辉用手指戳了戳冰花的胳膊:“睡不着?高原反应还是怕冷啊?你要是怕冷就到我床上一起睡啊,我被窝里可暖和了!” 小辉辉说话间抛一枚媚眼,小黑痣随着嘴角弯曲的弧线若隐若现。 他转脸径自钻回被窝睡觉去了,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微微打鼾,训练累了,睡得呼呼的香。 谭冰忽然窘了,被这小混蛋的媚眼给怄得,浑身鹅皮疙瘩抖了一地。他飞快地翻身上床,用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到被窝里,心有余悸地看向程辉若无其事呼呼大睡的样子,真是闪瞎了钛合金眼! 这一晚谭冰又没睡好觉,却已经没工夫琢磨大宁子背弃自己改嫁给皮划艇的事,脑子里荡漾的全部是小辉辉在月光下那一道黑幽幽袒露精光的俊眼神。 这个臭不要脸、缺乏家教、胡乱放电的小坏蛋! 集训队在农历新年之际班师回京,备战新一年的各项赛事。 程辉与另外十几个活蹦乱跳士气高昂的小萝卜一起成为集训的幸运儿,留在了国家队。 当然,最让钟总彪哥和全体教练组激动的是,萧羽竟然归队报到了! 满打满算,距离萧羽在全运会赛场上那一晕就只有区区的三个月。 钟总和杜老大都有意为萧羽保留他的国家队名额;钟总是考虑展老板和萧妈妈的人情,彪哥是出于羽翔组合半途折翼的心有不甘。但是,俩人都不敢指望这小孩能够这么快重返国家队。 当年的世锦赛和羽联总决赛全部错过。新一年的备战计划里还有极为重要的全英公开赛,汤姆斯杯以及一系列的超级赛黄金赛,教练组已经默默地把萧羽的名字勾掉,排除出夺金的战略阵容。羽翔是指望不上了,汤姆斯杯男子团体赛只能磨练新组合。 教练组在小黑屋里盘算,把现有的人员拆对重新组合。究竟是让队草搭配队花组成“绝代双娇”,亦或是把冰花配给新来的程辉,再给翔草配一名新人,这是个值得深入探讨慎重研究的问题。 钟总没有想到。 彪哥没有想到。 唐晓东谭冰程辉陈炯卓洋这一群大萝卜小萝卜也没有想到:小羽毛回来了! 唐少两眼放光,谭冰吃惊得张嘴,陈炯和卓洋欢喜地抱成一团,就只差没有打出旗帜,手舞花球咿咿呀嘿,列队欢迎。 就连展翔都被蒙在鼓里,萧羽没给他透露一丝一毫的口风。翔草没有料到,从海埂回来竟然看到小羽毛站在国家队的训练场上,气色红润,步履轻盈。萧羽原本瘦弱得看起来有些鸡胸的小身板,被这些日子一锅一锅的十全大补骨头汤豢养得贴了一层肉膘,从楼道里一路走过来,赚足了兄弟们的回头率。 萧羽从卓洋那里借来一只球拍:“咩咩,借你的拍用一用。我的球拍好几个月没有动,线都松秃噜嘞!” 卓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双手将球拍奉上,攥起小拳头:“小羽要加油啊!我好高兴啊!”咩咩羊的心思极其单纯,既是为萧羽回归训练场重操球拍而开心,也是为铁杆小兄弟兼牌友重新聚首而激动。 展翔与萧羽把目光在空中微微一碰,不温不火眷暖人心的热度,只有彼此之间能够体会。 心里记着李桐的忠告,翔草这一次没有当着全队男女老少的法眼扑上去抱小羽毛。拥抱可以免去,位子却不能失掉;展翔很默契地走到萧羽身旁,牢牢地霸占住羽毛总指挥身后的位置,别人谁也别跟二爷抢! 谭冰心底黯然开出一朵叫作落寞的小黄花,正要调头默默走开,被某一只小坏蛋蛮横地扽住衣领子:“冰冰别走啊,过来打几个球玩儿!” 程辉拖着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谭冰上场了,嘴里还指挥吆喝陈炯:“喂,炯炯,你下去,你先下去,我来打!” 萧羽对球网对面的小辉辉微微挑眉,嘴角露出很威的笑容:小样儿的,跟我玩儿? 他一只手伸到后腰处,向身后的翔草暗暗打出两个手势,只有他二人互相读得懂的手势:拇指朝上翘起,意思是发内角短线球;竖起中指指向地面,意思是闪电偷袭,打下三路的追身球! 小球瞬间脱手,柔软的拍面将球搓向谭冰的腰侧! 第93章 荣登冠军榜 小球瞬间脱手,柔软的拍面将球搓向谭冰的腰侧! 萧羽特意向卓洋借球拍,是因为这嫩孩子的球拍最软,硬球拍他现在打不动了。 咩咩羊的球拍被队友嘲笑是隔壁女队小姑娘用的拍子,拍框很轻,中杆软得像面条,在手里晃来晃去。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只拉28磅的拍线;若是翔草拿这把拍子发力扣杀,一拍子抡出去,拍线的网格会像鱼嘴一样把小球的软木托给吃进嘴去,拔都拔不出来! 萧羽在前场快速移动,依靠提前预判和米字型滑步的效率,步法飘然,移步幻形,手指间发力出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很久没有正式在球场上对练,甚至足足半年没有和展翔站在一块半场上配合。离开得已经太久,视觉对于端线的距离判断似乎都已失去以往的精准度,萧羽的脚步在一瞬间有些迟疑。 但是展翔就站在他身后,步履坚定。 翔草的脚步声与萧羽的心跳迅速达成了和谐一致。 展翔遵照萧羽那一根倒竖的中指指挥的落点,扣杀,再扣杀! 萧羽沿着展翔出手劈杀的线路,见缝插针,轻盈地出手,暗藏的杀机在指尖上曝露,柔软的球拍中杆像一条鞭,鞭梢爆发! 他在网前突然反拍一个点打,手腕动作微乎其微,手指关节绷成月白色,依靠指力将球弹向谭冰身后、程辉的反手位。 精准的长线大空档! 对面那两位都是右手持拍,反手的位置谁也帮不了谁,自顾尚且不暇。 程辉在场地间一个大跨步,跨越式救球。他哪有羽毛总指挥的劈叉功夫,两腿才劈到一百二十度就失去平衡,直接向后栽倒,华丽丽的连续三个后滚翻,直接滚出了场地! 围观的小萝卜顿时都笑疯了。唐晓东乐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摇晃他的交通灯水壶;唐少得一外号,“唐三彩”,还是当初萧羽给他起得。 钟总和彪哥各站场地一侧,不约而同伸出手来,缓慢而有力地鼓掌,含蓄地收敛起各自脸膛上吃惊激动的神情。两人都已是久经沙场,在这支队伍里看尽潮起潮落,月缺月圆,人来人往,楼满楼空,此时却都忍不住涌出感慨:萧羽终于回来了。 那个在苏迪曼杯赛场上削不扁捶不暴杀不死打不服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似的小羽毛又回来了!体力能否全面恢复都已是次要,羽毛总指挥在属于他的杀戮地带,威慑依然强大,气势高昂。 萧羽是个靠得住的球员,是那种愈是关键时刻愈能顶住压力、球队危难关头敢于架起机关枪扛上炸药包请命出征的球员。留下这个小孩,从来不会令教练组感到为难;撒出去这只小鹰,从来没有让队伍的希望空待。球队里就需要这样有血性的年轻人。 钟总心中暗悔,以后要对萧羽这小孩更好一些。不仅仅是为个人在这支队伍里积攒政治资本和功名利禄,单纯只凭这孩子的心性和志气,确实是百里挑一,很值得疼爱。 而杜老大心里暗暗咬牙发狠,萧羽终究失而复得,这人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队内训练赛结束,队友们自发地列队,与萧羽击掌拥抱,恭贺他病愈归队。 羽毛总指挥携窘萌二人组,一向是队里的开心果。萧羽不在队里,炯炯和咩咩都找不到主心骨;没有了这三只小家伙在一起嘻嘻哈哈装疯卖萌,队伍的这一次海埂冬训气氛沉郁,死水沉沉,谁都不开心。小羽毛回归,所有人都高兴。 萧羽嘻皮笑脸地笑纳队友们的寒暄和拥抱:“咳,咳,别这么抬举我!要签名吗?你们要小爷的签名吗?” 程辉当着展二少的面,没有放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送给萧羽一个大大咧咧明目张胆的拥抱。 萧羽的下巴搁在程辉肩头,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哼道:“辉辉,谢了哈!”他瞧得出来,方才对练的时候,小辉辉并没有使出绝活鱼跃扑救反攻,反而自出洋相玩儿了个劈叉,其实是对他手下留了情。 “小冰冰,辛苦嘞!”程辉抱完了萧羽又去呼撸谭冰的脑袋,安慰小队花那一副时时刻刻透出某种被欺侮和被损害之后忍辱含冤的表情。 谭冰自知自己又给萧羽做了一回陪衬的大绿叶。程辉偏向萧羽,展翔就更不用说,萧羽一回到训练场就是众星拱月。光芒四射的一颗小太阳,把旁人全部衬在日晕的黑影里黯然失色。 小冰花却也真心羡慕羽翔在场上打球的情形。冰雪组合和羽翔相比,缺失的恰就是连接在两人之间无法割舍的那条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只能用打球的心态和境界去营造、体会的某种联系。看似失之毫厘,最终却是谬以千里。 那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行云流水,完善的攻防补位,精妙流畅的走位……个人的技术已不是最重要,看羽和翔在球场上心有灵犀眉目传情的神采,旁人断然无法介入,拆散。自己当初惦记与翔草配对当真是自作多情,白花了心思。 结束了训练,萧羽和展翔双双急匆匆地钻回宿舍房间。 房门“砰”一声合拢,萧羽还未及回身,就被身后之人紧紧填进怀中。 展翔的两只手臂揽紧他的腰,嘴唇里呼出的热气几乎烫掉他的耳廓:“嗯……小羽……” “翔哥,我回来了,不用再惦记我了,嗯?”萧羽的头向后仰去,喉间呼出满足的气息,一只手攀上展翔的鬓角,手指与黑发纠缠,急不可耐地拉过对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下摆。 “行么?”展翔的声音低哑,呵气轻轻吹拂萧羽耳朵上的一层小绒毛,弄得他很痒。 “嗯,行啊……”萧羽回过脸去追逐温热的气息。 “你确定?” “腰以下都是好的么,不妨碍你进进出出,你想怎么来都成……”萧羽在翔草怀里扭过身,耐不住性子,揽住脖颈狂吻,撩起展翔的T恤。太久没有亲近,突然涌出某种令人羞臊的冲动,想要跪下身给小翔子做那个。 展翔面色大窘,喉咙里重重咳出一声,硬着头皮解释:“我不是问你下半身能不能用……” “那你要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这样归队训练,你行吗?”小羽毛这脑袋瓜整日都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展翔很无语。虽然自己也憋不住很想那个,但是,你的身体健康更加重要对吧,比赛更加重要对吧? 萧羽窘得两只小耳朵酿成酒红色,半透明的耳廓蒸出醺然欲滴的光泽。 他抓起展翔湿漉漉的衣襟,囫囵抹一把脸,把嫩粉涂抹成热烘烘的嫣红,伸出手指在翔草胸前画圈圈:“唔,现在算是能上场打球,以我自己的感觉,大约只恢复到百分之五十的比赛能力,训练需要慢慢加量……你会等我吧,翔哥?” 展翔吁出一口气,点头,把人拉进怀里安慰。萧羽的身体摸起来略微绵软,把这看似羸弱的人收纳在怀中,周身却像是被一层温热荡漾的水波包围,忽然变得安定而充实。 我当然会陪你,守望赛场上羽毛总指挥的王者归来! “小羽,真好,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跟教练吵起来……他们要给我换搭档!”展翔声音里透出委屈,急需小男友进行心灵抚慰。 “钟总和彪哥也是考虑今年的汤姆斯杯和世锦赛,以大局为重么。” 翔草犯起牛脾气,从鼻子里哼道:“我知道,那我也不换!” 萧羽笑着在展翔胸前咬了一口,齿痕力透薄薄的恤衫,眼里曝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嘿嘿,那我要是休养生息一整年,你怎么办?你这一年就在国家队里吃闲饭吗?当初你还劝我退役呢!” “哼,你退役了我就改练单打!” “噗——你就扯吧,只听说有单改双的,没听说过双改单!” 萧羽咯咯咯咯笑倒在翔草怀里,俩人抱住对方狂啃。不敢啃到平日暴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于是双双迫不及待地扒掉T恤,搂住腰肢啃咬对方的胸肌和小腹。 展翔扯开萧羽的短裤,连同内裤扒个精光,球裤裹着球鞋被抛进衣柜。 他在身后的位置看得很清楚,萧羽今天打球的步法很慢,更多情况下是在依靠技巧和发接发的控制来压迫对方。虽然右手持拍,左半块胸腔的两根肋骨受压断裂仍然影响到右臂挥拍的幅度,不太敢发力。所有需要上手劈杀的球,他全部用点打和轻吊来完成。 小羽毛想要尽快回到赛场,就如同自己迫切地渴望与小羽毛重新并肩作战一样! 萧羽不在队里的这几个月,展翔才体会到这人对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海埂冬训月里,临时的搭档换了一个又一个,有比萧羽跑得快的,有比萧羽杀得猛的,有比萧羽更喜欢指挥吆喝的,还有比萧羽嘴巴甜会拍二爷马屁的……可是那滋味不一样,哪一个都比不上自己怀里这个外表柔软内质坚强永不服输永不言败的小羽毛! 萧羽的脸长得像桃子。 这人本质上就是一只水蜜桃。 皮薄肉嫩,汁水甜润鲜美。细皮嫩肉下裹得是一只坚硬的桃核,味道微苦,那上面一条条深刻的褶皱全部是细腻多情的心思。 所幸当初这人没有被自己抽风式的真情告白给说服喽!萧羽若是从此退役念大学去了,展翔一定会怄死悔死,会后悔太爱太在乎这个人,以至于狠不下心。萧羽终究是了解自己的,所以他回来了,两个人绝不分开,不离不弃,并肩战斗! 四肢纠缠,雪白的床单把两人卷裹在其中。 萧羽在展翔耳边挑逗:“就你还想打单打?你以为自己是超级丹啊?我看你是超级蛋……” “哼,你想不想尝尝?” 展翔堵住萧羽唧唧歪歪不停挑衅的嘴,激烈而粗暴的吻法,在两片唇瓣之间最脆弱的粘膜上啃噬,直到舌尖舔舐到一股甜腥。 吻得很深,很久。 他霍然松开萧羽的唇,眼对着眼,起伏的胸膛用同样激越的节奏互相撞击。他看到萧羽的脸由粉转白,再由白转红,弯弯的眉眼积聚着满足,舌尖唇角勾出枫糖般甜美的弧度,可是白皙的胸脯喘得很厉害! “小羽,你,你这样行吗……” “行,我行的,哥……” “亲个嘴你就喘成这样,你以后怎么比赛?” “我能比赛,罗医给我全面检查过。只要恢复正常的训练量,我的心肺功能就会慢慢恢复的,我真的可以!” “小羽……” 萧羽的声音急迫,喉结颤抖,指甲嵌进展翔胸膛上的肌肉,谆谆地请求:“哥,不信你试试,你在我身上试一次,你就知道我行不行!来啊,来啊,哥,你来上我一次……” 萧羽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展翔身下,四肢绵软地张开,把自己摆成最挑逗的姿势,两腿之间烟熏火燎,挺出烈焰焚身的力道。 羽毛总指挥骄傲地昂首挺身,炙热的剑身直指天花板! 第二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世界冠军登榜日。 萧羽之所以赶在这样的时刻回归,就是怕错过这个他入队之后最重要的历史时刻。每年农历新年后的这一天,国家队全体队员齐集在小礼堂,举行升旗仪式,高唱国歌,并且要把过去一年里荣膺世界冠军的球员收纳进冠军榜中。 小礼堂的橱窗里已经摆起五十多位世界冠军。 今天即将光荣入榜的四位男队员就是萧羽、展翔、谭冰以及已经改嫁皮划艇的刘雪宁。他们都是去年帮助球队重夺苏迪曼杯的成员。 队花和队草被任命为升旗手。国歌声中看着五星红旗在视线里冉冉升起,翔草的脊背与两腿绷得笔直,向那一抹飘扬的猩红血色敬了一个非常潇洒的军礼。 人群中默默对视,宠溺无言,挚爱无声。 翔草的目光仍旧如初次相识时那般诱人,不黏不腻,却温厚暖心。 昨夜展翔坐在床沿,萧羽用两条腿夹紧对方的腰杆,脚背绷成一条线,缓慢而略显艰涩的寸移,有节律地抽动身体。 “唔,你这么紧,疼吧……” “半年没做了么,想你了呗……” 萧羽用力在展翔身上蹲坐,汗水在脑顶蒸发出袅袅白气。展翔皱眉,把住他的腰肢轻声喝道:“你别这么快,你身体受得住做这个吗?” 萧羽咬住下唇,舔舐掉唇上流淌的汗水,扭动蛮腰让两人结合得更加紧密,臀下的皮肤被汗液浸润,与展翔的大腿黏合。他咬着翔草的耳朵发狠:“我要是连你这个都受不住,那我就真的应该退役了,我还打什么球?等着到赛场上被别人操吗?!” 展翔把他抱起来换个姿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双腿分开,高高地架上肩膀。每一波深入至底的抽插,一直探入到萧羽的胸腔,喉头,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占据体内那一处触觉最为尖锐的黏膜与褶皱…… 脖颈被强悍的力道顶得向后弯曲,萧羽撕咬着嘴唇呻吟,两手挣扎之间攥住床栏,湿滑的手指在床单上扭结。全身的肌肉通电般扭结抽搐,泛出水润透亮的粉红,跳脱张扬的颜色,一如他在赛场上挥拳呐喊之时,脖颈和胸口血脉激涌的色泽! 萧羽偏偏热衷于如此激烈的做爱方式。 他最受不了软软塌塌,墨墨迹迹,半死不活;不够硬、不够坚强的男人,他不喜欢。 展翔后臀和大腿的肌肉在静谧之中骤然爆发出强悍,如同千军万马在萧羽体内驰骋狂飙,旌旗招展,直顶到他内心深处血脉蒸腾。 萧羽喜欢这样的占有和被占有。全身每一片肌肤都变得敏感鲜润,活泼泼的存在感和燃烧感。在展翔面前,他的心神永远不会茫然失焦找不到方向,情绪亦不会随波沉溺逐流,整个人的灵魂随着呻吟声从齿缝之间出窍。 两个人的照片并排静静地竖置在世界冠军榜的橱窗中,某个素素净净并不起眼的小角落。 萧羽忽然喜欢上那个笼罩在半明半暗昏黄光影中的角落。 那将是属于他和展翔的一方小天地,一片种植和浇灌梦想的花园。 两枚照片中的人影在他水汽斑斓的瞳膜上重合。展翔与他脸贴着脸,肩并着肩,笑容与笑容辉映,单纯开怀的眉眼中自带执着与深情。 无需掩饰,无人打扰,两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守在一处,一步一个印迹,一粒种子发一颗芽,编织挥洒未来隶属于彼此的那一份辉煌与荣耀,待光辉灿烂的神祇与灵肉化一,那一刻就再不必将彼此分离。 恢复训练三个月后,羽翔组合参加了这一年的全英公开赛。 第94章 全英一轮游 一对双打搭档之间的战斗情谊其实就像谈恋爱。 热恋时爱得如胶似漆,死去活来,俩人天造地设,非对方不可;过一阵子,逐步陷入深刻反思,开始看对方哪里都不顺心,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毛病。 羽翔组合这次全英赛中的签位说好不好,说差也不算差。两人再一次抽到香港超级赛首轮的对手,大马的黄阿明/吴永亮。 这一场比赛,两人做了最充分、最精心的准备。 萧羽换上一双全新的银蓝战靴。根据他脚型的特点,这双鞋做得鞋帮偏低,鞋底偏薄,比一般的羽毛球专用鞋更加轻盈便捷。萧羽在滑步垫步时很在意自己的“脚感”,习惯于依靠脚底与地板的摩擦触觉控制步法和距离。 展翔在球包里带了六把拍子,三套运动衫裤。六把球拍各有各的特点用途,临阵再根据手感挑选最适用的对敌武器。 论赛事重要性,全英公开赛不及奥运会、世锦赛和三大杯赛,论奖金更是远远不如国际羽联分设的几站顶级赛。金融危机横扫欧陆,迫使赞助商消减掉一大半获胜奖金,就连英国最著名的BBC电视台也不再转播这项历史悠久的赛事。 但是,每年仍然有无数球员风尘仆仆地赶赴英伦三岛,看中的并非能划到手的积分、奖金,而是这项赛事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千疮百孔仍旧屹立不倒的悠长历史。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夺标的银盘子上,是每一名羽毛球运动员渴求的荣耀。 双方上一次交手,萧羽展翔曾经两局轻松取胜,可是今天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打得很不顺手。 羽翔开场以5:3领先之后,飞快地被对手连拿8分。 仿佛一口气没喘上来,这局球就一直没有踏准节奏,输得干脆利落,面对对手疯涨的比分无从发力,偶尔拼得几个球,都只能是心理安慰,让记分牌上的两枚数字对比起来更好看些。 展翔伸手捏了捏萧羽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人总之打输打赢都不吭声。 萧羽皱紧眉头,嘴唇微微撅起。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握的球拍,手还是那只手,手背青筋凸露,掌心斑纹粗糙。也许是自己身体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 球网对面的小阿明,士别三日,八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因病修养的近半年时光,对手显然不会坐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待你痊愈康复,重返赛场,每个球员都马不停蹄地各地征战,默默地提高,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手抛在身后。 已经好久没有品尝过胜利的滋味。自从前一年在香港超级赛上夺标,萧羽和展翔已经有大半年没尝过冠军的滋味。 第二局,萧羽拼尽了全力。 黄阿明的网前小球并不十分犀利,吴永亮的后场扣杀也远不到三百公里。这二位爷比珠玉天王的火候还差得远! 萧羽一个滑步冲向网侧,反手撩外线穿越球,看着小阿明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随小球落地而蹙眉沮丧。 阿明阿亮筹谋反击,萧羽提前预判到黄阿明虚抹实放的假动作。 论假动作咱萧小爷比你玩儿得更加熟练,在厨房里煎蛋练出来的!萧羽毫不迟疑地收拍后撤,随后用手指在静势之中发力反弹,挡回那一记放网的同时,直接由守转攻,指力在空气中弹拨出网弦的节奏,小球像一片轻灵的羽毛,跳脱出重力的束缚,打着旋转的弧度,着魔似的徐徐飘落。 果然,小阿明仓促之间蛙跳式捞救,只能勉强打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半高球,随即被稳稳等候在中场的展翔狠狠一拍截杀落地! 心脏手术很成功,微创并没有伤及元气; 自己甚至在术后第二天就可以下地行走; 两个人之间的衔接配合仍然行云流水; 从今往后可以尽情地在场上起速度,跨跳腾跃,再不必担忧自己的心跳会突破二百下,再也不会打到二十平不知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一头栽倒脉搏戛然而止! 就好像是在念咒做法似的,萧羽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为自己施加足够强大的心理暗示,你仍旧可以打球,你仍然是最棒的,羽毛总指挥就像当初那般气场强势,轻易不会言败! 反击! 被反击! 强攻! 被突袭! 你来我往的回合,四只球拍在空气里搅动出漩涡般的气流。翔草的后场进攻火力依然强劲,小球的尾羽燃烧起照亮天空的焰火,流星般堕向敌方的大本营! 比分交替上升,直至杀到19平的纠结局面。 小阿明的一记反手勾对角,出其不意。 萧羽的鞋底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滑出一道擦痕,两条大腿肌肉颤动,空中跃步掌握平衡之际,反手挥拍抽挡。 黄阿明正手截杀,却突然变线偷袭,向萧羽的正手位施放冷箭! 萧羽被迫回追,那一刻心里的感觉忽然很别扭。以往都是他不断在网前施压,今天却被对手压得往复奔跑;以往都是他频繁地以直线斜线突袭穿越,射穿对手的自信,今天却好像面对一块完全透明的玻璃水晶结界,出手的小球一次一次打在镜面上,再砰然弹回,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阵地打穿。 两臂伸开却守不住这一张网的感觉,太难受了。 展翔眼明手快,为同伴补位,矫健的身影自后场飞扑而至。 但是这个球角度太刁钻。翔草一个大胯步劈出去,几乎扯到自己的蛋,这种劈叉的功夫果然不是人人都能耍得出来,轻易不能模仿。小羽毛究竟是怎么劈出来的? 19:20。 萧羽对搭档递上一枚抱歉的笑容。这球本是落在他的KillZone区域,是他负责的地盘。 球网对面映入眼帘的,是黄阿明那一张温润细瘦的面孔,眉目之间是熟悉的羞涩。可是小阿明腰腹指尖迸发出的力道已经不一样。软木小球过网之后,就像包裹着炙热金属的子弹头,穿透密网结界,在萧羽料想不到的地方,狠狠戳痛他的要害神经! 不,并非他料想不到,而是力不从心。 羽毛球场总共就只有6x13米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训练场上日复一日、常年累月的练习,场地上每一块角落都摞着萧羽的脚印,层层叠叠,汗水斑驳,没有哪一处位置的突击落点会是他意料之外。 没有想不到,只有救不到。 手中的球拍永远比目光所及要慢一个步点,胜率就在瞬息寸劲之间从他眼前飞快地滑走。萧羽第一次在赛场上感到茫然,有些东西已经超脱出他求胜欲望的所及之地,再坚韧的意志亦是无力掌控。 胸口积聚了一股意欲膨胀的气流,却找不到发泄的缺口。萧羽并不是没输过球,但是羽毛总指挥不习惯在对手面前竟然没有还手反击背水一搏反败为胜的能力!以往即使是输,也要把对手搞到筋疲力竭,吐血气绝,与敌人共存共亡! 吴永亮的后场劈杀,将展翔杀至左侧的端线,这明显是一招调虎离山,将展翔调离他惯常驻守的位置。 马来人随即狠狠一记扣杀,杀向右侧端线,这才是施放致命的杀招! 萧羽奋力接杀。 吴永亮狠狠地再杀! 瞬间出手的球速太快了,而这个球不是劈杀竟是劈吊! 小球急速堕向网前,萧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球在自己身前三米处翩然坠地。 输了。 萧羽在场上只愣了半秒钟,于是歪过头,无奈地笑出来。他挥起球拍,在自己身侧摆出一个概念性救球的pose,两只眼睛向滚落在地的小球发射出两道意念冲击波,激起看台上一阵同情的哄笑声和掌声。 第二局比分十分接近,19:21,却不足以挽回败局。 看台上的观众流露出些许失望,掌声稀稀落落,就像黄昏天边的几声鸟鸣。 尽管只是第一轮比赛,买票进场的球迷永远都希望比赛的时间尽可能拖长,最好是三局两胜,决胜局打到30平、40平、50平,打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声震天,这才是球迷买票进场围观真人秀的终极目的。 球迷们尤其挺喜欢场地上这个身材娇小的中国男孩。年轻的男孩输了球并没有显露出沮丧,湿漉漉的脸挂着淡定的笑,甚至把球拍扛在肩膀上扛得像一杆枪,很有风度地走过去与裁判和司线员握手。 这男孩是谁?他第一次来英国参赛? 英国观众看比赛还没看够,他们用慵懒的掌声告诉场上的球员:你俩输球输得这么迅速这么痛快,我们看得非常不爽和不过瘾! 萧羽走到网前与对手握手致意。 小阿明难得有机会在没有记者插足骚扰的情况下与萧羽攀谈,脸上还挂着汗,关切地探问:“萧羽,听说你之前病了,几个月没在比赛里见到你,你还好吗?” 萧羽用手掌捋掉满脸的汗水,点头笑道:“做了一个手术,已经痊愈了,我挺好的!” 善解人意的小阿明没有刨根问底,一肚子的关心化作一枚温柔的笑容。有些事内行人不用问也看得出来:萧羽今天在球场上的奔跑速度至少降了30%,KillZone区域的绝杀能力甚至下降更多,也没有再使出那一招气势摄人的劈叉救球。大病初愈的中国男孩显然远没有恢复到最富攻击力的满血状态。 展翔的手掌轻抚萧羽的后颈,拇指和食指搓动,在两枚颈窝里蜻蜓点水。展二少果然淡定,除了没有扑上来与搭档拥抱庆贺,这人输球和赢球没什么两样。 萧羽表面上维持风度,向看台上的观众挥手告别,心里难免失落。 伦敦这地方看起来与两个人气场不合。去年因为禁赛而错过,今年直接一轮游。 事实上,这已经是两人在最近三场不同赛事里,第三次在比赛头两轮就直接出局! 上个月的泰国公开赛,首轮出局。 两周前的德国黄金赛,俩人坚持到第二轮。 这一次的全英公开赛,再一次首轮出局。 坐飞机大老远七八个小时才飞抵伦敦,拍子还没有搓热,就被淘汰。虽说是公款旅游,不是自己掏腰包,心里都有些替纳税人心疼那两张经济舱的机票钱! —————— 更衣室里,杜老大对所有结束比赛的队员做阶段性总结:“这次比赛很不好打,大伙努力拼吧!赛会使用的球型号不适合我们中国球员。我们习惯进攻型打法,但是这次比赛用球的球速很慢,球速慢就缩短了互相之间水平的差距,有效进攻打不起来,咱们吃亏!” 话虽是如此,中国队五个单项的出场球员中,首轮就惨遭淘汰的,确实只有男双这一对。 彪哥讲完了话,大手一挥准备收摊走人,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萧羽,难得慈悲善心地交待:“萧羽,第一次参加全英,输球也正常。球速太慢,打起来就费力。以前咱们男双比的是反应和速度,现在的比赛都他妈的变成了大家一起抡拍子拼体力!拼体力对于技术型球员肯定要吃亏!” 萧羽“嗯”了一声,乖乖聆听教诲。杜老大显然是在安慰他。 球不好用,缩短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如果球速很快,是否意味着双方的比分差距可能会更大? 唐大少劈着腿坐在地板上,罗医正在给他上绷带。这家伙在比赛中滑膜炎旧伤复发。 谭冰和程辉撅着两张倭瓜脸,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数落对方的不是。俩人这次比赛被临时配成一对,在场上一个打东,一个打西,谁都不听谁的,打到一半竟然争执起来!就这样居然还能把比赛给打赢了,赛后队友们一致认为是冰花的一张俊脸和小辉辉的妖孽气场把对面那一对日本人震慑住了。日本球员赛后竟然跑到中国队更衣室,一定要和谭冰程辉交换球衣! 萧羽低头整理球拍,把赛前缠在拍柄上的手胶一圈一圈拆掉。这东西缠在球拍柄上是为了吸汗和防滑。他卸掉胶带,用手指拗了拗球拍中杆。中杆被拗成弓形再弹开,发出嗡嗡的扇动空气的声响。 展翔在一旁默默注视很久,忍了又忍,一副便秘的表情,终于憋不住开口:“小羽,你球拍的中杆太软,攻击性太受影响。你考虑一下调整球拍型号好吗?” 萧羽不以为然:“这拍子我用得顺手,打球每经过一个阶段就有一个阶段的‘拍感’和‘手感’,我最近就喜欢这个拍子。” 展翔皱眉:“可是……这球拍扣杀没有力度,平白耗费腕力和指力,更何况力量本来就不是你的长项。” “你觉得这球拍影响我打球了吗?”萧羽绷着脸反问,口气里分明甩出不服和挑衅的意味。 展翔把一肚子话搁在嘴里囫囵吞嚼了几个回合,终于吐了出来:“小羽,黄阿明拿到的第20分,当时那个球,你反手本来可以抽杀命中,结果被对手偷袭了你的正手位。你为什么被偷袭呢?就是因为你的反手推挡软弱无力,没有一击得分!” “那只是我的一个失误,那个球再来一遍,我一定能救得到!” “但是这个失误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展翔说得是羽毛球场上人尽皆知的道理。对手的命中归根结底源于自己的失察。比赛里丢掉的每一个球,未必是对方打得多么精彩刁钻,而往往是自己在回合中出现致命的失误,白送给对方抢占上手的绝杀机会。 羽毛总指挥的大忌就是听见旁人说他哪里和哪里不行。 还以为小翔子你这家伙有多么淡定自若,输赢不惊,原来你也输不起,最近输球输太多了心里不爽了就开始找我的麻烦?!说到底你是在埋怨我那个网前正手位的球没有救到嘛,你自己扣杀出界的那好几分,小爷懒得跟你计较呢! 萧羽埋头撅嘴:“我知道我的力量不如你!正因为不如你,你那种能把尺骨打到骨折的拍子我能用吗?” 展翔反驳:“你又强词夺理?我又没有让你用我这种33磅的球拍!” 萧羽的两道黑眉缓缓耸起,后脖颈汗毛撩动,发情期好斗的公猫一般,气哼哼地龇出一排小牙。小翔子你是不是那一下劈叉没劈下去,扯到了,你今天忒么的蛋疼?! 翔草平时不爱多话,心里很有主意,脾气挺固执。萧羽发现他家小翔子一旦打开话匣,通常就是要和羽毛总指挥犟嘴顶牛,摆明了是想死磕。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他不愿意跟展翔坦白实话。 难道小爷要告诉你,我胸腔里那两根曾经断裂的肋骨,自从痊愈之后,手臂发力就受到影响,肋间横隔膜抻扯得很疼痛!硬球拍我拿不动了,拉28磅的拍线打起来都吃力。肋侧连接臂膀的那一条筋脉像是短了一截,直接影响两条手臂的控制区域。 最不喜欢向别人示弱,无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对手,还是亲密的搭档。 陷入争论的两人,虽然已经很有默契地把声音压低,汹汹的口气和快速的语调仍然打破了整间屋的平衡。 内行人之间的纯技术交流就是如此。 你认为我应当这么打。 我认为你应当那么打。 俩人都自以为是地认定,只有自己的脑电波放射出来的波长波段属于绝对真理的范畴,一旦发生电磁场异常或是磁极对撞,谁都不肯示弱,谁也不能说服谁。 更衣室蓦然陷入安静,七嘴八舌的闲聊声一阵风似的散去,像是被乐池中的指挥用手一掐,闹哄哄的声音瞬间偃旗息鼓。所有队友都回过头来,惊悚地围观萧羽和展翔吵架。 神马? 你说神马? 小羽毛和展二少在吵架?那两只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整天黏糊得像联体双棒奶油雪糕的家伙,竟然在吵架!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放射出好奇的精光。 唐晓东差点儿被一口氨基酸水给呛到,捂着肺狂咳,咳得两只眼球乱晃。 谭冰和程辉正吵到一半,忽然忘记了互相在吵什么话题,双双愣神。 陈炯半张着嘴,看热闹看得出神。 卓洋牙间叼着毛巾,眼睛瞪得圆溜溜。 双打搭档在场上场下互相争论是常有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往大了说是各有各的追求,往小了说是每人在场上打球都有自己习惯的步法和位置,搭档之间互相交流,就是两颗齿轮咬在一起不断磨合试错的过程。 可是羽翔不一样。 这俩人从来就没红过脸,没拌过嘴,亲密默契,如影随形,队里人人羡慕。领队大人若是哪一天在他二人的宿舍屋门口挂一面“五好模范搭档寝室”的锦旗,绝对没有人提出异议。 热恋期一过,果然,还没熬成老夫老夫,这二位就开始痒痒了?! 第95章 伦敦眼的约定 更衣室里,萧羽和展翔在队友们的殷切注视之下,双双收住了口,不动声色地迅速把肩膀靠拢到一起,向心怀不轨的围观群众投射出鄙夷的目光。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嘛,纯技术探讨而已,谁说俺们俩吵架啦? 我们俩怎么会像你们这一群没出息的,整天为了打法、位置、奖金还有报纸上的名字谁排先谁排后、领奖台谁先迈上去谁后迈上去这些琐碎问题而争来吵去! 即使吵架拌嘴,那也是关起门来内部解决的问题,怎么能吵给你们这些外人看! 队友们善意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猥琐视线。 小羽毛和翔队草在队内一贯最得钟总和彪哥的器重,即使最近状态不佳,大家也只是私底下小声议论几句,咂吧咂吧嘴。 可是,对于一贯渴望看到胜利的球迷们来说,失利永远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坏消息,更何况是在备受瞩目的全英赛第一轮就被横扫出局。如果球迷能够从主观上选择他们接收到的消息,他们一定会选择屏蔽掉所有失败的球讯,眼睛里就只看得到酣畅淋漓的横扫式胜利和荡气回肠的绝地大反击,失败不存在。 羽翔组合这已经是三个月以来第三次在国际比赛里折戟,史无前例的溃败,惨不忍睹! 在前一场赛事里,主流体育网站上仍然将羽翔遭遇一流游当作重大新闻。这一次直接把两人的名字勉强挤进豆腐块的小角落。 球迷们很伤心,球迷们很失望。 他们的伤心失望恰恰源于对羽和翔曾经抱有无限的拥戴与期望。那感觉如同黑幽幽的隧道尽头乍现出一道明亮绚丽的火焰,给人以光明和温暖的希冀。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这朵娇艳的小火苗“噗”一声熄灭,怎不叫人捶胸痛心! 批评和质疑的声音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剥离出问题的要害。 萧羽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他的手术能算作成功吗?这手术做了或许还不如不做,以前在场上晃晃悠悠快要晕倒还没晕倒的时候,都比现在打得更好! 一而再,再而三,球迷们脆弱的神经对失败的耐受力是很有限的!(事实上想赢怕输的我们就没有任何耐受力可言!) 羽毛总指挥只不过动手术切掉了一根长歪的旁支血管。你的杀气和威慑力也被一刀阉割掉了吗! “羽林军”粉丝们仍然怀有一丝纯洁美好的愿望:小羽毛只是久病未愈,小羽毛最终会恢复到当年在苏迪曼杯上展现出的实力和霸气,王者归来只是个时间问题——虽然这个时间轴究竟有多长,谁心里也没准谱! 展翔从酒店房间的浴室里出来,发梢上滴着水。 往常打比赛打赢了,俩人都是钻到卫生间里一起洗,累得腿都抬不起来,却舍不得放弃每一次裸身相合的机会。 萧羽就站在门廊下,头顶的小灯给他的身形照出半明半暗的光影,看不清楚表情。 展翔知道小羽要找他谈话。俩人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与更衣室里的争执无关。比赛应当怎样打,球拍应该穿几磅的线,球鞋鞋底买厚还是买薄,这类技术讨论,搭档之间早就习以为常。争执过后,再抱着对方亲一口、喂个糖吃,就啥也不用计较。 可是这一次,那感觉不一样。从赛场回来的大巴上,萧羽一句话也没有说;去餐厅吃饭的一路上,埋着头在地上捡钱;回到驻地,立刻就钻到杜老大房间里开小会,很久都不出来。 以何种形式解决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题的实质:华丽丽的三场失败,太久没有品尝过胜利的滋味,心如荒草,野火燎原! 二人之间牢牢拴着心、连着肉的那一根羊肠线,瞬间绷到最紧。如果能用穿线机测量到这根线绷出的力道,展翔在心里估测,两人之间此时的张力至少应当有33磅。这根弦一旦绷断,弹片四射瓦砾横飞的爆炸力和破坏效果,一定能轰出300公里的爆速和几千焦耳的爆热。 这种事大约还是需要自己首先道歉。展翔用毛巾擦干脸颊,垂头轻声咕哝:“小羽,今天我说话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那么小气。”萧羽顺手将房门反锁,白皙瘦长的身体靠在墙边,人比墙壁上的影子更瘦,“翔哥,这事我也考虑了很久,我最近的比赛状态确实很糟糕。” “也没那么糟,这一年是咱俩的调整期么。彪哥说了,可以给咱们两人输掉五场赛事的输球‘份额’,甚至可以把调整期再延长。” “我和杜指导谈过了,我可能确实需要调整。” 展翔诧异地抬起头:“你和彪哥谈什么了?你想怎么调整?” 萧羽很认真地咬唇,边思考边说:“嗯,或者咱俩分开一段时间,和别人搭一搭,找找不一样的打球感觉。” 展翔面露吃惊:“你想跟我拆档吗?” 萧羽咬紧的唇角慢慢缓和,给展翔喂一颗安慰剂:“这也不能算是拆档吧!只是我最近感觉不太好……求胜的欲望都还在,就是打不出我想要在赛场上达到的水准和境界,手跟不上眼,眼跟不上心思。我想换一换感觉。” 展翔真的不爽了,在更衣室里拌嘴都没有这么不爽:“你想换感觉的方式就是把我给换掉?!” “不是要把你换掉。” “你已经跟彪哥谈了?他同意了你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说还要再和你谈谈,教练组也在做考虑。” 你都已经把杜老大给说服了?展翔脸色突然涨红:“小羽你说实话,你跟谁打球你状态就对了、你就爽了?” 萧羽面容平静,脸颊上铺洒的光影轮廓没有丝毫变化:“翔哥,你别这么激动好吗?打球的事与咱俩之间的私人感情无关,我对你不会变。感情是感情,比赛是比赛。” 展翔额头的青筋跳动,胸膛突然像要爆裂般的起伏涌动。他受不了小羽毛如此的镇定和冷静,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暴露心情的波纹,让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感情是感情,比赛是比赛。 这句话已经成为羽毛总指挥的口头禅,说得坦荡无比,仿佛理所当然,追逐理想和目标时可以抛却其余一切的革命真理。 萧羽把这句话噎给程辉的时候,展二少心里很得意,甚至暗藏某种一朝得了逞的猥琐畅快,拿这句话堵住那小坏蛋的嘴,让他死了这条心,简直太妙了! 可是现如今萧羽竟然把这句话扣到自己头上,这滋味他妈的就不太对了。 咱俩人已经是夫夫的亲密,你现在蓦然从我面前退出三丈开外,然后告诉我,感情是感情,比赛是比赛?! 展翔将毛巾甩到一旁,身形压了上来,两只手臂撑住墙,把萧羽禁锢在臂弯的狭小空间内,怒气冲冲地瞪着人。 萧羽从忽闪的睫毛下递出两枚略显瑟缩的眼神:“你瞪我干嘛?” “你这人永远是以自我为中心,永远要这么固执,是不是?” “运动生涯是很长的一段路,咱们两个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摽在一起,如果一个人状态有问题,另一个人还一定要死抓着不放么?” 展翔突然委屈了,血色从眼眶中甩脱:“那如果今天是我受了伤,我状态不好,我打不赢比赛了,你也打算甩我么?!” “我不会。”萧羽轻飘飘地说。你明知道我不会,我会陪你一起挺过来。 “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实话!” 展翔的手臂将萧羽勒在怀中,几乎挤压出他血管和肺腔中的液体、空气。萧羽企图挣脱,被展翔按在墙上,手指掰进扣眼,强行扯开他的短裤。 萧羽拽住自己的裤子:“你干什么!” 两个人的身体在昏暗的灯下扭出掐架似的肢体纠结程度。 展翔掰过萧羽的脸,用力地吻。下巴那一层极短极薄的粗糙,从萧羽嘴唇上碾压而过,一口掠走全部的空气,然后看着萧羽的脸色泛出水红,唇畔血丝乍现,气喘不定。 “让我看看你的状态能有多糟糕……”展翔的声音沙哑,像一头火山爆发的猛兽,从萧羽身上撸掉T恤,用缠绕的衣物将他两手捆绑。 萧羽在惊恐中难以招架,他家小翔子从来没有这样!一股蛮力将他揽腰抱起,按在了床侧。从未有过的狂猛力道,炙热滚烫的火龙带着烧灼的杀伤力直捣他身体最脆弱的一道缺口! 纵然周身有铜墙铁壁铠甲护身,那个地方却没有任何遮挡与掩护,萧羽疼得哼出了声,一口咬住面前的床单,呜咽着挣扎,被束缚的双手却无力挣脱。 萧羽扭过头艰难地说:“展翔,你!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喜欢跟我做么……” “我不喜欢这种,你知道的……”萧羽一贯喜欢上位,自从结交了同样喜欢上位的展翔,他勉强把二人的床上关系退至面对面的仰卧式。背入式他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是被人用强的感觉。 不仅只是感觉,展翔确确实实就是在强暴他! 展翔压在他身上,一条膝盖顶入他两腿之间,低吼中夹杂愤怒的火星:“可是我喜欢这个姿势,你就让我一次不成么?你为什么就永远那么固执,永远都是你张口告诉我你的决定,然后期待我无条件地服从你? “小羽这难道就是你要的关系吗?!” 展翔再一次发力,大腿的肌肉与臀瓣互相撞击出暧昧欢合的节奏。 萧羽喉咙里“嗯”得呻吟出声,身体在床沿上搓出去半米,六块小腹肌在坚硬的木楞上搓来搓去,腹腔内的肺肠快要绞在一处。 他忽然明白展翔为什么会这样。人压抑憋闷了太久,终究会失控,出轨。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展二少就不是一只兔子。这厮其实是枕边一头懒洋洋打着瞌睡的狮子,一朝蓦然琢磨过味儿来,醒了! 萧羽吃力地回过头去,从一波又一波狂猛的肆虐中间寻觅到喘息的机会:“翔哥,你听我说,我其实……我不想因为自己状态不好而拖累你。” 展翔猛然停住,惊问:“你觉得你会拖累我?” “……”眼前的景物陷入迷茫,萧羽在一团水雾中奋力睁眼凝视他喜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逼我承认我不行了吗! 他的声音低垂下去,周身那一层坚实的铠甲骤然脱去,唇音嗫嚅:“我的病还没有完全恢复,也许要再等一年、两年,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可是罗医给你彻底检查过了,你的术后创伤和肋骨伤早就已经好了!” “表面上好了,但是打球时那感觉就不对了……” 展翔咬着他的耳朵低吼:“小羽你对自己没信心了吗?!当初我劝你放弃,劝你退役,劝你去念大学,你是怎么回绝我的?你一门心思要做手术,斩钉截铁地跟我说,你能继续打球,你绝对没有问题!你现在后悔了吗,你想打退堂鼓了吗,你想甩我吗?你敢!!!!!!!!” “没有!”萧羽的心被狠狠地戳痛,眼角洇出湿痕,“我没后悔!我怎么会后悔!” 展翔怔怔地望着人,我就怕你后悔,你千万不要后悔。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和陪伴,在所有各种能想象到的结局中,只有一个可能性真正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那就是有一天你潇洒地转身离开,不再留恋赛场,不再留恋我…… 自己认识的那个小羽毛,坚韧得像岩石缝隙里顶出来的竹笋,顽强得像惊涛骇浪中满舵前行的帆船,百折不挠地向上、向前,绝不会轻言放弃! “你为什么说出要和我拆开的话……我以为,你也爱我,足够在乎我。”展翔的话几乎从肺管之中生生挤出,嗓音艰涩。真正爱我的人,绝不会背弃我们的约定;你纵有千百个理由放弃,也总会找一个理由坚持下去。 “我在乎你……我,我是怕你觉得,我这个人太自私了,就只为了自己,拼命拖着你不放……”萧羽突然转过头去,把脸埋进床单,酸涩的水雾夺眶而出。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当真感到软弱无力,再强悍的神经和意志,终究也会有把控不住方向盘的时候。 是人就会有弱点。 人果然都喜欢赢,果然都输不起。 展翔伏在萧羽脊背上,肌肤在战栗之中贴和:“小羽,别这样。你已经痊愈了,你的手术很成功,你每一场比赛都比上一场打得更好,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到最佳状态!” “我知道,我不会放弃。我只是不想让你陪我浪费掉这一年,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一段,然后我会回来……” “绝不!”展翔愤怒地挺身,让萧羽在痛楚和通电般的快感中把最后的争执化作呜咽。 展翔突然松开萧羽被缚的手,掰住萧羽的小腰,将人扭转一百八十度。萧羽在惊恐之中与展翔面对着面,目光无从逃避。他下半身仍然跪伏在床侧的地板上,被展翔坚硬滚烫的肉身钉得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承受。 你看,你可以的,你能受得住,你的身体没有问题!” 展翔缓缓地退出一部分,像是等待发令枪响,肌肉蓄势,猛然齐根楔进萧羽的身体。 “嗯……啊——” 萧羽被顶得两眼发黑,令他羞耻万分的眼泪迸了出来,摧枯拉朽般的捣入,摧毁了他在展翔面前的一切自以为是和自鸣得意。以前一直觉得小翔子在自己面前十分弱势,时不时表现得就像一头谄媚地摇着尾巴的小狗,直到今天才明白,那是展翔让着他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被碰触的底线,触到就会反弹。 “只要你受得了我这个,你的身体就足够结实强壮到可以打球,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试试行不行!”展翔的动作缓慢而坚定,毫不留情地顶进萧羽小腹内最深处的敏感。萧羽因为身体扭结而更加脆弱,每一片表皮都薄得快要涨破,狂暴的肆虐几乎将神智搅得粉碎。 他两只手被擒在头顶,徒劳地扭动身体挣扎,胸前的两粒红点肿胀成薄皮厚肉的浆果,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满溢出水。岩浆般灼热黏稠的快感沿着尾椎的一点攀上他的脊柱,在拧转的腰肢上盘旋,射穿他的心脏,捣毁他的神经! 泪水被展翔的唇封进口中。强吻,舌尖撬开他的嘴,堵住他的呻吟。 “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知道你自己行不行了?!” 萧羽两眼水雾濛濛,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你要是受不住了,觉得自己不行了,你就求饶,你求饶我就放了你!” 萧羽无力地摇头,羽毛总指挥怎么能在床上向自己的老婆求饶? “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是这么相信你,你不信任你自己了么……”展翔扳住萧羽不停摇晃拒绝的头颅,强迫他看着他。 萧羽的眼睫上布满水雾,破败的神智蓦然凸显,变得尖锐。搅成碎片的视野在雾水中重新拼接成图画。 他看到自己的两块臀瓣在撞击中开合,肌肉被完全推挤开来,随后是一波又一波深入到底的抽插,后庭支持不住,完全违背主人的意志,尽情地抽搐和泛滥。身体里每一处筋脉在强烈的快感之中烧熔,沿着二人结合之处,熔化成浓热的铁水,再重新浇铸,彻底熔为一体…… “小羽,小羽……我这么喜欢你……叫我老公,小羽……”展翔追逐萧羽濡湿的唇舌,渴求式的吻。 萧羽呆呆地看着人,双目失神,筋疲力竭。展翔逼视,眼眶通红,已是强弩之末。 “小羽,你叫我老公,我是你老公……”展翔的眼湿了,拼命抓住身下之人,想要再一次确认小羽毛是属于他的。他无法承受萧羽的退却与不坚定,迟疑与不信任。 “你叫啊,你叫我老公!” 展翔委曲地低吼,再一次发力。 高潮来得如此迅猛,以至于出乎两个人的意料,萧羽突然惊恸,浑身过电,臀部撞向展翔的腹肌! 八块肌肉被汗水镀上一层铜色的膜,灼热的液体突然爆发,烧穿萧羽的胸腔,肺管,一路袭掠喉头。他哭着低喊出那两个字,再也无法忍耐,抱住眼前的人,在潮水的稠波余韵中几乎昏厥,绵软地倒在展翔怀中。 早已不是第一次,可是这感觉竟然像被夺了童贞,灵魂的被占有。 萧羽在脑子里使劲扒拉扒拉,还是记不太清上辈子是哪一天捅破了那张窗户纸。可是此时的痛感如此清晰,浑身上下武装起来的一层铠甲就这样被敲碎,一只蜗牛被卸掉了硬壳,蓦然变得软弱。 没有那一层硬壳护着软肉,眼前就只剩下这一个展翔可以护着自己。 展翔紧紧将他箍在怀里:“不许离开我……” 萧羽抹了一把脸上乱糟糟的一团汤水:“你干嘛这样么……” 展翔很委屈:“那你又干嘛那样么?” “翔哥,我知道我这人很顽固,对你也不够好,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你……” “小羽,其实是你对自己不够好,我心疼你你懂吗?你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太苛刻了!你对成绩的追求,比杜彪那种人都更狂热、刻薄、不带感情。你把自己压榨得太狠,而且还拒绝我保护你!” “我有吗我……” “你有!……小羽,做我老婆。” “……” “乖,做我老婆好么……成绩好与不好,都是咱俩人之间的事。只要你别那么苛刻,我永远都不会苛求你。” “哥……”萧羽眼圈红通通的,忽然发觉偶尔软弱甚至哭一鼻子,也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事情。 展翔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喜欢和你一起打球,单纯就喜欢这种感觉。也许对你而言,等到有一天拿了世界第一你才会欢喜。我了解你的脾气,拿不到第一你一辈子都不会满足。但是对我而言……跟你在一起打球就是最开心的事。” 萧羽的眼泪哗啦一下又流下来,又哭又笑地伏在展翔怀里抽泣了很久:“我知道了,翔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都是开心的,和你在一起,真的。” —————— 输掉比赛的第二天,展翔带着萧羽去看泰晤士河畔的“伦敦眼”摩天轮。 给杜老大写完败仗总结思想汇报,完成了给队友热身陪练的任务,两人向领队告假出游,很痛快地得到了批准。 杨领队脸膛上每一道皱纹都浮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嘛,昨天在更衣室里吵架了吧,小哥俩一起出门逛逛,谈谈心,互相赔个不是,很容易就和好如初了嘛! 三三两两的游人在眼前掠过,广场鸽在饭后悠闲地漫步,向行人溜过一双双圆丢丢的黑豆眼。 萧羽和展翔漫步在怒波汹涌的泰晤士河畔,看两岸的霓虹灯影一朵一朵绽放。灯花铺满青灰色的河水,水波泛出青铜的淬亮光泽,奔腾不息。 两人各自把自己用棒球帽和厚外套包裹严实,肩并着肩,手臂蹭着手臂,英国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两个。难得享受片刻的松弛和亲密,再也不用隔开六米的法定距离。 展翔说:“下半年还有汤姆斯杯。” 萧羽答:“嗯。” 展翔又说:“还有世锦赛。” 萧羽答:“知道。” “把能输的该输的比赛都输光了,就该轮到咱们俩赢了。小羽,好好练你的指法和腕力!” 萧羽笑着点头:“翔哥,好好练你的反拍抽球和点杀!只有朴奉珠和罗宇镐会使的绝招,你若是有一天也练会了,那俩老家伙就真的要退位让贤了!” 巨大的摩天轮像一轮曜紫色的圆盘,在深蓝色的夜空里缓缓转动,看尽斗转星移,江水长流。 座舱上升到一百三十米的顶端,两个人透过封闭座舱的透明舷窗,俯瞰星河般灿烂的万家灯火,这座城市几百年间悠久厚重的沉淀。展翔蓦然扭过头,将萧羽揽进怀中,堵住嘴唇,深眷绵长的吻,一直吻到萧羽柔软地蜷在他胸口,耳根粉红。 “叫老公,再叫一声。” “美得你!” “再叫一声么……乖……” “昨天那事就算完了?你怎么补偿我?”萧羽哼唧,脸蛋却止不住地窜出嫣红色。他挪了挪屁股,把自己软软地埋进展翔怀里,身子里头还残留着过度纵欲之后的疲惫和疼痛。 “嗯……那我下回让你上一次么……”四片唇舌交缠,津液横生,翔草低声哼唧。 “你说真的?你让我上?!”萧羽从这人怀里暴跳,揪住展翔的脖领子。 展翔的脸顿时僵硬,舌头打结,大脑短路,脑容量都用来养鸟了。 他慌忙改口:“我说着玩儿的我……我买礼物补偿你好吧,你要什么都成。” 萧羽眼底突然闪过一丝与面皮年龄不符的油滑,低吼道:“谁他妈的要你的礼物,老子要你!” “不行!不能那么要……”展翔脑海里闪过某一幕纠缠的画面,五雷轰顶,脸上的一层面具哗啦啦被轰碎了一地。 “展翔你这人说话不算数!小狗,你是小狗!”萧羽嗷嗷叫唤,你就是一只虚张声势、耀武扬威、假充神兽的小狗! 小狗愧疚地垂下头,眼底仍然流露出一丝垂死挣扎的企图:“唔……等咱俩什么时候拿了全英公开赛的冠军,到那时候……” 萧羽两眼放射出霓虹灯的五颜六色光芒,咬牙切齿:“展翔你别拿这个激我!哼,你给我等着,就为了能上你一次,我一定给咱俩打到全英的冠军!” 第96章 顶级赛再战成龙 萧羽对于他家小翔子在摩天轮上那一句很不情愿不靠谱的约定,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即使心里再惦记着,逼老婆兑现这个关于谁上谁下的承诺也要等到明年,下一届全英赛上再做努力了。 羽翔组合在上半年连续三项赛事中铩羽而回,最终落选了年中举行的汤姆斯杯男子团体赛大名单。 汤姆斯杯是个大赛,这次落选也是个大事。 一名球员的成绩最直接地影响他在球迷之间的关注率和受拥护程度。 球迷们无比地疾首痛心:小羽毛定是因为成名太早,太快,二十岁乳臭未干一个小孩,承受不住一朝夺冠封神的荣誉和巨大压力,骤遇挫折之后就一蹶不振。小羽毛就像中国体坛无数个辉煌一时的天才少年那样,转瞬间流星堕逝,花苞凋零。 捧杀,小羽毛就是被以刘大嘴为首的无良媒体活活地捧杀,一定是这样的! 百度羽翔粉丝吧的点击率跌入了冰点。 淘宝网上的山寨版银蓝战靴批量上市随即就遭遇大面积滞销。 观众们的忘性很大,一场久违的胜利可以很迅速地抚平他们心头曾经的创伤以及对失利的记忆。但是,观众禁不起连续性的失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球迷们即使是铁打的身板,也禁不住重重叠加的毁灭性记忆。 羽翔组合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重树自信。 球员和电影明星不一样。演电影的演不出一朵花来还可以去唱歌,去走红毯,上各种杂志封面亦或节目访谈,最不济的还可以放下身段在网上自炒自黑,绯闻丑闻乱中求胜。但是运动员就不行。你一个做运动员的,成绩不给力,谁还会关心你那张脸俊不俊、你穿几号鞋码、你的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 杜老大倒是没有对萧羽丧失信心。 他其实是怕萧羽这孩子自己丧失掉信心。 在汤姆斯杯上暂时雪藏羽翔组合,其实是保护两个小孩,避免他们在如此重要的团体比赛中吃到败仗。团体赛如果输掉关键场次,很容易陷入对队友和球迷的愧疚之情而不可自拔。小冰花就是个例子,被韩国人辣手摧花之后,死活也没缓过来。 韩国媒体一直紧盯萧羽的康复状态。稍有闪失不慎,恐怕就会被对手趁机击垮。杜彪知道自己是个偏心的教练。他打心眼儿里偏爱萧羽,天平的一只秤盘已经不由自主地倾斜,收都收不回来。 萧羽在场上是靠气势和气场压倒对手的球员,这一股摄人的“气”绝不能丢。 世锦赛之前尚有积分丰厚的中国超级赛和马来西亚超级赛,萧羽和展翔还来得及在积分榜上杀回前列,否则很有可能打不进世锦赛的正赛。 当然,前提是他们二人必须赢得比赛! 萧羽自己倒是不介意现如今在场下冷冷清清、乏人问津的生活状态。 无人关注是最好的休养生息备战方式。 他宁愿把应付旁人的时间都投入到训练场上,练习新技术,研究新战术。以前还没事上上网,看看粉丝递来的悄悄话小纸条,现在就连上网也免了。 运动员的职业特点就是如此:成绩好的时候被人围观追捧,属于锦上添花;成绩不好的时候被人热议追踪,就是往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萧羽自认为是个活得特别明白的人。身边最靠得住的人就是亲妈和亲老婆;场上靠搭档,场下问教练,回家找妈妈。其他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别指望那些外人能雪中送炭,他们不给你添乱就已经是仁慈。 怕就怕心情填充着各种憧憬烦躁忐忑不安的时候,偏偏还有人要揪着你刨根问底,萧羽,萧羽,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陷入沉寂?你为什么忐忑不安?你惧怕了吗? 萧羽在运动员驻地酒店餐厅吃饭,一个穿着时髦格子衬衫的男孩凑近了他。 “萧羽你好,我是体育星空台的节目主持人,我可以对你进行一个短暂的赛前采访吗?我可以坐下来吗?” 萧羽从盘子里抬起头,嘴里快速咀嚼掉一块汤汁肥美的红烧肉。“唔……嗯……你要问什么?” 眼前这男孩带着塑胶黑框眼镜,手里的笔记本上列好了满满一页纸的问题,一看就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不是刘青松那种浸淫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刘大嘴以前来做采访,招呼都不打,纸笔也不用带,直接就在面前一屁股坐定:“小羽咱俩聊聊 !那个谁,服务员,给我来一份和小羽毛这盘饭一模一样的!……喂,你们多给我盛一勺红烧肉行不行啊?” 男孩很认真地问:“萧羽,中国队在刚结束不久的汤姆斯杯上痛失夺冠机会,你对此有什么评价和看法呢?” 萧羽挠了挠头:“队友们都尽力了,我没看法,下次努力呗。” 比赛又不是小爷输掉的,是我输的我没话说,不是我输的我就更没话说了! 男孩用一根手指撑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架,不甘心地继续问:“你为什么没能入选汤姆斯杯的阵容呢?” “教练没有安排我出战这项比赛。” “是因为你自己的状态不能出场,还是教练组认为你不适合出赛,或者是你之前输掉的三场比赛让你心理上负担太大呢?” 萧羽撑着腮帮子看着这小记者,脑海里闪过对方送给他的三个吐血选项。有你这么给受访人做选择题的嘛,哪个选项都让小爷很不爽,这孩子是哪个师傅教出来的,怎么看起来这么二呢! 桌对面坐得展二少神色间暴露出不耐烦,小羽毛你可真有耐心。 队草从不喜欢搭理记者采访,私底下被各家媒体批评为男模队里最大牌和难搞的人,对待记者最不友善、不合作、不亲民的“三不”球员! 因此即使翔队草近在眼前,记者也不敢骚扰这人,互相都把对方当作空气。 萧羽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上的红烧肉汁,模仿钟总的口气,笑眯眯地祭出外交辞令:“教练组排兵布阵是全局考虑,运动员的要做的就是时刻待命。”说完觉得不过瘾,又追加了一句羽毛总指挥的革命口号:“让我上我就顶上,这次没上我下次上!” “萧羽,那你这次为什么选择参加中国超级赛呢?” “因为这比赛奖金高,积分更高。” “你现在的比赛状态恢复到几成了呢?” “我的比赛和战斗是百分之百!” 男孩犹疑:“可是……我们的老对手珠玉天王和成龙组合都已经到达酒店,准备参加这届中国超级赛。萧羽你再一次与他们对阵,会不会感到有压力呢?” 萧羽绷不住笑出来:“说真的,那几位虎视眈眈得,都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奔着这届赛事六十万美元的总奖金来的。所以我没压力,我觉得那一堆钱比我压力更大!” 展翔紧阖的薄嘴唇卷起一丝弧度,脸颊上的小酒窝暴露出欣赏的笑意。 萧羽知晓记者也没有恶意。媒体仍然关注他,是盼他回来;口诛笔伐的力道狠辣尖锐,是因为他在赛场上的战斗形象一向很强,这种落差太大。 他搂过眼镜男孩的肩膀,窃窃私语,为对方出谋划策:“喂,哥们儿,其实你们别老盯着我,有闲工夫多关注一下我们队里其他年轻队员的思想动态和话语权。比如那边坐着的那个,你看见了没,就那位,正歪着脖子往这边瞟、腮帮子上长了一颗‘贪吃痣’的家伙,他最喜欢接受你们记者采访了,真的,我绝对不蒙你!” 萧羽诡秘地伸手指向不远处吃饱了饭正在狂啃苹果的某人。程辉面前是一堆果皮和果核,吃得就像一只猴子。 眼镜男孩将信将疑,犹豫了几秒钟,收起纸笔,一溜小跑冲过去了。 小记者前脚刚走,展翔忍不住伸手呼撸萧羽的脑袋。萧羽乐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的餐巾纸给吃下去。那二了吧唧的孩子,就留给辉辉小霸王慢慢拆分收拾吧! 展翔的指尖快速抚过萧羽手腕上的弹力绷带:“最近练太狠了吧?” “没事儿,其实这两年也习惯了,再怎么练都没有第一次在海埂拉练被彪哥削得狠!” 展翔目不转睛地看着人,怎么看也看不够,那烦人的记者忒么的终于走了,没有人再妨碍他含情脉脉地注视小羽毛。 除了日常训练量,萧羽每天还要加练指法、腕力和步法。 动辄两百个拉力器指法,两百个纵跳摸高,两百次米字型后撤滑步,半小时的双手撑地推车走……训练量要长期维持在一个很高的强度,才能保持竞技状态。三天不摸拍手就会生,萧羽三个月没摸拍,他需要用之后的一年时间拼命把那空白的三个月填补回来! 每一次做推车都是展翔在身后抬着萧羽的两条腿,萧羽用两手撑地爬行,训练腕力和鱼跃时的平衡能力。额头上的汗水噼噼啪啪滴落满地,地板湿滑得撑不住手,就在手掌上缠上粗绷带继续爬。一路推着爬,汗水在身后流成一条小河。 每次练完这个,翔草一定要晚上抱着萧羽睡觉,四只手掌交握在一起,不然心里缓不过来。萧羽发觉展翔这人有时候看着特酷,有时候又特别脆弱,后来终于摸到了规律,他家小翔子每一次看到他自虐就特别脆弱,俩人合起伙来欺负别人的时候,这人绝对特酷! 萧羽继续埋头吃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嘴唇被酱糖色染成诱人的颜色。 展翔道:“小羽,你吃猪肉吃太多了,营养师提醒过你,多吃牛肉。” “我就喜欢吃猪肉嘛!”萧羽觉得他家翔老婆越来越像个小婆婆。 “猪肉吃太多容易长肥膘!” “翔哥你体内脂肪比例是多少?”萧羽眯眼,不怀好意。 “16%。” “那我的脂肪比例是多少呢,老——婆?”萧羽阴险地笑。 “……”展翔咬牙切齿地不答话。前一阵全队队员身体指标大检阅,小羽毛身体里的脂肪比例只有14%,另外86%全部是骨骼、肌肉和表皮组织,创了全队的脂肪最低纪录! 萧羽得意洋洋地露出一排小牙齿:“我知道你为啥不吃猪肉——怎么能自己吃自己的肉肉呢……” 展翔一只手从桌下掏过去,一把捏向萧羽大腿内侧的软肉。那是萧羽身体里脂肪分布最密集的地方,捏得他吱哇嚎叫。 展二少是属猪的。 人都说属猪的小孩命好。萧羽认为很有道理,他家小翔子就是很好命的一只小金猪,出身好,家世好,眼瞅着长这么大了,没遭受过失败和挫折,人生都不完整。 这一届的中国超级赛,因为吸收了几家大商户的热忱赞助,奖金额度大幅提高,从二十五万提升到六十万美金,因此被国际羽联正式更名为“中国顶级超级赛”,以资嘉奖和鼓励。 对于远没有纳入职业化进程的羽毛球运动来说,赛事奖金是支撑运动员参赛主观积极性的最大动力。中国运动员有国家统一圈养,有全国纳税人热诚出资,可是欧洲球员多是自掏腰包、自负盈亏,旅费都要算计着花,不给钱谁还来陪你们中国人玩儿呢? 比赛在魔都当地最新落成的东花多功能体育馆里进行。体育馆四周悬挂着十几米高的参赛球员宣传画。大门口铺起长达一百米的红地毯,红毯两旁林立着迎宾美女鲜花。 运动员全部入驻最高档的酒店,伙食一律五星级自助餐的标准,更重要的是食宿费用对参赛球员们全部免单,由主办方的地方政府财政负责包圆。咱们国家在涉及外宾参与的外事活动上,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很舍得烧钱,就好像烧得不是自己人的钱,好像远道而来的那些外人比家乡父老还要亲切。 八开纸大小的赛事宣传画报彩页上,韩国的珠玉天王和成龙小帅哥的照片并排作为压题的图片,男双项目的最大宣传点。很多球迷奔赴现场看男双比赛,其实是奔着这两对韩国人来的。 萧羽戴了棒球帽,背着球拍包,埋头从红毯两旁黑压压的粉丝阵容面前快速走过。 耳边不时传出姑娘们的尖叫:“看,小成成来了,小成成长得好俊秀哇!” “快看,那个是小龙龙,小龙龙个子好高大,肌肉好美型呢!” 大城市的姑娘营养足,发育得好,穿上四寸高跟鞋,比萧羽还要高半个头,因此竟都没有发现面前匆匆走过的人就是小羽毛,视线直接从他脑顶上掠过,将他华丽丽地忽视。 最近这几年,大牌韩星结婚的结婚,自杀的自杀,服兵役的服兵役,没剩下几个凑合还能看的。金东成李俊龙这两只帅哥难得登陆中国内地,迅速成为粉丝心目中百里挑一的新一代韩流花美男,横扫东健,力毙俊基。 萧羽的眼角闪进一枚张开五指的小嫩手。 “小羽毛……”耳畔韩流粉丝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传出一道甜糯糯的声音。 萧羽从帽檐下抬头张望。一个小姑娘被她奶奶托着从人群里挤进来,转动着黑豆眼,其中一只眼睛明显有些斜视,眼眶发青,叫人时嘴角微微抽搐。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枚用包装纸装饰的盒子:“小羽毛,送给你……” 萧羽接了礼物,给小粉丝签了名,粗糙的手掌心摸摸小女孩的脸蛋,忍不住试探道:“她怎么了?” 老奶奶笑笑,指指心口:“我家小孙女身体不太好。” 萧羽轻声问:“什么病?” “这孩子……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老奶奶神情间暴露出一丝歉意,尴尬地笑笑,大约是觉得开赛在即,气氛如此紧张,当着萧羽的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女孩从嘴里掏出拇指,目光有些呆,拉着萧羽的手不放,声音怯怯的:“小羽毛加油,一定要赢啊……” 萧羽蹲下身来抱住小粉丝,香了香脸蛋,还很不客气地嘟起嘴在那颗红樱桃似的小嘴唇上蜻蜓点水,轻声喊道:“加油!” 他记起在医院里,护士长曾经赤果果地调戏他:“小羽毛,你是咱们心血管内科里长得最可爱、最标致的病人!” 用护士长的话来解释,萧羽你就是个百里挑一的极品,嘴不歪,眼不斜,皮肤白里透红,眼鼻各处完全没有青紫乌黑痕迹。大部分有先心病的小孩从外表就能被旁人识破。因为心脏对一个人太重要了。心脏有病的人,从胚胎发育期就会走向异常,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很多部件的发育甚至五官的形状神态,都会与正常人不一样,透出某种令人不忍目睹的病态。 护士长说:“可是小羽毛你身上从来没有流露出病态,你是我认识的无论心理或是生理都最‘健康’的病人。你这个人一定是那种……在你妈妈肚子里怀着的时候就意志力特别坚强的小孩。” 萧羽毫不谦虚地笑纳护士长对他的评价。 一个人无法决定钻出娘胎那一刻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命运,但是你可以决定怎么处理人生中的每一个抉择。做人就好比是打麻将,你无法控制手里拿了一手什么烂牌,但是你能控制自己打哪一张。 随后两天的比赛,羽翔组合顺利地闯过了前两轮,打入八强,重新杀回各路媒体的视线! 萧羽每一场取得胜利时都会挥着拳头怒吼。看展翔挥舞流星锤将小球砸死在对方场地上、砸出铿锵的弦音,萧羽激动得喊杀出声。 以往比赛的夺冠大热门,如今能打入正赛第三轮已属不易。萧羽珍惜每一场到手的胜利,他知道这条路要重新开始慢慢地蹚。 出场比赛时,他在裤腰位置挂了一只坠着白色羽毛的银链子,当作护身符。 展翔好奇:“你腰上挂得什么玩意儿,挂着不碍事吗?” 萧羽得意地扬起下巴,眼角睥睨球网对面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我的小粉丝送给我的!” 萧羽回来了? 萧羽活回来了? 那个香港超级赛上瘸着脚还能所向披靡的羽毛总指挥终于找回应有的作战状态吗?! 体育星空台的主持人声音里抖出蠢蠢欲动; 《国家体育报》的羽毛球专栏记者提笔拟写专题稿,讲述萧羽伤愈回归的血泪心路坎坷历程;远在帝都的某脑残粉刘大嘴,正在与星空台体育部进行严正交涉:“以老子在羽毛球项目的资历和人脉,这次重要赛事你们竟然没有邀请我去做现场评论员?你们这样做不仅是不够尊重我刘青松,更是不相信中国球员本土作战一贯表现出的强势和能力! “这届比赛很有可能将上演一场球迷朋友们久违的胜利——你们这群缺乏眼光和预判能力的蠢货,应当知道我指得是哪一个项目!!!” 朴奉珠和罗宇镐双双坐在更衣室里,观看羽翔的比赛画面,面色严峻,目不转睛。萧羽和展翔苦战八十分钟,决胜局里逆转取胜,已经闯进了四强! 羽翔下一场将要对阵的正是成龙组合! 珠玉、成龙双双驾临中国超级赛,各守上下半区,目标十分简单,剑指冠军王座,在中国人的主场包揽男双项目的前两名,瓜分总数六万美元的冠亚军奖金。 两对韩国组合不久前刚刚赢得了全英公开赛,又帮助他们的国家队拿到了汤姆斯杯亚军。 即使在汤姆斯杯决赛输给了实力强大的马来西亚男队,韩国羽球界上下仍然一片祥和,沾沾自喜——因为他们心目中的最重要对手中国队,根本没能打入决赛。这么些年来,韩国羽毛球界的一切战略计划都是为了对付和围剿中国队。说不清是何种心理,隔海相望的两家近邻就像防贼一样互相提防,东家怕被西家摘了玉米棒子,西家怕被东家偷了鸡。 棒子每次见了鸡都狠狠地敲打,鸡每一次逮着棒子就玩儿命地啄! 打比赛就和打仗一样,讲究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本土作战,连续三场胜利,羽翔组合已经重新拾回比赛的状态,节奏感渐入佳境,这时候如果不当头扔一棒子,遏制住此二人快速回暖上升的势头,只怕又要成了气候! 韩团内部,抓鸡的重任竟然又一次落在金东成李俊龙这两只美型棒子的头上。 而对于与胜利久违的中国男孩来说,这一次中国超级赛就是两人重新回到巅峰状态的一次冲击! 第97章 复仇与反击 半决赛两场中韩对抗,在东花现代体育馆先后拉开战幕。 首先进行的是下半区的成龙组合对阵萧羽展翔,随后是把守上半区的珠玉天王迎战谭冰程辉。 小辉辉这次比赛表现神勇,男双和混双两个项目都打进了四强。 萧羽打三局球就累得没有吃饭洗澡的力气,程辉一天打两场六局球。大约也是因为在家门口本土作战,这小子一向是人来疯。大姑娘小伙子们在看台上叫两声好,他就膨胀得像是身体里装了一只电动液泵,疯狂往外泵射肾上腺素,连战连赢,现在成了混双组和男双组两拨教练互相争抢的香饽饽。 羽毛球这项运动在普及度很高的中国,属于喜欢的人很懂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完全不懂兼不喜欢。在很多外行人眼里,羽毛球双打比赛就是四个小伙子或者四个大姑娘,撅着屁股,对着一张球网扑来扑去、扑那一只看不清楚飞往哪个方向角度的小球,远没有欧洲三大杯和美国NBA让人热血沸腾激情四射——人多、球大看着痛快! 虽然看不懂,却并不妨碍女孩们来到现场围观他们心仪的帅哥。 比赛还没开始,看台上已经如同山呼海啸,分据两边的粉丝阵营壁垒分明。 萧羽走出球员通道时往看台上扫了一眼,场上的阵势让他哑然失笑。当年在雅加达打苏迪曼杯,满眼的印尼国旗之间寻找那几面孤零零的五星红旗;这一次主场作战,铺头盖脸竟然全部是韩流粉丝团打出的横条幅,萧羽只能在写着金东成、李俊龙名字的彩色荧光牌中间艰难寻觅头戴兔宝宝帽子的“羽林军”小粉丝。 萧小爷怒了。 韩流已经入侵到自家的门口。这究竟算是谁家的地盘?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天上午,萧羽做完赛前最后一次热身训练,曾经在训练馆外碰到朴奉珠。 二人对视,仿佛是彼此之间暗示的某种默契,走上前握住了手。 萧羽虽说与老朴仅仅直接交谈过一回,却总感觉这人之于自己是非常熟悉。或许是因为各自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求战和取胜的欲望,又或许是平日里看珠玉天王的比赛看太多了,这人已经成为心里抹不掉的一道影子,一座被他当作标尺、此生恐怕都难以逾越的高峰! 朴奉珠递给萧羽一瓶易拉罐,说是从韩国带来的运动饮料。这人也有大牌球星的怪癖,从不喝比赛国家当地的水,每到一处参赛都要扛两箱子水。 老朴的东北普通话似乎又有进步,少了韩式发音的生硬,增添了几分汉语元音的圆润度:“萧羽,祝你在比赛里好运。” 萧羽挑眉笑问:“我的对手是你们的人,你祝我比赛好运?难道你会希望我取胜么?” 朴奉珠那一张搓板式硬朗的脸膛上,难得露出一丝平滑的笑意,点头:“嗯,我比较矛盾。我希望我们韩国的年轻人能够取得比赛的胜利,但是,我希望能有机会和你在一场决赛中交手。” “我也希望。所以我和我的搭档一定赢下这场半决赛!” “你的心脏病即使康复,恐怕也只有正常人一半的心肺功能。” “这已经足够了。” 朴奉珠沉默片刻,像是下定决心吐露某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半边胸口:“我也只有正常人一半的心肺功能,咱俩打个平手。那场没有完成的比赛,我并没有占你的便宜。” 萧羽惊讶:“怎么回事?” “我八年前得过一场肺炎,感染导致严重的肺积水,几乎不能再打球,但是我回来了,并且向所有人证明,即使只有一颗肺,我仍然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羽毛球手,我仍然可以重新打回世界第一的排名。” “你说真的?竟然是这样?我当真没看出来你只有一颗肺能用……” 这世上毕竟还是有比自己更加疯狂和投入的球痴?眼前这位就是!萧羽难以置信地低喃摇头。 自己血管畸形,对方缺半颗肺;自己每天玩儿命练球,对方也在玩儿命练球;自己练完歇着了,朴奉珠这人竟然还要攻读中国话,与国际友人培养感情交流技术心得!这人就不能让他的对手喘口气,不要跟他差距太大么! 朴奉珠用手里的易拉罐饮料与萧羽碰杯,笑道:“没人能看得出来我和普通人不一样,现在你知道了……萧羽,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我希望看到你成功!” 萧羽在场边连续做了几个原地纵跳,用小眼神与金东成互相隔岸对峙。 展翔脑顶的一丛头发,造型乖张地指向天空。萧羽如今出场比赛也比以前讲究形象了,从唐少和陆少那里学来的手艺,赛前特意用发乳发胶给自己和小翔子整理出一款潮男发型。 二人脑顶各自耸起一道喜马拉雅山脉状湿漉挺翘的头发,山脊线从额顶延续到后脑勺,发丝间浮现出亮片啫哩的星辉光泽。造型匹配,在球场上互相辉映,闪瞎对手的狗眼。 半决赛一触即发。 对于成龙组合而言,这是他们香港超级赛失手之后的一次复仇之战。 而对于羽翔组合,这是他们在本土捍卫中国球员荣誉的翻身之战。 在刘青松本人的强烈要求之下,这家伙终于被请进体育星空台直播间,充任本场的解说嘉宾。 与他搭档的是星空台的板寸头解说员,一身黑色西装,粉底打得油光锃亮,如同上了一层石灰腻子,遮住两只乌青色的黑眼圈。这位爷刚刚解说完两场CBA,被临时拎过来说羽毛球,加班费只给五百块,又听说刘大嘴的嘉宾出场费竟然有三千,心里顿时陷入不平衡。外来的和尚果然好念经;咱们啥时候能改掉这一条劣根性,难道外面进来的都是龙,自己人就都是虫吗! 解说员本着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的态度,在心中腹诽片刻,于是拿出手里的稿件开始念:“观众朋友们,您现在收看的是中国羽毛球顶级超级赛的第一场半决赛,由中国球员萧羽展翔对阵韩国队金东成李俊龙!中国球员今天的对手非常强大,成龙组合在刚刚结束的全英公开赛上获得亚军,在之前的德国黄金赛上更是拿到了今年他们在各类国际赛事上的第三个冠军。羽翔组合今年在各项赛事里还没有任何突出的表现,因此今天的比赛可能会异常艰难……” 刘青松清了清嗓子:“羽翔组合在今天的比赛里很快就要有突出表现了。” 西装男激动地报备球员资料:“金东成身高1米78,李俊龙1米85。近年来韩国羽毛球运动发展十分迅猛,选材优秀,他们在身高上也有突出的优势!” 刘青松从鼻子里哼哼:“1米85那个分明就是虚报,我近距离看过他的鞋跟。我们的萧羽蹦起来和金东成一样高,展翔不用跳也比李俊龙高!” 西装男挪开嘴边的话筒,抽动嘴角低声咕哝:“我认为,解说一场体育比赛,还是应当尽量抛弃个人的好恶,尽可能做到公正客观地描述比赛进程……” 刘青松咬牙切齿:“体育比赛虽说要注重体育精神和友好交流,但是也要以国家利益为先!体育解说员也是有国格尊严哒!!!” 这比赛还没有开始,演播间里的两位大神就已经各自站住一对CP,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西装男开嗓:“比赛开始了!” 刘青松高呼:“萧羽发球啦!” 萧羽在身后给展翔悄悄打了一个手势。 站在后端线不远处的摄影记者,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一镜头。唯恐天下不乱的导播也恰到好处的将画面即时切给演播间和全体观众。 西装男窘迫地捻动手里的演讲稿,舌头抽筋:“这是怎么回事?萧羽竟然向他的搭档竖起中指?!” 刘青松甩过一道鄙夷的神色,很有经验地解释道:“那是两个人用手势交流战术配合!萧羽其实是在指挥展翔,攻金东成的肩、胸、肘,打上三路追身球!” 手指间的小球出手,萧羽一上来就推射出一记高难度的内角后场球,逼得金东成急慌慌转身回捞,身体还没完全活动开,几乎扭到膝盖。 萧羽回球直接变线,挡向小成成的反手位。 金东成仓促回球,而展翔就埋伏在中线附近,接到小成成回过来的半高球,毫不迟疑地一记劈杀!金东成来不及转身,这一劈直接劈在他的后心处,戳得他脊背冷飕飕的,汗毛倒竖! “展翔杀球得分!” 萧羽再一次发球,内角短球。闪电般的快速回合之后,他在网前突然改变进攻节奏,假意搓小短球,手里的球拍却突然下沉,食指和中指一齐发力,拍面用力一弹,小球如同一枚出了膛的高射炮弹,弹向后场。 小成成抵不住身体的惯性,几乎扑进球网的怀抱,却发现被骗,萧羽又变线了! 他的搭档赶忙奔赴后场追球,一个饿虎扑食,球即将坠落、距离地面只有一尺,奋力捞回。 展翔再一次候在中线处,仿佛早已算准这个球的落点,猿臂轻送。小球在空中还没有飞到圆弧的顶点,就被翔草半路截杀,居高临下,拍在网前! “展翔杀球又得分了!” 一球接着一球,快速地捞取分数。 全场的观众包括为数不多“羽林军”、“翔林嫂”粉丝团都没有料到,萧羽展翔从比赛开始就将比分一路领先。 羽翔后援团呐喊加油的声势逐渐浩大。 比赛伊始,羽党粉丝们尚且扭扭捏捏欲说换休想赢怕输不敢暴露出真实面目,这时激动得从背包里纷纷掏出酝酿已久的兔宝绒线帽和胡萝卜充气棒,全副武装。 看台上遍地开花,呼啦啦冒出来一大群长了两只大耳朵的浅粉色食草动物,向中国球员疯狂挥舞胡萝卜充气棒,片刻间就把场地对面韩流粉丝团的阵势掩盖了下去! 西装主持人的声音里透出难以置信:“萧羽和展翔今天一开场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好?!五分钟,开赛仅仅五分钟,第一局就已经进行过半,中国组合目前以11比3领先!” 刘大嘴斜眼冷笑,是出乎您的意料的好吧? 西装男惊呼:“成龙组合因为上半年的突出表现,世界排名已经飙升至第三位,而羽翔组合排名仍然在十名开外!” 刘青松这时候才笑眯眯端起茶杯,嘬饮一口热茶。幸亏你们把老子请来,不然今天这场比赛你都不知道怎么解说!球员的身高体重报过了,世界排名念完了,场上比分你也报完了,我说哥们儿,您下一步打算念哪一篇稿子喂? 西装男于是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他支持的CP今天表现得简直太不给力了! 刘大嘴终于得到长篇大论的机会,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里,两手兴奋地比划,演绎他的技术流独角戏:“萧羽展翔今天之所以开场就占得先机,是因为战术思路十分明确。萧羽在前场利用发接发前三拍的优势,主动改变进攻路线和节奏,调动韩国人跑动,最终由展翔出手完成致命的杀招。两名搭档之间分工清晰,各司其职! “我手里的技术统计显示,羽翔得到的这11分里,有8分都是展翔在中后场杀分成功,但是萧羽在前场穿插组织显然功不可没。 “事实上,羽翔组合的整套打法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萧羽手里的那只球拍都和以前惯用的拍子不同了!” 刘大嘴的职业注定了这厮眼睛很贼。 他一眼瞧出,萧羽在这次中国超级赛上又换了一只新拍。 萧羽手里的这把球拍还是展老板与人牵线搭桥,尤尼克斯为之量身定做,最新款碳素钛合金球拍。展爸爸一句颇有气魄且不容置疑的“我这是为我儿子的前途出一把力”,萧羽也就不好拒绝对方拼命为之的好意,免得让展爸爸觉得自己那几把不入流的低档球拍拖累了他家宝贝儿子。 这球拍拍线只拉了28磅张力,0.66毫米的细线,银蓝色耀眼的拍框,中杆特意做成最符合他手感的屈张弧度,适合突然变线发力与弹击动作。 球拍中杆的胶布是小翔子亲手缠的。按照萧羽握拍的习惯,手胶缠到很靠上的位置,球杆上端只露出短短的十厘米。 萧羽总喜欢握拍握到几乎中间的位置,食指中指牢牢地把住中杆。展翔时常说他,别人握球拍都是拿锅铲的样子,握着那个把子;就只有你握拍像是拎哑铃,你拎中间的那一只杆?! 可是萧羽喜欢手里的这只短兵器。这样的球拍耍起来如同一柄锋利修长的刀刃,网前咫尺之距,短兵相接,出奇制胜! 第一局,羽翔首先打到第11分,双方运动员走向场边擦汗喝水。 萧羽用大毛巾擦干脸颊上的汗滴,毛巾里露出一张微粉的蜜桃脸,显出运动中饱满的血色。 距离挡板五米开外就是韩流粉丝团的阵营,萝莉们手中挥舞充电的彩灯名牌,大牌子上用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装饰出成龙二人的Q版动漫肖像。 粉丝们很失望:“小成成今天怎么这样不禁打呢,满地乱扑都扑不到球球呢?” “是哦,小成成和小龙龙竟然只得了3分!咱们中国的双打球员竟然这样厉害?” “其实……其实咱们中国队的两只小帅哥长得也很帅啊!也没有比小成成和小龙龙差的哦!” 粉丝们纷纷从金东成肩头转移开视线,把惊喜的目光投向时刻面露自信笑容的萧羽以及永远一副酷帅冰块脸的翔队草。 萧羽的第六感敏锐地察觉,四周不少人正在向他窥视。有猥琐的,有忌惮的,有穷凶极恶的,当然,更多都是花痴他的。 摄影师镜头里的萧羽,下意识捋了捋脑顶上的头发,在韩方外宾面前时刻保持完美优雅的形象。光滑的脸蛋上倒映出球馆顶棚一朵一朵明艳的灯火,他的神色泰然轻松,完全没有恶战的狰狞。 小翔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记忆犹新。 和你一起打球,就是最开心的事。 单纯就喜欢和你一起打球的感觉。 心里的某一块石头落了地,人的心态轻松平和了,手里的球拍仿佛都变轻了,跑起来两脚生风。 随着剧烈的跑动,汗水越出越多,发胶的黏性被中和,他脑顶上那一条“喜马拉雅山”这时候已经逐渐开裂、中分,倒伏成七零八落的一大片“横断山脉”。 这半局球打下来,发型没hold住,好不容易捱到局间休息,萧羽就顾着伺候自己的头发了! 第98章 杀戮地带 金东成藏在毛巾下的一张俊脸难掩吃惊和沮丧。 他完全没想到一开场就会大比分落后。11:3这样的比分在一局里出现,就很难扳回。按照过往比赛的概率计算,羽翔赢得第一局的可能性高达86%! 这次来中国参赛,他是来复仇的。 香港超级赛失利,成龙组合回到国内,随即遭受到媒体和球迷强烈的愤慨与斥责:你二人输给谁不好,竟然输给那两个排名比你们低、名气也不如你们的中国小将?输给谁也不能输给我们的友好邻邦! 金东成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直到听说萧羽在全运会上病倒。 萧羽如果就此结束职业生涯,金东成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从对方身上挽回颜面的机会。但是萧羽竟然没有退役,这人又回来了!以羽翔组合最近几次大赛中的黯淡状态,小成成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将是一次绝好的雪耻机会! 可是今天的比赛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中国男孩,眉眼在淡定中隐隐曝露出杀机。这人还是那个突发心脏病休克四分钟从鬼门关上抢救回来的萧羽吗? 萧羽这人难道吃了兴奋剂吗? 而且,看台上的韩流粉丝团这是怎么了呢,比赛才打到第一局,竟然谋算着临阵倒戈,为羽翔加油?风流潇洒的成龙组合据说在中国很受欢迎,她们不是号称成龙的忠实脑残粉吗? 金东成胸中憋了一口浊气,扭头注视在场地另一侧捋发型的萧羽。他每一次在赛场上与中国男孩狭路相逢,都会抑制不住瞳孔放大,血压升高,反射亢进,活脱脱的打了激素的症状! 金东成想要翻盘。 比赛重新开始之时,他的跑动更加积极,带动身后的小龙龙也开始满场飞奔。 主持人惊呼:“成龙二人在场上明显加快了跑动速度!他们比我们中国的球员跑得更快!” 刘青松拍案:“成龙这两个人在场上的状态很奇怪,他们竟然开始疯跑!这两人此时的心态,就如同当初萧羽展翔在苏迪曼杯上与珠玉天王进行巅峰对决,打不过对手就疯狂跑动,期望能够依靠速度取胜——可是这样就能够跑赢对手吗?如果这样简单的战术就能跑出比赛的胜利,以朴奉珠罗宇镐的高龄早就不是世界第一了!” 萧羽也看出小成成提速了。 他也曾经在场上像金东成那样傻跑,最终跑到自己昏倒,跑到心脏停跳。 时过境迁,羽毛总指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在球场上,低手之间是拼体力,再往上是拼技术,而高手之间比得是打球的境界。赢球绝对不是单凭两条腿傻跑出来的! 而金东成大约是被眼前的3:11给砸昏了头,思维缠绕上一条既定的轨道,竟然像一颗小卫星似的,绕着球网玩儿命疯跑。 萧羽的两只眼缓缓眯起,汗湿的睫毛轻轻一眨,如同两只筛子,将成龙二人转的身影从自己眼膜上滤掉。他眼前就只剩下那两人跑动的轨迹四周、一块又一块华丽丽的大空档! 小爷打得就是你们的空档! 萧羽把小球不断推向球场四角,吊得后场的小龙龙在底线两端望球飞奔,首尾难顾。 李俊龙从后场回过来的球,就像一只在空中被撒了气的气球,依哩歪斜毫无准星。还没飞过中线,就被展翔狠狠回敬了一记直线穿越,射向金东成两腿之间,竟打了对方一个穿裆! 小成成手忙脚乱之间,完全是下意识地用腿去捉球。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一拧,他翘起臀部,以一个鸵鸟的姿态,直接把球夹在了自己下身。 “噗——”的一声,距离球场最近的一片看台上,观众们含在嘴里的爆米花棒棒糖口香糖、连同口水和几枚牙齿矫正套全部朝天喷出。全场哄堂大笑。 萧羽得意地挥起拳头狞笑,咱家翔老婆这一记点杀抽得太精准了,一炮射落对手的蛋! 场地边黑压压的大炮筒子,很不合作地纷纷对准小成成的裤裆。特写镜头的画面里,花美男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从胯下皱巴巴的短裤边缘拎出一只球来! 金东成随即飞快地将球丢过网去,像是丢给萧羽一块烫手的炭火。轮到萧羽发球。 萧羽却没有伸手去捡那个球,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在电视屏幕的大特写中抛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他用球拍将小球从地板上捞起,故意不用手触球,慢悠悠地走向裁判,用手指示意:裁判,小爷要换球,这球让那厮搞脏啦! 换球本是常事。正式比赛里,每打完三四个回合就要换一次球。 可是这一次显然别有涵义。小成成羞愧得无地自容,简直想要在网前就地刨出一个时空黑洞,让自己消失。 萧羽眉梢嘴角的表情坏得流油,像是有意让金东成难堪,又分明是在对他家小翔子谄媚地讨好卖乖。展翔绷不住一张冰块脸,脸上瞬间绽出一朵双层的小酒窝,笑意在唇角荡开波纹,顷刻间融冰化雪,腼腆之中无比动人! 翔队草的笑可遇而不可求,花钱买票都未必看得到。昙花乍现的笑容在大屏幕上定格,反复重放。 看台上的粉丝团瞬间被这惊艳一笑秒杀,姑娘们脸红耳赤几欲晕倒,嗷嗷叫着疯狂挥动兔耳朵。整间体育馆仿佛坠入鸟语花香的天地,荡漾起嫩黄桃红的一片春色。 第一局球,羽翔赢得干脆利落,中途都没打磕绊。 那一记穿裆仿佛阉掉了韩国人一贯顽强的战斗气势,下半局球一直没有缓过来。金东成那一张俊脸上红彤彤的羞愧颜色未及消褪,这局球已经输掉了。 21:10! 教练席上的杜彪站起身来,严肃的神色间充满自信,粗糙的手掌拍打萧羽的后心:“就是这样打,就是这个战术!” 汤姆斯杯没有入选阵容,萧羽展翔就比其他队友多出整整一个月的空闲时间。当然,俩人并没有闲着,整整一个月的高强度封闭训练,自己把自己关在训练基地不出门,纠正思路,改变打法。 这场球羽翔准备了很久,杜老大也期待了很久。 在赛场上赢球也需要机遇,萧羽和展翔恰恰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重新跻身一流高手的机会,成龙这两只小帅哥自己送上了门! 萧羽和展翔对摆在眼前的这个机会也很满意。 或许是双方之间气场不合,他俩人一见着球网对面金东成李俊龙这两只花美男,就生出某种想要抄起锤子痛扁落水狗的强烈杀气和欲望,心态那叫一个同仇敌忾,都不需要事先沟通和战前动员。 男人之间难免也会小器,甚至更善于记仇。偶尔输给小阿明一场球,萧羽心理尚可以坦然自慰;若是输给成龙组合,绝不能接受! 球迷聊天室重新陷入活跃。羽翔在这届中国超级赛上的表现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撞出层层涟漪,引来回声阵阵。苏迪曼杯上长空一击惊艳出世所向披靡一路震翻无数顶尖高手的羽和翔,终于又回来了吗?! “小羽毛看起来仍然跑得很慢?” “但是他的手指手腕出球速度却加快了很多!” “人慢了,球却快了,球路诡异刁钻,危机四伏!” 粉丝们小心翼翼地试探,迂回盘桓式的互相问询,一双双在键盘上码字和点击鼠标的手都在抖,心肝乱颤,透出欢欣状态下的极度不自信与不确定。 她们生怕这一回吹捧的声浪太猛,再吓坏了小羽毛大病初愈后那一颗水晶质地的小心脏。 外行的观众搞不清萧羽和展翔是如何在数月间突然恢复状态,只能另寻捷径。记者在赛前抓拍到一帧亲昵照片,迅速流传到网络。照片里,萧羽抱着一个面相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亲热拥吻! “这小姑娘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天哪,那两个人,竟然在接吻!” “萧羽突然强势回归,难道与这个无名小女孩具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适龄粉丝们都具有狗仔队的职业倾向。她们面对这张照片分析了很久,摸不到头脑。萧羽如果抱着亲的是一个大姑娘,那就坏了,我们的小羽毛一定结交了女朋友!如果抱得是一个襁褓婴儿,那就更麻烦了,孩子都搞出来了! 可是萧羽偏偏吻了一个七八岁的学龄儿童……难道小羽毛的妈妈违反了计划生育?! 外行关注得是场外的绯闻和热闹,内行专家品评得却是个中的门道。 用刘青松现场点评的话来说,羽翔组合已经坚定地改变了他们的战术打法! “或许是考虑到萧羽的身体因素,又或许是萧羽展翔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赛经验的逐渐丰富,有意识地调整了自身的战略。羽翔两人现在已经不是单纯依靠体能的‘跑轰流’打法,而是逐步向‘技控流’转变,向真正的羽坛高手靠拢!” “跑轰流”是什么? “技控流”又是什么? 围在电视机前嗑瓜子看热闹的观众,没有几个人真正听得懂,但是刘大嘴一句话恰恰踩在点子上。 病愈复出近一年来,不断的失败,又不断地反省和探讨,萧羽已经意识到,再不狠下心来改变自己的打法,就只能等待被对手抛弃、落伍。他的年龄只有二十一岁,身体素质却还不如那些二十七、八岁腆着啤酒肚抱上孩子的欧洲球员。他已经不再是网前那个跑不死的羽毛总指挥,他需要更聪明更有效率的步法与跑位,来弥补身体上的劣势。 以前那种连跑带轰、在跑动中疯狂挥舞流星锤的“李逵式打法”,曾经跑赢了苏迪曼杯。现如今,萧羽扮李逵是扮不动了,展翔还能轰得动,但是后场的攻击手不得不迁就、配合前场指挥官的节奏。 想赢球就必须求新,求变! 萧羽吊左边线,再吊右边线; 在搓短线球之际,突然发力挑后场; 在平抽球之间夹杂各种斜线球,推射端线处的两块死角…… 小爷的跑动速度确实不如你们,但是自己手里掌控的一枚小球,可以用球速、线路和落点的各种变化,牢牢地控制对手。 “技控流”不是人人都能打得出来,最基本的内核就是网前拥有绝佳的手感、球感和意识,而这些恰恰是萧羽的长处。 羽毛总指挥的前场控制力依然强大,在属于自己的杀戮地带,暗藏杀机,见血封喉! 金东成李俊龙在局间休息时,特意换了一身球衫。 大约是第一局输得太惨,连带着那一身大红色的T恤衫也背了黑锅。成龙二人放弃了艳丽的红球衫,改换上韩国队最传统的紫色球衫。 那是挂秧的茄子尚未成熟时、隐隐透出青涩基调的某一种紫。 韩国人换了一身皮,萧羽和展翔并没有换,仍然是两人习惯穿着的白色球衫。羽林军和翔林嫂们很花痴地认为,纯白之中稍显银蓝银灰暗色花纹的球衫,干爽网面衬棉布的质地,略微瘦长贴身的剪裁,勾勒出胸腹肌肉线条,最能体现小羽毛和翔队草这两人的低调闷骚气质! 萧羽的胸脯起伏,白色球衫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凸现内里包裹的肉色,眼神镇定之中闪现精致敏锐的光芒。韩国人换衣服了,换衣服就说明他们心里弱了,惧了,没谱了,剥掉那一层衣衫就等于剥掉了外表伪装的一层自信心。 眼前的小球轻动,萧羽反拍出手,再次将球推向边线的空档! 第二局,成龙组合发起了反攻,韩国人一贯顽强的拼搏精神再一次在场上体现。 性情高傲自负的花美男也开始在场地上鱼跃救球,再顾不上脑顶塌掉的发型,脸上蹭掉的BB霜。小成成和小龙龙的手肘、膝盖不断与地板发生剧烈的撞击,一阵阵令人揪心胆寒的声音,像是在向对手发出敢死队的威胁。 以往的无数个赛场上,韩国人就是依靠这样的顽强,这种打不赢比赛就抡断自己的胳膊、踢断自己的腿、切掉自己的小手指、甚至烧掉对手的国旗的无畏气概,恨不得以死相拼,以命相搏。碰到稍微比他们更加惜命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怕了,怂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第二局的比分交替上升,明显比第一局的分数凝重胶着。 刘青松在嘉宾座椅上仍然维持泰然自若的坐姿,两只手却攥紧了扶手:“成龙组合现在是放手一搏,把体力拼光。第一局已经大比分落败,他们第二局再不拼,剩下的那些体力,攒着拿回家,也没有用了!” 西装男忍不住惊呼:“韩国人加速了,金东成鱼跃拼命了!羽翔顶住,顶住啊!” 刘青松:“萧羽和展翔不要慌,不要乱,一定要按照既定的战术打法,敌动我不动,对方既然拼命加速,那我们就打他的身后!” 西装男:“我们的两员小将还是很镇定的,很有大将风度的,我们在男双项目上的人才储备,是前途无量的!” 西装主持人的屁股离开了座椅,紧张得在椅子上蹭来蹭去。他这人有这么一个毛病,解说比赛说到激动处就喜欢磨屁股,像是得了痔疮,因此星空台的摄像师都知晓要把镜头调高,避免暴露出这人藏在演播台后面的臀部。 主持人这时已经顾不上与刘大嘴的同行相轻。比赛的惊心动魄将所有人的心思全副吸引,演播室里这两位爷终于开始同声同气,同仇敌忾! 场上的比分打到十分关键的13:13,局势已然过半。 韩国人拿到发球权,金东成在心里算计良久,面对接发的展翔,突然出手,发了一个内角长球! 这个球卡在过手过腰的犯规临界点上,但是裁判没有吹。 观众席上一片惊呼,球迷们急得疯狂跺脚。展翔飞身扑向后场去捞这个球。他是左手持拍,这个球的位置偏偏紧贴他左手的线路,反而更不好接。他迅速扭转腰部,侧身让出球路,左手反拍抽球,小球从腋下杀出一条血路! 小成成和小龙龙逮住机会,双双扑杀上网,想要偷袭展翔的后背,这个球志在必得。 你敢打我的小翔子! 萧羽飞身杀到,脚下的步伐晃动如同荧屏上的快放镜头,凌波微步,脚掌带出一连串重叠浮动的光影。连续几个回合的快速抽挡,萧羽突然反拍点杀,腕力的动作如同指尖轻拨琴弦,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这一个动作,萧羽在场下练了整整三个月,练到手腕都肿了。 白天在训练场上练怎样能杀得狠,晚上回到宿舍,再对着镜子练怎样能够在杀得狠的同时、用最细致入微的动作欺骗对手的一双眼! 小球瞬间反弹,紧贴球网上沿,滚网而坠。对角线的刁钻角度,却是杀球的力道,这个球狠狠砸向网口一侧的死角! 金东成本想偷袭展翔的身后,却没有想到在网口咫尺之内竟被萧羽打了一个身后!他从正手位狼狈地扭头回救反手,但是距离太短,他离网太近了!又要扑救,又怕触网犯规,一个踉跄迈出去,脚下即刻失去平衡。 球没有救过网,小成成自己直接滚过了网! 演播间里的刘青松奋然捶桌:“这个反手点杀对角线太精彩了! “在全运会的比赛里,我们曾经欣赏过萧羽的正手连续八拍扣杀,雷霆万钧,气势逼人。而今天的比赛里,没有声势夺人的正手扣杀,萧羽的反手攻击出其不意,指力四两,巧拨千斤! “这样的勾对角方式,刁钻,犀利,隐蔽,不含杀气却分明是杀招,一击致命!萧羽的这个球应当被写入全世界羽毛球运动员的教科书!” 刘青松这人一激动就忘记了身为解说评论员应有的所谓公正和客观,心里的天平毫不迟疑地偏向萧羽,暴露出蒙面粉丝的真实面目。 看台上的小萝莉或许会依据赛场形势随时倒戈,刘大嘴这人不会,粉丝原本就是越大龄的,越顽固忠贞。这厮万事俱备,就欠脑顶上再扣上俩大耳朵,然后把手里的话筒换成一根胡萝卜! 事实上,比赛打到如此扣人心弦的程度,电视机前的观众也不会有闲心去计较刘大嘴是否公正、是否客观、是否符合一个解说员的行业操守准则。 观众们在呼喊。观众们在咆哮。漫天抛洒的都是桔子皮和瓜子壳!这样的胜利已经久违,铁杆球迷们此刻太需要看到羽翔组合拿下这场关键性的比赛! 场地上。 金东成后背着地,眼前景物一片混乱颠倒,球馆顶棚的射灯在他眼膜上飞舞,他甚至不敢去瞟看台上观众的神情。四周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激动欢悦声不绝于耳,但是他知道,那欢呼声不是送给他的。 球场上没有白来的喝彩。 打比赛又不是开演唱会,发骚卖萌、假唱对口型那一套,在比赛场上行不通。观众们只会把掌声送给赛场上真正的胜利者、更强者。打不赢比赛,球迷们甚至没有心思再仔细端详你那一张脸美不美,帅不帅,花不花,管你是东健还是俊基! 一只手伸进金东成的视野。 是萧羽的手,以一种主动施予且不容拒绝的方式。 萧羽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两眼微眯着静静地瞧他。 那种俯视而下的眼神,暗含三分淡漠,七分威慑,嘴角还擎出一丝萧羽这人特有的俏皮玩味,让人怒不得恼不得。那是赛场上王者睥睨对手的眼神,金东成以前只在他的前辈级偶像朴奉珠眼里,读到过类似的神情。 沉静安详之中摧毁夷平对手自信的眼神! 第99章 老丈人瞧女婿 萧羽的手横在面前,掌心纹路粗糙纠结,透出与这人面皮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老练。 金东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让萧羽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萧羽的个子比他矮了足足五公分,可是那一瞬间,中国男孩周身腾起的气流漩涡将他团团包裹,压迫推挤他肩膀上承重的骨骼。他突然自觉渺小,胆颤,自叹不如。 赛后,各路媒体长篇累牍的报道中,不约而同都提到了这个球。 “金东成滚过了球网,仿佛中弹,倒在萧羽面前!” “这个球就是整场比赛的转折点!” “这一球彻底摧垮了韩国人的气势,剥夺了他们负隅顽抗的欲望和能力!” 14:13,16:13,18:13…… 萧羽仿佛能够预知每一个球的出球线路,预判之后提前启动,永远比对手提前一步。 而展翔的扣杀如有神助。以往,扣十个球无论如何也要触网一个,出界两个,成功率顶多70%。今天展二少的手腕仿佛安装了电子瞄准器,击发出的小球像炮弹流星,裹着炙热的白光,呼啸砸向韩国人的半场。 小成成和小龙龙玩儿命地前扑,劈叉,鱼跃,却永远比展翔的速度慢上半拍;千方百计地预判,提前启动,却又被展翔十分聪明地偷袭身后,金东成跃出去才发现,这一次的来球,杀向了他的脚踝! 比赛打到13平之后,羽翔在全场观众的助威声中连得7分,20:13,成龙小帅哥被打傻了。 韩流萝莉粉们把写着小成成和小龙龙名字的彩灯牌掼到了地上,跳着脚为萧羽和展翔加油。姑娘们恍然了悟到看球赛的真理:花美男留待生活中再慢慢欣赏也来得及,球场上就要为真正的强者喝彩! 比赛场上最真实的较量就是这般残酷,成王败寇。赢球的人风头无两,输球的人灰头土脸。一场关键性的比赛足以将胜利者送上神坛一往无前,同时将失败者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打回原形。 展翔发球。 接发球的小龙龙手臂在抖,汗水从发梢滴上鼻尖,一大颗不停颤抖的水珠在鼻头上滚动,暴露出内心的彷徨无助。 演播间的两个人异口同声:“看这个球,看这个关键球展翔要怎么发!” 聊天室里的球迷们陷入狂热:“一定要拿下这一球,拿下这个赛点啊!” 展翔手里的球拍只是微微轻晃,出球却势大力沉,直奔后场而走。这又是一个偷袭式的长球! 李俊龙疯跑至后场将球捞回。 成龙二人随即通过两个回合的抽挡将萧羽压向后场。这一次既然是展翔在网前发球,对付羽翔组合最惯常的策略,就是想方设法将身材矮小的萧羽困到后场端线处! 萧羽就像一个网球手在红土场上与对手互飙底线,从左端线一个侧滑箭步,杀向右端线,将对手不怀好意的吊球奋力抽回。他在抽挡之中巧妙地寻找机会上网,一球吊开李俊龙,再一球吊走金东成,趁势快速前移,从展翔的右侧杀上网! 展翔是左手持拍,萧羽是右手持拍,两人的轮转换位不像其他搭档那样维持逆时针走位,而永远都是展翔在左,萧羽在右,默契到不需要眼神和手势,就能感觉到对方的站位。 金东成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萧羽上网。 再不杀就来不及! 他已经失掉信心! 他就怕萧羽再杀回来,他不敢与萧羽对峙网前!这场球两人在网口小球上的对决,萧羽占据了绝对上风,金东成基本就只能在中国男孩面前不断地帮对手弯腰捡球。 金东成还没有上到近网,仓促之间起跳,在中线附近杀萧羽的浅点。 萧羽抬头一惊。 演播室里,刘大嘴通过近景镜头,识别到韩国人出球一刹那的球拍倾斜,惊呼:“这很可能是一个劈吊!萧羽,萧羽,这是个吊球啊——” 萧羽无法听到他的脑残粉在为他隔空支招,但是他已经提前预判,奋力鱼跃出去,扑向网口。他的身体在空中飞出一条笔直的线,以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杀向案发现场! 噗—— 哐当! 萧羽重重摔在地上,却没有救到球。因为扑得太狠,球拍不慎脱手,惯性使得他在地上连续打了两个滚,直接滚进韩国人的半场。 演播间里的人还没有愣过神来。主持人惊呼:“怎么回事?这球鱼跃没有救到?” 场地中间,却见展翔突然站定脚步,缓缓举起双臂! 难道赢了吗?! 摄像机镜头聚焦对准球网。 金东成方才劈吊过去的小球,不偏不倚就挂在网口处,因为力量太小,越不过网沿。萧羽的一连串翻滚气势汹汹,凭空杀出一条白烟滚滚的热浪,网格被空气中的浪花振开,颤动。那一枚小球约莫是被萧羽吓怕了,在网沿上畏畏缩缩地弹起,又战战兢兢地滚落…… 随着展翔双臂在空中轻轻一震,肉眼看不见的震荡波迅速推挤空气,小球顺势“噗哧”一声凿上地板,最终竟然掉回到韩国人的半场! 演播厅和网络直播聊天室里同时爆发出欢呼,以及一条一条五颜六色加黑加粗字体的长标题。 “久违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羽翔两局横扫成龙组合,打入中国超级赛男双决赛!” “世界排名第十三灭掉了世界第三,韩国人两局就只拿到一局的分数!” 萧羽就地一滚,站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抱住了自己的对手,与金东成扑个满怀! 萧羽在笑,再也不必掩饰激动得汩汩冒泡、沸腾开锅的心情,笑得欢脱,笑得奔放,几乎歇斯底里。他想要欢呼,想要满场飞奔地庆贺。他抱住傻呆呆伫立在场地中间的金东成,两只手臂用力摇晃对方,几欲仰天长啸! 金东成沮丧地呆立,被迫接受萧羽的上下其手,贴身骚扰,被萧羽晃悠得浑身乱颤,都快哭了。 “萧羽在干什么?” “萧羽似乎忘记了以往取得比赛胜利后惯常的程序,他甚至忘了自己应当回过头、首先拥抱感谢自己的搭档和教练!” “年轻球员在场上太激动了。确实,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 萧羽今天其实憋坏了,在场上是笑容不敢露齿,加油不敢嚎叫,杀分不敢挥拳,唯恐过分张扬。把这一颗叫做胜利的小幼苗捧在手心里,看着它在掌中抽枝吐嫩,小心翼翼地侍弄,呵出来的气都怕太烫,把幼苗烫化掉,一直捱到彻底赢下整场比赛,这一刻手中的利剑划破长空,任凭满场潮水般的欢呼声,披洒在肩头! 每赢得一个精彩的球,萧羽都要拼命压抑住喉咙口想要咆哮怒吼的欲望。他生怕再一次因为赛场上过分招摇,而导致失分或是受伤,生怕浪费掉两个人这些日子每天在训练场上泼洒的汗水、付出的努力、酝酿的渴望。 就算不是为自己,也是为了那个像一座坚实可靠的山一样、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萧羽蓦然放开已经陷入呆滞状态的小成成,回过头来。 展翔竟然原地未动,微微地侧过头看着他,眸子里含笑。黑瞳仁最深处闪动出含蓄而细致的笑容,长焦镜头都无法捕捉。那是只有萧羽能够辨别的属于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 瞬间的感觉很奇妙,萧羽觉得自己竟然像个孩子,而展翔就是用这样一种极度包容和宠溺的目光注视他,静静地等他回头——等待这个嬉笑欢脱的男孩在对手面前终于折腾够了,出尽了风头,自然就会回到自己的怀抱。 萧羽是在那一刻对自己的心意再一次确认,为什么在感情上如此依赖展翔,甚至不惜在对方面前一次又一次曝露自己的彷徨和脆弱。一个打网前的球员,倚仗的就是背后的这一座山;羽毛总指挥在赛场上天不怕地不怕,怕就只怕电光火石之间蓦然回首,惊恐地发现,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没有了,背弃他了,抛下他一个人面对全世界的目光,孤身承受雷霆闪电和风雨交加。 可是展翔不会的! 这个人一直都在。 这个人永远都在。 这辈子选择踏上这条艰难的路那一刻起,有一个人陪伴始终,自己永远不会在场上孤军作战! 萧羽的脸上涌出一阵红潮,愧疚的颜色中揉进欢喜,欢喜的神情中又透出羞涩。 他扭着小屁股一溜小跑钻过球网,跌进展翔的怀抱。 沾染汗水的衣料将两人的胸膛黏在一起,燃烧着热度的手指裹上肋骨和腰肢,把眼前的人牢牢抱在怀里,就好像握住胸腔里那两颗滚烫勃动的心房,握住彼此最初心动时,那一丝回味甜美的青涩与纯真。 看台上人群涌动,像是涨潮的海水,扑涌向围栏挡板。 球迷们推挤在通道两侧,争先恐后伸出手来,想要和比赛的胜利者握手,哪怕只是摸一下两个帅气男孩的衣角。 萧羽展翔从长长短短一大堆炮筒和话筒丛中奋力突围,欢欢喜喜地奔向更衣室。两人在更衣室门口碰见了展爸爸。 展老板面带春风,伸手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大部分视线却一直罩在萧羽脸上,左看右看,忍不住抚掌大加称赞:“小羽,打得好,这场球赢得痛快!老子真是好久没看过这么痛快的球了!” “唔,伯父好!您最近好吗?”萧羽抿着嘴甜滋滋地叫人,点头哈腰地给展爸爸鞠躬,对岳父大人态度十分谄媚,可惜手里没有提酒水和点心匣子。 “老子就坐在离你们俩最近的那个看台上,专门找了一个无论你们挑边挑在哪一块半场、都距离你们很近的座位,看得真清楚!……那个反拍的点杀,简直绝了!小羽打得真好,比你恢复之前打得还要好!”展爸爸的语速很快,声音爽朗,赞不绝口。 “嘿嘿,我尽力了,是翔哥打得好,分都是他杀出来的嘛,我就是帮翔哥递球的!” 萧羽用手搓了搓由白转红的脸蛋,心里灌了蜜似的得意,哎呦您怎么这样夸我呢,夸得我像牡丹花似的,有“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这一说么?= = 展爸爸心情过度兴奋,大约也是记挂萧羽的病,情绪憋很久了,今天是满面红光,不停地指指点点:“新球拍好用吗?新球鞋穿着舒服吗?小羽啊你最近瘦多了,练太苦了,要注意营养!还有,小翔你平时要好好照顾他,小羽他比你年纪小,他需要你照顾!” 展翔默默垂头,喉咙里蔫蔫地哼出一声。 “呵呵,谢谢伯父关心……翔哥他很照顾我的!”萧羽乐得像一朵扭捏的喇叭花,心里都觉得展老板对自己热情过度了。这人难不成知道了什么?话音里怎么听起来很像婆婆叮嘱儿媳妇,每天晚饭做够四菜一汤了吗衣服都是手洗的吗你要勤勤恳恳做家务尽心竭力照顾我儿子你知道吗! 他随即打消了这个猜测。展爸爸若是当真知晓了他与展翔的关系,恐怕不会笑得出来,很有可能会抄起菜刀把他给切了。 展爸爸看了萧羽一眼,似笑非笑,话音里带着不满:“小羽……甭叫什么伯父了吧,听着别扭,见外,我们这儿不兴这么叫人!” “唔……那,那叫什么?”萧羽偷瞄小翔子。 展翔用大手掌捂着脸瞟他,用口型指示:叫干爸! 叫干爸?! 萧羽还真没有这个胆乱叫,虽然心里其实挺想认这个爸。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展翔的爸爸,这人对他实在可以称得上不错,很不错。 在医院康复期间,展老板两次“顺道路过”医院,进病房与他安抚,寒暄。后来得知展翔为萧羽的病卖了宝贝车子的事,竟然大手一挥说,你卖的对,就是应该对小羽好!一辆车算什么,以后再买更好的,人比车重要! 虽说车子的那笔钱后来基本上没有用到,还在小翔子手里,萧羽还是挺感动的,让这抽风的父子俩给感动坏了。自己这是烧得哪个庙门的香,竟摊上这样的媳妇和岳丈,雪中送炭,危难时见人心呐。 出院之后,展翔又带萧羽回了一趟远在东郊的家,算是计划内的一步一步把小羽毛往家里“顺”。 展翔的老妈倒是表现得比较正常,陌生人之间正常的冷淡,听过萧羽当面向她问好之后,就出去开会忙她的工作了。对羽毛球她知之不多,勉强抽空看一看自己儿子的比赛,至于别人的儿子是怎么打球的,她没有兴趣了解。 展老板却不同,言谈之间相当大方爽快,且很会“抓”人心。这样年纪身份和阅历的男人,他若瞧不上你,不想搭理你,一个凌厉的眼神足以将人钉在三丈之外,别想近他的身;他若想要主动亲近你,某种力量就如同收纳百川的大海,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将你团团包裹,吞没,没有悬念的顺利征服。 展爸爸那天一直拽着萧羽神聊。 从比赛聊到训练,从训练聊到家事,从家事聊到当年在北大荒建设兵团的传奇经历,从北大荒聊回到两个孩子的童年往事,再聊到帝都百年来历经战争疮痍后的满目沧桑,红一、红二、红四途径一万六千里在甘肃陕北会师,以及国粹京剧与地方戏大秦腔的血统亲缘关系blah blah blah…… 萧羽挺欣赏展老板。这人豪爽健谈,颇有气度,气势迷人却不压人。 展爸爸也很喜欢萧羽,觉得这小孩说话有分寸而不圆滑,懂人情又没那么世故,知进退却从不自轻自贱,时不时还能冒出一两句颇具哲理的人生感悟,性情比小翔子更加活泼亲近,深得长辈的欢心。 从书房聊上饭桌,从饭桌聊回到客厅,交杯换盏,喝酒喝得面红耳赤,把一贯不善言谈的正牌展家少爷晾在了一边,傻乎乎地干瞪眼。萧羽可以说是与准岳父大人一见如故,结为忘年知己,那感觉真就像一家人一样! 叫干爸? 真的叫干爸? 萧羽的两只手在湿漉漉的球衫上搓了几下,难得的腼腆起来,自己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关键时候怎么畏首畏脚起来! “唔,嗯……”他埋头不好意思仔细端详对方的脸色,舌头在纠结之中颤抖,终于叫了出来:“干爸好!” “嗯,好!”展爸爸应得干脆痛快,目光瞬间明亮,眼角和脸膛上的皱纹被笑意缓缓撑开,似乎非常的满意。他伸手在萧羽肩膀上用力捏了好几下,又补了一句:“你既然认了老子做你干爹,可不要叫完了人,就给我跑没影了!以后逢年过节的,和小翔一起回家里来!” 萧羽这一声“干爸”叫得发自肺腑、心潮澎湃的。 或许是因为从来就没有爸爸,从未亲身经历过“爸爸”这种雄性生物出现在自己身边,会是何种神祇降临光芒万丈普照大地驱走人间一切苦难的情景。他在忐忑不安中迂回,徘徊,小心翼翼地试探,逢迎,讨好……今天终于有机会一举打入老婆娘家的内部! 叫人家一声干爸,他完全不亏。此时的心态像是捡了大白菜,占了大便宜。 小翔子既然是自己的老婆,俩人若是结了婚,本就应当改口叫爸爸妈妈。您儿子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展老板您若是想让咱叫一声亲爸,咱也叫得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一直等在萧羽展翔身后的工作人员这时候实在不耐烦了,插嘴打断了和谐亲热的家庭聚会,要求二人立即去兴奋剂检查站留尿。 第100章 “一潭冰”VS“化成灰” “羽翔组合强势回归再剿成龙!” “羽翔王霸之气席卷韩流剑指中国超级赛冠军宝座!” “成龙逢羽翔必败,昔日亚锦赛之辱今日成为回归的垫脚石!” 半决赛结束后的十分钟内,各大体育网站刷爆一连串糖葫芦似的红彤彤带闪的长标题,字里行间燃烧着球迷们狂热的喜悦,森森的期待。 国羽论坛上的铁杆抗寒粉丝们高呼:“小羽毛把小成成彻底秒杀!” 场面上的某些场景被网友们活灵活现地演绎成各种版本:“金东成最关键的一次杀球竟然面对萧羽而不忍心过网,萧羽对他的感激之情亦是溢于言表。二人赛后紧紧拥抱,小羽喜极而泣,小成成热泪纵横!” “这是怎样的一场相爱相杀,为了成就对方而不惜牺牲自己!小成成通过这场比赛将病愈低迷的小羽毛亲手送上神坛,多么低调而深沉的大爱啊!” 球迷们纷纷高唱: “终于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 输赢的代价就是让他粉身碎骨! 外表健康的羽毛,心伤痕无数。 顽强的羽毛,是这场战役的王霸! 羽毛 oh yeah,就这样把他征服——” 赛场上的多幅照片,也在第一时间传遍国羽论坛和贴吧的各个角落。 萧羽和展翔比赛结束时那一个单纯到极致的拥抱,落在心思极其腐化的粉丝们眼里,也变得极其不纯洁。 “看吧看吧,就像我赛前预测的那样:如果输球,队草会捏羽毛的后颈表示安慰;如果赢球,羽毛一定会扑进翔草的怀抱以示庆贺!” “这一次的拥抱简直太不过瘾了!两个人怎么越来越含蓄,变成左手拉右手的感觉?他竟然没有把他就是扑倒,他也没有把他顺势下压!” “我们草草都没有摸到猫猫(由羽毛到毛毛的各路演绎版本)的小香臀,也没有互揉脸蛋和鼻尖相贴的亲呢!手再往下一些,往下一些,再往下一些嘛!” 贴吧里随即展开了羽翔赛场十大经典镜头的评选。 按说以这二人的资历,似乎远远达不到能搞出个“十大”的地步,但是耐不住粉丝们胸中的一把邪火熊熊燃烧,没有十大也要胡掰出十大。 于是,再胜成龙组合之后这个不痛不痒的简单拥抱,只勉强挤入第九位。 苏迪曼杯首战胜二德之后两人鼻尖相碰的“校园恋曲小清新”被排在第六。 香港超级赛夺冠一刹那萧羽振臂高呼展翔从背后紧紧相拥的甜蜜霸气“背飞式”,按票数排在第三。 全运会萧羽倒地失去知觉展翔跪在地上的四分钟“掌上生死界”,以及苏迪曼杯上两人在半空互相扑倒对方肉身贴合满场翻滚的“基情四射”,在粉丝投票中不相上下,一死一生,一悲一喜,共同排在了球迷心目中最经典难忘催泪花痴镜头之首。 萧羽也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时常有记者和队友有意无意地调侃:“萧羽,你和翔子的关系太好了吧?你们俩场上场下的,也太亲热了!” 用很善于归纳总结的陆少的话来说,没错啊,小羽毛和翔队草的关系那就是一块表上的一根时针和一根分针,一短一长,而且恰好是那一根短的指挥那根长的围着它猛转圈儿!俩人的位置和角度时常变化,可是你无论啥时候看过去,那两只家伙永远都是腻歪在一处,不分开的! 萧羽每次都露出奸猾的笑,自嘲地说:“可不是么,要是按照那些小姑娘的说法,我和翔子我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咦,听说好像还要分谁攻谁受,谁扑上谁卧倒?那肯定是我哇呀呀掩杀上去,翔子直接卧倒啊!” 腐女粉丝就是一把双刃剑。一开始曾经让俩人颇胆战心惊了一阵子,都不敢一起出门逛街吃饭,每一次出门帽子墨镜口罩和雨衣全副武装,防粉丝就像防生化武器一样。 后来萧羽想开了,宽慰展翔,萝莉们其实也可以成为咱们的挡箭牌。有腐女粉丝给咱俩人兜着,什么样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孪生兄弟一般的生活,都可以一句话总结为粉丝们夸张意淫颠倒囫囵卖腐求萌的产物。俩人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小暧昧,尽管往粉丝头上推。总之是对不住她们了! —————— 这场半决赛之后紧接着就是另一场男双半决赛。 萧羽和展翔从兴奋剂检查站出来,与队友们汇合,轻松地等待另一场比赛的结果。钟全海笑容满面,与两人击掌庆贺,爽朗的笑声在小房间里震荡出阵阵回声。 唐晓东侧躺在临时治疗床上,由队医检查伤患。这已经是他半年来第二次,在赛事中途被迫因伤弃赛。 “东哥,怎么样,好些了?”萧羽凑上去慰问。 唐大少眼底流露掩饰不住的沮丧,苦笑道:“腹股沟发炎……这次或许要做手术。” 唐晓东也没能参加汤姆斯杯。萧羽展翔是当时状态不佳,唐晓东是因伤缺席。膝盖积水造成的滑膜炎已经足够困扰,这次腹股沟拉伤又引发了炎症。原本还打算依靠主场作战的优势多拿一些积分,却再一次在男单比赛里退场,世界排名从曾经的第五退至十名开外。 腹股沟炎症严重影响他打球时的步法跑动,尤其对于需要单人独骑满场飞的单打球员,是致命的伤病。 萧羽不怀好意地挤眼:“东东,这病必须好好治!那地方关键哦,弄不好,炎症就蔓延了,蔓延了,就会肿起来,肿起来了……” “小羽毛你学坏了喂!”唐大少气哼哼地伸脚去踹他,这一踹却又抻到大腿根处隐隐作痛的筋膜,咝溜咝溜地呵气,这一回是真的蛋很疼。 另一块场地传来了消息,冰辉组合还是没有能够爆冷,不出意料,输给了实力强大的韩国天王。 每一次的比分都比上一次更加接近,每次却又只差那么一点点。以朴奉珠罗宇镐现今的年龄和经验,此二人极少在赛场上气势汹汹地将敌人横扫,强大的全场控制力却每一次都能让对手追不上比分,最终拜倒臣服。 但是,程辉和某个被他很不屑地称作黄毛丫头的搭档,一路闯进了混双的决赛! 小辉辉原本对于打混双这事十分抗拒,从心理到生理的双重逆反状态。自己竟然需要追在一个姑娘翘起的臀部后边跑来跑去,此事不仅严重影响辉爷的酷帅形象,而且实质上也是悖逆了小爷的生理嗜好! 萧羽不得不提着这人的领子狠狠削了一顿。用羽毛总指挥的话来讲,小辉辉你又强犟又傻,教练组让你兼项是瞧得起你,兼项是个大大的美事! 第一,作为新人,你这一摊子铺得越大,你在钟总、彪哥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重要,国家队里的位子就越稳固! 第二,打两个项目你就你能挣到两份奖金。萧小爷倒是也想去兼男单呢,男单的奖金和赞助费最高,爷可惜没有那个本事啊!你有这样的体能和精力为什么不打?等到年纪大了再后悔么! 第三,混双教练组器重你,给你配的那个田小蕊,多瓷实多能干的一个姑娘,场下乐呵呵挺喜感的一个小媳妇,场上转眼 就变成张牙舞爪一头母狮子,火力十足,跟这种搭档打比赛痛快给力啊! 还有第四点,萧羽憋在喉咙里给咽了回去,田小蕊那姑娘一看就挺待见小辉辉你的,在网前打球的那个架势,活像一头母狮子抡起肉掌护小崽儿。一个年轻姑娘拿你当个崽儿似的护着,人家多么稀罕你啊!= = 辉辉小霸王甫一进队就备受瞩目。这小子没几天就顺利将囧萌二人组收至麾下;卓洋和陈炯那两只呆货,每天跟在辉哥屁股后头进进出出,感觉像极了老大身后跟了一个小蜜和一个保镖! 隔壁女队的姑娘们更是群情激越,兴奋了许久,无数青睐的目光将小辉辉笼罩。这一茬的女队员大多暗恋花痴翔队草多年没有结果,眼瞅着快要变成一群老姑娘,翔草就好比是一座难以亲近和攀越的冰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姑娘们如今终于发现新的更切乎实际的目标。 陈炯和卓洋的房间里,四只臭牌篓子凑头围着一个小板凳,神情专注。 萧羽打完半决赛累得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却舍不得这一桌牌,大半个身子歪在床上,一只脚丫大咧咧地架在炯炯的腿上。 “地主!”程辉脑门上贴着纸条,下嘴唇还用牙齿咬着三根纸条,喳喳呼呼地一掌拍上板凳。 萧羽:“你瞎叫个什么地主,有大猫么你!” 程辉:“你丫怎么知道爷爷我没有大猫!” 萧羽:“滚,大猫在你爷爷我手里呢!你撑死了就只有两张2你就敢叫地主?!” 程辉:“¥%@#”他娘的,小羽这个聪明蛋怎么猜到辉爷悲催的只摸到两张2! 卓洋左看看,右看看,怯生生地插嘴:“你们看错牌了呢,大猫和小猫明明都在我这里的嘛……”、萧羽和程辉一起吐血,向后栽倒在地。 萧羽扔了牌,抱着卓洋摇晃:“咩咩啊咩咩,你个没脑子的,有大猫小猫你别说出来行不行!辉辉那混蛋是地主,你和炯炯咱们仨是农民,咱仨一伙的斗死他,你不要给他亮牌哇呀呀呀!” 程辉小地主惨遭一群嫉恶如仇的农民围剿,斗输了牌,挂着满脑袋的纸条,大摇大摆地回屋洗洗睡了。 “冰冰?你站在洗手间对着马桶发什么愣?” “我没发愣。” “你怎么啦?” “没怎么。” “冰冰……以后你也跟我们一起打牌呗?”程辉微微一闭眼,再睁开时,单眼皮下溜出两道带着勾的小眼神。 “我不喜欢打牌。”谭冰刚刚把手机的SIM卡丢进马桶里冲掉,孤零零的一个人闷在屋里,把自己与世隔绝。 程辉的倔脾气上来了,两手撑上门框,挡住谭冰的去路:“冰冰,你这人特麻烦!” 谭冰垂着头没好气地反驳:“我麻烦到你了?” 程辉抱怨:“你今天在场上干嘛啊?你就不能吭个气儿多说几句话么?” “我怎么啦?” “鱼还冒泡,猪还打嗝呢!小田田那黄毛丫头打球还知道叫唤几声加油,冰冰你这人打球打得就像一只幽灵似的,老子每一次抬头都找不见你在哪儿!” 谭冰的两道眉蹙出委屈的纠结:“我怎么像幽灵了?你打球的时候就不能安静一些?该怎么打就按照教练的战术打,你在场上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程辉歪着头:“搭档在球场上不交流怎么打球啊?你不跟我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人活着都要通个气、放个屁吧,你不怕把自己憋死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我想什么?你想说话去找萧羽说。”谭冰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怨怒,憋了很久的腌臜气喷了出来,“萧羽不理你了是么?他现在有展翔了,不和你说话了,你心里不舒服就找我麻烦。” “你!……你这人就偏要这么别扭?” 程辉蛮横地堵着门,连推带操,用胸膛将谭冰顶进厕所小黑屋的墙角。 两人眼对着眼,因为恼火而起伏的胸膛不可抑制地撞在一起。程辉的两颗八字细眯眼在黑暗中闪烁出不甘罢休的精光。 谭冰被这人盯得别过脸去,缓缓躲开咄咄逼人的视线。心口砰砰跳动,喉头滚过三分的懊悔,七分的委屈和难受。 小冰花与其他队友相处,大部分时间是个比较安静、不事张扬的人。偏偏只有和程辉在一起,就像别别扭扭的一只刺猬,把自己包裹在一副盔甲里,对小辉辉袒露出一片尖锐的硬棘。 两人是教练为了备战世锦赛和奥运会试验组合的新搭档,尚不算是正式配对,只是试打几场赛事检验效果。其实比赛成绩并不差,这段日子却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彪哥都为这俩孩子头疼。 程辉嫌冰花打球忒死板。 冰花嫌程辉打球太散漫。 程辉嫌冰花打球毫无生气死水一潭,怪不得你这小美人就叫作“一潭冰”! 冰花嫌程辉打球太吵太闹一团火球烧得人心烦气躁,怪不得你这小坏蛋要“化成灰”! 谭冰万万没有想到,程辉在这次中国超级赛上,竟然突破韩国人的强势包围圈,一举杀入了混双决赛。小辉辉的两个兼项,混双的成绩已经超过男双,让小冰花蓦然生出某种慌张和失落的心情。 是自己的问题吗? 一定是自己有问题了。 田小蕊那姑娘和程辉配对都能杀入决赛,如果冰辉组合的成绩不好,不必等到杜老大削人,谭冰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谭冰也很想和程辉打出好成绩。他怕再一次被自己的搭档给甩了。 可是程辉这种人靠得住吗!明摆着就是个言行和心意都靠不住的主儿。程辉和萧羽是铁杆哥们儿,那两个人那么好,而萧羽就是谭冰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是他这两年在国家队最大的竞争对手。 羽翔当年在香港超级赛上夺冠,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风头无两,一夜封神! 后来萧羽病倒了,沉寂了,球迷们抓心挠肝的惋惜,那感觉仿佛天塌了,中国羽毛球的男双项目完蛋了,萧羽这小孩之后,就后继无人了?! 再到现如今萧羽复出,强势回归,在家门口将成龙组合斩马下,媒体球迷们恢复了往日的狂热。“羽翔与珠玉激情碰撞”,“中韩在男子双打项目上最高水平的一场对抗”,“苏迪曼杯未完成的巅峰对决终于再现”……罩在羽翔头顶上的光环,屏蔽掉漫漫天河里漂浮挣扎的无数颗小星星,旁人的光辉 都被萧羽这颗小太阳的光晕彻底掩盖! 在所有人心里,自己都是不如萧羽的,打球打不过,在队伍里的人缘也拼不过,谭冰很了解这一点。 程辉一定不是真心实意与自己配对。 这人一定也认为自己不如萧羽! 和程辉配对,就等于最直接地将自己和萧羽放在一起,两根筷子比较长短。 而小辉辉现在就是那个手拿筷子、品头论足的人。谭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乎自己在一个人心目中的地位! 两人在狭窄的小空间里用眼神对峙,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冰冰,其实吧……”程辉眯细了眼,喉音突然柔软,“你挺好的,以后不要那么别扭好吧?” 谭冰无语,心里默默纠结,自己这是怎么了呢,怎么样能不那么别扭,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像喜欢小羽毛那样,也喜欢小队花呢。 程辉两只手若无其事搭在墙上,恰到好处地将小冰花禁锢在自己胸前,却片肉不沾身,对方即使想喊“耍流氓啊”,也无从喊起。他微微偏过头,勒成一条线的嘴角缓缓划出弧度,既不前进,也不后退,用眼神将小队花一寸一寸剥皮,自言自语似的哼唧:“冰冰,你长得特好看……” 谭冰的脸色骤然窘迫,充血,荒芜的心房像是被一把不容抵挡的野火迅速燎原。他不知如何应付这小坏蛋的纠缠,不知道怎样才能取悦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取悦?! 自己竟然会想要“取悦”对方!谭冰脑子里的某一颗神经弦无法抑制地疯狂跳跃,脑瓢搅和成了一锅混沌的棉絮。那一晚他又没睡好觉,因为这样一个令人惊恐万状的想法,彻底失眠,情绪失去了秩序…… 中国超级赛各项决赛如期拉开战幕。各路媒体汇聚东花体育馆,围观这一场久违的对决。 第101章 致命的B瓶 这一届中国超级赛,男单前两号种子马失前蹄提前被淘汰出局,女单和女双决赛全部是中国队内战,因此最受关注的项目反而是男双和混双的中韩对抗。 韩媒网站上挂出惊悚的黑色横幅式大标题,“保卫最后一寸土地,捍卫国家的尊严”,“国民偶像顽强阻击强势的中国组合”! 国羽论坛上刷爆一条一条声嘶力竭的高呼: “我们期待小羽毛荡气回肠的挽救赛点,我们期待翔队草力挽狂澜的精准扣杀!就让我们的国羽男模队代表这个国家不争气的男人迎接挑战吧!灭掉韩日,横扫东南西北亚,拳打欧美,脚踢拉美澳和南北极,替中国足球队争一口气!” “拿中国足球和我们的羽毛翔草比,那是侮辱我们的小羽毛和翔草草!” “怒排!冰天雪地1080度翻滚倒立哭倒长江三峡排一楼!” 极具新闻敏感度的记者,偷拍到那一日训练馆外,朴奉珠与萧羽交谈碰杯的场景。某门户体育网站于是挂出大幅压题照片,“萧羽与朴天王赛前曾私会密谈对饮,情谊引人遐想”! 狗仔记者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在网路上爆料:“崛起的中国新星和韩国朴天王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事实上,这场决赛是半个心脏VS一颗肺的巅峰对决!” “这就是一部跨越国界彰显竞技精神的励志大片!” 萧羽和展翔肩背球拍包,踏着一地的欢呼声走过球员通道。迎接他们的是满场疯狂舞动的胡萝卜充气棒,为霸气回归的羽毛总指挥捧场助威。 央视记者的大炮筒子对准萧羽的脸。萧羽走在前边,而展翔习惯于低头跟在搭档的身后,躲开镜头和话筒的骚扰。 场地对面,韩国队已经先一步进场。朴奉珠和罗宇镐早已做过热身,慢条斯理地检查球拍,毛巾放进毛巾框里,备用球拍端端正正地摆到框沿上,以备随时取用。 主裁判指挥几名司线员到位,从兜里摸出硬币,准备招呼双方运动员猜边。 萧羽正要走过去,突然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XIAO YU?” 两名羽联官员模样的工作人员走到他面前站定,用英语对他说:“萧羽,你暂时不能参加这场比赛,请你停止比赛。” “……”萧羽愣住,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停止比赛?” 展翔不解地凑过来。他俩人的英文碰巧都不咋样,对方的用词一旦超出裁判常用语的词汇表范围,两个人听得云里雾里。 杜老大从教练席上站起来,和羽联官员简单交涉了几句,骤然黑面,扭头匆匆说道:“萧羽,你收拾东西,出来!” “怎么了?” “怎么回事?咱们中国队的球员为什么突然离场?” 韩国球员被晾在一旁。现场看台上的观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端坐在贵宾席上的展老板猛然站了起来,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盯着两个孩子。 电视台导播则直接把画面切成了昨天的半决赛重放,把电视机前的观众彻底弄晕。 更衣室门口,萧羽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国际羽联派来监督本届赛事的执行官员,那情形像押解犯人。 在钟总和杜老大问明情况之前,他已经隐隐察觉事情不妙。 杜彪的一张脸僵黄冷硬,如同一块岩石:“萧羽,你半决赛的尿检不合格。” 展翔诧异地插嘴问:“小羽的尿检怎么可能不合格呢?会不会弄错了?” “现在就是需要去弄清楚,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萧羽喃喃地问:“那……这场比赛?” 杜彪面色凝重:“比赛你肯定不能参加了!A瓶查出盐酸克伦特罗阳性,你现在只能立刻跟他们去兴奋剂检测中心,开B瓶尿样化验!” 阳性? 尿检是阳性…… 萧羽心里咯噔一声,饶是再镇定的人,这时候脸色也架不住惨白下去,呆怔地几乎挪不动腿,手足无措地看向教练,又看展翔。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上辈子参加全运会全锦赛也被抽查过几次尿样,每一次就把检查程序当作例行公事,走个过场,从来不曾担心,自己竟会药检不过关! 展翔下意识扶住萧羽的手肘,安慰的眼神,眼底却分明透露出焦灼和茫然。两个人心里打着同一个大问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萧羽还背着球拍包,跟随钟总彪哥一起,被两名官员带走了。展翔下意识地追上去,扶住萧羽看起来有些发抖的肩膀:“小羽,我一起去。” 杜老大回过头来,急火攻心,眼口终于爆出按捺不出的怒气:“你回酒店待着,没你的事!”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媒体上已经炸开了锅。 闯入中国超级赛决赛的中国球员萧羽,被国际羽联正式通报为A瓶尿样药检呈阳性,临阵取消参赛资格! 而原定当日举行的男双决赛也随之被迫取消,延后到第二天。现场一万多名买票进场的观众,滞留在场地内迟迟不肯离去,高呼抗议,我们要比赛!把小羽毛还给我们!我们要欣赏比赛! 国羽论坛和百度贴吧内大水泛滥,全体崩溃惊呼。 “怎么会这样?萧羽尿检不合格?!” “小羽毛难道吃药了吗?” 羽林军的铁杆粉丝们坚信:“不可能,小羽毛怎么会吃药!他以前的历史一贯良好,他从来没有服用兴奋剂的过往污点记录,我们的小羽毛一定是清白的!” 很懂行的球迷分析说:“不是还有B瓶尿样吗,要检查过B瓶才能确认是否真的服用过违禁药物,A瓶根本就不算数!” 论坛上随即也传出某一类谨小慎微的声音:“萧羽会不会真的吃药了?他这次中国站的表现太不正常,粒子爆发式的回归,两局横扫成龙组合。可是,萧羽本人现在当真拥有这样的竞技状态,让金东成和李俊龙两局只得到23分?” 这类少数派的声音,随即淹没在人民群众汪洋大海般的口水谩骂声中。“汉奸”,“韩流脑残粉”,“这种人一定是会讲中国话的棒子”! 当晚,萧羽回到国家队驻扎的酒店。 展翔一直在等这拨人回来,晚饭都没有吃,因为焦虑而完全没有胃口。钟总的房间里气氛凝重,相关人等坐成一圈儿,开小会。 萧羽静静地坐在床边,两腿垂在床沿,脸蛋像床单一样雪白。展翔一看到萧羽的脸色就明白了:B瓶也是阳性。 钟全海愤怒地在房间里团团转。本来就不大的一个房间,他的身形在一圈人眼前来回乱晃。天花板上的吊灯在钟总脸上打出红一阵白一阵各种明明暗暗的光影。 桌子上摊着羽联官员根据化验结果开出的初步罚单,萧羽的A、B瓶尿样中,违禁药物盐酸克伦特罗严重超标,按规定会禁赛两年。这个结果即将上报国际羽联,正式的罚单恐怕过几天就会对外公布。 钟全海自言自语似的低吼:“这罚单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的队员明明没有吃药,怎么这一回就‘被吃药’了呢?!” 兴奋剂这种事对于任何一支运动队都是谈虎色变,爆出来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足以让一支金牌之师名誉扫地。一个运动员如果被查出服用兴奋剂,翻案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萧羽能够为自己证明,第一,他是误服;或者第二,兴奋剂检测中心的程序有误,他的尿样被污染了! 钟总捏着萧羽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问:“萧羽,你自己到底吃什么了,你跟我们说实话!咱们现在需要自己人先弄清楚,你身体里这几十毫克的克伦特罗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向国际羽联抗辩!” 萧羽垂头缓缓地说:“都是正常的一日三餐和加餐,我没有出去乱吃东西。” 一群教练条件反射似的扭头看展翔,求证。展翔用力点头:“每顿饭都是我们俩一起吃的,封闭训练的时候在基地食堂里吃,最近来这里比赛,就每天在酒店餐厅里吃。我们俩不可能出去乱吃的!” 钟总愣愣地瞪着展翔:“你说你们俩的饭都是一起吃的,可是翔子你的尿样就没问题,你的药检是阴性。” “那其他受检的人呢?” 杜老大冷冷地接口:“昨天咱们队被抽出来参加药检的有六个人,只有萧羽的有问题,别人都过关!” 羽毛球赛事的药检惯常都是抽查,抽取每一轮比赛的获胜者。昨天中国队队员里被抽签抓去尿检的就是女单的龚晓婷,女双的苹果组合,混双的程辉和田小蕊,以及男双获胜进入决赛的萧羽和展翔。 展翔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程辉那坏小子都是干净的,怎么会只有小羽有问题? 钟总激愤地一拍桌子,脸色躁红:“什么东西是萧羽吃过但是翔子和其他人都没吃的,你们说,啊?啊?……你们快给老子想想,动脑子想啊!” 所有人这时候恍然大悟,异口同声:“药,药,就是萧羽你为了治病吃的那一大堆药!” 助理教练拍大腿:“对啊!萧羽在医院养病期间每天服药和输液量都很大,而且归队之后还服用过一段时间的中药!” 众人随即齐刷刷地扭头,目光锁定罗卫,盯得罗大医生脑门子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罗卫显然是有备而来,两手抑制不住有些发抖,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大摞准备好的材料:“这是萧羽自患病以来服用过的所有药物,西药中药都有,所有的,所有的药物……他吃每一种药之前我都仔细检查过,我很负责地检查过成分表,没有问题的!” 杜老大脸颊上的线条硬得能戳死人:“你确定你每一样都查过?萧羽没有不慎把违禁成分吃进去?” 罗卫的话音开始激动。料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种事,这关乎到一名队医和一名运动员两个人的职业前途! “我用人格保证,绝对没有违禁成分。国际反兴奋剂中心每年公布的最新违禁药品名单,几百种成分,我倒着背都能背下来,不会弄错! “我是国家队的老队医了,也不是第一天干这一行。萧羽做心脏手术这么大的事,国际羽联反兴奋剂中心的官员其实也是知晓的,因为我几个月之前就按照常规程序,把萧羽患病期间服用的药物打了一份报告,报备给他们,就是以防万一!” 罗卫说完又转向萧羽,像是对这小孩立誓言、下保证书似的,眼眶突然洇出潮红色,反反复复地解释:“小羽,我给你开的那些处方,我是按照你的身体情况,仔细斟酌过的。你最近一直在吃的消心痛,帮助你扩张旁支血管的药物,主要成分是硝酸酯类,绝对不是违禁品……这方面我不可能瞎胡来,我要是害你吃错药了,那我是要向组织负责任的……” 萧羽木然地点点头。他潜意识里从没有质疑过罗大医生的经验和责任心。 杜老大阴沉着脸。罗卫在总局各支国家队服役多年,按常理说不会犯低级错误。这人把队里的小队员当成一群宝贝宠物似的,圈养着,伺候着,一人身兼急诊、门诊、护理、理疗、化验、家政男保姆数职,这许多年为队伍投入无数心血,怀疑谁有问题也不该怀疑罗医的职业操守。 钟总急切地挥手一拢,把大家伙的视线重新收拢过来:“如果萧羽没有吃错药,说明根本就不是我们队伍的问题!检测的程序有没有可能存在漏洞啊?” 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要推翻国际羽联的禁赛决定,恐怕只能从程序上“另辟蹊径”,寻找各种可能的借口来翻案。 萧羽和展翔被一群教练按着头,又回忆一遍当天的药检程序。 萧羽是在检查室里当着一个男检查官的面,留出大约100毫升的生理液体。他自己亲手从一大盒干净密封的条形码瓶子里挑出一套A/B瓶,又是自己亲手在A瓶里灌了50毫升,备用的B瓶灌了25毫升,最后再自己亲手把两只瓶子重新密封完好,装进特制的包装运输盒,盒子上还插了防拆密封条! 这一套尿检程序已经在国际上通行多年,运动员们驾轻就熟。尿样包装盒有专门的人员和车辆运送,确保途中不会有破损和调包,而且密封的尿瓶子也只能在实验室里通过专门仪器打开,无关人等不太可能在萧羽的尿样里动任何手脚。 萧羽的A/B瓶与其他几名受检的中国队队员的东西应当是同批次送检,别人的都没问题,偏偏就是萧羽的有问题? 这盐酸克伦特罗是个什么玩意儿? 罗卫这时小心翼翼地对钟总和杜彪说:“萧羽这次被查出来的药,其实,可能会非常麻烦……” “怎么个非常麻烦?”钟总和杜老大同时脸色发青,还有比A、B瓶都呈阳性更糟糕的事情吗? “我也搞不懂,萧羽怎么偏偏吃进去这个东西……”罗卫无奈地解释道:“如果我们队伍上诉国际羽联,打这个官司说萧羽是误服,必须想办法证明,他身体里的东西对提高他的比赛能力没有好处!可是……可是这个克伦特罗,属于某一种β肾上腺素兴奋剂,这种药物的作用就是降低脂肪含量、改良肌肉类型和呼吸技能,尤其能够扩张气管,增强心肺呼吸能力……” “操,老子明白了!换句话说,这药给萧羽吃是最合适的,对吧?因为全世界他妈的都知道萧羽是心脏血管畸形,大病初愈,重返赛场!他的心肺受损,他需要增强心肺呼吸功能所以他偷吃了克伦特罗!” 钟全海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皮鞋狠狠踹上床腿,犹如一头笼中困兽。 展老板的一连串急电追打到他儿子的手机:今天的比赛怎么取消了?老子在网上看到一些对小羽很不利的消息,是真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翔在楼道里压低声音:“爸爸,小羽他尿验出问题了,我们队里现在也在调查究竟怎么一回事……” “尿检怎么会有问题!小羽他怎么会吃药!” 展翔难过地说:“我知道小羽他一定是无辜的,是那些人搞错了……” 展爸爸突然严肃地问:“小翔,你跟老子交个底,你们队里到底有没有给小羽吃兴奋剂?我知道运动队里吃药的人很多,各个国家都有,咱们国家也有不少,田径队,举重队,游泳队,落网了不少,没查出来的人其实更多。” “爸爸?!” 展老板这时候反而放缓了音调:“小羽如果真的吃了,是一种解决办法;小羽要是没吃,完全冤枉的,或者被人陷害的,那是另外一种解决办法。老子需要听一句实话,你给我透个底,然后我想办法帮你们俩应对这件事。” 展爸爸的话音不急不徐,透出某种令展翔十分陌生的阴沉与老练。展翔用力摇头,仿佛想要甩掉这种令他不愉快的气氛,呼吸急促地说:“爸爸,小羽他是清白的,我相信他绝对没有吃兴奋剂,绝没有!” 展翔远远地眺望东花体育馆灯火通明的夜景。球馆顶棚的高强度探照灯,打出一道一道舞动的亮白色灯光柱,驱散灰黑色的浓雾。他的脑子像是突然被一道光柱射穿,照亮了某一处先前忽视的小角落。他急忙奔回房间:“钟总,杜指,借桌上的笔记本用一下!” 展翔快速打开他前一日浏览过的网站,找到他要找的页面,把窗口拉到最大:“你们看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情形就是半决赛当天上午,萧羽和朴奉珠在训练馆外亲热地私聊,碰杯,临走互相拥抱致意。 钟总瞠目皱眉:“萧羽,你喝的是什么?” “朴奉珠给我的饮料,说是他从韩国带来的。” “你怎么能喝你的对手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大意!” “……” 萧羽的面容缓缓陷入震惊,连续几个小时沉浸于高度的紧张惊恐,强行压抑了这么久,终于有些撑不住。胸腔像是突然被抽干,内里那些温暖而柔软的填充物被强行剥离,某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戳痛神经。他的腰弯下去,一只手顶住自己隐隐开始作痛的心口,在一群人逼视之下,极力维持镇定:“难道你们觉得,朴奉珠那种人,他会给我下毒吗……” 钟总往嘴里塞了一颗烟,很想骂人:“韩国人干嘛要给你下毒?不用。但是他可以在你喝的那瓶易拉罐里,混进去一勺那个什么克伦特罗!” 第102章 中韩口水战 萧羽究竟吃了啥,在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钟总很想先把这件事瞒下来,盘算如何向国际羽联提出申诉。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兜就能兜得住。钟全海只能管住自己手下人的嘴,堵不住别人的嘴。 央视现场直播的中国超级赛决赛突然中断改期,而赛会官方随即宣布,决赛的对阵一方换人,由珠玉天王对阵成龙组合,中韩对抗变成了韩国人的内战。所有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在关注一个合理的解释,羽翔为什么被剥夺了参赛的权利?为什么让半决赛输掉比赛的金东成李俊龙递补进入决赛? 韩国媒体毫不客气,率先爆出了详细消息:因为你们中国球员在赛后被查出服用了兴奋剂,A/B瓶全部是阳性!羽翔组合是倚仗歪门邪道,这才导致我们的国民偶像在比赛中受辱! 对于这起兴奋剂事件,半岛各家体育媒体做出了详尽的报道和分析,字里行间透出某种终于痛快淋漓出了一口恶气之后磨拳擦掌兴奋异常的狂欢气氛! “盐酸克伦特罗,俗称瘦肉精——胜过中华鳖精的运动神药!” “以半年来四场比赛技术统计全面分析瘦肉精对于改善运动员呼吸循环系统的神奇功效!” 金东成和李俊龙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转机,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难道半决赛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自己其实并非败给了发挥神勇的羽翔组合,而是败给了一试管的肾上腺素兴奋剂! 小成成和小龙龙已经收拾行李打包,准备走人,如今竟然递补进入决赛,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原本已经高高举起菜刀,意欲切掉小手指向球迷谢罪,这时忙不迭地将一腔沮丧统统收起,抬起头来重新做人,前一天被打击摧毁殆尽的自信心,急速膨胀起来。 韩国人出招,中国人接招。 仅仅才过了一夜,决赛还没有开始打,网络上就风起云涌,局势突变。 国内各大体育媒体和论坛,像是拟好了对策,同时抛出重磅炸弹,亮出一组“萧羽与朴奉珠交谈共饮喝下韩国神秘饮料导致药检中招”的高清图片! 照片是一帧一帧的连拍,典型的新闻狗仔队职业风范,并配有详尽的文字解说,朴奉珠从球拍包里掏出易拉罐开始,如何递水,拉拢,攀谈,哄骗萧羽喝下了那一罐水,描述得绘声绘色,极其逼真可信,一下子说服了全体网民。 网络群众是一个不需要注射盐酸克伦特罗也很容易肾上腺素分泌过剩的群体,如同一缸泛着亮花儿的高纯度汽油,就等着你去拨这一把火。 网友群情激愤,抗寒的民族主义情绪顷刻间在网络上燃烧至沸点。 “这是韩国人为了包揽中国超级赛冠军而布下的阴谋!” “他们竟然在赛前给小羽毛喂兴奋剂!这只易拉罐里盛的一定是克伦特罗稀释溶液!” 有人弱弱地举手提出疑问:“可是,珠珠为什么要在半决赛之前给萧羽喂猛药呢,这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打赢成龙小帅哥吗?珠珠如果给萧羽喂一瓶泻药,直接让他拉肚子,岂不是效果更好呢?” 疑问的声音随即被铺天盖地的声浪盖过:“韩国人这样做显然是放长线宰大鱼,不是单只考虑这一场半决赛的输赢,而是意图通过这个计策导致小羽毛被国际羽联禁赛,这样他们就可以拔掉这个拦路的眼中钉!红果果的大阴谋啊阴谋!” 钟全海为这件事气得暴跳。 钟总什么时候是能包涵、肯吃亏的主?这一次竟然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问题的最关键就是,钟总心里很清楚,自己的队伍,自己的队员,并没有服用兴奋剂。利用药物促进运动成绩这种事,需要长期详细的配量与相应的训练计划,萧羽自己也不可能瞒过教练队医私下服用,因此这一回真忒么的是兜头盖脸被扣了一盆子屎,有苦说不出! 媒体若是爆出来老子在中国超级赛里暗地收买了个把裁判,集训队里收受了哪个小队员的钱财,或是在重大比赛里指使队员之间让了一场关键球,咱确确实实干过的事情,被爆了也就爆了,只要干过就不算吃亏。可是没干过的事情也要背黑锅,钟总断然是不会认栽的。 他也知道,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球队需要更合理和更有力的解释,说服国际羽联更改禁赛决定。 展老板比钟老板更加愤怒。 自家的两只小崽子被人明目张胆地欺负、受了冤屈,自己给人家当爸爸的,怎可能坐视不管?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一头公狮子被人激发出潜藏在身体里嗜血厮杀的欲望,扑上去就想削人,想护着自己麾下的俩小崽儿。 事实上,展爸爸为这一届中国超级赛也下了本钱。赛事的奖金额度从二十五万猛增到六十万美金,这里边也有展老板连同其他几家羽球俱乐部的倾情赞助。 两只小家伙果然很争气地闯进决赛,甚至很有可能一举夺冠。展老板正琢磨着,若是直截了当给萧羽送钱送车送房,这小孩自尊心挺强,一定不会接,但是自己赞助的那一笔奖金,正好可以包一只大红包,给新认的干儿子做为见面礼。 却没想到萧羽被爆出兴奋剂风波。这回可倒是好,本来是要包给干儿子的大红包,眼瞅着要孝敬给那一群韩国人了! 展老板虽然钱多,但是这人可不傻。对自己人他慷慨大方,对外人计较着呢,远近亲疏他分辨得十分清楚。 —————— 下午就是混双的决赛,萧羽用棒球帽和黑框平光眼镜做了简单的伪装,和展翔一起去球馆观战。他早饭和午饭都没怎么吃,只是心里难免惦记小辉辉的比赛,想去现场给铁哥们儿加油助威。 没想到一出门,埋伏在酒店门口的大批记者从暗处一齐跃出,将他俩团团围住! 记者们也挺辛苦,早饭在路边小摊上买的烧饼馄饨,午饭是大街对面吃的一碗拉面,又累又饿,精神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已经埋伏了大半天,打伏击战就是围堵萧羽的。 展翔用半只肩膀扛住好几人架着摄像机的彪形大汉,想要搂着自家小鸟冲出包围圈,可是围攻的记者团人多势众,无数只摄像机和话筒越过展翔的肩膀,就像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填满萧羽的视野空间,无从逃避。 “萧羽,萧羽,跟我们的观众朋友们谈一谈你所知道的事情真相好吗?” “萧羽,你的病愈复出与药物是否有关?” “萧羽,这一次药检阳性,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克伦特罗呢?” 成串的问题,争先恐后扑进耳廓,萧羽过滤掉一丛一丛的杂音,平静地用一句话顶回所有的疑问:“我没有服用兴奋剂。”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追问淹没,记者们的嘴皮子利索得像是巴拉巴拉往外喷射钢珠:“那么就是说这里边有误会是吗?你认为是否有人故意陷害,导致你在兴奋剂检查时不幸中招?” 萧羽把一切细微的神情掩藏在黑框眼镜之下,避重就轻:“我只能确定我自己是清白的。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一名人高马大的男记者用宽阔的肩膀挤住展翔,展翔下意识地拼命护住萧羽。 你们让路! 你为什么推我? 我们要采访! 有你们这么采访的吗?! 你们是公众人物就有义务接受曝光和采访! 一群人乱哄哄得,几乎要和翔队草推搡起来。 男记者见缝插针,高声提问:“萧羽,朴奉珠他为什么要给你提供那一瓶饮料,而你又为什么毫无戒心地喝下那一瓶水呢?你是否认为那瓶水其实才是导致你药检阳性的真正原因?!” 他的嗓音洪亮如钟,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看热闹的天性促使他们围拢上来,就连酒店门口提行李的门童都忍不住开了小差,踮起脚拼命张望。 镜片之后的一双眼闪过抗拒挣扎的颜色,萧羽扭头往酒店大门奔去。 这明显是一个诱导性问题。记者期盼的答案也是很多人在脑海里精心编织的真相,并且拼命想要从当事人处得到亲口的确认。媒体和球迷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朴天王递给中国男孩的那一瓶水,恰恰是以最美好的善意为萧羽开脱。 媒体希望看到萧羽在镜头里面对全国观众,眼含悲愤、声泪俱下地控诉:是朴奉珠,是他们韩国人搞的鬼,不是我!我是清纯无辜的,我是遭小人陷害的! 然而,这却是萧羽最不愿直面的一个问题。心口某一处充满柔软温情和风发的意气的地方,被戳得撕裂般疼痛。 萧羽想逃,记者们穷追不舍。一名妆容精致干练的女记者,用尖锐的声音追逐他的后脑勺:“萧羽,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如果你没有服用兴奋剂,你又是怎样在这么快的时间里重新恢复竞技状态呢?从年初三场失败再到这一次中国站爆发式的四连胜,如此出乎意料的神奇表现,在正常的运动生理条件下,我们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提问的人若不是个女的,展二少直接就想一拳抡上对方那一根高耸精细的鼻梁骨,砸到她闭上嘴不能再发问。 萧羽蓦然回转身,盯住步步紧逼的女记者,眼球突然爆出一片通红的蛛丝。 那是央视某深入访谈打假揭黑节目的主持人,常年奋战在实地采访的第一线,与毒奶粉地沟油假鸡蛋黑监狱家暴案性奴案等等五花八门各种恶势力进行尖锐而深刻的斗争,当然也不会吝惜曝光有可能服用了兴奋剂、为祖国的体育事业丢脸抹黑的运动员! 展翔用下巴示意那一群人,冷冰冰得:三秒钟之内消失,走人! 女主持踩稳了马步,用话筒护住身体,既不敢进也不肯退,充满警戒心地与二人对峙:我只是问了一个三岁孩童都会质疑的问题,怎么,怎么,你们俩恼羞成怒,想要打人? 萧羽缓缓地走上前,尽管极力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眼底微淡的血色仍然暴露了被曲解和刺痛之后迅速进入自我防御状态的全身心戒备:“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恢复竞技状态?我可以一五一十都告诉你。我能够重新站到赛场上,是因为我已经竭尽所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去抵抗那一次伤病和手术对我身体上的伤害。 “我在病房里住了三个月,每天挂六小时的输液瓶,挂完瓶子再做四个小时的康复性训练,防止胸廓四肢的肌肉萎缩或是体力衰退,每天,每天都不间断! “然后我归队了,仅只是为了恢复体能,我花掉整整一个月,每天早上自己走进力量器械房,晚上再被几个人抬着出来……然后是半年的时间,不断经历各种比赛的失败,不断尝试改变打法以弥补身体上的劣势,几乎就是把自己敲碎,再把碎片重新捏合,揉成一个新的人……” 萧羽说不下去了,突然发觉自己特别傻冒。他的情绪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流言所左右,他失控了。其实,跟这些人说这些事,又有什么用呢。 你们这群人,每天忙忙碌碌地发表文章、制作节目,不停地研究探讨我为什么吃了败仗我又为什么赢回了比赛,其实我旁的什么也没有做,我就在训练馆里日复一日地训练。我每天练球八小时,睡觉八小时,还有八个小时就是看比赛录像,做技术分析,写训练总结,在理疗室里按摩疗伤,熬中药喝中药!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人的思维都具有片面局限性,只能根据自己所能看到收集到的支离破碎的信息模块,脑海里添油加醋拼接出若干结论;对于无法亲身接触的事实,很容易简单粗暴地认为,那些事情干脆就不存在。 外界所能了解的就是:萧羽接连输掉三场赛事,萧羽又连赢了四场比赛,萧羽的尿样里含有一试管的克伦特罗。这样三条简明扼要的信息,足够推导出一个暗含因果关系的结论,逻辑的定式根深蒂固。 女记者诧异地张了张嘴,脑子里还有一箩筐上司交待的问题来不及问,犹豫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住了口。 或许是因为萧羽方才那一番话,已经给出了可以向上司和球迷交差的答案。答案的具体内容并不重要,能够撬开受访者的嘴巴,让萧羽在情绪激动之下失控脱口发飙,她已经很出色地履行了一名记者的职责。 萧羽却意犹未尽,突然甩开展翔的手臂,上前几步,直视先前提问的男记者,伸手抄过那一根话筒,一字一句地说:“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从来就不认为我喝过的那瓶水有任何问题。我非常尊敬朴奉珠,他一定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我也不是。你真的太不了解、完全不了解我们这些做运动员的人!” 第103章 真相大白 酒店房间。 电视机里,传出刘大嘴一连串激愤拍案的嚎叫,像是终于从胸中吐出一口怨男的闷气。 “赢了,中国球员赢了!!!!!! “程辉后场鱼跃时的一记反拍绝杀,直线穿越两名韩国人的防守,压线,这是压线球竟然没有出界!25比23,我们赢了!!!双方决胜局总共历经惊心动魄的八次平分,最终在打到23平之后决出了胜负! “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正在东花体育馆举行的中国羽毛球顶级超级赛的比赛现场。在刚刚结束的混双决赛中,中国球员田小蕊和程辉爆出了开赛以来最大的冷门!这一对从今年年初才配对参加国际赛事的年轻球员,一路闯进了决赛,最终以三局总比分2:1战胜了世界排名第三的一对韩国球员,夺得了本届中国站比赛这个项目的冠军! “经由此役,田小蕊和程辉这一对搭档可以获得9000分的排名积分,并且将平分高达六万美金的冠军获胜奖金!” “稍事休息,一小时以后我们将为您转播的是男子双打项目的决赛……”刘大嘴顿了一顿,声音里透出无比的惋惜,“因为中国球员萧羽被取消了比赛资格,这场决赛最终成为两对韩国选手的内战……” 韩国人的内战还有谁会去看?电视机前愤怒的球迷纷纷拿起遥控器,宁愿转台去看最缺乏喜感和期待的新闻联播,也不愿看到冤家对头得意洋洋包揽冠亚军的胜利笑脸。 观众们只能用混双赛场上意料之外的胜利聊以慰藉失落的心情:“程辉?程辉?那个叫程辉的小子,这人究竟是谁啊?我们需要知道他的身高体重血型星座生辰八字业余爱好家庭状况和情感绯闻!!!” “这小子路数太奇怪了,他是怎么打得羽毛球?” “这小子他打得算是羽毛球吗?” “为什么我们的小辉辉站在场上总是歪着?眼是歪的,嘴是歪的,接发球姿势是歪的,两条腿看起来歪得一条长、一条短,这人是怎么把球打赢的!” 酒店淋浴间里的流水哗哗作响,展翔给萧羽脱掉衣裤。 萧羽靠在对方肩膀上。展翔慢条斯理地给他搓洗身体。萧羽像是因为没吃饱饭,有气无力地赖在翔草身上,两只手臂环住展翔的腰,难得撒娇式的柔弱,任由展翔拎起他的胳膊腿倒腾来倒腾去,像一只乖巧听话的木偶。 “程辉那小子竟然打赢了呢,哼……”展翔嘟囔。 “咱们小辉辉打球多猛啊,韩国人都是按照教科书练出来的武功套路,受不了他那个怪异的路数。” 展二少不忿地哼唧,谁跟那小坏蛋是“咱们”啊?他倒是也暗自认同萧羽的道理,程辉那小子具有某种天赋,能在赛场上瞬间核爆炸出比平日高出许多倍的能量。以作风勇猛顽强著称的韩国球员,据说特别怕这号人,最怕比赛的签位对上小辉辉,这人不仅猛而且打球没有套路和方向,让人无从预判,简直不像生活在同一个星球的人。 花洒喷溅出的水帘把萧羽的面孔笼罩,浑身每一片羽毛都被打湿。 “翔哥,对不起啊……这次又是我出了事。” “没什么对不起的。小羽,我和钟总彪哥提那张照片,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是怕你吃亏所以才……你不会怨我吧?” “我明白,你是想护着我。” “其实我后来仔细想过这事,朴奉珠一世的英名,他都快要退役了,完全没必要做那种让自己蒙上污点的事情。”展翔小心翼翼地措辞。 “我相信他。”萧羽的回答简短而干脆,一步直达结论,甚至不愿意作最简单的推理与解释。 他一直避讳这个问题,是因为某种执念。他一直固执地将朴天王当作心头的一杆标尺,这辈子努力奋斗想要匹敌甚至超越的最高目标。 汤姆斯杯,世锦赛,奥运会,还有在这个项目统治十年、排名世界第一的朴奉珠罗宇镐……这条路上有一座又一座等待他翻越的山峰,而这次仅仅是一场中国超级赛,国际羽联年度系列赛其中的一站而已! 咱们有必要吗,需要你死我活到阴暗丑陋的地步吗?因为这样一场赛事,打碎自己心目中描绘多年的一尊偶像,就如同扭曲掉这些年供奉在心的至高无上的信仰,如同失去人生求索的方向。他不愿意,他绝不相信! 萧羽勉强挤出笑容:“翔哥,本来咱俩这一次比赛也可以拿冠军的,又错过了……呵呵,咱爸这会儿肯定正在臭骂我呢,说萧羽这小子总是不争气,又把咱如花似玉的小翔子给耽误了。他本来要在现场看咱俩打决赛的,咳,我都没脸去见咱爸爸了,我怎么向他交待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没人责怪你……我不会,咱爸也不会怪你。” 展翔低下头吻他的嘴。萧羽的嘴唇很凉,即使蒙上一层温热的水珠,两片唇瓣仍然透出深深的凉意。展翔甚至不信萧羽身体里真的含有什么克伦特罗成分,那玩意儿据说能改善呼吸?可是怀里的小羽毛气息微弱,胸脯平静得看不出起伏,舌尖化不开温度。 展翔把萧羽调转过来,圈住他的脊背,贴合着站在花洒之下,为他清洗下身。 萧羽的身体长得很好,展翔很喜欢。大多数男人都蒙着一副纹理粗糙且毛发浓密的皮囊,就只有萧羽不一样,皮肤细致白皙,毛发都比旁人少一些,从里到外透出某种干净、禁欲的气质。当然,展二少其实从来没有在洗澡堂里仔细观察过其他同性的身体。他潜意识里就对其他人的身体不敢兴趣,只有小羽毛是心目中最美好干净的那个人。 若明若暗的灯光穿透薄薄的水帘,给萧羽的皮肤镀了一层颜色很炫的水膜。水滴沿着他的小腹扑簌流淌进那一块三角区域的沟谷,汇聚到展翔的手掌。 若是往常这时候,小鸟早就摆出一副扭捏诱人的姿势,被热水烫成粉嫩的两瓣屁股在水帘子里扭来扭去,极尽招摇,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刷一层甜蜜可口的糖浆,做成一只棒棒糖,喂到小翔子嘴里。 可是萧羽没有动弹,一动不动,头颅微微扬起,靠在展翔肩头。 展翔在等待小鸟的反应,哪怕是一丁点轻松暧昧的暗示。他完全没心思在这种时候搞什么夫夫生活,却希望萧羽想要跟他来点儿什么,给个暗示,彼此都放松一下。他很乐意向老婆卖力气、尽义务、交公粮,只要能够取悦这只看起来湿漉忧郁的小羽毛,让他做什么都行。 可是他手掌心里这只小鸟软塌塌得,简直像握着一个还没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小男孩,稚嫩无力。宝贝小鸟还从来没有面对翔草这一只俊逸潇洒熠熠生辉的左手,反应如此冷淡。 萧羽突然回转过身,抱住展翔的脖子。紧贴的胸膛里,他的心跳沉重缓慢到让展翔忧心这孩子是不是消心痛吃太多了,吃得凝血了。 “真的会禁赛么……他们就这样不让我比赛了……”萧羽脸颊上的水滴奔流散尽,两股透明的液体却好像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全部堆积在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挂在眼睫毛的末梢上,惊慌失措,泪光迷茫。 “小羽,钟总和彪哥已经准备上诉,不会就这么冤枉你了。以前有很多上诉成功的案例,国家队会出面帮你打这场官司!” 萧羽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泪花,笑着说:“其实我不是因为禁赛难受,我是因为……那个女记者的问题,把我问醒了,我难道真的是因为克伦特罗么?” “小羽?” “我一直一厢情愿地相信,我已经彻底康复了。我这么刻苦地训练,我比别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我完全有能力克服身体的不利,我是依靠比别人更加出色的技术和意志力赢得那场半决赛!难道不是这样么……” 萧羽极力控制不让泪水扑涌出眼眶,以至于细致秀气的五官扭曲变形,嘴唇被门牙啃出一片破碎的齿痕:“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其实,是因为克伦特罗吗……” “小羽你想什么呢!” 水花在萧羽脸上溅出纷乱的斑点,分不清是水雾还是泪痕。“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个药,我是因为吃药才恢复的,我可能已经没有比赛的能力,还一直强撑着觉得自己很行!即使撑过这两年的禁赛期,将来终究永远也不可能达到我做梦都想要达到的……” 展翔陷入愕然:“够了,你够了,小羽你能不能不要再琢磨你的那些遥远得不现实的梦?你能不能这辈子就认了,咱就这样了,就这么着轻轻松松地打几年球,然后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样行不行啊?你是清白的,你是清清白白的你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赤裸的皮肤上那一层伪装的保护色,剥离崩裂成碎片,蜕皮般地从萧羽身体上剥落。他的身体抽搐颤抖,在蒸腾的热气中泛出某种极度脆弱的嫩红,嫩得可以辨认出潜伏在肉体里每一条无比纤弱的血脉。他缩在展翔的胸口处,肩膀缩到最小,被人欺侮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 从来不曾感受的疲惫。 已经跌倒了太多次,每一次都挣扎着爬起来,把磕掉的带血的牙齿咽进肚里,盖住身上的伤痕,用无比轻松的神情对所有人说,没事,我没事,我还能再站起来! 然而,或许终究会有某一次,被这捉弄人的命运彻底摧毁了坚硬的铠甲,磨平性格的棱角,打击掉昭然的士气,再也爬不起来,失去继续奋斗前行的意志和勇气。最明亮耀眼的一朵小火花,从内心深处泯灭,这一切对于自己或许已不再值得! 展翔用力吻萧羽的脸颊,吻那一双涨满水雾的眼,心脏皱缩成一团。 小鸟太要强了。他真的希望萧羽不要这般要强。这人在这种时候纠结挣扎的竟然不是如何为自己辩解、逃脱那两年的禁锢期,满脑子却还在琢磨,运动成绩的突然爆发与那一试管克伦特罗是否具有直接关联? 这人打球已经打疯了,如痴,如呆,如魔。 展翔以前会认为,自己也挺爱打球,绝对是拥有理想与事业心的一名大好青年。如今和萧羽摆在一起对比,自己简直差得远了,就是个在国家队里吃饱混饭的。 而萧羽是那个每天、每时、每刻、每一分钟都在向上攀爬的人,不断给自己压迫似的上量和确认目标方向,苏迪曼杯,汤姆斯杯,世锦赛,奥运会,世界排名第一! 那感觉就好似,如果完不成这一串目标,小羽毛你这辈子就白活了吗? 萧羽擦了擦让他羞愧的眼泪,笑着向展翔袒露他的身体:“翔哥,你看,我平时这么能吃,每顿饭五个馒头,一碗红烧肉,一大盘粉条,再加半锅牛肉汤……可是我这么瘦,我身体里只有14%的脂肪!这怎么可能呢,所以我真的是吃了瘦肉精。” 展翔用手指描绘萧羽身侧一根一根猪肋排似的骨头,喃喃地说:“你最喜欢吃猪肉。” “是啊。” “瘦肉精那玩意儿其实可以掺在猪饲料里。” “……” “所以,其实是猪吃了瘦肉精,你又吃了猪。” “……” “小羽,所以你就是那食物链的最高一个环节。你就是一个瘦肉精收集站!……我竟然忘了把这一环提醒给钟总和彪哥!”展翔冲出淋浴间,身上的水都顾不上擦,直接穿衣服。 萧羽在他身后傻傻地问:“翔哥,可是其他运动员都没查出来这玩意儿啊!” 透过哗哗的流水声,电视声道里传出的消息将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又是一波爆炸性新闻! 刘青松一贯自信连贯的口齿都有些结巴了:“观众朋友们,原定在此时转播的中国羽毛球超级赛男双决赛,再一次发生变故!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消息,赛事这一项目的头号种子、韩国著名球星朴奉珠和罗宇镐,已经在开赛前半小时宣布退赛! “他们宣布弃权,那么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韩国队的另一对球员金东成和李俊龙不战而胜,直接获得了本次比赛的男双冠军!” 刘大嘴不甘心,刘大嘴很愤慨。小成成小龙龙半决赛打得那是个什么球啊,这俩人忒么的最后混到一个冠军?那二位的表现甚至不如半决赛输球的另一对,咱中国队的某小球痞和某小队花呢! 东花体育馆里,朴奉珠给《国家体育报》的羽毛球专项记者递上了一封亲笔信,中文韩文一式两份,要求公布给中国的媒体。信上严正声明:“本人与你们中国的球员萧羽没有任何过节,亦从未在赛场外利用任何阴谋诡计针对中国球员。对于中国媒体针对我的种种曲解与污蔑,本人感到失望至极。你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士可杀,不可辱!为了申明我的清白,我已决定退出这项赛事!” 谁也没有料到的混乱结局。 原本顺利打入决赛、受万众瞩目的两对冤家,一方因为药检未通关而被剥夺资格,另一方在媒体质疑痛骂的风口浪尖上,直接选择退出。最终竟然是半决赛中两局惨败的成龙组合,莫名其妙地“僭越”了这个冠军的头衔。 “神马?朴天王他们那一对竟然弃权?这算是神马一个态度?” “阴谋,这又是阴谋!成龙拿到冠军,积分爆涨9000分,世界排名从第三跃居第二,也就是说,韩国人不仅包揽到这项比赛的冠亚军,还史无前例地占据了男双世界排名的前两位!” “强排楼上!珠玉天王一定是故意退赛,为了将他们本国的年轻球员送上积分榜的第二位。如此一来,韩国人就在接下来的汉城世锦赛里占据最有利的签位,珠玉和成龙分守上下半区,最终会师决赛,为明年的奥运名额铺路。多么富有计划性的一场阴谋!” 珠玉天王在众多记者的围追堵截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体育馆,甚至没有与韩国国家队的教练队友会合。 事实上,退赛的决定事先并未得到韩国队领队和教练的同意。但是朴奉珠罗宇镐是韩国队内最大牌的球星,且脾气一贯固执刻板、说一不二。主教练在国家队的资历都不如老朴和老罗,这伙人谁也拦不住那两位爷。 朴奉珠和罗宇镐拎了行李直奔机场,当晚就回国了。名次不要了,奖金不领了,临走还跟国际羽联的官员打招呼说,这次打进决赛的积分,也不用给我们俩算在账上了,不稀罕那几千分! 然而,韩国人想要把男双比赛的两块金牌和六万美金的支票领走,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有人憋着劲在“后门”堵他们。 所有决赛当天在场馆里亮相的运动员,随即都被请去验尿。赛会官员甚至从先前各个项目早已淘汰出局的运动员里抽签,抽中了十几只倒霉蛋,全部从酒店房间里拎出来,集体装上大巴车,运到兴奋剂检查站。 展老板的座驾就守在兴奋剂检测中心的大门口,几部手机不离身地等待各方消息。 赛会主席向这位爷摊手解释,我们这种级别国际赛事的兴奋剂检测,国际惯例就是只抽查每一轮获胜的运动员,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查一遍的啦! 展老板坚决不干,凭什么你们只查赢球的,不查那些输球的?你怎么知道那些输球的运动员就不吃兴奋剂! 主席掏出手绢擦汗,哎呀,这个,这个,我们也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和资金能做到面面俱到嘛,所以抽查一小部分人其实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常规…… 展老板把手一挥,口气十分强硬,去你的常规!你缺钱老子可以给你们送钱,你们多雇几个人,把所有能查到的运动员都给老子查一遍!我就不信其他人都没吃药! 赛会的赞助商BOSS团集体抗议,甚至以撤出今后各项赛事的资金支持相威胁,迫使羽联的赛场监督官员临时改变了兴奋剂检查计划。 各路赞助商虽然无法在兴奋剂检测结果上做任何手脚猫腻。但是,他们可以抛出“维护赛事清白”、“体现公平竞争”等等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侧面施压,强迫赛会“加强”药检的力度和覆盖面。国际羽联现在是哪个国家的队伍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这一群手里攥着钞票的财神爷。 展老板事先与钟总通了气,私下商量对策。这二人虽说各自暗怀的一套心思不同,这一回却是难得在战略目标上保持一致,都想要不遗余力地保住萧羽,因此毫不犹豫地组成了统一战线。 然而,暗中推波助澜媒体与韩国人的口水战,显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如果不能从药检程序上寻觅到漏洞,就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想方设法证明萧羽体内的禁药成分是遭遇食品污染所致! 药检结果很快通过内部人士爆给了展老板。 这一次大规模检查,竟然从一共八名各国运动员的体内检验出不同含量的盐酸克伦特罗。 瘦肉精大爆发! 酒店里,展翔好不容易才把萧羽安抚得睡下,摸出这人的脑门有些发烫。展翔用自己的脸颊和嘴唇试了试温度,忙问:“小羽,你是不是发烧了?去找罗医看看好么?” 萧羽额头的几缕头发披在脑门上,面容显出憔悴,哼道:“低烧,没事的,别担心我。” “去找罗医开个药会好一些?” 萧羽强撑出笑意,却从来没有笑得这么难看:“我现在哪里还敢吃药啊……治疗感冒发烧的药,含各种违禁成分的,不能随便吃。我没事,挺过去就好……” 展老板这时候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萧羽,把这人从被窝里晕晕乎乎地拎出来。 展爸爸劈头盖脸的一句话:“小羽,你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 萧羽嗫嚅:“唔……干爸,您说什么?我没说什么实话?” 展爸爸沉声说道:“还有一样东西是你吃了,但是小翔没有吃。小翔这孩子一向挑嘴,他从来就不吃猪肉,但是你吃过。” 克伦特罗可以混进猪饲料。 而萧羽最喜欢吃猪肉,饭桌上和床上都最爱吃小猪。 对于后面那件事,展爸爸尚待以后慢慢了解。而萧羽的饮食爱好,是替他洗清冤屈的突破口,一批运动员纷纷在药检中落马,就是食品污染的最明确证据! 第104章 失而复得 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是凑巧,就好像老天爷偏要把萧羽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一趟,让他品尝一番身心饱受煎熬的难过滋味,最后再让真相在世人面前大白。 最初与萧羽共同受检的那一拨运动员中,确实只有他一个,体内含有污染物克伦特罗。 女孩子平日里很注意身条的保养,尤其怕肥。本来女运动员身体里的脂肪含量就比男队员高很多,小肚子、大腿根那些个地方,稍微减了运动量就会冒出一层油渣发白的软肉,因此队里的几员女将平时都不吃猪肉。 展翔一向也不吃猪肉,只吃精瘦牛肉和海鲜。程辉虽然没有展二少那么大牌的排场,但是这人比较个色,喜欢吃零食和水果,无论何时何地,嘴巴里永远都在咀嚼食物,一日三餐的正经饭量却还不如他的搭档田小蕊。 当日受检的外国运动员就只有男单项目进入决赛的一名印尼人和一名马来西亚人。而这两个国家的人,信奉伊斯兰教。 因此这事情就巧了,只有萧羽一个人吃了猪肉,被检出瘦肉精。 萧羽的饭量还不小。高强度的比赛期间为了恢复体力、补充营养,顿顿都吃下去很多肉,猪牛羊鸡鸭海鲜来者不拒,尤其是红烧肉,浓浓的酱糖色最合他的重口味。 新一轮的大规模检测把参赛的丹麦、荷兰、英国运动员全都捎带上,当然,还有韩国球员金东成李俊龙。 韩国队每天都在餐厅里围成一桌,吃铁板烧烤腌猪肉、腌牛肉。吃烧烤的不良后果就是,小成成和小龙龙两人体内的盐酸克伦特罗含量,几乎与萧羽的数据持平! 展老板的一个电话,让蔫得半死不活状的萧羽重新焕发了精气神儿。 萧羽从被窝里跳出来,揪着展翔的衣领子狠命地摇晃:“翔哥,翔哥,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竟然是替瘦肉精背了一个大黑锅!” 展翔摸摸他的头:“唔,烧都退了?你可真神。” 萧羽不屑地哼唧:“谁发烧啦?” 展翔冷笑:“刚才是谁在洗澡间里抱着我抹眼泪来着?被冤枉了,要禁赛了,哭得像个姑娘,是谁啊?” 萧羽嘴犟:“谁抹眼泪了?绝对没有!小猪才抹眼泪呢!” 他的两只眼睛还肿得像裂开口的小核桃,这会儿才开始懊悔,自己怎么关键时刻又没撑住,又在小翔子面前哭鼻子。成了家、有了老婆的后果,竟然就是把自己修炼得越来越脆弱,简直像个娘们儿,遇上个什么状况,下意识就想要扑到小翔子怀里,寻求精神安慰。 就算是自己撑不住了,总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或许,老公老婆互相之间存在的合理性,就在于此。 展翔眼底浮出阴霾骤然散去后轻松欢快的笑意,一口咬上萧羽的脸蛋:“老婆,以后不敢吃猪肉了吧?乖……” 萧羽扑倒展翔,骑在他身上,用一秒钟的速度扒掉展翔的T恤,再用半秒钟的效率扒光了自己,骄傲地挺身交火。 “我先吃了你!你这头肥肥白白的小猪…… “看我今天怎么一口,一口,一口地吃掉你…… “我咬,我咬,我啃了你……嗯嗯……唔……” 两个人却想不到,这件事情的彻底解决,并没有这样简单。 萧羽一个人被查出禁药超标,只是处罚他一个人的问题。参赛的大批运动员都被查出禁药超标,这可就不是给某几位运动员开罚单的简单问题,这件事成为国际羽联成立七十年来遭遇的最悲催最棘手案例之一。 运动员们显然是不幸误服,不应当被罚。更何况,羽联和各方赞助商也难以承受大批排名高位的运动员同时被禁赛造成的损失。大家都被停赛了,这一站一站的系列赛谁来参加,球票还卖给谁去,转播还有人来看么? 那么,谁来为这一坨被污染的猪肉买单呢? 这一张罚单,难道要砸给承办本届赛事的会员国么?这可是多年来在羽毛球项目上投下巨资、鼎力支持国际羽联拓展工作的羽毛球超级大国啊,羽联官员们的手脚和心肝都在颤抖! 事情当真闹大了,就需要有人往回搂,想要兜住,隐瞒,掩盖,羞于将最见不得人的事实真相抖落在公众面前。 污染的源头已经找到。负责这届赛事接待工作的酒店违反了事先签订的协议,没有按规定从无公害生态基地购进肉类和蔬菜。 市郊某生态基地种植的蔬菜瓜果、生产的肉食,平日全部特供给当地的市级领导,不是给平头老百姓吃的。秘密生态基地里豢养的“特供猪”,比普通的人类都娇贵:特级猪们养殖过程中不添加任何抗生素,生猪免疫都要灌喂优质中草药;小猪仔每天由饲养员一对一地牵出去遛弯,养生锻炼两小时,学打太极拳,跳交际舞,洗温泉浴,剃须刷毛;每晚准时进入睡眠,单间猪舍里用环绕立体声音响不停播放舒伯特的小夜曲,让猪仔们在养肥等待宰杀的漫长过程中,时刻保持身心的愉悦…… 这样的贵族优越生活豢养出来的猪,成本价格多贵啊!于是,原本应该摆到参赛运动员餐桌上的“市级特供猪”,被中间人偷换成酒店后门菜市场上买来的“平民猪”。 “平民猪”那里边掺合的各种添加剂,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懂行的人都明白,那种不干不净的肉,怎么能让咱们最可爱的运动员误吃下去呢! 精心圈养的一群国宝级奥运金牌运动员,竟然因为吃了不洁净的猪肉而惨遭禁赛风波,这样的待遇,简直太对不起大熊猫们了! 体育总局和市委领导内部陷入了激烈的争执,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一场危机公关,如何应付? 这种事情能见报么,能公诸于众么?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知全体纯洁善良无辜的市民们,您家灶上锅里炖的那一锅红烧肉,肉里边极有可能含有盐酸克伦特罗,国家从三年前就已经明令禁止的化学饲料添加剂,吃多了心脏畸形,全民节育! 假若中招的只有咱们中国球员也就罢了,自己人很容易内部安抚,安抚不成还可以压服。但是被药检出瘦肉精的,尚有若干名韩国和欧洲球员,丑陋陋的内事就成为赤果果的外事。 各方利益聚拢到谈判桌上,商量如何处理这次匪夷所思的禁药风波。 市领导很踌躇。如果这次被爆出瘦肉精污染球员饮食的丑闻,不仅本市形象受损,领导政绩抹黑,也会给当地申办下下下下届奥运会的工作带来非常不利的影响! 体育总局很愤慨,我们堂堂一个奥运金牌体育大国,如今出现这样不体面的事情,以后还有哪个国家的运动员敢踏上我们的地盘参加比赛,还有谁敢吃咱们国家的猪肉牛肉鸡鸭鱼肉?这件事不仅直接影响到本届中羽赛男双项目的竞赛结果,也会对今后一系列即将在中国举办的国际级体育赛事,带来无法消除的阴影! 国际羽联官员很抓狂,运动员是无辜的,现在最关键的是,男双项目的结果,究竟应当如何处理?金牌已经当场颁发给韩国的成龙组合,现如今发现萧羽是无辜的,却也来不及了。那边厢珠玉天王平白蒙受舆论的攻击,已经愤然打道回府,决赛打不成了——话说,这枚金牌究竟应该算作中韩谁家的? 中国站的赞助商BOSS团则在谈判桌上集体挥拳高呼,我们要求公正,我们要求重赛,我们要为运动员洗清冤屈!老子花了钱,不是为了看到如此荒谬的结局! 在座的领导级别的人物,商讨之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其实,这件事情如果维持原先的判决,是各方各面最可以妥协和接受的结果。国际羽联通报萧羽被查出禁药,同时隐瞒掉瘦肉精大爆发的事实。如此一来,只是萧羽个人的损失,他被禁赛两年,我们仍然可以维持整个国家的荣誉和颜面不遭受侮辱和损害。 代表球队出面谈判的钟总摇头反对,这样等于是让我们这支金牌队伍蒙受千古奇冤,对于我们国羽男模队在公众面前建立起的端正完美形象是极大的损害,我们会失去球迷的支持,会失去每年几千万的广告赞助收入! 而BOSS团的代表展老板愤而几乎当场掀了桌子,这简直是你妈混蛋的决策!竟然想要让萧羽一个人承担你们所有人疏忽无能造成的后果,一个二十岁的无辜孩子在他的人生履历表上永远背负上服用违禁药物的污点,而他是冤屈的,是清白的!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的就只有屁股底下的位子、地方利益的面子和所谓的“国家荣誉”?! 领导面露关切和惋惜地表示,个人得失还是应当以集体利益和大局为重,国家队的运动员是代表国家,为了国家的荣誉牺牲个人的利益,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其实也是国家队队员职责义务的一部分嘛…… 展老板怒驳,如果国家的荣誉都是这些孩子忍辱负重、含冤受屈换来的,这不叫荣誉,这他妈的是国家的耻辱,国耻!!! 钟总则在心内盘算另寻一条解决的途径,与羽联官员商议,既然我们的萧羽是无辜的,能不能通过我们球队的“上诉”,你们的人顺势承认药检过程中尿样遭受污染,推翻原有的化验结果,萧羽无罪解禁,如此以来,任何一方的利益也不受损害,皆大欢喜嘛! 羽联官员气得瞪眼,用英法印尼马来各国语言在心里开骂,你妈个皆大欢喜!搞到最后变成了我们承担责任,我们承认错误?明明是你们国家的猪集体服用了兴奋剂!是你们的猪不好! 领导不担责任就运动员担,运动员不担就国际羽联担,羽联不担就只能让那群猪和猪饲料承担责任。 猪们是弱势群体,没有谈判代表表达它们的心声,因此最终的结论就是猪不好。 猪们其实也挺冤枉的。瘦肉精又不是我们自己想吃的,我们是被强迫灌进了兴奋剂,以便于更快更多地长出瘦肉,宰杀后摆上人民群众的餐桌。你们凭什么要说我们猪不好?你们这些人才是猪,猪的逻辑,一个盛行猪逻辑的国家,猪逻辑公园! 仅仅隔了一天,央视的打假揭黑访谈节目,毫不留情地揭发出这一则猛料。 当日曾经在酒店门口围堵纠缠萧羽的女主持人,在节目里用尖锐的嗓音揭露:“根据我们得到的新闻线报,刚刚结束的中国羽毛球超级赛内部爆出瘦肉精丑闻。被查出克伦特罗超标的我国运动员萧羽,实为食用了被瘦肉精污染的‘问题猪肉’! “这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继毒奶粉、毒豆芽、假鸡蛋、苏丹红和地沟油之后,我国老百姓的餐桌上又增添了一道大菜——兴奋剂猪肉!” 忧国忧民的女主持,语气无比的忧虑沉痛:“萧羽是冤枉的,他有坚实的理由面对我们记者采访的镜头,理直气壮地表达他的愤慨和伤心!他的运动成绩是一年来在训练场、赛场上用自己的血汗和拼搏精神换来的,他终于找到了为自己洗刷不白之冤的证据!萧羽是幸运的,他可以上诉赛事主办方和国际羽联,讨还清白,可是我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呢,我们都吃过兴奋剂猪肉,我们应当找谁去上诉?!” 钟老板和展老板两位爷在内部谈判桌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战略目标是一致的,总之这支球队和队伍里的人员不能遭受任何损失,至于其他方面的损失,老子管不着! 因此,展老板从谈判会场一出门,就吩咐手下人拨通了央视打假记者和各大体育媒体的电话。有人竟敢让我家的两只小崽儿受委屈,老子先下手整你们! 真相大白,舆论哗然。 中韩两国的运动员都是受害者,球迷们口诛笔伐的矛头纷纷指向赛会的组织者和唯利是图的奸商。 “我们的小羽毛是冤枉的!” “羽毛是正义的斗士,是竞技体育精神的最完美诠释!” “小羽毛上诉成功了,可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需要集体去医院查一查验一验,每个人的身体里究竟含有多少克盐酸克伦特罗!” “难怪我们的国家是奥运金牌大国,却不是群众体育强国!我们平日里每天不停地食用兴奋剂猪肉、地沟油、毒奶粉、毒豆芽、苏丹红……这个国家的男人早已变成一群厨房里的五谷不分男、厅堂里的萎靡不振男、卧房里的不孕不育男,谁能理解这个国家的男人集体性的忧伤与沉沦!” 而不幸中标的外国球员集体惊呼:“中国的猪肉太可怕了!以后再踏上这片土地参加比赛,千万不能吃猪肉啊——你们这个国家,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吃的?” 数日之后,羽毛球队收到了国际羽联最新的通知,萧羽体内的违禁物实属误食被污染的猪肉,羽联撤销对中国球员的指控,免予禁赛处罚。 同时,羽翔组合在中国站赛事里获得的名次、奖金和积分也随之失而复得。 这项决议一经公布,唯一最落魄失意的其实是韩国人小成成和小龙龙,简直像是被人当成猴子耍了一道。才拿到手的冠军小牌牌,搁在口袋里还没晤热乎,就不得不交还给中国人! 犯错的某市主管文化体育的领导和主管卫生的领导,双双被撤职。不久后,主管文体的领导调去管卫生了,管卫生的调过来管文体了。大家从哪处跌倒的,再从哪处爬起来。 总局上峰领导为这事颜面扫地,对外向几个羽联兄弟成员国一一致信,诚恳道歉,对内则严令五申:我们的运动员,今后一律不允许吃猪肉! 总局大院里各队的运动员纷纷叫苦:我们吃不惯牛羊肉的怎么办? 领导说,那就只能吃鸡和鱼,而且是大院食堂里的鸡和鱼,运动员今后不允许在外就餐! 运动员们哀嚎:不允许在外就餐?我们正常的业余娱乐生活都被剥夺了! 总局门口的海底捞火锅城生意锐减,迅速面临倒闭散伙。 运动员们高呼:我们逢年过节放假回家没有食堂我们吃神马?我们饿死吗? 领导答:市场上卖的鸡有违禁激素,鱼有重金属铅,这些鸡鸭鱼肉如果被送去兴奋剂检查站,药检全体都要落马。你们只能吃基地自产自销的肉,回家一律给我吃素!!! 国家队班师回京,训练馆里重新传出欢笑声。 萧羽成功解禁,杜老大如释重负,一尊黑面神的脸膛上难得露出轻松缓和的笑模样。训练课临近结尾,平时惯常的步法和跳跃训练临时被彪哥改成了跳绳比赛。 陈炯:“跳绳我最拿手了!炯炯小爷单摇一分钟二百五十个,双摇一百三十个!” 萧羽:“去你的吧,你站在咱们堂堂国家羽毛球队的训练馆里边,你就跳单摇和双摇,咱爷们儿好歹也是一群国家级运动健将喂!” 众队友:“小羽毛那你要跳神马?” 萧羽:“来啊来啊,谁跟萧爷比跳三摇啊?敢不敢比,敢不敢比?!” 已经摆好pose的炯炯灰溜溜地滚下去了。他体能好,但是肌肉协调性和柔韧性不成,三摇跳多了就会浑身抽筋。 一旁懒洋洋坐着的展二少压根就没想蹿上来比。他这种身高超过1米80的,跳几分钟双摇就累死了,三摇更不成,个子高的人,跳绳抡起来的弧度也高,路线吃亏啊! 萧羽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戳程辉:“喂,辉辉,你也不敢跟我比呀,以前输给爷输怕了吧?” 小辉辉一脚把小羊羔踹上了场:“咩咩,上!把那只冒充孔雀开屏的小鸡儿比下去!” 于是小羽毛和咩咩羊在训练馆里疯狂比拼跳三摇,全场的男男女女嚎叫着给两个人数数。跳绳上下翻飞,绳圈舞得密不透风,只能隐约看到那两个人的脸蛋,憋气憋成红彤彤熟透泛着亮光的油桃,训练馆的地板被两人砸得砰砰响。 拼完了三摇又拼一带一,程辉拖着谭冰一起上。小冰花抡跳绳抡得浑身直起鸡皮旮瘩,两个人面贴面离得实在太近,只能双双侧过面孔、调开视线,彼此之间的身体曲线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实。 那边的萧羽却还嫌自己离展翔离得不够近。两个人身高差得太远,跳一带一双摇简直太别扭了,无论是谁来抡跳绳,都不得不屈就对方的身高。咱俩人怎么个体差异就这么大呢?若不是顾忌四周一道道火辣的视线,萧羽恨不得像猴子一样四肢攀上去,把自己挂到翔草脖子上。 唐晓东和几个老队员扎堆坐在一处,瞧着那几个小屁孩叽叽喳喳地闹腾,表情中难免闪过一丝落寞。 他不能跳绳,膝盖已经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颠簸跳跃。正常比赛中的抬腿垫步上网动作,他现在做起来都十分吃力。股沟炎症刚做过手术,正待恢复,但是膝盖滑膜炎的伤势严重影响了训练,正常的训练课都难以坚持。 展翔带着萧羽欢欢喜喜地又回了一趟家,美滋滋得。在旁人眼里是搂着个小兄弟,他自己觉得,这明明就是搂着小媳妇回家的感觉。 展爸爸稳稳地坐在沙发里,笑问:“小羽,这回拿到冠军了?你和小翔的第二个超级赛冠军头衔。” 萧羽抓头笑道:“嘿嘿,干爸,是我运气好,朴奉珠他们退赛了,所以冠军就白送给我和翔哥了嘛!” 展爸爸沉着脸摇头:“这怎么能叫作‘白送’,这是你们两个人努力一年的奖赏!” 萧羽不好意思地点头,嘿嘿笑个不停。 展爸爸又问:“拿到了奖金,给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萧羽掰手指讪笑道:“呵呵,我以前没挣到过这么多钱呢……嗯,都交给我妈,让她帮我存着!” 省队开给他的国家队队员工资,年薪只有一万块。这一届中羽赛幸运夺冠,刨掉各层关卡和税务局的剥削,萧羽赚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十万! 展爸爸点头笑道:“存着将来给你自己娶老婆?” 萧羽偷摸甜笑着瞄小翔子,可不是嘛,小爷蓄的老婆本,将来是要和翔老婆过幸福小日子的! 第105章 失落的唐少 这届中国顶级超级赛,一场不算胜利的胜利,羽翔组合不仅获得高达六万美金的支票,还挣到了9000积分,世界排名直线突升至第九位。他们仍然有几个月的时间参加各站赛事,为自己积累排名分,期待世锦赛上抽到有利的签位。 这一年的世锦赛,即将在韩国汉城拉开战幕。 珠玉天王已经透过韩国媒体放出话来:十月份的汉城,期待公平的一战! 汉城之战也是萧羽和展翔所真心期待。没有赢下冠亚军决战而仅凭幸运拿到的金牌,成色不是足金;不能完成与韩国天王的巅峰对决,人生都不算完整。 历经汤姆斯杯惨败的国家队,为准备本年度的世锦赛和下一年的奥运会,阵容进行了重大调整,随即公布出最新一届国家队大名单。 双打组根据近期的积分排名,最终确定出几对固定的搭档组合,全力出击,争夺奥运席位。 而单打组在提拔新人的同时,最令外界吃惊的却是,国家队长期的第三单打唐晓东被清理出大名单! 有些事情看似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唐唐当年亚锦赛夺冠,一年内连续夺得新加坡、马来西亚、德国三个分站赛的男单冠军,那一年多么的辉煌!” “曾经的世界排名第五!难道国家队就这样轻易抛弃培养多年的世界一流球员?!” “楼上说的世界一流也是‘曾经’了。唐晓东自从去年年末再到今年,整整一年的‘冠军荒’,三次重大比赛中因伤退赛……” “就是啊,上一次是膝盖积水退赛,这一次是股沟炎退赛,下一次不知道是脖子疼还是脚丫子疼,昔日的“唐靓靓”现在已经变成‘唐退退’!” 某些尖刻的言论在论坛上一经露头,就被心怀不忍的人民群众用口水掩杀:“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刻薄?哪个运动员没受过伤病,哪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没经历过低谷,我们舍不得唐唐就这样离开,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等待他康复!” 球迷们都很惋惜。然而,男模队里长江后浪压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大家很快就会忘记,某年某月,国家队里有一名队员因为状态低靡而遭到除名,壮志未酬身先退,怀抱一腔遗憾离去。 高昂的士气扛不住伤病一轮又一轮的侵蚀,调整的余地拖不过年龄一岁又一岁的催磨。对于22岁的萧羽,他还很年轻,初升的红日,朝气蓬勃,杜老大愿意给予他一年的时间,耐心地等待他突破生理心理的束缚,重拾作战的状态和勇气;唐晓东却不行,他已经28了。 28岁仍然达不到世界一流球手的高度,也就意味着,你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 对于国家的一支金牌之师,每四年一个轮回,所有人拼的就是那几枚奥运金牌。国羽男模队在每一届奥运会上出场征战,不是让你去旅游,也没人看你走秀,更不是代表国家去弘扬什么竞技体育精神,而是去拼那五个项目的金牌! 这样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冠军队伍,就如同一架轰隆隆的火车头,在既定的轨迹线上飞奔,高歌猛进,慷慨激扬,一路再不断地进行最残酷的新陈代谢,注入一股股鲜活的热血的同时,把它已经不需要的那些老弱病残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那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轨道线上! 打不到世界一流,迟早就要被组织淘汰。一个人千方百计想要融入一个集体,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团队失去了继续开发利用的价值。对于这一点,曾经躺在重症监护室手术台上的萧羽是最清楚的,运动员失去比赛能力就等同于失去一切,不成功宁愿成仁。 训练馆里,今早的气氛有些沉闷。 昨日晚间,队伍里给唐晓东和几个老队员举行了告别仪式,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欢送。 可是这样的“欢送”完全没有一丁点欢乐的气氛,离开的人并非自己真心想走,送行的人个个依依不舍。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球馆里的气压低旋得让人骨骼沉重,汗水黏滞。 就连喜欢插科打诨的陆少和惯常招猫逗狗的辉爷都低垂着头,各练各的球,一声不吭,没有心情与低气压进行抗争。 卓洋勉强坚持到训练课结束,终于忍耐不住,一个人弯腰小跑到场边,用大毛巾捂住脸,呜呜呜地抽泣起来,伤心委屈的神情令人不忍,就好像被退队的人不是唐少而是他。 唐晓东恳求教练组,能不能暂时将他“下放”到二队,以观后效。教练很为难,你看,二队都是十七八岁刚入队的小萝卜,你一个二十八的老萝卜了,现在再把你重新埋回到田垄里,无论怎样的灌溉施肥,你还能发育成一只香瓜么? 唐晓东向教练表白,可是我还想打球,我明明还能打球,我的伤是因为常年劳累过度,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状态! 单打组的教练无奈地摇头,可是我们等不起,等你养好了伤,奥运会就开打了。你也知道,咱们国家的运动队一切依照奥运会制定战略计划,这届奥运你打不上,下届奥运时你就34岁了,更打不上了,所以你现在就可以退了。作为国家一支奥运金牌队伍的成员,你没有再参加奥运会的可能性,你的职业生涯其实已经结束了。 唐少和训练馆里卖运动饮料的大叔握手:“叔叔,我以后不能在这里训练了,我要走了。” 大叔愣了一会儿,给他揣了一兜子的水,说:“孩子,我送你几瓶水吧,这么多年,你还没喝过我卖的水呢。” 唐少向训练馆门口负责穿拍线的老师傅告别:“师傅,我以后不能来你这里穿拍线了,我要走了。” 老师傅招手:“小唐啊,我再给你穿一次线吧,免费的,不收你成本和人工费。” 唐少摇头:“谢谢师傅。算了,没有比赛了,还穿什么拍线呢。” 那晚,酒量不佳的萧羽破例喝了酒,端着酒杯,淌着眼泪鼻涕和哈喇子,与唐大少抱了好一会儿,胡言乱语了很多话。 回忆初到海埂时两人房中的裸裎相见,唐少一手拎着蛋白粉、一手拎着氨基酸粉的周到上门服务,萧羽揽着唐晓东的脖子:“东哥,东哥你好好养伤,你还能回来的,你一定还能打回国家队来,给钟总他们看看!……” 唐晓东对他说:“小羽毛,我真羡慕你,羡慕翔子,多年轻啊,两个人在一起,遇上个什么挫折,互相扶一把就迈过去了!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多好啊……” 萧羽附着唐晓东的耳朵,醉眼氤氲,涕泪俱下:“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我这种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都挺过来了,东哥你不能对自己失掉信心!” “我这人没有你那么幸运……” “东哥你不能这么说。我告诉你,是人家黑白无常跟我说了,你一个中国羽毛球队出来的,你竟然没拿过世锦赛和奥运金牌?你没拿过世锦赛和奥运金牌的,我们都不稀罕收你,回去拿了金牌再来报道!……所以爷转了一圈儿又灰溜溜地回来了,我这辈子就在这支队伍里较上劲了!” 唐晓东用力抹了抹鼻子,嘴角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小羽毛,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我们这些老人儿是一路眼瞧着你往上争、向上爬,而且争得明明白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我或许没有你这么坚强,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被退役了!我喜欢打球,我还想打球……” 萧羽紧紧地抱住唐少抖动的脊背:“嗯,我们大家等你回来。” 晚间,萧羽左等右等,没等到他家小翔子回宿舍睡觉,赶忙溜出宿舍楼找人。 训练馆灯光如昼,顶棚上刺眼的射灯用一道一道光柱穿透黑夜,把一块羽毛球场地打亮得像一座绚烂的舞台。 属于这样一群人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在台上意气风发,就注定有人落寞地鞠躬下台,将模糊的背影留给一丛稀疏寥落的掌声。 展翔面对训练馆的一堵白墙,一次又一次地起跳,展腹,扣杀。压抑的炙焰从肩和肘每一处关节缝隙中溢出,周身爆发出一层炽热明亮的白雾。 小球狠狠砸上浅黄色的墙壁。石灰墙在翔草的大力抽杀之下徐徐震颤,墙顶犄角处的石灰粉末求饶般的扑簌洒落,地板上降下一道白花花的雪线。 强烈的灯光为展翔的背影镀上一层明艳耀眼的光圈,投射在墙上,身影坚定而高大,宽阔的一条肩膀撑起整座球馆的天花板。 第106章 蓄势待发 展翔小时候,个子才刚刚比饭桌高的时候,对他老爸说:“爸爸,我喜欢打羽毛球,我要练羽毛球!” 展爸爸给他买了一只球拍,一筐球,随手指着家里阳台旁边的一扇墙:“小翔,你什么时候能把咱家这扇墙给打穿了,老子什么时候就送你到国家队练球!” “好呀,我把墙打穿了给你看!”很傲气的小翔子握紧球拍,鼓着红彤彤的脸蛋,跳起来才只有一米高,却不肯向恶势力低头,于是开始每天与那一扇坚固的墙进行顽强不懈的斗争! 傻乎乎的小屁孩很久以后才发现,被狡猾的老爸骗了,墙怎么可能打得穿呢!那扇墙最终没有被展翔打漏弄塌,只是,整面墙的壁纸都打花了,剥落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粉墙被软木球托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斑斑点点的痕迹逐渐连成片状,如同小水洼最终汇聚成一片汪洋,一扇墙的粉灰全部被打落,整面墙光洁得像一面镜子。小翔子打进了国家队。 萧羽从身后圈住展翔的腰。 展翔垂眼凝视自己左手掌心旋转弯曲的纹理,眼底透出些微细碎不自信的光芒:“小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小羽,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里,不再打球了,你会怎么样?” 萧羽环顾确定四下无人,笑着啃上展翔的脖颈:“咱俩讲好的,要一直坚持下去,打十年的球,谁也不许因为成绩不好就退缩。你打算过两年就改行,帮咱爸爸去卖灯泡吗?有我在,你休想!” 展翔的眼仁漆黑,将射灯的光影全部吞没,深深地看着萧羽:“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年纪大了,要退役了,嗯,就像晓东那样,一个单项的世界冠军都没有拿到,就这么带着遗憾退了,那你,会怎么样?……小羽,我终究比你年龄大,将来我一定会比你退得早,这是事实。” 欢送唐大少的饭桌上,翔队草是少有的几个眼圈不红、不抹眼泪的冷面神,队友们对此习以为常。但是萧羽了解他家翔子,不掉泪并不等于没心没肝、无动于衷。 两个人互相都能从对方纯净如水的眸子里,望见自己的脸。萧羽回答:“我会继续走下去,拿回我们还没有拿到的冠军,完成我们还没完成的梦想。翔哥,你选择了和我在一起,我心里……特别特别高兴,特别感激你,真的。我不会让你这辈子还有遗憾,绝不会!” 展翔起初微微愣住。 他以为萧羽会选择甜言蜜语哄一哄他暂时有些脆弱善感的小心肝。他以为萧羽会说,我与你共同进退,我与你誓死不分!你伤了我照顾你,你退了我也一起退呗! 可是萧羽竟然说,我会继续走下去,我绝不会让你这辈子有遗憾。 “你这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展翔撅着嘴哼唧,二爷若是真的退役了,你就消消停停地嫁进我们家做小媳妇不成么?咱爸爸也待见你,巴不得你赶紧进门给他做老儿子呢…… “怎么了,我的答案你不满意?”萧羽的笑容明亮而坦率。 这就是二爷最稀罕的坏蛋小羽毛吧……展翔偏过头,忍不住笑出来,伸出手掌把冒着鲜热血气的寿桃脸捧在掌心,仔细端详,想要从眉眼尽头每一处细嫩的皮肤里翻检出这人如此顽固和自信的源头。 小羽毛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他与走出总局大院那些个围在展二爷身边莺莺燕燕袅袅婷婷温柔讨好发嗲献媚的女孩子们都不一样。小羽毛在人前永远笑得坦然,笑得倔强,笑得意气风发,抛却眼前一切的纷扰与繁杂,直截了当地选择通往高处那一条最崎岖的路,不登顶誓不回头。 在小羽毛面前,展翔甚至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丝一毫懒惰退却、麻木不仁的借口。就陪着这个人,勇往直前,任凭沸腾的红色液体熔化周身的骨肉,即使要将自己烧成灰烬,不会后悔,人生没有遗憾。 萧羽握住展翔的手腕:“哥,想打球?我陪你打嘛!” 两人隔网相视,对笑。 展翔打出去的球像是逗小孩,喂给萧羽最拿手的正手位,最舒服的斜前方45度角位置。萧羽干脆把球拍倒过来拿,手拎中杆,在网前迈着八字滑步舞,用球拍的手柄“铿”、“铿”得将球击回。 展翔把小球拨过网来,不怀好意地拨向萧羽的肩头,软肋,胯下,后脚跟。萧羽笑嘻嘻地连抽带挡,手里的球拍耍得像一根金箍棒,抡着棒子“噼噼啪啪”抵挡展翔的进攻。 进队三年来的风风雨雨、大起大落,萧羽的心绪蓦然平静了许多。在惊涛骇浪之间突围,追逐彼岸的浮光,待到云散潮退,心灵重新回复成一潭静谧无波的湖水。心窝里偶然泛起的微澜,才是掩盖在镜湖之下的一腔火热,蓄势待发! 有些事情超越了自身的掌控,苛求亦是枉然。捏不住自己的命运,能捏在掌心里的,其实就只有这一支球拍。 唐少说的对,两个人一起,在挫折面前,互相扶一把就挺过去了。 展翔对自己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赛场上危急关头补位救一个球,闲着没事上床做一次爱。萧羽很爱展翔,这个人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从来不曾甩手离开。 两人在这一局棋扮演的角色已然注定。他们可以是相,是马,是车,是卒,楚河汉界两侧狼烟滚滚,喊杀声震天,刀光乱舞剑影纷飞,顷刻间斩杀敌人于兵刃之下,享受片刻胜利的荣光。 然而,棋枰转眼间被人席卷,推翻,棋子散掷一地,哀恸声遍野。 在挫折的漩涡里挣扎的滋味,随时都可能成为一颗被命运抛掷在地的棋子。是被重新摆上棋枰,亦或是被彻底抛弃,自己原来从不曾拥有选择的权利。我们这样的人手中掌握的权利,就只有踏上战场的那一刻,拔剑在手,人生的每一场战役中,全力地争取胜利! 奥运周期的积分争夺战,在这一年夏天正式开始,各国球员在羽联各个分站赛事上全面出击,为自己最大限度的捞取排名积分,同时压制对手的积分。 七月的丹麦公开赛,羽翔搭档与东道主组合大战一百二十分钟,决胜局力克强敌,拿下了他们的第三个分站赛冠军。7000分进账,世界排名升至第七位! 八月的中国香港超级赛,萧羽和展翔重返红磡体育馆,在港岛一万多名忠实粉丝的呐喊助威声中,成功卫冕,再次成为红馆那晚最夺目耀眼的明星。又一个7000分进账,世界排名首次闯入前五! 九月的马来西亚公开赛,羽翔首次登陆马来半岛,一路闯关,杀进决赛,仅仅是在决赛里惜败于本土作战的黄阿明和吴永亮。但是,凭借这一战,萧羽和展翔的世界排名再次前进一位,跻身前四的席位! 短短三个月间,中国组合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登上国际羽联官方网站赛事捷报的头条,井喷式的爆发,任何一场造星运动都无法模拟出的光级速度。这是中国人在男子双打项目十年间从未达到的高度! 人们包藏在心底黯然的欣喜和热切,起初尚且隐忍不发,逐渐就如同春日田间破土而出的小禾苗,一点一点剥现,追逐着阳光雨露,笑逐颜开。球迷们陷入狂热地议论,球迷们殷殷地期待! “羽翔组合跻身世界一流双打组合的行列!” “羽翔距离世界超一流组合只有一步之遥!” “排名杀入前四就意味着,咱们中国球员在世锦赛里可以抽到一个非常有利的签位,避开韩国天王!” “羽毛和翔草向着他们的第一个世锦赛冠军,士气高昂,全力进发!” 粉丝们拥有善良美好的出发点,期待感是狼样的阴森,网络上四处弥漫着爱如潮水的欢呼和掌声。赞美的声音最初如同零星的雨点,最终连绵成一场瓢泼大雨,带着久旱的饥渴和热切,将往日的阴霾全部卷走! 国家队队员收拾行囊,出征一年一度的世界锦标赛。 世锦赛的签位表提前公布于众。果然如大家先前所预料的布阵,男双排名前四的种子选手,交叉分布在1区。 萧羽和展翔身处下半区的4/4区首席位置,除非打入决赛,不会与本土作战的珠玉天王提前遭遇。能够与世界第一交手是每一名球员梦寐以求的荣耀,但是,大家又都不乐意太早碰到他们,这是显然的道理。 然而,韩国人主场举办的世锦赛,赛事签位自然而然呈现出东道主特色的迂回和扎堆路线。排名已经掉落至第七位的成龙组合,与排在第十一位的冰辉组合,都没有待在他们应该待的上半区。他们连同另几对丹麦、荷兰、英国强手,统统被抛到3/4和4/4区!“我擦,这是什么抽签?这根本不是抽签,这分明是择韭菜呢,把看不顺眼的都择出来,凑成一堆!” “东道主把两对中国组合全部排挤在下半区,太阴险了!他们怎么没有把自己人凑进一个半区?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啊!” “也就是说,咱们中国组合能够打到的最佳战绩,就是在四强对阵中,同室操戈!” 第107章 昭然的野心 有的人说,世界锦标赛是新瓜蛋子的试金石,手指上有没有真本事,站到世锦赛的场地上试一试就知道。也有人说,世锦赛就是世界级名将的滑铁卢,多少人跃跃欲试,携带一腔豪情壮志而来,最终沙场折戟,败走麦城。 很多球员生平夺得过无数次分站赛冠军、全英赛冠军,奋斗一生,却唯独拿不到一项货真价实的世界冠军。 此种悲剧性的命运,却和韩国天王的职业生涯丝毫不沾边;五次夺得世锦赛男双冠军,在最近的三届赛事中成功卫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锦赛十五场连胜纪录!珠玉天王就是这项赛事的标志,是世界羽坛当之无愧的天皇巨星。 然而,这一年的世锦赛与往年不同。韩国羽球界的视线齐齐地对准了友好邻邦:迟到了两年的那两头小狼,意欲瓜分蚕食我们国民偶像占据十年的王霸项目的那两头狼,这一回,是真的来了。 两头血气方刚杀气腾腾的狼! 世锦赛前夕,世界排名第一的韩国天王出人意料地沉寂。 丹麦站本已打入四强,眼看就要上演众人期待已久的中韩冤家对决,韩国人却突然退赛,据说是因为老罗的脚趾甲沟炎发作。萧羽和展翔最终拿下冠军。 香港站,韩国人没有报名参加,拱手送羽翔组合顺利卫冕。不知道是否因为在中国超级赛上被瘦肉精摆了一道,产生了阴影,对中国人的后院心有余悸。 之后的马来西亚公开赛,他们在开赛之前取消了报名。 球迷们窃窃私语:“珠玉天王这是啥意思?他们这是怕了吗?他们怯战了!” “老朴和老罗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了。那两人得过的冠军数量恐怕都比咱们羽毛和翔子打过的国际比赛多。怯战?你以为是三岁小孩打弹球吗?” “对,韩国人是大赛之前打心理战策略,避其锋芒,准备突然发力!分站赛的积分奖金都不够看了,人家现在就只认世锦赛和奥运会冠军!” 时隔三年,萧羽和展翔再一次踏上半岛的土地。两人今时今日的名声地位,与当初那一对初出茅庐的稚嫩小将相比,全然不能同日而语。 自从走下飞机,一只脚踏上汉城的土地,脚底下的大地都在震颤,透出某种隐隐的不安。 各方的关注像秋风翻卷漫天的落叶,扑面而来。媒体全天候24小时贴身盯梢;狗仔们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如同肥皂剧里那一群时时刻刻准备给剧情添油加料的痴情男配和恶毒女配,每每都在萧羽料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突然从幕后跳到幕前。甚至就连中国搭档每天在酒店用餐的餐单,都会第一时间在网站上曝光,随之而来的是乱纷纷的全民大讨论。 “中国男孩今晚又吃什么菜式了?” “这人还敢吃肉吗?” “他吃了铁板烧,他吃了海鲜豆腐煲,他吃了泡菜!” “羽和翔这两只小强的身体机能、新陈代谢与作战能力,因为这一餐的作料,在明天的赛场上又将产生什么样的物理化学反应呢?” 赛场的事态不言自明,所有人都期待男双比赛上演真刀真枪的中韩对抗!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刘青松!我现在位于韩国汉城的奥林匹克体育馆,您在这里看到的是本年度代表世界羽坛最高水准的世界锦标赛的现场实况。我们派出了一支十人的转播团队登陆汉城,将为您全程直播本次赛事中国球员参加的全部比赛! “昨天亮相赛场的中国队球员,在男单女单两项比赛里首轮全部顺利过关,男双项目的发挥却并不理想,形势非常严峻……而我们现在将要为你直播的就是男子双打项目第二轮的一场重要比赛,由球迷们熟悉的我们的羽翔组合迎战日本球手佐佐木和小林!” 刘大嘴就站在球员通道旁的解说员席位上。这一次,他的位置与准备登场的运动员只有咫尺之距。 “就在昨天同一块场地上,现世界排名第11位的我国球员谭冰和程辉,在首轮出人意料地输给了同在3/4区的丹麦劲敌,没有能够闯过首关。” 刘青松斟酌着词汇,语气中充满遗憾:“是的,这就是世锦赛,精彩频出同时也是冷门迭爆的世锦赛!对于第一次参加这种世界级大赛的年轻球员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从失败中总结教训,等待来年。” 的确是出人意料,球迷们前一天还在为中国组合有可能在半决赛同室操戈而捶胸。但是世锦赛就是世锦赛,即使有人猜中结局,也很难预料其中的过程。 事实上,中国队在男双项目上的损失不仅是冰辉组合在第一轮惨遭淘汰,先前的预选赛中,陈炯卓洋两只小家伙没有足够的好运气,没能打入正赛。 此时,镇守4/4区的四号种子萧羽展翔首轮轮空,尚未出场。 那感觉就是一朵鲜花含苞待放,待放却还没绽放出来的,哗啦啦一阵狂风凌虐,先把绿叶子给扫没了,花苞立在一根光秃秃的茎秆上,成了光杆司令! 韩媒上下一片黯然不可言说的欣喜。 中国队教练组憋了一脑门子的愁云惨雾。 羽翔还没来得及登场亮相,中国组合在这个项目上,已然是孤军作战! 羽毛球不同于足球篮球。这是个人项目。 然而,这年月即使是个人项目,也讲究集团优势和整体配合。就像在速度滑冰赛场上的中韩对峙,你拉我一把,我踹你一脚,冰道上倚仗人多势众,把对手全都踹下去,自己人就能滑到第一位。羽毛球赛场上其实也是如此的战略。 钟总很失望。队花和辉辉这俩孩子也太不争气了,老子没指望你俩能打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好歹帮助萧羽和翔子扫掉一两个路障,多撑几轮再下去。最好能撑到半决赛胜利会师,这样还能帮萧羽翔子在半决赛节省一些体力。可是你俩出局得太快了! 杜老大坐在钟全海身旁,心情有些发紧。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带领队伍出征世锦赛,却从来不曾有这样紧张到手心透汗的抽风状态。 紧张是因为潜藏着无法向旁人表露的期待。 自己手下的两员爱将,第一次距离巅峰如此之近。展翔是第二次打世锦赛,而萧羽仅仅是第一次。在杜彪心里,却好像已经很久了;在这条路的前方,回过头来等待这两个孩子,已经等得太久了。 球馆里一片漆黑,等待时分的片刻宁静。 天棚顶端突然打亮,人群挥舞荧光棒和充气棒的身影在射灯明艳的光柱之中浮出,遥遥晃动。 “观众朋友们,比赛即将开始,我们的球员萧羽和展翔,登——场——了!”刘青松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扯着脖子连着筋吼出来的。在满场韩日观众的人山人海中,他的手臂不由自主扬起来,在半空挥了几下拳头。 身在异乡,对手的地盘上,每一个属于“自己人”的个体在无形之中都变得强大和重要,自豪感淤积在胸口,有一股想要宣泄的冲动。 漫天悬浮的细碎烟花纸屑在光芒之中跳舞。萧羽和展翔踩着遍地的呼喊声迈出漆黑的通道,一脚踏进光明。 “萧羽!萧羽!”刘青松拿掉嘴边的话筒,但是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辨认得出他脖颈上红筋跳动时呼喊的口型。他把上半身探出栏杆,一只手尽力地伸向萧羽。 萧羽在通道两旁如潮的人流之中瞥见了老熟人,嘴角浮出微笑,一步迈上,伸出手来,与刘青松用力击掌! 刘青松面对萧羽和展翔走过的背影仍然激动地挥手,脸颊上跃动的肌肉浮出洋洋自得的光彩,像是对电视机前的观众炫耀他的近水楼台。 远隔千里之外,仿佛听得到那一声清脆的击掌,守在电视机前和网络直播聊天室里的球迷被这一掌搅动得心神激荡,无比兴奋。刘大嘴的右手迅速成为所有羽林军和祥林嫂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球馆顶棚的灯光全部燃起。 四四方方的一块场地,成为汇聚灯火和目光的焦点,地板锃亮得能擦出火星。萧羽和展翔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踏上亮堂堂的场地,电视机前的球迷们一片惊呼! “羽毛和队草剃头了?!” “这这这,这是削发明志吗?” “天哪,这发型太酷啦!” 萧羽在网前站定,身体微微前倾,白色小球在指尖暗暗蓄势。 镜头恰到好处地对准萧羽的背影,略瘦却极显坚韧的身体。一丛青黑色的头发在他脑顶上隆起,脑后削平成陡峭的山岭。后脑勺的头发被削得很短,袒露出它的本来面目,脑瓢划出一道极富有脑容量的圆润弧度,弧线在后颈窝处收紧。 近景特写镜头中,萧羽脑后短短的发茬之间露出几枚斜飞的花体,小剃刀精心剃出的杰作:“No. 1”。 电视机前的球迷沸腾如同开锅,那一瞬间对着屏幕激动得握拳、跺脚:“羽毛,羽毛!翔翔,翔翔!Number One!Number One!!!” 场边的韩国解说员颤抖着嗓音说道:“观众们注意看,中国球员萧羽在他的后脑勺上挂出了‘NUMBER ONE’!这是他向我们的国民偶像奉珠哥哥和宇镐哥哥发出赤果果的挑战,中国人已经将他们的野心悬挂在脑顶!” 前三拍闪电般的网前博弈之后,萧羽手中的球拍轻斜,反拍弹向对手的空档。展翔趁机快步上网,突然发威下压,一拍,两拍……网前抢占制高点的突袭,小球像是从炮楼上向敌军泼洒的枪火,砸向日本人的场地。 比分快速领先。 一股蒸腾的气场向对手的阵地弥漫而来。 日本球员的半场被小球砸得噗噗作响,一寸一寸沦陷。那感觉就好像初春湖面上覆盖的一层薄冰,耐不住光热的侵蚀,轻轻一戳就漏,噼噼啪啪地塌陷,融化,迅速化成一滩毫无反抗能力的软水。 萧羽将他的野心剃在了脑顶,昭示天下。 羽和翔旺盛的斗志在球网前连绵成一道炽热的火墙,在对手面前燃烧出张扬的气焰,网格被火舌舔舐得不停颤抖! 两名日本球手非常年轻,平均年龄甚至比羽翔还要小两岁。 第一次参加如此级别的重要赛事,佐佐木和小林那两双滴溜转的眼珠子透着初来乍到的青涩与踌躇。两个人的状态就和当初萧羽展翔首次参加釜山亚锦赛一样,活像两只急待觅食的小鸟,蓦然飞上一座陌生的山头,缩手缩脚地四下张望。 球场上却没有畏首畏脚的余地。对手不会友好地等待你热身进入状态! 展翔站定半场的中线位置,小球尚未攀越他的脑顶,他不用任何的滑步后撤,原地直接拔起,点杀空档。他的手腕仿佛没有使出什么力气,手指的力道暗暗注入拍弦的张力,小球划出清脆的啸声,精准的命中。球网对面的一窝小鸟失措地惊飞! 最利落简洁和默契配合的杀戮,最后一次呼吸的机会也不留给猎物。 “好球!又下一分!开场十分钟,羽翔组合在第一局里15比8轻松领先!” 刘青松一只手攥着话筒,另一只手不断在胸前自娱自乐似的挥动,像是为萧羽和展翔敲打场上步法的节拍。 “节奏,这就是羽毛球比赛场上的节奏感!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羽翔在一起打球,他们二人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见到敌人就一拥而上想要消灭对方的剑拔弩张,两个人在场上的杀气淡了,对场面局势的掌控能力却明显更加强大! “我甚至看不出萧羽和展翔在场上有任何拼命奔跑移动的迹象。他俩似乎很少奔跑,两只手臂伸展开的跨度却足够拦击对方一切的进攻火力。预判,这需要球员具有非常高超的球感以及对球路的预判!你的球还没杀过来,我已经提前站住了位置,等得就是你的球,奔跑都成为多余的!” 刘大嘴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式点评让球迷们心情振奋。 网络聊天室里,粉丝们疯狂敲击键盘,与场上球员比拼手指的速度。 “还是喜欢看羽毛和翔草的比赛!这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比赛!” “我们不怕孤军奋战!只要羽翔组合还留在世锦赛一天,男双这个项目就仍然存有冲击冠军的希望!” “境界!我们的羽毛和翔草打球,看得已经不是水准,而是境界!” 曾经,“境界”这个词语被全世界羽毛球爱好者用来形容描绘珠玉天王,日臻完美的攻防转换,出神入化的抽挡杀分,旁人只能仰视而不可及的高度。 谁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境界”这个词悄然旁落,在一对中国搭档的头顶逐渐聚拢出浅金色的光环,耀眼的光芒势不可挡! 展翔的神态轻松自若,眼眸平稳得像湖心最深处不起波纹的水,起跳的姿态潇洒得如同在空中展翅滑翔。他每一次杀球落地,和萧羽轻轻击掌,彼此默契到都无需去特别地关注对方的眼神、动作。 萧羽不需要再把手伸到背后给自己的搭档拼命比划,拇指、食指或是中指,朝上、朝下、左右还是内外,展翔能够辨认出他的身体暗号。小羽毛发球时后脑勺倾侧的弧度,胯骨扭动的细微变化,甚至脚尖岔开的角度方向,都在为搭档明确暗示,内角还是外角,长线还是短线,弹击还是勾挑,上旋还是下坠。 队草的发型在摄影师的镜头里迅速成为屏幕的焦点。每一次近景特写的惊鸿真容,溅起电视机前女球迷们一阵脸红心跳的尖叫。 展翔把他那一头纯黑硬发削到了最短,极像入伍新兵的标准板寸。额顶上方富余出一层平坦硬朗的发髭,不用啫哩的修饰,全天然直挺挺地扎向天空。他的两颗鬓角与后脑削得毫无拖泥带水,几乎透出暗青色的头皮,右耳后发茬之间隐约暴露出一枚字母“X”。 翔林嫂们在网上疯狂地辩论:那个“X”究竟是什么意思? “X就是‘翔’呗!” “没那么简单。咱们翔草一贯很酷的,还没有自恋到把自己的首字母挂在后脑勺上。” “文学作品里,我们大家通常用X指代全国人民熟知的某一个脏字,比如周星驰的经典台词,我X你个圈圈!” “楼上的不懂就走开。X也可以代表禁忌与死亡,我认为队草的这个X是杀戮的意思!屠城,屠城!!!” “楼上这群缺乏浪漫情调的土鳖,X明明是KISS的意思,或者圈叉关系里叉的意思!翔子恋爱了,而且他显然在向大家强调,他是那个叉而不是那个圈,一定是这样的!” 一时之间,翔队草是否处于蜜运热恋之中的话题,关注度甚至超出了这场比赛的场面与结果,在贴吧里吵成一团。 出征汉城之前,俩人一起去美发馆剃新发型,研究了很久,终于琢磨出这样一款不用侍弄无需发胶一经亮相即全体秒杀甩他们摩登舞男队好几条街的酷帅发型。 萧羽跟展翔说,要把心里最重的愿望刻在脑袋上,于是他要求理发师给自己剃一个“No. 1”。 展翔想了想,剃了一个“X”。 萧羽问:“您这个X是啥意思啊?大家都看不懂啊!” 展翔耸肩:“我自己看得懂就行。” 萧羽很无辜:“可是我也看不懂你什么意思啊!” 展翔露出自得其乐的笑,笑得两只耳朵红彤彤得晕染着血色。他想寻找一种很含蓄的方式,把小羽毛刻在身上。 展翔清楚,萧羽心里这辈子最重要的心愿就是Number One。 而自己这一生最珍贵的奇迹,就是把这只Number One的小羽毛揽在怀中。 两个人一起,站在耀眼的巅峰,等待烟花在头顶绽放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辉煌和荣耀。 第108章 席卷式的胜利 这场比赛的第一局赢得轻松潇洒。 是的,轻松而且潇洒。没有张牙舞爪的挥拳,没有脸红脖子粗的扣杀,汗都流得不多。萧羽每一次得分,两片浅粉色的嘴唇微微蠕动,自言自语,那口型像是在唠叨加油,却自始至终没有喊出声音。 像是憋着一股劲儿,一步一步迈向关口,积蓄着精力和斗志,等待最后时刻激战的爆发。 中国队教练席身后不远,看台的高处,扎堆坐着一小撮穿中国队队服的运动员。那是当日没有比赛或者已经被淘汰的队员,按惯例跑来给场上比赛的队友加油助威。 陈炯和卓洋挤坐在一起,脑袋靠着脑袋,恹恹得,仍然沉浸在输球后百无聊赖的情绪之中。 俩人手里却还各自举着一只胡萝卜充气棒。羽翔每杀得一分,他俩就把手里的充气棒“哗啦”举起来挥一挥,然后再放下,继续靠着头发呆,动作整体划一得像两只上好发条的机器人。 谭冰和程辉坐在相邻的位置,眼神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聚焦比赛场地的某一个点,瞳仁正中却都呈现出某种曲径幽深的状态,显然是心理活动过份丰富在眼底暴露出的破绽。 两个人的配合刚刚有一些起色,球打起来顺手了,没想到第一轮就被对手2:0刷出局,又被打回原形。 用杜老大削人的话来评判,程辉你的基本功简直惨不忍睹惨无人道,这是哪个教练教出来的歪瓜劣枣! 别以为你小子手里拎了一支羽毛球拍,你这打得就叫做羽毛球! 劈不像个劈,吊不像个吊,杀球找不着焦点,搓球拿不住球拍把子。你这小子打球的神叨状态,就好比蒙着眼睛在高速路上开车,开好了你比谁跑得都快,开不好了你就直接给我飞到路基下边去!离开了主场作战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次到了别人的地盘,你那丁点儿小聪明小伎俩,兜不住了吧! 还有谭冰,你,还有你,你在场上梦游吗?程辉输球都输得挺有气势的,可是谭冰你呐,你怎么永远都在球场上处于某种双眼迷茫、抽象游离的状态! 你是搞后现代艺术的么?你以为你是在演电影么?你是个运动员你在代表你的国家队参加比赛! 谭冰最近状态骤然低迷是有原因的。 自从唐少被退队,小冰花的老毛病抑郁症又犯了。曾经排名世界第五的唐晓东在备战奥运的关口被教练组抛弃,国家队各个单项的二号、三号球员脑袋上仿佛套上了紧箍咒,一个个都抽了。 心理素质好的尚且能装作若无其事。炯炯咩咩和小辉辉这类一贯就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只有原本就多愁善感的小队花,头一个就萎靡了下去。 球场上,萧羽在网前漂亮的轻放,球路划出诡异的下坠弧线直奔空档,待佐佐木狼狈地把球接起,展翔一个垫步冲上来,干脆利索地正手直线劈杀,得分! 这一招已经成为最近几场比赛里羽翔套路性的杀分手段,一气呵成,让对手无从防范。 谭冰两眼发直地盯着场上那两个人。萧羽的脸庞浮出自信的笑,笑容深深地融进眼纹和唇角。他抬手用一根手指,指向展翔。 热辣辣的指尖在炽热的空气中“啪”一声擦出火苗,两人的视线撞出眉眼之间无数荡漾的波纹,再一次默契地轻轻击掌,让旁人寻不出任何破绽,悄然无声的亲昵。 程辉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苹果,在运动裤上蹭掉果皮表面那一层蜡,嘎嘣嘎嘣嚼得正带劲。他用膝盖轻轻撞一下谭冰的大腿:“冰冰,你又怎么啦?” 重音明明白白地落在“又”字上。 谭冰摇摇头:“没怎么。” 程辉伸出一条手臂,毫不客气地揽住谭冰的肩膀,气势汹汹地扭过头,眯起两只眼睛,把谭冰盯到浑身怕虱子似的开始发痒。你没怎么,你没怎么?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谭冰没办法跟程辉说实话。Danny梁又来找了他好几趟,千方百计想要说服他去香港发展。梁歌神拍着胸脯跟他下保证,让他成为香港明星羽毛球队的领队兼教练,与圈子里最大牌的明星一起打商业表演赛,砸钱请人教他演戏,捧他进娱乐圈。 一场商业表演的收入就是上万港币,红彤彤的钞票唾手可得。再也不用为了竞争一个奥运参赛席位而费力搏命,他以后的生活就是和明星们一起打打球,走走秀,出席公关,拍一拍杂志硬照,再帮梁歌神客串个MV。 小冰花对那位Danny梁描述的生活完全就不感兴趣。他还是喜欢正正经经、踏踏实实地打球。但是,他心里没有底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打到什么样的水准,看到唐少的今天就像看到自己的明天,仿佛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被淘汰出局! 程辉扭过脸去,遥遥望向场上正在比赛的某一条身影,忽然问道:“冰冰,你这辈子最不如意、最难受的一件事是什么?” 谭冰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最难受的是什么?” “我朋友把我甩了,跟别人了。当时特别特别难受,脑子里转不过这个弯来。” 四周东道主观众哇啦哇啦的韩语加油声很响,程辉低沉的声音穿过噪音递进谭冰的耳朵。 谭冰认为他很确定程辉话中的“朋友”是谁,没料到这人如此坦率和直白。一股想要寻求安慰的莫名冲动,把徘徊在他喉咙间的话顶了出来:“嗯……苏迪曼杯输的那场球,我觉得挺丢人的……” 程辉嘴角浮出不以为然的弧线:“哎呦喂,猴年马月的一场球了,辉爷都准备打下一届苏迪曼杯了,您上一届的球还没有输完呐?!傻不傻啊……” 谭冰用眼神递向场上的萧羽:“你那位‘朋友’都已经和下一任好了,那你又为什么还惦记他?你傻不傻呢?” 呵呦,小花花你还学会损人了?你还敢跟你辉爷顶嘴! 程辉毫不示弱,笑得十分流氓,薄薄的眼皮一眨:“谁告诉你我还惦记他?喂,你怎么知道我惦记的是他?” 小辉辉脸上很坏很没正形的一抹笑容,像过电一样打在谭冰的瞳仁上,带着闪烁的火星。谭冰被电得迅速扭过脸去,避开程辉的逼视。空气里凝滞的热浪落在他的脖颈和手臂上,骤然穿透了皮肤,一团滚烫的气息弥漫胸腔,凌掠着裹住心房,湿湿漉漉、黏黏糊糊的感觉,手心竟然洇出汗水。 “哈哈,那场球你打得是够现眼的,现场直播喂,我都不忍心看你,都盼着那俩韩国人赶快把比赛赢下来,赶快结束,你赶紧下去吧!”程辉毫不留情地拍腿大笑,把谭冰说得连丢人都顾不上了,只想抽他,抽这人笑得无耻的大嘴巴。 程辉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冰冰,1比21,这比分真是绝了!你已经把一场羽毛球比赛输到极致了,以后咱俩人再怎么输,也不至于被人刷成零蛋,对吧?” “……”谭冰气得和程辉大眼瞪小眼,自己中邪了么,怎么蠢到对这只小混蛋说出心里话! “最糟糕的比赛你都已经输完了,那你整天耷拉个脸,吊丧呢?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谭冰忍无可忍地说:“你这种人是不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咱俩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彪哥回去还等着收拾咱俩呢,你怎么能高兴成这样?” “这场输了,下一场我再给他赢回来呗!” 谭冰暗暗啃咬自己唇上的柔软:“如果赢不回来呢?” “有什么是赢不回来的?你被门槛拌了一跤,摔过去了,你怎么就知道那门槛后边是个大坑?门槛后边就不能是一座金山吗!” “……你们家门槛后边才有一座金山呢!”谭冰实在绷不住,下嘴唇从齿缝里跳脱,眼角因为笑意而弯出很好看的弧度,睫毛把眸光过滤出闪烁的颜色。他想,小辉辉说得也有理,门槛后边即使没有金山,也不应该是大陷坑。命运对自己不至于如此苛刻;这一次跌倒了,下一次再爬起来,杀回去…… “门槛后边真的有金山啊!”程辉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笑,很认真地说:“他如果没有进国家队,也不会甩我。如果不是因为他进了国家队,我也不会进来,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更不可能在国际比赛里拿到金牌。老子现在也是公开赛冠军了!” 谭冰默默地怔住。 “中国站挣了十万块的奖金。从来没尝过拿冠军的滋味,领奖台上站的那个位置,我以前就从来都没想过,那个位置是留给我的!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前……” 程辉昂起下巴,说话之间,视线轻飘飘地注视着场上的身影,眼神缓缓淹没在一层水雾光泽之中:“以前是我自己他妈的太屎了!……这些年输掉的东西,我会一件一件地赢回来。” 转眼之间,场上的比赛进入尾声残局。 中国组合在第二局里比分一直顺利领先,11:5再一次以占先的优势进入一分钟休息时间。萧羽和展翔这时才走到场边,本场比赛第一次需要换衣服。 两个人背对相机,各自把一只手伸向后颈,肩胛骨轻振,脊背上的条状肌肉舒展出一幅很耐看的脉络,将T恤从头顶褪下。展翔是左手,萧羽是右手,动作协调一致得像有人在喊一、二、三。 守在电视机前的羽林军和祥林嫂们都疯了,淑女的风度矜持全不管了,扑向电视屏幕,恨不得抱着自家的电视机啃起来。 有意无意的,萧羽瞥了一眼展翔。 展翔也瞥了一眼萧羽。 俩人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到对方胸膛上徐徐颤动滴汗的某一点,目光触电一般火速弹开,双双默契地掉转过头,背对着背,迅速穿回干净的球衣。 “天哪,转过来了,转过来了!” “哇,简直太,太,太诱了!看翔草腹部的八块小肌肌,那个流畅的线条,那个微凹微凸的弧度,我的天——哪——” 电视机前呼啦啦晕倒了一大片,120急救车在市区晚间繁忙的路段之间呼啸。 翔草的诱惑大片还没有演完。 事实上,整场比赛,展二少一直都在不停地扽他的裤衩! 开始还只是在每一球落地后的间歇,背对着摄像镜头,偷偷地扽,后来实在忍不了了,面对镜头,明目张胆地拽来拽去。 萧羽无论什么时候回头看人,一准看到这人正在埋头整理自己下半身的完美形状。 趁着休息的片刻功夫,萧羽眯起眼睛扫向对方的下身,无声地质问:你为什么总是扽你的裤衩?你自恋吗? 翔草郁闷地哼唧:“今天穿的球裤不舒服么……汗流到那里,粘在一起了……” “粘……一起了?什么东西粘一起了?” “裤子,裤子和里边的……” “外边这层还是里边那层?全套都粘在一起了?” 萧羽这句“全套”立即就给展翔的一张俊脸刷了一层红漆。翔草委屈地扭头拒绝回答。 萧羽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冲动而胸膛剧烈起伏,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威胁:“求求你别拽那地方成不成?……咱俩比赛呢,我都快受不了了!” 展翔当晚在房间里洗澡时被人突然撞门而入上下其手侵犯非礼,才弄明白这句“我都快受不了了”蕴藏了多么吐血纠结的深刻含义。 幸亏翔草在场上被迫需要与不给力的球裤做斗争,杀球火力只发挥出平日的50%,比赛的进程被稍许拖慢,对手没有输得太过绝望。 展翔连续几拍点杀,佐佐木和小林在左右边线之间来回奔忙,顽强地左扑右挡。佐佐木扑接吊球,网前突然变化线路,反拍勾对角,总算熬到一个由守转攻的绝佳机会! 看台上沉寂许久的日本球迷抖动起太阳旗,欢呼声涌到喉咙口,只等这球落地。 萧羽就守候在网前,侧身飞扑,在对角线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回敬给对手一记反拍的勾对角! 佐佐木小同学完全没有料到萧羽在网口寸把长的距离之内敢于求险。他本已作势准备后撤,脚踝仓促地急停,重新扑回原来的位置,姿势却像脱了线的木偶失去平衡。 萧羽回敬过去的球从左半场飞去右半场,线路既平且直,刁钻到跳出了摄像机的镜头视野。小球紧紧贴合着网沿滚落,几乎没有角度,不留一分一毫扑救挽回的余地,“噗哧”一声弹落。 “漂亮!”刘青松捶桌。 “好球!”坐在高处的程辉和谭冰不由自主地同时低喊出声,用力鼓掌,小羽毛这球打神了。 “零度角的反攻!太精彩了,这就是萧羽的网前实力,艺高人胆大啊! “观众朋友们,面对对方的对角线偷袭,萧羽这个球既没有搓网口浅点,也没有挑后场高远球,完全不需要任何过渡和衔接,直接以攻对攻,以毒攻毒,如同教科书一般精准犀利的零度角对角线绝杀!!!” 刘青松嘴皮子利索得像是在说单口相声,坐在解说台上自得其乐。这厮出身于帝都隔壁的某曲艺世家,自幼深受家学熏陶,这时候若是手里再拿一副快板,吧嗒,吧嗒,直接就可以来一段天津快板。 萧羽的绝杀落地,看台上的太阳旗如同瞬间退去的潮水,卷走一地失望的叹息声。 佐佐木年轻的脸上露出无奈而羞涩的笑,对球网对面的中国人投去近乎崇拜的瞥视。萧羽这球如果角度打得太开,很容易被对手接住;角度若再小一些,就会直接挂在网上。萧羽把力道和夹角拿捏得实在精妙,右手的几根手指,不像是在打球,灵巧得好似弹拨琴弦! 萧羽的比赛录像,如今已经成为各国球手的重点研究对象。 初出茅庐的佐佐木和小林,私下里反反复复钻研过无数遍中国男孩的网前技术录像,甚至有意无意地去模仿萧羽搓球、放球、挑球一系列虚虚实实收放自如的假动作。然而,徒弟自己仿出来的,毕竟不如本尊的原版,而且是现场版的近距离一对一教学。 最后几个球如同风卷残云,每一球都赢得干净利索。 球场上仿佛浇了一场舒爽的大雨,雨点噼噼啪啪落了个痛快。羽翔组合的气势如同高处倾泄而下的汪洋大水,一场酣畅淋漓席卷式的胜利! 那晚,聊天室和球迷论坛的版众陷入一个疯狂劲爆的话题。 你们发现翔子今天打比赛时面对镜头干什么了吗?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翔草在场上都快憋不住了吗! 队草有问题。 队草一定有问题了。 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出现明显症状,这人浑身上下流动着一股热力沸腾血气方刚遮掩不住喷薄欲出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典型激素分泌过剩急需分流的状态。 第109章 相见不如怀念 结束比赛,两人从球员通道一路往回走,萧羽一路上扭过头忿忿不平地怒视展翔:“你拽,你拽,你还拽!!!” 展翔跟在他身后小声咕哝:“这次赞助商提供的衣服不舒服么,球裤太紧了,又没有防汗干爽层。” “电视机前所有人都看见你在那里捣鼓了,你捣鼓什么啊?我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我就不觉得太紧,我更不会当着全场的观众乱摸自己!” 萧羽埋怨得还嫌不解气,抓起自己胸口的T恤衫狠狠咬了两口,牙齿挤出棉布里咸涩涩的汗水,他其实在场上就狼性发作,很想咬人。 展翔很委屈,撅嘴哼道:“你不嫌难受是因为……你那个太小了,你就没长全呢。” “我小?你才太小呢!!!”萧羽膨胀到极点的怒气骤然爆泄,像是气球被一针戳破,萎顿了下去。 他的脸活像一只被白醋泡出皱皮的梨子,经不住打击的一颗四十岁老心肝开始酸溜溜地冒泡:“展翔,你是我老婆嘛,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么……你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弄成那样!” 萧羽的炸毛也是有道理的。 翔草在场上发骚的后果,就是成为当天各大体育门户网站的头版压题照片。 某浪网站的首页挂了一张事后被认为特别浪的照片。网编没敢上近距离特写,故意选了几张全身照片,队草扣球的半侧面45度角姿态。然而,展翔身体腾空舒展的一瞬间,白色球裤正中那一块毫无遮挡的激凸部位,华丽丽地昭示天下,网编的赤果果猥琐用心,欲盖弥彰! 这张照片被好事的球迷截图,放大,补光,对焦,锐化,用图片处理器做出各种人像美容处理。全民展开大讨论,传说正处于热恋中的队草,那个隐私的三围,形状,尺寸,以及各种辅助附加的强大功能…… 富有钻研精神的资深球迷甚至撰文探讨,球员的情感私人生活与比赛成绩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祥林嫂们痛不欲生:“翔草恋爱了?恋爱了?我们坚决不相信!” “本年度最深刻的人生悲剧——恋上了翔草,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30+已婚有俩娃的大妈!” “本年度更深刻的人生悲剧——小女子一直等在这里没敢嫁人呢,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幸地发现,翔队草已然花名有主!” 顾局长在办公室匆匆看完儿子的比赛,十分满意,工作一整天的疲累烦闷顿消,心口甚至窜出一股暖流似的冲动,想要立即召集下属们,举行一个座谈会,听大家用热烈赞扬的语气探讨小翔在最近一系列国际赛事中的神勇表现。 这个座谈会的名字,暂定为《国家优秀青年突出先进代表的精神示范意义研讨会》。 她暗自琢磨,有些事情一直没办的,早就该给办了。前两年因为小翔的比赛成绩一直不稳定,交朋友的事情就耽搁了,现如今打球越来越靠谱,人也越长越帅,女粉丝越聚越多,这宝贝儿子可得盯紧了,千万不要被社会上某些不三不四的小姑娘勾搭走了。 展爸爸赛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过去,也顾不上他儿子在电话另一头的扭捏脸红:“小翔,球裤太紧了,穿得不舒服吧,憋屈吧?我给你寄过去几套更好穿的短裤,下一场比赛换上新的试试!” 展老板看到了网站曝光的某些颇为风骚的照片,心里很为宝贝儿子得意。这儿子长得实在太像他了,长相身材都如此相似,看到儿子就仿佛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二十五岁,雄风依旧,且后继有人。 他在脑海里不断地比较两个孩子的相貌,越琢磨越觉得小羽和小翔像是用同一张底片洗出来的两张照片,区别就是放大的尺寸不同,小羽就好比是二寸的黑白身份证小相,小翔是四寸的艳丽彩照。 以前,某个念头在心里丝毫不存在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觉得小翔和小羽长得像,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八杆子都够不着的两个人嘛。 可是如今存了这样的念头,抵挡不住自我暗示的强大力量,被某种强烈的意念波反复撩拨干扰,越发觉得萧羽这小孩的眉眼之间,和小翔分明就是一个模板雕出来的,球场上的神情笑容,透出无比的和谐与默契。 若是一男一女如此相像,一般人就管这事统称为夫妻相。 可是萧羽是个男孩。因此,展老板只能把这种异常现象解释为,这俩孩子有“兄弟相”。 萧爱萍一直不承认这一点,不和展老板联系,后来发展到直接关机拒听这个人的电话。 她其实也想过对展老板坦承实情,打消这人的无聊念头,可是有些实话又不方便说,信不过这人,担心把儿子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有钱人大约都是这么一个毛病,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喜欢把全世界的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像旁人缺了你展老板就没法活了吗? 只是一场偶遇重逢,当真还不如这辈子都不再见。 萧妈妈的难言之隐反而让展爸爸更加确认,自己的某些想法非常靠谱。 如果没遇到也就罢了,偏偏重新遇见了,难免心里存进去某些挥之不去的念想。 展爸爸原本极想亲临汉城,看两个孩子的现场比赛,客户可以不见,生意可以抛下,谁的事都没有俩儿子的比赛更重要。可是孤身一人奔赴异地,在看台上与一群大脸盘的韩国观众挤在一起,身边一个能说上话的熟人都没有,兴致顿失。 他这时候才想起萧爱萍的好处,如果这个女人是自己的老婆,两个人坐在台下观战,两个宝贝儿子在台上打比赛争冠军,这日子过得多么惬意满足,这辈子没遗憾了。 自家的老婆也没什么特别不好,人精明,事业能干,一个女人出去顶三个爷们儿,当年也曾凭借衙门里的门路,帮助男人在生意上打通不少关节,捞到第一桶金。遗憾的是生活里没个生活的滋味情调,当领导当习惯的人,她就不接地气,浑身上下缺乏一丝一毫柔软温存的女人味儿。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年轻的时候需要有个强悍的女人一起白手起家,分担压力。待到人到中年,事业有成,腰缠万贯,又忍不住开始回味年轻时的风花雪月,那滋味就好像一旦找回了当年的情结,自己也能跟着年轻二十岁似的。 —————— 羽翔的比赛结束之后,球迷们热切疯狂地沉迷于八卦话题,也是因为,这场球赢得实在太轻松,比赛过程本身似乎没有过多值得探讨研究的东西。 各国随队记者的视线纷纷聚焦下半区的比赛。镇守4/4区的“擂主”羽翔组合毫无疑问是进军决赛的大热门。 萧羽自己心里清楚,淘汰赛的路还长着呢,并非所有的媒体都吹捧你是热门,你就真的是夺冠热门。 历史上的羽毛球世锦赛,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的运动员能够首次参赛就一举夺冠。随着比赛的深入,各个项目出局的新手越来越多,落马的名将也很不少。 下半区,韩国队的二双金东成李俊龙这一次不需要中国组合拦截阻击,在第二轮比赛里被一对英国搭档爆冷。主场作战,家乡父老山呼海啸般的韩语加油声中,小成成和小龙龙的压力太大,动作都紧张得变了形。 上半区里,世锦赛另一对热门、马来西亚公开赛新科冠军黄阿明/吴永亮也没能挺过第三轮,竟然栽倒在荷兰人的拍下。 媒体惊呼:“亚洲球员全面疲软,难道这届比赛将成为欧洲人的天下?!” “上半区排名世界第一的韩国天王毫无悬念的三战三捷,已经率先打入八强!他们的对手是之前将马来西亚人爆冷淘汰出局的荷兰球员!” “四号种子中国球员萧羽展翔三天连闯三关,紧随韩国人之后,也打入八强!他们下一场比赛将要对阵之前淘汰成龙组合的英国人!” “这届比赛不再是简单的中韩对抗,而是亚洲球员与欧洲军团的全面对峙!” 黄阿明结束了自己的比赛,没有忙着打包回国,酒店大堂里与一群中国队队员说说笑笑。 “明明,明明,好久不见呐!”萧羽毫不客气地给了小阿明一个拥抱,心里没有鬼,反而不介意躲藏在各处角落里窥视的狗仔暗哨。 黄阿明的中文流利,性情又腼腆讨喜,与中国队许多球员颇有交情,被大家一致认为是国际友人战线上最具发展潜力的一只大萌物。 朴奉珠中国话讲得也不错,但是面相过分严肃刻板,与小鱼小虾们距离太远,一般人不敢贴上去套磁,不像小明明如此具有亲和力,人人可以出手调戏蹂躏之。 黄阿明这次又是大包小包扛了一堆礼品,国际倒爷似的,专程跑过来与中国球员异地交接。这个白咖啡是带给陆少的,那个马蹄酥是送给婷婷姐的,这个咖喱粉送给喜欢烧菜的宁姐姐,那个肉骨茶和千里追风虎骨油是专门买给最铁的兄弟小羽毛的;还有那一尊锡雕的红脸关公,是捎给你们钟总的,那可是我们马来半岛特产的铅锡! 一群人像是在交换信物,把小阿明的行李包迅速掏空,随后又重新填满国内带来的五花八门各地土特产。 马来西亚国家队队员从大堂鱼贯而过,萧羽在那支队伍里寻觅到唐晓东的身影。 是“唐三彩”没错,身上穿的衣服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球包上挂一只彩色水壶,笑容明亮而温存。 唐晓东用力抓抓头发,略微有些窘迫,很快就按捺不住,埋头溜过来,与昔日队友一一拥抱。 “小陆,你那个新室友相处得好吗?有我这么好吗?” “咱翔子还是这么酷啊!” “小羽毛,瞧你这发型……NumberOne哎呦喂,你还能更得瑟吗!你直接坐着神五上天吧,羽毛!” 唐大少还是这般唠叨,停不住嘴,越是怀揣心事,就越是话多。 萧羽再一次和这人抱在一起,有些不是滋味。唐少和黄阿明不一样,小阿明属于可供越界调戏的国际友人,而唐少是多年的队友,应当是“自己人”。 然而,这个“自己人”如今穿得已经不是自己人的衣服,不再代表中国国家队出赛。 手掌抚摸到胸腔里跳动的节奏,这人仍然是自己的兄弟,可是他已经不再和大家扛同一条枪,穿同一条裤子,在同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 马来西亚公开赛举行的时候,萧羽就在马来西亚队里瞧见了唐晓东。那时唐少开始随大马国家队训练。他家有亲戚早年间移民到大马,唐少据说也入了籍,得到了代表马来西亚队参赛的资格。 这届世锦赛,唐晓东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男单参赛名单中,已经闯过第三轮,进入八强。 反应迟缓一步的球迷这时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悲愤的粉丝向苍天呐喊:“我们的唐唐啊唐唐……竟然变成东南亚人了?咱们国家队就容不下他么,一定要把人逼到马来西亚去打球吗!” 极左的愤青破口大骂:“才退队不到一年,唐晓东怎么能这样做呢!白眼狼,国家花着纳税人的钱,白培养你这么多年吗,把你养出来给外国人当枪使吗!” 骑墙派语气哀怨地纠结:“虽然很同情唐唐被迫退队的处境,可是,可是……你即使想要出去打球也可以去中国香港队或者中华台北队,那两个地方至少前面挂了‘中国’俩字——你不要去马来西亚啊!” 唐大少私下找萧羽攀谈:“小羽毛,我出国打球这事,队里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对我有看法吧……” “没什么看法。东哥,咱们都是做运动员的,大家其实特别理解你的心情。” “钟总和彪哥怎样说我的?” 萧羽笑道:“钟总和彪哥如果对这种事有想法,也不会跟咱们这些队员说啊。” 萧羽对他连用了两个“咱们”。唐少忽然感动得鼻酸。 还是自己人,还是兄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话就想对萧羽唠一唠。 队里其他的队友也都是好人,只是陆少太滑,翔少太冷,炯炯太二,咩咩太嫩,辉辉太痞,小队花忒么的比玻璃更脆弱谁安慰谁啊?唐少觉得就只有小羽毛这人性情简练务实,又善解人意,绝不会给别人难堪,最适合说掏心窝的话。 唐晓东又下意识地抱了抱萧羽,瞧见萧羽那一身运动服胸前的标志。他的眼底腾起一层水雾。两人穿得都是明黄色炒鸡蛋似的运动服,区别就在于胸前那一块小国旗的颜色。 每一年的农历新年,国家队的世界冠军上榜日,那时候也曾经无比虔诚地注视五星红旗,慷慨激扬地高唱国歌,以为自己可以对一切名利不管不顾,就为这一块跳跃着鲜血颜色的旗帜,埋头苦练奋斗一辈子。 可是到头来才弄明白,你一个在中国做运动员的,这辈子没有拿到过世锦赛和奥运会的金牌,你为这块国旗奋斗了一辈子,若干年后谁还会记得你?谁会理解你在这条路上默默耕耘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洒过多少泪? 四年一届的奥运,载誉归来享受鲜花掌声的就只有那些胸前挂着金牌的功勋运动员,甚至这间国旗飘飘的小会议室,陈列的也只有历届世锦赛奥运会汤姆斯杯尤伯杯苏迪曼杯冠军们的烫金照片,没有一个是像你唐晓东这样的失败者! 唐晓东说:“羽毛,其实,如果我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谁会愿意出去呢。” 萧羽点头:“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东哥,真的,我特别理解你。” 如果能代表自己的国家征战国际比赛,谁会乐意背井离乡,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与往昔的对手站在一起,看台上观众呼喊的全部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而自己在那一刹那仿佛变成一个初生的茫然的婴儿,一切从零开始。 “羽毛,你知道,奥运会对于每个国家的球员,是有参赛名额的。” “嗯,我知道。” “上届奥运会我就是第三单打,我拿不到参赛名额。这届我连咱们队里的第三单打都混不上了。我已经没有下一届的机会,如果再拼四年能拼上奥运会,我愿意等、我愿意玩儿命。但是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眼看那一拨又一拨二十岁的小孩都上来了,我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国家队……” 萧羽咬着嘴唇点头,无话可劝。每一年的海埂冬训,都会有一百多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小萝卜从全国各地汇聚到集训队,争先恐后挤进国家队的大门。那些小萝卜等的就是你们这些老家伙赶快退役,给我们小的腾地方! 唐晓东用力抹了一把脸,眼底的雾气像涨潮的湖水满溢出眼眶:“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干了半辈子的事业,我就是不甘心等到退役的那一天,自己竟然奥运会的门槛都没摸到!我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彻底放弃,要么出国为别的国家打球……你明白吗小羽毛?” 萧羽再一次确认似的点头,伸手帮唐少抹掉他眼角下巴挂的眼泪。 国家队出征世锦赛之前,总局兵羽中心主任就拿到了赛会的签位表,立即拍案震怒,谁允许你们把唐晓东这样的球员放出国的?谁允许你们如此草率! 杨领队窘迫地解释,我们只是把他劝退了,原本以为这孩子会在省队里安心踏实地等待下一届全运会,没想到他,他出国了…… 谁让你们放他出国的,这样的特殊体育人才怎么能随便放出国?! 杨领队擦汗,这个,这个,这人办了护照,因私出国,没有违宪没有犯法,我们也没办法死命拦着不让他出海关啊…… 主任说,那你们当初就不应该让他退役嘛! 钟总向领导解释,唐晓东这名球员,确实是在我们教练组集体斟酌商议之后,建议他退队的。他的腿伤严重影响竞技水平,已经不可能参加这届奥运会。这人留着没用了嘛! 主任怒问,这人留着没用了?那怎么跑到马来西亚队被人家“用”去了! 钟总非常自信地保证,你们放心吧,唐晓东已经过了伤病恢复的最佳年龄段。以他的年纪,即使能上场比赛,竞技水平也不会有太多的增长空间,他对咱们队伍里的年轻球员不会构成威胁。 不会构成威胁?这话是你钟全海拍胸脯担保的?主任一拍桌子,钟全海你给咱们悠着些,这人若是哪一天在国际比赛里打出成绩了、把咱中国队队员打输了,到时候老子再找你算帐! 第110章 隔岸对峙 钟总其实没心思关注唐晓东的男单比赛。 萧羽和展翔面临下半区八进四的关键一战。 而某两场受到球迷万千瞩目的比赛,被巧妙地安排在同一时间举行! 当天的直播广告收入果然突破了亿元大关,即使考虑到韩元兑换成人民币惨无人道的缩水率,这样的收入也足够羽联主席和赛会主办方暗怀喜悦。 四分之一决赛首先进行的另两场比赛里,场边的记者席位坐得稀稀拉拉,竟然没有满员;看台上时常有观众起身走动,利用局间休息,填个零食,上个厕所。 开胃小碟吃得并不过瘾,人们暗暗等待那一盘即将端上桌的主菜。 那两场比赛才一结束,场下所有人都仿佛精神一振,整间体育馆的气压骤然凝重。王牌即将出场,场地间炽热的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扑入鼻膜的是令人窒息的浓重水汽。 黑压压的观众席人影涌动,缓缓向场地中央推挤。韩国球迷准备好充气棒,面部神情变得庄严,翘首迎接他们的国民偶像。他们手举的横幅,在看台上像暗夜里摇曳的浮云。 央视记者团在边线一侧抢占到绝佳的地理位置,幽深的炮筒瞄准球员通道。 各路媒体对前后脚进行的这四场1/4决赛的关注程度,如同一道分水岭,不约而同地表露出所有人心目中的夺标大热人选。 球馆正中的两块场地并排而列,落满橘黄色明亮耀眼的光芒。接下来的两场1/4决赛,将在两块场地上同时进行。 朴奉珠/罗宇镐VS荷兰人范丹姆/范狄克! 萧羽/展翔VS英国人卡彭特/史密斯! 从更衣室到比赛场地的那一条通道里,韩国人与中国人并肩而行,彼此之间的步调呼吸都仿佛暗暗卯上了节奏。 老熟人异地再次碰面,无需多余的寒暄客套,四周郁结的热浪在朴奉珠那一张冰冷严肃的脸颊上凝成水滴,他面无表情地向萧羽点点头。 两人同时伸出右手,握住,凹凸粗糙的厚皮老茧在彼此的掌心摩擦出某种奇异的违和感。 那是压力穿透手掌、铺天盖地袭掠心头的威慑感,胸口之地已然硝烟四起,战火纷飞! 记者们激动地调准长焦。所有人都以为这俩人会热烈拥抱到一起、互叙关于一只易拉罐的陈年旧情,朴奉珠和萧羽的手掌却同时释放开来,腰身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错肩而过。 自从那件事之后,两人在公开场合见面就是如此,让追踪的媒体想要挖料都挖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内容。别提谁给谁再喂一罐水了,朴奉珠口里呼出来的空气都不会被萧羽沾染上身。 “老子想看中国组合和韩国天王直接真刀真枪的对峙。”身旁某一名金发记者低声说。 “他妈的我也很想。”他的扛摄像机的同事回应。 “这两场1/4决赛还需要打吗?纯属浪费时间,就让这两对直接干吧!一罐水结下的宿怨,我们大家都需要解决它!”马来西亚记者在身后搭茬。他们大马的一双早已经出局,这家伙就是等看热闹的。 “那可不行,我们的人还在场上,我们还没有出局呢!”英国记者和荷兰记者双双扭过头,一脸的憋屈和不服,虽然心里同样隐隐期待某些狗血的画面。 两场比赛同时哨响,两块场地上八条身影辗转腾挪。 球馆顶棚漫天的灯火一眨一眨,投射出烂漫的光辉。光洁锃亮的地板,晃动着无数条深深浅浅富有层次的迷离光影。 韩国天王站在网前发球,腰身挺立得如同一杆竹,笔直有节,球风刚柔并济,用强大的气场把荷兰人一步一步逼退。 中国组合灵秀的身形带动流畅的步法,全场的控制力压制住英国人的三板斧攻势,频频反击。 这边的场上,朴奉珠连续在网前搓放短线,手指间的精湛技艺逼得荷兰人搓球死活过不去网。而罗宇镐的杀吊结合变幻莫测游刃有余,让对手无从判断球路和方向。 另一边的场上,萧羽在网前见缝埋针式的偷袭,灵巧的手腕带动手指,沿网口划出诡异的对角线。展翔的身影在他身后跳脱,撞破面前热浪般汹涌的空气,拍拍致命! 演播台上操着五花八门各国语言的解说员,嚎叫声此起彼伏,尤其以中韩两方解说员的嗓门最大,脱缰的野马,都快要搂不住了。 韩国眼镜弟:“奉珠哥哥网前轻吊再次得分,得分!!!!!!我们的国民巨星以21比15轻松顺利赢得首局!!!!!!” 中国大嘴哥:“萧羽的假动作再一次得手,虚搓实挑后场空档,将卡彭特骗得完全扑错了方向,21比16!中国球员拿下了第一局!” 韩国眼镜弟屁股离鞍,伸长脖子,毫不遮掩地窥视中国人的场地:“我们的中国对手刚刚也赢得了首局的比赛……但是他们的比分是21比16,净胜分比我们的国民偶像少一分!他们少得了一分!” 中国大嘴哥斜眯两眼,暗暗偷瞄韩国人的位置:“韩国队的朴奉珠罗宇镐不愧是这个项目排名世界第一的超一流球手,他们在首局比赛里同样轻松取胜……但是他们第一局的用时是12分30秒,而咱们羽翔组合虽然多打了一个球,第一局取胜只用了12分28秒!” 第二局,延续性的神勇,华丽流畅的攻势,压倒性的网前控制力。 全场东道主观众的惊呼和喝彩声此起彼伏。其中既包含了对偶像巨星发自内心的崇拜与赞美,也间或夹杂了面对中国对手的惊叹和畏惧。十年的江山王座,一朝被人撞了腰,赤裸裸的威胁横贯在眼前。 场上的球员全神贯注地比赛,心无旁骛。 然而,全场乃至于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此时都已经陷入心神不安、想入非非的状态。眼前如果是一台游戏,恨不得直接抄起手里的遥控器,把屏幕上的荷兰人和英国人KO秒掉,然后遥控中韩对手直接面对面搏命,那将是什么样火星撞击地球艳光四射的激情! 电视机前的球迷们一心二用,聊天室里陷入火热的讨论。 “看萧羽这个球,网前连续三拍不同角度的变线抽杀,抽得卡彭特顾头顾不上腚!这个球如果老朴来接,会怎么样?” “这球太精彩了,咱们羽毛的网前绝杀武器,老朴就算是神也挡不住!” “楼上的,这年月吹牛皮的都搞通货膨胀?韩国人足球厉害,朴奉珠可以手脚一齐上,头和腚都保得住!” “韩国足球算什么?裁判直接把哨子搁在嘴里,把韩国人的球都吹进去,把对手的球都吹出来,羽毛球赛场上我看他们敢不敢这么吹!” “楼上的瞎吵什么?究竟接得住接不住,等到决赛那天,咱们不就知道了吗!” 对于中韩两国的这两对一双,谁的网前勾对角技术更为凌厉、谁的后场点杀更加精准,粉丝们一时半刻争不出结论,大家却都认可同一个观点:珠玉天王在世锦赛之前的“萎靡不振”十有八九是刻意为之,战略性的连续退赛,就是为世锦赛积攒体能,调整状态! 朴奉珠最终以一记快速平抽逼得荷兰人挡球直接出界,拿下致胜一分,不费吹灰之力地吃净了这两碗“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与他的搭档握手,就下意识偏过头,视线掠过隔壁场地,地毯式的搜寻。 你要说老朴心里没惦记萧羽,那是任谁也不信。 萧羽不断挑后场高球引诱史密斯跳起攻杀,在对手跳杀还未及落地的时候突然反拍拨网口的空档。史密斯在落地一瞬间觉察到形势有变,与同伴一起慌忙前扑,几乎崴到脚踝,勉强救到了球,却随即惨遭后场截杀。 展翔在中线处守株待兔,一拍凌厉的高压劈杀。 同样是最后一分! 萧羽的嘴唇努出一抹骄傲的弧度,拳头在身前攥紧,攥出白森森的骨节,攥住全身喷薄而出的自信!他转身与展翔击掌。两人的两只手掌坚定地紧握,相连的两条肌肉雪白的手臂在空中扭结出难以描述的弧线张力。 萧羽这时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扭头,望向韩国人的场地,后脑勺上的“No. 1”闪进摄像镜头的视野。 他的目光与朴奉珠搜寻的视线骤然相碰,电波在热浪中纠缠,发出“滋滋啦啦”尖锐刺耳的异响。 两张很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两双同样细长的眼,用某种近乎庄严的神情默默对视。 汗珠在萧羽的眼睫上凝结成串,某个遥遥的人影在他瞳膜的光圈上蓦然清晰,从嘈杂的背景物中凸现,笼罩起一层茸茸的金边。他心目中那个神一般无法逾越的身影。 那一刻,场上没有杀气,空气的涡流在周身平缓流淌,静谧之中却分明透出大战前夕某种令人心跳崩停、呼吸凝滞的决绝气氛! “这就是一只易拉罐在国际羽坛引发的血案!” “拼吧,掐吧!两个冤家对头,杀啊——” 两人对视一刹那,各自细微到极致的神情,被摄影师用长焦镜头定格,成为当天国际羽联官网以及各大体育媒体疯炒的焦点,惟恐天下不乱。 照片里,朴奉珠的眼眸冰冷坚韧如同岩石,脸颊的水光在灯下呈出一层金属质地的亮色。 而萧羽正在扭头回睇朴奉珠,细细的眉眼间目光闪动。他的脖颈比一般人略微细长,后颈扭出柔韧的角度,脑瓢上的野心燃烧出摄人的气焰,“No. 1”的几缕花体线条在镜头里呈现出放射状,像蛇信,又像火舌! 有一位摄影师当时在看台高处使用了广角镜头,同时拍到那一瞬间两座场地上的情形。 广角宽幅照片里,某两个人隔着一团黑压压攒动的人头,用最犀利的眼神遥遥拉锯,周身环绕的气流将四周的人影屏蔽成模糊嘈杂的背景,整个世界在电光火石之间化为虚无,只剩下这一对宿命的对手。 这一张照片,后来成为当年的世界体坛十佳经典镜头中的一个。 世锦赛男双项目的争夺,在媒体一轮又一轮水涨船高的炒作之中,就此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就如同是读一部悬疑小说,随着情节的深入,人们凝神静气,一帧一帧地翻页,视线急不可耐地追逐剧情高潮,因为即将知晓结局而心潮激漾,处于集体发癫的狂想状态! 1/4决赛后的第二天,没有喘息,半决赛拉开战幕。 央视的世锦赛直播收视率,在这一天跃上了新高。羽翔以4/4区头名的身份跻身半决赛。他们的对手恰恰就是在3/4区淘汰掉谭冰程辉的丹麦球员托马森和安德森! 丹麦人是来打翻身仗的。这二位爷在三个月前的丹麦公开赛上本土作战输掉了决赛,被中国球员夺走了金牌,这一次状态神勇,杀入半决赛,期待扭转对羽翔交战的胜负历史。 而萧羽和展翔是来替自己人出一口气的。萧羽虽然嘴上不提这事,心里对小辉辉提前出局着实耿耿于怀,原本能打进半决赛却第一轮被灭,不提排名的损失,就只比赛奖金这一项,辉辉就少挣了两万块钱。这次可算又逮到这俩丹麦人了! 托马森和安德森身材高大。这两人并排在网前一站,把萧羽的视线堵个严严实实。北欧人仍然保留着寒带雄性动物的某些体征,手臂和大腿小腿遍布浅金色的卷曲毛发,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整个人像是裹了一层茸乎乎的皮毛,看起来活像两头熊。 猛然看过去,以为改嫁皮划艇的大宁子又滚回来了。 萧羽下意识地狠眨两下眼皮,眯起眼睛。 眼前熊样的对手晃得他看不清远处的端线,他微微阖眼,凭借对角度和方位的感觉,夹在指间的小球瞬间出手,弹向丹麦人的后场! 内角长线球逼得托马森被迫转身,迅速奔向底线,侧身扭转腰肌用十分别扭的姿势将球抽回,随即被展翔扑网,干脆利索地将球杀向失去位置的托马森,命中。 又是一次萧羽变线、展翔绝杀的经典配合套路。 “萧羽展翔在今天的比赛里先声夺人。这第一个球已经为我们大致勾勒出羽翔今天这场半决赛的战术思路!”刘青松在解说台上不紧不慢,颇有信心。 刘大嘴一双精光闪闪的钛合金眼,再一次压对了宝。 对付人高马大的北欧球员,杜老大战前的布置正合萧羽和展翔的对敌思路,六个大字,“空档,穿越,追身”! 在对手防范的薄弱之地寻觅空档,在对手高大的身形之间寻求穿越! 5:3! 8:4! 11:6! 中国组合的得分随着刘大嘴轻松自如的解说,节节涨高。 场边观战的各国记者欢快地敲击键盘,提前就把中国组合预料之中顺利杀进决赛的新闻稿撰写出来。从脑海中虚拟出比赛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只待比赛结束,“啪”,按下发送键,将稿子“嗖”一声发出去。 所有人都期待羽翔拿下比赛。 事实上,所有人都期待羽翔挑战珠玉的决战,小宇宙爆发朝气蓬勃气势汹汹的羽坛新星与霸气天成老而弥坚屹立网坛十年不倒的天王之间的巅峰对决! 羽和翔怎么可能拿不下这场比赛呢?绝不会、绝不准、也绝不能让全国球迷失望。 萧羽一记长线推球,从托马森的耳侧肩头掠过,像测量过射线和夹角的炮弹,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弹射向场地尽头处的底线。 小球落地,站在端线后的那一名司线员直起身,张开手臂。 “好球!……哦,很可惜这球出界了,本来是一记非常漂亮的直线穿越球。”刘大嘴语气里略带遗憾。 萧羽默默地多看了一眼远方的端线。自己或许逮到机会过分匆忙大意,瞄得不准? 展翔在他身后用球拍轻振他的屁股,聊表安慰,一个出界球而已。 然而,这个球仿佛是比赛的转折点,翔草很快就稳不住了! 展翔斜线劈杀后场死角,小球不偏不倚落进边线与底线交界的小方框。场地另一侧的那名司线员张开双臂,出界。 翔草挑眉一愣,出界? 他侧过头回想杀球的位置,用球拍轻磕自己的鞋帮,习惯性的放松动作。 下一个球,展翔迅速寻觅到机会,直线点杀边线,狠狠地打击对手的空档。他从空中落地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瞥到司线员张开手臂,竟然再次示意他出界! 与此同时,腾空一刻的绝对制高点上,展翔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这球的落点,分明是一个压线的好球! 他凭借身体下落的惯性,几步冲到网前,站定,用眼波与裁判静静地对峙,无声地质问:这球出界了? 裁判面无表情,用手势示意丹麦人得分,准备发球。 展翔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伸出一只手臂撑在球网上,强行拦停了比赛。 翔草两道笔直的眼神像是用冰刀削刻出来,带着凌厉的棱角,视线所及之处寒光四溢。他盯着高高在上的主裁判,这个球你也敢睁着眼睛判我出界?! 第111章 暗算与反击 萧羽飞快上前,拉住展翔的左臂,怕这人过分激动,朝裁判扔拍子。 他个子太矮,隔着一扇球网,没有起跳的状态下也看不清楚,方才那两个球究竟是界内还是界外。 刘青松的口吻略带回旋:“展翔已经连续两次杀球被判出界。咱们的球员似乎对这一球的判罚存在很明显的质疑……” 展翔并没有打算发飙,世锦赛这样重大的比赛场合,况且又是客场作战,轻重分寸他心里有谱。在国际赛场上征战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个随随便便被别人逗出火的新兵蛋子。 但是,他逼视裁判的眼神,已经透过电视屏幕直白地告诉所有观众,二爷对司线的判罚忒么的非常不满意! 萧羽的手指沿展翔的一条脊椎骨轻轻捋过,隔着汗湿的球衫,悄声安慰:“翔哥,算了,没事。” 展翔扭头放弃与主裁判的无声对峙,走回自己的接发球位置,低声哼道:“这个球是压线。对面那两个司线员都有问题。” 翔草对自己的点杀技术非常自信。他自认为今天的状态和手感都很好。 平日里用羽毛球球筒摆在场地边线上,每天挥拍几百次磨砺出来的落点技术,只有一指宽的球筒,二爷都能将小球准确无误地打进去,今天怎么可能如此频繁地失误失常?! 球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骤然的中断与争议性的判罚难免在球员心里挑拨出起伏微澜。那滋味就好像骨头缝里爬进去几只小蚂蚁,没完没了地撩拨刺激你的各处神经弦,咬得也没有大痛,却烦躁难耐,心神无法集中。 血肉之躯就会有容易被人攻击的弱点。完全不受赛场内外因素影响的,那除非是神,是机器! 一分,两分,三分…… 丹麦人将比分追了上来,很快将记分牌上的分数扳成13:13。 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语气略显焦急:“托马森和安德森利用中国球员的失误连得了好几分,逐渐将比分赶上来……我感觉,萧羽和展翔似乎受到刚才那几个判罚的影响,不敢放手变线和杀球,网前的攻击战术受到明显的制约!” 羽翔的打法尽管历经过多次调整和琢磨,归根结底是以杀伤式进攻为主的战术思路。然而,越是进攻型的打法就越需要过硬的手指手腕技术,需要强悍的心理素质,需要极佳的手感。 萧羽变线推挡的线路明显缩短,不敢放刁钻的长线。 而展翔的杀球越来越往中路移动,避免过分靠近左右两条边线和底线。 展翔知道,他打出去的球即使能穿越两名丹麦人的防线,也穿不透司线员诡异的天罗地网。底线后边左中右站立的那三名司线员,就如同三个黑面的门神,用张开的手臂布下一张无形的网,拼命阻拦他的火力。 缺乏落点的杀球,就无法将对手一拍杀死。展翔被迫连续起跳扣杀,腾空的瞬间,他瞥向对方的场地,在迟疑之中寻觅落点,却一眼瞧见对面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司线员。 展翔手腕一软,球路走低,这球“噗哧”挂网了! 13:15!丹麦球员转眼间已经反超比分! 教练席上观战的杜老大,坐定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托腮,面部表情凝重得像砌了一层水泥。 旁边的钟全海把两只手臂抱在胸前,臀部在椅子上紧张地磨蹭来磨蹭去,就好像他屁股上有痔,或者那椅子上有刺。 看台上不远处还坐着朴奉珠和罗宇镐。他们的半决赛两小时之后开始,这时候是专门前来观看羽翔的比赛,看到这里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局球怎么打成这样?这完全不是羽和翔应有的水准,太令人失望。 托马森和安德森身材高大,抽杀的爆发力惊人,与这样的球员以硬碰硬,显然讨不到半点儿便宜。 这场比赛之前,程辉就在牌桌上对萧羽抱怨:“那俩丹麦熊真不好对付,小鸟你明天的比赛可别大意。安德森砸过来的球落地就是一个坑,挡杀挡得辉爷的小手臂都振疼了!哎呦喂,我疼了一宿呢……” 谭冰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看他们玩牌,仍旧不太习惯撸起袖筒上阵拼杀,眼神里已经破天荒地表露出与阶级兄弟们亲近亲热的渴望。 他蔫不唧唧地猫在程辉和萧羽背后,假装若无其事,实为偷听那俩人聊天,左手瞄一眼程辉的牌,右手再瞄一眼萧羽的牌,心里还要忍不住掰着手指帮小辉辉算计,辉辉小地主这一把牌需要出几个王几个顺几个对子才能灭掉那几个农民。 程辉这一把手气很壮,乐不可支,嗷嗷地挑衅,在牌凳子上“啪啪啪”同花顺一把全甩,把萧羽的牌甩得七零八落哀声叹气。小队花一直目不转睛地趴在程辉身后看牌,看牌跟看球一样紧张,手心不停地搓大腿。 冰花极少与队友交流比赛心得,这一次难得主动开口:“萧羽,丹麦组合是典型的欧洲力量型打法,前三拍攻得狠,千万别被他们压制住节奏,别让那两个人打疯了。” 可是托马森和安德森现在就快要打疯了! 中国组合15比19落后! 丹麦人此时身处宽松的判罚氛围,约莫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只判对方出界,不判本方出界的裁判,杀球更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萧羽和展翔屈膝压低身形,一拍一拍地努力防守,步步后退,慢慢地寻找扭转局势的机会。 安德森在中线附近起跳,大力扣杀直线球! 欧美球员惯常使用的大力杀球,货真价实,份量上尤其不会缺斤短两;没有手腕的技术变化,甚至没有假动作的掩护,打球和做人一样是直肠子,思路都不带拐个弯的。 小球带着沉甸甸的力道从萧羽脑顶上呼啸而过! 萧羽扭头看向后场。展翔已经飞快地回防底线,闪电般的速度追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依靠经验进行赌博式的判断,展翔并没有捞接这个球,而是用视线把球放出了界。萧羽看着那球如同一颗猛雷,砸落到底线之后两寸处,球羽被折断两根,掷地有声。 “安德森这次扣杀有些急躁,力道没控制好,应当是出界了。”刘大嘴轻松地讲解。他的解说台距离这一侧的端线不远,看得清清楚楚。 展翔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皮寻觅几米开外的司线员。 司线没有做出反应。 展翔陷入呆愣,猛然扭头,脸色因为愤怒和委屈涨成通红。 他用无辜的眼神向萧羽辩白:这是出界球,我不是偷懒,我判断球出界了所以我没有接! 就连安德森自己也犯疑惑,不由自主地向裁判投去不自信的眼神。主裁判迟疑了半秒钟,抬手示意丹麦人开球。15:20!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个球没有判罚出界吗?这个球竟然没有出界吗?!”刘大嘴举起话筒,声音蓦地提升了两个八度,撕下男中音的伪装,一下子化身为华丽丽的男高音,也是因为忍不住了,急切地试图唤醒电视机前观众的注意力,孩儿们,这块场地上有不可告人的黑幕! 钟总和彪哥恰好坐在这一侧的挡板后边,这一回也看得真真的。 钟总伸出皮鞋脚,狠踹身前的广告牌子发泄,对杜彪低声骂道:“他娘的,老子见过赖的,就没见过这么赖的!这球怎么打?!” 央视的导播迅速重放了安德森杀球落地的画面,电视机前的球迷顿时炸窝。 “靠!误判,明晃晃的误判,边裁是吃三聚X氨养大的!” “慢镜头看得太清楚了,距离白线一丈远,都快砸到三星的广告牌子,丫也敢睁眼瞎说是界内!” “我们翔草草的几个杀球也是误判,这一群司线员摆明了欺负人,心黑手辣,欺负翔草的都是坏人,坏人!” 有人情急之下用遥控器掷向电视,自己家上万块钱买的四十六寸LCD登时被砸成雷劈的黑屏效果。观众们这时候手里要是有一挺机关枪,恨不能抬手把那一群碍眼的司线员全部爆头。 电视机画面里,萧羽的脸终于变了颜色,隐忍淡定的神情一扫而空。眼底两朵幽怨的小火苗,“噗”一声爆成火球,眼底一层殷红的血丝涨满眼眶,隐隐跳突出怒气。 不必等待中国队的教练席提出抗议,萧羽突然高高举起左手,向裁判示意,这一球明明就是出界! 裁判表情漠然地向他摇头,两手摊开。 萧羽迈步走到主裁眼前,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乍宽,示意球出界的距离,一乍,一乍,你当真看不到么?你们刚才把我翔老婆的压线球判成出界,丹麦人这球压线都不是,至少出界了一乍! 裁判再一次驳回他的请求,司线员已经做出判罚,老子就看司线员的判断办事,请你自觉归位,继续比赛。 萧羽的牙齿把自己的下唇啃咬出锯齿状的齿痕。他真正想要咬的是这群裁判! 一股闷气堵在胸腔里,肋骨曾经的伤处竟然隐隐萌发胀痛。在场上每一个球拼得如此艰苦,却因为裁判如此草率的胡乱判罚而几乎让这一局功亏一篑,任谁都会觉得委屈,忍不下这口气。 他方才还想劝展翔冷静,甭跟这帮人计较。这时才发觉,赛场上遭遇误判仍然维持冷血冷静无动于衷,实在就不是一个肾上腺素指数正常的爷们儿能够做到的事。他做不到! 更何况屡次惨遭司线员调戏的都是翔草。 自己老婆大庭广众之下遭人欺负还没法还手,萧小爷怎能无动于衷! 比赛因为这个争议球中断了三分钟。 场边各路记者用炮筒追逐着各方各面颇为微妙的情绪。 镜头扫过之处,赛会的主办方和韩国羽联主席端坐在贵宾席上。 摄像师的镜头捕捉到看台上的珠玉天王,欣喜地把焦圈迅速定位。 朴奉珠原本前倾的身体忿然砸进椅子背,冷硬的眉眼之间喷出略带轻蔑和不满的表情,突然伸开两只手臂。他在镜头里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几秒钟。 看台下一堆炮筒都被他的异常举动吸引过去。 “看台上的朴天王在干什么?他什么意思?” “朴奉珠是在表达他的不满。他做出的是判罚出界的手势,他是想说,丹麦人的球出界了!” 朴奉珠确实非常不满。他张开双臂是想给司线员看,你们这群人不懂羽毛球规则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伸胳膊,什么时候不应该吗!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面前真正的对手就只有中国的羽翔组合。而另一对丹麦人,想挑战还不够资格。 可惜,韩国的羽协头目们与老朴未必存的是一条心。 你与羽翔约定了汉城之战?你若是能赢中国男孩也就罢了,你万一输了呢?咱们国民偶像雄霸十年的江山,倘若真的一朝易了主,而且是败在自己家门口,对整个国家体育界以及民众的士气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友好邻邦,所以中国组合最好不要打进决赛! 萧羽与裁判争论未果。 他把最后一个球稀里糊涂快速地输掉,甚至没有为挽救局点做更多的努力。 15:21。 全场窃窃私语的讶异声中,萧羽垂眼走回场边。第一局不可能再扳回来,他心里想的是第二局。 媒体席从低声议论变成闹嗡嗡吵成一团。三大社的记者郁闷地把笔记本里写好的稿件急匆匆涂掉,挠头重新编词儿。 刘青松极力压住胸中的愤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丹麦组合拿下了第一局。中国球员在原本相当不错的形式下被对手翻盘,我只能说,萧羽和展翔需要尽力提高在不利环境下排除外界干扰的能力,毕竟,客场比赛,某些因素无法控制…… “这场比赛的主裁并非来自于打入半决赛的四个会员国。但是,场边的六名司线员,其中三人是东道主韩国方面派遣的助理裁判!而主裁在边线判罚上,通常都会依据司线员的判断。” 刘青松碍于央视解说员的身份,只能拐弯抹角地给收看直播的球迷提供发泄的线索。 刘大嘴心里早就堵了一箩筐的牢骚,翔草还没掷拍子,他已经想要掷话筒了。他的解说台距离司线员非常近,只需要用投掷铅球的力气,就可以砸到司线的后脑勺。 他决定再忍一局,如果羽翔组合第二局真的输掉而遭到淘汰,他就趁乱把话筒扔出去! 刘青松代表电视机前所有的中国球迷坚定地认为,这一定是因为萧羽展翔在世锦赛之前三个月,过早地状态爆发,将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终于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东道主害怕保不住占据多年的男双冠军! —————— 局间休息,彪哥对他的两员爱将击掌怒吼:“第一局输了别急,咱们还有机会!对手的实力并没有多么强,跟他们慢慢地磨,萧羽,翔子,你俩有机会翻盘!” 对手确实并非坚不可摧,但是,这种被司线员四面围剿的场面,如何翻盘?! 萧羽喘着气看展翔。 展翔咬着嘴唇看萧羽。 俩人同时说出口:“利用变速,打追身球!” “对,就是要打追身球!”杜老大两只眼瞪得像铜铃铛,那架势恨不得立即剥了衣服抄起球拍冲上去削那几个边裁,“裁判不是想逮你们的出界球么,咱们就不杀边线球了,就死打追身!” 萧羽用大毛巾用力抹掉乱纷纷的热汗,脸颊泛起激愤的潮红。 他绝不会认输,尤其不会向一群搅乱的裁判低头! 聊天室里的球迷此时也在义愤填膺地抱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堂堂的羽毛球世锦赛,不能像网球大满贯赛事那样引入“鹰眼”技术? 利用场地四周数十架高速摄像机对球场进行全方位拍摄,从图像里分离出小球的球体,再用数学方法计算轨迹,最后用三维影像呈现出来。遇到争议判罚就上先进的“鹰眼”,让这群司线员都玩儿去! “算了吧,国际羽联太穷了,羽毛球远不像网球那样职业化和全球性的受欢迎,羽联和赞助商根本就不可能给每座球场都装上几十万美元的鹰眼设备!” “可是没有鹰眼就意味着裁判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比赛,咱们在电视里都看得到,那球出界了,翔草太委屈了!我们都受不了了!” 两年前的苏迪曼杯上,东道主在场上刮起一阵东南西北打着旋儿的怪风。羽翔两个人用一拍一拍顽强的拉吊战术,几乎把印尼对手磨疯。 背水一战的局面在今日重演。这场球没有怪风,只有胡吹乱判的司线员。 钟全海在场边跃跃欲试,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豁出这张老脸,再整出个阴损的招数,搅和搅和比赛。然而,比赛还在继续,他怎么阴能阴得过那一群司线员呢,钟总也觉得这场面很棘手。 但是,羽翔已经不是苏杯上初出茅庐首次亮相A级大赛的无名小卒。两人是四站公开赛的冠军,出战过七八十场国际比赛,输过很多场球,赢过的球更多。 萧羽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剥下来的湿透的球衫被丢进筐里。 中国国家队这一届赛事的比赛服是最鲜艳明快的黄色,在镜头的光圈里熠熠发光。 萧羽伸手轻捏展翔的手腕。展翔的脉搏在他指腹之下突突跳动,血液奔突汹涌。两人湿漉漉的眼神坚定地对视,无声的鼓励:加油! 两只小鹰已经羽翼丰满。他们本来就不需要躲藏在钟总和彪哥的翅膀下,看那两只老家伙从挡板后面跳出来做戏挡枪! 展翔再次高点跳杀,肌肉勃发的臂膀如同蛟龙拧动着身躯出水咆哮,连杀两拍之后手臂却突然卸力轻放,托马森慌忙扑向网前把球捞起。 人高马大的丹麦人,柔韧性抵挡不住前扑的势能,一只手撑到地上,几乎砸向地板。 一道明黄色发光的身影在托马森眼前忽闪而过,他三足着地匍匐的身体来不及招架,小球在过网的一瞬间被萧羽反拍扑杀! “这球扑得漂亮!”刘大嘴和电视机前的球迷一起兴奋难耐地叫好。 萧羽手中的球拍利用忽快忽慢的变速扯开丹麦人的防线,在变线与不变线之间迷惑对手,飘忽的身影像电影画面中的快进镜头,从球网前翩然掠过,在托马森的眼膜上留下一道白光。 小球不近也不远,一次又一次应声落在托马森的肩头、胯上、脚边,每一球都比丹麦人的扑救快上半拍。 同等水平之间的球员较量,速度就是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因素。 但是,这个速度并不仅指球员的跑速,当然更不是小球单纯在空中飞行的速度。萧羽已经过了那个在球场上疯跑傻跑的技术年龄。他的速度是场上迎合“球速”而打出的“人速”! 一名球员自己所能跑出来的绝对速度,全在于体能,而体能恰恰是萧羽的弱点。 操控小球的速度,却在于手指手腕上的细节技术。对比赛节奏的掌握,归根结底存在于球手的战术意识以及对羽毛球比赛的诠释。这才是超一流球员需要具备的素质。 跑速、球速和节奏控速,三项合一。萧羽在属于他的杀戮地带里迎球预判,控制力无与伦比,网前无敌! 第112章 决战前夜的赌局 第二局一扫先前的阴霾,羽翔的反击气势让对手无所适从,迅速扳平局分。 网络直播室一刻钟前还是哀鸿遍野,此时爆发出欢腾,即时的发言一条一条蹦出留言框,洋溢出一片喜刷刷的气氛。 事后诸葛亮们纷纷开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羽毛和翔翔一定能把这场球扳回来!” “羽翔组合对付欧美球员的历史战绩是23胜2负,这是压倒性的优势!欧洲球员手上的活儿太糙,根本不是咱们小羽毛的对手,透过历史就足够预测未来!” 贴吧里有资深道友通过萧羽的生辰八字钻研出比赛的胜负关系。萧羽的五行属金,金是克木的! “托马森和安德森这俩人加起来就是六棵树,羽毛克死他们!” 随后就有人阴测测的反驳:“楼主你就扯吧,算生辰八字是需要时辰的,你知道小羽毛的妈妈是什么时刻把儿子生出来的吗?” “楼主非常扯,竟然用生辰的属性来对应姓名的属性!” “楼上的你们都没有发现一条神奇的规律吗?羽翔今天场上的对手是‘六棵树’,他们第一轮战胜的日本球员佐佐木和小林,是‘三棵树’!” 全贴吧的人阴森森地仰望楼主:“昨天那一对英国人卡彭特和史密斯是几棵树啊?” 楼主疯狂地翻阅字典,兴冲冲地嚎叫:“卡彭特那厮不是树,但是‘Carpenter’是‘木匠’,他是个木匠!总之无论如何都是羽翔必胜!!!!!” 昨天被铲掉的英国人卡彭特到底是不是一个木匠以及萧羽究竟是否真的金克木,其实都不重要,球迷们只想寻求任何途径渲泄他们的热情与期待。 所有人都翘首盼望相约汉城的这一场决战,羽翔必胜! 托马森和安德森是欧洲最优秀的双打球手。 两个人身材高壮魁梧,脸颊却瘦如刀削,从眉骨到眼皮再到额角和唇边,覆盖了一层浅金色密致的汗毛,白皮肤下浮出淡青色的血管,碧蓝的眼珠因为紧张而颜色逐渐沉淀。 两个小伙子在高中时代就凑到一起练习双打。那时,一个给热狗店送外卖,另一个在酒吧做侍应生,零工攒下的钱用来购置球拍,聘请教练,参加全欧洲的羽毛球训练营集训,筹谋与亚洲军团对抗。 欧洲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经受不住职业化的诱惑,前仆后继地投身于收益更为丰厚的足球篮球网球台球甚至极限运动,极少数最终选择在羽毛球场上的坚守战斗的人,都是真心迷恋这项运动的球痴。 第三局的比分胶着,就如同托马森和萧羽手里各自握的球拍,隔着一层轻薄的球网两根金属中杆噼啪过电几乎缠在一起。 比赛打到体力越过极点的阶段,网前两名球员都各有一次毫无技术风范的触网犯规。 决胜局消耗过大,萧羽没有控制住滑步的力道,搓球把自己搓进了球网,裹得像一只白花花扑棱着翅膀的茧。而托马森有一次扑杀用力过猛,一百七十斤的体重,差一点儿连球网带立柱稀里哗啦地扑倒。 萧羽微微眯起汗水淋漓的眼,在对方两条模糊的身影中间寻找空档。 托马森的眼球圆睁,紧张得注视萧羽的一举一动。萧羽的参赛资料上标注着22岁,可是袖珍的中国男孩在九头身的丹麦人眼里,简直就是14、15岁的少年,比成熟的北欧女人还要小两圈,脑瓢大,身子弱,像是细细的茎秆上长出一颗洋葱头! 鬼精灵的洋葱头这时候对展翔挤挤眼:突击! 萧羽的视线刚刚扭转过来,半秒钟都不到,翔草用一记正手短线抽杀回应了羽毛总指挥的神圣指令。 这一记追身球凌厉而刁钻,安德森持拍的肩膀立刻中招。他抬手想要接球,几乎扭伤自己的肩。 萧羽唇边浮出一丝得意。营长老婆真听话,果然是军人范儿,在球场上不事张扬,只管闷头打球,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就是八个大字:执行命令,完成任务! 两端底线之后的几名司线员,甩着手站了很久,无所事事,即使有心想要帮忙丹麦人,展翔也坚决不给他们表现的机会。 他一球杀到托马森的腰,又一球杀向安德森的面门,干脆利索的追身球,步步紧逼! 安德森挥舞着球拍想要救球,几乎抽到自己的脸颊。 那一枚小球“噗哧”一声,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 安德森的视线追逐着球路,两只眼珠齐刷刷对上脑门中弹的位置,脚底下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叽里咕噜的后滚翻。 看台上清脆的笑声和掌声像打赏的银子似的,“哗啦啦”落满场地。 “好球!太精彩了!对手这一回既不是累死的,也不是忙死的,他们是被萧羽和展翔的追身球给吓死的!”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忍俊不禁。 羽翔在决胜局里杀到11分,领先交换场地。 全场的韩国观众这时如梦初醒,开始给丹麦人加油,却已经来不及。 13:9! 15:10! 19:12! 刘大嘴一句更比一句激扬的嚎叫声中,胜利如同破晓时分的红日,缓缓地浮出水面,球场上落满一地金灿灿的光芒。 力量型的欧美球员最怕中国人诡异刁钻的球路,托马森和安德森在网前站得就像两棵高大笔直的树,腰围憨粗,移动笨拙,却使不上力气。两人左躲右闪,左支右挡,步法逐渐狼狈,可是中国男孩出手的小球如同鬼上身,死缠不放,总是戳向他们意想不到的尴尬部位。 萧羽在网前快速平抽,回合之间假意勾对角变线。小球下落在腰部位置时,他突然发力!他手中的球拍像充满张力的弓弦,把小球弹向对方的后场! 底线之后的三名司线员突然来了精神,瞪圆六只眼睛追逐飘然欲仙的小球,球还在半空飘着,那几条胳膊已经跃跃欲张,像扑食的大鸟。 托马森和安德森疯狂回救底线,情急之下双双失位! 萧羽的这一记高远球弧线无比诡异,在底线上方的临界点上徘徊,歪歪斜斜地下落。 这球出界吗? 没出界吗? 出界了吗? 这球他娘的到底有没有出界啊?! 丹麦人在那一刻犹豫到几乎崩溃。 他们迟疑犹豫得不仅仅是这球实质上是否出界。事实上,他们更加搞不清楚身后那一群司线是否准备俩眼一闭,继续直接乱判这球出界。 不按常理出牌的边裁逼得丹麦人乱了阵脚。小球随风摇摇晃晃飘坠到距离白线只有一尺的地方,安德森那一颗挂在悬崖上的神经弦终于绷不住了。他狠狠抡起球拍,把这球抽回! 就在他球拍触球的一瞬间,他身后的司线员在抽羊角风的状态下猛然举起了手臂!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嚎叫:“那球还没有落地呢,司线已经举手了!但是……但是安德森已经抢先一步把这球接起来,因此比赛继续!” 刘大嘴话音未落,萧羽和展翔同时杀到网前。 萧羽刚要伸拍子扑这个球,眼角一股旋风杀到,他下意识地收拍,展翔的手臂撩出利索的一记下压,怒吼着把球砸在丹麦人无法补救的空档! “好球!”萧羽在这场比赛里第一次叫出声,为了翔草最后一记咆哮式的杀球。他刚才若是不躲开,咆哮的小翔子一定会和他撞球拍。 “21比12!决胜局21比12拿下!” 刘青松迅速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和西装衣襟,在解说台上用得意的眼神睥睨身旁的各国同仁,极力压抑他激动而高亢的声音:“观众朋友们,在这场耗时九十分钟的半决赛中,世界排名第四位的中国球员萧羽和展翔最终以2比1的总比分战胜排名第八的丹麦组合,打进了本届世锦赛男双项目的最后决赛!!!” 展翔用自己的杀球结束了比赛,早先被司线员围攻欺侮的怨气一扫而光。 他猛然转身把萧羽勒进怀中,用不容反抗的姿态和力道,把小男友拥抱在怀。 两人额角和颈间的汗水因为这个拥抱,悄然无声地交融,沿着微凸的颈动脉蜿蜒汇聚成小溪,流淌过各自起伏跳动的胸膛。 萧羽从他胸口递出一枚宠溺的小眼神,低声叽咕:“翔哥,你抢我的位置,你出风头!最后一个球应当是我的!” 展翔不答话,面对四面八方的镜头,下巴昂起很骄傲的角度,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既得意又赖皮的笑容,美滋滋的。这最后一球抢得志得意满,杀得干脆痛快,一球杀碎了对面一排司线员努力撑了一个半小时的面具,出了一口恶气。 小羽毛你个小坏蛋人都是我的,二爷抢你一个球算什么! 钟总舒心地起身与麾下这两员爱将击掌祝贺。 世锦赛可不比国际羽联那一连串国人记不清时间地点内容的分站赛。世锦赛是有夺牌任务指标的。 世界排名第四的羽翔连胜五场,最终打入决赛,已经圆满完成任务。这五场必须拿下,若是完不成总局领导和全国球迷部署的战略目标,羽毛翔子你俩就算是痿了,也得给老子把连发五弹的指标做完再下去! 央视记者团队激动得堵在球员通道入口处,萧羽和伸过来的手臂一一击掌,对刘青松伸出一只钦佩的大拇指:哥们儿,解说得真到位、真给力喂! 两小时之后,另一场半决赛中,韩国天王2比0淘汰对手。 中韩两对一双果然如所有人期盼的那样,在淘汰赛最后的关口,狭路相逢。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这是最近十年来,中国球员首次打入世锦赛男双的冠亚军决赛,代表世界羽坛双打项目最高水平的决战! 应付掉记者的追访,听取了教练组的决赛战术安排,又在罗医屋里享用了队医组全体精英轮番上阵的推拿按摩放松理疗,杂七杂八的事情折腾完,两人回房时,已是熄灯时间。 萧羽反锁房门,拽过展翔的裤腰,把人慢慢拉近自己:“翔哥,你换球裤了?今天没粘到一起吧?” 展翔哼唧了一声,缓缓地瞟给萧羽一个黏黏糊糊的白眼。 “让我看看呗……”萧羽抻开展翔腰间的裤绳。 展翔一把拽过躲开,俩人你来我往拳脚并用扭捏了几回合,展翔还是谦让了半招,被萧羽得了逞。 展爸爸空投快递过来的内裤送到,内裤有特制的吸汗内层,舒舒服服地包裹。 萧羽看到翔草的平角裤中间凸起一块漂亮饱满的弧度,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雀,颤动着毛茸柔软的身体,从纯白棉布之下袒露出一丛细致诱人的肉粉色。 眼球的毛细血管末梢神经骤然突涌,萧羽的眼眶兜不住两颗眼球急速充血后的分量,快要漏出来。两个人用互相纠缠的树藤姿势挂在墙边,唇舌激烈交吻,交换口水。 决战开赛在即,肉体极度疲惫,神经反而彻底放松下来。 队里下达的任务指标已经完成,明天这“最后一弹”不管打成什么样,都是尽力而为。无论是体力还是实力,都不需要一丝一毫的保留。 拥抱在一起,全身每一处关卡就像被抽掉筋脉,松弛绵软地垂下来,把自己的份量毫无保留依附在对方肩头,用一个大大的“人”字型,互相支撑在墙边。 萧羽的手指伸下去,轻轻地揉搓展翔身体最柔软的部位,静悄悄得,最温柔地爱抚。他并非只会端着小煎锅翻荷包蛋,搓蛋的手艺也相当不错,只不过小翔子平时习惯于直接上桌品尝主菜,前戏快速撸过,没仔细尝过。 手指轻柔地套弄,展翔在他手心里突然紧缩,随后是一阵痉挛般的颤动。 那一套物件里的某一处禁不住萧羽三下两下的拨弄,在内裤局促的小空间里胀成赤红色;一条一条怒张的青色筋脉,像铜器上浮出的凸纹。其余的地方却越来越软,滑滑腻腻地瘫在他手掌心里。 “讨厌……”萧羽低头看着,不停地在最坚硬和最柔软处打圈儿爱抚,口里咕咕哝哝。 “什么讨厌……”展翔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在外人面前见棱见角的犀利眼神,此时化作一滩毫无反抗能力的软水。 “你长得太好看了,勾搭人,真讨厌!”萧羽咧开嘴龇出一颗凶残残的虎牙,自从首轮比赛翔草不停地拽裤衩,就已经忍无可忍。 萧羽发现板寸军人头比先前的发型更适合翔草。最简洁利落的造型,反而更突出了这人脸颊和下巴流畅完美的角度。没有发梢的遮掩,五官衬托得更加浓郁深刻,鼻梁和唇的侧面线条美妙得像古希腊雕塑里的神祇。 而此刻状似完美的大神正埋头在他颈窝里低喘。通透的快感从萧羽的指尖递上展翔的身体,沿着最隐秘处的皮肤褶皱攀上尾椎,臀缝间一跃而上,直蹿脑顶! 展翔仿佛站不住似的倚靠在萧羽身上,脊柱被反复过电的刺激撩拨得失去力道,喉咙里吟出撒娇耍赖时的哼唧,像是一下子抽掉了二十岁。 那哼哼唧唧的声音让萧羽都忍不住心里一惊,小翔子若是哪天突然也抽了,枕边一觉醒来,翔老婆重生成一个五岁的小屁孩,自己可找谁哭去啊! “老婆,今天这么乖啊……” “唔……” “老婆,今天在场上受委屈了?来,让我抱一会儿……” 萧羽话音未落,他怀中的人从肋腔里爆出一声压抑许久的轰鸣。 展翔猛然揽起萧羽的一条腿,坚硬的胯顶向他的小腹,雄兽扑倒猎物时的勇猛力道。 看来是真的受委屈了,怎么像是憋很久了? 萧羽站立不住,单脚点地踉踉跄跄退进墙角。 他的外衣和内裤天女散花一般从展翔的肩头甩出,抛落一地,连袜子都不剩,剥得像一只光溜溜的葱管。 两人胯间硬挺挺的东西支棱在一起,被展翔握在手心里。黏热微汗的胸膛挤合在一起,粗糙的掌纹磨到萧羽最脆弱的软棱上,疼得他咝咝抽气。疼痛随即化作一连串折磨人的快感,细细碎碎,连绵不绝。 萧羽把修长的脖颈向后仰起,丝绸一样滑腻的眼神勾缠住展翔的视线,腹间绷出棋盘状的小肌肉,一块都不少,细致而诱人。 展翔将胯骨用力顶上萧羽的小腹,手指逐渐加快律动,电流在临界点上万马奔腾,潮水骤然跃堤而过。下身相合,疯狂地挺动,强烈的快感从震荡源扩散出一团又一团波纹涟漪,互相射了对方满身,渲泄后的余波在心头徘徊荡漾。 两个人的身体交合在一起,互相支撑而立,就像是一个人。不会惧怕路途上艰难险阻的考验,不再有胆怯和迟疑。赛场上的一切波折磨难,最终都化作汪洋大海中最不起眼的几朵浪花,潮水缓缓褪去,留给两个人的,是一地晶莹闪亮如贝壳的珍宝。 红彤彤的两张脸,再一次拥吻,舌尖掠过口腔每一寸湿润的黏膜。 萧羽最喜欢看到翔草在人前极度自我克制却在自己面前撕掉冷漠寡淡的伪装,暴露出沉浸在欲望享受中的真面目。这样的情形让他满足,让他觉得手心里捧的这个小翔子,是个有血有肉有活气儿的小情人。 他的手指捋进展翔的头发,摩挲隐藏在头骨间的凹凸:“翔哥,明天的决赛放手一搏,咱俩的实力和朴奉珠他们有一拼!” 展翔用力点头:“嗯。” “小翔子——” “嗯?” “你还记得咱俩在泰晤士河边那个大转盘上打的赌吧?” “……” 萧羽眼底划出两朵幽幽暗暗隐忍不发的小火苗,舌尖挑逗似的勾上展翔的耳轮:“哥,全英赛还得等明年呢……要不然,咱把那个赌提前兑现嘛!” 展翔一脸兴冲冲的红潮蓦然褪去,裸出一片湿漉漉光秃秃的沙滩,狼狈不堪。 “好嘛?好不好嘛?”萧羽祭出三十六计之无理取闹耍赖大法,四脚并用,像面条一样攀到展翔身上,臀部摇摆出极致诱惑的频率和幅度,“老婆——,这一次如果拿了冠军,你就把你自己完完全全地给我,作为夺冠的奖赏。” “你一定要在打决赛之前扯这种无聊的事儿么?”展翔咬牙切齿,五脏六腑中积攒出的战斗欲望,这时候像是被人在当胸位置拔掉了气门塞,泄了气。 “翔哥,你不会就因为这个赌,明天的决赛故意不给咱打赢下来吧?!” “我不会那么没轻没重!” “哦……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萧羽从展翔身上出溜下来,意兴阑珊。 展翔被萧羽脸上失落的神情触动得忽然内疚起来,心里颠过来倒过去无声地哀嚎,痛苦挣扎了半晌。 某些事情彻底违背了他的生理本性,但是他很单纯善良一根筋地想,自己这个人或许是太霸道了,一意孤行占尽了小羽毛的便宜。其实两个男人在一起,床上的亲密关系与男女之间类似,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两种态势,“做”和“被做”。 这只活泼泼的小羽毛,身上某些部位看起来发育良好,跃跃欲试生机勃勃的状态,似乎没有哪一条恋爱真理要求小羽毛就要像墙犄角处那只完全没有反攻能力的插座,永远等着“被做”。 展翔用妥协的口吻哼道:“那……决赛如果打赢了,你给我什么奖赏呢?” 萧羽暧昧地飞眼:“我早就是你的了,你还没腻歪我?你还想要什么?我批准你在外边包养个小的?” 展翔用嘴唇追逐萧羽的耳垂,低声迅速耳语。 萧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炸毛:“不行!” “我都答应你了呢,原来你这么小气……” “那样绝对不行,我不来那种!” 展翔失望地撇嘴,模仿萧羽方才的口吻:“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 萧羽愤慨地挥拳,与翔草鼻尖掠过的一缕空气互殴,嚎叫道:“国际羽联定制的那些超短裙,是咱们女队姑娘们打比赛时候穿的!又不是给我穿的!还有你那些什么丝袜/高跟鞋/丁字裤……你,你,你,展翔你是流氓,老子再也不跟你玩儿了!!!!!” 第113章 巅峰对决 十月的汉城秋风飒爽,血红的太阳在树梢上跃动,天际如同烈焰焚城一般绚烂。 奥林匹克体育馆外高高悬挂起国民偶像的大幅喷漆肖像。韩国天王的视线遥遥睥睨四方,光辉笼罩了方圆六百平方公里的都城。 虔诚的球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体育馆围拢。买不到球票的人一排排整齐地站立在球馆外的大屏幕前。傍晚的冷风吹裹起他们的风衣,万众一心的期待却像一团火,在胸口处熊熊燃烧。 世锦赛男双项目的巅峰对决,在本届赛事收尾前最后一天,拉开战幕。 奥林匹克体育馆一万五千人的看台,座无虚席。 顶棚的射灯骤然穿透浓雾,金黄色的光圈追逐着朴奉珠罗宇镐迈出通道的身影。观众席爆发出雷鸣海啸式的欢呼,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像是要将敌人一口吞吃掉。 萧羽隔着球网,悄无声息地注视他的对手,积攒了两辈子的勇气和对荣耀的渴望,一股脑地从胸腔里渲泄奔涌出来。鼻息和胸口间萦绕的战斗欲望,此刻鲜明尖锐得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展翔从身后握住他的肩,手指用力捏进肩胛处的骨缝,此时此刻最温暖和坚定的鼓励:别怕,加油! 萧羽并不害怕。 这一刻,他只是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和渴求。 眼前四面看台上是一万多名狂热的东道主球迷,潮水般的呼喊声仿佛下一秒钟即将越过挡板组成的堤坝,将两人吞噬。 但是萧羽心里清楚,他的支持者追随者们此时就坐在电视机前,十三亿人组成的钢铁城墙推挡开奔涌的潮水,从身后簇拥推挤着他,顽强不屈地向顶峰攀登! 更何况,昨晚萧羽和他老婆订下了赌局。如果赢了,展翔任他扑倒,饱餐一顿纯生态猪肉;若是不幸输了,他就去到隔壁女队员宿舍借裙子/连裤袜/高跟鞋,穿自己身上,让小翔子蹂躏一顿。 就为了这个赌局,这比赛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赢下来! 裁判的哨音响起。 场地上空盘旋着低压的气流,原本轻飘的小球都变得沉甸甸的,包裹着无数人的希冀。 萧羽与展翔快速地轮转换位。 展翔点杀,把朴奉珠压向后场,萧羽紧随其后扑杀上网! 萧羽在网口挑球变线,突然推射长线穿越,展翔紧接着抽杀斜线空档! 用所有人没有料到的速度和效率,中国球员在第一局迅速领先。萧羽球拍上的拍线像琴弦一般灵动,拨开黏稠湿润的空气,抚出无比美妙的旋律。 这一局一直保持5分的领先优势。 这在顶尖高手的较量中简直不可思议。 除非有一方发挥失常?! 场边的各国记者看呆了,一个个大张着嘴,只顾着欣赏一次次出神入化的进攻配合,甚至忘记在笔记本里输入比赛的技术数据。 东道主观众看傻了。他们手中的充气棒挥舞出沙沙的声响,合奏出的声音却一次比一次微弱和嘈杂,越来越缺乏自信,对落后的场面始料不及。 解说台上迅速变成刘大嘴的独角戏。韩国解说员在他身旁发愣,其余闲杂人等都是打酱油的,支着腮帮子看得津津有味。 “萧羽打后场穿越!压线,这球是压线,漂亮!现在的比分是13比8!” “展翔反拍点杀!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反拍杀球啊太精彩了观众朋友们!场上比分17比11了!” 刘青松身后就坐着成千上万的韩国观众。现场观众们听不懂中文,但是稍微发挥想象力就猜得出,这个中国来的解说员对着话筒那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是在唠叨什么。 有人把充气棒和矿泉水瓶子砸向解说台,一时间天花乱坠,噼里啪啦,满地狼藉! 不一会儿,解说台上默默地撑起一把雨伞。 刘青松把他的脑袋缩在雨伞下,身体兴奋得左右大幅度摆动,抱着话筒嚎叫:“萧羽变线,展翔扣杀!……萧羽封网,封网,再次平抽封网,韩国球员回球竟然下网了,羽翔再得一分!!!” 短短二十分钟,爆出了开赛以来唯一的、真正的、最大的冷门。 中国组合以21:15的比分拿下决赛的首局! 珠玉天王前五轮比赛中,全部是2比0将对手横扫出局,这是他们本届世锦赛里丢掉的第一局球。更甚的是,这是他们在最近一年各类国际赛事中,第一次某一局得分没能超过15分。 聊天室里疯狂了。 “羽毛大帝万岁!翔草神兵无敌!” “神奇的小羽毛哇,网前三拍连杀最后假动作轻放,太美妙了!朴天王竟然被骗了,那十六根球毛都没有蹭到!” “两代王者相遇,还没来得及分出高下,韩国人先怯了,发挥失常了!” “羽毛翔翔,别犹豫了,一举拿下比赛吧!Go!Go !Gooooooooooooo!” 韩国天王并不算是发挥失常,只是没有料到中国男孩一开场打得这样干脆犀利。 朴奉珠轻轻抹掉额角鼻尖上的汗水,深红色球衫湿透透得贴在他胸前,勾勒出坚毅的胸廓形状。 第一局输得太快,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中国来的年轻人似乎对自己的球路了如指掌,每一步都预判在先,每一次扣杀都能捕捉到自己与罗宇镐之间的空档。 国际赛场上征战十几年,老朴还是头一次深刻地悟到,自己这一对在场上跑位,其实也是有漏洞的。 是人就会有漏洞,血肉之躯永远不可能在网前真正构筑出一条铜墙铁壁。气势的强大,在赛场上就是屡试不爽的障眼法,迷惑对手的同时却也迷惑了自己。 萧羽的长线推球屡屡偷袭成功,恰恰是从朴奉珠正手位的腰侧掠过,打到他身后与罗宇镐衔接不上的那一段空档!这些漏洞和空档,多年来被两人中前场强大的控制力巧妙地掩盖,被对手忽略,也是因为,旁人都没有摸透韩国人的球路。 只有眼前这两个中国球员,太了解珠玉天王了。 萧羽和展翔为这场球酝酿了很久,很久。慢炖锅里的一盆菜,都快要熬成糊底,多余的水分全部蒸发掉,只剩下锅底最浓郁精华的稠质。 从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两个人每晚训练吃饭按摩理疗结束后,就蜷在一个被窝筒里看电视,反反复复地研究珠玉天王的比赛录像。 近十年间全部的比赛录像! 萧羽那一本厚厚的训练日记里,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关于韩国天王的各种细节数据和资料。 朴奉珠的球拍中杆和萧羽的球拍类似,也缠满手胶,中杆缠得只剩不足10厘米。这是主打网前的球员握拍的习惯。 朴奉珠的拍线通常会拉28或是29磅的张力,用0.66毫米的细线。 朴奉珠每次擦汗都是先擦额角,再抹额头,最后用手指抹过鼻尖,将汗水从指尖甩到身后。 朴奉珠开场前掷硬币挑边,一定会选位于东面的那一块半场,这是他的个人迷信。 因此,当主裁告诉萧羽,你们中国队猜硬币占先,萧羽在朴奉珠略显郁闷的注视下,毫不客气地霸占住对方偏爱的东边半块场地。 萧羽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朴天王在每一场重大比赛里,用什么样的战术和球路取得最后的胜利。 翔草在被窝里把小鸟压在身下律动,也曾经醋意大发地抱怨,羽毛你简直花痴了!你的日记本里没有一句是描写展二爷我多么帅、多么棒、多么牛掰,你翻来覆去意淫得他妈的全是朴奉珠!字里行间弥漫着一股灼热和焦渴的暗恋情愫,你其实爱得不是我而是他!你说!你说!你给二爷从实招来! 第一局在短时间内输掉,韩国队教练一个个面色沉重,只能用鼓励性质的废话聊以安慰。对于朴奉珠和罗宇镐这样富有经验的运动员,如果这二位爷在场上拿对手没有办法,教练组其实也想不出取胜的窍门。 比赛打到这份上,最高水平的较量,全靠临场写意发挥。 朴奉珠用手指捋过小球的尾羽,意念沿着指尖流入十六根羽毛。他用反拍拨球的方式轻轻地开球,看似毫无威胁,几个回合之后,罗宇镐从左半场跳起,突然反拍点杀后场! 韩国天王开始了绝地反击。 朴奉珠最擅长的前场技控和罗宇镐最拿手的反拍抽杀! 如果说萧羽的“技控流”打法和展翔的反拍技术只有三段五段的水平,仍然处于十分高明的模仿阶段,珠玉天王已经是九段的高手。这是围棋段位的说法。如果是中国象棋,那就是普通棋士与特级大师的水准差距;若是下国际象棋,那就好比是女子特级大师和男子特级大师的等级差距。 珠玉天王形成的一股强大气场,带着排山倒海的呼啸将对手的半场席卷。 球网在畏惧的情绪中振颤,萧羽有那么几分钟站立不稳,被无形的气流卷裹得找不准杀球的方向。 第二局的形势与第一局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韩国人换到他们偏爱的东面场地。老朴的迷信或许自有他的道理,俩人仿佛一下子找回了手感和节奏,率先杀到11分,随后一路直奔局点。 几米开外的看台上,东道主的忠实粉丝坚持不懈地呼喊加油。球迷们这些年习惯了在奥林匹克体育馆里欣赏国民偶像一次又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们不习惯输球,他们没见过天王失败! 一轮又一轮跨跳抽杀。 一次又一次鱼跃扑救。 双方中途都换过一次球衣,滚热的汗像胶质,把衣服和肌肉黏在一起,要同伴帮着剥才剥得下来。 展翔的球拍拍线在一次大力跳杀时彻底绷脱。拍线从碳素合金拍框中飞舞着弹射出来,被天花板的灯光染成一条彗星尾巴的亮度尖啸着坠落。 第二局比第一局更加令人意外,韩国天王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以21:15同样的比分,将局分扳平! 扳平了? 扳平了!!! 主场的球迷们起立高呼。球馆外迎风驻守的人群万众欢腾。 被扳平了? 被扳平了?! 电视机前的中国球迷捶胸顿足,恨不得集体团购船票,立刻发动渡海总动员。咱泱泱大国的十三亿人口,用身体当麻袋,都能把小小的黄海给填平了,这场球怎么能拿不下来! 球场上的持续僵持让人喘不上气。 韩国羽协的高官在贵宾席上如坐针毡,不停地往肚子里咕嘟咕嘟灌热茶水,热量化作一脑门子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 中国队总教练钟全海坐在教练席上,已经快把屁股底下的一层运动裤磨穿。 萧羽翔子加油啊! 萧羽在网前封住啊,给咱争口气啊宝贝儿! 钟全海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萧羽这个小孩。他在半决赛后第一时间就向国际羽联比赛监督官员递交了抗议信,严词申诉羽翔在半决赛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强烈要求决赛更换掉那一群韩籍司线员。 果然,今天的决赛,主裁是欧洲人,司线员换成了一水皮肤粽油油的东南亚、南亚助理裁判。 国际羽联主席也为半决赛中某些不甚光彩的事故深为不满。 羽联当然希望中国组合能够打入决赛,与韩国天王上演巅峰对决。这不仅是全世界羽迷翘首期待的盛会,收视率和广告赞助直线攀升,更深一层的意义是,年轻的偶像级的羽翔组合背后,潜伏的是十三亿人口可供发掘的巨大商机和财富! 羽翔一旦成为世界级羽坛巨星,全中国几千万羽迷,每人买一件印着羽翔头像的球衫,一支为羽翔特制的球拍,或是一只做成羽毛翔草模样的公仔玩具,轻轻松松就是上亿元的收益。 钱!钱!有钱可赚为啥不赚啊!凭啥跟钱过不去啊! 韩国天王廉颇老矣,退役在即,他们即使得到再多的冠军,也不会有更多剩余价值可以挖掘。国际羽联迫切需要新一轮的造星运动,炙手可热的羽翔组合就是造星的目标对象! 羽翔组合打进决赛后,世界排名稳居前三。 他们是那一年中国体坛最受瞩目的偶像级兼实力派球星。两人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官方网站,登记在册的粉丝数量以每天上千人的速度增长,三个月内人数突破五十万,一年后破百万大关。 在忠心耿耿的脑残粉丝心目中,他们钟爱的羽毛和翔草横空出世艳冠群芳光芒四射霸气横溢与天地同寿。经由羽林军、翔林嫂全国各省市分部的若干轮投票,官网最终正式定名为“天羽天翔”。 因为羽翔的超人气,这场世锦赛男双决赛也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第一局开打时,央视直播收视率仍然不足8点,第二局飞速攀上9点,到了决胜局,收视率井喷式大爆发,逼近10点大关。 若干年后,刘翔在瑞士洛桑大奖赛上,以12秒88的战绩破纪录夺冠;外星人博尔特在田径世锦赛百米大战中,用领先世界纪录0.11秒的神奇成绩,风驰电掣般横扫终点线;梅西在欧冠联赛中上演帽子戏法,帮助巴萨力克老对手曼联,第若干次夺得欧洲俱乐部冠军。 历史上央视体育频道的现场直播,除奥运会、世界杯这类的全民盛事,只有以上三次赛事的收视率,曾经突破10点。 全国的铁杆羽毛球粉为这一天等待了太久。这是被外国人垄断了十年的男子双打,这是中国球员在世锦赛上十年都没有打入过决赛的项目,这是国羽男模队这支金牌之师在奥运会历史上从未染指的一项冠军! 第114章 江山易主 决胜局之前两分钟的短暂休息,教练组在耳边焦躁地吼叫着战术思路,萧羽和展翔再一次更换球衫,脱下来的衣服可以拧出一滩水。 展翔在左膝关节上缠了双层的防护绷带。 萧羽从罗医的药箱里抄过氧气罐,管子插进鼻孔,深深吸了几次。 钟总彪哥罗医展翔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惊问:“小羽你怎么啦?你心脏又不行了?!你你你哪儿难受?” 队伍里的人是一朝“被昏倒”,全运会的那一次惊吓这么久都没缓过来呢,一看萧羽又要吸氧,钟全海那一颗老心都快要忽悠不住了。这小孩的心脏若是再出问题,这一次二话不说,就地将这人堵上嘴捆起来装车运走,任是他萧羽再顽强、再固执、再想要临危请战,也坚决不许带病参赛,大家真受不了这份刺激。 萧羽连忙摆手:“没有,我心脏好着呢!我就是累了,场上太热太闷,我吸几口新鲜气儿!” 纯净鲜润的气体从鼻孔冲进肺管,由胸腔正中向肺腑之间弥散开来,四肢手脚顿时像是打进去一罐旺盛战斗的勇气。 自从做完心脏手术,心动过速的毛病倒是治好了,萧羽只是很容易疲惫。年轻的皮肤表面充满活泼泼的弹性,正值大好青春,肋腔里包裹的那只血泵却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 电视机前的球迷挥舞着啤酒瓶和鸭脖子,振臂高呼。 “羽毛和翔子挺住,挺住第三局!” “羽毛可千万别再晕了啊,妹纸们汉纸们真是怕了你啊!” “决胜局有一拼!羽毛的体力不好,但是朴奉珠比他大10岁还缺一颗肺,他们体力更不好!” 羽翔与珠玉天王第一次较量是苏迪曼杯决赛,萧羽晕倒被迫弃赛。 第二次碰面是中国超级赛决赛,萧羽已经与朴奉珠面对面站到网前,却因为尿样里含有违禁药物,被请出赛场。 这是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的巅峰对决,世锦赛决赛! 前两次的碰撞,好事多磨。百转波折之后,金牌最终都落入中国球员的口袋。可是萧羽不甘心,那两个冠军头衔没有一次是通过自己的实力毫无争议地赢下来。 萧羽渴望冠军。 他更加渴望一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成就他与展翔职业生涯的最重要的胜利!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心脏。体力不好的情形下与对手死拼决胜局,这种事他最有经验,若论拼命的程度,别人都拼不过他。他更挂念小翔子的腿。 自从一个月前的大马公开赛,翔草就饱受膝盖伤痛的困扰。膝伤并不影响展翔垫步上网,但是很疼,最初只是抽丝一样断断续续地疼,连日来疲劳作战,有时疼到锥心之处,在场上每跑动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 韩国天王的情况其实比萧羽展翔也好不到哪里,罗宇镐走路明显呈现一瘸一拐的迹象。连日征战,直蹈决赛,双方的体能都是强弩之末! 萧羽站在发球区内,破天荒地回过头,递给翔草一枚坚定的鼓励眼神。 他手里的小球瞬间爆发,弹向对手的后场。 他要打后场罗宇镐那个点。韩国天王的技术完美,若是身体状态完好,自己恐怕终究略逊一筹,但是萧羽瞧出来老罗右脚的甲沟炎又发作了,跑动速度明显慢下来。 赛场上顾不上尊老爱幼的谦让精神,谁伤了就死打谁的点! 展翔后场高吊。 萧羽网前扑杀。 攻人,攻人! 5:4! 7:6! 10:9! 记分牌上两枚数字紧紧咬住,在汗水淋漓的视线里逐渐模糊,活像两条缠斗一起的蛇。 羽翔每得到一分,就迅速被对手追平一分,双方的分差从来没有超过一分。 展翔与罗宇镐在后场对攻,一轮又一轮劈杀,杀得看台上大呼小叫此起彼伏。观众们的心紧随一次又一次杀球的线路,像坐过山车一样在轨道上呼啸穿梭,车头忽而一把被拽上天,转眼又一个猛子俯冲扎向地面。 展翔反拍点杀,手腕的动作细微隐蔽,解说台上的刘大嘴都被骗过,这球角度刁钻直奔空档! 老罗两步上前,斜握球拍,同样是反拍的姿势,突然一撩,神奇地将小球撩到萧羽和展翔身后的死角。 “好球,这球打得绝了,罗宇镐不愧是世界超一流的后场杀球高手啊……韩国球员将场上比分追成10比10平!” 刘大嘴今天是第一次为珠玉天王打出的球叫好,忍不住摇头咂嘴:“这个球,展翔的反拍力量和角度都趋于完美,换作其他对手,肯定是通杀。对方即使勉强接回来,也只能是给萧羽喂一个轻松利落的扑网,这是羽翔既定的诱杀套路。但是罗宇镐竟然能够直接由守转攻,完全不需要过渡,他的反手技术神乎其神,炉火纯青!……今天这场球,难打啊。” 战斗在继续。 萧羽接发球,下嘴唇不服气地牢牢收紧在齿缝中。 他的两颗眼球被汗水浸得发红,神经在过度兴奋的边缘燃烧。他的脑筋飞速旋转,琢磨对手可能暴露的漏洞,这一球迅速抽向对方的底线。 萧羽用隐蔽的小动作指挥展翔,用高远球将对手压后场,压后场! 朴奉珠和罗宇镐被压制得一步一步后退。两人平行站位,防守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萧羽面对朴奉珠回过来的高球,没有放给身后的展翔,突然从前场起跳,小臂高高挂起,半路截杀! 韩国人大叫不好,恍然明白了中国男孩的偷袭战术。 萧羽球拍轻斜,假动作放网!小球撞拍之后就像被一道秋风扫过的落叶从枝头飘然坠下,在观众的惊呼声中沿网口滚落。 不偏不倚,小球滚向罗宇镐那一侧的半场! 刘青松都忍不住摇头插嘴:“萧羽这球放得太巧了,或者说,放得太‘毒’了!” 解说员话音未落,朴奉珠用一个大幅度鱼跃前扑的动作,冲上去为他的搭档补位。从后场冲到网前,足足十米之距,他的身体直直地飞过来,哐当一声狠狠撞在地上! 四周看台上一片惊呼,有人捂住眼睛不敢仔细看。 一些常年受到肥皂剧荼毒的主妇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得开始哭起来。 萧羽这球放得力量和角度太阴险了,四两拨千斤,朴奉珠没能救起来,下巴重重磕到地上。再站起身的时候,他用手掌捂着嘴,血水从指缝里争先恐后流淌出来。 “11比10,每一分都是这样艰难!萧羽和展翔在决胜局里领先一分交换场地!” 双方的人马面色凝重,从球场一侧默默地错肩而过,各自昂首挺胸,像是敢死队准备奔赴战火纷飞的前线,做最后一搏。 朴奉珠终于从与他极不对付的西半场再一次杀回东半场。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决胜局落后情势下与对手交换场地是在哪一年,是什么时候。 他的嘴一直在流血,掉了一颗牙。 赛场上规定不能见血,一群队医围拢着他,纱布棉球消炎药轮番上阵,用最快速的手段止血,最后几乎用胶带糊住他的嘴,防止血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中国队这边,队医组围着展翔,往膝盖处狂喷冷镇痛剂,冻住伤处,关键时刻治病去根是来不及了,只能帮他暂时缓解难以承受的疼痛。 萧羽脱掉汗津津的T恤,本场比赛第四次换球衣,却发现球拍包里已经没有干净衣服。只能捡起脱下来的那件,把汗水哗哗哗地挤掉,尽量拧干,重新穿到身上。他的白色球裤湿透了,连带里边的内裤,湿漉漉地扒在胯上,球裤的边缘在大腿根上磨出红痕。 双方很有默契地把休息时间从一分钟延长到两分钟,主裁判也放下了秒表,心照不宣。比赛打到这个份上,主裁的高血压都快要犯了,肥胖的身躯在高高的座椅上徐徐颤动。 “朴奉珠的半张脸都裹了纱布,他没有做出弃权的手势,韩国人要继续比赛……”刘青松喃喃地惊叹。 “天哪,我们小羽毛都弃过一次了,老朴这次就你弃权吧求求你了,我们都服你了,我们心脏都抽了!”聚集在聊天室里的球迷纷纷以头跄向显示屏。 东道主观众从看台上垂下一幅巨大的韩国国旗。旗帜在镜头里颤动,耳畔是震耳欲聋的《阿里郎》大合唱,歌声响彻四面看台。 朴奉珠从场边走过,突然折返,走向那面国旗。他捧起太极旗的一角,纱布包裹的嘴唇凑上去,白色的旗帜染上一弧刺人眼目的血色。 比赛再一次开始。战斗仍然在继续!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看台上全体肃然。很多观众静静地高举国旗,泪流满面,撕心裂肺。 赛场上没有谁是不可战胜的,所有人在冥冥之中,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结局。 然而那一刻,球场上的四个男人,宛若天神下界! 纠缠,恶斗,每一个球落地之前,都是三四十个回合球的厮磨较量,杀到天昏地暗,满眼血色残光。 鼻息之间都是战场上浓重的血腥味道。 罗宇镐的脚趾成为突破口,萧羽和展翔只要想方设法把球打到罗宇镐的脚边,就可以得分。 老罗的意识依旧超然,反应仍然敏捷,只是,他的步法跟不上头脑和意识,只能一次次地目送小球落地。他仰天长叹,眼里含泪。 而中国球员每杀得一分,韩国人又顽强地再一次将比分追平。朴奉珠简直打疯了,风驰电掣的身影从前场飞至后场再飞回前场,像冷兵器时代刀枪不入坚韧不拔的城墙,几乎以一敌二。 比分最终杀至20平。 21平。 22平。 23平…… 小球每一次被打落在地,方才还在挥汗如雨拼命奔跑的四名球员立刻像四滩肉泥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力气走上去捡球。 助理裁判一次又一次跑上来,替双方捡球。 朴奉珠第二次小腿抽筋倒地,叫声痛苦而愤怒,像一头中箭怒吼的雄狮。 萧羽累得挪不动步子去场边拿毛巾和水壶。中国队的教练组全员一齐跑了上来,递毛巾的递毛巾,喂水的喂水,送氧气罐的送氧气罐,主裁判已经吆喝不住这帮人了。 展翔这时候缓缓附下身去,手掌湿滑得按不住膝盖,汗水从他额头上噼噼啪啪砸向地板。骨肉厮磨、分筋沥血的疼痛,从他掌心下的膝头处弥漫。 他偏偏还是左手持拍,用左脚垫步上网和错步后撤,每一次移动,左腿的膝盖如同皲裂开来的瓷器,随时可能被疼痛摧垮成一滩碎片。 “翔哥,能坚持么?”萧羽没有避讳周围人的目光,把那颗湿漉漉的头揽在怀里,黏黏的手指抚摸展翔的额头。 有些动作在生活中会显得十分暧昧,但是在球场上,这样的肢体接触完全没有违和感,就是战友之间最亲密的互相鼓励。 展翔没有答话,用力把眼球上一层热辣的水雾逼回眼眶。 突然想起唐晓东曾经对教练说过的话:“我的伤其实没事,我就是太累了!我要是能休息半年,不用多,如果你们能给我半年喘口气儿的时间!” 展翔也很累,但是没有机会喘气儿,每年奔赴各个赛事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堂堂,世锦赛之后就是羽联的总决赛,然后是新一年一系列抢占奥运积分的分站赛,最后就是全民期待的奥运会。 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身体各部位的关节零件负担就越重,极易透支,磨损到一定的程度,问题迟早要爆发。 “翔哥,加油……”萧羽与他鼻尖蹭过鼻尖,彼此交换呼吸,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展翔理解,那句话大约会是三个字。 萧羽鲜黄色跳脱的背影在展翔眼前晃动,飞驰,跨跃,扑救。球衫紧紧地裹住细瘦坚韧的脊背,后背上书写着一行字母矫捷的身形风一般飘过。那几枚字母从展翔的瞳膜上快速掠过,字体叠摞重合,最终在他眼底影影绰绰倒映成一枚大大的X。 小羽毛像焦点,像圆心,像一颗烈焰灼灼的小太阳。 这些年东征西讨,已经习惯了,站在赛场上,眼前永远是这个最熟悉最坚定的身影,永不放弃! —————— 战斗仍然在继续。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25平……” “26平……”刘大嘴在频道里惊喘着自言自语,观众们已经听不清他在唠叨什么。 朴奉珠的头发浸透汗水,披散在额头。他的正手网前对角线依然犀利,每一次出球都迸出拼死一搏的血气! 萧羽从正手位扑向反手,身体斜飞出去,左手掌猛然撑住地板,用力一拔,已然下坠的身体逃脱重力的桎梏,小腹像弹簧一样反弓,鱼跃向前蹿去,反拍一撩,直接回敬一记更为刁钻的对角线。 打中了! 常年在训练里用双手支撑地板爬行,练出来的救球功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萧羽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身下一片汗液湿滑。 他下意识撩起裤脚,翘起臀部,准备用自己最经典的姿势发球,却发现右侧的大腿根被球裤边缘磨破了皮,爆出一圈嫩红色的肉,被咸涩的汗液浸得生疼。 右手持拍的人,垫步和后撤步永远都是右脚走先,右腿被裤子磨得厉害。 萧羽于是把球拍递给展翔,自己两手扯住裤子,“滋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扯开裤脚。三下并作两下,他把球裤的右半边几乎扯成了三角裤! 若不是顾忌场边黑压压的炮筒、顾忌羽林军粉丝团心目中的小帅哥形象、顾忌自己已经是有老婆的人,萧羽很想把碍事的裤子脱掉,只穿一条小内裤,血战到底! 萧羽与展翔再一次把手掌握在一起,心脉随指尖的碰触紧紧相连。 两人视线所及之处,看台上的某一个角落,是中国队队员组成的啦啦队阵容。舞动国旗的人丛中好像看到了小辉辉,小辉辉身边站着小冰花,甚至似乎寻觅到唐大少的身影,还有炯炯和咩咩羊拼命挥舞胡萝卜的傻样子。 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罩住那一方看台,像一团艳丽的火,“轰”一声点燃胸膛里汩汩喷涌的血液。赤红色的液体在脉搏间燃烧,战斗的心绝不言败! “小羽,加油……”萧爱萍坐在电视机前,眼睛哭肿得像核桃,这孩子太能吃苦了。 “小羽,小翔,加油!”展爸爸对着屏幕用力鼓掌,为两个儿子由衷地骄傲。 “小翔,真棒,一定要赢下来啊!”顾局长在会议室里激动得不停搓手指。 现在全局的人都知道局长家的宝贝公子是谁,局长大人已经把直播的频道和时间通知给胡老板家的闺女,叮嘱胡老板全家一定要看这场直播。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功成名就,什么时候把终身大事赶紧办了,她就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展翔后场一记凌厉的扣杀,将比分再一次超出,力劈长白山的力道,日月星辰一齐失色。 萧羽穿着破烂吊脚的短裤,在网前挥拳庆贺每一个打中落地的球,嘶哑的喉咙在球场上长啸。 “28比28平!” “29比29平!决胜局打到了29平,这已经是羽毛球比赛最高的局分,最后一球即将决定这场比赛的胜负!”刘青松惊呼。 “平分,平分,天哪,竟然是29平!这还是羽毛球比赛吗?确定这不是篮球比赛吗?”电视机前很多年轻的观众,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惊悚到令人抓心挠肝却又欲罢不能的分数。 “比赛太激烈了,在我的解说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场羽毛球比赛,打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刘青松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打算弃权提前结束比赛的意愿。如今场上这四个人,三个是在带伤坚持作战,萧羽反而是那个看起来最活蹦乱跳的人!这样的场面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多年后,刘青松在他的解说生涯回忆录里这样写道:作为一名球迷,如果你不能理解“悲壮”这个词是什么涵义,你去看看那一年的羽毛球世锦赛男双决赛,就明白了…… 一分一分嗜血的厮缠,看台上的观众们快要泣不成声。 不断有心脏承受不住刺激的球迷被担架抬出场外,塞进随时待命的救护车。 他们不敢继续再看比赛,他们有不详的预感,他们不忍心看到国民英雄的失败。 朴奉珠和罗宇镐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是当之无愧的天皇巨星。 但是,英雄总有衰老的那一天。 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天下无敌,剑啸江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十年的光辉岁月,沧海桑田,站在神坛的顶峰等待光环逐渐褪去是赛场上最残酷的一幕,这时候才明白,一个人能够战胜世界上最强大的对手,却永远也无法战胜悄然流逝的时光。 萧羽比朴奉珠年轻十岁。 一场注定意味着时光流转、改朝换代的战斗,只是为荣誉和尊严而战。曾经的辉煌终有一天成为人们眼中消逝的淡漠背影,这一刻留存的,是忆往昔峥嵘年少的壮烈情怀! 29比29平。 球场在那一刹那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朴奉珠发球。他闭目屏息片刻,突然出手,一记外角长线偷袭! 展翔接发,奋力将球抽向后场的罗宇镐。 双方仿佛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本场比赛的最后一个球,不需要再有任何保留,从肌肉和骨骼的缝隙间把液体一滴一滴地榨干,汗水在金黄色的场地上泼洒出最耀眼的一幅江山图画。 劈杀,再杀! 萧羽和朴奉珠网前连续十几个回合的平抽,近在咫尺,互相都能望得见对方眼底浓烈的血色,每一记抽杀都仿佛让时空静止在那一瞬。 多年后再回首,站在顶峰,仰望视野里的一道星河,那是再也回不去却时常忆在心头的最灿烂的时光。 他们都是为瞬间而生的人,指尖缔造出无数个最精彩美妙的瞬间,就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朴奉珠突然变线,球路避开萧羽,偷袭他身后的展翔。 展翔原地飞身扣杀,一枚重炮将球杀回! 但是他的球拍拍线突然绷断,仿佛承受不住全场静默的压力,几根拍线从拍框边缘骤然脱出,尾梢在灯火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异彩。 展翔毫不犹豫地扑向场边摆放的备用球拍。 刘青松急得大叫,跪在解说台上挥拳捶案:“如此关键的一球,展翔的球拍拍线竟然又断了!” 朴奉珠果断地扑杀后场一块豁大的空档。 萧羽奋力鱼跃,手腕牢牢地撑住,身体甩成檐上一只飞燕的身姿,将球捞回。 朴奉珠再次扑杀萧羽身后的空位。 萧羽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扭头回扑,竟然再一次神奇地将球捞起。没有战术,没有球路,天地颠倒之时,完全凭借手感和意识去判断球网高度和边线位置。 待到朴奉珠第三次准备抽杀后场空档,展翔归位了。他从底线处突然高高跃起,正手扣杀! 韩国人双双用蹲踞的姿势准备接杀。 展翔的起跳和引拍极其连贯,教科书中最完美的姿态,腹部反弓成天边一弯银月,出手的一刹那球拍突然倾斜,把手腕的全部力道收回,让小球从拍面上侧滑而走,斜斜地吊向网口。 “吊球,吊球!这是一记正手位底线处的滑板吊!精彩绝伦!”刘青松抱着桌子嚎叫。 那一刻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静止。 翔草假动作滑板吊的身影被摄像机定格,永久地停驻在全国球迷集体起立疯狂欢呼欣喜若狂雾水迷离的眼膜上。 小球如一片鸿毛飘然而坠,轻盈地落到韩国人鱼跃扑救的两支球拍跟前,寥寥几寸之距。 这一球的份量却是属于两个年轻人的整个江山。 萧羽从地上爬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球,两只手突然抓住面前的球网,狠命地摇晃。 他转身扑向眼前晃动的人影,两眼像泛滥的泉眼,泪水涌了出来。他一脚踩上翔草的胯,疯子一样爬了上去。 展翔把人高高地举起。 萧羽的两只手臂振向天空,脖颈甩向天花板顶端一丛一丛铺洒下来的光圈。他的球裤几乎不能蔽体,站在顶峰,仰天长啸,脑顶灿烂的星光在眼底盘旋闪耀! “30比29!30比29!30比29中国球员赢了!!!!!!!!” “观众朋友们,在刚刚结束的世界羽毛球锦标赛男双决赛里,中国球员萧羽展翔在这场耗时120分钟的拉锯战中以2比1的总比分战胜了世界排名第一的韩国天王!” 刘青松声嘶力竭的嚎叫成为那一年秋天最激动人心的声音。就因为这一声,刘大嘴差一点儿给自己蒙来一个本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萧羽和展翔在自从第二轮就只有一对中国球员继续参赛的不利情势下,孤军奋战,战胜了各路集团军,在决赛中完成了这项历史性的突破!这个项目被我们的韩国对手垄断了十年,十年,五次世锦赛冠军!但是今天,从这一刻开始,世界羽坛的男子双打项目——江山易主!!!!!!!!!!!!!!!!!!!!!!!!!!” 第115章 下一站天王 比赛结束短短几分钟内,三大社和各大体媒网站刷出激动人心的横幅。 “血战120分钟中国羽翔组合战胜前世锦赛三连冠,首次夺得男子双打桂冠!” “下一站天王——羽翔组合豪取江山,剑指巴黎奥运会冠军!” 那晚,萧羽和展翔站在世锦赛的冠军领奖台上,胸前的小牌牌金光闪闪,拥挤的镜头里装满两个人浓热而甜蜜的笑容。 国际羽联的大头目腆着胖胖的肚子,亲自出马,给羽翔组合颁发金牌和鲜花。他那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里跳凸出红果果绿油油各色纸币的图案,那一刻仿佛已经预见到,羽联赚得红红火火盆钵盈满的下一个十年。 看台上的东道主观众久久驻足不愿离去,难过地高举着国旗,流泪注视他们逐渐老去失掉了光环的天王。 韩国羽协主席红肿着双眼给这次赛事致谢闭幕词:“我们的国民英雄在比赛中表现出我们的民族最坚强不屈的战斗精神。我们的球员打得很好,我为他们感到骄傲,我们只是输给了一对更年轻、更强大的对手……” 走下领奖台,镜头和话筒像扑涌而来的热浪压向新科世锦赛冠军,将两个人团团围堵。 展翔把嘴边的话筒推给萧羽,自己垂下眼冷冷淡淡地站在一旁偷听萧羽答记者问,得瑟露脸的机会全部抛给这只能说会道的小鸟。翔草很酷的一副面皮之下,隐隐浮动出得意,痴迷的目光在小男友后脑勺上游走。 萧羽面对全世界的观众侃侃而谈,语气镇定且颇有大将风度:“刚刚结束的决赛,或许会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难忘的一场比赛,一场伟大的胜利,因为我和我的搭档在比赛中面对的,是这样一对伟大的对手。 “朴奉珠和罗宇镐一直都是我的偶像。他们在职业生涯中所达到的无人可及的高度,是我和展翔今后若干年奋斗和攀登的目标! “感谢所有观众和球迷的支持,感谢我的国家,感谢CCTV……” 萧羽回眸瞟了一眼身旁的人,比一记平抽还要短暂迅速的亲昵对视。 他极力忍住冒泡的心情,眼神却在刹那间真情流露,眼底闪烁出柔和的光泽,声音忽然低哑了下去:“还有,我想感谢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亲人,不离不弃的支持……” 眼角烟花灿烂,耳畔掌声雷鸣。 那一刻属于两人之间的幸福无与伦比,旁人都不会懂。走了这么久,快要望见终点线的时候,心里忽然明白,这一刻最令他渴望的已经不是路的尽头那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而是身旁手拉手并肩而行的爱人。 幸福不是成功时全世界的掌声喝彩有多么热烈,而是挫折失意的时候,有那个人在耳边说,加油,别倒下!幸福不是热恋时蜜里调油的绵绵情话,而是胆怯消沉的时候听到那个人说,没事儿,有我在! 返回驻地宾馆的一路上,两人球包里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祝贺电话不断。 展爸爸笑声爽朗,高谈阔论,胸口处就只憋着一句话,反复盘桓,没说出口,小羽啊,你赶紧认了老子做你亲爸爸!现在也顾不上咱家小翔心里会否生出个什么不平衡的想法,老子简直忒待见你个小羽毛了! 展妈妈的话音没了以往的漠然和冷静,电话里颠三倒四,把宝贝儿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以前总嫌这儿子没有人家的儿子有出息,带出去在别人家的公子哥跟前会给她跌面子。现如今,顾局长盘算,胡老板家那个喝了几年洋墨水的闺女,长相并没有多么优雅,脾气也没有多么贤淑,学历也没有多么了不得,配得上咱家的世界冠军小翔子么! 她已经不自觉地开始脑补,一两年之后,小翔穿着一身帅气的黑西装燕尾服,踏着一地玫瑰花瓣,举行一场盛大轰动的婚礼,把漂亮的媳妇抱回家。一想到这些就心花怒放。 萧妈妈在电话里幸福地抽泣,憋屈了这么些年,终于能确定自己三年前做出的决定是值得的,帮助小羽进国家队,让孩子有机会实现他的梦想。 电视花面里,萧羽扑进钟全海的怀抱,二人激情相拥,击掌庆祝,瞬间的情形让萧爱萍心神恍惚。多好的一个事儿啊,其实就这样多好,一家人就此团聚了吧…… 钟全海坐在大巴车上,忍不住频频回望萧羽。他每一次回头,一准看到这小孩正埋头对着手机屏幕傻乐,或是叽叽喳喳地讲电话,笑得欢天喜地的小样儿。 钟总觉得也差不多是火候了,跟萧爱萍结婚得了。一般这个岁数的离异女人,拖着个油瓶挺不容易再找,尤其是男孩,继父子之间的关系最难弄。 但是,萧羽和其他的油瓶子可不一样。这小孩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明摆着是个金瓶子! 小孩性格讨人喜欢,又有出息,赛场上前途和钱途宏大无量。钟全海爽快地拍板决定,他不介意给萧羽做后爸爸,这个后爸做得稳赚不赔。 展翔从罗医房间做完理疗回来,萧羽已经又吃过一顿夜宵,晾着滚瓜溜圆的肚皮躺在床上。 萧羽剥得身上只剩一条内裤,竟然舍不得摘掉金牌。黄澄澄的牌子挂在胸膛上,睡意朦胧的一双眼眯出弯弯的弧度,洋洋洒洒的笑意。 展翔移步上床,一把拽过被子:“晾着不冷啊?” 他的手从被子下边探进萧羽的内裤…… 唔?一只软嫩嫩的黄瓜对他的手指毫无反应,软塌塌得,呈现出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萧羽翻了个身,从被子里固呦固呦地爬到展翔身旁,咕哝道:“翔哥,做完按摩了?罗医给你检查过?” “嗯,还是那个劳损伤,没事儿,回北京再做一次核磁共振。” 萧羽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住翔草的一条左腿,手指轻轻地抚弄膝盖的位置,突然“噗哧”一声乐了:“展翔,你竟然一直都不告诉我!” 展翔无辜地眨眼:“你也没问过我啊……” “你这个膝盖竟然长了两块髌骨!我还以为只有我长歪了,原来你也是畸形!” 展翔眯起双目,猫科动物威慑猎物的神情。 萧羽厚着脸皮捶床打滚:“咱俩都不正常,咱俩人怎么能这么般配呢老婆你说是吧,你说是不是嘛……” 某人这一次膝盖劳损伤患发作,萧羽这才知道,这家伙竟然左腿天生比正常人多一块髌骨,这症状在医学上貌似叫做“先天性双髌骨畸形”! 膝盖上多长一块骨头,就比别人多出一份天生的优势。腿部力量强悍,膝关节健壮有力,跑动迅速,步法灵活……小翔子童年时是左右手都会打球的,后来正式拜师进行专业训练,最终决定用左手打球,也恰恰是因为左腿的双髌骨适合左手持拍,配合左脚的垫步和后撤步。 然而,常年训练比赛过度疲劳,两块髌骨结合部松动错位,开始在膝盖里打架,互相磨损。骨头与骨头厮磨出来的那种痛苦,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来的。 萧羽把展翔的腿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嘴唇在略微肿胀发青的伤处柔软地碰触,用舌尖轻舔。 展翔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眼珠发黑,哼道:“你亲我的腿干什么……” 萧羽从眼皮下溜出两道发骚的眼神:“亲你就是,喜欢你呗……” 展翔翻身压住萧羽,萧羽一把推开他:“别闹了,睡觉。” 这就睡觉了?展翔发愣。 萧羽一翻身钻了被窝,脸朝下,给展翔撅出屁股,嘴里咕咕哝哝,翔哥,我累了,我好累好累啊,有事咱回北京再说,想干咱回北京再干。不一会儿,鼻息间传出轻微的鼾声。 “喂……你……唔……” 你这就睡觉了?你怎么能就这样睡觉了? 展翔盯着萧羽从被窝里撅出来的半边很诱人的屁股,身体里那一股子火直蹿得烧他的肺。他知道小羽毛决赛打得太累了,他也很心疼。心疼归心疼,若是旁的无关紧要的比赛,二爷就让你睡了,可是今晚是咱俩的世锦赛夺冠之夜啊,难道不应该做点儿什么?什么都不做简直天理不容! 你忒么的一翻身就睡了,我火烧火燎的一颗心被晾在这里干烤? 况且咱俩还打了赌的。虽说赢了球的花式对展二爷来说比较吃亏,我吃亏我都认了,你怎么能不上我了?你对我不感兴趣了么…… 小忠犬眼泪汪汪的。 他忍不住好几次去戳萧羽的屁股,手指在臀缝之间拨弄,甚至伸嘴一口咬上屁股蛋。萧羽哼哼唧唧地扭了扭,把镶着牙齿印的臀部藏进被窝,继续呼呼大睡。 展翔彻底郁闷倒了,被冷落引发严重的失望情绪,失望随即转化为气愤,这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故意重重地翻身,鲤鱼打挺似的,把床垫振得弹起来,借此表达对床伴的不满。可是萧羽睡得很香,呼噜竟然越打越响。 直到凌晨时分透过窗帘能望得见天边的莹白,展翔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他被一阵响动吵醒,睁开眼在被窝里找不到男友。 “小羽?……小羽?……” 他从床上爬起身,顺着响动,摇摇晃晃走进洗手间。 睡眼惺忪头脑迷茫之际,只觉得脚底下一个踉跄。拖鞋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脚趾绊在鞋上,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一头栽倒! 展翔面朝下几乎砸向地面的一瞬间被人接住,消减了力道,慢镜头似的轻缓落地。地板铺了厚厚几层褥单和毛巾,手感软乎乎的,他毫无防备之下,就这么稀里糊涂栽到洗手间地上。 咔嚓!咔嚓! 两声清脆声响,手腕被牢牢固定。 展翔惊讶万状,第一反应是我军遭遇了入室劫匪的袭击!呼叫总部,呼叫总部求救! 他在水雾弥漫的洗澡间里努力睁大双眼,看到的却不是什么劫匪,而是萧羽,光溜溜的身影,缓缓闪进他的视线,嘴角浮出诡秘笑容。 “翔哥,别乱动。” “小羽?!你干什么?” “把你放倒再下手。” 展翔用力摇晃手腕,自己竟然被一双手铐铐在洗手池柜子旁边挂毛巾的金属圈上。他迅速回头,洗手间门口地面上粘了好几道黏乎唧唧的手胶胶带,粘住了他的鞋底。 这玩意儿本来是运动员拿来缠羽毛球拍杆的……显然是小坏蛋干得好事! 展翔皱眉头:“小羽,你把我放开,你要干什么?” 萧羽笑眯眯得:“我要干什么,老婆,你不知道么?” 展翔脑袋里一声惊雷,立刻闭了嘴:“……” “翔哥,你不会以为我把前天晚上那个赌给忘了吧?”萧羽整张脸的每一颗毛孔,都滴出赤果果的饕餮之欲,毫不掩饰地笑,“展翔,我这辈子赢得的最大一笔赌注,就是你这个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羽!” “哼,昨晚上有人咬我的屁股?我让你咬,让你咬,今天我要咬你的屁股!”萧羽自言自语。 展翔脸色一变,热烘烘的水蒸气全部凝结在他脸颊上,变成湿漉漉的汗滴。他拼命扯动手腕上的镣铐,试图挣脱禁锢。 小羽毛你这手段简直太下三滥了,不带这样的! “喂,喂!隔壁就是钟总的房间,你再折腾得大声些?你要是把挂毛巾的那玩意儿从墙上拆下来,钟总就直接透过墙洞看见咱俩干什么了!” 萧羽表情恶劣地威胁,一招奏效,展翔立刻停了手,睁圆了眼睛,忿忿地喘气。 萧羽得意地诡笑,肩膀微微抖动。他其实是怕展翔力气太大,把那副伪金属硬塑料手铐给掰开了。他又不认识公安局的亲戚,手铐当然不是啥货真价实的结实东西。从某些特殊用品商店里买来的样子货,小情侣们在床上玩儿用的道具,可禁不住小翔子用力挣巴。 展翔的声音软化下来:“小羽,你把我放开么,听话么,不能这样么……” “好不容易给你铐上,不放。我又打不过你,不把你铐上,我怎么来那个?” 展翔突然变脸,摆出大丈夫呵斥小媳妇的威吓气势,吼道:“你放开我!你敢,你敢乱来一个你试试?!” 呦喝,小样儿的你还敢吼我?萧羽毫不示弱:“我没乱来,你答应给我的,你这人说话不算话?展翔你是爷们儿不是?愿赌服输这道理你懂不懂?” 展翔崩溃似的向后仰过去,两只被锁住的手紧紧攥着墙上的铁圈,简直想拿头撞柜子,自己怎么会栽到这小坏蛋的手心里! 小羽毛平时像个乖巧伶俐的小媳妇,昨晚赛后面对全世界观众的镜头,一副浩然正气,原来都他妈是装出来的。丫一转眼就脱下兔子皮,变身一头饿狼,说变就变,都不带给二爷个心理准备的! 而且,而且,你要做那个,你要对我做那个,你怎么能,怎么能…… 展翔两眼发黑,某些画面一闪而过,惨不忍睹,晴天降下霹雳。 展二少自怨自艾痛苦纠结的这工夫,萧羽伏身跪到地上,把展翔的T恤剥了撩到手腕,再扒掉内裤,就着水池子,仔仔细细地给小金猪擦洗身体的某些重要部位。 萧羽做得很开心,一边做事一边有滋有味地哼着西北小调。 “前二年吃面——没啥油,现如今早把——瓦房修……我说妹子你就嫁了我呀——害个什么羞……大红的被子——交杯的酒哇!我的亲亲,呀么亲亲,呀么亲亲,小呀小妹子……” 他边洗边唱,顺便像揉面一样抚摸揉搓小金猪腹部和大腿上一块一块形状漂亮的肌肉。 展翔气得目瞪口呆,浑身冒出一层炯炯有神的鸡皮疙瘩,你的亲亲小妹子?谁是你的亲亲小妹子! 他就像被剥皮洗净的一坨猪肉,摆在案板上,等待被人蹂躏。萧羽的表情坏得流油,眉毛眼睛鼻子嘴笑得像一只又奸又猾色欲横流的猫,这时候四掌着地,猫科动物匍匐的姿势,跃上他的身体,动作无比轻盈。 “翔哥,我来了……” “小羽,你,不成,坚决不成!你不能那样做!” 萧羽捉住展翔奋力挣扎的两只脚踝。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受伤的左腿平放在地,然后抄起展翔的右脚,架上自己的肩膀。 养精蓄锐了一夜,夜宵都吃了双份,就是等着今早将英俊潇洒的营长老婆一举拿下。养得肉味鲜美膘肥体壮的一只小猪,还是奥甘尼克的,特供给萧小爷的独家一份,简直爱死了,萧羽馋得口水稀里哗啦快要从嘴角挂下来。 展翔扭过头去,紧闭双目,上牙咬出下唇,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表情,就好像他是刘胡兰,面前某个小坏蛋正手举着铡刀,他很快就要壮烈就义了。 萧羽捏捏这人的脸蛋:“老婆,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好像我要强奸你的样子吧?” 展翔从眼睫毛的缝隙里丢出一粒委屈的眼神:“你就是!” 萧羽宠爱地捏一捏展翔胸膛一颗柔软的红点:“什么嘛,咱俩虽说没扯那张证吧,也算两口子了!” 展翔的嘴巴撅得高高的,憋屈得哼唧了半晌,牙缝里拼出一句:“民事法说了,你这种是……婚内强奸也是强奸!” 萧羽无奈地挠头。跟这种衰人多废口舌是没用的,爷跟你直接上真功夫,让你爽一把! 他把展翔的右腿扛上肩头,固定住,俯身下去,舌头迅速卷过最柔软的嫩皮。 展翔被萧羽的舌尖电到,浑身肌肉被人猛抽了一顿似的蜷缩,小腹从地上弹起,一块块腹肌在兵荒马乱之际颤抖,像个突然被吓着的小男孩。 “你,你,不行,不能弄这个!”展翔奋力挣扎,吼叫声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噎回喉咙,因为萧羽已经把他齐根吞入,用力吸吮起来。 这地方属于两人之间的“军事禁区”。展翔一直都不肯让萧羽用嘴碰那里,某人软磨硬泡也死活不肯。 一切扭捏挣扎都化作身体的剧烈颤抖,他能感觉到自己最敏锐的一段经脉在萧羽口中突兀地胀大,完全不受此时万般抗拒的心态所控制,一寸一寸地胀满萧羽的口腔,软头抵住喉咙的小肉,娇嫩柔软的部位凑在一起,随之而来的却是最火辣坚硬的勃发。 硬了。 从来没有硬得这样胀痛,边缘磕到萧羽的后槽牙某处。 萧羽像是吞不住似的干呕了几下,再次奋力吞了进去,又是一阵销魂的吸吮,舌尖灵活环绕,舔得展翔快要发疯。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小羽毛的嘴巴怎么会让他这么舒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像在一团温暖旖旎的热泉水中美妙欢畅地游弋……展翔吃惊地睁大眼,看着萧羽在他面前卖力地做功。 萧羽对眼前的情形十分满意。 他稍稍退出一些,抹了抹嘴角淌出的口水,揶揄道:“你看嘛,都硬成这样了,还说不要?” 他用舌尖扫过红通通剑拔弩张的东西,看着那玩意儿像个活物,富有弹性地在眼前晃动:“哥,说,要不要呢?不要就不给你了!” 展翔仰面几乎气绝,心里甩过无数遍京骂,用无形的鞭梢样的眼神狠狠抽打眼前的小坏蛋,可是身体已经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一波一波地挺身,把自己送进坏蛋的嘴巴。 萧羽用舌尖的触蕾认真地舔舐每一条怒张的筋脉,再一次齐根包裹,在最敏感的凸起处打圈儿,然后看着展翔的下唇从齿缝里难耐地挣脱,胸腔透过喉咙泄漏出欲拒还迎的轻哼。 饱胀的一条怒龙蹿上他的喉咙口,火辣烧灼的触感燎疼了口腔里的黏膜,噎得他眼眶里浸出液体。 以前也给别人做过,只是从来没有做得这样专注用心,倾力而为,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他在展翔濒临临界点几欲喷发的时候抽出来放缓步调,再慢慢地拨弄,重新挑起刺激的感觉,耐心地帮对方延长快感,像是侍弄一件极为珍爱的宝贝。 要说自己这人,过往对感情的事儿也并没有多么的用心,绝对没有为了某一个人要死要活非对方不娶不嫁。就只有在展翔面前,两个人仿佛就是为了成就彼此而生。靠在小翔子怀里,无比的心安,这辈子就这样过吧,两口子的小日子多美啊…… 洗澡间里的水汽铺洒在身上,在两个人前胸和脊背上凝结出晶莹的水露。 暖黄色的灯光给展翔的身体镀出一层诱人的光泽。露水沿着两条股沟最暧昧的部位肆意流淌,让萧羽着迷。 他不断地抬眼偷窥。被他含在口中的人,身体各个部位都曝露出沉浸在情欲中略带羞涩的放荡。展翔绷紧的大腿逐渐软化,那一只勾在他肩膀上的右脚脚弓绷得平直,脚趾痉挛似的抖动,暧昧的空气中抓取每一丝悬浮的快乐。 刚才还是一张怒火中烧的面孔,这会儿红彤彤腼腆得像个姑娘,放弃了一切挣扎,眼神里饱含水汽,眉梢嘴角却还残留一丝委屈的纠结,分明就是在不情不愿的状态下被强暴得很舒服,嘴上还坚决不肯承认。 这样旖旎的情景简直令人疯狂。 萧羽压抑住胸间的笑意,松开口,扑上去,重重地在展翔唇上印上一吻。 展翔躲闪不及,惊呆得望着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刚亲完那里,你又来亲这里,你个小混蛋你自己乱来还强迫一向干干净净的二爷与你同流合污!你脏死了脏死了,你就是一混蛋无赖! 萧羽乐呵呵地望着眼前抓狂的人,诡计得逞的快意。 你敢嫌我? 看我今天爱死你! 他吮上展翔的喉结,一路沿胸膛到小腹吻遍对方的全身,最终看着这具完美如同雕塑的身体缓缓浸润在汗水和口水中。展翔浑身的肌肤发亮,在他舌尖不断挑逗之下臣服,每一次呼吸吁出沉吟般的快乐,每一次胸膛起伏都像是索要更多的亲昵。 一阵阵波浪似的律动,千百朵小小的浪花最终化作汹涌的海潮把人吞没,汗水在黄润的灯火下蒸腾。 展翔那两条肌肉结实的大腿几乎把萧羽的脑袋卡在中间。坚挺粗壮的东西梗进喉咙,近乎蛮横地横冲直撞。 萧羽轻轻哼了一声,眼泪被逼出眼眶,一条舌滑得像蛇,仍然在顽强地搅动。几乎窒息的一刹那,一股液体带着烧滚的欲望烫穿了他的喉咙! 萧羽转身抱住马桶,嗷嗷地咳。 展翔的整张脸红得发紫,羞愧得无地自容,想要闷头跑掉却又跑不走,只能不住口地埋怨:“你,你,你看你这个人,我说你不要这么弄吧,你偏要来这个……你快吐出来啊!” “唔……咳咳……咳咳……”萧羽装模作样地干呕,怀孕三个月似的。 “你没吞进去吧?快吐出来……弄难受了么?你难受么?”展翔实在无法想像那东西吃进去会不会引发异变。 萧羽娇喘微微地跪在马桶边,腮帮子上还挂着两行泪,看起来是给累得够呛。展翔顿时心里一软,某种叫做感动的心情呼啦啦填满了心房,自己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爽,小羽毛怎么愿意为自己做这样的事呢,他怎么对自己这样好呢…… 萧羽喘得差不多了,湿漉漉的发帘铺散在额头上,腿脚绵软地从地上爬起来。 明明是展翔被他做了,这情形倒像是他被展翔给做了。 翔草于是更愧疚了,心疼了,自己刚才为什么挣扎抗拒呢,还在心里偷偷地骂小羽毛了,真是不识好歹。 萧羽偷眼瞄到展翔眉目间逐渐柔和的神情,心头掠过一丝得意。 果然对某些人需要软硬兼施,一味逞强也不是好办法。先把人捆了,再慢慢玩儿,最后娇喘几声,洒几滴泪,示一示弱,轻而易举就勾起了小翔子的怜惜之心。 一心惦记着想要吃到嘴的一块香嫩嫩的猪肉,小爷今天终于得逞了! 萧羽觉得他的翔子什么都好,温存体贴又忠心耿耿,就是床上有些事过分保守害羞,尤其龟毛洁癖得烦死你二大爷了! 依照翔草的床规,这人身体各处都是圈出范围的。某些部位可以用嘴碰,某些部位只能用手碰,这里只能这样碰,那里只能那样碰,还有些地方竟然完全不能碰! 俩人在一起两年多了,尝试过的姿势用一只巴掌都能数得出来。 萧羽和这人上床,时常会有身怀绝世秘籍却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小爷的绝技一百零八式上下翻腾打滚托马斯全旋加倒立转体吊挂金钟,翔子你都没试过呢,你亏不亏啊? 洁癖就是一种让人生变得枯燥无趣的病态,小翔子你有病得治病,治病知道吗! 左右隔壁房间,教练队员们一早起来,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歇过这个上午,准备午饭后出发回国。 队员们三三两两结伴从楼道里走过,去餐厅吃早饭。 大婶推着清洁车前来整理房间,在某间紧闭的房门前驻足,正要掏钥匙,看到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 展翔红着脸轻声哼道:“小羽,你把我放开么,好么……” “不放。” 萧羽回头抛给展翔一个媚眼,开始脱衣服。 其实没啥可脱的,他身上就一条薄薄的小内裤。刚才伏在展翔身上做活儿,内裤里某个物件已经不安份地叫嚣,蠢蠢欲射。 萧羽慢条斯理地剥掉内裤,从两只脚上慢慢褪下。 展翔一瞬间有些恍惚,这情景分明很像三年前,爪哇岛的那一夜,他就是在酒店的浴室里,第一次看到小羽毛赤身露体。小羽毛脱内裤的样子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有意无意地晃动白净诱人的臀部。 萧羽低头抚摸自己已经半勃起的身体,从睫毛下递出风骚的眼神:“唔,你看,我都受不了了,我想你了……” 展翔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干渴的喉咙奋力吞咽,今天这是要闹哪样啊! “你放开我,你赶紧放开我!” 他两只手用力掰扯那副关键时刻很糟心的手铐,硬塑料戳得他手指生疼。可是他快要被勾得忍无可忍,眼前这小坏蛋就是摆明了欠操! 可是萧羽的逗火游戏还没有玩儿完,意犹未尽。 他不理会展翔的叫唤,径自迈进浴缸,打开喷头。水帘哗啦啦飘洒而下,他的身体罩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 萧羽把自己里里外外各处清洗得很干净。 “小羽,小羽……小羽你别洗了,你过来!”暴躁发情的公兽躺在地板上哼哼。 “你不是嫌我脏么?我就是太脏了,我先洗洗干净。”萧羽心里蓦然生出报复的快意。 “我没嫌你!你快点儿过来!” “我洗完了可就要上你了,翔哥,这么迫不及待想给我啊?我会让你舒服的……” 展翔立即闭嘴,撅嘴生闷气。他的视线却被萧羽的身体缠住,欲火的硝烟呛进他的肺,涨满胸腔。 水流沿着萧羽身上每一处微凸的肌肉群边缘蜿蜒流淌,勾画出腹下两条细腻的弧度,粉扑扑的小东西缓缓在手心里膨胀,昂头。展翔看得脸红脖子粗,颈上青筋暴露,目光全部汇聚到那一只支支棱棱展翅欲飞的小鸟,自己身上刚释放过的某一处也随着萧羽的节奏抬起头来,急迫难耐,遥相呼应。 这小坏蛋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他恶狠狠地盯着萧羽遮遮蝎蝎的一双手,很想换成自己的手摸上去。 萧羽确实是故意的。 事实上他也快要撑不住了。 他看到展翔身体的再一次肿胀和眼神里的万分渴望。挑逗到这个程度,他如果真的扑上去把小翔子给做了,估计这人也不会反抗。 萧羽嘴角浮出笑容,轻声哄道:“老婆乖,我说过让你舒服的……” 他迈出水帘,全身滑不溜手,干脆利落地骑上展翔的胯。准备好的润滑剂,抹到手指上,慢慢打开自己的身体。入口处柔软和狭窄,痛感淋漓尽致,让他忍不住轻声呻吟。这事自己做真是不太方便,但是他不想现在就释放展翔。 展翔在他身下剧烈起伏喘气,看着他布置起这一切,满室迷蒙的水雾都变得香艳缥缈。 萧羽抛个媚眼:“哥,乐意给我不?” 展翔的眼黑得望不见底,声音骤然沙哑:“嗯。” 萧羽抖了抖胯,居高临下地骑稳。 他垂下眼帘,目光睥睨,脑顶和肩膀仿佛腾起明亮耀眼的白烟,皮肤光滑如玉雕!刹那间的艳色,让展翔心跳停止,被某一种摄人的气势折服。 展翔忽然感觉自己在萧羽面前低矮了下去,眼前的小坏蛋像是又扒了一层皮,扒掉了方才蔫坏蔫坏阴险的面孔,活脱脱袒露出某种气宇张扬的妩媚。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玲珑可爱的小羽毛吗? 翔草饥渴地望着人,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电影似的意淫眼前艳光四射的小羽毛如果穿上抹胸、超短裙、丁字裤和黑色丝袜,会是多么风骚迷人的模样! 他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复跳,萧羽已经握住他身上硬挺挺的东西,蹲坐着慢慢送进自己的身体。那一条通往快乐之源幽长探不到尽头的甬道,紧紧实实地填满。 美妙的滋味让两个人骤然紧缩成两团,像是承受不住如此过份的刺激,随即又同时松弛开来,在春风雨露中急不可耐地舒枝展叶,身体最深处每一块敏感的源头呼吸吐纳着极致的快感。 萧羽紧致的身体让展翔几乎一步秒崩。他呻吟出声才拼命抑制住丢脸的冲动,可是萧羽随即就用更加快速的律动和又一波潮水式的袭击,将他彻底击晕。 展翔奋力睁开双眼,就只看到萧羽一双眼动情地俯视,眸子黑亮得惊人。萧羽抱住他的头,在黏到甜腻的水雾里上下挺动,升腾,自上而下地发力,姿态看起来像是在对身下之人施暴。 坚硬如铁的阳物每一次碾过最敏感的源头,萧羽却又像被人刺中了要害,脖颈向后甩过,表情既痛楚又享受,挣扎之中流露放浪,两腿在展翔面前大敞,口中吐出一连串滑腻的呻吟。 展翔死死盯着身上骑着的人,盯着萧羽胯间对着他弹动勃发的小鸟。 无法控制神经的过度亢奋,他更加疯狂地挺身。 这感觉和以往自己在上边抽插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彼此用最亲密的方式占有对方的满足和快意。 控制权完全被萧羽掌握在胯下,用力地蹲坐挺动,两条小腿紧紧夹住他的肋骨,皮肤裹着湿滑的汗水发出啪啪的激荡声。 他被快感冲得头昏脑胀,萧羽却还不放过他。萧羽扳过他的脖颈,汗湿的嘴唇追逐着贴和,啃咬似的亲吻,不敢啃到外边,这头小野兽甚至把两颗虎牙刨进他的嘴巴,啃噬最柔软的黏膜! “你,小羽,你……唔……嗯……”萧羽像一团火一样充满他的眼眶,展翔说不出话,只能用奋力的撞击回应对方。 “哥,我喜欢你,喜欢你,我爱你……”萧羽眼神朦胧,喃喃地咕哝,嘴唇在展翔脸颊和脖颈各处掠过,疯狂的吻。 太喜欢了,早就想要这样了,在赛场上爬到翔草身上的那一瞬间,他兴奋到几乎失控,想要把四周一切碍眼的镜头和视线全部屏掉。 那些男女情侣可以大庭广众堂而皇之地拥抱接吻,或许只是为了一句轻佻的情话,一顿可口的晚餐。我们两个在一起蹚过这么多波折,一路走到现在,我们得到了金牌,我们拿到了冠军,我们已经站在山峰的顶端傲视天下!我却终究不能在顶峰的灿烂阳光下,大大方方地吻你。 多么想在镜头里当着全世界观众的面,告诉你,也告诉他们,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从牵了手一起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始! 萧羽的心思像脱缰的马,控制不住情绪,泪花夺眶奔涌,快乐的呻吟与委屈的哽咽细细碎碎掺杂在一起,抱着展翔狂啃。 展翔的脊背弓起,奋力挣扎。 咔嚓! 咔咔咔嚓! 萧羽腮帮子上的泪被这几声动静给囧得抽了回去。 翔草终于发威,把那一副唬人的硬塑料手铐给挣开了! 展翔一个挺身,萧羽没有坐稳,本来就一屁股湿汗和透明啫哩膏,滑溜溜的,直接被甩下了马,差点儿栽进白瓷马桶。 他未及爬起身,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空中瞬移。 眼前天旋地转,颠三倒四。一阵稀里哗啦之后,眼角瞥见翔草挥起一掌,愤怒地扫走洗手台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毛巾筒纸巾盒,把他按在台子上。 “小羽,你,你!”展翔脖颈胸膛上隐隐爆出一片嫣红色,猛虎归山的力道将萧羽的双手擒住。 “唔,我骑得正高兴,你把我弄下来干嘛……”萧羽扭动身体,琢磨着这时候是应该撒娇呢,还是耍赖呢,还是求饶呢,还是别废话了乖乖翻过身撅屁股等操呢? “你玩儿够了?爽到了?你,你,你简直……”展翔语无伦次。他几乎脱口而出,二爷忒么的被骑得本来也挺爽挺带劲的,你这小混蛋怎么自己掉下去了? 可是被人骑了还很爽这种事怎么能从咱展二爷嘴里亲口承认呢。 “小羽,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了你!”展翔忿忿地哼气儿。 “哼,你来收拾我啊,让我看看你还能操出个花样来?” 萧羽的挑衅达到了他渴望的效果。 展翔迅速将他翻了个身,从身后掰开两腿,挺身没入已经被滋润得异常通畅的后庭,用力把人撞向洗手台。 萧羽支撑不住压上来的力气,趴在台子上,脸蛋挤上了镜子。他的下腹部突然腾空,两只脚被擒住,变成悬空的姿势。 这一抻几乎把他从台子上拽下来,大头朝下,两脚朝天。 兵荒马乱之间,萧羽惶恐地抓住面前的水龙头,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自来水从龙头里哗啦哗啦涌出来。胸脯随着穿梭的力道在塑胶台上磨蹭,磨出暧昧的响动。 他从镶在墙上的大镜子里看到怒火贲张的小翔子,用最彪悍的力道在他臀上开火攻击,把方才一肚子的憋屈都发泄了出来。他看到自己两块臀瓣被骇人的力气推挤开来,一条筋脉暴凸的火龙带着热辣滚烫的气焰霸道地在他身体里肆虐,每一次抽出都将隐秘处娇嫩的粉肉翻卷出来,再连同暴躁的青筋一起深深地刺入,镜中呈现一副极香艳夸张的被虐姿势。 萧羽以前很不喜欢这种被人从背后进入的姿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隐地喜欢上了。 不只是喜欢,而且被干得很爽。镜子里的翔草身形完美得肌肉如同盘踞在骨骼上一条条强健奔腾的白龙,一声不吭地闷头做功,太有范儿了! 或者,他真正喜欢的是剥下那一副冷淡羞涩的面目、与自己水乳交融鱼雁交欢的翔草。他在对方面前也剥掉了自己最后一层伪装,两个人互相交换最赤裸不带羞色的颜面。 一阵更比一阵强悍的撞击,撞出萧羽眼眶里的眼泪。 做得太久,后庭陷入抽搐战栗的崩溃状态,胯下已经憋闷忍耐很久的火柱和夹在身体里的火龙瞬间一齐爆发,势不可挡!热辣辣岩浆似的液体烧穿了穴道,心肝肺肠都被融化掉,萧羽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下半身仍然一片痉挛,无法自持地流泪。 展翔把人托起来,掰过下巴,捉住嘴唇掠夺,哼道:“爱不爱我?” 萧羽抹掉泪花,像猫一样舒舒服服地闭眼,嘴角弯出很舒服的弧度,点点头。 “有多爱?” 萧羽不答话,扭动臀部蹭了蹭展翔的胯,暗处用力一夹,夹得展翔闷哼一声,释放过后还没有软掉的部分再次用力一顶,顶到萧羽发抖着求饶:“唔,嗯,好了不要了,哥,哥!不来了不来了……” “你今天真是……谁允许你乱碰我的!”翔草的耳朵又开始发烧。 “你喜欢吧?特喜欢吧?”萧羽用舌尖慢慢地舔过下唇,让翔草的脸色更红。 “叫老公!”翔草咬着萧羽的耳朵威吓。 “没有老公的范儿还摆什么臭架子呢!”萧羽浑身湿汗淋漓,手无缚鸡之力,却仍然嘴硬,小爷一记大招出手,立刻治好了你的洁癖,小翔子你还没有感谢我。 “你叫不叫?!” 萧羽扭过头,对翔草甩出一道甜得能拉出糖丝儿的眼神,腻歪地哼哼:“老公……” 后脑勺上的“No. 1”在镜子里倒映出明艳耀眼的跳跃感,他仰起脸,倒在展翔肩头,四片唇瓣轻轻地含住,温存绵长的一个吻,彼此都舍不得分开,想要吻到地老天荒。 “嘭嘭嘭!” 清洁大婶已经等不及了,在楼道里彪悍地砸门。退房了吧,退房了吧,这屋已经退房了吧,怎么还不出来! 展翔拍一拍萧羽的屁股:“快穿衣服,收拾行李,跟我回家!” 国家队教练组和队员们收拾行装,集合整队,赶赴机场,风尘仆仆,踏上新的征途。 世锦赛夺标,15000分进账,羽翔组合的世界排名窜升至第二位,与世界第一的王座只有咫尺之遥。 下一站天王,征程从脚下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下半部分是陌陌附送给买V读者的福利,非常感谢大家四个月以来的追随和支持,希望萌物们吃肉开心。另外我觉得过份香艳激烈的诸如“上下翻腾打滚托马斯全旋加倒立转体吊挂金钟”的片段留到书版里吧,网络版还是挺cj的嗯嗯。 这本书会写得很完整。本章只是阶段性结局,接下来是一段剧情“番外”,解决一大堆人物关系以及副cp的感情戏。目录上标成“番外集”的部分实际是正文的高潮部分,只是第一,涉及两对副cp,第二,涉及羽翔两家的家庭狗血局,所以作为伪番外。当然红红火火的比赛也是有的,因此想看本文真正大结局以及羽翔冰辉唐少以及钟总命运结局的请继续翻页~ 另外定制印刷版本会给买书的读者附送大约一万字的H(比如筒子们都比较期待的神马小女王的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不知道是什么!)。 嗯,另外这本书搞定之后,打算把《摩梭艳湖》修一下文,增加欢乐番外,然后出定制。之前没有出书是觉得文太冷了.后来重新读了一下,还是有些舍不得,觉得自己其实很喜欢那篇文,那个调调,大总管和小公子这类型CP是我本命唉呀(乃们懂得,其实和大掌柜小凤凰是一类的,年上糙爷们儿攻太萌了),而且自己对那文的文笔也很满意,灵感这玩意儿转瞬即逝抓不住,现在都写不出来那些句子了,所以还是出一本书留个纪念【嘤~ 第116章 唐少的小忠犬 东花体育馆,一年一度的中国羽毛球顶级超级赛决赛现场,鲜花簇拥,灯光闪耀。 赛会主持人声音高亢洪亮,为观众介绍出场的运动员:“观众朋友们,现在即将出场的就是进入男子单打决赛的两位选手,分别是来自印尼的瓦迪和来自……和马来西亚队的唐晓东。” 口齿流利的主持人念到唐晓东的名字,不由自主打了个磕绊,看台上的观众早已陷入七嘴八舌的抱怨。 “咳,唐唐这回竟然真的打进中国站超级赛决赛了!” “他现在世界排名上升到多少位了?网上不是说这人前一阵一直在治伤吗,怎么又回来了!” “咱们国家队那帮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内斗吧,你们就继续斗吧,把这么优秀的运动员都放出去了,海外兵团的实力都强大到足够组成另一支中国国家队了!” 这届中国站比赛,是唐少奥运会前的最后一搏。这一战关乎他能否打入世界排名前32位,能否跻身奥运男子单打赛场。 去年的汉城世锦赛,唐晓东最终没能打进四强,让他的旧主钟总着实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冬训季节,唐少被腿伤拖累,三个月没有出赛。待到出山时再看,他的世界排名就如同一只一路走低、萎靡不振的垃圾股,跌得惨不忍睹,跌出五十名开外。 国际羽联每年设置二十几站顶级赛超级赛黄金赛大奖赛,球员们疲于奔命,不容有伤。一旦伤了,打不上比赛,排名就会一落千丈。 “唐唐,加油,别泄气……教练组对你期望很高呢,他们很信任你。”黄阿明走向训练馆一角,坐到唐晓东身边。 “期望高有什么用,我自己不争气呗。”唐晓东垂头苦笑。 当初马来西亚队把他挖来,如获至宝。大马羽协官员在政府机构里上下打点,颇费了些心力,才把唐少的国籍和参赛资格在短期内搞定。他们期待有了前中国国手加盟的大马国家队,能够在世锦赛奥运会与中韩印尼老对手抗衡。 “五十多名没什么的,其实,我……”黄阿明把自己冲得一壶香喷喷的奶茶悄悄摆到两人中间,“三年前,我第一次和小羽毛他们那一对打比赛,我记得很清楚,香港站第一轮就被淘汰掉,那时候我和亮亮的世界排名,一路往下跌,跌到三十多位。” “你也跌到过三十多位?”唐少忍不住摸摸黄阿明的头,看见这小孩,烦恼一瞬间飘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片浅浅淡淡徘徊不散的灰影。 小阿明现在可了不得,双打世界排名已经爬升到前五位,是大马国家队的一双,羽翔组合的强劲对手。 黄阿明伸手把水壶往唐少那边推一推:“嗯,那个,奶茶……是啊,那时候我打球打得很臭的,心理素质也不好,小羽毛在场上跟我搞一个劈叉,把我吓得,都不会打了。后来我看明白了,小羽毛那家伙就是会咋唬么!我现在和他打习惯了,不怕他!” “呵呵,那你还写个什么《劈叉者说》夸他?小羽毛那种人,你越夸他他越臭美,就差把你写的情书贴他脑门上了!” “那个,那个不是情书啦,不是的……”黄阿明迅速矢口否认,用毛巾掩饰住自己充血发红的耳朵,“嗯,我,我恭维他几句,麻痹对手么,你看他脚崴了吧……” 两个人一起笑出来,顺嘴就把萧羽和展翔那两口子在赛场上打球的各种洋相和笑料翻出来,互相分享一番。 唐晓东挺高兴自己身在异乡还能有小阿明这么一个朋友。 队伍里确实有不少华裔球员,但是大多操一口粤语或者闽南语,交流不畅。只有黄阿明训练之余闲得没事攻读汉语课,还读唐少都没读过的一堆古典名著。 这小孩很乖,有事一叫就过来,不闹不折腾,还很善解人意,是个好听众。 唐晓东以前觉得萧羽就挺乖巧的,后来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小羽毛那家伙,在外人生人面前装得老实内向的绵羊样,熟了以后就开始以极其突兀和颠倒众生的速度在队友面前原形毕露,在训练馆里走一圈儿就欢脱得浑身掉毛的那种。 而小阿明是和他越熟反而越温顺,住在球队宿舍里,时不时捧着一盒好东西来敲他的门,“唐唐,嗯,咖喱饭”,“唐唐,沙嗲牛肉”,“唐唐,那个,今天做了炒螃蟹,炒太多了”。 唐少以前习惯了照顾小队友,平日里贱兮兮地给这个送水,给那个送饭,平白无故地突然冒出来一个比自己更加勤快会照顾人的,一时间极为不习惯,不知所措。 小阿明自从与他混熟了,忽然生出结巴的毛病,中国话开始说不利索,一张嘴就是“这个”,“那个”,然后“这个”,然后再“那个”的。 唐少:“明明,你为什么总是来找我说话啊?” 阿明:“那个,你送的氨基酸水好喝。” 唐少:“这个好说,以后每天训练给你带一壶,你不用每天早上跑我屋里来拿啊!” 阿明:“嗯,那个,我的话学得不好,想,想找个人练说话。” 其实小阿明的普通话八级语法、作文和口语考试都通过了。 唐少挠头,明明,你中国话还说得不好?明明,你整天跟中国队队员混得天南海北各种口音都学差不多了,古文你都能拽两句! 可是,小阿明的比赛成绩这么牛掰,是这个国家人尽皆知的羽毛球明星,前途一片大好…… 也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怎么想的。 也不知道这小孩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唐晓东心里徘徊不定。心思的褶皱处才刚刚萌发出一颗小嫩芽,一想到糟糕的成绩落差,难免自卑和沮丧,小嫩芽迅速被一盆冷水打上了霜,蔫儿了。 黄阿明又瞥一眼俩人中间的水壶,实在忍不住,伸手指了指:“唐唐,那个,茶,茶凉了……” 唐晓东赶忙拿起那壶冒着热气的奶茶。这种用红茶和炼乳调制的奶茶是当地最盛行的饮料。无论是吉隆坡的豪华宾馆食肆,还是边远集镇街巷的大排档里,处处可以闻到又润又滑的茶香。黄阿明最近弄来两只铜做的茶罐,自己学着兑茶水,做得有板有眼的,可是花了一番心思。 唐晓东刚悬开壶盖,准备下嘴,场地上“嗖”一声打过来一颗球! 那只羽毛球不偏不倚,正中壶嘴,“噗”,溅起几滴茶水,落在唐少白白净净的俊脸上。 “Oh……Sorry!”球场另一边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喊。 黄阿明的肩膀塌了下来,有些沮丧:“脏了……别喝了。” 唐晓东连忙抹干净脸上的茶水,仰脖把一壶水咕嘟咕嘟喝个精光,边喝边夸好喝,好喝,真好喝。那时候感觉自己蒙受了极大的重视,茶水在胃里化作一股强烈的暖意,把身子晤得透透的。 黄阿明把大毛巾摊平在膝盖上,乖乖地坐着。 他目送那一壶茶水全部灌进唐少的胃,这才心满意足,又垂下头咬着嘴唇笑了一会儿,把两只耳朵都笑成半透明带血丝的红色。 转过年的开春,唐少复出,开始参加分站赛,状态出人意料地回勇。 身旁有了一个死忠脑残粉,时时刻刻含情脉脉地注视,不断地加油鼓劲儿,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几个月来,连战连捷,排名也慢慢爬升,从五十多名爬到三十多名。 只是,留给唐晓东的时间已经太短了。 他必须在奥运会之前杀回到男子单打的前32位。对于一个曾经排名世界第五的高手,年近三十,伤病缠身,重振旗鼓、夺回江山的道路看起来如此艰巨。 中国站是巴黎奥运会之前排名分值最高的超级赛。 这是唐晓东最后的机会。 事实上,他这次比赛发挥得很好,一路过关,半决赛里打赢了排名比他高很多的前队友小陆。 “东东,你这次打神了!正手突击越来越彪悍了,哎呦我都扛不住你了,闹哪样啊你!”陆少故意拿腔拿调的,笑着用肩膀拱他。 “咳,不成了,年纪大了真是力不从心……我说,小陆,你没故意让着我吧?”唐少垂下眼笑得不太自然,问出了心头的疑问。陆景早就稳稳地拿到奥运席位,这场球可有可无,输了也不影响排名和奥运资格。 “你怎么这么说?哪能啊我!我这回输了球,钟总指不定又要把我关小黑屋里教育开导呢! “那帮领导大年初一就跑到队里做奥运动员,操,愣是没让我们春节放成这个假!最近风声紧得啊,每天早中晚讲三次话,每周两堂思想政治课,卡拉OK机和跳舞毯都给我们没收了,咱堂堂的舞男队还舞个屁啊!哎呦喂大伙都烦透了发霉了!” 陆少很夸张地翻着白眼,嘟嘟囔囔一筐牢骚,最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决赛帮咱把那个印尼的家伙灭了哈!东东争气哈!” 唐晓东笑着与陆景击掌,多余的废话不必再说。 今天的决赛,唐晓东先声夺人,一刻钟的时间,就以21比13轻取第一局。 看台上的球迷一开始还端着架子,有一搭无一搭地鼓几下掌。有些人甚至出于报复性恶作剧的心理,专门为印尼队的瓦迪加油,印尼人好不容易得了一分看台上就高声吆喝,然后给唐晓东喝倒彩。 观众们碎嘴八舌地骂完几句“失望”、“叛徒”之后,大约是自己也觉得这样挺没意思,况且倒彩声对场上的球员也没产生什么效果。大家归根结底还是花钱买了票子进场看球的,球员卖力、球赛精彩才是王道。 再者说,无非是一场中国站赛事而已,又不是奥运会,让唐晓东夺冠,球迷们心理上可以接受。只要奥运会上咱自己人别让挂着马来西亚牌子的海外兵团横扫了就成。 唐晓东尽力绷住脸,屏蔽掉耳畔的杂音,看台上再难听的嘲讽和谩骂他都咬牙忍了,这场决赛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 自从改国籍加入马来西亚队,他就尽力避免回到家门口比赛,总觉得脸上过不去。家乡父老面前,比赛打得不好特寒碜,打得好了又招人骂。 这次若不是贪图男单冠军9000分的排名积分,他根本不会来参加中国站。 为了能打上奥运会,他迫切需要这个冠军,需要这9000分。 唐晓东越战越勇,第二局开局仍然延续旺盛的状态,比分继续领先。 贵宾席上,钟全海的面孔越来越不自然,臀部不安地挪来挪去,眼瞅着满场观众从表情冷漠无动于衷,逐渐变得掌声热烈,开始为唐晓东打出来的每一粒好球齐声喝彩。 决赛,决赛,唐晓东都打到决赛了! 钟全海这就是被你开除掉的据说“没有用”的队员?! 唐晓东这次拿到冠军,状态正猛,两个月以后的奥运会,如果打赢了咱们国家队的球员怎么办?你怎么跟全国球迷交待这样的荒唐事? 堂堂一支奥运金牌队伍,就连一个三十岁带着一身伤病的海外兵团你都搞不定,钟全海你可真有本事!你这个总教练还想不想混了?! 钟总脑子里回荡着兵羽中心领导大为光火之下的捶桌痛声斥骂。 唐晓东真是太让他意外了。 钟全海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的膝伤修养之后竟然能够痊愈。 唐晓东十八岁进国家队,代表中国队征战十年,资深的老队员。 这人熟悉中国队训练的一切套路,熟悉男单组各个队员的打法特点。之前的队内对抗赛上,唐少就号称“内战专家”,对阵外国选手成绩一般,但是队友之间的比赛胜率很高。 更糟糕的是,国家队这次出征奥运会被教练组寄予厚望的小陆以前就是小唐的室友,两人知己知彼,每一次比赛都是痛苦的拉锯战。这一次,果然,小陆就输掉了。 钟总是在这一刻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国羽男模队在巴黎奥运会上的前景,突然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 看台上坐了不少中国队的队友,跟教练组打报告来围观女单决赛,女单决赛结束仍然滞留在观众席上没有离开,其实是为了给唐少加油。 陆少也不避讳摄像师时不时调转视线偷窥而来的镜头,轻松地搂着女朋友龚晓婷。 羽毛球队里恋爱环境一向宽松,钟全海是国字号教头里少有的几个明君,从来不限制手下队员谈恋爱。 也是因为钟总自己年轻的时候感情上有遗憾,吃过亏,平生最恨棒打鸳鸯的领导。手底下的队员之间看对眼了,跟老子请示一下就成,只要你们别影响训练比赛,别整日夫妻不和婆媳掐架给队伍添乱。 程辉和谭冰俩人一人手里拿了一个苹果,一边吃一边鼓掌叫好。 黄阿明就坐在不远处,把运动服脱下来铺在腿上,手里紧紧攥着水壶。唐少每赢得一个球,他就用力拍巴掌鼓掌。 小阿明回头看见萧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迅速调转过微红的脸,生怕自己表现得太积极、太明显了。 他一直对中国队的某些队员暗藏一份仰慕和心仪。 这支队伍里的男生个顶个地帅气、潇洒,样貌身材和皮肤都那么好。大马国家队也有不少华人球手,可惜个子普遍偏瘦偏矮,皮肤牙齿发黄,甚至罗圈腿,相貌气质都相差甚远。 翔队草那样完美的世家公子与普罗大众隔着距离,死活是高攀不上了。 小队花长得太漂亮了,颜完美得不像个能纳入正常生活轨道的大活人。 萧羽这人倒是长相身份与各阶层人士都没有明显的距离感,性格也亲切爽快。小阿明对萧羽那是一见如故,迅速结为闺密,情书事件被媒体曝光后,俩人仍然时常用越洋短信偷偷摸摸地传情递意。 遗憾的是,心思细腻的小阿明瞧得出来,萧羽某些方面和自己太像了,一路的人,明显没办法“互补”。 没料想最后竟然和唐晓东成为一支队伍的队友。 唐少身材匀称,说话温柔和蔼,人又很会打扮,每天出现在训练场上都是一身干净鲜亮的球衫,头发用啫哩水抓得优雅有型,脖颈间散发出清冽诱人的古龙水味道。 这人长得多好看啊! 黄阿明自从唐少入队的第一天起,压抑多年的一颗胆怯羞涩的小心灵,像是突然被人撬开了阀门,各种稀里糊涂的爱慕情绪一股脑涌出来。 这孩子一头就栽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唐唐的小萌物 你们喜欢吗,还满意吗? 关于番外部分,说明如下: * 剧情其实和正文时间上是连贯的,因此也可以当作正文的一部分。 * 标上“番外”是因为内容涉及羽翔家里一堆烂事以及副CP的感情线比较多,所以如果只想看欢乐竞技文的就把《下一站天王》当作结尾也不错的。 * 番外或许有各种天雷狗血,我要洒狗血乃们别拦着我啊!总之陌陌很负责任地每一章都会写标题和内容提要,读者们想看哪一段或者哪一对CP随意随意,比赛也是有的,大家期待的某些情节都是有的【嘻嘻~。 【这图是配合上一章的哈哈。羽毛扑倒翔翔,羽毛吃小猪吃得好香,翔翔被强暴得很享受有木有!】 第117章 惨遭暗算 萧羽和展翔也坐在看台上,给唐少加油。 萧羽用手指敲敲展翔的膝盖:“东东的腿伤看起来好多了,扑网也不用一溜小跑,一个垫步就能扑上去!” 展翔用手指弹一弹萧羽的手背,点头认同:“晓东的技术基本功一向不错,经验也丰富,他伤好了就没问题。” 萧羽笑道:“能打上一届奥运会也值了。东东多不容易啊,真提气啊!” 这届中国站赛事,羽翔二人作为卫冕冠军,打到半决赛就退赛了,没有去争这一站的金牌。 谭冰和程辉最终拿到中国站的男双冠军,世界排名也晋升到第六位。 各路对手纷纷叫嚣,这分明又是实力强大的中国队在奥运会前祭出的集团军战略。钟总这老家伙真是太会算计了。羽翔打到半决赛退赛,放冰辉组合顺利过关,中国队的二双积累到足够积分,就是为了在奥运会决赛圈抽到一个满意的签位。 外电只说对了一半的原因;冰辉组合迫切需要提高排名,而展翔的膝伤愈演愈烈,确实禁不起过度疲劳的征战。在教练组眼中,一两个分站赛的冠军可有可无,羽翔组合背负了全国球迷的厚望,奥运会的表现才是真章,千万不能把这两只宝贝给累着了。 男单第二局比赛已经打到19比16,比第一局激烈难缠一些,但是波澜不惊,唐晓东还差两分就能赢下决赛。看台上的中国队队员压低了音量欢呼叫好,仍然引来周围的观众频频侧目。 所有人都没料到,比赛的风向在这时候急转直下。 自从唐晓东快速突击对方底线的一记杀球被判出界,边线的判罚突然向着对他不利的方向演变。 又一个斜线大对角被判出界! 印尼人将比分迅速扳平了。第二局如此关键的时刻,东花体育馆顶端无数盏明灯组成的大五星图案,仿佛被一片乌云笼罩,光线迅速阴暗下来,风云突变。 唐晓东愣了。他觉得自己的杀球没有出界,他应该已经赢得赛点,拿下这场决赛的胜利。 但是胜利的是球网对面的印尼人! 瓦迪扳回一局,士气大振,刚才一直憋着没敢在中国人地盘上撒欢,这时开始吼叫着挥舞拳头。 萧羽皱眉问翔草:“刚才那几个球怎么回事?东东杀球的站位和手腕动作掌握得很好,怎么会出界?” 黄阿明拽起膝盖上的衣服,在臂弯里抱成一团,紧张得注视唐少的一举一动。 唐唐加油! 唐唐别紧张,别灰心! 他相信唐晓东的实力和经验,这场球应该能拿下来,这9000分的奥运积分能拿下来! 第三局的形势甚至比第二局更糟糕。 印尼人的进攻屡屡得手,而唐晓东的拉吊突击打法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手脚,完全无法施展,落点刁钻的突击频频被判罚出界。 唐晓东最终因为对手一记吊底线的高远球爆发。 瓦迪的吊球出界了,裁判却无动于衷,判印尼人得分,继续发球! “这球什么玩意儿?喂,出界了!一帮人瞎摸俩眼的,看什么呢?!”小辉辉第一个喊出声,暴躁起来。 “裁判怎么回事?”萧羽茫然地扭头看向展翔,“裁判为什么所有的判罚都偏向瓦迪?……这不是咱们的裁判么?这人是汉奸吗?” 展翔一直冷着脸观战,指骨关节在椅子扶手上捏得咯咯响,半晌,沉着声音骂道:“操,丫就是一汉奸。” 不爱废话的翔草难得飙一句脏话,一般看不顺眼的人他连骂都懒得骂,这回是真搓火,裁判明摆着是想让唐晓东输球! 但是这个球已经输不起。决胜局打到最致命的几分。 唐少激动得对边线员示意:“瓦迪这球出界了!” 他跑去向主裁判申辩解释:“瓦迪这球出界了!为什么不判他出界?” 他再次跑回去质问司线员:“印尼人这个球出界了!你怎么不做手势呢?为什么啊?!” 裁判坐在高椅子上,面孔冷漠地摇头,示意他老老实实回去继续比赛。 唐晓东惊呆了,难以相信眼前的形势。当值的主裁判是中国人,是自己人,是国家著名的国际A级裁判,资格老道,经验丰富。他以前随国家队出征比赛时,时常在国际比赛里看到这名裁判。 只是以前,他是中国队队员,在国际比赛中,从来没有轮到自己人执法。 今天,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他是马来西亚队的队员。 这场比赛的中国裁判,显然也不再把他当作什么“自己人”。 主裁甚至拒绝任何的言语沟通,拒绝听取他的任何解释,尽管双方之间的语言其实畅通无阻。 印尼队教练坐在场边,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耸耸肩,对他麾下的爱将做出一个“继续打”的姿态。 赛前,印尼队原本向羽联的比赛监督提出强烈抗议,中国人和印尼人之间的决赛,你们竟然安排一个中国人做裁判,这是明目张胆的猫腻,这是赤裸昭彰的黑幕! 国际羽联官员说,这场男单决赛明明是印尼队和马来西亚队之间的较量,唐晓东早就不能算作中国人了,我们派出中国籍主裁判和几名中国司线员,是合乎国际比赛规则的安排。 印尼队教练辩驳,但是唐晓东毕竟是中国国家队出去的海外兵团,中国的裁判难免偏向他们自己人! 国家羽联官员耸肩摊手,心想,你抗议有个屁用?我们总得给东道主一个面子。这一次是东道主的体育局官员,强烈“建议”我们决赛用这名裁判。再者说,让马来西亚第二单打进入奥运会决赛圈,总之对羽联也没有坏处。你说说,我们能为这么丁点小事,得罪羽联的重要合作伙伴嘛! 印尼人以为这场比赛注定要被裁判搞下去了。 却没料到,这裁判憋着劲儿想要搞下去的是“自己人”。 印尼队教练组面面相觑,撇嘴摇头,人都说中国人最聪明、最会用智,实在是搞不懂,这帮聪明人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 瓦迪又得分了! 仿佛从主裁和司线员那里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和默许,印尼人的杀球愈发威猛,接连得手。 15:13! 18:14! 20:16! 瓦迪发球的手快要抬到胸口。主裁两眼半睁半阖,视而不见,默许他过腰发球。 观众们刚才还在乱哄哄瞎起哄,这时候也开始用脚踹座椅靠背。议论声纷纷四起,整间体育馆听起来像一台嗡嗡作响的巨大音箱,这是怎么了?唐晓东怎么总是被判犯规和出界?他这场球应该能赢下来啊!应该是唐晓东赢啊! 唐晓东握拍的手都在颤抖,手足无措地站在网前,甚至用祈求的目光望向主裁判,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裁判放他一条生路。 天花板上那一枚巨大的五角星把最耀眼的光芒齐聚,射灯的光束生生刺进唐少的眼膜。他的眼球迅速被迷蒙的雾水掩盖,看不清东西,像是陷进云里雾里。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退队之后第一次重新踏上这块土地参加比赛,他想到过面对昔日教练鄙夷不满的目光,应付国内球迷愤怒不平的指责,他只想埋头打球,顺顺当当地完成这次比赛,拿到奥运入场券,却完全没料到,球场上会出现如此处心积虑要致他于绝路死地的判罚! 连日来,国内的媒体围追堵截,他多次婉拒采访,一句废话也不敢说,记者面前像个孙子似的点头哈腰,恳求大家笔下留情。尤其是与小陆对阵的那一场半决赛,面对全场球迷的嘘声,老鼠过街一样,他在场上一声都不敢吭、不敢喊叫,生怕刺激到旧部领导和队友,怕伤害了球迷们脆弱的心灵,怕被媒体扣大帽子。 忍辱负重,低调做人,就是为了能在退役前,打上一届奥运会! 瓦迪又发球了。 “这傻X发球过腰过手了为什么不判?!” 程辉骂完突然出手,啃了一半的苹果在空中飙出一道弧线,扔得不够远,“嘭”一声砸中场边某一名司线的后脑勺! 这司线也够倒霉,发球是否违例本来也不是归他管。 混乱之际,瓦迪钻规则漏洞的不标准发球迅速偷袭到唐晓东的外线后场,随后利用一记杀上网,彻底将球打死在界内。 21:16。 16:21。 输了。 这一球就像一块大石头,毫不留情地砸碎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 唐晓东呆立,颤抖的手臂指向已经抱成一团庆祝胜利的印尼人:“他刚才发球,发球,犯规了,他犯规了,他犯规了啊……” 唐少魔怔似的反复念叨,声音骤然哽咽。 观众席上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嘈杂的议论像是一道一道鞭子抽打在他脸上,眼眶里涨满的泪水抑制不住,摇摇欲坠。 主裁判在唐少的注视下尴尬地扭过头,无话可答,不敢直视唐晓东汪汪的泪眼。他想说这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裁判,你真的不能怨我……要埋怨只能怨你自己,谁让你偏要出国为别人打球,还偏偏雄心勃勃的要打奥运会! 看台上一片耸动哗然。观众们虽说对海外兵团颇为忌惮,但是对印尼人更加没有好感。这算是什么阵势,咱中国人的地盘上,竟然拱手将冠军送给印尼?! “我操你大爷的!”程辉突然爆出粗口。 手里没苹果了,他夺过谭冰手里的苹果蹿起来,踩着身前的一排排座椅,闪电的速度冲下看台。他脚快,跑到广告牌子附近,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记精准的秒射,苹果带着冰花那一口整齐的牙印飞了出去,正中主裁判的面门! 主裁毫无防备之下遭到袭击,没有坐稳,从高椅子上四仰八叉摔下来! 场面顿时大乱,比赛监督,主持人,急救人员,摄像,记者,保安……一群人蜂拥而至,挤作一团。 谭冰急慌慌地跑上去抱住程辉的腰,拼命把人往回拖:“辉辉!辉辉别乱来!你疯了你?别闹了,咱们快走,快走吧!” 眼明手快的记者围过来按动快门,赛会保安也冲过来,谭冰拽着程辉就跑。 冰花是怕小辉辉这头暴躁的狮子因为替唐少打抱不平而吃亏,遭到局里的禁赛处罚。眼瞅着就要打奥运会了,这人做事也太没轻重了,你现在是一个人混吗? 展翔脸色铁青地站在看台上,望着唐少呆立的身影,心里突然特别难受。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恍然发觉这电话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如果是自家小羽毛被人欺负,可以找无所不能的爸爸使钱打通关系解决问题,可是唐少的事找谁解决?这种事是能找总局局长哭诉,还是能向国际羽联上诉,或者求助焦点访谈、消费者协会、国家质量监督局? 一个运动员在球场上被裁判“做”了,哪个部门负责管你蒙冤受屈的事?更何况唐晓东已经不是这个国家名下的运动员。 赛场上的比分一锤定音,没有更改翻盘的余地。 没出事的时候笑傲赛场意气风发,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才沮丧地意识到,咱们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命运无法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能任人揉捏的小蚂蚁。 想让你上你就能上。 不想让你上,就有办法让你上不去! 萧羽拿过展翔手里的电话,想了想,拨了钟总的号码。 他想不通,他不甘心。 后来的那些年,兵乓球羽毛球海外兵团越来越多,早已经过了那个见到小山智利们就人人喊打的保守愤青年代。唐晓东不过是生早了几年,可是,咱泱泱大国,就为一个唐晓东,咱至于搞这么难看吗?咱中国没人了吗? 钟总的号码死活也打不通。这人不接电话。 钟全海看到最后一球落地,就立刻起身压低帽檐,离席而去,奋力逃脱出一群记者的围追采访。 钟总心里也替唐晓东惋惜,你说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当初老老实实留在国内,等着替你的省队打下一届全运会多好,偏要给咱生出一堆事儿来。 让印尼人拿走这届中国超级赛的冠军,我们并不丢脸。 可是如果让你唐晓东把这冠军给拿走了,当初把你开出队伍的我们这些人,脸往哪儿搁啊? 要是再让你进了奥运会,你小子万一真创造了奇迹,你昔日的领导和教练脸都往哪儿搁啊?你也得替国家的面子考虑考虑是不是? 一支奥运金牌队伍的总教练,带队出征打奥运会,是背负夺金任务的。每一届奥运会的指标发下来,乒乓球队必须拿多少块,羽毛球队多少块,跳水队多少块,射击队多少块……几个金牌大户要是掉链子,整个奥运会就演砸了滑铁卢了。你以为咱羽毛球队能跟隔壁田径队似的,没得着金牌是正常,好不容易弄到一块什么跨栏的牌子,媒体就能给吹捧到天上去! 金牌的数字指标忒么的就像一座大山压得老子整整一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老子体谅你,谁他妈的体谅我? 老子要是这场比赛放过你,赶明儿奥运会拿不到金牌,哪一路牛鬼蛇神能放过老子啊?! 各路记者围上来,镜头和话筒堵住唐晓东。“海外兵团与国家队结怨国内赛场上遭遇黑手”这类的新闻,是媒体最喜欢炒作的猛料。 “唐唐,唐唐我们回去吧……”黄阿明拽着胳膊抱着腰,把木头人一样发呆的唐晓东拖回更衣室。 唐少的眼泪终于还是涌出来,压抑这么些天的心理折磨在那一瞬间从破败的神情中渲涌崩溃,胸腔里尽是被碾得粉粉碎的淋漓血沫,空洞干涩得抽疼。 黄阿明心疼得抱着他的腰劝说:“没事的,唐唐,算了好不好……嗯,以后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唐晓东突然哽咽出声,带着浓重的哭腔对黄阿明低吼:“我还有什么机会?!” 小阿明被唐少吼得身形缩了一下,两只手臂仍然抱着不松开。 “明明你还年轻,你还有机会,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30岁了,下届奥运会我就34了,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站在奥运会赛场上了!我没有机会了,没有了!” 亚军只能拿到5000分积分,他的积分不够。男单世界排名第33位,与奥运会前32名的决赛圈席位,就只有令人心痛欲绝的一步之差。 中国队的一群队员跑过来,萧羽揽过唐少的脖子劝说。 程辉与一群记者推推搡搡:“别拍了,都别拍了,拍你妈什么拍?!滚!” 心底埋藏的一幅充满美好希冀闪耀着光彩的图画,被残忍地砸碎在地,狠狠地碾过,化作齑粉。唐少对四周黑洞洞的炮筒视而不见,两眼失神,一屁股坐在更衣室门口,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我为什么要出国?我为什么要去马来西亚?我不就是为了打奥运会吗! “我就不能为了我自己再奋斗几年,就让我打一届奥运会不成吗!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奥运会,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拿不到金牌的,我对你们能有什么威胁啊我?我就是想去看看…… “我很快就要退役了,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连中国人都不是了……我除了打球我还能干什么我他妈就是个废物,废物!” 尊严被当众踩到脚下碾作尘土,已经不再需要最后那一层掩饰强撑的面具。 唐晓东坐在地上嚎啕,一圈人拉都拉不起来。 萧羽的眼眶也红了,喉咙发堵,回过身靠在一言不发的展翔身旁,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成这副样子,他难受极了。 一个人奋斗一生的梦想就这样被毁掉了。 待人最卑鄙的手段无非就是毁人前程,将一个人的理想残忍地摧毁践踏。 围观的《国家体育报》记者心有不忍,摇头叹道:“晓东,别哭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自己也知道,奥运会对这个国家有多重要,四年一次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你也是从小在咱们国家运动队里培养出来的运动员,认清形势吧,以后别出去打球了,要爱国嘛……” 唐晓东的眼泪鼻涕像崩脱的拍线,放声大哭,泣不成声:“我怎么不爱国了?我怎么不爱国了?!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国家!可是我的国家爱我吗?!” 第118章 冰花倾城 离开乱作一团的体育馆,一群人甩脱记者前拥后堵的包围圈,跟领队胡乱找个借口请过假,结伴到饭馆里吃饭。 奥运会临近,按理说不应该随便在外就餐。杨领队知道这帮队员心里憋着情绪,硬拦起不让出门难免激化矛盾,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吃外边的肉!你,萧羽,就你最能吃,管严实你那一张嘴,尤其不许吃猪肉! 于是就点了一桌绿油油的素菜,连带几盘鸡蛋豆腐之类的。 带农药的青菜如果吃多了,顶多是慢性致癌或者影响生殖功能,按理说不会被验出兴奋剂,因此运动员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吃农药泡出来的青菜。 后来吃得实在不爽快,又点了几盘鱼虾海鲜。 大家同仇敌忾,边吃边骂,从总局领导到钟总,从钟总再到裁判和司线,从裁判骂到比裁判还要恐怖的瘦肉精,从瘦肉精骂到黑心奸商,从奸商骂到比奸商还要奸的国际羽联,从羽联再骂到压力山大的奥运金牌指标…… 林林总总的冤家对头,挨个儿拎出来,口头上狠操了一遍。在座的每个人仿佛都被欠了一屁股的深仇大恨,全部是发自肺腑的牢骚,运动员生涯的一腔辛酸血泪史。 一伙人总算是过了嘴瘾也填饱了肚子,把一肚子火压下去,骂完了该咋地还咋地。 球还是要继续打下去。奥运金牌是拼了老命也要拿下来。 大家又车轮战似的轮流搂着唐少安慰一番。 唐晓东赛后哭了一顿,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这时候才开始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反过来挨个儿劝慰大家:“没事,我没事,我刚才就是……嚎一嗓子发泄发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吉隆坡那边儿生活也挺好的,每月的收入水平相对于那个国家的人,也算是高级白领呐……” “东哥,大马羽协的奖金、补助和各方面待遇怎么样?”萧羽很关心地问。 “咳,缺钱呗。”唐晓东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厚道笑容,“羽毛球是大马唯一一个有希望拿奥运金牌的项目,特别重视,可惜就是没钱。不像咱们国家,只要国家决策一张纸把这个项目划进奥运战略,钱就源源不断地投进来。他们大马的球员一定要拼命打比赛,多拿冠军,才能拉到赞助商,才会有额外收入。” 萧羽理解地点头,心想,唐少这次中国站被黑掉了冠军,除却心灵创伤,赛会奖金和赞助商的额外花红,加起来又是一大笔损失。 唐晓东仿佛看出来萧羽在想什么,摇头惨笑:“无所谓,我又不是为了钱……” 唐晓东转头看了看身旁默默依偎的黄阿明,在桌下握住对方的手,欲言又止,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一次被戳痛。这些日子刚刚萌芽出的感情,带着奶茶的甜蜜滋味,瞬间被一阵狂风骤雨飞沙走石凌掠而走,胸腔里空余下一阵酸楚的呜咽。 小阿明很快就要以大马国家队一双和赛会五号种子的身份,参加巴黎奥运会。 自己却名落孙山,决赛圈的比赛都打不进去。 唐少以前习惯了被队友们当成个大宠物调戏,只是宠物年纪慢慢大了,风头早就抢不过小羽毛和囧萌二人组那几只嗷嗷叫的哈巴狗。没想到能碰到小阿明这样,温顺乖巧得心甘情愿被豢养的那种小孩。 他原本是想,赢下中国站的比赛,就跟前队友们老实交待问题,尤其不应该瞒着小羽毛这个知情的密友。 可是比赛输掉了,奥运会资格也输掉了。前途是一片白花花的渺小苍茫,还有什么脸面和心情牵起小阿明的手,堂堂正正地摆上桌面。 谭冰的手机嘀铃铃响了。 他看了一眼,迅速按掉。 不一会儿又响了。他又按掉,悄悄地把SIM卡拔了。 程辉在桌子下边用腿碰碰他:“怎么不接电话?” 谭冰嘴唇嗫嚅:“垃圾广告,卖长途套餐的。” “你干嘛把卡拔掉?接不到电话了。” “不想接电话。” 程辉把一大盘水果端到自己面前,吃得过瘾,又拿牙签插了一块哈密瓜伸到谭冰嘴边,抬抬眉毛,表情很像逗小狗。谭冰当着一桌人的面不好意思了,哼道:“干嘛啊?不吃。” “辉爷喂你,吃不吃?” “不吃。” “敢不吃!” “就不吃。” “小样儿的,你别扭啥你……”程辉把哈密瓜硬塞到冰花嘴里,引得一桌人咝咝呵呵地起哄。 “烦不烦啊你?……你牙签戳我舌头了!”谭冰哼唧着瞟个白眼,心里觉得小辉辉现在跟自己挺要好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很照顾自己,也没见过辉辉喂别人吃东西。 冰花这么一想,眉梢嘴角忍不住漾出细细碎碎的笑,在桌子下边拿脚踩程辉。俩人于是互相踩着玩儿,脚趾隔着鞋子蹭来蹭去,跟小孩似的闹。 饭馆的前台接线生突然张口叫道:“有一位谭冰先生在吗?有人找,谢谢。” 谭冰扭头一愣,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服务生走到谭冰身后,很有礼貌地问:“请问这位先生,电话是找您的吧?麻烦您去接一下?” “呦,谁找你啊?”程辉挑眉。 谭冰迅速看一眼程辉,没吭声,起身掉头跑去接电话。 一桌人肉足饭饱,继续吃水果,顺便闲侃骂娘。 程辉吃掉大半盘哈密瓜,冰花还没回来,他终于坐不住了,借口去撒尿,可是前台那里已经找不见小冰花。 程辉忽然担心了,他奶奶的,这弱了吧唧的一朵傻小花跑哪儿去了? 他跑出饭店门外,一口气往东跑出去两百多米,四通八达的路口望过去,找不到谭冰的身影,又一口气往西跑了四百米,还是没看见人。 饭馆走廊尽头的阴影下站着俩黑衣墨镜男。 那两名彪形大汉把守住男洗手间门口,有客人想上厕所,就蛮横地把人挡在外边:“洗手间里有人,现在不能用,不能用!” 洗手间里,Danny梁动情地抓住谭冰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不撒开:“冰冰,冰冰,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你和我一起走吧,我真心实意想带你走的!” 谭冰机械式的摇头,步步退却,神色躲闪:“我,我……我不想走了。” 梁歌神惊呼:“怎么,怎么这样?你当初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回香港发展!冰冰我真心喜欢你的,好喜欢的!” 一句“好喜欢的”,把谭冰刺激得浑身上下鸡皮疙瘩争先恐后浮出皮肤表面。他窘迫地低声说:“你别这么说……我改主意了,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冰冰,你怎么可以改主意?你给我一个理由!” “这届中国超级赛,我得了冠军,我想在这支队伍里继续打下去。练这么多年,我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而且,要打奥运会了……” “你有得到冠军吗?这届比赛萧羽和展翔退赛了!如果羽翔不退赛,冰冰,你能得到这个冠军吗?你仔细想一想,你现在这副样子,在国家队里,还能混出什么前途呢?奥运会没戏的啦!”Danny梁眼底袒露出同情怜惜与不屑一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色,欲求而不得,欲罢却又不能,急得不行。 谭冰被对方的鄙夷和轻薄刺伤了自尊心,嘴角隐隐抽搐,不甘心地说:“我怎么就打不过萧羽和展翔了?他们不退赛我也有机会拿冠军!我打得也没有比别人差,我就是想留下来……” “冰冰,冰——可是我每个月都要飞来见你,我好辛苦的!你和我一起,我就不用飞来飞去……”Danny梁用力地眨眼,浅橘色唇线把唇形描绘得滋润漂亮,假睫毛黑翘卷曲还镶了几粒水钻,忽闪忽闪,闪得谭冰浑身激灵。 这梁先生近来言行举止愈发让谭冰反胃。他万般后悔那两年因为精神寂寞空虚,再加上那么一丁点压抑不住的虚荣,与这个人搭上了酒肉朋友的关系。 这几年断断续续得,两人私下多次来往。只是因为冰花的优柔寡断,先是放不下打球,然后放不下父母,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放不下身边某个小混蛋…… 现如今身旁有个人耍宝逗乐,互相拿对方寻开心,每晚坐在一起交流战术打法,悄然碰撞出的小火花缓缓照亮了心底最阴翳潮湿的小角落。谭冰心里有了振作上进的想法。可是这Danny梁却像个膏药,一张皮似的长在他身上,揭都揭不掉。 换过无数次电话号码,怎么甩也甩不脱。 谭冰后悔了。 后悔糊里糊涂荒废掉这些年。时间就像龙头里哗啦哗啦流出来的水。他拼命想要关上阀门,流掉的水却再也收不回来。 人生最自作自受的遗憾,无非就是错误的坚持,或者轻易的放弃。 谭冰发现自己终究某些方面比不上萧羽那个人,只是以前他从不愿正视自己那一份与生俱来如影随形的优柔和徘徊。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行不行?”谭冰别过脸去低声恳求。 “为什么呢?”梁歌神很无辜,“我想你啊……我们那天晚上在一起……” “咱俩没有在一起过!”谭冰的面皮迅速充血。 Danny梁猛然抱住谭冰的腰。谭冰触电似的拽开他的手想要离开,俩人在洗手间里拉拉扯扯,脸红脖子粗。 谭冰的腰细且结实,运动员常年进行力量训练,锻打出一层薄而细腻的肌肉,柔韧适度,Danny梁爱死了冰花的小蛮腰,以前身边那些个猫狗鸡鸭,全都看不入眼了,哪个也比不上小队花容颜俊美,气质清新,眉眼间又略带忧郁和娇气,尝起来有滋有味。 Danny梁抱着谭冰想啃,谭冰惊得挣脱想跑,心里无比懊恼和恶心,说不清楚是恶心眼前这位梁歌神,还是恶心自己。 洗手间的门口,程辉与两个保镖推搡起来。 “开门!为什么不开门?!让老子进去,你们滚开!” 梁歌神本来个子就比谭冰矮几公分,那瘦弱的排骨身板儿,每顿饭只吃三颗草莓生生饿出来的。他终究扭不过运动员的力气,没抱住人,被谭冰狠力挣脱,脚底下偏巧踩到地板上一大滩残留的水渍。 哧溜! 稀里哗啦! Danny梁在洗手间里摔了一个四仰八叉,一只手戳进小便池旁的废纸篓,恶心巴拉的卫生纸粘了一身,狼狈不堪。这人一向最重视外表,每次出门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脸上一粒痘痘都不能被外人窥见,肩膀上一颗头皮屑都不能有,这一回几乎把隔夜饭呕出来! “冰冰,你,你……”Danny梁面红耳赤,嗓音突然尖厉,如同这人每次唱歌飙到最高音时震翻红磡顶棚的嚎叫,“冰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啊啊啊——” 梁歌神凄厉的尖叫声未落,门被撞开,谭冰慌哩慌张夺门而逃,一头撞进卯足了劲儿往里冲的程辉怀里! “冰冰?!” 谭冰抬头一看是小辉辉,脸色登时涨得血红,真是进退两难,莫名地心虚和恐慌。 他的衬衫领子被扯掉两粒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段粉白诱人的颜色,脖颈喉结处颤动着一串浅橘色还带亮片璀璨效果的口红印。梁歌神的个子实在不给力,想亲嘴儿没亲到,全都亲小冰花脖子上了。 那一串口红印落在程辉细细窄窄的眼皮下,把眼眶里黑的白的迅速一齐染成两汪血红。 第119章 乱局中的吻 洗手间里乱作一团,门口随即被乌泱乌泱一群脑袋堵个结结实实。 羽毛球队的队友们听见吵闹声全部涌进来,生怕自己人吃了亏。 Danny梁从地上踉跄爬起身,把弄皱的亮片西装马甲用力撸了几下,勉强撸到能够见人。他当然知道程辉是哪个,揉乱的发型之下仍然强撑风度:“这位,请你出去好吗?我们这里在谈事情。” “谈你妈X。”程辉说话的声音从来都不大,但是很会戳人,某些字眼颇为流畅地在喉头和嘴角徘徊。 “你这个人,你怎么可以讲脏话?好恶心!”梁歌神吃惊地皱眉。 “我恶心?你嘴巴上那一层猪油都抹他脖子上了,你不恶心?” 程辉看到谭冰惊慌失措地擦掉下巴和喉结上的红痕,原本整整齐齐束在裤腰下的衬衫全部被拽出腰际,揉出凌乱的褶皱。那情景深深地刺进他的眼,像是有人在他心口重重捶了一拳,把酝酿着怒火的胸腔打得凹陷。 程辉一把拽住谭冰的手腕,突然生出想要管教人的气焰,哼道:“你跟我走。” 谭冰低垂着头默不吭声,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被程辉往门外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小辉辉竟然生出像是被对方捉奸在床的莫名羞愧心态? 他并没有在床。 程辉也没奸可捉。 可是他在意自己在程辉眼里的样子。镜中苍白落魄的身影原本就极不完美,现在还能看吗? Danny梁的俊脸写满受伤情绪:“冰冰,他是你什么人?他怎么可以这样?!” 程辉扭脸哼道:“老子告诉你,以后少来烦他。都他妈是你丫整天追着打电话,闹得他三天换一次号码害得我都找不着他,以后别他妈再打电话了!” 梁歌神在圈子里好歹也是个出身体面的公子,虽然某些性癖爱好不太体面,却从不曾被人当成个三孙子似的当面呵斥,钟总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他眼前的程辉,细眼薄唇瓜子脸一副满不在乎的吊样,言行举止简直就像个在偏街陋巷里踅来混去的马仔,冰花怎么会跟这号人拉扯? “冰冰,我们是朋友的是不是?我们……”Danny梁把最后一丝希望转向谭冰,他眼里那个像冰山一样美丽冻人却又死活不能弄上手的小队花。 队友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便宜热闹,插不上嘴,却又站着不走。谭冰在众目睽睽之下窘迫地摇头,别过脸去,只想赶快离开。 “你,你这样对我!……”梁歌神用镶满法式水晶指甲的手颤抖地指着谭冰,这孩子怎么能翻脸不认账?让自己在一群人面前像个犯贱的傻瓜? “你吃饱了欠操,想打他主意,是吧?”程辉眼底隐隐闪动的目光像细刀片,能从人身上削皮掉肉。 梁歌神张嘴结舌。程辉突然乐了,露出一排白牙:“你想追他?就凭你?小花冲你撂蹶子,不给你追吧?” 没等梁歌神反驳,程辉松开谭冰的手腕,突然将人揽进怀里,小臂骤然收紧,恰到好处地勒出谭冰的细腰轮廓。 程辉面无表情地看着谭冰,薄薄的眼皮下强绷出两弧怒意,领地遭人侵犯之后近乎恼羞成怒想要就地抽风撒泼的情绪!他控制不住,嘴唇骤然罩了下来。 谭冰毫无防备之下唇瓣被擒,翻滚的热浪带着强烈却压抑的热情和欲望,在他最柔弱的防线上车轮样的碾压而过,摧枯拉朽式的突破和掠夺。 昏暗的视线里人头攒动,围观人等传出隐隐一阵低呼:“喂!……呃……” 唐少的嘴巴张成O型。 翔草扭过头俩眼望天,很君子地不去偷看。有些事他自己做得习以为常,却仍然有些心理洁癖地看不惯别人做。 萧羽用一只手捂脸,挣扎着默默哀嚎,小辉辉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炯和卓洋一齐紧闭双眼,被吓到了,却又忍不住偷偷从睫毛缝隙中模模糊糊地看过去,那两个人,怎么能,亲嘴呢…… 谭冰被吻得彻底慌了! 他两只手下意识地抗拒程辉压上来的胸膛,却完全使不上劲儿。指尖蹭过温热的肌肉,缠住全副的抵抗意志,他的手见了鬼着了魔似的,沿着程辉的T恤领口一路黏上这人血脉贲张欲火勃发的脖颈。 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大半盘子哈密瓜的味道,一股脑涌入口腔每一处隐秘角落,迅速占领五脏六腑,挤掉全部残余的意识。 那是小辉辉的味道。 曾经让谭冰厌烦到两人隔三差五龃龉斗气的烟味儿,带着撩人的火星,烧得他腿软。腰间被程辉的手臂勒出纹路,后仰出诱人的弧度,即使是在昏聩不明的洗手间里,也能辨出隐隐约约的一片肉粉色。 谭冰的身材比程辉还要高两公分,程辉几乎是蹿着脚蛮不讲理地摞上来。 区区两公分的高度差,因为谭冰的瘫软迁就而逐渐趋于水平。程辉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他的嘴,眼底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分明是波涛暗涌却强行压抑的情动。 程辉一记不屑的眼神甩给看傻了的梁歌神:“瞧见了?滚远点儿,甭惦记了。” Danny梁突然觉得自己被当成凯子耍了。与谭冰断断续续纠缠两年,在小美人身上白搭了时间和钞票,正儿八经的打啵都没捞到。 只所以一直没能得手,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这人在床上本性娇躯弱质,癖好迥异,一番拳拳之心只想要逢迎承受美人恩。无奈百般暗示挑逗,冷美人偏偏就是不接招,也不知道是没长那家伙还是脑筋里缺根弦,就是不主动上。 原来小冰花早已经被这个马仔骑在胯下?! 被耍的人突然爆发:“阿冰,你对我讲实话!你是不是跟这个人……那我算什么?你收了我的钱,你玩儿我的?!” “我没有收你钱!”谭冰涨红脸反驳。 “你有!我这样两地之间飞来飞去花掉多少张机票?我请你吃饭请你去歌厅请你去夜总会!我还送你二十万块的红包为你庆生!……” 所有人的面孔全部转向谭冰,嘴巴微张。 谭冰惊怒:“你胡说!我没收你二十万!”他下意识地扭头对程辉辩白:“我没,没收他钱,没有……” Danny梁的后脊梁上还挂着两张卫生纸。他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委屈最傻逼的一个凯子。“冰冰,你去年过生日,收了二十万港币好不好!” “那是我香港公开赛赢的奖金……”谭冰茫然地辩解。 “什么奖金啦,就凭你打球哪里赢得到那多奖金啦?”梁歌神翻了翻双眼皮,睫毛闪出两颗大钻石,苦口婆心地解释,“你又不是冠军,只是个亚军哪有那多钱?没有我你哪里挣得到钱?” 谭冰语塞,眉头皱结成混乱的神色。 梁歌神哀其不幸地摇头,仿佛预见到一朵娇嫩小花被风雨摧折凋零后的悲切惨状:“你现在不和我在一起,你将来就要像东仔那个倒霉蛋那样子,被队伍开除掉!” 队员们一听这话立即对梁歌神怒目而视。空气里跳动着火星,气氛已经迫近引爆的边缘。 人丛里似乎是陈炯在小声嘀咕:“香港超级赛?双打冠军是十万吧……” 炯炯这个二货只是和他家卓洋咬耳朵,一句耳语却像一道雷劈到谭冰脸上,劈得他眼冒金星。 钱不是自己挣到的比赛奖金吗?那笔钱不是奖金吗? 钱是助理教练包给他的,明明说的是香港站的奖金。谭冰还挺开心这一次钱发得如此及时,没有拖欠队员的血汗,赞助商也大方,钱数比往年翻倍了都不止。 这笔钱立刻就把家里欠得最后一笔债务偿清,让谭冰更加笃定了继续和程辉在一起打球的自信心。 谭冰的嘴唇仍然残留着被程辉吻到心痛的感觉。他脸色灰败,嗫嚅着说:“我知道了……我把钱还给你……” Danny梁焦急地辩解:“我才不是要你还钱好不好?冰冰,咱们两个的情谊在嘛!当初你打全运会的决赛,你被萧羽压着打不上主力,我心里好焦急,我好想帮助你,我给了队里几万块的红包,就是为了让你决赛能打上一双了啦!你那一场决赛终于打上了主力呀,冰冰……” 谭冰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窖,整颗心冻成了一坨,不敢面对四周纷至沓来惊诧唏嘘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原本坚定地环在他后腰上的那条手臂,缓缓退去。小辉辉尖锐的目光让他瞬间从冰窟掉进酷热的熔炉,水深火热的煎熬。 他从来没有在队友面前这样丢脸,无地自容。 队友们会怎么看他?大家一定会瞧不起他,鄙视他,甚至会联想出更多令人嫌恶和唾弃的肮脏事情。 程辉又会怎样看他?那一双令他无比心动的薄薄的眼,眼底的情欲骤然褪色留下的冷漠空洞让他难过得欲哭无泪。 小辉辉吻了他! 这个人的手臂从腰间撤走的一瞬间,谭冰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他一直黯然期待、隐秘盼望的亲昵。 两个人从来没有向对方透露过一个字。 像是什么也没有。 又仿佛是什么都有了。 只是这温情来得不是时候,偏巧是在他最难堪和丢脸的一刻。 谭冰在众人的呆怔注视下夺门而逃,在冲出饭馆大门的一瞬间泪水崩脱出眼眶,全身颤抖的皮肤却都在留恋程辉把他抱进怀中时战栗的温暖。 他身后隐隐传来一阵摔桌翻椅进而拳脚相向最终演变成群殴的混战声响。 夜晚的魔都笼罩在瑰紫色的雾气中,灯火炫目,迷乱人心。谭冰在路边的大排档灌了酒,鼻涕眼泪和酒水一齐迸流,然后跪在花池子边上,吐得呕心沥血。 吐到昏天黑地时,被人从身后捞起来。 那条手臂联接起的温热的胸膛,让他在醉意中恍惚,脊背紧紧贴住不放,怕一撒手就再也找不回来。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磨蹭,肌肤的热度像是快要烫穿彼此的心房。 程辉的额角肿起一大块淤青,嘴唇磕出血丝,胸间剧烈起伏呼出的热气喷在谭冰颈间。 带血的嘴唇再一次碾上谭冰柔软的唇。 酒气的辛辣混合着血沫的甜腥让他颤栗发抖,眼泪扑扑簌簌溢出眼眶。脑海里僵硬的意识被碾碎融化成一潭冒着热气的软水,下腹的某处如同野火燎原,烧灼的痛。 谭冰哭出声音,两条手臂挂在程辉的脖子上不撒手,整个人醉得剥掉了最后一层冷清清的面具,祈求似的追逐唇舌间那一股令人窒息的烟草香气。他哽咽抽泣的脖颈最终沾满了程辉的口水,被吻成红肿的嘴唇倚在对方肩上喘息着哭诉。 作者有话要说:亲到啦……萌物们情人节美人送一枚香吻啦~ 【情人节小剧场】 羽毛【扭动】:老婆,翔老婆,今天送人家神马礼物啦? 翔草【面瘫】:丝袜,高跟鞋,后面带小洞的内裤,三选一。 羽毛【炸毛】:???!!! 翔草【温存】:算了你不用选了,三样反正都是给你的。 咩咩【含拇指】:羽毛和翔哥在吵什么? 炯炯【耸肩】:跟咱俩无关。 咩咩【眨眼】:可是我想知道嘛…… 炯炯【灵光闪现】:咩咩,你什么时候长大呢?你好慢,什么时候,才能,长到18岁呢…… 【冰花:小流氓吻我了!】 第120章 抑郁盛开的小花 那晚,冰花流泪跑走的背影在程辉眼底映下一道血红,他直接一拳打上Danny梁最引以为傲的笔直漂亮的鼻梁。 这笔帐他忍两年了,某些小心思从什么时候萌芽的,也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积攒这一口欲火中烧的恶气。 冰花每一次心情抑郁不振就会偷跑出去会“朋友”。 每一次会完这位朋友,就更加萎靡不振,看得程辉火大。 你骚扰小花,你骚扰小花,妈的你再敢骚扰辉爷的小花! 梁歌神被打飞跌进马桶间,金贵的屁股泡了一马桶的水。 保镖齐上。一团混战。保镖挥拳把程辉打倒。程辉爬起来垫步横身一记飞踹撂倒一个,随手抄起小凳又砸趴另一个。 萧羽是场面上唯一一个维持镇定的人,或许是上辈子看惯了小辉辉大打出手的泼赖场面,连忙指挥展翔:“快拉住,快把那疯子给我拉回来,别闹了!” 展翔只停顿了一秒钟,一声不吭地撸起了右胳膊的袖子。 翔草根本没有冲上去制止程辉,而是以扑杀上网的箭步飞身加入战局,一拳将第三名保镖打飞撞向玻璃窗! 梁歌神其实挺无辜。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刻出言嘲讽落魄的唐少。 对钟总心怀不满对领导有仇对裁判有怨的幽愤情绪集体大爆发,一群身体素质都很能打的人一拥而上,战局更加混乱。 萧羽痛苦地掩面,终于也hold不住场面。 Danny梁颤颤巍巍地从马桶间里爬出来,捂着带血的鼻子,掏出手机报警。 萧羽眼明手快按住这人:“梁先生,你报警干啥嘛!” “你你你你们的队员动手打人!”梁歌神左眼皮的假睫毛掉了,七扭八歪地挂在眼睑上,黑金眼线都花了,腮帮子上挂着两行泥汤,面相着实惹人同情。萧羽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小辉辉。 “双方都动手了,你把我们小队花都逼出抑郁症了,这孩子特脆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事说出去不好听吧?” 萧羽脑筋转得飞快,迅速戳中Danny梁的痛点:“梁先生您在圈里口碑颇好,听说我们局领导还打算奥运会后办个表彰大会,这些年也收了您不少钱,得表示表示,发个奖状什么的,到时候您肯定是‘两岸三地热心体育公益事业杰出人士’啊!领导要是知道您对我们小花做了什么…… “要是我说呢,您钱都花出去了,何必在这种时候给喜事添霉,给小报添料?您大人大量,放我们冰冰一条生路呗!” Danny梁特别委屈,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小队花脱离苦海,这傻孩子怎么不领情,偏偏就要留在火坑里呢! 萧羽拿手帕给这人捂住下半张脸,好言劝慰:“梁先生我替我们家那疯子给您陪个不是,您甭跟程辉那小子一般见识!您赶紧买机票去韩国弄弄这鼻子,挺好看的一个鼻子……这事儿算了,算了……” 谭冰晚间醉醺醺地被程辉驮回酒店房间,幸好没有被领队大人和彪哥当场堵住。 程辉用毛巾蘸水轻轻擦拭额头和嘴角的淤青,疼得咝咝哼唧。这一副与人血战掐架过的模样,恐怕明天早上一露面就遮掩不住。 冰花把钱夹子里的钞票、工资卡和信用卡都拿出来,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拨过去查帐目的钱数。他又把行李箱和背包搬出来,东西摊得满床都是,一件一件地翻里面有没有钱。 “冰冰,你找什么呢?”程辉看着谭冰发疯似的把所有东西翻个底朝天。 “我找钱,我把那些钱还给他……” 谭冰坐在床沿上表情木然,手里像攥扑克牌似的捧着一把钞票和五颜六色的银行卡。他数钱数到脑浆子疼,还是数不出一千块。 他手里根本就没有钱。每月到手的那一千五百块工资,大半都寄给父母了。自己剩下几百块钱,还要维持平日里在队友面前足够正常体面的花销,基本就是月光,入不敷出。 上一回谭家父母从老家过来队伍里,背着大包小包的土产山货。谭冰习惯性地把爹妈悄悄带出去吃饭和住旅店,不知会旁人,总觉得自己这种小门小户人家,比不得展二少那样风光体面,不好意思让家里人在队伍跟前露面惹人闲话。 不成想,他爹妈一进宿舍门就走不脱了。小辉辉从床上张牙舞爪跳下来,赤膊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叼着苹果,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好”,点头哈腰地招呼,又帮提行李又给沏茶倒水,自来熟,丝毫不见外。 冰冰妈对小辉辉这孩子一见如故,看对眼了,贼喜欢!从带给领队教练的东西里分出几包山珍黑木耳榛蘑,还有一大口袋辽东特产大红苹果,硬要塞给程辉尝尝。 “阿姨真好,我最爱吃苹果嘿嘿!”小辉辉真不客气。 “爱吃?爱吃好嘞,下回姨还给你带来哈!”冰妈笑出一脸欢喜的皱纹。 “阿姨,冰冰长得真像您,您年轻时候特别特别好看吧?冰冰是我们队的队花儿,可美了,您当年是你们那个县城的城花儿吧!”小辉辉爆出红果果结实带响的一句马屁,把冰妈乐得捂脸摆手哈哈大笑,把谭冰窘得哭笑不得。 “小辉呐,俺们家冰儿,在队里和人处得好不?和你处得成不?”冰妈用手攘了一下程辉的胳膊,亲热地问。 冰妈念起谭冰的名字,在“冰”字后面坠一个很别致的儿音,把儿子叫得跟个姑娘似的。程辉狠狠地点头:“处得成,特别成!冰冰跟我可好了!” 谭冰一副薄薄的面皮涨成半透明,隐隐爆出一团红血丝。小辉辉哼哼哈哈赖吧唧的,算是干嘛的?这场面怎么如此奇怪,简直像是老辈和小辈见面相亲?! 程辉是拿出当年招呼萧妈的手段来巴结讨好冰妈。这人总之是脸皮厚,嘴巴甜,用他家小鸟的话来讲,小辉辉你是男女老幼通吃你连中老年妇女都不放过,你要脸吗,你还要脸吗! 冰妈面露欣慰得意地跟程辉说长说短:“俺们冰儿现在可长本事了,能挣钱了!以前家里困难住小房子,现在俺们在县城里开的小店都是孩子挣出来的,卖个烟,卖个体育彩票啥的。俺们冰儿打比赛的时候,整个一条街都轰动,都跑来店里看他的比赛……俺们冰儿老能干了,老孝顺了!” 程辉对冰妈的“推销”极为受用,暗暗给冰花抛了一个媚眼:“是啊,可能干了,可乖了!” 谭冰手里攥着手机,迟迟按不下那一串号码。 那时程辉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四个人在宿舍里围着小桌吃着盒饭说说笑笑,多么和谐美好的一副图画,就像一家四口人一样。 酒精的辛辣刺得他眼球蒙上水雾,眼泪噼噼啪啪落下来,睫毛沾了一圈水珠,泪滴挂在下巴尖上,盈盈欲坠。 程辉抱住人,哼道:“至于的么?哭什么啊……”他更擅于哄骗中老年妇女的欢心,不太擅长调教哭哭咧咧的小美人。 谭冰在他颈间呜呜呜地哽咽,漂亮的脸蛋都抹花了:“我怎么跟我爸我妈说呢……欠的债都还清了呢,店也开了,我让我爸妈再把钱吐出来吗……我打球打得不好,我拿不到冠军,他们多失望啊,我这么没用呢我……” “多大个事儿啊?别哭了!下次比赛咱俩再拿个冠军,挣到奖金甩给那不男不女两只眼睛镶假钻石的家伙!” 程辉想着拿自己的钱给小冰花垫上,让那姓梁的彻底闭嘴滚走。 他的工资卡没在自己手里,都被萧羽锁在抽屉里呢。本来是搁在辉妈手心里攥着,辉妈最信任萧羽了,上回来队伍里就把辉辉的家当全部交给萧羽保管,千叮咛万嘱咐,小羽啊,辉辉那小兔崽子老娘可全交给你了,你给我盯严实喽,一个星期只能抽一包烟,抽多了不给他钱买!千万不能让他在外边儿搞三搞四地瞎造,光屁股一根毛儿没有,以后娶媳妇的钱都没处整! 谭冰的声音缓缓低沉下去,近似呓语,唇齿间的热气从程辉的脖颈一路垂落到小腹,终于抵制不住酒精的烈劲儿,趴在程辉膝盖上昏睡过去。 他的两条手臂挂在耳侧,衬衫下摆露出一截腰肢,瘦削的肌肉群规规矩矩地束进裤内。后裤腰的边缘在昏暗的灯下显出一块凹陷的阴影,精致的臀缝勾勒出两弧圆润,呼之欲出。 程辉把人抱起来平放到床上。谭冰的手毫无意识地抓住枕头,面色绯红,睫毛低垂,领口和衣摆一齐凌乱,胸口袒露出一颗珍珠般晶莹的凸起;腹下两道美好的弧度,缓缓收拢进看不见的隐秘丛林,让人只看一眼就生出莫名的冲动,想要伸手滑向密林深处的欢乐源泉。 程辉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竟然生出呼吸困难惊心动魄的感觉。从来没见过冰花被一坛子酒融化掉的无边美景,心底的某个小角落也随之软化。 他伸手拉开谭冰的裤链,剥掉那一身沾满酒气的衣裤。 谭冰两条修长的白腿在灯下流淌出玉一样柔和滑腻的光泽,美得青涩,美得毫无戒备,美得有些不真实。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程辉顶着一脸明火执仗的瘀伤在教练面前露脸,教练组先发制人,怒不可遏地把一群犯事的家伙提进小黑屋。 打架,打架,你们这群萝卜真是反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啊?啊?!离奥运会还有俩月,你们拉帮结伙地跑出去给老子打群架! Danny梁最终顾及自己在官方眼中的正派慈善人士面孔,在粉丝心目中的偶像歌神地位,为国家队小队花与人争风吃醋还惨遭群殴的丢脸事,没给捅到《黑周刊》和《水果日报》去。 这人平白挨一顿打,忿忿不甘心,一大早给钟总打电话嘤嘤呜呜地哭诉:你们队里那个程辉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还有翔队草,他们俩打人!他们两个竟然打我呜呜呜! 钟总被梁歌神嗷呜得浑身每一粒毛孔都迸发出诡谲的瘙痒,电话里陪着笑脸求爷爷告祖宗,千万别把这事捅给小报,更不能搁到网上,让那一群无事还要搅三分的网民给瞧见!奥运在即,大局为重,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啊! 彪哥气得几乎抄起棍子想要抽程辉。 杜老大才不在乎那位梁歌神三寸高的欧式鼻梁还能不能恢复原样。程辉一脸的伤痕几乎把他气得胃出血兼脑溢血。 而且,萧羽腮帮子上也破了相。 还有展翔,右手食指和中指关节都打爆了皮,露出已经结痂的红肉! 几个人异口同声,像是统一了口供,一致控诉是梁歌神造了口业嘲讽唐少,于是队友们为唐少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出手助拳。 老狡猾的钟总是坚决不信,把咩咩羊拎出来问:“卓洋,你跟老子说实话,他们昨晚为什么打架?” 咩咩的脑袋摇得像上了发条的波浪鼓,一句正事也问不出来,啥也不知道,就一句话:“那个涂口红和满眼闪着大钻石的家伙不是好人,他好坏!” 其实是羽毛总指挥昨晚做好了布置,揪着陈炯和卓洋那俩二货,耳提面命地威胁,小辉哥和小冰花做过的事,你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能说!还有——他俩做的事,你们两只不可以胡乱模仿,咩咩没满18岁呢! 领队教练们盯着眼睛肿胀神情迷茫的谭冰追问:“打架这事与你有关吗?谭冰你也打架了吗?你和程辉究竟搞什么事?!” 谭冰眼里荡漾出惊恐,一个字的解释也说不出,就只不停地说“别处分程辉”,问急了就被逼出眼泪。 程辉对领队教练说:“你们别逼他了。冰冰又没有动手打架,是我跟别人打架了。处分我一个人背,不关别人的事,也不关小羽和展翔的事。” 谭冰不敢直视钟总和彪哥的眼睛。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是队友们参与群殴受伤的罪魁祸首。 早上睁眼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小辉辉的臂弯里,胸膛贴在一起,呼吸纠缠。程辉从枕头里缓缓睁开一只眼,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嘴角瘀痕残留,没有说话。 程辉只一眼就射穿了谭冰的眸子,烧化了他的神智。那一刻仿佛时空停滞,魂魄脱窍到宇宙洪荒的尽头,从未品尝过的安详和静好。全副心思的流连与渴望生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人缠绕卷裹。 钟全海用皮鞋脚底狠狠地踹桌子腿,程辉何止是跟姓梁的打架,这臭小子还在体育馆里袭击主裁判了!这件事比之前者更加让他栽面子和怀恨。 赛后第二天,网上就传播开来,当日在东花体育馆里主裁判被不明人士用一只苹果袭击,网民们无不拍手称快,“唐唐太冤枉了,天怒人怨”!“黑心裁判遭遇绿林侠客罗宾汉的制裁”! 当时场面混乱,没有人抓拍到苹果侠出手的瞬间,但是据在场人士七嘴八舌的小道消息凑拢起来分析,就是小辉辉干的! 程辉那一记苹果杀招难得受到媒体人士与网络暴民的一致赞许,成为黑白两道心目中不畏强权惩奸斗恶的英雄。各家体育报随即展开对这件事的深度分析报道。 “一只苹果引发的正义维权之战!” “被苹果打碎的奥运金牌怪圈黑幕!” “光辉与梦想,荣辱与悲欢,关注运动员弱势群体的一腔血泪史!” 钟总心里那硌硬的滋味就别提了,好象张嘴吞下去一只苍蝇。 队员们分明是集体倒戈,明目张胆地为唐晓东鸣不平。程辉这个一贯挑事的刺头就甭提了,就连平日里一向最省心的萧羽和翔子,这一次也用无声坚定的面孔反抗组织! 总局领导为这事再一次大发雷霆。三年前展二少在总局门口与人动手对殴的闹剧余温才消,你们羽毛球队的娃儿们又皮痒了?而且公然反抗奥运指挥部的全局战略!钟全海你是怎么管教出来的队员,第一个应该挨处分被扒皮的就是你这个总教练! 领导们其实早在大年初一到羽毛球队里做奥运政治动员的时候,就记住小辉辉了。 那个脑袋上染得一片黄一片紫、一只耳朵嵌了耳钉、一笑就歪嘴斜眼、腮帮子上还长了一颗什么美人痣的,就他,就是他!咱们国家队里怎么藏着这样的运动员?怎么能滋长如此萎靡淫乱的精神面貌作风? 这次在中国站超级赛里辱骂袭击主裁判的人竟然也是他。 像程辉这类道德品质有问题赛场作风不正派人品素质不合格的运动员,怎么能代表咱们国家参加奥运会?! 手下的人弹不服,上峰又摆不平。 钟总觉得自己最近倒了霉运,简直是事事都不顺心。中层官员的位子他妈的最不好坐,被奥运夹心大馅饼生生夹在中间,自己就是馅饼中间的那块猪扒肉! 第121章 峰回路转 队伍回京后那几天,训练馆上空笼罩了一层密不见光的阴云。 球馆四面墙壁上挂满一条一条大字横幅。“用信念坚定理想,用信心接受挑战”!“同一份理想,同一种荣耀”! 大赛前备战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犯事的人诚惶诚恐地等待一纸即将落地的罚单。程辉很有可能被总局严惩禁赛的小道消息,在网络上甚嚣尘上。有球迷甚至在国羽论坛贴出游行总攻的布告,号召大家到总局大院门口集体静坐,请愿示威,要求“惩处黑裁判,释放苹果侠”,“辉辉辉辉我们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萧羽又去求过两次钟总,别处罚小辉辉,别剥夺辉辉参加奥运会的机会。 钟全海拍着萧羽的肩膀安抚:“这事跟你无关,你别瞎掺乎,认真备战,你给老子打好你自己的比赛就成!” 萧羽斟酌着说:“钟总,谭冰这孩子精神上一直不太好,我觉得他可能是,可能有……总之,如果这次他和程辉打不成奥运会,心理上的打击一定很大,弄不好就把这孩子废了。” 钟全海听得诧异,队花年纪比萧羽还大一岁,怎么就成了“孩子”?萧羽这小孩时不时地说话口气跟个大人似的,脑子里琢磨一大摊子事,小队花如果能有萧羽在比赛场上的自信心和意志力,哪至于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钟总当然并非真心想要处罚程辉。哪个主教练会在奥运开赛之际盼望自己麾下的主力因为犯事儿被禁赛?钟全海发觉总局上层有些人似乎与自己不太对付,在这个时候想要掣他的肘,妨碍他的夺牌战略,削弱队伍的实力,简直太可恶了! 萧羽的担心也很有道理。 在小辉辉吊儿郎当等待禁赛处罚的这段日子里,谭冰整个人都消沉下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憔悴得不成人形,漂亮的眼窝微微凹陷,人比黄花瘦。 每顿饭只能吃下两片面包,后来是喝半碗粥,就这样还要程辉逼着吼着或者哄着喂着才能吃得下去。一开始还能勉强坚持训练,几天后终于在训练馆里虚脱昏倒。 队医急忙请来心理专家会诊。专家直接宣布这人无法继续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只能服药静养。 教练组集体抓狂,谭冰怎么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发病! 静养的日子里,谭冰每天就睡在床上,从早到晚不起身,就像一段会流泪的木头,泪水哗哗哗地流。因为过度失水,皮肤和眼神都变得干涩晦暗。 队里希望安排谭家父母进京,这孩子有父母在身边劝解照顾,或许能尽快恢复。可是冰花坚决不肯知会父母。他害怕被父母知晓他不能参加奥运会的真相。 程辉每晚在被窝里搂着他陪他说话的时候,谭冰的情绪会好很多。程辉不在身边时,他就一个人蒙在被窝里,手里攥着小闹钟,一分一秒地数着训练课什么时候结束,小辉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实在熬不住了就偷偷地抹泪,压低声音哭泣,咬被子,咬枕头,咬自己的手背,整个人沉浸于极度痛苦的情绪,在灭顶的自卑和愧责感中无法自拔。 程辉晚间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惊讶地瞧见谭冰穿着睡衣,孑然呆立在窗口的桌子上,手扒窗棱,面朝窗外。 羽毛球队宿舍恰好位于“大裤衩楼”的最高两层,两条大粗腿当间,被队友们戏谑为“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部位,窗口能够眺望到整个南城城区熙攘繁华的街市。 国际饭店顶楼的射灯光柱扫过谭冰的脸,他的脑袋几乎顶到天花板,窗口处一丛玫瑰色的明亮光芒勾勒出颀长的身形,宽松的裤管遮掩不住瘦如竹节的长腿。 “冰冰!你干啥呢?” 程辉惊愕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谭冰光裸的脚踝,不由分说把人拖下来,按在床上。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你开着窗户干什么?你脑子里究竟想什么啊?!” 程辉为脑子里某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而发抖,咬着谭冰的耳朵狠狠地说:“你别乱来,要不要我把你捆在床上你就老实了?!” 谭冰躺在他身下发抖,喉头因为抽泣而话音含糊:“我没有,我就是,特别难受,难受得受不了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太难受了……” 桌子上散乱着五颜六色的盐酸氟西汀和盐酸帕洛西汀胶囊药粒。这些药就像毒品,吃多了上瘾,戒断不掉,逼得人想死。 谭冰的眼泪从眼眶里不要钱似的涌出来,铺洒在脸颊上,脸孔像浸没在水中的冰冷的雕塑。程辉一下子心软了,用被子裹住两个人的身体:“冰冰,别哭成吗?我陪着你不离开,你肚子饿吗,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 “辉辉,局领导下发通知了么?” “没。管他们呢!” “辉辉你要被禁赛了是么?他们一定会处分你,我也不能打球了……” “谁说领导就一定要处分我啊?没准儿让辉爷到奥运会上将功折罪呢!”程辉满不在乎。 “最糟糕的事情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发生,它就一定会发生。”谭冰固执地小声咕哝。 “你这是哪门子理论,你怎么不说它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性不会发生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和姓梁的打架;如果不是因为跟那个人打架,你也不会挨处分,就不会被剥夺参加奥运会的资格……如果不是因为我跟他混在一起,他就不会送我钱;如果不是我收了他的钱,我爸妈根本就不会开那个小店;如果不是因为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他们也不会对我失望,他们将来知道了这些事情,多么失望啊……我怎么面对爸爸妈妈,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培养我这么多年,他们每天就吃土豆和粉条,现在终于生活好一些了,就是盼望有一天在电视上看见我打奥运会,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砸了……” 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在每个苦闷失眠的夜晚像车轮一样从谭冰的脑子里碾过,让他痛不欲生。他像背书一样念叨,反反复复唠叨过无数次的话再一次流利地灌进程辉的耳朵。 程辉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抓着谭冰摇晃:“冰冰!冰冰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把这些胡思乱想毛线团一样的玩意儿从脑子里挖出去?!你没做错什么,你没错!” 谭冰绷不住情绪哭了出来:“我是一个人活着吗?如果我是一个人我才不会在乎我就眼睛一闭从窗口跳下去就行了!可是我有父母的,我还有你……我对不起我爸妈,我也对不起你,我做错事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挽回呜呜呜呜……” “你没对不起我!你怎么这么傻啊你……” 程辉把谭冰瑟缩的肩膀收进怀中,吻他脸上的眼泪,把咸涩的泪吃尽,头一次知道牵挂和怜惜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这感觉和以前与萧羽在一起完全不同,因为小鸟从不需要旁人的怜惜和照顾。萧羽那种小爷们儿,脑子里的神经弦就好象码得整整齐齐错落有致的钢丝,强悍坚韧且有条有理,自己能搞定周遭的一切,哪支队伍里都混得如鱼得水。 程辉时常会沮丧失望,小鸟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存在。他在对方面前经常自感多余,每每惹是生非之后再等着小鸟替他擦屁股。 小鸟最终还是厌倦了,烦他了,飞走了。 可是眼前的小冰花不一样。 程辉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人信任和依赖。谭冰现在半天看不见他就活不了似的。这人柔软得像一潭弱水荡漾在池中,脆弱得像一挂藤条攀在大树身上,仿佛只要离开所依附的力量就会彻底崩塌。 这样的情形让程辉止不住地紧张惶恐,又心疼心软,无形中被逼得,在小冰花面前无论如何也要撑出一副坚强可靠独当一面内外兼修的贤惠男人形象。 却原来被人依靠也可以逼着自己迅速长大。 玫瑰色灯火绕过窗帘的缝隙,在小床上勾勒出模模糊糊的人影。程辉不断用手抚摸谭冰的头发和后颈,听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平复到和谐的节奏。 “辉辉……”谭冰从程辉肩窝里抬起眼来,低声问出盘桓心头多日的迷惑:“那天晚上,我喝醉那晚,你,你跟我,有没有,做什么?” “啊?……嗯……”程辉扯住额前一缕黄发,脸色突然有些不自在。 “到底,有没有?” “你觉得咱俩有没有?”程辉抛了一记很不正经的眼神。 “……真恶心。”谭冰脸红了,别过脸去。 “你觉得那种事恶心,是么?” “……”谭冰无语,以前从未想过做那种事,对Danny梁那类型浑身发光闪瞎狗眼的男人也不感兴趣,可是如果是小辉辉……他有些后悔那晚醉成一滩烂泥,两人究竟亲密到何等地步,完全都没感觉到,白瞎了! “我就是,嘿嘿,借你身上一处用了用呗。”程辉咬唇乐出来,露出无赖的笑容。 “你,你用我哪里了?”谭冰把大半张脸埋进被子,心怦怦地跳。 “手,你的右手,还有这里……”程辉歪过头去在谭冰轻颤的喉结上用舌尖舔过。 “你这种人……真不要脸。”谭冰口里唾弃,脖子被舔的地方像通电一样快意流畅,脸颊浸润红潮。他忍不住又问:“你那晚为什么,没做呢?” 程辉挑眉乐道:“我没上你,你特别特别失望吧?” 谭冰狠狠白了程辉一眼。他是稍许有些失望,小辉辉真心喜欢自己吗? 这人平日里三天两头地贱招。比如在他洗澡的时候,找各种借口咚咚咚敲门,试图偷窥他围着大毛巾半裸着湿漉滴水的模样。再比如有好几回,竟然在他拉开裤子解手的时候闯进洗手间。 “你干嘛啊?” “我刷牙!” “我上厕所呢,你等我弄完了再刷牙不行?” “你上你的。你撒尿没妨碍我刷牙啊!” 这人骨子里就是个流氓,各种花招轮番挑逗,不胜其烦。可是,如果是真心喜欢,为什么都那样了还不下手呢…… 程辉仿佛知道谭冰心里在琢磨什么,凑上嘴在冰花眉间重重地一吻,附耳笑道:“你醉得不醒人事了,我做什么啊?辉爷要上你也是等你清醒的时候,乖乖撅着屁股给我上……我就喜欢看你脸红喘气儿的样子,我想听你叫床是什么声儿……你给我等着的!” 下流的挑逗像一股强力的电流射进谭冰的耳膜,沿颈间胸口的各路经脉流淌到手指脚趾神经末梢颤抖战栗的尖端。 谭冰面红耳赤,低声咒骂,骂声随即招致更加激烈的侵犯。两个人的身体扭缠在一起,床单棉被揉出暧昧的纹路,喘息声在天花板上盘旋。 程辉没想到他还能逃脱内部禁赛的处罚。他的意外免责其实间接源于唐少的幸运。 唐晓东错失奥运资格,已经考虑打包离开马来西亚国家队,黯然退役。 他当初来这个地方,纯粹就是为了奥运会。 黄阿明为了哄唐少开心,带他回槟城的家,以“干哥哥”的身份拜见父母。 马六甲海峡之湄,海岸被碧水白沙描画出一条旖旎动人的曲线。 小阿明的家就坐落在岸边的崖顶,花团锦簇,俯瞰碧波荡漾。宽敞的欧式庭院,华美的二层联体式别墅洋房,走廊像迷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洗手间就有十几个。院落里还种植了大片的热带凤凰木和棕榈树,滴水观音叶片上滚动着一粒粒晶莹的珍珠。 唐少忍不住喃喃:“明明,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家是干什么的?” “我说过的,我父母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 “殡葬生意。” “……殡葬?” 反应慢半拍的唐少,后来是从马来半岛销量最大的《星岛日报》双开彩页大广告上找到了他岳父的名字。他岳丈家是槟城华人圈的大富豪。 唐少抓头:“做殡葬生意可以赚这么多钱?” 阿明认真地点头,眼睛都不眨:“是啊,这种行业很赚钱的,比打羽毛球赚得多了。人死了最后一次花钱了,都是拼命地花,花少了会被亲朋好友议论的。墓地每平米的价格比房价贵十几倍呢。” 唐少傻吧唧地点头,操,辛辛苦苦拼搏了半辈子,挣的钱都不够给自己将来买一块好墓地、一副好棺材板的。 黄阿明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巴巴地恳求:“唐唐,你如果真的退役了,不要回去,留下来好不好?” “我留下来能做什么?我这人挺废物的!”唐晓东垂头惨笑。 黄阿明眸子里闪着光,一本正经说道:“我爸爸年纪大了,你留下来帮我们家打理墓地生意,好吗?” 黄阿明掰着手指头说出他筹划的美好蓝图:“唐唐,我都帮你想好了。咱俩退役后,就接管爸爸的生意。我负责管理前山的殡仪馆和经堂,你接待后山墓园里拜祭的客人。你长得这么帅这么温柔,你就负责向丧偶的师奶顾客推销咱们的骨灰盒、殡仪馆、墓地三合一套装一条龙服务,那些阿姨和奶奶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们两个一起赚钱养家,在海边买一座房子,你看这样好不好呢,行不行呢?你别走好吗,唐唐……” 唐晓东觉得自己捡到宝贝了。 眼前这小孩就是他的宝。 他这辈子最倒霉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就是最幸运的时候,天上掉下来的福分。 唐晓东没想到的还在后边,他的好运气接踵而来。 他前脚刚刚与小阿明私定了终身,决定退役后改行帮岳丈家推销墓地,大马羽协后脚就接到羽联下发的运动员参赛通知。 原本铁定参加奥运会的印尼球员瓦迪。竟然在赛前一个月手指严重受伤! 这家伙在中国站幸运夺冠,赚取9000分,排名激涨,兴奋得忘乎所以,吃咖喱大蟹的时候用钳子夹螃蟹腿,用力过猛,夹掉了自己握拍手那一根食指的指甲盖! 食指就是羽毛球运动员握球拍的发力手指,指甲盖掉了疼痛难忍,没有两三个月不能完全恢复,瓦迪的奥运之旅就这样悲惨地泡了汤。 排名第33位的唐晓东幸运地得到递补参赛的资格。 唐晓东重获参赛资格就是压爆钟总神经弦的最后一根稻草。 海外兵团狼来了! 展翔膝伤愈演愈烈,冰花抑郁症自废武功,程辉若是因为犯事被总局禁赛,自己手底下去掉了半个夺冠阵容,对手那边如虎添翼来势汹汹,男单女单的金牌都很悬,这奥运会忒么的还怎么玩儿?! 钟全海在总局领导面前用头磕桌子申诉,程辉这孩子必须一定要进入奥运阵容名单。 尤其这人身兼男双、混双两个项目,程辉禁赛就等于撤掉两对双打参赛名额,把谭冰和田小蕊连带也给废了,这将是难以弥补的惨重损失! 混双虽说不是夺金点,程辉田小蕊却是队内唯一有实力打入四强的搭档。 而冰辉组合虽然只是国家队的二双,奥运会如此重大的比赛,可不敢把宝全部压在羽翔身上。世锦赛孤军作战一举夺冠的奇迹只适合新人爆冷,羽翔如今是众矢之的,全世界都盯着,就怕被别人给爆冷了。冰辉这艘护卫舰绝对不能提前抛弃! 程辉这时才回想起当初萧羽对他说的话,“小辉辉你管它是男双还是混双,一个萝卜一个坑,咱先眼明手快扑上去把坑都填上。你在国家队里兼项越多,摊子铺得越大,地位也就越重要,别说教练组走马换届什么的,雷劈都劈不走你的主力位置!” 程辉以前总觉得萧羽这人性格里藏了几分圆滑和世故,对上对下都是一副和气笑脸,谁都不得罪,活得远不如辉辉小爷这般潇洒自得和随心所欲。 如今转念又一想,小鸟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羽毛总指挥在人生的某一个转折点终究是比自己站得高看得远,对诸如“雷劈”这类百年不遇的狗血事件都有预见性。 出于奥运会重于泰山的金牌战略,也是因为程辉的绝对主力位置,总局领导最终决定让这小混蛋戴罪立功,各种劣迹暂且记录在案,队内严厉警告,奥运会如果演砸了,回来咱再一齐算总帐! 程辉怀揣警告处分,哼着小曲儿得意洋洋回到宿舍,口里吆喝着“老子南霸天又杀回来了!” 谭冰从被窝里蹦出来,张嘴结舌,难以置信:“辉辉,你没有被禁赛?你可以参加奥运会?!” 那晚,谭冰破例吃掉一大碗粥。 晚上主动抱着程辉,又说了一筐内疚自责对不起的话。 半夜突然醒了,从被窝里爬出来,喊“饿”,想吃东西。 程辉乐了:“你饿啊?你这回知道饿啦?一个月没正经吃东西了,你都饿傻了吧?以后别吃那些小药丸了,正经给老子吃饭!” 程辉把所有的零食拿出来摆在床上。 俩人并排靠着偎在被窝里,你喂我一粒果冻,我喂你一块牛肉干,眼神互相瞄着对方,傻兮兮地乐。 程辉凑上去捉谭冰的嘴唇,却捉到冰花主动送出的柔软的舌,两个人用舌尖认真地描绘对方眉眼、鼻梁、脸颊的轮廓,直吻到月光缓缓铺满一张小床,银子一样润泽的光芒流泻在地,映出一双缠绵的对影。 第122章 各自肚肠的小算盘 距离奥运会只有一个月时间,中国代表团的部分官员已经提前赶赴赛事地点,作为先遣队勘察巴黎当地的酒店住宿和饮食条件,为大部队到达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各支夺牌攻坚队伍旌旗飘展,气势高昂,跃跃欲试,蓄势待发。 羽毛球队的队员每天早请示午动员晚汇报,摆放世界冠军照片的小会议室里响彻嘹亮的国歌声。队内封闭集训,一天八小时的训练课,周日不休息。运动员挥汗如雨,教练员喊破喉咙,高强度系统化的封闭训练就是大赛的成绩保障。 封闭训练的最大好处就是将运动员集体圈养在与世隔绝的狭小环境内,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琢磨训练,心无旁骛。 另一个好处,就是把媒体狗仔的骚扰挡在总局训练大院门外。 那些追访“程辉究竟能否参加奥运会”以及“展翔膝伤到底严重到何等程度”的记者,只能站在铁栅栏门外踮脚瞭望,连招呼都打不上。门口一群保安屡屡扑上来,挡住记者的镜头,严禁拍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矿难事故的敏感现场。 萧羽进入封闭训练之前,最后一次陪他老妈逛街聊天。萧爱萍极不放心地把儿子的衣食住行又叮嘱一遍,比赛服和比赛鞋合适吗?球拍好用吗?吃得好吗?坚决不能再吃猪肉了知道吗? “妈——您怎么也变得这么唠叨嘛!比小翔子那个局长妈还麻烦。”萧羽搂着他妈妈的肩膀撒娇。 “小辉解禁了?能去奥运会?” “那家伙根本就没禁赛,网上的人瞎传的。队里还指望这小祖宗混双爆个冷呢!”萧羽不在意地笑道。 萧妈皱眉嘱咐:“小辉那孩子惹事是常态,你平时要多关心他,管着他……你跟展翔挺好的?” “嗯,我俩挺好的。妈,您干嘛把俱乐部的工作辞了啊?不是干得挺不错么?” “不想在那个地方做了。” “多好一个工作啊,挣挺多的。再说大家都是熟人。”萧羽后来和展老板套磁套熟了,终于知道云翔俱乐部的那块金字大招牌嵌得是他翔老婆的名字。 他转念一合计:“其实辞了也好。妈,我现在奖金挣得多,以后我养着您。等忙完奥运会的比赛,钱如果凑得够,我想在北京买个房子,以后就常住这里了……妈您以后就享儿子的福呗!” 萧爱萍白了他一眼,笑道:“你妈才不会财迷你的房子,你挣的钱好好攒着,将来养你自己的小家。” 萧羽笑嘻嘻地点头,钱是要攒着养家的。展二少在东二环那套几百万的高级公寓,这几年基本上变成两人周末幽会同居的小窝,萧羽的衣服行李生活用品全都搁在展翔那里,跟自己的家也差不多,可是他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 男人想要在老婆面前抬得起头来,还是需要牢固的经济基础,房子、车一样都不能少。傍上一个有钱的老婆不是终极目标,萧羽认为终极目标是把自己变得比老婆更有钱,至少旗鼓相当,事业上平起平坐,让小翔子心甘情愿倒贴给自己。 萧爱萍欲言又止,终于把萧羽拉到身旁坐好,正正经经地开口:“小羽,妈想跟你说件事,关于我……我个人生活的事。” “啥事啊?”萧羽挑眉,灵犀一闪,乐道,“妈,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 萧爱萍垂下眼,脸色微微红了。母子俩即使关系再好,平日有说有笑,无话不谈,谈到私生活这类关键要紧的问题,还是没有那么大方爽快。 “妈快说啊,帅不帅啊?做什么工作的?妈您长得这么漂亮,您可得挑啊,睁大眼睛挑个好的!” 萧羽摇晃着他妈妈打趣,说得萧爱萍脸色更加不自在:“我漂亮什么啊,我都多大岁数了,别拿我开玩笑……” “妈您就告诉我呗!” “嗯,我就是……怕影响你训练,本来想奥运会以后再跟你说。” “您交男朋友能影响到我训练啊?”萧羽捧着脸笑得很奸猾,“嘿嘿,妈,您不会以为我就像那些无聊狗血连续剧里演的,像那些特别不通情达理的子女那样,撒泼打滚阻拦父母出去发展黄昏恋夕阳情什么的吧?我没那么庸俗,没那么不懂事儿!” “不是……” “妈你要是找到个合适的、对你好的男人,就结婚呗!关键是要真心对你好,这个最重要了,其它的都是虚的!”萧羽很有经验地一挥手。 “嗯……”萧爱萍心想,关键是小羽你是否认可这个人做你的父亲,对我好不好的其实是次要。 “妈,究竟是谁啊?”萧羽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放射激动蓬勃的神采。 “你认识的人……就是,你们队里的总教练,钟全海。” 萧爱萍小心翼翼地探寻。她看到萧羽脸上欢跃期待的神情如同退潮的水,一瞬间从眉梢眼底抹去,袒露出一片见棱见角的惊讶。 萧羽轻轻“哦”了一声。 萧妈心里一沉,一开始就这么糟糕?她连忙问:“小羽,你觉得不太好?” “哦,没有,没有不好……妈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一两年吧。” “这么久了?之前也没听您提过您跟钟总……” “小羽,你是不是对这人有什么……意见?我还以为,我看你们平时比赛场上挺亲热的?” “我对钟总没意见。”萧羽矢口否认,斟酌着说,“钟总平时对我不错,挺器重我。我就是觉得……妈,他平时关照我、对我另眼相待是不是因为你们俩……的缘故啊?” 萧爱萍装作扯长裙上的衣褶,避开视线。气氛突然沉默,母子俩心里都憋着话,却又都盘算着要不要全部抖落出来,会不会让对方伤心亦或难堪。 “小羽,我其实很想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认为不好,如果你不喜欢他……” 萧羽两只手在裤兜里攥成拳头,心头莫名地烦躁:“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妈,我是真心希望您能找个可以依靠过下半辈子的男人。您跟钟总认识时间还不长吧?或许您还不够了解这人……再相处一段看看吧,您要是觉得好,那我,我没意见。” 萧爱萍把最重要的后一半话生生地吞回肚子里,没讲出口。 钟全海最近让奥运会整得焦头烂额,也没工夫顾及结婚的事。先前跟她提过几次,咱俩都人到中年了,又是二婚,甭跟年轻人那样折腾,小规模摆几桌酒,招呼一下局里的同事就够了嘛。 萧爱萍答应了钟总的求婚,前提是这事需要儿子点头同意才行。 若是不考虑孩子的心情,三年多以前就直接领着儿子到北京来逼钟全海认亲了,何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钟总自信地拍着胸脯,萧羽那小孩一定会认可,老子这些年待他可不薄。队伍里这一群萝卜,老子待他最厚道,一手把他打造成了队内头牌偶像级球星!羽翔组合占据了国羽男模队广告价值的七成以上,每一次出门比赛和参加商业活动,大老板们点名要求萧羽出镜、上桌、敬酒、唱歌、陪客,萧羽不出场老板们不肯掏钱。总之将来都是一家人嘛,有钱一起赚呗! 萧羽在归队的路上边走边琢磨。他其实想说,妈,以我活过四十岁阅遍各类男人的经历经验,我觉得钟全海那人配不上你。 妈您怎么挑了半天挑上这人了? 你就不能找个更靠得住、能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的男人么? 钟全海若是某一天当真变成自己的继父,每天训练馆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还真忒么的影响小爷的训练比赛情绪!都是进国家队惹得祸,上辈子没进国家队,也就不会摊上这么离谱的事。 他转念又一想,或许是自己这些年与老妈相依为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变态的恋母情结,温柔漂亮的老妈永远是最好的,谁都不够格配得上。 自己没有女朋友,亲妈就是女朋友。美貌如花的妈妈突然之间结交了新对象,自己这边口口声声说要通情达理,为什么心里头的滋味极不舒服? 大约是最近训练太紧张,肩膀上像扛着一块巨石,夫夫之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机会放松一下。萧羽每天训练完累得往床上一趴,脑袋沾枕头就睡过去了,都没力气和心情跟展翔讲话。 世锦赛后,羽翔组合世界排名稳居第二位。转过年来,又连夺羽联年终总决赛、全英公开赛、亚锦赛、印尼公开赛的冠军,与珠玉天王的差距缩小到只有一千多分。 这一千多分距离世界之巅就仅只是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人们都说,羽翔组合打到世界第一是早晚的事,或许就在这一届奥运会上,再胜一次韩国老对手,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夺取排名榜王座。 决定命运的时刻一天一天迫近,压力逼得萧羽喘不过气,心里坠得沉甸甸的。奥运会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更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在奥运会后迈过那一道或许会让两家人晴天惊雷鸡飞狗跳的门槛。 封闭集训之前,展二少也带萧羽回了一趟家,陪父母吃饭。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展家老妈从头至尾用筷子戳着展翔讨论什么时候退役什么时候结婚以及什么时候生孩子,一系列终身大事排队等着展二少实践真理。 展翔把脸埋在饭碗里,三十六计就只有一计,拖! 展妈妈在单位里那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急脾气,被她儿子这种气场强大的闷葫芦噎得恼火抓狂。这孩子偏偏是那种一贯奉行非暴力不合作政策的闷罐,三脚都踹不出一枚响屁,肚子里蔫有主意,出了家门就我行我素目无家长! 小翔你性格这样内向,你平时生活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你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什么?以后再说?你怎么又是“以后再说”!当年在香港拿冠军以后你给我推到全英赛,全英赛输了你又给我推到中国赛,中国赛搞出个什么兴奋剂然后你又给我推到世锦赛,好不容易世锦赛拿冠军了,你再给我推到奥运会!奥运会打完了你打算拿什么搪塞我? 什么?这届奥运会完了还有下届奥运会?! 小翔你已经过了二十六了,你打完奥运会转年就二十七了。咱退一步说,男孩子嘛,不像女孩过了二十五就急得满头包火上房了,你三十岁以后再结婚也不迟,可是小翔你都快三十了竟然没有谈过恋爱?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往家里带女孩子见父母,你这样子情商白痴似的,将来可怎么办啊! “好了!你先让俩孩子专心把奥运会打完了行不行?”展爸爸“啪”一声撂下筷子,听唠叨听烦了,脸色很不痛快。 展老板在饭桌上眼睛不停瞟向萧羽,觉得这小孩吃饭吃得两只脸颊红扑扑鼓囊囊的样子,怎么都这么讨人爱呢!至于顾桂枝你那一兜子娶儿媳妇的破事,着急着慌地晒出来干啥?老子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都一直憋着没说,怕孩子心里闹别扭,不就是为了让两个儿子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打好这届奥运会么,你这人真没有眼力价儿,烦! “打球真是比什么都重要了,我这不是为孩子考虑么我!打球能打一辈子吗,将来小翔退役了就一个人,身边没人陪、没人照顾他怎么办呢,总要娶媳妇啊!” 展妈妈急得也不避讳萧羽这个外人了,快要气出眼泪来,为什么全家就没有人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 儿子就要出国打比赛了,孩儿他爹也要跟去国外看现场比赛,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家里独守空房。 女人即使事业上再成功,外人面前风光无限肩扛半边天,回到家里,一个做妻子的摸不透丈夫的心,一个做母亲的搞不定自己的亲儿子,强烈的挫败感和不甘心让她的脾气酝酿得愈来愈烈,整个人像一堆缺乏水分滋润的干柴。 她浑然不知,并非是打球这事比什么都重要,而是眼前桌对面坐的这位展家干儿子,在那爷俩心目中,已经比什么都重要。 展老板是有心想要弥补,展二少是非小羽毛不娶。 萧羽那天在饭桌上破天荒地沉默,对他干爸爸都懒得寒暄招呼,一声不吭地用钢叉和餐刀进攻一大块血淋淋的神户牛扒。一桌人就数他吃得最多,不停地切肉,几乎把厚重的镶珍珠白瓷盘子割成两半。 是啊,小翔子快二十七岁了,离三十岁退役结婚的门槛已经不远,招招手就能看得见。萧羽一想起这件事就头疼,失眠,沮丧,一颗心飘在胸腔子里,扒不到岸边。 两人已经相处这么多年,若是有一天硬要分开,就跟盘子里这块被撕扯割裂的牛扒一样,用钢刀切开断面时,披筋沥血,触目惊心,多疼啊…… 萧羽回到训练基地,展翔正在医务室做理疗,中西医结合的草药、冰敷、按摩各种方式全都用上,力求减轻高强度训练下髌骨磨损的痛苦。 翔草腿疼的时候,上厕所和洗澡都需要萧羽搀扶。 展家老妈的电话追到了医务室。 展翔几次漠视手机铃声,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了。 “妈我知道了。 “我忙,没空。 “以后再谈这些事成么?等我退役以后再考虑。 “妈,我说过不用了!您不要为我办那个聚会,别请那些不相干的女孩来咱们家!!!” 萧羽站在门边,瞧着展翔最终被电话里尖锐的声音逼到不耐烦,眼底闪过暴躁的火星,低声吼道:“好,就胡老板的闺女挺好,我看就她就成!等我打完比赛就回去相亲,这样可以了吗?!” 展翔躺在治疗床上,“啪”一声合上电话。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摔老妈的电话,虽然摔得不是听筒而是手机翻盖。他拆掉SIM卡,空中一个抛物线将手机扔进墙角的垃圾桶,烦得浑身的骨头都疼。 从某一天开始,好像就是那一天,或许是因为伤病,因为奥运会的巨大压力,因为一朝成名后的各种纷乱诱惑,亦或许就是因为展家老妈的锲而不舍,萧羽和展翔俩人绷不住吵过几次,最高纪录一个星期吵三个回合。 一周七天,三天用来吵架,另外四天用来修好。 每次吵架基本上是萧羽挑头拨火,用言语冷暴力逗到闷罐子的热火力喷发。俩人互不相让,都觉得自己特委屈,自己是被对方欺负了的受气包。 嘴唇和肌肤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纹路和热度,冷战的每一秒钟都让人心痛欲裂。吵完之后第二天一定会迅速抱到一起,互相拼命向对方道歉,在愧疚自责的情绪里用最激烈的方式做爱,弥补感情裂痕。 萧羽问:“展翔,你这人为什么宁愿摔电话也不敢对你妈妈说实话?你打算就这么拖、拖、拖,拖到什么时候?”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到咱俩退役。” “退役了然后呢?分手吗?你早说呗,你说出来我又不会跑了,我不会跟你分,要分也是你先甩我,我等着你甩我呢!” 于是闷罐爆了,俩人哇啦哇啦开吵。 展翔拼命解释:“我不能现在跟我妈摊牌,你不了解我妈那个人,她可以闹到咱俩人在这支队伍里混不下去!我不愿意因为我家人影响到咱俩打球,你懂吗小羽?!” 下一次萧羽继续挑衅:“展翔你结婚吧,你多生几个孩子,自己留几个,顺便过继给我一个,反正我生不出来。” 于是再次开吵。 展翔快要被萧羽给折腾疯了。小羽毛找茬吵架就如同泼妇,而且偏偏还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蛮不讲理的小泼妇。 小羽毛抽风的时候会牙尖嘴利地说:“小翔子我跟你打个赌吧,再坚定的感情也禁不住如此执着的妈在一旁挖墙角,你早晚要向你妈举手投降吧?毕竟,老公可以随时换人,亲妈又不能换。你赶紧痛快利索把我换了!” 小羽毛赔礼道歉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副面孔,期期艾艾,人见人怜:“翔哥,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我气成吗?我就是希望,你能再坚持几年,多打几年球……我知道你伤挺严重的,膝盖很疼,我也知道我这人特别自私,就是希望你能再多陪我几年,别那么早退役,成吗?” 萧羽也觉得自己这种状态非常恐怖。 爱得痴狂时恨不得缠在展翔身上,把自己撕成八瓣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对方;恼火发疯时又恨不能扑上去咬人,干脆一口把那玩意儿咬下来算了,看你妈妈还要不要再给你拉皮条介绍姑娘! 或许就是太喜欢、太喜欢一个人,缺乏安全感与患得患失的心境把他扭曲得快要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相爱的日子越是甜蜜,就越害怕将来必然面对的波折。 每每夜深人静躺在展翔怀里,黑暗中守着枕边人,某种深刻到烧灼感的疼痛沿着四面八方的经脉蜿蜒爬上心头,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逐渐收紧,心房勒出血痕。 最后通牒时限的门槛就像吊颈绳一样卡在脖颈上。摊牌是早晚的事,小翔子这个拖字诀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出牌权完全掌握在展翔手里,到时总之不是向他妈妈摊牌,翻脸,就是向自己摊牌,翻脸。妈和情人二选一。 事实上,奥运会是卡在很多人脖颈上的一根绳,急待着矛盾的总爆发。 萧羽时时刻刻臆想着被摊牌和被甩人,都快要传染上队花的抑郁症。 展翔被枕边这只小泼妇逼得决定提前起义,打完奥运就拖着小羽毛向自家爹妈出柜。 钟总志得意满,打算得胜归来的时候就跟萧爱萍旧情人鸳梦重温终成眷属。 萧妈盘算好了等儿子从巴黎回来无论如何也要鼓起勇气吐露真情,憋都快要憋出病来。 展爸打算在两个儿子载誉归来的美好时刻,让小羽毛正式加入和谐美满的大家庭。 展妈就只惦记着小翔子过了这茬奥运会,再也没有任何理由逃避退役结婚生孩子的重大责任义务! 训练基地食堂的饭厅里,那两个人又吵完一个回合,各自闷头吃饭,准备填饱肚子养精蓄锐完成下午的训练课,然后回宿舍继续吵架。 谭冰已经开始恢复训练,状态回升得很快,让教练组十分惊喜。冰花和程辉每天从隔壁探出头来观摩萧羽和展翔吵架。这俩人闲得,火里太旺,精力过剩?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萧羽看见一位女士从大院门口一路狂奔进来,一群保安在她身后追逐,拦着不许她进入运动员宿舍楼。展翔抬眼,面露惊讶,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那女的扑上来抓住展二少的胳膊,神情激动。 萧羽扔下手里的筷子,心想果然吵架没冤枉了这家伙,已经有姑娘打上门来要跟自己抢人了?他隔着窗户听不到那俩人在说什么,忽然觉得那女的看起来面善,挺漂亮的,似乎在哪里见过? 萧羽忽然一拍脑瓜,哎呦喂,最近吵架都把脑袋吵成一锅浆糊了,逮着哪个姑娘都当作假想敌。 展二少的公寓卧室床头柜上,只摆着一个姑娘的照片,就是这位。 难怪看起来面善,眉眼神态酷似,这人不就是翔老婆的亲姐姐、自己的大姨子嘛! 第123章 从天而降的财富 萧羽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他在那一天毫无预料征兆地得到了一个爸爸,却几乎失去了另一个爸爸。 他接到展翔的电话时,电话里的人泣不成声:“小羽,你能请假出来吗,能过来陪陪我吗……我,我,我很难受,你陪我成吗……” 奥运会前最后一个月的封闭训练,队员们谁都不许出总局大院的铁栅栏门。萧羽跟领队和钟总磨破了嘴皮子,几乎要满地打滚,最后才拿到一个晚上的假。 钟总被琐事缠身,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转圈儿:“小羽,翔子家里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为这事还要耽误你自己的训练和休息,真是不知道轻重!” 萧羽说:“翔哥说需要我陪他,他在电话里都哭了。我不放心他,我必须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深蓝色的夜空像一块厚重的幕布,遮住了绚烂舞台上闪烁的星光。急救室外来来往往的脚步焦躁而杂乱,每一步都碾上脆弱惊跳的心房。 萧羽来到医院的时候,整个楼层各个楼道出口都有保镖把守,把探头探脑的路人以及一大群自称是展家七大姑八大姨各路远方亲戚的人拦在外面。 “我是萧羽,我是他们家的,我是……我找展翔,展翔他在吗?他怎么样了?!”萧羽急切地向保镖解释。他在人丛涌动的缝隙中寻觅到埋没在走廊尽头墙角处的熟悉身影。 展翔的脊背像是嵌在墙角的一丛阴影中,两手紧紧抓住膝盖,蜷坐的身体与灰白色的粉墙融为一体。他的目光与萧羽碰触,眼睛如同两块肿胀的红斑,像虚弱的溺水者终于攀到了浮木,死死抓住萧羽的手不放。 顾局长正襟危坐在长椅上,维持她一贯端庄持重的风度,两手攥着公文包,就像是等待走进急救室召开局里每月的例会,腰杆直挺挺的,与椅背倔犟地对峙较劲。 “妈,别担心,这里一切事情有我帮您处理,没事……” 展云搂着顾局长宽慰了几句。萧羽看着展云来去进出好几趟,与医生护士低声交谈,指挥手下和保镖将闲杂人等清理出场,在电话里极其富有条理又清晰麻利地交待公司一大群人手急需处置的业务。 又一拨医生护士全副武装冲进手术室,把里边已经连续工作五小时累得筋疲力竭的人换出来。所有人的面孔都像磐石一般凝重。 展家老妈挺得笔直的脊背缓缓塌下,像是突然支撑不住,尖锐的声音终于划破沉寂:“小翔,小翔,你爸爸中午进去的时候还醒着的,还是醒着的,能说话的,能认识人的,我给你打电话,我打你的电话打了几百遍,几百遍,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你给我说清楚,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展翔的脊背在萧羽的臂弯里剧烈抖动。他的下唇紧紧收拢在齿缝之间,极力克制情绪。痛苦和恐惧却像溃决的洪水随时就要从眼眶里漏溢,一股脑倾泄奔流。 “打球,打球,你整天脑子里想得就是打球!你爸爸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你连你父母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你就去打球吧!” “妈,别这样,你现在骂小翔有什么用……” “我不应该骂他吗?我给他们总局领导打电话要人,集训集训都什么时候了还集训!你知道那混蛋说什么?说奥运临近运动员不能分心一切要以国家大局为重,家属能不能这种事情先保密不要让他知道?我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能不让他知道!……小云幸亏还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展妈妈气势洪亮的声音里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力忍住快要崩溃的眼泪,指着她儿子浑身哆嗦:“都是为了你,你爸爸都是为了你,为你快把命都搭进去了! “你还不如你姐姐!你姐姐从洛杉矶飞过来用了十三个小时,飞了十三个小时她竟然都比你到得快!你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可是就是不来见你爸爸!你整天都在忙什么?!” 展翔的眼泪蓦然涌了出来,脸深深地埋进膝盖,说不出一句话,压抑的哽咽声在胸腔骨肉横膜之间厮磨出剧痛。 “哥别怕,我陪着你,有我在,别怕,有我在……”萧羽搂着人低声安慰,想要抚平怀中痉挛抽泣的身体。他既担心干爸爸,又没办法让丈母娘阖上嘴别埋怨了,摊上这种事儿谁心里能舒服痛快了啊我老婆多难受啊你不心疼他我还心疼呢你要逼他跳楼啊! 上辈子经历过孤零零一个人呆坐在病房外哭成傻子一样看着世上最亲最亲唯一的亲人离自己而去,萧羽到现在还记得那种绝望的滋味。眼前全世界的人都活得怡然安好,就只有自己内心承重的支撑力量,塌了,没有了,被抛弃在茫茫人海的一隅死角。 他可不想看到小翔子经受一次同样的痛苦。他知道展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亲密的人陪在身边安慰。 他记得自己那时一个人在路边买醉痛哭的时候,嘴里喊的是“程辉你个王八蛋你在哪儿你就是个混球老子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永远都不会在”! 当天凌晨,大雾弥漫的京X高速路上十几辆车连环相撞,好几辆车翻下路基,起火。 奔驰车的车头冲进了双排加长货车的车屁股。货车倾翻,奔驰被挤成一堆废铁,司机和坐在前排的随从当场就挂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起火爆炸。 展爸爸本来应该坐当天的飞机,航班因为天气恶劣被取消,他等不及。他打算在三个星期内处理完手头的几个生意,然后安安稳稳地坐上去巴黎的飞机,亲临现场观看俩宝贝儿子的比赛。 从傍晚等到半夜,从半夜等到第二天清晨,薄薄的暮光照亮苍白的楼道。 有人送来几只盒饭,怎么端来再怎么撤走,谁也没胃口。 展翔的情绪极其低落,状似虚脱。萧羽劝了很久,才说服这人躺在长椅上歇息片刻,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他用手捧着展翔的头,手指在发髭间抚摸,轻揉太阳穴。所幸展家老妈和老姐全部沉浸在焦急悲伤中,顾不上仔细寻思两人的亲密动作。 怀里这只小猪是含着金汤勺落地的,一路通关都有这样一位上天入地简直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爸爸罩着,这人就没受过打击,没经历过挫折。萧羽十分确定,小翔子的心理抗击打能力,其实远不如自己这种已经死过一次老妈的人。 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灭了,一脸疲累的医生打开门,微微地点点头。 细微的肯定神情顿时让所有人快要绷断的神经弦骤然松懈下来,随即瘫软无力。展翔从墙角站起来,两条腿麻木得快要走不动,需要萧羽撑着他的腰,忧伤的潮水即将没顶之时终于扒到了岸边,获得救赎。 展爸爸仍然十分虚弱,只能隔着重症监护室的大玻璃窗,远远地看上一眼。 依照展爸的吩咐,他的私人委托律师把家人召集到一起,宣布家产分配处置的决定。 “爸爸他并没有,还没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件事?”展云疑惑不解。 律师抬了抬持重的黑色镜框,声音清晰:“这是老板本人的意思。他希望在自己仍然清醒的时候,把家人的事情料理好。本来是要等二公子打完奥运会之后,现在不得不提前进行。如果几位之中任何人有任何疑议,还有机会解释清楚。” 一家人聚拢到单间小病房,房门在身后阖拢。萧羽把展翔按坐在病床上靠好,不放心地轻拍这人的脸颊,耳语道:“你放心,我就在外边等着,不走开,没事的……待会儿我喂你吃东西。” 律师却起身叫住萧羽:“萧羽先生,请你也留下来。” 萧羽惶然不解。展家人全部疑惑地抬起头。律师随即就宣布了展老板也不能算是遗嘱的某些决定。 他名下55%的公司股权其中25%留给老婆,另外30%均分给三个孩子。公司事务暂时全权交给精明能干的闺女负责打理。两个儿子都不懂做生意,除了打球啥也不会,东郊空置的两所别墅和几辆豪车给俩儿子对半分,连同几家羽毛球健身俱乐部也放在二人名下。如此一来,两个孩子退役之后的生计吃穿绝对不用发愁,吃老爸的本儿也能把下半辈子过得不错。 萧羽愣住了。 展妈和展云听呆了,难以置信如此匪夷所思的分配。 展翔望着萧羽,脑子有些晕。他对公司啊股权啊房子啊钱啊没有概念,平时从未用心算计过他爸那笔家产,这时候还没有转过味儿来。 展家姐姐盯着萧羽,这就是爸爸给家里认下的干儿子?给我认下的干弟弟?已经与家里密切到可以与亲生儿女平分家产的地步? 萧羽手足无措地望着展翔,咱爸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这“遗嘱”是开我玩笑的吗?或者是,小翔子你把咱俩的关系透漏给爸爸了,他拿我当姑爷看待? 不对,你即便是倒插门一脚混进了豪门的姑爷,也轮不到你分股权分房子分家产啊! 顾局长陷入巨大的疑团,呆怔地望着萧羽,视线像刻刀划过萧羽面孔眉目的轮廓,划开记忆里被她刻意屏蔽无视的片段。某些细微的蛛痕马迹缓缓凸显,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淋漓残酷地剥露在眼前。她似乎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折磨了她二十多年无法排解的郁闷。 “是你,是你……你是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一定是这样……”展妈从牙缝里抖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竟然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家进进出出,口口声声的‘干爸爸’、‘干妈’……你!” 被人耍了。 被愚弄了。 她蓦然扭过脸去,不再看萧羽一眼,仿佛这样萧羽在这间房间里就不存在,她遭到背叛和欺骗之后的愤慨就不存在,她压抑隐埋在内心的屈辱感就不存在。她是一向坚韧强悍宁折不弯不低头的人,怎么能在另个女人生的儿子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和崩溃! 展云在惊愕之中缓缓明了,搂住她妈妈安慰,冷静地注视萧羽:“真的是这样?……你既然想要分爸爸的家产,就把事实跟我们说清楚,这样的隐瞒算什么呢?” 萧羽茫然:“我?我隐瞒什么了?” “你只是爸爸的干儿子吗?爸爸会把几乎三分之一的家产送给一个干儿子吗?你这样做……你太伤害我妈妈了!你伤害我们全家人你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展云觉得她的风度修养真的已经太好了,这时候还能强忍怒火心平气和地说话。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常人无法容忍的荒唐事吗?爸爸躺在急症室里奄奄一息,全家人悲伤嚎啕的时候扔出一颗炸雷,告诉他的亲闺女亲儿子,他在外边还养着一个!而这个没名没分的野孩子就急吼吼地守在急症室门外,眼巴巴等着分家产。 展翔蓦然站起身,血往脑门上撞,眼底洇出一片红丝,头重脚轻。简洁明了的一份“遗嘱”,脑筋没有傻掉的人都听得明白。 “小羽,怎么回事?”他看着他。 萧羽茫然无措:“你爸爸弄错了,没有的事。一定是你爸爸搞错了……” 展翔注视眼前最亲密熟悉的面孔,自己老爸还躺在重症室的事儿都暂且抛在脑后,某个惊惧的念头像一颗炮弹轰开他的脑壳,眼前金星缠绵飞舞。 小羽你不是我的爱人吗? 你和爸爸这是搞什么关系呢? 两个人几年来日日夜夜相处,已经亲昵融洽得像夫妻一样割肉连着心。爸爸掷过来的这颗雷让原本已经极致亲密的关系蒙上了一层带着殷红血光的阴影。“血亲”这两个字就是一把表面纯良实则杀人见血的钝刀,生生地厮磨心坎上的肉。 展翔的两只手紧紧攥住萧羽的上臂,指甲嵌进肉里,几乎把人提起到半空:“小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我?你跟我说实话!” “我没瞒你!我瞒你什么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爸爸的事,我怕你难过,怕你不舒服。我现在问还来得及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爸爸……你爸爸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是谁,我没有骗过你瞒过你!” 展翔突然失控地吼:“那你就不能去问问你妈!你妈妈难道也不知道?你爸到底是哪个啊?!” 萧羽脸色顿时血红,用力甩开对方的手,气得想哭:“好,好,我问我妈妈你等着!是你爸胡说八道,他糊涂了,你就来欺负我!” 两个人最近每一次吵架就是这般模样,点火就燃,脸红脖子粗地对吼。 展翔用手臂把萧羽勒在胸前,脸贴着脸嘴对着嘴,完全无视屋子里还站着另外三个目瞪口呆的大活人。 两个人边吼边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流眼泪,被某些想象中的事实真相折磨得几乎发疯。展翔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人。他只想从萧羽口中挖出一个肯定无疑的“不是”的答案。只要他和小羽毛“不是”,什么房子、车子、票子那些玩意儿又算什么。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还需要分家产是你的还是我的! 萧羽的手机掉在地上摔烂了壳。他颤抖地按下号码,按了一遍又一遍,却接不通他妈妈的电话。 顾局长终于忍无可忍。她无法理解,她儿子在萧羽面前简直像摇尾乞怜般的恳求对方施舍答案。有些事情凭借女人的直觉揣测到是一码事,赤裸裸地摆上台面、在子女面前丢脸就是另一码事。她骄傲了大半辈子,没有面对过这样的耻辱。 “小翔,你退队吧。这个球再也不要打下去了,我不许你再打球!我可以容忍这样一个人夺走咱们家的财产,我不稀罕!但是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和这个,这个东西混在一起,绝不可以!” “妈?!” “小翔,让他走,他拿到了他想要的钱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在我们家人面前出现……做人不能太过分,太不要脸了。这么个东西明地里来我们家邀买人心,暗地里拿刀往人心口上捅……让他滚。”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来,同时爆发。 “你说谁过分谁无耻了?谁稀罕你们家那几个钱!你们凭什么诬赖我!” “妈您别说了行不行?小羽他就不是那样的人!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您无关,您闭上嘴别插手!” 萧羽那天几乎疯狂地冲向重症室想要闯进去,把展爸爸从床上那一堆管子中间拨弄出来质问,你这人什么意思?不带你们一大家子神经病合起伙来欺负人的! 那滋味就好像被人拎出来掼到光天化日之下剥皮抽筋示众,各种轻蔑和鄙夷的西红柿臭鸡蛋烂菜叶从四面八方投掷而来,让他百口莫辩,让他融在骨子里的强烈的自尊爆现在周遭严酷的逼视下,自卫的铠甲迅速出击,一重重包裹守护,那一刻想要从这家人面前永远地消失掉,再也不见。 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可怜虫、倒霉蛋。可是展家的人可以这样无赖地算计他么! 医生战战兢兢地出来说,病人要见萧羽,想要与他单独谈谈,但是谈话时间不能太长,我可以给你们十分钟。 顾局长盯着萧羽走进去的背影,几乎晕过去。她的丈夫在危重时刻想要见的人不是她和她的一双儿女,竟然要见萧羽! 而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种时候竟然选择站在那个野孩子一边。她从未想到自己做母亲做得一败涂地,这些年为了这个家打拼事业含辛茹苦最终换来丈夫和儿子的离心离德。 小翔这孩子从小就比同龄的男孩内向而骄傲,对周围大部分人和事物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致,从来不会伸手管父母索要漂亮昂贵的玩具,也极少向父母吐露心事,在家里永远是耳朵眼里堵上两粒耳机,沉溺封闭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等到家长偶然间发现这孩子就喜欢一个人在操场上跑圈最后竟然迷上了打羽毛球,小翔已经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与这个家的向心力也越来越弱。 如今回想起来,展妈妈发现她从来都不理解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想要挣什么。 别人家的父母面对孩子的成绩册作业簿家长签字单和摞成山的课外辅导作业焦头烂额时,她的儿子疯魔似的开始找专业教练学习打球;别人家的父母兵荒马乱四处乱窜帮孩子填报中考志愿表的时候,她儿子直接替家长省掉了伤脑筋的麻烦事,跑到八一体工大队,把自己毛遂自荐弄进了球队。 别家的父母每天早上目送孩子离家上学上班,每晚迎着孩子归家;她的儿子若是赶上集训或是比赛任务繁忙,好几个月不着家,见不到面。 别人家的父母欣喜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寸一寸长高,长壮,每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轨迹一滴不漏,尽在掌握;展妈妈这时才赫然醒悟,陪伴她家宝贝儿子走过最宝贵的成长路途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有些事情过了那村就没那个店。 小翔身边最亲近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父母,而是球队、教练、队友,是那个与他同吃同住同场并肩作战的搭档萧羽。 展妈妈垂下了两条骄傲的肩膀,为某些横亘心底无法挽回的失落与遗憾,伏在她女儿怀里委屈地哭出声音。 “小翔你看你,你看你把妈妈气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展翔缓缓坐到床沿上,脸孔深深埋进掌心。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爸爸和小羽两人在里边谈些什么,他低声反复自言自语:“一定是爸爸弄错了,不会是那样的。” “这已经不是弄错不弄错的问题了你明白吗?即使那个叫萧羽的小孩不是爸爸的……你还打算继续跟那个小孩一起打球?你以后还要跟他见面、说话、把人带回家来,让咱们全家人难堪么!”展云觉得她弟弟一定是打球打傻了,脑袋瓜不通人情世故。 展翔倔强地扭过脸去,望着窗外黎明时分从地平线缓缓绽开的刺眼光晕,说道:“这种事又不是小羽的错,如果有错也是爸爸犯的错!我没想到爸爸会做这种事,我跟小羽已经好这么多年了,他有事瞒着我们俩,他这样做太伤害我和小羽了……” “小翔?!”展妈和展云一起望着人。 “以后别再跟那个人来往了,就当作不认识,算了。”展云低声劝道。 她们看到展翔咬住嘴唇,痛苦悄然化作愤慨,愤慨再悄悄化作无所畏惧的固执。展翔抹掉脸颊上的泪,像是终于发狠做出一项十分重大的决定,说道:“妈,以后别再逼我结婚了。我和小羽不会分开的,我要结婚也是跟他结!” 展妈妈和展云的神情一瞬间凝固石化,然后破碎,情绪随即在瞳仁深处崩裂成漫天纷飞呼号的雪片。 “如果今天这事儿是真的,如果他真是我的亲弟弟,我爸就这么把我给坑了!没他这么胡搞的,这算什么玩意儿啊!” 展翔简直想骂人,又想抽自己,又撮火又难受,拳头攥得紧紧的。若不是老爸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他当真生出某种私家后院遭人冒犯侵略之后想要干仗掐架的念头,即使那个侵犯小羽毛归属权的人是他爸爸! 他撅着嘴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像是从满头乱麻中拨开迷雾恍惚寻觅到人生的真理,又或者干脆来个破罐破摔,把那块遮羞布彻底掀一个底儿掉。 在外边儿胡搞谁不会啊?至少我们俩原本就相爱得光明正大,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为什么不能见光? “妈,姐,我和小羽都已经谈好久了,我们俩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我爸凭什么插一脚跟我抢人?小羽是我的人!我喜欢小羽我离不开他,被雷劈我也认了!……他早就是我媳妇了,就是没找着地方领证呢,妈您不是让我结婚吗,我退役以后就和小羽结婚!” 第124章 翔草出柜 萧羽完全没想到小翔子少爷脾气爆发,在毫无预先沟通的情形下贸然出柜,搅和了一个天翻地覆。 他从重症室里出来的时候,小屋里的情形就是展妈妈在极度震惊之下几乎气厥。那表情像是天塌下来了,已经砸到了脑门,准备张开双臂迎接世界末日,展老板车祸奄奄一息时都没见她如此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将萧羽吞没,再一次把他逼到无处躲藏。 展翔急得像提布偶似的把萧羽提起来摇晃,是不是,是不是,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萧羽苦笑,对展翔摇摇头,真讨厌,你想让小爷跟你姓?你忒么想得美! 重症监护室里,萧羽穿着消毒隔离服,帽子罩住全部头发,口罩掩面,包裹得像一只粽子。展爸爸身上各处插着管子,看上去如同一座静伏不动的卧狮,原本强壮的身体像是被表皮连接出的一条一条透明饲管抽掉了精力,变得干涸而虚弱。 萧羽不敢用力呼吸,怕出气儿大了撞破眼前无形的气流,弄疼对方。 他张了张嘴,“干爸”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叫不出口,在口罩的掩饰下变成一句轻哼。这个当初让他没事偷着乐自鸣得意的称呼,如今听起来十分讽刺,让他觉得丢脸。 展爸爸瞧见他,暗弱的目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灯火被人拨了一下灯芯,窜出一片欣喜欢畅的光芒。 那神情看得萧羽心惊肉跳,不可能,绝对是你弄错了!他心头上那块肉,一头扯着眼前的展爸爸,一头牵挂自己老妈,还有一头顾念小翔子,快要被扯成好几个瓣子。 “小羽,刚才在外边……受委屈了吧?” 展爸爸极其轻微虚缓的声音让萧羽绷紧的肩膀骤然垮下来。如果是真的怎么办?要拿小翔怎么办?他心乱如麻地低声问:“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跟我妈妈,你们原本就认识,是吗……” 展爸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阖上眼,眼皮闭上的一刹那,整张脸沧桑干涸的褶皱里仿佛注入了泉水,纹路缓缓舒展,内心深处角落里埋藏的某些愉悦记忆,在眼底流逝的时光中徘徊不散。 人生在脚边匆匆滑过,有些事终究不能从头再选择。回忆的书页搁置在心底,偶尔翻起页脚独自品味,或许已经足够。 “小羽,你是属兔的不是……” “嗯?” “我看过你的,档案资料,你是那年八月出生的……” 萧羽愣了片刻,突然问:“我妈没告诉您我是哪年生的吗?” “你妈妈不愿意跟我说……我,都查过了。” “您查到的就是八X年八月的那个日子吗?您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才以为?就是那个生日?您,您,您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我妈妈开始,开始,那个……” 某些问题本来是问不出口的,可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避讳,萧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穷追不舍打探挖掘当年的一段隐私,想要精确到某年某月某一天。他眼睛里冒出打了鸡血的红色光芒,激动中几乎失手扯掉床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管子,想要把眼前缠绕不清的迷雾彻底挥散。 “唉你干什么呢?你不能乱动啊!”几名护士飞快地扑上来,重新插好管子。心电图监测仪上的波像失控般紊乱跳动,萧羽惊慌失措地僵坐。 “你这样影响病人休息了,请你离开!” “不,别走,等一下,你回来……”展爸爸的视线追逐萧羽的脸,不甘心放弃。 萧羽抓掉口罩,脸颊埋在手掌心里抽泣了很久,极度紧张之后情绪溃堤,浑身的筋骨崩散在椅子上。 许久,他抬眼对展老板说:“您弄错了,我跟您没关系。” 展爸爸不信任地盯着他。老子怎么可能弄错? 萧羽无可奈何地坦白:“我那个生日,是假的。” “假的?……”老子找公安局的人查过电脑系统里你的原始档案资料,出生证户口本身份证,明明都记录的是同一个生日! 萧羽看到展爸爸眼底欢快欣慰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以为您知道很多我们这个圈子的事。我是运动员啊……您还不明白么?” 片刻的沉默,展爸爸眼底泛出一片恍然猛醒后的愤慨。 萧羽忍不住苦笑,抖出连展翔都不知道的难言之隐:“我是个运动员,我参加过全国少年锦标赛,全国青年锦标赛,都拿到很好的名次。我们这些人档案里的生日,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其实就是长得比同龄人显小。人家都说我身份证上写着二十三,本人看着像十八,其实我都二十五了……我不属兔,我属虎的,我还是‘老虎头’,虎年的正月生人。” 若不是因为相貌身材显小,这么个豆芽菜的身体素质,当初恐怕连省队都混不进去。当年省里教练发现他的时候,还很为这事儿高兴。运动员长相显小是最大的优势,大学生长得像中学生,中学生长得像小学生,这年龄改起来太容易了,不会出现某些球队里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还硬着头皮冒充高中生的搞笑剧。 萧羽说着说着,眼睛湿了,不知是应该起立欢呼还是洒几滴辛酸泪。 终于跟自己老婆撇清了血缘,彻底松一口气,却又觉得自己太对不住展爸爸。人家为这事来来回回费多大心血啊还跑到公安局查证,如此一来多么失望,一张假身份证假档案竟然把这人给坑了! 清晨的阳光扫净楼道里的阴霾。萧羽从重症室走出来,瞧着病房里这几个人,任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心里别扭,没面目再跟这家子人掰扯下去。 重症室病床上的展爸爸遗憾地阖着眼,这些日子里内心筹划的美好希冀最终竟是一厢情愿,被萧羽几句话毫不留情地碾碎海市蜃楼的泡沫。 小翔十七岁入选国家二队,少年得志,一帆风顺,没参加过那些杂七杂八的青少年比赛,没改过年龄,展爸爸完全疏忽了身份证可能造假。以他所处的阶层和位置,他想像不到那些毫无家世背景只能在省一级球队里浮沉挣扎的小孩,走得又是什么样的一条艰辛路。 展老板再次睁开眼,嘴角浮出冷笑,自嘲地骂道:“操……原来是老子他妈的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种……” 萧羽尴尬地不知道还能说啥。 “那你亲爸,是谁?” “反正不是我那个继父,后来他们俩离了。我也不知道,我妈没告诉我。” 展老板从鼻子里沉沉地哼出一声,不甘心,叮嘱道:“你帮我去问问你妈妈,是哪个,回来一定告诉我。哪个王八蛋操性的这么幸运,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操他姥姥……” 萧羽瞧见展老板气哼哼骂到心电图仪上那条波纹又开始上下乱窜。占有欲遭到挫败之后妒火中烧,容易伤身啊。 他猜出展爸爸大约是很喜欢他妈妈。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儿子吗? 咱爷们儿还需要为这件事谈判么,你就不能忍一忍让着我吗! 展翔得到他期盼的答案,终于松了口气,卸掉了心理负担,一把将萧羽揉进怀里。小羽毛仍旧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物,根本就没爸爸什么事儿! 顾局长此时看萧羽的那种眼神,手里如果有一把刀,一定会扑上来把他剁成肉泥。 震惊,愤怒,仇视,耻辱,不甘心,一切错乱崩溃的情绪在她心头像一把火熊熊燃烧。这一切就是因为萧羽这个闯入者,这个侵入她的生活的陌生人,毁灭性的威力几乎夷平了这个至少表面上无比光鲜、令人羡慕的婚姻和家庭。 萧羽垂头面对展妈妈的斥骂,几次面红耳赤扭头想走,手腕被展翔牢牢攥住,勒出几道凸出的红印。 顾局在人前一贯的端庄和修养让她骂不出过分难听的话,话到嘴边方觉词穷,或者是,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萧羽此时在她眼里的恶毒恐怖程度。这小孩看起来眉清目秀,嘴巴甜,讨人爱,却原来是个暗地里偷挖人心的魔鬼。 她最终颤抖着斩钉截铁地宣布:“我绝不允许,绝对不可能我告诉你。小翔,你跟这个,这个……这个小鸭子在一起你就永远别回家见我!我们家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进家门!” “妈,您先别急着骂,小翔可能有他的原因吧……” 展云手忙脚乱地为她妈妈顺气儿。美国很多州同性恋有权利合法结婚,大街上搂个腰亲个嘴都不会引人侧目。只是,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任何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打肿脸硬充道德楷模和人权卫士。 她忍不住盯着萧羽仔细瞧,这小孩有什么特别之处?印象中的小翔是傲慢与害羞的复杂混合物,见了女孩就撅嘴扭头不理她们,却原来……喜欢了一个男孩?自己整日全世界飞来飞去,对弟弟关心得太少了。 展二少被他妈妈骂急了,执拗的脾气就顶上来:“你们不同意也晚了,小羽已经是我媳妇了,我们……住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们俩早就上过床了。” 展翔一句话把他老妈怄得快晕过去,把他喝洋墨水长大的姐姐窘得哭笑不得。 运动队里圈养的孩子没混过职场和江湖,没见过多少世面。情事上相当单纯的翔草,在萧羽面前都时常扭个捏害个羞,自然认为上床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他如果跟哪个小姑娘做过了,是一定要把姑娘娶回家的。小羽毛与自己的关系就是板上钉钉的两口子。小羽毛若是个漂亮媳妇,这几年早都生出大胖儿子了。 顾局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她儿子是同性恋。 这远比她老公有外遇更令她震怒和蒙羞一百倍。 有地位有能力的男人在外边沾惹几颗花花草草,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是常事。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犯贱不要脸的太多,拦都拦不住。她手下那两个副局长每隔三五个月车里就换一个新的情妇。 但是萧羽不一样。这人破坏力太大。这小孩轻而易举掳获了她儿子的心,把小翔子勾搭得距离父母的辐射力和控制范围越来越远。萧羽如果是女孩,尚且不够资格做儿媳妇,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小鸭子。 一个偷了她丈夫的心,另一个偷了她儿子的心。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这就是不共戴天的怨气。 萧羽被指着鼻子唠叨了足足一个小时,直到展妈妈口干舌燥筋疲力竭快要虚脱,被展云拖到急诊室去吸氧。 展二少就跟他妈妈对峙了一个小时,脾气很犟,就是不松开萧羽的手。我没错,小羽也没错,明明都是爸爸他老人家一个人的错!我就是喜欢小羽,我们俩很相爱,出柜都出了,二爷迈出这道槛就没打算再迈回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萧羽发觉小翔子就是展老板和顾局的综合版,骄傲,固执,任性,自我为中心。这家人骨子里的性情都差不多,每一个人仿佛都活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认准一个目标就闷头走到黑,谁他妈的也甭想拦着,结果就是各走各路。只不过翔草没他爸爸那般爽气,也不具备他妈妈的控制欲;他基本类似一座休眠火山,处理感情问题懒惰自闭,平时蔫儿吧唧的,很少发作。 萧羽那天从医院落荒而逃,在墙根角落里对展翔说:“翔哥,我还是觉得……挺对不住你妈妈,替我跟她道个歉吧,她刚才一直骂,我想服个软道个歉都插不上嘴。” 展翔看起来有些懊恼和沮丧:“以后时间长了,我妈慢慢会接受的。” “她现在恨死我了。你妈妈不会接受我。” “……” “她不接受就算了,真的,哥你也别太强求,别因为我,跟你父母翻脸。” “小羽……” 萧羽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竟然流出了眼泪:“翔哥,其实我也想开了,你结婚吧。被你爸爸这么一吓,我终于发觉我是个挺传统……保守的人,你结婚对我的打击肯定比你是我亲哥要小很多……这种事我有心理准备,我能接受。” 展翔莫名地问:“小羽你什么意思?我都跟我家人坦白了,你现在想反悔?” 萧羽垂下眼,抿了抿嘴角,艰难地说:“我不会反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早晚都是要结婚的。前一阵我老是跟你吵架,我瞎闹的,你不用理我。我下次再跟你闹,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就成,真的。” 展翔眼里的光芒蓦然凝重,脸色冷下来,问:“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你觉得我将来会跟别人结婚?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追我,还死气白咧要跟我好?” “……因为喜欢你啊。” 那是一股从胸间流露出的淡淡的羞涩与真诚。萧羽的声音轻飘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展翔的耳膜,眼里两颗大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小羽……”展翔一把抱住发抖的人。一年又一年,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纯真青涩的感觉似乎已经久违。殊不知,训练局跑道边那一片片银杏叶的鲜嫩,“裤衩楼”窗外浮动的一丛丛槐花蜜的清香,在不知不觉流逝的岁月间,早已融进彼此的血脉。 正午的阳光带着无数条细碎明亮的金线洒进萧羽的眸子,金线碎作两汪淋漓闪动的波光,从他脸上扑簌流下。 萧羽把脸埋进展翔的脖颈,用力地呼吸脉搏处血气萌动的味道,最钟爱的那种味道。他突然哭起来,一发不可收。这一天对他而言太长了,再强悍的神经弦也要揉成一团酥脆的麻花。 他哭得像个受气包,把自己揉进展翔的胸膛:“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急了,我没想到你真的跟你妈妈坦白了,我,我,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以后不逼你了……” 展翔在他耳边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跟我吵架我无所谓。桐哥说他媳妇也三天两头发脾气,媳妇哪有不爱折腾吵架的,你想吵就吵呗……但是你不能不信任我,不能对我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我,我对自己没信心么。” 萧羽很无赖地在展翔领口上擤了一把鼻涕,第一次觉得小翔子管自己叫媳妇叫得真帅,真顺耳啊。 萧羽也并非对自己没信心。他自信自己床上床下还是颇有些招人爱得撒不开手的小魅力。他很确定展翔是爱他的。 他只是没有自信展翔能够爱他爱到为了他抛弃与生俱来拥有的那些东西。父母,家世,门第,财富,社会地位,以及一个事业成功性向正常的男人所能拥有的幸福美满妻贤子孝的婚姻。 自己确实自私了。毕竟两个人相比较,他是那个光脚的人,母子俩相依为命,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老妈发火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不会说出“你永远都别再进这个家门”。而展翔需要舍弃的东西太多,自己得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对方为这段感情牺牲全世界? 萧羽从展翔怀里抽身,四顾无人,匆匆凑上去,捉了展翔的嘴用力亲了好几下,用柔软的唇珠狠狠蹭过这人一宿没刮胡子的粗糙下巴。 “哥,我先回去,我要找我妈问清楚那件事。你好好照顾你爸,他还等我的信儿呢。” “我爸等你什么信儿?” “你爸等着想知道我爸是谁。” 俩人话赶话的,互相一愣,绷不住乐出来,又觉得这事忒么的当真不好笑,太操蛋了,怎么还能乐得出来。 展二少耸了耸肩,重新恢复酷逼状态。最难捱的一关他已经勇猛地扛着炸药包闯过去了,这时忽然一身轻松。他并不十分热心小鸟的亲爸究竟是个什么鸟。他又不准备吃“岳父本”,只要不是自己爸爸就成。 坐在出租车上,手机响了。 萧羽一看号码是钟总,就知道钟总是要催他赶紧归队训练,没有接。 他miss掉钟总的电话,打给他妈妈,这回终于接通了。 萧羽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展老板发生重大车祸进急救室了,抢救了一整天总算捡回一条命,麻烦想跟您打听个事,其实这事我也特别想打听,以前一直不好意思纠缠您,您现在方便跟您儿子聊聊不? 电话那一头“哐当”一声,稀里哗啦的撞击,伴着低声痛叫呻吟。 “妈?妈?!您怎么啦?”萧羽惊得大叫。 他妈妈在电话那头直接摔了! 第125章 我的爸爸 帝都的街道飘落一地槐花。从鼻息间缓缓流进记忆深处的,却是浓浓的家乡的味道。 每逢这个季节,体工队的宿舍楼道就要弥漫起一股刺鼻的陈醋味道。新一批准备参加全国少年锦标赛的小队员即将上京,接受骨龄检测,确认参赛资格。 萧羽的脑袋在桌沿上无辜地摇晃。他用力抬起头来,下巴从领导的办公桌桌沿边露出来,两只精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 市体育局领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孩子十三周岁了?啧啧,个子太矮了,太小,这队员哪儿找来的?” 王安低声解释道:“这小孩球打得不错,把他降一个年龄组就可以。他可以当十一岁的上场,正好跟那个新来的程辉凑成同年龄组,绝对没问题。” 一叠崭新崭新的户口卡、身份证和参赛证发到萧羽手里,派出所、公安局签发的钢印和条码俱全,迅速替换掉原先的一堆旧证件。 领队和教练一字一句地叮嘱,萧羽,你现在的生日是哪天,哪天?一定要背下来,记住喽。面试测骨龄的时候,千万别把你自己的生日给老子记错了! 萧爱萍拿回萧羽的旧户口卡,迟疑道:“以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安对萧爱萍说:“你家小羽这样的,不改年龄没有戏。别的体校养出来的孩子都改过,所有人都改小两岁,降一个年龄组参加比赛。‘以大打小’是咱们这行的行规啊。” 王安怀里揣着局领导下发的最后通牒,这届比赛你手下的小孩如果再打不进全国前三名,老子的政绩没了,你也甭想续约,咱俩一齐下课。 他好言宽慰萧爱萍:“其实咱们也不算‘以大打小’,跟你儿子同场比赛的那些小孩,也许十四、十五了也说不准!萧羽这小孩有天赋,我是真的不想让他埋没了,耽误了。你今天不给你们家孩子改,那你儿子就吃亏啊他永远打不出头,人生输就输在这条起跑线上!” 宿舍里,一群孩子围着一大盆醋,泡自己的手,每天早中晚泡三次,连泡了三个月,泡得一个个就跟腌萝卜条似的,浑身都是杀鼻子的醋味儿。 萧羽本来就长得小,先天发育迟缓,醋泡软骨,骨龄测试顺利过关。 那一年,他认识了小伙伴程辉。 两个挂着一身羊肉酸汤老陈醋味儿的小屁孩,在那届少年赛上拿到第三名,帮教练保住了饭碗。王安认了这两只不安份的小崽子做干儿子,疼爱有加。 萧羽坐在他妈妈病床前。玻璃窗外的一片青翠在阳光下逐渐模糊重合成耀眼的光影,把两个人的思绪从记忆拖回到眼前。 萧爱萍接电话时恰好坐在床沿上,一个没坐稳就重重摔到地板上,把尾椎骨磕裂了。 “妈,您告诉我呗,我现在想知道。” “小羽,对不起,妈妈让你在同事面前丢脸了。那件事完全是错误,我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他……你替我跟展翔和他妈妈道个歉成吗?” 萧羽咬着唇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上的未接来电,半晌,轻声问道:“是这人吧?” “小羽……” “我亲爸是他吧?” 萧羽抬眼看着他妈妈,眼底的光芒突然沉淀下去:“妈,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您会跟他谈到一起。所以我估摸着,唯一能解释通的原因就是……这人是我爸爸。” 最后那半句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像是从齿缝间丢出一粒反复咀嚼之后的残渣牙慧,萧羽的声音听起来空洞失望到极致。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在心底盘桓酝酿了太久,又被展家老妈骂个狗血淋头,戴着一顶“小野鸭子”的帽子无处宣泄,“爸爸”这个形象夹杂了这些年太多的隐忍与酸涩,摆在眼前的真相苍白得刺痛他的眼。 萧爱萍眼里的泪悄无声息地淌下来,愧疚和歉意让她在儿子面前十分难堪。她从来没见过她儿子如此冷淡的表情。 “我还以为我爸死了呢,或者这人穷困了,潦倒了,一文不名了,跑到大街上要饭去了,再或者,跟咱们家结仇了,势不两立了,你们俩就像那罗密欧朱丽叶似的,特别相爱但是被人拿枪逼着……” “小羽对不起,不是那样,对不起……” “为什么?妈您帮我替他找个理由,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们?是觉得你配不上,还是我这个人不招他待见?”萧羽咬着牙,突然发觉他原来也是如此小气和容易生恨。小时候在人前人后对于没有爸爸这件事表现得坦荡大方,只不过是因为,那时脑子里缺乏一个明确的发泄对象,只能竭力伪装自己他妈的不在乎。周围的小伙伴人人都有爸爸,就只有自己没有,若是上赶着过分纠结和歇斯底里,只会招致旁人的嘲弄和可怜。 不在乎个鬼! 萧妈妈恳求她儿子不要责怪钟全海。 是自己当年太年轻,太幼稚,又太过执念。那时候就好像田埂里汁水饱满瓜熟蒂落的一颗果实,孤零零的无人采撷,眼前的人来去匆匆,她却默默坚守,宁愿把自己烂在梗里。 直到遇到不该遇到的人,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才恍然猛醒自己泥足陷得太深,不得不远远地离开伤心地。 最应该受责难的人或许是自己。政治命令挂帅的年代,运动员就是一群没有思想和情感自由的机器。她竟然为隔壁训练房里那个帅气潇洒温存体贴的男孩子动了春心,违反行政命令谈了恋爱。 更糟糕的是她长得漂亮。球衫短裤包裹不住青春萌动的曲线,发育得很好看的胸部和修长双腿令人不敢正视。队里那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蠢蠢欲动互相较劲的情愫暗暗地滋生。 在某些特定的苛刻环境,女孩长得漂亮是极大的罪过,扰乱军心,祸乱队规。 国家队铁一般的纪律,在一名青春美貌温柔活泼的女队员面前不堪一击;国家队浩然正气的形象一戳就漏,沦落得如同一张沾染上情欲痕迹不堪入目的草纸。大赛在即,高层震怒。这样的丑事怎能容忍,国之栋梁的队伍怎能被如此轻易的亵渎! “所以,国家队把你除名了?赶你走了?就因为你跟钟全海谈恋爱?”萧羽难以相信,突然吼出声,“谈恋爱是你一个人对着墙自己跟自己谈吗?他们为什么不开除钟全海?!” 萧爱萍的嘴角颤抖,强忍钻心的委屈和难过,目光淡淡地飘向窗外的老槐树:“国家队怎么能开除他呢?他是队伍里的绝对主力啊……我打球打得不好,我只是队里的第三单打,尤伯杯和苏迪曼杯都打不上主力,我对这支队伍可有可无。可是钟全海不一样,他是国家队的一双,他和杜彪搭档拿了世界冠军,马上就要拼奥运会了!他是领导最器重的人才,是重点培养的顶梁柱,咱们的国家还要靠他拿金牌……想要把我们俩分开,当然只需要开除我就行了。” 萧羽胸膛里抖动着难以抑制的火星。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膨胀出的愤怒和激动,就好像亲眼看到自己最珍视最想保护的人遭受欺侮被别人踩到脚底下。 “那你后来还能回去吗?你跟钟全海分手不就完了吗,跟他谈什么狗屁恋爱?!” “我回不去了。我怀孕了。” “……他怎么说?” “他不知道,他丝毫都不知道……他只是在电话里跟我分手了。” “分手?是他先提的分手?他在这种时候甩你?!”萧羽瞪圆了眼睛,想要骂人。 “……其实也不能怪他,国家队要封闭集训了,要备战奥运了,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组织上在考察他,领导也器重他。他希望退役以后能正正经经地留在北京,弄到一张北京户口,不用再回省里干基层,他计划留在队里做教练,留在局里做干部。小羽你也懂事的,你明白这些无奈,这真的不能怪他……” “钟全海他无奈个屁啊!!!!!” 萧羽彻底爆发,一脚踹翻眼前的东西,那姿势像极了钟总每一次看现场比赛看到紧张处,习惯性地用皮鞋头踹广告牌。 萧爱萍预料到她儿子可能会一时矫情,会难以接受,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印象里她的小羽脾气很好,随和懂事,可能是遗传的,极能忍耐和吃苦。 小羽怎么和平日里欢蹦乱跳的小孩模样不太一样了呢? 因为长大了么?……交“朋友”了,感情的事懂得太多了? 那天,萧羽气得肋骨横隔膜各处爆疼。他把房间的窗帘一把扯下来撕成一堆布条。钟总的电话恰巧再次打进来,他直接把手机摔到墙上,脑海中浮现的那枚人影被他砸了个粉粉碎。 童年记忆中某些模模糊糊支离破碎的片段被一条线重新串了起来,串出前因后果的联系,随即被赋予了某些割裂人心的感情色彩。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像个傻子。 他终于弄明白他妈妈为啥那时候把他寄养在一个婆婆家里,没日没夜地打工养孩子养到三岁,才最终鼓起勇气回到家乡。她却再也没有回去省队继续打球,与从前的教练和队友全部断绝联系,一个人悄没声响带个孩子去工厂里做工。 他想起那一次被体校教练退回来,说这小孩身体条件太逊,一辈子也练不出头。他妈妈突然抱住他伤心地痛哭,妈对不住你,生你的时候没有奶,又没钱买奶粉,所以你长得特别瘦特别小,打球总是打输,打不赢同龄的小孩…… 他想起工会书记大婶在厂子里给他妈妈介绍对象,末尾总要补上一句额外的话,以你这样的条件,带着那么个小孩,没结婚还不如人家离过婚的,要说老赵这人条件也就算不差了,还有啥可挑! 萧羽两手攥成拳头,指甲抠进手心的肉里,倔强地吸着鼻子说:“妈,当初他要分手就分手呗,分得挺好。妈您怎么不把孩子打掉呢?打掉就完了,打掉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打掉,就没有你了啊……”萧爱萍眼里那一片茫然的悲伤蓦然褪去,化作有形的光彩,认真地说,“我怎么可能把你打掉呢。小羽你多好、多优秀啊,你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妈现在回想起来,把你照顾得也挺好的……别人的儿子都有爸爸,但是别人的儿子都是世界冠军么,有我的儿子这样优秀吗?我没后悔。” “可是,他凭什么欺负你?!……凭什么欺负我妈妈,他欺负我妈妈他就是一混蛋大混蛋!……” 萧羽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哭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注】测骨龄一般是拍手掌X光片然后推测小孩的年龄,所以用醋泡手。其实这办法没什么科学依据,但是前些年基层很多队伍教练仍然采取这种方式让小队员对付骨龄测试。 第126章 我们的爱 第二天一早,萧羽把他妈妈从医院弄回家,安顿好,还是选择了归队报到,顶着两只肿成鱼膘的眼睛,装作啥事也没发生过。 恼火的心情暂且搁在一边,他归队是不想中断训练。一天没摸拍,自己就能感觉出手生;三天不摸拍,看台上的观众都能瞧出来。 他在球馆、食堂和宿舍楼里一路走一路低垂着头,双手插兜,紧溜墙边,极力避免碰到他最不想见的人。 钟总截住他问:“小羽,终于回来啦?唉,你们俩真是不让我省心,赛前封闭集训如果不系统、不上强度,会严重影响比赛状态,你自己是知道的!” 萧羽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钟总诧异,忙问:“你没事儿吧?翔子他爸没什么大事儿吧?” “没有。” “哦,没事就好。”钟总亲热地搂过萧羽,语重心长甚至讨好似的哄道,“对于运动员来说,奥运会就是四年一次最大的事儿!你在国家队打十年球能赶上几届奥运会?所以,小羽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因为那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你训练备战的情绪,多不值当的,你明白不?” 萧羽动了动嘴角,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我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我奥运会的比赛,太不值了。” 临走的时候,萧羽给他妈妈摞下一句话:“妈,您别告诉他。” “妈您要是想跟那个人复合、跟他结婚,我绝对不会拦着,我不干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儿,但是我不认他。 “钟全海缺儿子吧?他想要儿子吗?他如果缺儿子,妈您再跟他生几个儿子我管不着,跟我没关系。我坚决不认!” 萧羽晚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宿舍里生闷气,程辉和炯炯过来好几趟找他凑一桌牌他都不去。他在宿舍里扯床单,咬毛巾,往墙上踢鞋子,把他老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搞成一团乱。 展翔那天晚上仍然没有归队。 大赛临近,教练组都顾不上撮火发脾气开处分罚单了,打电话央求展家赶紧放人。万众瞩目的国家队头号男双组合,眼瞅着奥运会开打了,你千万不能不来,你不能拿奥运指挥部和整支队伍开涮,不能放全国人民的鸽子啊! 萧羽再一次请假,去了趟医院,没找到展翔,于是直奔东郊展翔父母的家。 他原本琢磨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登门,手里应该提个什么礼物讨好丈母娘。后来又合计,无论提什么上门都会被丈母娘劈头盖脸打一顿,自己这张脸一露面就是凶神恶煞,史上最不受欢迎的女婿。 事实上,他还没露面,在对讲机里出了个声,就被展妈直接拒之门外,坚决不允许他进门。 那天,萧羽就在展家大门外坐了一宿。夜风送来满天的星光灿烂,他仰起脸数星星,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钟全海跳出来,一会儿又是展翔,然后这两个人的影子扭打到一起,最后展老板突然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一拳给了钟总,老子他妈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特别想揍你。 之后的一天,展云终于给萧羽开了门,压低声音劝他:“你这小孩怎么又来了呢?我妈正在气头上,你们俩的事缓一缓再说,不成吗?” “缓不了,我跟翔哥还要一起打奥运会呢。” “我妈现在就是不让我弟再回去打球了。你们俩那事,总要给我妈一个心理缓冲的机会吧?你也不能逼我们逼得太紧了……” 展云话音刚落,屋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没机会缓冲了。 高通顶的客厅,旋转台阶环绕而上。水晶大吊灯从天花板垂挂而下,晶莹的流苏在凝滞僵持的气氛里被震得颤抖。顾局抽在她儿子脸上的这一记耳光,在空旷的客厅里发出清脆透亮的回声,被四面墙壁镀出一层混音效果。 萧羽看见展翔跪在地上,死命按住他妈妈手里的电话。两个人都是急赤白脸,揪扯之下,电话线被展翔扯断。 “妈你不能打这个电话!”展翔眼球一片绯红,把电话抢过来摔进墙角。 “我一定要让你们领导解决这件事,我的儿子不能就这样被人带坏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小鸭子怎么能继续留在国家队?必须开除!” 顾局长平时哪里舍得打儿子,是真的气急了。她只要看见小翔,眼前就不断浮现出萧羽的笑脸,那笑容转瞬就变成阴测测的狞笑,那张脸变成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魔鬼。 宝贝儿子如今跟那小魔鬼是一条心,一家人似的。 她的手掌抽在她儿子脸上,抽出几根凸起的指印,在展翔眼底抽出一片更加坚固、疏离、抗拒的神情。她的心此刻却在抓狂和呼喊:回来,你快回来,回到妈妈身边来,不要跟那个小坏蛋在一起,不要毁掉你自己、毁掉我们这个家! 展云忍不住插嘴道:“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家里出个什么事,您要找他们领导告状?” 展妈妈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疲累不堪,一手撑着额头:“小翔,你跟那个人分开,分开我就不追究他。或者你让他自己退队,退役,离开球队!这队里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妈,我不能跟他分。我跟他说好了,不分开。” “你不跟他分,那你就永远都别回去打球,永远别进这家门!” 展翔直挺挺地跪在他妈妈面前,绝望让他的腰杆和肩膀逐渐变得僵硬,被逼到无路可退时固执地扭过脸,凝视窗外的小柏树:“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跟他在一起生活。不能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就不给我们机会。 “他如果被国家队开除,或是被逼着退役,我也退队。如果我们领导说国家队不能接受我们俩这样的,我就跟小羽一起出国打球。” “出国?你威胁我,你威胁你妈妈!”顾局气得发抖。 展翔用力摇头,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小羽特别好。我们俩一起比赛,一起生活,可好了。你们不懂,别人都不懂。” 萧羽站在门廊阴影里,灵魂像是轻飘飘飞了出去,浅吟低唱着游荡在高耸的屋顶下。他脑子里回荡着他妈妈述说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 小羽你不能怪你爸爸,他真的有苦衷的,要封闭集训了,要备战奥运了,要入党了,组织上考察他,领导器重他,退役后要留在北京,要拿到北京户口,要留队做教练,留在总局做干部…… 谁家的日子过得不辛苦?做人必然要经历这么多这么多的无奈,拥有这么多割舍掉你、遗弃你的理由,小羽你怎么能埋怨你爸爸当初不够坚定,不够执着,不够深情,不够在乎你! 其实,比没有爸爸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个爸爸当初竟然没有为了他的女人和儿子而努力过,抗争过。 萧羽的喉咙和胸腔里传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喘息哽咽,让屋里的人无法再忽视他的存在。 顾局呆坐在沙发里,没想到这小孩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一家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萧羽从身后搂住展翔,托着两肋把人抱起来:“哥,别跪了,腿不好,膝盖疼呢,你起来。” 展翔的腿一阵激烈的酸麻,髌骨处像是生出一团尖锐的针,一针一针刺穿肌肉之后留下彻骨的疼痛,一下子没站起来,坐在了地板上。左腿缓缓地抻开,却又无法伸直,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痛苦地僵持。 顾局想要开口,却又拉不下脸表达关切,小翔你的腿这又是怎么了? 萧羽转过身,低下头,扑通跪在客厅正当间。 顾局长没想到萧羽会来这一套:“你,你,你跪这里算什么?你跪我干什么?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 萧羽一声不吭,直直地跪着。 顾局长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算什么?你起来!你可不要以为,你在这里跪几天,我就会心软,就会可怜你,就会容许我们小翔跟你混在一起……” 萧羽摇摇头,说道:“您别心软,不用可怜我,我不是为我自己跪的,我替我老婆跪的……我老婆他膝盖有伤,一直在坚持做理疗,禁不起长时间磕在这硬地板上,我受不了看他这样。以后您有什么事需要他跪,我就替他跪。” 小翔膝盖有伤吗,在做理疗吗,会跪坏了跪瘸了吗?怎么家里人都不知道呢?顾局长脑子纷乱,却又像被一颗雷砸上了头,突然反应到萧羽方才对她儿子的称呼。萧羽的口吻平静得像闲聊家常,一句“老婆”随口拈来,丝毫不以此为羞耻。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萧羽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诉说,似乎知晓展妈妈想要了解什么。 “翔哥他左膝盖里那两块髌骨长期磨损,将来需要做摘除手术。要不然,可能今后正常的走路都很困难。 “但是奥运会临近,也没时间动手术,只能尽量拖着,保守治疗。现在是局部理疗结合封闭疗法,定期往膝盖里打普鲁卡因试剂……就是一种掺杂了激素的半麻醉剂,让他腿疼的部位麻掉,封杀住痛点,每星期打两针,这样就能坚持训练和比赛。” 顾局长的恼火早已转化为吃惊和担忧:“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小翔你怎么能这样?伤成这样子还要坚持打什么奥运会吗?你这球能不能别再打了!” 萧羽连忙解释道:“阿姨您别担心,打封闭针是我们运动队里常用的治疗办法,奥运会前大家都打封闭,我右胳膊肘上也有好几针。短期没有太大副作用,就是治标不治本……打针的时候挺疼的,能忍得住疼就行了。” 顾局张了张嘴,半晌,难受地说:“你说不用担心我就不担心了?那是我儿子,他受伤了我能不担心吗我……” 萧羽点头道:“我也担心。他是我老婆,我也特别心疼他。” 萧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找个人倾诉心情,一番话强压在心口左冲右突快要炸了。眼前这个不情不愿的丈母娘,就是现成的倾诉对象。 “阿姨,您别担心,我知道您平时不可能每天都见着儿子,没机会照看他,我会好好照顾小翔。 “他腿疼走不动路的时候我帮他去食堂打饭;我扶他去洗手间,我给他洗澡,洗脚;他袜子穿不上的时候我给他穿,鞋带够不到我帮他系鞋带。 “他每一次打封闭针的时候,我都陪在他身边。他疼的时候就偷偷掐我,掐我的手,掐我胳膊,每次他打完一次针,我的胳膊就肿起一圈儿。他抓着我的衣服抹眼泪的样子特别傻,但是只有我能看见,他从来不会让队医和教练看见他掉眼泪。” 顾局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羽自言自语,喉咙被梗住了,舌头像打了结。两个孩子之间某些过分亲昵的细节让她无比尴尬,条件反射似的想要堵上耳朵,想要回避,仿佛她只要听不到,就可以假装那两个人私底下无数个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日夜,都不存在。 可是萧羽仍然不罢休,仍然不放过她,像是魔怔了,说个不停。 “阿姨,您知道小翔穿几号球鞋吗?” “这个我知道,43号。”顾局长笃定地接口。 “不是,小翔现在穿44号。” “……” 萧羽嘴角勾出无奈的笑,解释道:“因为岁数大了,脚垫慢慢变厚,老茧和甲沟炎都挺严重的。小翔他左脚大脚趾上有两个茧,食趾关节磨损,前脚掌有鸡眼,脚底板每次打完比赛都会起水泡,破皮,需要涂药膏……鞋也就越穿越紧,太紧了会挤到有伤的脚趾,所以我老婆现在要穿44号鞋了。” 顾局长语塞。她完全不知晓小翔脚上长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是她儿子的脚吗? “阿姨,您知道小翔现在用什么球拍吗?”萧羽没提礼品匣子进门,就只提了两个人的球拍包。他拿过展翔的球包,把东西摊开来,如数家珍似的给他丈母娘显摆。 “小翔现在用的球拍又降磅数了。他最常用的那几只拍子,只拉31磅的拍线。他还每次都让拉线师傅多拉一条横线,这样的拍子耐打。降磅数也是因为年纪长了,小翔二十七了,不像以前打球完全是跟对手硬拼身体素质。现在打球是拼经验啊,技术啊,还有我们俩配合的默契程度嘛……” 萧羽说话间轻轻地抚摸那把球拍,阳光透过落地窗纯净的玻璃在他脸上笼罩了一层光芒。他眉眼间的线条流动出迷人的柔软,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温润的肌肤。他的手指在展翔常握在手的拍柄上摩挲,摸到已经略微破损的手胶胶布,咕哝道:“翔哥,手胶该缠新的了。” 展翔拉过萧羽的手,攥住手腕,粗糙的指腹从脉搏处慢慢滑下去,十指紧扣交缠。 展妈妈说不出话,两只手无措地扯住衣角。事实上她确实不懂。她甚至不知道拍线“磅数”是个什么概念?她当然更不知道她儿子球拍上有几道横线和几道竖线,弹力几许,威力几何。这些属于球员的机密数据,对手都不能知道,只有一对亲密搭档之间,互相了如指掌,已经把对方当作自己的一部分。 “小翔比赛喜欢穿白色球衫,白色球裤,显得他自己特别干净,一尘不染似的,其实挺二的,就跟他这人平时一样,严重洁癖! “小翔扣球的最大时速是350公里,是我们全队的记录,保持五年了没人能破,牛掰得没治了! “小翔睡觉的时候往哪个方向侧卧你们知道吗?……这家伙喜欢往右边侧身,因为他用左手打球,要保护左肩膀不被压到影响血液循环。” 萧羽掰着手指头,为他的丈母娘描绘他喜欢的那个展翔。 他抽搐的唇角掩饰不住“这就是我的小翔子”的欣慰和得意,两行热烘烘的眼泪却很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鼻子哽咽得像一只小红萝卜:“阿姨,您让我们俩继续打球吧,我们想一起打奥运会,准备很久了,真的。” 顾局长颤巍巍地把脸扭向墙壁,拒绝看萧羽的眼睛。这小孩果然是魔鬼,轻而易举挖走人心的魔鬼。 一旁的展云不停地从纸巾筒里抽纸巾,红着眼睛抹她的眼泪,而且是一副意犹未尽、欲罢不能的神情。 如果是在洛杉矶日落大道上看见这样一对年轻人十指相扣吻在一起,她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是:真帅,多么般配啊! 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虚伪而又纠结的动物。人的立场牵涉到他所身处的诸多社会关系中的位置。只有面对毫无干系的外人,才会无知无畏地呐喊什么天赋人权、自由平等、正义昭彰。作为一个女儿,她理所当然必须站在母亲一边,维护起这个家庭不至于分崩离析;作为一个姐姐,她自认为有义务纠正弟弟的离经畔道,让他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 可是眼前的小翔究竟应当披上什么样的身份?展云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从来没有质疑过小翔是妈妈的宝贝儿子,是自己亲爱的弟弟。可是今天,第一次生出某种茫然和愧疚,为什么,小翔其实更像萧羽这个小孩的爱人呢…… 萧羽把手放在展翔掌心里暖暖地握着,对视的目光纠缠到骨髓深处。他透过一层水雾用力地睁眼,才发现两个人的眼睛肿得像小红石榴。 他擦擦眼睛继续说:“阿姨,我跟翔哥在一起打球打得特别好,真的,可带劲了。您看世锦赛我们俩夺冠的那场决赛了吗?” 顾局长下意识地点点头。毕竟是世锦赛决赛,她即便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看了。 “您还记得,我们俩最后决胜局是怎么赢下来的么?” 顾局茫然地摇头,沮丧和无力的潮水已经将她淹没。 “那一场恶斗,我们四个人都伤了,罗宇镐脚趾发炎跑不动,朴奉珠门牙磕掉了满嘴流血,翔哥的膝盖就是那场球带伤拼下来所以崴得很严重,我大腿根的皮都磨掉了……我们俩就一分一分地磨,最后打到29比29平! “翔哥拍线断了,我当时紧张傻了我,就只顾着鱼跃救球补位,赛后才发现,手肘和膝盖都磕肿了!翔哥终于换了球拍跑回来,他打出了一记特别、特别、特别精彩的滑板吊! “就是这个球,就是这个球!翔哥这个球拿下了这场决赛,这个假动作滑板吊后来入选了当年的世界羽坛十佳精彩回合球,这场比赛的收视率创造了央视转播羽毛球比赛十年来的最高纪录!……” 展妈和展云就像听说书一样,已经听入了迷。 萧羽两只眼睛闪烁出最生动的光彩。漫天璀璨的星河携着流动的时光,妆点在他眼底。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球的情形,就好象眼前就是那一片人头涌动的看台,整间体育馆响彻庄严悲壮的国歌声,五星红旗像赤热沸腾的热血在胸间燃烧! 萧羽再一次扭头与展翔对视时,展翔的嘴唇毫不迟疑地裹上他的脸蛋,几乎是用咬的渲泄炽热的情绪,想要将眼前的人揉烂,吞噬,化作一抔血肉,融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把跪在地上的萧羽揽进怀里,不再忌惮面前遮遮掩掩的那一层带有禁忌色彩的窗纸。 展翔的吻洋溢着冲动和热情,肆意倾轧几乎吞掉萧羽的舌头。 萧羽终于还是脸红了,两只小招风耳渍出嫣红欲滴的血色。他没想到展翔当着老妈的面做出这种事,竟然比他更加不矜持不害臊! 强烈的渴望充斥四肢百骸每一寸神经,欲念流淌在指尖。从没有这样盼望着再一次站到那块灯光四射的赛场上,肩并着肩打一场比赛。已经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对方,为了那一块梦想中的奥运金牌,更是为了我们的爱,为这些年走过的这一条坎坷道路,为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捱过的茫然懵懂,磕磕绊绊。并肩前行的征途上,每一步,每一个脚印,每一处港口,每一次停泊,遍地都散落着甜美迷人的点点滴滴。 旁人想要看到和能够看到的,就是某一场比赛最终的比分。甚至就连比分都是过眼云烟,转过头挥挥手就会被大家遗忘。若干年后能够被世人记住的,也就是中国队在某某年的世锦赛和奥运会,曾经赢得过一个冠军。 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每一个球是怎样用最艰难的方式赢下,每一个赛点是怎样被绝地挽救,只有我们两个,会把这些最细碎的片段刻录在彼此心里,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当作记忆中的珍宝,爱护,珍藏;闲暇里时不时地翻过来掉过去,咀嚼,回味。 我们曾经这样年轻过,相爱过! 我们两个曾经这样一起战斗过,燃烧过! 顾局长一直强迫自己维持着面壁的执拗姿势,拒绝接受那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相爱。 只是在萧羽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顶端的时候,她悄悄地抹掉瞬间淹没眼角的泪水。耳畔仍然回荡着萧羽的声音,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陷入怔忡和迷茫。 萧羽的脸颊烧出血色,眼底绽放着深邃蚀骨的自信,每一句话都戳进人心。 “阿姨,我知道您特别爱小翔,我也特别爱他。我不能代替您爱他,您也代替不了我。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您相信吗? “无论小翔他将来跟谁结婚了,跟谁在一起过下半辈子,没有人能再像我这样爱他,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绝对不会再有了! “小翔他最美好最灿烂、最骄阳似火最意气风发的那一段青春年华,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是我,他不会再有别人,只有我!” 展翔瘸着一条腿、蹦着把萧羽拖上了楼梯,冲进房间,反手落锁,然后用最狂猛的力道把人掷在床上,扑上去撕扯萧羽的衣服。 “哥,哥你疯了……这是你爸你妈的家!”萧羽在惊喘声中被扒掉裤子,慌里慌张地把光溜溜的身体卷进床单。 “这是我自己的房间。” “咱俩回你家,再做,咱现在,现在去你家,好不好?” “我就是要在这里跟你做,就要在爸爸妈妈家里!” “不要,不行,我,我,我会叫出来的……”萧羽第一次在他老婆面前害羞,躲闪,发觉自己脸皮仍旧不够厚,而眼前这人已经疯了。 “你叫,你叫啊,我要听你叫!” 萧羽用两只手捂住最后一丝矜持,抖动的喉结和结结巴巴的口齿却出卖了浑身血脉贲张的念想。这是岳父岳母的家,小翔子从小屁孩长成大帅哥的地方,丈母娘就坐在楼下,这房间就像是两人的新房…… 展翔把萧羽摆在大床正中,四肢摊平,两腿分开放在身侧,像是举行某种庄严隆重的仪式,欣赏一件最美丽的珍宝,目睹一件上天赐予的奇迹,久久地凝视,燃着火苗的视线从起伏的肌肉上勾出一阵阵战栗。 展翔的眸子幽深得像两泓水把萧羽吞噬,用极具占有欲的撕扯力道咬上他的喉结,像猫科动物一样露出犬齿,从脖颈一路啃噬到小腹,再啃到大腿根,牙齿在颤抖泛红的皮肤上留下一连串鲜红的痕迹。 身体被贯穿的瞬间,萧羽的脖颈反弓出剑拔弩张的弧度,几乎窒息,扭头咬住床单。他被撕裂烧灼般的快感逼出眼泪,呻吟声从脑顶、额角和脖颈跳动的筋脉中窜出。 楼下,顾局长呆坐在沙发上,许久,僵硬的脊背慢慢折弯下去,眼泪从指缝间迸流。 展云善解人意地打开音响,让欢快的曲子迅速充满高耸的客厅,盖住楼上房间隐隐传出的一切窸窣细碎的不矜持。她抱住她妈妈小声安慰:“他看起来,很爱小翔……其实我都有点儿后悔,结婚太早了,怎么就没碰上一个这样的人呢!” 萧羽抓住脑顶的床栏,湿滑的小腿勾住展翔的脖颈。 摧枯拉朽式的剧烈抽插将他的全部意识碾成碎片。温热的泉水在眼眶间肆意横流,滚烫的液体射穿小腹,彼此灵魂交缠着一起升腾的美妙一刻,让他失控地抽泣出声。 展翔把全部份量摞在他身上,满足地从喉咙里吁出快感的余波。 “小羽,问你妈妈了?” “问了。我没爸爸。” “唔……没了?” “没了。” 展翔眨眨眼,忽然很歉疚似的,亲了亲萧羽的脸,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对小羽毛更好一些。 萧羽扁着嘴哼道:“回头你记着告诉你爸。我没有爸爸,你们看不起我吧?” 展翔坏笑道:“你本来就有一个现成的爸爸么!或者我给你当爸爸……” 萧羽一脚踹向展翔的脚:“滚!谁用你当爸爸?……你比我爸强多了,强一百倍,你最好,最好了……” 两个人美滋滋地像小孩似的,在对方身上蹭来蹭去地腻固,皮肤相合之处是让人喘不过气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窗外的月亮像银盘子一样明艳,洒满一床骄奢迷人的光泽。萧羽眼里倒映着展翔的笑脸,展翔眼睛里闪烁的是两个人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每一天。 第127章 奥运星途 “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你们好,我们现在为您现场直播的是巴黎奥运会羽毛球男子双打比赛!我是主持人刘青松,球迷朋友们咱们又见面了!” 刘大嘴一身银灰色笔挺西装,系着国旗色领带,领带夹上镶嵌了几枚亮闪闪的五角星。他红光满面地在镜头前介绍道:“今天的直播间里,我们还请来了球迷朋友们非常熟悉的前国手、现任八一羽毛球队男队主教练的李桐作为现场的解说嘉宾! “而接下来这场四分之一决赛即将出场的,就是新科世锦赛冠军、现世界排名第二位的萧羽展翔!” 解说频道里,李桐的声音清爽之中透着热情:“是的,今天的比赛对于小羽和翔子来讲非常重要,不仅关系到两人能否打入本届奥运的四强,而且也关乎着他们的世界排名能否更进一步。自从十年前实行新的积分排名制,咱们中国运动员还从来没有占据过男双的世界第一位置。” 李桐说话间爽快地笑道:“当然,我自己也有私心。作为羽毛和翔子以前的队友,我特别希望能看到他们俩在比赛里顺利取胜。两人打到今天这样的成绩,付出了太多,非常不容易。展翔的正反手攻杀能力在后场选手里是数一数二的,而萧羽的近网杀分能力,是当今羽坛十年一遇的双打天才。” 聊天室和电视机前的粉丝们纷纷咂嘴:“十年一遇的天才?桐桐这句话是不是吹得有点儿大,毕竟咱们羽毛和翔草还没有拿回这个奥运冠军呐!” “这不叫吹,这就是事实好不好?我们小羽毛的Kill Zone杀手锏,五根手指的指关节极限爆发力网前无敌!羽毛大帝就是天才!” 当萧羽镇定自若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球迷们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场内场外的一切喧嚣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收敛进他的眼睛。眼底是清澈而深邃的黑曜石颜色,闪出细碎如鳞的光芒。 四周寂静,所有的目光都在欣赏和期待。 萧羽和展翔一前一后,身形挺拔而优雅。即使是用最简单的红黄两色球衫与白色短裤包裹,也遮掩不住胯骨和肩头张扬的棱角,举手投足流露出一股未经雕琢油然内生的王者风范。 面前就是那一条通往终极荣耀和梦想的路。 两个人行走在路途上,一步又一步,向着最后的关口进发。 萧羽的手指用肉眼甚至摄像机都无法察觉的细微动作,突然在网前下压。 他的指尖弹拨出某种无形的力道,在灯火照耀之下化作夜空中一道一道带着焰尾的流星,气势耀眼夺目。 展翔的身体在空中腾出圆月弯刀的张力,球衫衣襟下袒露出的腹肌反射出一层光芒,如同刀锋上的刃光,杀气凛冽,每一记点杀都直中对手致命的要害。 “十五分钟,第一局赢了,赢了!” “得分了,羽毛和翔翔又得分了!” 掌声和欢呼声从球场四角掀起,一层一层延续到看台的顶端,井喷似的高涨,潮水般的蔓延。五星红旗就像一朵又一朵绽开的鲜花,张扬着极具生命力的血色,在奔涌的人潮脑顶上抖动。 所谓天才,就是用高人一筹的组织力和控制力,在网前编织起一张火力网,对方的球只要落进羽毛大帝的杀戮地带,就如同扑火的飞蛾、自投罗网的鸟雀;就是逆势之中仍然能够寻求反击,在无比默契的走位轮转中瞬间出手,一杀致命! 羽翔压迫性的进攻让对手在窒息中节节退却。一块巴掌大的球场,被萧羽在网前挥手一卷,仿佛全部收进他的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球场上每一寸角落都隶属他的掌控。 “这场球打得漂亮,进攻行云流水,防守游刃有余!羽翔组合还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但是两人临场的技术发挥,十足的自信,已经是一对世界超一流球员的气场!”刘大嘴用拳头敲着桌子。 “虽然是第一次打奥运,俩人已经配合这么多年,小羽的球还没有出手,翔子在身后拿眼一瞟,就知道他要往哪个方向指挥,实在是太默契了。”李桐笑着补充,心里憋了一些话不能说,眼角瞥向刘青松,目光里分明透出“老子知道的内情你们都不知道”的得意。 小羽毛和翔子在球场上跨步腾跃,身形有时像是完全重合成一个人,又好像随时分身化作无数条腾挪的人影。如此神乎其神的默契,对手哪里够看?!李桐盯着大屏幕忍不住发笑,这两个家伙如果真的拿到奥运金牌,啥时候发糖请大舅子喝喜酒啊?太不够意思了! 刘青松和李桐一唱一和,转眼间,用停不住口的赞美和掌声护送萧羽和展翔轻松痛快拿下胜利。 展老板躺在家中的床上,仍然不能自如地下地行走。他让人用枕头托着后脖子,半躺半靠,津津有味地看完整场比赛。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两个孩子在球场上潇洒地挥拍、招招致命信心爆棚的场面,忍不住睁开眼皮骂道:“小羽这小兔崽子,竟敢瞒着老子……我亲儿子都被他给拐跑了,什么玩意儿,他是应该回来老老实实地管老子叫一声爸爸!” 展云扭头惊喜地跟她妈妈说:“俩人打得真好,真不错呢,进半决赛了!” 顾局长很不乐意地剜了她闺女一眼,这一对儿女算是彻彻底底白养了,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她板起面孔不吭声,盯着屏幕看球时就只希望自己的眼睛是一对过滤镜,能把画面上萧羽的身影滤掉,用无视来假装这人不存在,只看小翔一个人就够了。可是萧羽那小坏蛋无论何时何地都出现在小翔身边,如影随形。俩人像一对糖人儿似的,即使硬掰开来,两只糖人儿也会甜蜜蜜黏糊糊地连着糖丝儿。 萧羽现如今已经是国羽男模队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以他的名气和地位,球拍和装备已经不再需要勒紧裤带自掏腰包,全部有大公司包装赞助。他的球鞋,袜子,手肘上的擦汗带,肩上的球包,包里装的水壶,都成为各路赞助商争抢露脸的地盘。他们恨不得把萧羽裸露在球衫外的胳膊、腿、脖子、脑门都贴满商标。 国际羽联官网上挂着那一张纯东方味道的正太脸,动态视频里露出人见人爱的笑容,喷着一口朴实的西北口音英语:“I Love This Game。” 央视的奥运直播片头花絮,也不停地循环插播萧羽身披国旗的身影,在镜头中握拳高喊口号:“中国奥运健儿,战斗在巴黎!” 萧羽不仅是国际羽联和赞助商的宠儿,而且是媒体笔下渲染的励志故事的热血悲情男主角。“出身西部小城单亲家庭的纤弱少年怀揣一颗受伤的坚强的小心脏踏上征程一路坎坷奋勇前行剑指巴黎夺取江山”,整版整版的报道,催人泪下,扣人心弦。 那个夏天,对于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奥运直播的全国观众,萧羽的故事被赋予了一层打动人心的传奇色彩。 每个拥有梦想的男孩都想成为小羽毛。 每个偶像崇拜的女孩都想做小羽毛的女朋友。 每个为人父母的这时都忍不住摸一摸怀里的小脑袋,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像小羽毛那样有志气、有出息。 球迷们津津乐道,我们看体育比赛究竟是在看什么?赛场上总会有这样一些球员带给我们惊喜,让我们震动,使我们感悟到梦想可以成真,人生的追求永无止境,而小羽毛的故事就代表以上全部的精神内涵! 展翔给萧羽递上毛巾。 萧羽擦掉额角的汗,下意识地伸手在展翔胸前一抹,顺手把翔草的衣襟抻平,盖住腰间露出的诱人腹肌。 两人甚至拥有赞助商量身定做的球衫球裤。 展翔的T恤是无袖衫样式,左肩去掉袖管的束缚,放任他潇洒自如的抡臂扣杀。而萧羽的球裤,两只裤管左腿长、右腿短,方便他随心所欲的跨步上网。 展翔蚂蚁上锅似的转来转去,不停用眼瞟萧羽的短裤,一副忍辱负重的怨夫表情:“哼……都露出来了。” 萧羽横了他一眼:“我哪儿露出来啦?” 展翔咬牙切齿:“接发球的时候,你撅起来,右半边屁股就会露出来!” “我哪有露啊?我里边还穿了打底裤呢……” “我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 展翔缓缓地扭开脸,冷面坐在一旁,用翘起的下嘴唇表达强烈不满。他目睹四面八方凑过来瞄准萧羽的大炮筒,鼻子里哼出莫名的醋味儿,这媳妇他妈的太红了,二爷受不了了! 萧羽弯下腰收拾球包,小屁股一撅,短裤的裤边绣着他的花体英文名字,特意量体削短一截的裤管下隐隐露出臀瓣的诱人弧度。 展二少就不明白了,国际羽联整天颁布各种五花八门的规定,球裤不能过腰,女队员必须穿裙子……这帮老头子,怎么就不严令禁止某些小骚货穿着过分性感的奇装异服上场呢! 萧羽懒得搭理吃醋泛酸的翔草。男人娶了一个名气太大风头太劲的老婆,就容易滋生此类傲娇怨气男的病症。古今中外的男人都不能免俗,小翔子最近就时常犯病。 他拎了一只冰袋,俯身单腿跪地,给展翔敷在膝盖上:“疼么?晚上好好按摩一下……连着打第四场了,多辛苦呢,真是的,这比赛真不想打了。” 他那时才明白当初展翔为什么红着眼睛对他大吼大叫:“你都这样了你还打什么打?比赛永远都没有你重要!” 自己以前心脏病发的时候,脑子里琢磨的就是咱爷们儿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也要把比赛拼下来。可是小翔子腿疼稍稍一皱眉头,那滋味真揪他的心,捱不过去,扔拍子不想打了。 可是你怎么能不打?你若不上场比赛,不知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羽联主席坐在看台上,乐呵呵地抚摸下巴。 萧羽的新式短裤简直太吸引眼球了。你们都穿成三点式出场比赛才好呢,收视率飙升,财源滚滚啊! 羽翔在中国红爆了。全国各地的羽林军翔林嫂都穿上了印有羽翔头像的T恤,绣着羽翔签名的帽子,还有裤裆上印着小鸟飞翔图案的各式男女内裤。 羽联主席却随即发现,旗下的商家根本没能从这俩人身上赚到预想中的巨大收益。十三亿人的这块大煎饼确实很诱人,赞助商为了开发羽翔组合的商业价值,推出二人代言的少男系少女系各类生活用品。然而,各系萌品甫一面世没几天,就被市面上铺天盖地的同款盗版淹没,而且我们买二送一、我们包邮啊亲!正版没人买,都捞不回本。 当初做出力捧羽翔组合的战略决策,竟然忽略了这个国家是星球上唯一一块被盗版棒棒们全面占领的异界大陆,腆着啤酒肚子的主席气得捶胸顿足! —————— 萧羽和展翔走向球员通道,与即将出场比赛的谭冰程辉击掌打气,拥抱鼓励。 钟全海坐在教练席上,紧张地搓动两只手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谭冰和程辉进场热身。他的眼球上爆出蛛网状的红丝。自从中国队女双头号组合意外折戟第三轮,没能打进八强,他连续两天没睡着觉。 奥运指挥部在内部例会上对羽毛球队提出严厉批评,钟全海这就是你麾下的队伍?!输了吧?输了吧!赛前封闭训练不系统;表面上封闭,实则队员们以家事为由随意请假进进出出。各种迟到早退打架闹事违反纪律的事故频频发生,军心涣散,你们这帮人不输球才怪呢! 羽毛球队肩负着必须拿下三块金牌的指标,钟全海你估摸着你能搞定几块?! 依照钟总的筹划,这三块金牌是留给男单女单和女双的。他压根就没把男双这块牌子打在报告里,甚至在局领导面前刻意保持低调。羽翔组合倘若真的一举夺金,他就能趁势给指挥部奉上一份计划外的“惊喜”,没准还能帮乒乓跳水射击队填补上某个项目意外丢金留下的缺口。 虚报三块,实际上我们能拿四块! 在别人不行的时候我行,别人掉链子的时候老子顶上! 钟总认为,这样的雪中送炭,是最容易受到领导赏识和器重的契机。 他没想到队伍里最保险的项目竟然会输。风水轮流转,保持了连续两届奥运冠军、六届世锦赛冠军的王牌项目,不声不响地输了。 输掉了女双,仿佛是心里最牢固稳妥的那一根支柱垮塌了。钟总扪心自问,恍然发觉男单女单两个项目更加靠不住,男双所有参赛球员全部缺乏奥运经验,混双压根就没指望能打进前四名。 还忒么的想拿四块,三块都保不住了。 放眼望去,自己麾下怎么是一片豆腐渣工程?! 谭冰和程辉这场四分之一决赛的对手,不偏不巧,就是老冤家韩国的成龙组合。 谭冰停药恢复训练只有两个月,纯属是被奥运会赶鸭子上架。依教练组的战略部署,保驾护航嘛,你俩负责帮萧羽和展翔清障,能扫掉一个是一个。 钟总把半张脸埋进手掌,脑子里无可避免地闪回几年前的苏迪曼杯,谭冰惨败给成龙组合的那一局1:21。这孩子心理素质一贯最差,世锦赛和苏杯上一亮相就现原形。他能扛得住奥运会的压力? 钟全海亲眼看见谭冰早饭只吃了小半块面包,牛奶没喝下去,中午就开始坐不住了。程辉懒洋洋地睡午觉,谭冰却一个人在训练馆绕圈跑步。这就是典型的大赛紧张综合症,在首次参加奥运会的年轻运动员里属于高危多发病症! 小成成和小龙龙是最近一年国际赛场上最失意的组合,世界排名不断下滑。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挽回天才少年的名声。 金东成盯着谭冰,脑子里碰巧跟钟总一样,不停地回味曾经那一场美妙的胜利,极力将小冰花的一张漂亮脸蛋想象成一枚大鸭蛋。 程辉从球包里随意拎出一只球拍,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拍一把谭冰的屁股,拍得还挺用力,右眼眼皮一眨:小花加油,不怕他们! 谭冰的身形颀长匀称,发球的动作轻盈优雅,溅起看台上一片口哨声。 程辉听到那几声挑逗式的口哨,气哼哼地甩出一句三字经。他就像一枚肚子里填了燃料的小火箭,浑身各处喷着欲燃的火星,突然从谭冰身后杀出。 他比冰花矮了三公分,惊人的弹跳力使得整个身体呈现弯弓的力道,像一道闪电从谭冰肩后爆袭,小球炮弹一般射向毫无防备的金东成! 谭冰回过头,想要与程辉击掌庆祝打出的好球。 小辉辉却根本不和他击掌,直接用小前臂勒住脖子,把他勒进怀里。程辉脸上那一层绒绒细细的毛发,连带着略显粗糙的上唇与热烘烘的气息,全部拂到谭冰鼻尖上。 谭冰扭脸推开程辉的胸膛,微微卷起的嘴角在电视镜头里暴露出羞涩甜润的笑容。他笑得像五月盛开绽放的一朵鲜花,又像卢浮宫里静谧诱人的一幅油画。 “哇——小冰花笑了,竟然笑了!” “咱们的队花肿么长得这么美,这么好看?天哪,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队花不是徒有虚名,是真的美翻了!” 看台上的法国男人用乱七八糟的各国鸟语大喊“美人儿你太好看了,你嫁给我吧!” 小成成是在输掉第一局时开始心慌,怎么可能,怎么会十五分钟就输掉一局! 球网对面的这个人竟然兴奋地满场奔跑,在网前起跳连杀,每杀中一球就自己给自己鼓掌叫好。这人还是中国队那个萎靡不振弱不禁风的小队花吗? 程辉脑门上的金发帘晃得小成成眼前景物错乱。 冰花一次又一次绽放出的笑容让他精神恍惚。 炸毛狮子一样的小辉辉在满场法国男男女女的口哨声中挥拍发疯,撒泼一样把过剩的精力泼向对手。一记又一记风格原始球路野蛮的扣杀,毫无章法可言,却直戳各路要害,逼得成龙二人满场逃窜匍匐着救球。 李桐在解说频道里笑着摇头:“打疯了,谭冰和程辉这场球打疯了!” 刘大嘴一声又一声酣畅淋漓地吼叫:“5比0!……10比0!……第二局场上比分是15比0啦!” 教练席上的钟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能赢下这场球就好。羽翔和冰辉双双打入下半区的半决赛,也就是说,中国队至少占据男双的一席决赛名额,接下来就是考虑决赛让谁上、让谁下的问题。 现场的报分员报出20比0的分数时,谭冰下意识地手指摸到网沿上,愣住了。 这个比分看起来十分熟悉,却又相当陌生,让他悸动,让他心惊肉跳。 他略显茫然地回过头,程辉的脸在他眼前晃动,在他的眼眶里迅速堆满张扬的笑容,眉梢嘴角跳跃着无拘无束的纹路。谭冰的心神像是被程辉的目光和笑容一把扯住,以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将他拖曳到遥遥的天顶处,那一片极致光亮而耀眼的地方。 他从未到达过的顶端。 或许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攀得上去。 但是有一个人在身后将他慢慢地托起,牵起他的手,抚摸他的脸,送给他无限的信任和笑容。谭冰第一次觉得,这块球场在他的心里迸发出生命力,洋溢着激情和梦想。在国家队里的人生,一天又一天从眼前滑过,以前从未感觉到,他的生活也可以如此欢乐和美好,因为身旁多了某个人的陪伴,每一天都变得充满期待。 天顶的灯火点燃了谭冰卷长的睫毛。他高高地跳起,扬拍,卸力,看小球在金东成脑顶划出一道旋转急坠的弧线,飘落在场地的空白处。 “21比0!谭冰和程辉直落两局击败了韩国的成龙组合,而第二局的比分竟然打出了奥运赛场上极其罕见的21比0!”刘青松抚掌开怀。 “恭喜咱们中国队的两对组合,双双杀入男双项目的半决赛。”李桐暗自品评,两对搭档的实力其实很接近,据说每次队内对抗赛都杀得难解难分,这场半决赛的结果还真难以预料,还不知谁能赢呢。 “赢了,没想到赢了!小冰花真争气哦,回敬了成龙组合一个21比0,刷秃他们!”球迷们开心地朝天喷洒啤酒泡沫。 更衣室里,谭冰用大毛巾捂着脸,埋头接受队友们的祝贺,一只又一只手亲热地伸过来,弄乱他的头发。 他的心跳得厉害,像要跃出胸腔,双手捧给他喜欢的那个人。 他红着脸拉住程辉的手,悄悄溜进更衣室的淋浴间。 门在身后阖拢的一刹那,程辉的脸压了上来,滚烫湿润的嘴唇掠过谭冰的眼睛鼻子然后把他的唇舌一齐吞噬,像一头毛茸茸却狂野的小兽把牙齿探进柔软的口腔黏膜,强占式的啃咬和吸吮。 谭冰的头仰在程辉的手掌心里,在窒息的眩晕中沉醉,忘乎所以。 第128章 同室操戈 男队的一帮队员,打进了半决赛,心里高兴,由领队带着,从当地的小超市买了一堆海鲜和蔬菜,打算自己做顿饭解解馋。 从球馆回奥运村的路上,堵塞的交通和喧闹的人群把一行人的目光吸引到波涛澎湃的塞纳河上。 十几艘划艇跳跃着鲜艳的颜色,像飞鱼一样迎风破浪穿梭挺进,艇尖剪开水面,在宽阔的河道上荡漾开一道一道波痕。当地的帅哥美女头戴太阳帽,衣着清凉,聚集在沿河两岸,吹着口哨,为运动员们呐喊助威。 国羽男模队队员们纷纷跳下大巴车,扑向河边。 展翔的视力最好,站得高望得远,遥遥地一指:“在那里,出发线那里,是大宁子!” 大家伙一下子全都疯狂了,嗷嗷地蹦高挥拳。 “大宁子加油,雪雪加油!兄弟们代表组织上来看望你啦!!!” 刘雪宁穿着明黄色的跨栏背心,纯红色的紧身半截裤,胸前印着红彤彤的CHINA。因为常年露天训练,他的脸孔和肩膀被炽热的阳光镀上一层略带沧桑味道的古铜色。 陈炯飞蹿上岸边的大树,嗷嗷地高喊“雪雪”。 刘雪宁猛然回过头,循着喊声,视线从岸边密集攒动的人群中寻觅到那几只上窜下跳的“猴子”。他的眼神在短暂惊愕之后突然溅出激动的光芒,从划艇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只手握桨,把持住平衡,另一只手用力地挥舞,年轻的眉眼绽放出最灿烂的光彩。 发令枪响的一瞬间,艇桨插入水中,小艇箭一样破浪,跃动着前行。 刘雪宁肩头臂膀上的肌肉随着划桨的动作剧烈地振颤,两条强健的手臂舒张出流畅的线条。他和他的搭档一前一后,单膝跪在艇舱中,操纵划艇,在铁灰色的河水中咆哮着前进。 “大宁子加油,加油啊!超过他们!!!”河岸上,一群猴子张牙舞爪地追逐起划艇的身影,沿河飞奔。 萧羽跑得气喘吁吁,因为过分激动而两眼昏花:“额滴娘唉,幸亏大宁子参加的是1000米,这小子要是参加3000米,爷说什么也不追了!” 展翔和炯炯一左一右把萧羽架住,拎起来一起跑:“雪雪加油啊,加油啊!” 身处第二位置的外国运动员把距离一寸一寸拉近,缩短,眼看就要逼近领先者。岸上的人急得纷纷想要跳河游过去。震天动地的呐喊助威声在那一瞬间如同一股强大的推助力,推着中国搭档驾驶的红色闪电跃过终点线。 刘雪宁最后一次挥臂划桨仿佛刨进河道的最深处,用力过猛,没掌握好平衡,一头栽进河里。 巴黎圣母院钟塔高耸的倒影在水面上化作一片浓艳淋漓的碎光。他的脑袋从波光中跃出,眉眼上沾满欢快振奋的笑容,从水中高高举起手臂! 那一年的巴黎奥运会,刘雪宁和他的搭档登上塞纳河畔的领奖台,胸前挂上了男子双人划艇1000米的金牌。 “赢喽,我们赢喽!” 台下这一群由男模队组成的世界级脑残啦啦队疯狂地嚎叫,那场面就好像全队都拿到了金牌。 炯炯和卓洋兴奋地抱在一起。卓洋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抽泣着说:“雪雪好棒好帅呢!炯炯,我们两个以后也要拿冠军!” 陆少环视左右,喃喃地说:“我操,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这帮人里边,第一个拿到奥运冠军的,竟然是大宁子!当初没看出来啊,这就是王霸之气啊!” 谭冰愣愣地望着领奖台上的人,没想到昔日身旁那个傻呵呵的搭档,改项目之后竟然真的一举成名,只练了区区几年,就成就了别人追求一辈子或许都求而不得的荣誉。 他扭头看到身边的程辉,略显失落的心情一下子重新振作。自己已经有小辉辉了;两个人牵起手上路的那一刻,脑海中追逐的梦想也随之折射出奇异动人的光彩。 程辉拍拍萧羽的脸蛋,调戏道:“小鸟傻冒了吧,当初练错项目了吧?” “我练错什么了?” “嘿嘿,你要是去练体操,扭着你那个小蛮腰,耍个高低杠啊平衡木什么的,你十五岁就出人头地了,用得着等到今天!” “你给我滚。” 萧羽伸脚踹向程辉。他的腰随即被一只手臂揽走,揽在展翔身侧。翔草瞪了程辉一眼,哼,这是只有展二爷一个人才能把玩的小蛮腰。 巴黎的奥运村毗邻拉德芳斯。站在新凯旋门的顶层俯瞰过来,运动员住宿区亮起一盏一盏朦胧的温黄色灯火。 广场上不时飘荡起开怀喧闹的声音。运动员们操持不同的语言,肤色各异,兴奋地拥抱,握手,互相交换自己国家代表团的纪念章。无论是胜利者亦或失败者,拿了牌的还是被淘汰的,准备卷铺盖回家的,或是即将登场参加决战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出五环旗下向着光荣与梦想进军的激情与豪迈。 钟总的房间里,气氛严肃,国家队教练组们个个阴沉着脸,总结当晚的赛果,拟定下一日的作战计划。 男单组女单组的主管教练各自脑顶上笼罩着黑压压的云,在钟总的逼视之下,垂下头缩着肩膀。原本最保险的项目接二连三地失利,已经将队伍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什么奥运比赛压力太大,运动员年轻心理素质不稳定,近一年应付羽联分站赛过度疲劳,伤病缠身,赛场上各种各样的偶然性,异乡作战饮食不调影响状态……类似的理由每个人都可以随口列出十条八条,但是没有用,代表团上上下下看的就是金牌数字这个实打实的结果! 这已经是钟全海第三次带队参加奥运会。以往的比赛从来没有如此烧心和煎熬。他从未像这一次这般忧虑,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缝隙都像是被群蚁啃噬到最深处却又挠不到痒的憋屈,担心完不成指挥部下达的夺金指标死命令。 明天就是男双半决赛。男双这块金牌必须拿下,即使队里参赛的这两对搭档,其实哪一对都不曾拥有奥运会的经验,哪一对都没有把握。 钟全海用皮鞋踢一脚茶几,咬牙恨恨地说道:“所幸,咱们两对队员都打进了半决赛,虽然当初抽到的签位就很不利,不可能会师决赛了,我们至少可以保证其中的一对,顺顺利利打后天的决赛。” 教练组全体成员齐齐地盯住钟总,分辨出钟老板话里有话。 钟全海望定杜彪:“彪子,既然是你手下的队员,你去找谭冰和程辉谈谈。” 杜彪的眉头缓缓皱起:“谈什么?谈明天比赛的战术?队内自己人之间的比赛,老子从来不做临场指导,让他们自己思考战术,咱们考量得就是这些年轻人打球的智慧和临场发挥。” “彪子,决赛还是应该让萧羽和翔子上,夺冠的把握更大一些。俩人毕竟经历过世锦赛那几场硬仗的考验,最近一年的状态也非常稳定。” “什么叫‘让’萧羽和翔子上?这他妈的又不是团体赛排兵布阵,都费劲吭哧地打进半决赛了,让谁上不让谁上啊?” 钟总摇摇头,杜彪这人就是这么个死性的脾气,估计一辈子都会是这样。这人业务能干,但是到哪里都不容易混得开,对上完不成任务,对下搞不好人缘,所以只能在自己手下凑合混。 他捋一捋面前一大摞各类比赛的数据,很有耐性地解释:“都是咱队伍里的孩子,看着他们长起来的,是吧?这两对搭档的综合实力怎么样,咱们大家心里都清楚! “第一,咱说实力,萧羽和翔子配对时间更长,无论是个人技术还是默契程度,确实是咱们队内的第一双打,对吧? “第二,萧羽翔子经历过汉城那一战之后,自信心和在球场上比赛时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信心这玩意儿不是空泛的,运动员在球场上的霸气和自信从哪儿来?就是用很高的胜率和冠军数量积攒起来的,没有成绩凭空哪儿来的自信心?而这种霸气在重大比赛的赛场上非常重要。” 杜彪冷着脸突然插嘴:“我手下的兵我最了解。翔子他们实力确实略强,这不是正好么,他俩赢下半决赛就成了。” 钟全海一拍大腿,用一根手指用力戳着桌子:“恰恰就是因为这场比赛大局已定,你还让那几个孩子玩儿命硬拼、打满三局、累得抽筋?咱傻不傻啊!咱们两对选手包揽了下半区的半决赛席位,而上半区一对是韩国,一对是马来西亚,这就是咱们中国队响当当的集团优势啊,有利因素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比赛是比赛。有利不利的因素也是针对对手,不是针对自己人……” 钟全海大手一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换一种说法吧,彪子你们男双组这块金牌想不想拿、要不要拿?就现在对手和咱们自身的人员配置,你打算怎么把这块金牌保下来?” 杜彪环抱的两条手臂在胸膛勒出剧烈的起伏,冷脸不语。中国人从未拿过奥运会男子双打这块金牌,老子怎么给你“保”下来? 钟全海把一打文件甩在桌上,翘起一条腿,胸有成竹地对所有人说道:“老子是总教练,我带队打过这么多年国际大赛,我来告诉你们这块金牌怎么拿下来! “我们的对手是韩国珠玉天王和大马黄阿明吴永亮之间的胜者,且不论他们之间谁打进决赛,咱们中国队队员里,谁对阵这两对组合的胜率更高? “赛程不利的是,我们的半决赛先打,对手后打。咱们没办法根据决赛的对手再调整部署了,只能提前做决定。咱们中国队目前只有萧羽和翔子打赢过朴奉珠罗宇镐,其他人从来都没有赢过!你们说这场决赛应该派谁上?” 教练组全体噤声,钟总确实考虑到要害处,这些因素其实大家都盘桓算计过。 “还有,翔子膝盖的髌骨磨损伤很厉害,连日征战体力一定受影响,半决赛这场不能再硬拼了。谭冰和程辉到是没有伤,体力很好,可是谭冰那个病……” 一说起这事教练组集体头痛,眉毛眼睛全耷拉下来了。钟总烦恼地咂嘴摇头:“谭冰那个毛病,万一决赛之前顶不住压力而爆发,怎么办?翔子的膝盖我倒是不担心,他就是疼么,腿疼死命咬牙忍着就是了,我相信翔子的意志品质肯定能忍,能扛,打决赛如果实在腿疼的不行,就多打一针封闭!可是谭冰那种精神病,就是个定时炸弹,一旦犯病,立即丧失比赛能力,戳一针能把他戳好吗?” 男队的助理教练拿眼神来回瞟了一眼两位老大,小声说:“那咱们还是得好好劝劝小冰,别让孩子为这事心里有阴影……” “那是一定的,要跟孩子耐心地劝说。对谭冰咱们当然不能直说,是因为你那里有问题……”钟全海用手指比划着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心底一盘算,拍板道,“其实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点,程辉的混双也打进四强了!” “混双的比赛和男双安排在同一天,下午四点一场,晚上九点一场。程辉万一若是两个项目都打进决赛,那小子他妈的即便体力再好、再能折腾,双线作战不得累死他?闹不好鸡飞蛋打。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萧羽和翔子打男双决赛,程辉专心致志去拼他的混双半决赛!” 钟全海缓缓扫视整个房间,没有人再发生异议。 杜彪阴沉着脸不说话,钟全海摆出的各种理由无法辩驳,逻辑无懈可击。 钟总暂时松了一口气,老子这些年能稳稳当当坐在这个总教练的位置上,多不容易啊! 自己确实就是个当“总”的料,遇事懂得抓主要矛盾,理顺各方各面的关系。每逢世界大赛,战略部署和人员安置就决定了队伍的成绩,而比赛成绩在金牌挂帅的体制下也就关乎着这支队伍的生命力和存在价值。拿不回奥运金牌,男模队可以解散了,出去卖脸都没人买你的帐!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帝国古老的宫殿投映到河水中,铺满星火的一条长河奔流不息。 队员们回到驻地,凑在酒店房间的小厨房里,开火做饭。 “谁会做饭啊?谁手艺好啊,炒菜啊,别都坐那儿张着嘴等着吃啊!” 谁会炒菜?羽毛总指挥撇嘴,反正我不会炒,在体校、省队、国家队一路吃食堂吃习惯的人,小爷就只擅长搓荷包蛋。 萧羽眯缝着眼扫视展二少,你会炒?展翔很无辜地耸肩。从小家里就雇了厨子保姆司机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饭。 萧羽扭头瞄小辉辉。程辉从购物袋里搜出一根黄瓜,洗干净叼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啃生黄瓜。炒菜?辉爷一贯是等着别人来伺候的大爷,从来没下过厨。 谭冰站起身来,两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小声说:“那,我给你们炒几个菜吧。” 一群人立刻欢呼雀跃地涌进厨房,洗菜的洗菜,端锅的端锅。 小小的房间浮出一阵阵温暖又喷香的味道。冰花做饭还挺利索,迅速就鼓捣出几个家常小炒,干煸四季豆,青椒土豆丝,番茄虾仁,糖醋鱼。一盘一盘的菜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恨不得被七手八脚一抢而空。 陆少由衷地称赞:“冰冰你这手艺,啧啧,简直太贤惠了!” 炯炯满嘴塞着菜,咕哝着说:“好吃,真好吃,吃了好几天臭烘烘的法国起司,我嘴巴都臭了!” 萧羽拿筷子戳程辉,忿恨地使眼色道:“冰冰赶快嫁人吧,嫁了吧,哪个混球小王八蛋能享受这么一份艳福喂!” 谭冰站在锅台前微微低垂着头,眼神专注,袅袅的蒸汽把他的脸熏成浅粉色。短裤之下露出两条长腿,从小腿至脚踝勾勒出一条优美平滑的弧度,看得程辉眼球发烫。 一顿饭吃得欢欢乐乐,肉足饭饱。谭冰站起身收拾盘碗。 萧羽在桌子下边踹一脚程辉,没眼力价儿的东西,过去啊! 程辉冲萧羽翻个白眼,点了根烟,在一群人压低嗓门的起哄口哨声中,拽了吧唧地踅进厨房,帮小冰花洗碗。 楼道里传出领队的声音:“谭冰?到钟总房间来一趟,有事找你谈。” 谭冰抬头微微一愣,教练组要布置赛前战术吗?怎么只叫自己去不叫小辉辉一起呢?他匆匆在短裤上擦掉满手的水,悄悄与程辉碰了碰手背,出门去了。 第129章 突降头顶的光环 傍晚时分,巴黎奥林匹克体育馆灯火通明,看台时不时爆发出几声怪叫,观众们用低沉如同号角齐鸣的嗡嗡声来表达他们的不满。 高价购买的半决赛门票,这一场中国高手之间的强强对决,怎么才开场三分钟就夭折了? 萧羽和展翔拎着球拍双双站在网前,不明所以,而另一块半场的对手已经被中国队队医弄下了场,场面七零八落。 “观众朋友们,赛场上似乎出现了一些意外。两对中国组合萧羽展翔和谭冰程辉的比赛才进行到第一局,双方打成5比5平,谭冰在一次回合球中突然摔倒,随即倒地不起,表情十分痛苦,可能是受伤了?” 刘青松在演播间里紧张地注视大屏幕,手指若有所思地抚摩桌面,看向李桐。李桐分析道:“看小冰刚才的动作,他是在杀上网时右脚垫步上前,不知道是不是鞋子穿得不合适,前脚掌没扒住,脚外侧着地,重重地扭了一下。他估计是崴脚了。” “这时候中国队两名队医把谭冰扶下了场地……他的搭档程辉看起来有些不满,他把他的球拍狠狠掷回了球包!呃,年轻队员看起来还是不太冷静,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这样的重大赛事,心态还是要放正,要避免无意义的吃牌。”刘大嘴在镜头前微微摇头。 “谭冰看来无法再坚持比赛。崴脚不算严重的伤害,但是对羽毛球比赛影响比较大,更何况他们对阵的是自己的队友,这种情况下其实可以……” 李桐话说到一半,骤然住口,在话筒前轻轻咳了一声。自己或许已经习惯了从运动员向教练员的角色转换,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像以往一门心思专注打球时那样的纯粹,不知不觉话太多了。 “我们看到谭冰向主裁判做出了宣布弃权的手势……他们放弃了比赛!也就是说,世界排名第二位的羽翔组合不战而胜,无惊无险地进入到明天的男双决赛!” 刘大嘴的话音里既包含着对谭冰中途弃赛的失望,又隐隐透露出对萧羽展翔的深刻期待。作为羽翔的脑残粉,他理所当然更加欣赏萧羽这种不奋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的球员。 他望着镜头里谭冰走下场地的萧索背影缓缓摇头,如果受伤的人是萧羽,会怎么样?那小孩即使脚缠绷带扎着麻药针也一定会坚持打完比赛,要么在场上血战至最后一分钟赢下胜利,要么横着被人抬下去,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一场比赛。 电视机前大部分陷入焦躁的期盼的球迷观众,这时也像早有预料似的纷纷抛出马后炮:“队花一向心理素质不好,过分紧张技术动作变形,你瞧,果然把自己弄伤了吧!” “就知道冰冰顶不住这场半决赛,羽毛和翔子肯定能两局拿下,提前退赛不至于输得太丢脸。” “咱们队花不会是有意让球吧?送羽毛和翔子直接进决赛?” “让个屁球啊,你没看到小辉辉不高兴摔拍子了,没看到小冰冰脚丫子扭得眼泪都疼出来了吗!” 萧羽和展翔坐在更衣室里收拾球包,用软布把备用球拍精心擦拭干净,重新装回封套。 萧羽用大毛巾擦了擦头发,额头和发丝间干巴巴的,还没冒油,比赛就结束了。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重要赛事都没有这次赢得轻松,轻松到让他感到怪异,浑身的筋还没抻开就给弹了回去。 出征奥运前的那次队内对抗赛,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打满三局、决胜局杀到20分之后才分出胜负。咱老夫老夫的,还真难斗这种正处热恋期心气儿高涨热血缠绵的小情侣。 昨晚洗漱之后,萧羽还觉得心里不靠谱,与展翔躺在被窝里画图研究战术,打谭冰的网前小球,杀程辉的反手位空档,绞尽了脑汁设计和盘算,结果今天上了场还没来得及发挥,斗志昂扬的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手竟不战而降。 展翔突然说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谭冰今天一开场就不对劲?” 萧羽愣了一秒种,反问:“你觉得他们会有意输给咱俩?” 他低头思考片刻,自言自语似的低喃:“我所知道的那些让球,通常是在场上出工不出力,故意接不起球,两局快速输掉比赛……冰冰今天一上场就拼得很凶,我还没进入状态呢,他有两个反拍勾对角,勾得我都没沾着球,然后他脚崴了啊……” 这怎么看也不像让球。让球又不需要自残。 展翔没接茬,漠然的脸孔上冒出一层“二爷打球这么牛掰对手竟然不给力结果二爷没爽到”的情绪。 萧羽细心地给展翔的腿裹上冰敷袋,低声咕哝:“其实我一直担心你连打七场球挺不住,这样也好,正好能调整一晚,不至于让你的膝盖太疲劳……好好准备明天的决赛,明天打韩国人,肯定是一场硬仗!” 球馆里的气氛如火如荼,另一场半决赛正在进行中。 看台上的掌声如同岸边的海浪,在涨潮时哗啦哗啦席卷场地,随后像退潮般稀稀郎朗地退去。 驻扎在聊天室里的铁杆球迷疯狂刷贴,掏心掏肺地为马来西亚队加油。他们从心底里忌惮韩国天王,对世锦赛那一场30比29的恐怖恶斗记忆犹新,而眼前的黄阿明吴永亮就是阻击韩国人的希望。 “明明杀对角,放小球可别手软啊!” “亮亮扣杀啊,扣狠一些找落点,落点!跟咱翔子学学,你这小废物怎么关键时刻永远都杀不死呢!” “明明亮亮争口气,全看你们俩了,一定要帮咱们拿下这场球啊!” 比分咬得很紧,场面难解难分。第一局比赛进行到19比18,马来西亚组合仅仅领先一分,朴奉珠奔回后场接一记高远球时,右脚不甚踩在场地边缘! 塑胶地板似乎没有粘牢靠,边角撩了起来。朴奉珠在急转急停的一瞬间,脚踝几乎拧出360度的惨烈角度,随即触电一般单腿蹦起来,剧烈地抽气,在无法遏制的痛苦表情中急剧挣扎。 仿佛是冥冥中的天意,天花板的无数条光束在那一刻汇聚在朴奉珠痛楚的脸上,凝视着他最终紧咬嘴角向裁判抬手示意,将自己的球拍收进球包,在一群摄像机的围追之下,一瘸一拐走出场外。 怎么会这样?比赛就这么结束了? 看台上的观众在惊讶间鸦雀无声,就连马来西亚的球迷后援团也慢慢放下手中抖动的国旗,失去了兴奋欢悦的动力,默默无言。 电视机前的中国球迷,悄然撂下手里的花生米和鸭脖子。 网络聊天室历经了三分钟的沉寂,没有人发言;粉丝们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搜肠刮肚地为大马组合加油,键盘上一根根灵活敲打的手指,似乎察觉到变故,刹那间变得僵硬而沉重。 黄阿明绕过球网跑了过去,追着朴奉珠握手,虔诚认真的表情像是追星的孩子。 现场的主持人最终用遗憾的声音宣布,赛会头号种子韩国天王因比赛中受伤、跟腱炎症突然发作而被迫退赛;同时,这很可能是排名世界第一的韩国组合最后一次亮相国际赛场! 萧羽和展翔从条凳上站起身,惊诧地盯着小屏幕。 这是韩国人的告别战? 镜头里朴奉珠的背影那一刻反射出苍白刺眼的光芒,头颅依旧高昂,坚硬的黑发掩饰不住额角皱纹里夹杂的无声的哀伤。 那个背影最终在萧羽呆怔的瞳仁深处化作一片白花花的尘埃,茫然和脆弱如同溶在水中的微粒,缓缓弥散至他的整个心房。那感觉就好像横亘在面前许多年屹立不倒的一座山峰,一朝遽然轰塌,碎石统统化作微渺的浮尘,于绵延的星河中消逝了。 那一年,萧羽就这样看着朴奉珠在他眼前昂首离开。 从上辈子就铭刻在心、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丰碑、神一样存在的一尊偶像。 突然之间,他眼前没有了目标,他的瞳仁失去焦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球迷们忿忿不平,球迷们仰天长叹。老朴竟然就这样退赛,这,这,这简直太令人遗憾了!跟腱伤得很厉害吗,他还能做手术置换吗?朴天王是咱们中国队面对的最实力强劲顽固不屈的冤家对头,他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群小辈留恋着他的背影抓狂嚎啕! 他退了,羽毛和翔草以后还能跟谁打?我们以后到哪里再去寻觅像朴奉珠和小羽毛这样一对碰了面就杀红眼、打球打得连命都不顾、赛场上以头戗地、血溅三尺、誓死不降、恶战到底的终极对手! “可是韩国天王确实老了,他们即使打进决赛,也未必能战胜中国组合。未来一定属于我们的羽毛和翔草,这就叫长江后浪压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球员通道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电视屏幕前驻足片刻,眼底袒露出状似阅尽千帆之后的嗟叹。 更多的运动员,相熟的与不相熟的,知名的与不知名的,纷纷走到萧羽和展翔面前,与两人击掌鼓励。他们似乎预见到下一个十年变幻的沧海桑田;他们的目光仿佛在仰视逐渐接近天穹顶端的这一颗星宿,在无穷无尽浩瀚苍茫的宇宙光年的某一刻,绽放出它最饱满明亮的光彩。 几小时后,中国队结束当天的全部比赛,集体坐车回到酒店。 萧羽和展翔在酒店门口就被各路媒体团团围住。巴黎当地的留学生球迷后援团热情充沛地挥舞小国旗,而《国家体育报》的随队记者眼眶通红,声嘶力竭。羽翔二人几乎是在教练组全体成员奋力护驾之下,才突出重围。 网络上充斥着压抑了几代人的慷慨激扬的口号,吹响了迟到十年的战斗冲锋的号角。事实上,羽翔因为队友的退赛,又因为珠玉天王折戟半决赛,排名榜上把积分差距迅速反超,已经毫无悬念畅通无阻地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 事实上,羽翔登上世界第一的王座本就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只是原本以为,要用奥运决赛场上一场血战来完成王位的更替,谁也不曾想到,荣誉降临得如此突然,轻而易举。不经意之间,世界第一的光环以某种无法抗拒的方式笼罩上两名年轻人的脑顶。 “羽翔成功登顶!中国人终于登上男子双打世界第一的宝座!” “世界第一搭档明日联手出击,力争我国奥运代表团历史上第一枚羽毛球男双金牌!” 这么多年的期盼和渴望,像暴雨倾盆之后高涨的水位,冲破了闸门,骤然破堤涌出,铺天盖地,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犹存的一份清醒与神智。 中国的男子球类项目,多少年来让国人尝尽辛酸苦辣与耻辱憋屈。铁血忠诚的球迷只能远隔滔滔黄海,遥遥瞭望咱们的友好邻邦在四年一度的国际足坛盛会上横扫欧洲劲旅、叱诧绿茵风云,让球迷们饱受摧残羞辱的心灵雪上加霜,羡慕嫉妒恨溢于言表。 如今我们的羽毛球项目终于能够步国球兵乓球的后尘,以不容置疑的实力压倒邻邦,勒在球迷们心口许多年的那一道紧箍咒终于开释。刹那间喝彩与掌声激扬澎湃,仿佛这枚金牌已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萧羽用手掌遮着眼睛,跟展翔一齐,顶着一头噼啪闪烁狂追不舍的闪光灯,蹿上楼梯。 他看见谭冰垂着头表情漠然地从楼道里走过,对窗外欢呼尖叫的球迷视而不见,仿佛这一切都与之无关。 程辉跑过去扯住谭冰的胳膊:“冰冰,我打赢了,我混双打进决赛了!” “哦。”谭冰应了一声,眼神涣散得像是在楼道里徘徊梦游。 程辉把人扽到墙角低声问:“小花,你今天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谭冰从他掌中抽出手腕:“没事。” “没事你为啥才打三分钟就弃权啊?我问你你又不说,你的脚到底伤成啥样了,疼么?你也不让我看你的脚……” “我的脚好了,你不用担心。” 谭冰推开程辉,身影在楼道里静静地漂移,眼神像是穿透了前方的一堵墙,飘向茫然未知的远处。程辉莫名地看着谭冰一脚高、一脚低,走得有些吃力,脸蛋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扭伤后痛楚的知觉表象。 他刚想要张嘴质问,被萧羽从背后拍了一掌:“辉辉,你小子真行,决赛加油!” 程辉甚至没心思去应付萧羽,他眼里晃动的全部是谭冰上身只穿一件单薄T恤衫、瑟瑟微抖的背影。冰花原本肤色就很白,看起来如同一块透明的冰雕,脖颈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凝固,没有跳动的生气。 “谭冰我跟你说话呢……喂,你给我过来!”程辉气呼呼地叫。 “小冰冰怎么了?你别动不动就吼他,你就不能对人家温柔点儿?” “我还不够温柔啊?”程辉撇了撇嘴,辉爷现在整天追在小花屁股后边陪笑脸,哄着他,你看老子对谁这么温柔过、耐心过?我每天晚上关起屋门,顶枕头,跪床头,甜言蜜语巴结讨好小媳妇的衰样儿,也不能让你们瞧见! 程辉吼了两句,没把冰花吼回来,顿时觉得在小鸟跟前有些栽面儿,哼道:“没事,又犯毛病了,甭理他。”他嘴上很屌地说“甭理他”,心里却在盘算回屋以后怎么蹿着高拿大顶扮鬼脸地逗小冰花,直到把人逗得眉开眼笑,乖乖躺在他怀里像一朵小花娇羞绽放。 程辉悻悻地回过头来,跟萧羽抱了抱,手掌在萧羽后背上揉了揉:“小鸟决赛加油啊!今天本来还想杀一杀你们家那位阔少的嚣张气焰,哼,就这么让你俩进决赛了,太便宜他了!” 萧羽问:“冰冰脚扭得严重么?没大事吧?” “我怎么知道,他都不让我看。” 萧羽诧异地从程辉肩膀上抬起头来,视线与走廊尽头的谭冰对个正着。 谭冰突然扭过头来,静静地盯着他与程辉拥抱。 只是短短一秒种对视,整间楼道的空气都凝滞了。谭冰的眼神像是滴着血缠在萧羽的脸上,盯得萧羽浑身一哆嗦,赶忙撒手抛掉程辉这块烫手的炭火。他的瞳孔被划破一般刺痛,小冰花那种伤心欲绝的眼神,简直就像兜头泼了他一脸的血,视网膜蒙起一层肃杀的血色。 萧羽靠在酒店房间的小床上愣神,越想越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谭冰退赛了,朴奉珠竟然也退赛了。 所有明的、暗的、队内的和队外的对手们,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阵大风刮过似的呼噜噜从他眼前全体撤退,让路,消失,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山路顶端,让他结结实实地尝到了什么叫作站在高处的滋味很萧索,后脊梁冷得直发毛。 自己与展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打进了奥运会的决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夺走了世界第一的位置。可是,为什么会感到心虚,为什么缺乏那种理直气壮的兴奋和骄傲? 谭冰一个弓步杀上网突然仰面栽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小鹿一样的眼神泪光闪闪,人见人怜。 本不应该出现在赛场上的钟总从教练席里一跃而起,如释重负似的,指挥待命的队医把小冰花抬走。 萧羽心里那一块叫作怀疑的阴影在角落里悄悄地扩大,笼罩上整个心思,让他坐立不安。他把展翔打发到罗医屋里去做理疗,自己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左思右想,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咕咚”一声,震得地板直颤悠。 低吼吵嘴的声音透过并不太结实隔音的墙壁,传进他的耳朵。 第130章 小花的盈盈泪 程辉和谭冰在房间里拌嘴。 当然,主要是程辉挑衅,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冰花做思想汇报,不然也吵不起来。 “冰冰,昨晚你就开始不说话不理人! “你还拒绝吃饭,你还乱吃小药丸! “冰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程辉这急脾气的人哪里憋得住,被冷落了大半天,急得活像一只被点着了尾巴的狍子满屋突突乱蹿。他把委委屈屈的冰花堵在床犄角,摇晃着肩膀盘问。 谭冰用被子蒙住头不搭理程辉,程辉一把掀开被子,连拉带扯蛮横地把被子拽到地下,骑到谭冰身上,折腾了一会儿发现无效,手探进T恤下面鼓捣。 谭冰忍无可忍地扭动挣扎,眼里爆出泪光吼道:“你干什么啊?你这人烦不烦呢!” 程辉用手臂卡住人,热辣辣的气息吹乱谭冰的睫毛:“小花,你瞒我?昨天钟总和彪哥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 谭冰用力摇头,无处躲无处藏,身形缩小到最可怜的样子,手脚凉得像冰,抖嗦得如同一只极怕冷的小动物,低声道:“他们说……让你好好打混双的比赛。” 程辉毫不放松地追问:“什么意思?” 谭冰被逼得两道眼泪从外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嘴角极力压抑住想要放声嚎啕的冲动。他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闹腾,所有队友都在埋头安心地备战,整支队伍纪律严明,士气高昂,一架隆隆的火车头推倒一切障碍向着金牌挺进。他已经是全队最没用的一个,自己仿佛就是碍眼的路障,现在嚎一嗓子就能把全楼的队友都招来看笑话。 程辉亲了亲谭冰的眼角,突然哑声说道:“小花,其实我知道,钟总是不是让你……让你故意输掉,把这场比赛让给小羽他们赢?” 谭冰的胸膛剧烈抖动,强撑的肢体和神智像是下一秒就要集体崩溃脱线。 程辉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抱住怀里的人:“小花,你让球就让呗,你崴脚干什么?你怎么这么狠,把脚丫子扭了多疼啊,你傻不傻呢你!” 程辉这话一出口,谭冰“哇”一声就哭了。 哭却都哭不痛快,那声音听着像是把心都拧成一团碎肉。谭冰用牙齿拼命含着下嘴唇想忍,可是憋闷多年的哀怨和委屈哪里含得住,眼泪鼻涕瞬间绽了满脸。 钟总的房间里,好几名主管教练围着他,用殷切关爱而又志在必得的视线把他团团包裹在当中。 “小冰,队伍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男双这块金牌太重要,我们也是综合考虑所有可能的因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小冰,教练组体谅你的不容易,也认可你的努力和付出,国家培养你五年,现在是需要你为国家做出一些牺牲的时候了。 “小冰,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程辉。你也知道,小辉还要参加混双半决赛,这关乎着咱们队伍在混双项目上能否取得突破,你也要为小辉着想,不要把你的小情绪表露出来,不能影响他备战的士气啊!” 谭冰当场就哭了。 他流着眼泪恳求钟总:“我知道萧羽展翔拿到的冠军比我多,可是,我最近状态也挺好的,我的病都好了,真的,我那个病不会影响我打球。出发前那场队内对抗赛,就只差两分,我和小辉差两分就赢下来……我觉得我实力没有比萧羽差很多。” “就是因为队内赛打得太艰苦,平白消耗体力,所以这场球才决定不要玩儿命真打么!”钟总脸上显出略微难堪和不耐的神情,苦口婆心安慰道,“小冰,教练组绝对不是因为你那个什么病,绝对不是!只是,大家都知道,无论国际大赛的经验还是对对手的历史战绩,萧羽和翔子都更胜一筹你承认吗?这场决赛如果让你上,谭冰你有把握给老子拿下这块金牌吗?” 谭冰说不出话。 “小冰,你把这场球让给萧羽,金牌没拿到,不是你的责任,我钟全海给你们兜着!可是如果你不让,决赛败了金牌拿不回来,就是你一个人承担的责任,你打算如何向你的教练、你的队友、总局领导、还有全国人民交待?” 谭冰的眸子淹没在泉水中泣不成声,多年积压在心头的一口淤血在喉咙里徘徊,突然说:“辉辉,我问你一个事,你跟我说实话。” “啥事?” “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还是他,对么?” 程辉诧异地瞪眼:“我喜欢谁了啊?” “我打球打得不如他,性格也没有他强,队里领导和教练都喜欢他,不待见我,所有人都瞧不上我,我这么没出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怎么可能喜欢上我呢……” 程辉皱眉说道:“冰冰你又来了!”他最怕小冰花开始跟他念经,念得他脑仁疼。 谭冰扭过脸看着墙,小声道:“如果萧羽有一天跟展翔分了,回来找你,想跟你好,你打算怎么办?” 程辉嘴角一撇,冷笑道:“小鸟才不会来找我呢,他心气儿高,当初是他甩得我。再说了,他跟展翔不会分的,人家俩人好着呢。” 谭冰眼神泣血,声音艰涩:“我是说‘如果’,如果他回来找你,你仍然会选择他,对么?他一切的一切都比我强,我算个什么呢。” “这种事情就没有‘如果’!我了解小鸟那个人,他就不会再吃回头草!”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明白了。” 程辉火了:“冰冰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别扭?你总是这样谁受得了你啊!” “……” 程辉的责备像鞭子一样抽上谭冰的瞳孔。他也不想这么别扭,这么无趣,这么让周围的人厌恶。自己为什么永远逃不脱周身禁锢的那一层心理枷锁,而萧羽就像横竖都拦在他眼前的一道铁门槛,这辈子死活迈不过去也躲不开的克星。 程辉和萧羽在楼道里搂搂抱抱,眉开眼笑,多年锻打出的熟稔与亲密,刀片也插不进去。那情形深深地烙在谭冰眼睛里,留在瞳膜上就是一道抹不掉的伤疤,只要一睁眼就看到眼前这块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如何的多余。 心里的茫然和悲伤,无法形容。那个人永远都比他强,永远都追赶不上,就连他真心实意在乎的小辉辉,心里装得其实是萧羽! 谭冰声音嘶哑地说:“你受不了我,就别受了行吗?当初又不是我招惹你。我就是傻,我自欺欺人,程辉你别碰我,你躲我远远的,我,我,我要是再跟你睡觉我就是个白痴!” 两个人终于呛了起来。程辉这枚暴躁的火药桶在床上撒泼滚起来,满床咝咝啦啦的火星,枕头和被子被他扔了一地。 程辉压在谭冰身上,想要见缝插针卖个萌服个软,可是谭冰执拗地试图甩开他。这笑脸端不出来,被拒绝的滋味让他愈发懊恼和烦躁。两个人的力气都不小,随即扭结纠缠起来。 程辉用四肢狠命把谭冰钳制在身下,紧紧贴合的部位蹭来蹭去蹭得他呼吸逐渐沉重,坚硬地挺在谭冰的小腹上,蹭得谭冰面色血红,能滴出血来。程辉压上去亲谭冰,想要用亲吻堵塞住对方胡思乱想的情绪,混乱纠缠之间,却一口咬破了谭冰嘴唇里的黏膜! 打情骂俏迅速变成厮打,手腕的疼痛与唇齿间的血腥让谭冰在羞愤之下挣扎得愈加猛烈。他一脚踹在程辉肚子上,稀里咣当,把程辉踹到地上,狠狠坐了一个屁墩。 这一下摔得挺疼,程辉尾巴骨上一阵针刺的酸麻,火冒三丈:“你干嘛啊你,你有病啊?!” 动静闹得太大了,萧羽急匆匆闯进来,看见这一屋的狼藉。 程辉狼狈趔趄地从地上爬起来,谭冰的头发和T恤扯得乱七八糟,身下的床单被揉出凌乱暧昧的褶皱。 萧羽压低声音:“程辉你抽风啊?有话好好说,全楼都听见你闹了。” 那两个人一看萧羽,俱是面红耳赤,尴尬得不吭声。程辉心虚地赶忙低头扯松短裤,掩饰某个半勃起的部位,生怕萧羽看到他一边和媳妇吵架一边莫名其妙发情的窘相。 “我有病,我是有病,我有病你还招惹我,你耍我么……”谭冰声音颤抖,跟小辉辉吵架拌嘴偏偏被萧羽撞见,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和丢脸。萧羽确实是他的心结。这块疮疤好不容易结了痂,封了尘,却一次又一次在将要愈合时被人剜开来、剜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如果没有喜欢上小辉辉还好,可是已经陷进去了。自己像一棵脆弱的藤蔓攀附上大树以为程辉会是他的救世主,到头来却发觉没有什么人能信任和依靠,程辉很快就要和萧羽一起站在奥运会高高的领奖台上享受成功的满足和喜悦。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衬托自己有多么失败无助的一面镜子! 因为钟总的一句话,这场球让给了萧羽。 下一回,或许不知又是谁的一句话,自己喜欢的人也要让回给萧羽。 谭冰从床上跳下来,一头扎进黑洞洞的洗手间,将门反锁,把所有的难堪封闭在门外,让自己与世隔绝。 程辉冲上去拿拳头砸门,情绪被小冰花搅和得兵荒马乱。焦躁和难过两种心情纠结在一起,这时候的状态分明就像当初在总局大院后身的招待所里的那晚,面对一个人拼命想要讨好,想要表白,却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挽回乱七八糟的局面。 萧羽拽开程辉。若是由着这两个人这么闹,真是全队的人都别比赛了,等着被总局领导挂墙头处以极刑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这项业务很不熟练,门缝里鼓捣了好半天,终于把门锁拨弄开。 他其实一进屋见到谭冰痛哭流涕,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可是打开洗手间的门,蓦然看到小冰花浑身湿漉漉的、蜷缩在浴缸的角落,还是不可避免被戳中心房。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 稀稀疏疏的水帘子沿着谭冰一侧的脸颊流进领口,一头凌乱的黑发在前额上散乱。冰花的瞳孔里倒映着苍白的瓷砖墙壁,脸颊透明,整个人虚弱得像是转瞬就要化作一滩水,与花洒里滴下的水流一起盘旋着流入下水道,从这个烦恼的世界消失掉。 “冰冰,你别……”萧羽想开口劝,却又不知道劝什么,说“你别这样”,还是“我不是那样”,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特虚伪,得了便宜还跑对方跟前装好人的错觉。 程辉上去想要把人抱出来,谭冰忽然对俩人摆了摆手:“我没事了,刚才,刚才又犯毛病了。” “冰冰,是钟总让你把半决赛让给我和翔子对吗?” 谭冰下意识地点头,却又迅速摇头:“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怨你们。” “冰冰,对不起啊。”萧羽喉咙发堵,无形中像被人照着脸颊甩了一记耳光,旁人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眼口上那火辣辣的灼痛。 谭冰用手掌用力搓掉脸上的水,嘴角拼命想挤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眼泪顺着额角的水花一起在眼眶中纵横,嘴唇嗫嚅:“我就是,我就是自己心眼小,性格总是不好,想不开。我真的已经很努力,我希望自己打球的水准能赶上你,至少别被你们甩得太远、太丢脸。我每天上午最早一拨进训练馆,傍晚最晚一拨回来,那阵子生病还落下很多训练课,我都加练补回来了,我不想成为队里的累赘…… “其实我也知道,半决赛我会输给你。即使教练没要求我让球,我还是会输掉。” 谭冰说到这里浑身都在颤抖,那种绝望中的无助让萧羽觉得他的心被人从胸腔里一把扯出来撕心裂肺地疼痛。谭冰或许以为丢脸的是他,可是萧羽觉得这一刻丢脸的分明是自己,眼前浮现的金灿灿的奖牌、奖杯、鲜花,甚至世界第一的王座,刹那间像是蒙了一层灰暗的尘土,不再灿烂发光。 “我不怕输球,跟小辉在一起打球挺开心的,我想跟他一起打比赛,我想让他喜欢我,证明给他看我也可以振作可以打好一场比赛。两个人一起奔着一个目标努力呗,成功不成功的,反正我努力了。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我连为自己努力拼一场球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的奥运会就这么结束了,我真的很没用、总是让人瞧不起……” “冰冰,没人瞧不起你,你又没做错,别难为你自己!” 谭冰用手背擦掉满脸的泪,拉住程辉的手,像是握住身旁唯一一丝温暖:“辉辉,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我总是这样……辉辉你要是因为我把明天比赛耽误了,我怎么办啊!我就是心里过不去、太难受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回去吃些药就好了,真的。” 某种又酸又辣的液体从心底涌了上来,被强行遏抑在眼眶里,烧得萧羽头昏眼花,浑身哆嗦。 程辉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扭头就要冲出去。萧羽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程辉眼睛里是烟熏火燎的颜色,哽咽着说:“他们凭什么欺负小花,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敢跟我说?觉得小花软弱好欺负是吗!我找钟总问问这是不是他的主意!” “你要干啥,找钟总掐架?有用吗?你明天的比赛还打不打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萧羽吼道。 程辉吸了吸鼻子,倔脾气上来了,挺直胸脯:“小花是我的人,我要保护他。”因为这句话,谭冰再一次抓住程辉的手,连袖子带手腕地紧抓不放。 “你要保护他你就好好地守着他。”萧羽红着眼,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把人擦干净弄到床上,睡一觉,你盯好了他,千万别出什么事。还有,你身上背着处分,领导憋着回去找茬削你呢,你别给我闹事!明天决赛如果打不好,你对得起冰冰吗,对得起你自己吗?” 程辉默然不语,想要反驳,又觉得小鸟考虑问题一向周全在理,把闹事撒泼的路都给他堵死了。 萧羽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冰冷的光,像是要咬人,撅嘴怒道:“钟总的事你们别管,这事跟你们都没关系,我去问他,我跟他说清楚。” 程辉生出些许诧异,这事怎么跟我们没关系,就和你一个人有关系?小鸟那口气就像是说“那人跟我最熟了你们都说不上话只有我能去说”,这让程辉感到非常之奇怪。 萧羽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每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对钟总的非议就好像被人抽一顿似的难受,就想拦着,想堵上程辉的嘴巴,可是他明明自己也很想抽这个人出出气。 第131章 父子反目 电视机里正在直播女子双打的决赛,尽管已经没有中国队队员参加。 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屏幕上叠摞着七八个窗口,国内媒体层出不穷深入挖掘式的报道让人疲于招架,应接不暇。“国羽兵败巴黎,男双或成夺冠最后希望”的大标题饱含幽愤,触目惊心。 钟总仰躺在床上,静静地吞吐烟圈,焦虑不安的浓雾把昏暗的小房间堵塞得令人窒息。 他心里像一团乱麻,恨不得明天的男双决赛现在就开始,然后赶紧结束,让他绷紧到虚脱的心绪早些解脱;却又怕决赛这一天来得太早,萧羽和翔子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奥运,这俩孩子平时在队友面前又倔又酷的范儿,已经是队里的顶梁柱,可是关键时刻能扛得住么? 依据带队多年的经验,钟全海的内心隐隐发抖,这一轮奥运会很可能是他人生的一个门槛。 做人不可能时时走运事事顺心,总有个虎落平阳、败走乌江的时候。以往,摊子扑得太大,媒体面前过分招摇,风头太盛,树敌过多。殊不知,这支队伍的声势愈是红火活跃,盯着这块地盘的人也就越多。那一双双贼一样的眼睛,就惦记着看你遭遇到某一次不可饶恕的差池和闪失,然后群起攻之,落井下石。 萧羽叩门,没等里边的人应答,直接走了进去。 钟全海微微一愣,勉强支棱起精神:“小羽,你有事儿啊?” “钟总,我找你唠个嗑。” 萧羽把房门严严实实地阖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眼眶肿胀,完全没有往日里朝气蓬勃的样子,让钟全海立时就揪起心来,明晚就打决赛了,老子的名望官位仕途都拴在你小子身上,你这又耍什么幺蛾子? 他笑着宽慰道:“小羽,你不舒服?呵呵,压力太大吧,网上乱七八糟说三道四的别当回事,赛前不要看那些嚼舌根的东西。”年轻运动员赛前紧张综合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严重的需要服安眠药,他见识的多了。 萧羽漠然摇头:“钟总,我没不舒服,我打进决赛了我舒坦着呢。是冰冰不太舒服,那孩子难受伤心得都快不行了,咱队里打算把冰冰怎么处理?” 钟总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咳,小羽啊,谭冰他怎么样不用你操心,有队医照顾他,小羽你专心致志打好明天的比赛!” “钟总,半决赛谭冰为什么崴脚?是您叮嘱他上场以后故意崴脚的吗?多疼啊干嘛让他这么糟践自己?朴奉珠脚扭了迫不得已弃权,朴奉珠三十三了,最后一场国际比赛,临走的时候多么遗憾,不能打奥运决赛了。可是谭冰这又算什么?!” 钟全海的面色变了,不理解萧羽为何突然发难。他脸膛上像开了锅,一阵红一阵白地咕嘟咕嘟冒泡:“小羽,你这什么意思?谭冰跟你咋唬啥了?” 萧羽反问:“这么明显的让球,不需要他咋唬,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钟总抬了抬眉毛,忽然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小孩犯犟呢,因为让球的事心里过不去,找领导来耍脾气尥蹶子。领导扮演的角色,有时候就跟马桶塞子似的,哪个眼儿堵了就疏通哪儿呗。 “小羽,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替谭冰委屈了?我们没有让谭冰崴脚,这孩子也是的……教练组也是经过慎重考虑,我们相信,安排你和翔子打决赛,是对全局最有利的结果。” 钟总面露无辜地摇摇头,弄不清冰花为什么搞这么一出,在场上疼得满地打滚,简直像用自残来发泄对上级决策的不满,损害的却是他自己,俩月以后的汤杯参赛资格都可能受影响,这何苦来呢? “哦,这样的‘安排’对夺金牌最有利是吗?钟总,您除了在乎那块牌子、在乎班师回朝之后上交领导的那一份成绩总结报告书,您心里还在乎别的什么东西吗?” 萧羽知道他此刻就是借题发挥。 他是为了谭冰吗? 何止是因为谭冰。 但是他控制不住情绪。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像是坐过山车,心情几度大起大落,以往最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和“方向感”都已与他绝缘。 钟全海还从未遭受自己手下的队员如此尖刻的质问。他在惊愕之中反击:“萧羽你这什么话?!你是国家队队员,你时时刻刻需要铭记在心的是,你是这个国家培养出来的运动员!让球怎么啦?不就是让一场球吗?让球是我钟全海一句话打哈哈让着玩儿的吗?我告诉你这是奥运会!奥运代表团指挥部的战略利益高于一切!” “运动员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个活人我们又不是打比赛的机器!让球这种事对一个运动员心理伤害和打击有多大,您想不明白么?更何况是谭冰,你们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他承受不住,要不然当初不要带他出来,孩子拼了五场比赛都打进半决赛了,再卸磨杀驴,这是要毁了他吗?” 钟全海的脸骤然涨成一颗通红的柿子:“什么叫卸磨杀驴?为整个国家的金牌牺牲个人荣誉就是毁了他?队伍是通情达理的,我们也会对谭冰进行补偿,队里会酌情给他发放奖金;如果你和翔子夺冠,谭冰所在的省队在全运会里也会拿到相应的金牌积分补偿……” 萧羽听到这里,嘴角忽然浮出一丝悲凉的笑,身体缓缓靠进椅背,望向钟全海的眼神流露出千帆过尽之后的冷漠与疲惫。 那眼神让钟总感到十分陌生,眼前这小孩是萧羽吗? 是他认识的那个开朗随和事事处处与人融洽的萧羽吗? 他料想谭冰可能会抑郁症发作,甚至想到程辉会到教练组跟前摔锅砸灶,唯独没料到萧羽跑到他面前无理取闹。 “钟总,我不是三岁小孩,您别糊弄我,我太知道你所谓的那些‘补偿’是什么玩意儿。那是对那些依靠金牌数目作为为官政绩的省体育局官员们的补偿!他们可以拿着运动员用委屈求全换来的这些东西,向上级向地方媒体炫耀他们英明神武领导有方地培养出了多少世界冠军奥运冠军! “这样的补偿对运动员有任何意义吗?就好比一个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就快要生产的孕妇,你把人家肚子里的小孩剖出来抱走,转手给别人了,然后说咱给你发个‘英雄母亲’的牌子作补偿吧?我们他妈的需要这些‘补偿’吗!!!” 萧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尖锐和不依不饶。 这几年已经习惯把自己掩饰包装得就是一个二十岁孩子,没心没肺,自得其乐,搞搞生活,谈谈恋爱,活得还挺滋润,挺美。可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对血缘关系的后知后觉,再到猛醒惊怒,无形中给他罩上了一身带着戾气的防御铠甲。一旦剥掉了那一层伪善的兔子皮,他发现自己毕竟还留了一嘴虎牙犬齿。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过,像抓不住的只言片语随风消逝,最终过滤下来的残渣却是最浓墨重彩的人生片段,成为镶嵌在漫长时光中的深刻印迹,无法磨灭或是抛弃。 “钟总,冰冰如果就这么废了,他以后怎么办,出了国家队这道大门,还有谁管他?没念过大学,没有世界冠军头衔,每年退役等待安置的运动员那么那么多,省里各个体育机关就那么几个坑,早就被那些有钱有名气有关系有冠军荣誉的人口填满了!咱领导会给他介绍工作是吧?体操队跳水队淘汰掉的那些倒霉蛋,是去省杂技团里踩高跷、钻火圈、吊到半空翻跟头,就跟动物园租借来的那几只熊是同一个工种!咱打羽毛球的,这项手艺能干啥?钟总,我知道我能干什么——像三陪小姐似的到俱乐部里陪那些有钱老板打球混几个赏钱!” 萧羽越说越激动,眼泪漾了出来。已经作别的过去与身边一个个鲜活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在心头拧出尖锐的疼痛。 那瞬间他陷入恍惚,整个头颅浸到极深的水中,四周是白花花的一片,耳畔只剩下哗哗的水流。他被洪流吸卷着堕向深渊,从那一辈子极其落魄失败的人生漂向这样一段未知。 钟全海整条肩膀都在发抖,霍然从床边站了起来,一张脸狰狞出被亲近的人从背后插一刀的愤怒和暴躁。 陷入争执的两个人,赤红色扭曲纠结的表情如此相像,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两张脸,带着同样崩裂起伏的情绪。所不同的是,此时一个站在此岸,一个站在彼岸,中间横着一条深邃的鸿沟,无法弥合,看不见道路尽头的曙光。 钟全海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天起誓:“萧羽,老子没有做错!你喜欢打抱不平,你悲天悯人,有个屁用!有一件事你最终会明白,谭冰如果将来到社会上混得不好,那是他自己性格懦弱能力有限!教练组没有‘安排’他打这场决赛,是他实力不如你!都是我亲手培养的队员,我跟他有仇吗,我故意苛待他吗?他的实力就是拿不到这枚金牌,我钟全海敢打这张包票!” “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萧羽的眼泪终于破堤崩溃,哭着说道:“他即使实力永远也拿不到第一,你不能剥夺一个运动员他奋斗了这么多年、他为自己争取荣誉和尊严的权利。你没给他机会试过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行?我上辈子连国家队的门槛都没摸到,我他妈的活得就像一条狗,谁知道我今天能打到冠军?!我是世界第一了!国家队没有对我敞开这扇门的时候,你们谁知道我也可以、我行的! “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随便哪个运动员拿到这块金牌都是你们的功劳,凑在你的政绩报告里就是一个单纯冰冷的数字。但是对于一个运动员,这块牌子就是他奋斗十几年最后那一丁点可怜巴巴的念想,你们就不能成全他吗!” “老子当年他妈的也是运动员,你以为这道理老子不懂吗,我没尝过这些滋味吗!” 钟全海眼里抖出了泪花,额角上白发隐现,青筋跳动。他无法理解萧羽说的“上辈子”是什么意思。他有一种想拿脑袋撞墙的沮丧和苍凉,上天入地扒墙钻洞媚上瞒下绞尽心机钻营卖命卖了半辈子,却遭人戳着脊梁骨痛骂,尤其这个指责他的人竟是他最器重的爱将萧羽。 那一刻他想到了萧爱萍,他这辈子唯一动过真感情的女人。手心是事业,手背是爱人,手心手背都连着筋揪着心,为了一块肉而忍痛割掉另一块肉,半辈子都是他心头积攒的最大一口怨气。 “萧羽你以为老子没经历过你们走得这条路吗,我没让过球、我没有被牺牲过吗?我告诉你萧羽,每个运动员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你熬不熬得到世界冠军是你的本事和造化!你在这个国家的体制内吃这口饭,你就是这个体制的受益者,国家花钱养着你,你的运动生命就属于国家,萧羽你纯属得便宜卖乖,你有什么资格对体制挑三拣四!” 一句话戳中了萧羽的痛点,气得他吼道:“就凭我本来可以赢下这场半决赛,光明正大地赢!我和翔子有能力拿下这枚金牌,无论有多么困难我俩扛得住!你为什么一定要,一定要……你这样让我难堪,让我丢脸,让我的成绩蒙上永远都洗刷不掉的污点!” 钟全海一掌挥开床角上厚厚的一摞战术分析和技术统计,纸张如雪片,随眼泪一起从两人眼前扑簌飘落。 他一步上前攥住萧羽的肩膀,眼对着眼地逼视,眼底溅出血红:“你能拿到这枚金牌?你以为就凭你萧羽一个人的本事你有天赋你他妈的是从鞑子下台到今天百年一遇的天才,你就能拿下奥运冠军?没有这支队伍你算个屁!国家队那么多的陪练、二线队员、助理教练,国家每年几亿几十亿的投入,我们这支队伍的经费是马拉西亚队的十倍,你以为你的世界冠军是怎么混出来的!你脚底下踩得就是无数个默默无闻奉献了一辈子却什么也得不到的教练员和运动员,没有这些人给你做垫脚石,你以为你能拿世界冠军?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萧羽的后脑勺被抵上墙壁,眼泪唰唰地流,肩膀在钟全海的手掌心里摇晃发抖。手臂上嵌入对方暴怒时留下的殷红色指印,却感觉不到疼。 他也不知道他凭得是什么,或许自己真的已经从数年前那个扛着行李迈进总局大院的土包子脱胎换骨,站的越高,望的越远,心里装的事就更多。 身旁一路结伴走来的队友,桐哥,唐唐,冰花,一个个离开,或者倒下,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让他恐惧,让他愧疚,让他几乎不敢正视自己脚下占领的高度,仿佛自己脚底下踩的就是一个又一个早早凋谢将青春葬送掉的同伴的肩膀。 突如其来降临的巨大荣誉,巅峰的王座,不像是经过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攀爬上去的,而是被人架起来生拉硬拽推上去的,而自己脚底下蹚得就是这一条光荣梦想与屈辱血汗并存的慢慢长路,一步一个渗血的脚印。 萧羽战栗着把脸埋进掌心,哽咽得语无伦次:“我,我,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不通,难道一个奥运冠军要用这么多人的委屈来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值得吗……我成功了,我是世界第一了,可是这样的让球将来会成为球迷们茶余饭后指摘的话柄,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队友?谁能跟我分享功成名就的喜悦?!” 有些话就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如果大家将来知道,做出这样的让球决定的是我的亲爸爸,队友们会怎么想,全国球迷会怎么看我? 体制里至高无上的奥运争光计划,必然需要无数人甘当人梯的牺牲。当年是牺牲了我妈妈来成全你,今天你再牺牲别人来成全我?拿不到奥运冠军又怎么样,我心里有一些比冠军更为珍视的东西,你这个当爸爸的你懂吗? 萧羽筋疲力竭地看了钟总一眼,只一眼,仿佛把近在咫尺的人推拒出遥遥千里之距。 爸爸的胸膛就在眼前,却不能够靠上去,贴上脸。 两个人视线持平,瞳孔里恍惚倒映着对方的脸。奇异的光彩流动出漩涡,把两人的视线融合,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端详到自己那一张急赤白脸怒不可遏的面孔。 翻脸反目的那一刻,骨肉撕扯出淋漓的血沫。 萧羽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刀,每一句刻薄的话都如同抽打自己的脸,拧自己的心。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真情,最好永远都不再相认,与这个人形同陌路。 他用力掰开钟全海的手指,钟总不甘心地追着他吼:“萧羽我告诉你,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骂骂咧咧、找老子吵架,你要做的是明天决赛把这个冠军给我拿回来!” 萧羽扭过头去:“你放心,我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冠军拿回来。不为我自己,为了谭冰那半块计入全运会的金牌,我也得帮他把这块牌子拿回来!我一定能拿到这个冠军,钟总你坐在屋里等着收金牌吧!” 萧羽说这话时神色傲然冰冷,眼瞧着钟全海在极度失望中崩溃。 他一直暗自把萧羽当作他最得意的弟子,绝不仅是因为对萧爱萍的私情,更是单纯欣赏这小孩的性格和能力,坚韧,执着,肯吃苦,在球场上热血豪情霸气侧漏,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他原本打算这次奥运会之后就提拔萧羽做副队长,本来可以直接提正,但是萧羽年纪太轻,怕老人儿不服。如果将来在这一群队员里给自己培养一个接班人,钟全海认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萧羽,因为他知道萧羽完全有能力坐他现在坐的这个位子。 可是没想到有今日。 在他对萧羽的重视已然远远超过潜意识里对某个不知名男人的妒恨,在他把这孩子当作自己干儿子来栽培的时候! 他在房门阖拢的瞬间,对着萧羽的背影声嘶力竭地怒吼,拳头狠狠砸在门边的墙壁上,两行眼泪倏然划过眼角的褶皱。 “萧羽你凭什么指责我!我钟全海活得不亏心,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队伍!我为这支队伍、我为国家操劳奉献了一辈子,我理直气壮,我问心无愧!……我问心无愧!!!!!!!!” 第132章 伤痛中的爱人 萧羽事后才认识到,自己在钟总面前吹牛放话,把话说得太满了,尤其当他目睹展翔躺在罗医房间的床上,被一群虎视眈眈的队医团团包围的情景。 罗医根据教练组的决议,决赛前一天晚上,给展翔的膝盖打针。 领队已经提前向国际奥委会医务委员会申报,给展翔注射封闭针。这类试剂中富含激素和麻药,如果不提前申报,属于严重的兴奋剂违规。 展翔一看见萧羽进屋,瞳仁里的光芒瞬时就寻觅到融汇的焦点,悄悄拽住萧羽的手不放松,眉头轻蹙,微翘的嘴唇无声地咕哝了一句,似乎是在埋怨,“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一个人打针,我害怕呢”。 队医也知道打封闭会疼,对两人每次手拉手腻固的亲密习以为常。 拇指粗的针管,总会让萧羽联想到某种骇人的刑具。钢针一样溢出寒光的针头刺破皮肤,扎进展翔的膝盖,萧羽是真的狠狠抖了一下,就好像那一针戳进他心里最脆弱不设防的软肉上。 翔草不是第一次打针,萧羽也并非第一次围观,可是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化作内心不一样的感受。 怎么会这么苦,怎么会这样难受?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平时太较劲,争强好胜,太想让这辈子不虚此行?金牌,奥运,世界第一……以至于无形中逼小翔子逼得太紧,身边这个人,有一天会不会支持不住? 可是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拿不下这个冠军对不起全天下。 他的十根手指下意识地与展翔的手紧扣纠缠,放任展翔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手心,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对方承受的伤痛往自己身上迁移。他终于发现,无法切身体会旁人的那些疼痛,无法代之受痛,这本身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时常会让他不齿自己的轻松和幸运。 罗医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缓的力度推进注射器,看似透明无害的液体流畅地滑进膝盖最深层,已经磨损糜烂的骨膜。 萧羽能够明显察觉到,展翔的身体随着那一管液体挺进的深度,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在极力克制之下仍然剧烈发抖。试剂初始带去的或许是细致冰凉的触感,随之却是火烧火燎弥散进骨缝之间的热痛。那种痛深入到骨髓,让你挠不到也摸不着进而抓狂,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挖一个洞、把要命的痛感剜出来扔掉! 萧羽揽过展翔的头,低声耳语却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么。展翔眼底的光芒在痉挛中涣散,汗水汇聚成小溪沿着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滑落,身下的床单逐渐被冷汗浸透,湿迹扩散开去,快要汪成一片水洼。 “为什么会这么疼,小翔好像,很疼,特别疼呢……”萧羽喃喃地对身后的罗医唠叨。他的手掌快要被掐出血来,可是展翔看起来比他要疼上一百倍。 “需要打两针,侧面那里。你帮忙按住了他,别让他乱动。” 第二针还没有推完,展翔突然痛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肺里磨出来的微弱嘶喊,在萧羽怀里猛得一挣,如同一只活物被丢进油锅时的拼死一跃! 这一次挣扎,展翔的头结结实实地撞上萧羽的脑门,直撞额骨,把萧羽撞得头昏眼花,眼前金星狂舞。 他透过瞳膜上浑浑噩噩的金色射线,竟看到展翔的目光在眼底蓦地凝固,像是被天花板上正中的一股力量抽走了知觉,胸膛坚硬如石雕,了无生气。 “怎么会这样!小翔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昏过去了!” 萧羽惊恐万状地跪在床上,捧着展翔的头不知所措。 罗医一把将他推开,萧羽在匆忙之中跌坐在地,两腿发软。 罗卫手脚麻利地捏住展翔的鼻子做口对口呼吸,然后迅速扣上氧气面罩。几番拨弄,终于看到展翔的胸膛缓缓瘫软,恢复急促的起伏,眼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抖动。 “没关系,没关系……”罗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萧羽,“痛感太强烈,大脑神经中枢会很自然地产生某种消极抵制性的应对。” “什么,什么应对?” “肌肉痉挛,麻痹,休克,或者心脏停跳。这其实是痛感超出他本人身体的痛阈极限值的时候,某些正常的反应。他刚才只是休克了,别怕,你别担心。” 萧羽知道罗大医生是想安慰他,可是如此概念化的安慰辞与眼前这具血肉之躯重合,简直是拿小钢针搅他的心。展翔的四肢在周围好几名队医按摩师的钳制之下慢慢放弃了挣扎,眼神疲惫不堪,看起来像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动物,把脑门埋进萧羽的胸膛,他所熟悉的最宁静安稳的庇护所。 萧羽能感觉到胸口的T恤被打湿了。 他一直知道小翔子是个相当内敛坚强的人,轻易不屑于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即使疼坏了都不多说一句废话。 展翔的眼泪沿着他起伏的胸口灌进心房,大颗大颗的泪花跃过高耸的鼻梁,飞溅着啪嗒啪嗒掉落。一张侧脸线条简练漂亮,浸润在泪水里迸发出略带柔光的美感,把萧羽迷得心猿意马的同时却又让他心疼得死去活来。 “你,咳,你杀了我吧……” 萧羽把鼻尖凑近展翔的耳朵低声嘟囔,这种事再也不来第二回了,下回你要再打这个要命的普鲁卡因针,我就自己先休克死过去算了! “我错了,我有罪……我难受死了……” 萧羽喃喃自语。 自己为什么偏要挣这个命。 上辈子的小翔,过得好吗?身边有人照顾吗?膝盖会这么疼吗? 展翔咬了咬嘴唇,害羞心虚似的瞥向罗医关切的面孔,懊恼自己失去自制力的一瞬间眼泪迸流的狼狈。等到队医组很配合地做鸟兽散在视野里消失,他才从喉咙里哼出软软的声音,像是对萧羽解释自己为什么哭鼻子。 “唔,疼呢……” 萧羽的鼻头一下子红了,连声应道:“嗯,嗯,睡一觉就好,明天就好了,你最棒了,最勇敢了……” 萧羽在展翔耳边不停地哄,后半段话留给两人回房之后独处的夜晚。 他用温热的湿毛巾把他的小金猪擦拭干净,脱光衣服跪在床上,把这人从上至下每一寸雪白泛光的皮肉舔了一遍,直舔到展翔按捺不住地勃起,也没问一句对方乐意不乐意释放。 坚挺的硬物在萧羽的口腔里挺进,滚烫的皮肤褶皱烧得他舌尖生疼。仿佛是被某种急于倾诉发泄的强烈念头所驱使,他下意识地用力吞吐,吸吮,吮到展翔在他身下略微痛楚地呻吟出声。 他的嗓子眼儿都快戳漏了,干呕起来,却不想放开嘴里含的人,眼泪生生地憋出来。他的脸颊因为窒息而爆出不太自然的红晕,胸口流过一道想要抽打自己的愤慨,怨气随着津液的流淌全部宣泄到展翔两腿之间。 萧羽故意在展翔眼皮底下,把逗弄出来的热辣辣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吞了下去,眼泪淌了满脸,呜呜咽咽。明明是自己主动贱招,却委屈得像被坏人欺负了。强迫性的施予更近似于自虐,也分不清楚在上和在下的两个人谁是施暴者。 展翔用两手去捂萧羽的嘴,仍然拦不住这人狼吞虎咽地乱啃乱吃,忍不住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小羽,怎么了你?难过了?别这样么……” 萧羽胡乱抹一把眼泪,把自己埋进展翔怀里汲取温暖,捱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出内心的纠结:“翔哥,如果我爸爸,很多年前,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和我妈的事,你帮我开解开解,我应该原谅他么?” 展翔抬眉诧异道:“你爸不是没了么?” “哦,嗯……我是说‘如果’么!如果,这个人有一天站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他,我应该对他说啥呢……” 展翔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周围的一切之于他俱是过眼的浮云,说道:“你觉得可以原谅就原谅,不想原谅就不原谅。别拿别人犯下的过错来苛求自己。” “我想怎样就怎么样?不用考虑对方的心情?” “嗯,只要你自己不觉得有遗憾,过得舒服就好。” 萧羽莞尔:“你这人总是这样,你这样就把我给严重惯坏了,我这人是不是特别的……自我中心意识过度泛滥啊?” 展翔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有一点儿泛滥,但是还没到成灾的地步。反正我能凑合忍受,你这辈子也就跟我了吧。” 萧羽厚脸皮地笑着,满足地把脸贴上展翔的胸膛。 他在每一次焦虑的时候都会感到饥渴,在不安的情绪里向展翔挑衅,把眼前的人彻底吞掉,填满腹腔,让这个人的味道充盈自己的每个角落,重新支撑起信心和信念。 他知道展翔从不会拒绝。这个人的纵容与宠溺是今生最值得珍视的财富。展翔就像黯淡的夜空之外还潜藏着的另一个奇异的世界,隐隐闪烁出耀眼的华光。这个人只为他一个绽放出骄阳的灿烂,陪伴他度过这一段引为毕生之骄傲的光辉岁月。 第133章 君临天下 翌日,奥运会的决赛赛场,气氛庄严而凝重。 万众的期待最终凝聚成排山倒海气浪式的欢呼,在萧羽的侧影从球员通道现身的一刹那爆发。 荧光棒在漆黑的球馆看台上组成灿烂的星河。天花板突然降下一道笔直光柱,像天神的一只眼,把最炫目的视线笼罩在萧羽的肩头。 萧羽从黑暗迈向光明,踏进落满期盼掌声的球场。 他高高地举起一条手臂,如同神祇降临人间迎接全场的欢呼。他的身后,展翔昂首挺胸,坚毅的侧面如雕如画,远古时代穿越光年抵达异世的战神亦不过如此,目光直视溅血的刀锋,狼烟四起,无所畏惧。 “观众朋友们,万众瞩目的奥运会羽毛球男子双打决赛,很快就要开球了。此前刚刚荣膺世界排名第一的我国球员萧羽展翔,将用这场比赛证明他们的实力。而我们的对手,是在本届奥运会表现出色、并且排名已经上升到世界第三的马来西亚球员黄阿明吴永亮!” 刘大嘴的声音牵动亿万球迷的心。坐在电视机前的粉丝们身穿印有羽翔头像的球衫,振臂高呼必胜的口号。 走出更衣室时,萧羽与唐晓东打了照面。唐少亲热地揽过萧羽的头捋捋毛,附耳悄悄说道:“喂,我们家那小孩也算是你的大粉丝,手下留情哈!” 萧羽扁嘴笑道:“我需要手下留情吗?你们家小明明昨天差点儿就把朴奉珠打败了。” 唐少笑着捏一把萧羽的肋骨:“小羽毛,我知道你一定能赢。领奖台上最高一级台阶,就是为你这种人准备的!” 黄阿明的脸在萧羽眼前定格。那张脸略显稚嫩却涨溢出决斗的勇气。 二人隔网相视,各自嘴角都挂出默契的微笑。小球随着笑容转瞬间的闪动,从萧羽的指尖挑上星光点点的天空。 “萧羽在近网虚晃轻吊,吊对手的反手位犄角,得分!” “黄阿明在网前发动反击,突然放长线偷袭远角,得手了!” “展翔扣杀,跳起再扣,连续三拍将对手两个人全部扣趴在地!” 双方的比分死死咬住,每一次的比分交替都如同时空被意志力顽强地扭转,电光火石的瞬间摄走全场观众的心跳。 翔草的左膝缠着厚厚的弹性绷带,绷带掩盖下的膝关节在麻药作用下几乎没有知觉。扣杀之后从高处落地,这条腿在地板上狠狠蹾了一把,髌骨缝隙之间厮磨出一连串奇异的响动,已经出离疼痛的最大阈值。 萧羽每打完一个球,无论输赢,都会回头与展翔击掌,用最坚定的目光安慰自己的搭档。他知道展翔强忍伤痛站在这块场地上,就是对他最深的信任,对两人之间最热切的期待。 而他必须当得起对方全副身心的信任。 “18比18平!……比分咬住,展翔点杀再下一分,19比18!”刘青松呐喊。 黄阿明在落后的关键时刻网前快速抽挡,把萧羽一步一步压退至中线。 萧羽在全场抽气尖叫声中退后,奋力防守,趁对手突然轻放之际,伺机以守转攻。那一只历练过千百次的灵活手腕骤然发力,小球被拍面弹出诡异的弧旋,变线过网。在黄阿明用十分勉强的后仰姿势把球挡回时,萧羽飞身扑网,小球刚刚跃过球网上沿的一瞬间扑杀成功! 他的动作轻巧到极致,全场观众只能通过大屏幕重放才看清他的每一环动作。鹰一样敏捷的扑食,鹿一般轻盈的跳跃,球拍晃出一道闪电,如同出袖的暗器给予对方最致命的打击。 刘青松兴奋地吼道:“好球,太漂亮了!20比18!” 他身旁的李桐欣然解释道:“这球小羽抢攻得非常巧妙,在小球正处于最高点的时刻上网扑杀,打对方的措手不及。这个球看似平常,实际上需要非常精确的判断力,以及手腕瞬间的极限爆发力!” 快速的攻防转换仍然在继续,萧羽不断分球变线打乱对手的攻防节奏,展翔埋伏在后场,左臂突然飞进镜头的视野,如同大鹏捞月的姿势,一记干脆利索的点打,将球扣在对方反手位的近网死角! 这样的球想要接起来,对于肉眼肉身的反应极限,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阿明撒鸭子扑上来,与球网亲亲热热抱了一个满怀,球拍脱手,拍柄杵进网眼里。 “21比18!羽翔组合用时二十八分钟,拿下了艰苦卓绝的第一局!” 看台上兴奋的中国留学生,齐声高唱国歌。 热血少年们头戴粉红色的兔耳朵,举起“天羽天翔巴黎后援团”的巨型横幅。 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全场期盼的目光愈是热切,肩上的负担就愈加沉重。萧羽再一次与展翔击掌,场上只有他最担心,他很怕展翔的膝盖承受不住奥运军团只许赢不能输的压力,在沉重的政治指标跟前栽倒。 马来西亚军团第二局是背水一战。他们明显加快了进攻节奏,利用回合中速度的优势,试图突破萧羽的控制,越过网前看不见的钢铁防线。 对手意图偷袭有伤在身的展翔! 双打赛场上必然的“攻人”战略! 萧羽整个身形罩在展翔面前,像一面最坚固的盾牌,用迅捷的移动和凌厉的抽挡,阻击扑面而来的一切火力。 冥冥之中,他忆起当年失意于全英赛,坐在伦敦眼大转盘上眺望奔流不息的泰晤士河。展翔从身后揽他入怀,说,“输几场球不算什么,我们两个不会分开。” 萧羽问:“如果一直都失败下去,永远都无法实现心中的理想,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相爱么?你还能一直没有原则性的宠着我么?” 就像上辈子那样,青春和梦想随着时光流逝,恩爱与激情终将在挫折中被催磨殆尽。 会吗?我们两个是否也逃不脱这样的人生轨迹? 展翔那时望着伦敦上空浅灰色雾蒙蒙的天际,誓言的倾吐平静得如同每一天生活里充斥的最平淡的话语。 “理想是和你这人栓一起的。我会用我在赛场上的成绩保护你。” 在你摔倒在前进道路上的时候。 在你因为挫折而沮丧失意的时候。 大马组合轮番扣杀,绝境之中反攻,杀伤性的火力不约而同射向展翔的膝盖。展翔后退途中左腿移动不及,跌坐在地,倒地的一瞬间仍然奋力将球捞起来! 萧羽飞身赶到,迈过展翔的脚,连续两拍霸气十足的追身球,将这球杀死在对方界内。他回身看向展翔,目光被一层水雾浸湿,突然之间生出一股仰天长泣的冲动。 之后的几分快速地输掉了,大马组合将比分反超。萧羽看得出来,展翔几乎挪不动步子,每一次迈步分明是在刀刃上艰难行走。 看台上的留学生啦啦队焦急地呼喊两个人的名字。 演播室里的刘大嘴急得几乎抱住李桐的半边身子,两个人的手在桌面上紧张地攥在一起。 对手率先打到11分,终于换来一分钟的喘息。 萧羽看到展翔仰躺在地上,两肘撑住地板,身下洇出一滩湿漉漉的水渍,忍痛时上牙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沫。 罗医恨不得把展翔的腿扛在怀里揉,往膝盖处狂喷几种不同的镇痛剂。喷雾在四周热浪的炙烤下迅速蒸发,给展翔的腿蒙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水膜。透过水膜,萧羽觉得他甚至能用眼看到隐藏在肌肤之下血肉淋漓的伤处,目睹展翔的疼痛。 彪哥的眉头拧成解不开的死扣。钟全海围着两名队员不断地加油打气,这时早就顾不上昨天萧羽跟他找茬儿掐架的私人恩怨,近在眼前的一块金牌,得到和失去就全在一念之间。 主裁判居高临下毫不留情地大喊,二十秒,还有二十秒! 萧羽用大毛巾擦掉展翔额头上密织如网的汗水,哑声问:“行吗?” 展翔的眼神出奇地安静,瞳仁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光芒穿透布满繁星的浓夜,抵达遥远发光的彼岸。萧羽在这双眼的最深处,看到慢慢长路的蜿蜒崎岖,摸到时光游走缠绕的年轮。那一双眸子静谧安然,吸引住他的全部心魂,让他蓦然沉静,让他感慨万千,耳畔一切焦躁的喧嚣顷刻间化为虚无。 萧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应当怎样做。 我要用赛场上的成绩,保护今生今世最爱惜的人。 这场战斗的意义已不是战胜对手,而是挑战自身的潜能极限。 千钧重压之下,我们有勇气直面挫折的人生;铺洒着荣耀与血汗的一条道路上前仆后继,扬帆前行,在接近巅峰的终点线前,再一次吹响冲锋的号角! “翔翔站起来!” “翔草加油!翔翔我们爱你!” 潮水般的看台沸腾了。球迷们从围栏上悬下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的歌声在体育馆上空回荡,充溢着万丈的豪情。 展翔重新踏进赛场。萧羽牢牢攥住他的手腕,那一刻的步伐骄傲而从容,如同天神降临一片光明之地。 两人在重新开球前对视,目光盈动。 萧羽明亮的眼里闪烁的似乎是,“我的小翔子最棒”。 展翔淡淡开阖的眼皮下流过的又似乎是,“你的夺冠礼物二爷要定了”。 决赛的前夜,萧羽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灯下提笔,认认真真写了很多张纸条,装进盒子里,摆在展翔枕边。 那些小纸条是奖券,上面写满他对翔老婆的许诺。 “如果夺冠了,送活体真人丝袜/连衣裙/钢管舞一次,具体点播日期不限。” “如果夺冠了,送全套舌吻浴,包前戏,包高潮,包事后清洗,每月一次,无限循环使用。” “如果夺冠了,送纯手工搓蛋服务,私人专属服务生小羽毛随叫随到伺候老婆,有效期一辈子。” …… 萧羽和展翔连拍扣杀,杀到对手疲于奔命,杀到全场观众在窒息中陶醉,杀到两个人的身体在筋疲力竭之前的一刹那腾空舒展出最美妙的姿态。一拍又一拍,小球最终突破马来西亚人的防线,从黄阿明两腿之间滑过。 这一球,展翔在落地时收不住脚下的步点,直接从斜刺里冲出了场边的挡板,激起看台上一片口哨声。萧羽激动地朝着对手挥拳嚎叫,庆贺比分每一次艰难的反超。 小阿明低头从身后将小球捞起。他无奈地笑出来,歪头端详萧羽的脸。 他面前的小羽毛眉眼乌黑,身躯清俊瘦削,那一刻从肩头散发出强悍摄人的气焰,让他只能用仰视才能辨认清楚那一张发亮的容颜。 那是王者睥睨天下时焕发出的耀眼荣光,手中的剑尖淌血,无畏地指向天空! “小翔加油,小翔拼啦!” “萧羽杀啊,别漏别漏,挡住啊,哦耶——又得分啦——” 展老板一家人,连同他家厨子司机保姆和左邻右舍前来凑热闹的亲戚朋友,把喏大一间客厅挤得满满堂堂。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排满了旋转楼梯,挤上二层,尖叫声沿着一级一级台阶回旋,几乎把房顶掀翻。 顾局长听到耳畔知情的人和不知情的人,喝彩声中夹杂了无数的“萧羽加油”。 镜头里,两个孩子在场地间顽强奋战,灯光在二人身后的地面上绽开无数条花瓣似的光影。光和影重合的某些瞬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哪个。 两条身影笼罩着光圈,毛茸茸的边缘交合成曲线,用肢体在网前形成一道城墙般的防御体系。坚韧的意志,钢铁般的筋骨,于对手强大的火力面前巍然屹立,不可逾越,也无法分割…… “20比19,比分再一次打到如此接近的数字!赛点,中国球员萧羽和展翔拿到了本场比赛的赛点!” 全场最耀眼的星辰无限地接近天穹顶端,看台上的法国观众抑制不住心潮的澎湃,全体起立欢呼,唱起荡气回肠的《马赛曲》。 不一样的曲调和语言,却洋溢着同样一腔慷慨激扬的热血,战斗的心超越国界,无分彼此。歌声指引战场上不屈的斗士,迎接每一次胜利的朝阳万丈,每一轮人生的跌宕起伏。前进,前进,你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光荣! 掌声化作有节奏的拍打,如同响彻夜空的雄壮号角,催促战士们高歌前行。 萧羽在歌声中突然绽放笑容,笑得一如既往张扬而自信,嘴角浮出的弧线划破四周的喧嚣与热浪。看台上燃烧的五星红旗那一刻在他眼底冲上沸点,覆盖整个眼膜。 展翔发球。 对手迅速的回球将萧羽逼向后场! 萧羽的身体在空中反弓出一道灿烂的弧度,雪白的小腹肌肉颤动,仰面奋力接起一记高远球,杀黄阿明的反手位。 他在运动战中急速飞奔,与展翔擦肩而过,又一次后仰45度杀吴永亮的网口空档,在观众惊讶兴奋的呐喊声中归位,近网截杀! 萧羽的身形像天外飞仙一般从网前掠过,遮挡住对手的视线,他身后的展翔如同蛟龙出水乘风破浪般从中路杀出。无缝衔接的配合,无声的默契,展翔甚至没有跳起,突然一记高吊式的点杀! 那一年,那个球。 全场观众的瞳膜上划过一道流星般耀眼的弧线,电视机前的观众全体起立疯狂欢呼,无数人为之感动和自豪。 那一年,那个球。 展翔目送小球落地的一瞬间,仰面躺倒在地,伸开双臂,仰天长啸。 萧羽扑了上去,骑到展翔身上。教练席上的人全体从座位上弹起,高呼着振臂一拥而上,将二人扑倒,层层叠摞。 展翔被萧羽结结实实压在身下。两人眼对着眼,脸贴着脸,鼻尖磨蹭鼻尖。两个眉开眼笑的孩子似的,任凭滚热的心房跳出胸膛,隔着两层透湿的球衫烧融成一块脉动的血肉。 “冠军,冠军!羽翔组合连下两局战胜对手,夺下巴黎奥运会男子双打冠军,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双打! “420公里!展翔致胜一球的这记点杀,打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420公里时速!世界纪录,这是当今羽坛最快扣球时速的世界纪录——” 刘青松嘶吼出声,随后在演播间里与李桐拥抱。他摘下眼镜,抹掉眼角迸出的泪花。 大屏幕里,萧羽和展翔从庆祝的人堆里脱身,向粉丝团占据的看台奔去。 展翔直面那一张抖动着焰火的巨大的五星红旗,抬起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一只手高高擎起,缓缓指向天空! 萧羽从身后抱住展翔,脸贴后颈,感受着鲜润跳动的那一抔血脉揉进自己的胸腔。 一轮红日燃烧着从天边升起,炙热的火舌溅在他脸上,用烫穿灵魂的力道,把荣耀深深烙印进他的骨髓。 那一年,那个球,一个梦,一双人。 羽翔天王,君临天下! 第134章 光辉岁月 那一晚的巴黎奥林匹克体育馆变成五星红旗的海洋。 无数心情激动的留学生球迷,从看台上冲向围栏,紧紧抱住萧羽和展翔的脖子不撒手。他们脸蛋上涂抹着国旗色图案,热烘烘的泪水与鲜艳的油彩混合成一片雾水迷离的赤诚。 翔草脱掉两只番茄炒蛋鞋,扔上看台。 萧羽则把自己的球衫扒了下来,面对四周追逐的炮筒,亮出胸膛疯狂怒吼。小块小块比例精妙的肌肉群包裹住一副匀称的骨架,肌肤被汗水浸润成浅粉色,那一刻无比诱人,明艳的灯火在他肩头镀满勋章的亮泽。 两个人手拉手登上领奖台最高一级台阶,沾染汗水的金牌倒映出湿漉漉的欣慰的笑脸,成为那个夏天最眷暖人心的美好图画。 小阿明在通道的角落里投入唐少的怀抱,湿润滴水的头发在唐少掌心里揉蹭:“唐唐,唔,我也打输了……” 唐晓东笑着给小孩捋毛:“打得多好啊,输赢咱不在乎!” 黄阿明挠头:“可是,我想拿到金牌送给你……我怕你会觉得有遗憾。” 唐晓东眼里闪出感动,手指暗自抚摸衣兜里的奖牌,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我没有遗憾,我参加过奥运会了,我已经站在了我所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那一届奥运会,唐晓东最终站到男单亚军的领奖台上。他在决赛里苦战三局,最终输给了比他排名高三十位的印尼天王。 赛前最后一刻依靠递补名额,才得以搭上通往巴黎的末班车,唐少在奥运会上几乎重现丹麦人92年欧洲杯上演的安徒生童话。 耳畔回响着印尼国歌,球馆上空缓缓升起马来西亚国旗。 他眼前氤氲的却是每一年农历新年时,中国国家队在小会议室里举行世界冠军登榜仪式的情形。一面五星红旗浇铸起那时心底全部最美好的憧憬,睡梦中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队友们慷慨激昂的国歌小合唱。 唐晓东突然哭了。 纷乱的泪水在心头滑过。 奖牌拿到手了,却已物是人非。再回首时,只能任一腔壮志豪情与过往硬生生地割裂,作别。百转柔肠化作飘扬的齑粉,与消逝的年少时光一齐抛却,记忆里空余一段难以忘怀、却又注定无处安放的青葱岁月。 他怀抱鲜花站在领奖台上失声痛哭,泪水浸没乌黑俊朗的双眸,直哭得站他隔壁台阶上的印尼人忍不住揽过他的肩膀,拍抚安慰,以为这人哭鼻子是因为打输了比赛,丢掉了金牌。 看台上的狂欢浪潮尚未褪去,又一轮高潮席卷球馆,这一天注定是属于中国队的节日。 男双决赛结束三小时之后,同一块场地迎来了混双的决战。 程辉从漆黑的球员通道钻出来,轻松地摆动瘦臀,一溜小跑进场,灯光往他身上一打,闪瞎全场观众的狗眼。 金灿灿的发帘隐隐盖住程辉的半张脸,薄薄的单眼皮射出火星四溅的张扬。他用舌尖舔舔嘴角,嘴唇不合时宜地勾勒出一道人神共愤惨绝人寰的笑容,伸开手臂,在头顶用力击掌,片刻间撩拨起全场男男女女撕心裂肺的口哨声。 大部分中国队队员都穿着统一的红色球衫,白色宽松球裤,颜色和款式中规中矩,维持奥运军团一如既往精诚端庄赤子之心的形象。就只有程辉不听领队指示,偏要穿他那件艳紫色的无袖T恤,下着纯黑紧身短裤,裤管贴裹大腿的肌肉,从膝盖到小腿裸露出简练流畅的弧度。 没有赞助商给程辉订做服装,他自己给自己量身“订做”,一定要比羽翔更炫。 “天呐竟然是紧身裤,暴露线条了,小辉辉太妖孽了!” “苹果侠爆发,爆发!夺冠,夺冠!” 田小蕊站在网前,下意识地回头,飞快瞥了一眼。只一眼,姑娘看得脸都红了,身后这位爷穿得是什么幺蛾子?这人怎么永远都跟别人不一样呢! 一网相隔之处,人高马大的安德森占据后场,遍体的金毛在灯下闪闪发光。他的女伴奥尔加金发碧眼,浑圆曼妙的身材包裹在超短群里。 法国男人向奥尔加狂吹口哨。他们喜欢丰满的北欧女人在场上的性感装扮。相比之下,中国女孩太过保守,球衫都选用最宽松的款式,完全读不出罩杯的尺寸。 程辉抬起眼皮,瞄到奥尔加接发球时向观众席撅起翘臀,从低胸紧身上衣里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乳沟。据说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里,丹麦美人儿就是倚仗胸口绵里藏针的大杀器,接发球时左一颠右一晃,将对方男队员电晕之后横扫出局。 胸前挂俩大肉包子,你好看吗? 屁股晃得也远不如小鸟风骚,你晃嘛晃? 田小蕊就不敢把臀部撅得太高,害臊,怕被身后的某小坏蛋暗渡春光。国际羽联祭出这样一条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裙装政策,不穿裙子不让上场比赛。中国姑娘哪里习惯如此暴露的着装,在场上打球两腿之间嗖嗖地漏风,迈不开腿,跑得像内八字的小母鸭子。 丹麦人彪壮的身体在灯下抻出长长的影子,杀机四伏。 程辉抖了抖瘦削的肩膀,唇边抛出满不在乎的笑,随即用一连串迅猛凌厉的扣杀打乱了丹麦人的节奏。 田小蕊聪明地利用网前优势不断下压,逼迫对手挑后场高球。 程辉等的就是高球。他几乎见球就杀,过度兴奋的身体像是安装了永动机,平地上拔起,一记又一记雷霆万钧的跳杀。手里的球拍化为一柄双刃利剑,劈开炙热的气浪,小球被拍线吃出噗哧、噗哧的闷响。 中国队一开场就以5比0大比分领先。程辉几乎每一次扣杀,都是杀对方女将奥尔加的追身球,不见丝毫的怜香惜玉,专打对手最难接球的寸劲儿部位。 小球噗哧扎在姑娘胸前两枚颤动的汉堡包之间,随后又一球,戳在超短裙正中的凹陷处。 看台上传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口哨声。观战的中国队队友集体跺脚嚎叫:“小辉辉你个流氓,太不要脸了,你丫小心吃黄牌!” 奥尔加手忙脚乱救不到球,引以为傲的36E胸脯视觉效果过分突出,与程辉直线距离最近,不幸屡屡中招。她羞愤地涨红脸蛋,握拍的手臂气得不住颤抖,一次又一次举手向裁判示意:“对方那个男运动员,他,他,他竟然非礼我!!!” 主裁判尴尬地抖动面部肌肉:“他都没有碰到你嘛。” 奥尔加愤怒地指责:“他这是利用比赛器械的协助,对我进行性骚扰!” 主裁判忍不住讪笑,左右为难:“比赛规则并未规定,女队员的哪个部位不许打嘛!” 程辉得意地耸肩,辉爷这纯粹是为了赢球,不然谁稀罕骚扰你?你白送给老子,老子都不稀得碰你那两只肉包子! 8:2! 13:5! 19:8! 刘青松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框,目光隐隐曝露兴奋的精光,追随程辉满场飞奔的身影:“中国队的混双搭档此前参赛目标仅仅是力争打进四强,创造中国在这个项目上的最好成绩。 “但是他们今天站到了决赛场地上,他们毫无疑问已经创造了历史!程辉一向能够在赛场上给球迷不断带来惊喜,他是身背处分参加奥运会准备戴罪立功的,他今天能为我们上演一出巴黎奇迹吗?” 丹麦这一对黄金搭档,世界排名常年徘徊三甲之列。他们此前从未在重大比赛里输给中国组合。更何况,巴黎就相当于丹麦人的半个主场。大批丹麦球迷镶着红彤彤的卡通鼻头,身穿红白相间条纹衫,现场为他们的国家队助威。 安德森和奥尔加令人意外地输掉第一局,比分甚至没有打过11分。 丹麦人的表情明显凝重下来,额头眉梢的汗水坠出沉甸甸的重量。他们从第二局调整战术,绝地反击,利用稳健的防守将回合球拖慢速度,寻觅中国球员的失误和漏洞。 安德森开始利用身高优势杀程辉的追身球,宽阔的脊背像一块浓密的乌云遮住脑顶的灯光。他一记斜线劈杀杀至反手位大空档,程辉飞身蹿了出去,身体贴地,从右半场滑至左半场,地板上滑出几道银光闪闪的水线,飞溅起一片揪心的尖叫。 第二局与第一局如出一辙,只是胜负完全颠倒。奥尔加的酥胸颠出颇为豪放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向球网对面的小流氓亮出报复的拳头。 李桐评说道:“程辉有些急躁了,应当坚持稳守反击!” 刘大嘴则忙着给电视机前焦躁的观众降温,为有可能的失利局面留一条后路:“丹麦黄金搭档毕竟是欧洲实力最强的组合,本年度全英赛、欧锦赛冠军。他们进入状态之后,表现出高人一筹的能力……丹麦人无论是经验、能力,甚至就连身材和力量,都是中国球员难以抗衡的。” 观战的教练员在场外不停地做下压的手势,示意程辉冷静,冷静,防守,防守。 钟总对混双组教练大吼:“程辉简直快要失控了,这小子太想赢球了,火烧屁股似的玩儿命跳,好球坏球不管什么球他都跳杀!战术,战术,咱们赛前精心布置的战术,搁到这臭小子脑袋里,都他妈成了废纸!” 钟全海双手合十捂住半张脸,两眼发直,读不出表情,心里头的滋味却如同被无数只手撕开胸腔,毫不留情地蹂躏,肠子肚子肺都拧在一起,然后再踩上几脚。这块金牌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可他现在就是被困乌江的霸王,等着这块牌子逃脱升天。 决胜局将全场的气氛酿制得令人窒息。 天花板的射灯在见证历史的一刻不停发抖,光芒若明若暗,如同脉搏的惊跳。 双方每一次快速扑网,都是在铜墙铁壁上寻觅瞬间开阖的缝隙;每一次跳杀,都像拼尽了全力,向敌阵勇猛地泼洒炮火。 奥尔加反拍穿越,撩向底线的犄角,程辉侧身鱼跃着扑救,仍然失之毫厘。他握拍的手肘重重磕地,颇具韧性的腰部借着冲力滚出一记圆润的后滚翻。 他从地上弹起来,顾不上半条手臂的淤青,举手示意裁判这球其实是出界! 双方为每一分的胜负无休止地纠缠,恨不得趴在地上,掀开塑胶地板,与司线员梗着脖子争执,这一球究竟打在界内还是界外。 比分交替上升,丹麦人领先了开局,随后就被中国队顽强扳平,反超,率先打到11分,却再次被丹麦队追回。 观众席里,谭冰的两只手紧紧攥住面前的座椅靠背,黑色眸子里跃动的全部是小辉辉的影子。 当天的清晨,他做了好几壶鲜苹果汁和柠檬水,装进程辉的球拍包,带去比赛馆。程辉从身后抱住他的腰,眼皮下溜出滑滑的试探目光,咬着耳朵低声说:“小花,别生气了。” 谭冰咬唇酝酿了许久,说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以后不闹了。你专心打比赛吧。” 程辉乐了:“嘿嘿,那,你还跟我好吧?” 谭冰心里已经妥协了,故作冷淡地回答:“等我拿到奥运冠军,我就跟你好。” 程辉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煞有介事地哀嚎:“我操,那老子等你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得手啊!我不干!” 谭冰气呼呼地回身一胳膊肘砸向程辉的软肋。程辉就势仰面倒在床上,笑嘻嘻地打滚撒赖,叫道:“好吧好吧我等着你!你八十岁拿冠军你辉爷爷也等你!” 谭冰扑过去骑到这人胯上,挠程辉的胳肢窝,屋里耸动出一阵惨不忍听的吱嗷声。 加油助威的人丛中,萧羽从他的粉丝手里搞来油彩,往自己和展翔脑门上各涂了一块火烧云似的鲜艳色块。 展翔膝盖敷着冰袋,手里拄了一支拐杖。现如今即使是羽毛总指挥下令让展二少蹲在房间里休息,这人也不干,无论如何都要亲临现场围观队友的比赛。 谭冰的手轻轻抚摩卧在他衣兜里的一只苹果。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站在场上、与程辉一起向冠军发起冲击的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与这些年的光阴失之交臂。 却又与这些人结伴一路同行。 这一刻的感觉,仿佛全身的骨骼被碾碎在地,抛作一地残渣血沫。然后,悄悄地,墙角处淌过一缕金色的光辉将他笼罩,携带着温存诱人的热度。光芒在他身旁揶揄似的徘徊,抚弄,看伤口逐渐弥合,修复,重新化作一具鲜活的,一颗心在胸腔里活泼泼地跳动。 内心激荡的情绪冲破喉咙,谭冰终于喊出声。 他跳起来对程辉握拳,挥手,抛卸下这么多年禁锢周身的一道枷衣,许久以来蛰伏心底的渴望终于挣脱一切,向天际呐喊嘶吼。 人的一生终究需要这样疯狂一次。 或许是为了一个人,一段感情。 亦或许就是为了同一段征程,同一个梦想。 惊心动魄的13比13平! 15比15平! 17比17平! 奥尔加和安德森的攻势如潮水般渲泄,田小蕊张开翅膀飞扑网前,程辉一只球拍上下挥舞。两股力量隔网相拒,形成水泄不通的张力。 安德森已经打烂三支拍子。他一共扛了十支球拍出场,把全副家当搬到赛场,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程辉也打断了两支球拍的拍线,从球包里掏出最后一把备用拍。钟总这时才恍然猛醒,向身旁的教练员吼道:“程辉带了几把球拍?他球包里还有备用拍吗?” 混双组的主管教练一时发懵:“我叮嘱他至少带六把的啊!” 钟总在教练席上跳脚:“六把都不够!奥运会这么重大的比赛,每场比赛随身必须带八支球拍!” 程辉打球习惯用熟拍,在巴黎的训练馆里现拉现穿拍线的球拍,他用不惯,用不惯就不屑于带出来。他今早只扛了三条枪出门,已经哑火了两支,手里仅剩最后一把利器。 他瘦削的身体形如一把笔直的利剑,球拍与人双剑合一,飘逸的发梢在灯下泛金,腾空而起时就像驾云飞行的游侠。 奥尔加变线突袭程辉的反手,志在必得,嘴角透出精明的笑。她这时却看见,程辉的小腹突然后仰弯成一张曲线华丽的弓,球拍竟从背后伸出来,后腰处一声清脆的弹击! “好球!精彩绝妙的背后救球! “场上比分19比18,中国队再一次艰难地将比分反超,已经记不住这是本局比赛双方第几次交换领跑!” 小球弹进奥尔加高耸的胸脯。软木球托沿着丹麦美女那一道诱人的事业线滑落,让她羞红脸的同时怨愤地瞪视对面的小流氓。 程辉疯狂地绕着球场飞奔,在怒吼中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甚至转身对看台上的观众做出讨要欢呼掌声的挑逗手势。 全场的欧洲球迷如同呷了鸡血。他们印象里的中国球员性格内敛羞涩,举止刻板,媒体面前谨小慎微,三句话不离感谢领导和国家。他们从未见过像程辉这样满场发疯撒欢向观众讨糖吃的中国球员。 程辉再一次连拍跳杀,一拍一拍杀出全场观众有节奏的击掌高呼。安德森踉跄前扑,回球下网,为中国搭档拱手送上了本场比赛的赛点。然而,程辉的球拍却在重扣的蛮力之下崩溃,拍线松散地脱出边框,像一丛银色水草在浮光中飞舞。 程辉手里仅有的最后一支球拍,打烂了! 第135章 巴黎奇迹 萧羽舞动小国旗的手僵停在半空,突然回头问:“辉辉带了几支球拍?” 队友答:“不知道啊,应该还有吧……谁也不会上奥运会的战场只带三杆枪吧?” “冰冰,他手里有几支拍子?!” 谭冰不安地低喃:“他走得急匆匆的……他一般上场打比赛就带三把拍子。” 看台上顿时炸了窝,萧羽急得一口咬上手里的红色绸布,咯吱咯吱,啮齿动物似的,把国旗啃了:“小辉辉这个疯子,疯子,我想掐死他!” 谭冰后悔自责起来,手心抖出冷汗,自己怎么临出门前忘记给小辉辉的球包把把关呢。 展翔拎出自己随身的球拍包急问:“用我的行不行?现在给他递球拍还来得及吗?” 若是几年以前,萧羽估摸着小翔子这类小心眼爱吃醋的怨男,八成会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程辉在场上出洋相,可是这会儿却踮着脚急出一身汗,想要把他的球拍包给程辉扔下去。 然而,比赛正在进行之中,球拍早在开赛前就经过主裁严格检查,现在哪里还有机会从看台上递球拍? 田小蕊在场上一副怒其不争的泼悍神情,手里握得如果是一支擀面杖,一定扑上去削程辉的脑瓢。教练组一个个捶胸顿足,比赛还剩最关键的一分,你这小王八蛋最后竟然给咱败在拍子上?! 田小蕊把自己的备用拍掏出来塞给程辉。 程辉把女孩的球拍在手里甩了甩,不屑地哼道:“你这支中杆太软,磅数不够,好像手里提着一根面条似的,我才不用你的呢!” 他重新拾起那把打烂的球拍。 演播间里的刘大嘴发出近乎崩溃的惊呼:“程辉在现场修理他的拍子,丹麦人集体举手抗议他超时…… “于是,主裁判给程辉掏出一张黄牌,警告他延误比赛! “程辉把两根断掉的拍线穿回去,用力拉紧,然后…… “然后他在拍面中间打了个结?!程辉竟然拿着这支打了补丁的球拍走向网前! 程辉又喝了几口苹果汁,咂吧咂吧嘴里的味道,蜜糖一样甜润的气味在胸腔里充盈。 安德森和奥尔加虎视眈眈地弓起身子,准备接发球。他们从那柄烂球拍上,看到反败为胜的曙光。拍面上的几个洞几乎能伸进拇指! 萧羽精明的战术型脑瓜子灵光一闪,这个回合定要速战速决,这有洞的破拍子拖不起时间,禁不住扣杀。 他用两手做成土喇叭嚎叫道:“辉辉偷后场!” 萧羽也不知道小辉辉能不能听见他的吼。 反正丹麦人听不懂。 程辉毫无惧色地立在网前,紧身黑裤下勾勒的肌肉隐隐颤动,腰杆微微侧倾。他挥拍的动作轻缓自若,如同训练里一千一万次发球时那般寻常和潇洒。 小球在半空掠过一道出人意料诡谲的弧线,逃脱丹麦人的视野,直蹿底线! 程辉的发球果真是偷袭后场!漏勺似的拍面弹性不佳,改变了球路惯常的弧度,奥尔加在底线处勉强将球捞回,不慎滑倒,裙下两条春光乍泄。 程辉守在网前,手里的球拍不知何时在指缝间悄悄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他手握中杆,用坚硬的拍柄瞄准小球,轻轻一磕。 这动作类似棒球比赛中的触击打! 程辉的球拍拍柄外缠一层粗糙的毛巾胶,内置富有弹性的空心木柄。时空的转轮稍息片刻,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一声砰然脆响。 小球被磕中,依哩歪斜地沿网滚过,在网口上恋恋不舍地翻了两个筋斗,倏然飘落。原本维持后倾下蹲的安德森完全没有防备,蛙跳着扑向网口。 来不及了。 安德森只能万分痛苦无奈地目睹冠军美梦在眼前碎成一地鹅毛。 全场观众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哗——”的一声,观众席开锅一样沸腾,欢呼声和尖啸的口哨声像咕嘟咕嘟浮上水面的泡沫,在看台上卷起欢腾的热浪。 “21比18!决胜局21比18!”刘青松忍不住拍案怒指大屏幕,掩面哭笑不得,“程辉最后一球竟然是用拍柄击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简直疯了,他是赛场爆发型的天才! “这是奇迹,巴黎奥林匹克体育馆今晚上演了一场凯旋门的奇迹!充满天赋、激情和创造力的两名球员,以黑马的姿态杀入决赛,一鸣惊人,为我们的国家缔造了历史! “如果说几个小时前羽翔天王豪取江山的比赛,是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这一场混双决赛,堪称一段富有童话色彩的传奇!” 程辉在小球落地的瞬间扬起双臂,仰天咆哮。 他急停脚步回过头来,助跑,在全场灯火瞩目的焦点处一跃而起,凌空耍出一记华丽丽的前空翻! 他身后的姑娘那一张苹果脸笑开了花,喜不自禁。教练席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程辉突然挣脱人群冲向看台,目光追逐着艳丽昭然的五星红旗。 肩扛炮筒膘肥体壮的摄影师都追不上他的步伐,程辉在全场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翻过无数道广告牌,侧身跃过看台围栏,长驱直入,蹿上观众席! 他的视线搜寻到小冰花的脸,眼底放射出的光辉令时空在那一刻停止转动,天际两颗耀眼的星辰在宇宙洪荒的尽头相遇。 他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把谭冰勒进怀里,啜住很柔软很俊俏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大口! 全场观众抓心挠肝地尖叫,吹口哨,很多人弄不清楚前情后果,甚至一时难以辨认,被程辉用口水非礼的人是男还是女。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浪漫之都的人民群众最是喜闻乐见这种角斗场内上演的才子佳人风流情话。 程辉从谭冰那张惊愕得快要晕过去的脸庞上移开嘴,唇间尚存甜蜜的余温,突然醒过味儿来,一时忘情,露馅了。 可是已经亲下去了…… 黑压压的炮筒此刻就架在后脑勺上,程辉撇开谭冰,顺势一把抓过身旁最熟悉的那只小鸟。不亲白不亲,他掰过萧羽的下巴,照着脸蛋同样的位置吮了一口! 萧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毫不留情地丢回座位。 下一个惨遭利用、不幸中招的人是展翔,被程辉蛮横无理地抱住,在下巴上啃了一口。 你亲我?你这不要脸的竟然敢亲我!展二少的脖子耳朵都红了,狼狈地用手指抹掉下巴上黏糊糊的口水,被亲了却又不能亲回去,吃了哑巴亏。翔草心头滚过五花八门一连串颇具地方特色的骂娘的话,真想踹飞眼前这个玷污他纯洁的流氓。 国内外的媒体欣喜若狂地追逐程辉满场奔跑的身影,话筒伸到他鼻子底下,索要夺冠感想。 程辉面对镜头抓了抓脑瓢,舌尖舔过下嘴唇,回味那罐苹果汁甜丝丝的味道,眨眼道:“感想?感想就是比赛里水喝太多了……我要上厕所,我都憋了三局球了!” 那夜。 赛纳河畔的夜空绽放一畦一畦灿烂的礼花,波光粼粼的河面荡漾着紫红色的雾。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散去之后,露水里凝结的皆是胜利喜悦的滋味。 程辉拉着谭冰的手登上铁塔顶端,对着姹紫嫣红的夜空抛下一记飞吻。 谭冰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埋怨道:“你今天疯了吧?现场直播的镜头正对着你,你还亲我?” 程辉故意扭过脸去,不看谭冰的脸色,向灯光闪烁处华美壮丽的凯旋门扯开嗓门嚎叫:“美人儿——老子喜欢你——” 灯火盈盈的古老城市,如同视野里铺平的一幅美好灿烂的卷轴画,为这座城市里的人赋予焕然的新生。谭冰垂眼轻声说道:“小辉,真棒,我真为你高兴。” “小花,加油。” 谭冰的脸映出天边一缕明媚的霞光,点点头:“嗯,我不会放弃。” 铁塔顶端的欢笑声随夜风浮动,缓缓传递到远方。 香榭丽舍大道印下一串串幸福欢快的脚印。钟总的身形裹在欢声笑语的游客队伍里,迈步匆匆走过。 几天里历经了悲喜两重天,同一个夜晚两块金牌拿到手,终于使他从绕颈交织的噩梦中解脱,如同从窒息难捱的牢笼里呼吸到一口救命的氧气,寻觅到绝境突围的光明。 指挥部下达了夺取三金的目标,结果那三金史无前例地全部落空。 萧羽程辉这几个毛头小子,绝地里一鸣惊人,挽救了钟总这张老脸。 五彩斑斓的橱窗在瞳膜上闪过,钟总走进街道把角处一间富丽堂皇的百货店。他流连在柜台前,想给萧爱萍买个戒指。 那时候突然感到万般疲惫,肩上的一把老骨头快要被沉重的负担倾轧碾碎。 想要停下来,歇口气儿,结个婚,把那女人赶紧娶回家。 也不知萧羽会不会对两人的婚事从中作梗。萧爱萍最近对结婚的事态度暧昧,左挡右闪,八成就是因为儿子不乐意。 钟全海实在想不通,萧羽为什么要找麻烦给他添堵。这次若非自己一番精心调度,男双和混双两块牌子怎会如此痛快利落地收入囊中? 更重要的是,由男双组头牌萧羽展翔和混双组最有前途的程辉田小蕊瓜分这两块金牌,公平,合理,对于提高两对搭档今后比赛中的信心士气至关重要。打造一哥一姐的同时,尽量让每一名尖子球员以分猪肉的形式分到金牌,这也是国家队多年以来奉行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 钟总摇头耸肩,萧羽在赛前闹脾气,还是因为这孩子太嫩,缺乏统筹全局的视野与顺势而为的观念。 漂亮的售货小姐用颇具俏丽圆润口音的英语招呼钟总,钟全海指了指柜台里的白金镶钻戒指。法国小妞在心里揣摩出这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士半年的工资单数目,拎出一颗钻石硕大的白金圈。 钟总皱了皱眉,讪笑道:“这个太贵,小一点的。” 小妞笑盈盈地问:“你要多小的?” 钟总抬眉合计道:“有没有那种,石头看着挺大,别显得太寒酸……但是克拉数少点儿的?” 小妞唇角擎出一丝玩味的笑,一副“老娘见多了你这号男人”的表情,于是摆出好几款小石头镶一圈碎钻的款式。钻戒在灯下的造型炫目流彩,足以迷惑人眼,完全看不出,那实际上是一坨碎么喀嚓下脚料拼凑出的支离破碎的美感。 钟全海最终挑中一款钻戒,又特意叮嘱店员再配一只男戒,凑成一对。 他掏出钱包准备刷卡,脑后长眼,突然扭过头。 他的前妻凌莉就站在不远处,神色震惊之中透露出愠怒。领队大人独自一人逛百货店,冷清无聊之余,自己给自己买了几大包的衣服,没想到亲眼瞧见那个挨千刀的前夫正在精挑细选白金钻戒。 凌莉的一双眼慢慢洇红成唇膏的血红色,强装镇定:“呦?钟全海,买戒指呢,真难得,你这是给谁买的?” 钟全海脸色微微不自在,想要掩饰,法妞已经拿出一只硕大的纸盒,铺上五颜六色的幸运星和玻璃纸装饰,当着两人的面,精心包装起来。 两人结婚几年之后,钟全海才给媳妇买了一套18K镶宝石的首饰,没送过钻石。他认为凌莉这类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不在乎花里胡哨的石头。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面对前妻,私心里总觉得缺乏二十岁在球队里意气风发之时、那一份浪漫冲动的情怀。 “你这是要结婚?” “嗯……是有这个打算。” “那可要恭喜你啊钟全海?” “呵,你最近怎么样?” 凌莉说出那一句祝福时辛酸得无法自持,心情遽然空落落的。她这几年仍是形单影只,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在总局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游泳运动中心的副主任。没本事的男人她瞧不上,有本事的男人又嫌她太老,哪里活得像对方这般滋润?钟全海这类型的单身中年男人,事业有成,风度犹存,他自己就是柜台里摆得那一颗大钻石,多少年轻水灵的小姑娘争抢的香饽饽。 人生一大郁闷之事,分手了,然后发现前任他妈的过得比自己爽! 凌莉瞧着钟全海眼都不眨地掏卡结了帐,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没话找话:“这次你们羽毛球队,拿到几块金牌?” 她其实早就看过运动员村每天更新的金牌榜,明知故问。钟全海答:“两块。” 凌莉毫不客气地一锥子戳到钟总的痛处:“你跟局长报的是三块吧?怎么,男单你们竟然没拿到?已经蝉联两届的女双金牌送给韩国人了?” 钟全海扭脸装没听见。 凌莉不依不饶地笑道:“你那些队员谈恋爱谈太欢了,把金牌谈丢了吧?” 这两口子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就事事处处意见不和。 凌莉严令禁止花样跳水队的女孩子谈恋爱,谁交男朋友就狠狠地开除谁;钟全海不以为然,一群花季少女青春活泼可爱的,交个男朋友怎么了?老子麾下的羽毛球队就崇尚青春万岁,恋爱自由,人有七情六欲就妨碍夺金牌了? 凌莉在全运会上指挥各路裁判分配金牌归属,她不喜爱不器重的运动员一律不能获得第一名,否则她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心理不平衡;钟全海就看不惯她那副官家小姐的跋扈作派,姑奶奶您这是何必呢,关键的世界大赛把金牌拿回来,向领导交出政绩就成了,跟那些小鱼小虾较什么劲?你们女人就是不够大气! 钟全海心里清楚,凌莉这次带队大获全胜。她率领的花样跳水队包揽了男女三米板、十米台单人双人的全部八枚金牌,被媒体欢天喜地地誉为“水上梦之队”。 他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这次参赛的队员年轻,缺乏大赛经验,表现一般,但是我们男双和混双两个项目创造历史了。” 凌莉挑了挑娟秀的细眉:“哦,是萧羽和展翔吧?” 她心里最不待见这两个孩子。早已青春遥逝,且极度欠缺男人疼爱,凌领队尤其看不惯网络上那一群天羽天翔萝莉粉疯狂追随萧羽展翔的比赛、把这两只活泼泼的小帅哥吹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步天下笑傲体坛的一对天才。 少男少女之间青葱懵懂的心动和纯情,就是用来反衬我等这群孤寡伶仃的中年女人,无人问津的寂寞萧条! 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幸福,就是用我们这些没爱情、不幸福的人衬托出来的你们就幸福了、真爱了! 凌领队心头积郁了一口怨愤的淤血。 最近,她也确实听到局里的同事风言八卦,钟总身边似乎有人了,好像还是羽毛球队里哪一名队员的亲属。她急迫地想知道这戒指是买给谁的。能让这么抠门算计的钟总从私房小金库里掏钱买钻戒的女人,究竟是谁? 第136章 第二次背叛 “神气的羽毛我们爱你爱你爱死你!” “坚强无敌的翔草不哭不哭你还疼吗!” “帅帅的小辉我想扒光你!” “美美的小队花我们大家都想亲你!” 中国奥运军团从巴黎载誉归来,在首都机场大厅里受到球迷粉丝团的热情围攻。 《国家体育报》记者把话筒伸到局长面前,您如何评价中国代表团的总体表现?中国这次的金牌数目比上届奥运会大幅度缩水,是何原因?您怎样看待某些金牌优势项目上,顶尖运动员的失常表现?尖锐的问题逼得局长大人黑面怒容,大手一挥,拒绝记者的剥皮扒蒜刨根问底。 萧羽几乎被羽林军小粉丝掷过来的鲜花和毛绒玩具埋掉。 他在攒动的人丛中寻觅到钟总用鸭舌帽和墨镜防身、匆匆逃脱记者围攻的背影,瞟了好几眼。 他心里对钟全海憋了那一口老血,并未完全消气,却又总是忍不住暗中注视这人的一举一动。就好象心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绳拴在那个人身上,钟全海有个风吹草动,都牵得他肉疼。 终于拿到世锦赛和奥运会冠军了,功成名就,名利双收,有些事为什么死活看不开?奥运会结束后几个月间,萧羽一直在心底默默地吐血纠结,自己是不是对钟全海这人太苛刻、太不近人情? 或许恰恰因为这人就是自己的爸爸,无仇不成父子,但凡触及钟总的事情,他就无法心平气和,无力伪装宽容。若是换个不相干的外人,都不稀罕调动这份情绪和精力去恨他,怨他,讨厌他。 人这一辈子活出来,就是由无数块烙印和疮疤镶嵌雕砌成的一块碑,正面光鲜亮丽,背面伤痕累累。往事历历像在身体上烙下的印记,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涂掉;说过的话就是泼到地上渍到泥土里的水,甜的苦的辣的都不可能再收回。 展翔的膝伤已经捱到再不采取积极治疗策略下届就要直接参加残奥会的地步。队里决定特批他半年的假期修养生息,联系美国的资深骨科医生,送到国外动手术。 这个奥运周期结束了,下一个四年的征程即将开始。依照总局领导的意见,咱也别把孩子剥削倾轧得太狠。对翔子这条腿的利用还是要走可持续发展路线,咱们要为下一届奥运会打基础做准备啊! 解放军总政治部亦发来贺信,嘉奖我军某世界级优秀运动员在赛场上不畏艰难不惜断腿、奋勇拼搏弘扬军威的英雄主义气概。于是,展二少顺风顺水地连升两级,以世锦赛奥运会创造历史性突破的双料冠军身份,升任了八一体工队的正团级干部,记了个人一等功。 萧羽把军功章挂到自己胸前臭美,屁颠屁颠乐坏了,威武有型的小翔现在是牛逼哄哄的小团长了,我的团长我老婆啊! 这枚勋章是展翔拿一条腿换来的,萧羽不敢扪心自问这样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假若没拿到奥运金牌,小翔子就立不成一等功、当不上团长;但是,也只有拼下了这块金牌,才真正懂得人生在世其实有些事情的份量更重。 有没有这块牌子,这人今后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退役了或者残废了,都是自己的老婆。要照顾老婆一生一世。 展家老妈在电话里难掩欣慰:“小翔,这么辛苦,好好歇一阵吧!下届奥运会能不能参加咱们再考虑,你先把你的膝盖治好了,别让我们揪着心成不成?” “嗯,我知道,妈您放心。” 顾局长委婉的话音带出一丝讨好的意味:“妈看了你的比赛,每一场都看过,而且帮你全部录下来了,存在咱们家里,每天下班回来我就拿出来反复地看……你有空回家一趟,我们给你接风,庆祝庆祝!” 展翔小心翼翼地问:“嗯……妈,我能带小羽一起回来么?您给我们俩一起接风庆祝,成么?” 电话另一头迅即陷入沉默。 顾局长略带哽咽的呼吸声透出十二分的艰难和委屈,半晌答道:“你们两个在外边,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你也总要替我考虑考虑,给我留一些余地。他到咱们家来,我,我,我拿他当什么人呢?当我儿媳妇么?我怎么跟他相处呢我……” 萧羽在身后拽展翔的衣襟,打手势,算了,别难为你老妈,大家这日子过得都不容易。每个人归根结底都是为自己活,自己打理守护着那一块一亩三分地,把能抓住的东西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怎能容忍旁人轻易地蚕食和侵占。 萧羽给他妈妈买了好几套法国货高档套裙、皮包、高跟鞋,说:“妈,您要是真想结婚,就跟那个人结婚吧,我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这些东西……算是我祝贺你们新婚的礼物。” 萧爱萍用手指抚摸浅湖绿色的羊毛套装,心思飞去了二十多年前,训练局那一座落满阳光、笑声和银杏树叶的金色院落。年轻时脸孔和皮肤袒露着饱满鲜润的弹性,却没有机会穿这些漂亮的衣服;如今这些衣服摆在眼前,却再也找不回似水流年的源头,那一份萌动和执着的心境。 为什么一定要和钟全海结婚? 为了年轻时那份苦涩的爱情么? 生活的记忆被斑斓的时光不断过滤,沉淀,最终还能余下几分非他不可的激情与留恋? 萧爱萍觉得,结婚无非就是补偿对小羽这些年没有一个完整家庭的亏欠。可是,如果这种补偿最终会成为对宝贝儿子的再一次伤害和歉疚,还需要结这个婚吗? 萧爱萍其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钟全海。 这人据说最近的日子不太舒心。 奥运会结束之后,轮番的表彰大会和报告总结随之上演。羽毛球队的几位金牌运动员频繁露脸于各大电视台和媒体的专栏采访。据小道消息透露,央视导演甚至有意邀请羽翔组合参加春节晚会的《奥运冠军歌舞才艺大比拼》,请程辉跟赵本山合演小品《黑土父子鸡飞狗跳欢天喜地一家人》。 几家欢乐几家愁。奥运冠军风光无限的背后,是那些没能拿回冠军的运动员梦碎的失落。 首当其冲等待总局领导严刑拷打千刀万剐的,就是这些没完成夺牌指标的罪臣教练。 钟全海给萧爱萍打了好几通电话,倾诉一肚子的牢骚和苦水。 他已经连续失眠一个月,每天早上拎着公文包去局里开会听训挨批,晚上灰溜溜地回到房间,进行自我消化和总结。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第二个谭冰,心理高度紧张,坐立不安,幻视幻听,萎靡不振,并伴有严重抑郁症的倾向。 官媒和网络论坛充斥了对这支队伍的口诛笔伐。《国家体育报》发表深度评论员文章,运动员是我们最可爱的人,他们是无辜的,为失利承担责任的应当是某些稳坐官位多年的人物,随即洋洋洒洒地列举出总教练钟全海不可饶恕的“七宗罪”,下笔毫不留情。 第一,国羽男模队的优势项目全部折戟,被老冤家韩国和印尼夺走三枚原本应当属于我们的金牌! 第二,据某省体育局抗议和揭露,羽翔对阵冰辉的那场男双半决赛,是赤裸裸的假打、让球! 第三,决策战略性失误,造成唐晓东这样的优秀人才被迫沦为有家不能归的海外兵团,结果唐少竟然打进了男单决赛! 第四,另据内部渠道的爆料和举证,某人涉嫌贪污总局下发给队员的日常津贴和国际赛事获取的奖金,甚至截留羽翔天王代言的广告收入,搞私人小金库! 第五,某人只负责拿到金牌以后领取荣誉,平时从不负责监督队员的训练! 第六,某人把老家来的七大姑八大舅各类亲戚朋友弄进运动队,开发了家族式一条龙捞钱业务! …… 钟全海从不知晓,他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原来树了这么多敌人。牛鬼蛇神们平时猫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他犯错误,待到他倒霉落魄的时候,全体跳出来落井下石。 谭冰所在省的地方领导跟总局强烈抗议,凭什么牺牲我们省运动员的利益去成就别人?你下届全运会补给我们半块牌子也没用,一块货真价实的奥运金牌给地方体育产业各方面带来的巨大收益,是你能弥补的吗! 球迷们亦十分愤慨,羽毛和翔草的金牌被假球玷污了,可怜的小队花承受了巨大的委屈。好不容易折腾到手的一块牌子,却原来是以牺牲奥林匹克精神为代价成就出的虚假繁荣。 媒体更加穷追不舍,运动员们就是一群没有反抗能力的羔羊,奖金截留被扒一层皮,假球让球被扒一层皮,陪赞助商吃饭社交做代言却拿不到钱再被扒一层皮,平时训练还要自掏腰包买水、买装备、买拍线再扒一层皮! 这一篇七宗罪讨伐书最终掀起了一场网民混战。 “钟总教练应当为羽毛球队战绩不佳而引咎辞职!” “钟全海下课,下课!” 钟总猜测到总局内部肯定有人想搞他,甚至他麾下这支球队里就潜伏有内鬼,打小报告,挑动是非。否则,媒体绝不会对男模队里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游戏规则”,如此了如指掌。 钟全海不甘心。 在这支队伍里成长起来,拿到世界冠军,退役后又执起教鞭苦心经营许多年,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总局谋得高官厚禄。如今惨遭小人算计,背祸失势,这么多年积累的事业基础或将毁于一旦,怎么办,怎么办?! 他突然认识到,这几年自己似乎已经疏于进取,倦怠于向上钻营攀爬的野心,反而花费太多心思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小情小爱,偏离了当初摈除一切阻碍意欲干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 钟总双手抱头,整夜整夜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烟头铺了一地,布满血红蛛网的眼球上洇出一层困兽犹斗拼死一搏的戾气。 左思右想,反复盘桓忖度之下,他最终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 那一阵子,羽毛球队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有传闻说,总局领导要对纪律不整作风不正的羽毛球队进行全面整肃。 更有传闻说,坐镇国家队帅位十年的钟总很可能要被调职下课。 另有传闻说,局里的支部书记对混双决赛某球员赛后极不检点的资产阶级腐朽行为非常不满,若非看在那臭小子刚刚拿到金牌,历史性的突破,媒体上下炙手可热,应当立即撸掉国家队资格,退回省里。 队员们在各自教练组的带领下,埋头备战奥运会后的汤姆斯杯和尤伯杯。而萧羽被彪哥任命为男双组小组长,平时训练中负责带队喊号,甚至能够像助理教练那样给新入队的小队员指点纠正技术战术。 每天下午训练课结束,一群集训新选拔进来的小萝卜围住萧羽,让羽毛哥给他们示范演练网前假动作勾对角的独门绝技。 萧羽已经半个月没见到钟全海。这人在训练馆里晃悠的时候,萧羽走路都要埋头躲避对方;然而,自从某一天起,这人突然不再出现,他这心里又开始没着没落。 钟全海这家伙当真要下课?仅仅是因为没能完成领导下达的奥运指标夺金任务…… 钟总没露面,凌领队却自从某一天开始,频频在训练馆亮相,领导视察似的,背着手踱来踱去,偶尔还开口指点她认为喝水聊天上厕所过于频繁有偷懒嫌疑的队员。 萝卜们扎堆郁闷地嘟囔:“那女的怎么又来了?她不是前师母吗,早就吹灯倒灶过景儿的人了,她来干啥啊?” 陈炯惊呼:“天呐她可千万别又回来!每次看见她,小爷晚上睡觉就做噩梦!” 萧羽正在满地乱爬,打梅花桩阵,直觉发现凌莉的目光像携带温度的鞭子,冷飕飕地抽打在他身上。 程辉把球拍潇洒地抛给场边负责穿线的老师傅:“大爷,给咱拉个33磅的,横线竖线各多拉一根,钱先记我账上哈!” 凌师母皱眉打量几眼程辉赤膊汗水淋漓的上半身和黑色紧身裤,作呕状地扭过脸去,批评道:“你这个队员怎么穿成这副样子?你们领队没有强调过精神面貌作风的队规吗?” 程辉抬眼看了看凌师母,没搭理,对头发已经花白的穿线师傅高声吆喝:“哎呦?大爷,把咱大妈从老家带来啦?” 脾气憨厚的老师傅张嘴结舌地愣住,凌师母很迟钝地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从条凳上跳起,脸上厚厚的一层白墙粉底都裂了。程辉吐了吐舌头,撒鸭子抱头逃窜。 半个训练馆的人都听到小辉辉的毒舌,萧羽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四周是一片窸窸窣窣极力压抑的笑声。 萧爱萍穿了一条颜色素淡的裙子,乳白色高跟鞋,她儿子孝敬的礼物,放轻脚步踩进训练馆的门槛。钟总一个月杳无音信,她心里放不下,为网上各种讨伐和流言心焦,想要来队伍里瞧瞧发生了什么事。这男人是不是事业上受困落魄了,所以不好意思来见她? 两个女人的视线交汇,迅速碰撞出气氛诡异的火星。萧爱萍微微惊讶,凌领队盛气凌人。 萧羽赶忙跑过来:“妈,您怎么过来了?” 萧爱萍低声说:“我,我来看看,你们训练。” 凌莉突然走上前来,又尖又细的鞋跟在塑胶地板上敲出仿佛得胜还朝的鼓点:“你就是萧羽的母亲?” 萧爱萍默默点了点头,她当然也知晓对方的前妻身份。 “你来找钟全海?” “……” 凌领队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很努力地忍耐了半晌,终究还是憋不住她那一颗要强好胜的心:“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以后不要再纠缠钟全海,别痴心妄想了!” 萧爱萍不动声色:“你怎么这样说话?据我所知……你和他几年前就离婚了。” 凌莉口齿犀利:“据我所知,是你一直缠着他不放!” 萧爱萍心平气和说道:“既然你们早就不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和钟全海交往?” 凌莉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要以为趁人之危就能得逞!我和他都是在局里有位子、有身份的人,只是因为某些误会暂时分开,原本就是打算复合的,你在我们两口子中间插一脚这算什么?!” 被丈夫甩过一次是凌领队的心头大恨。她更恨的是,最终竟然得知钟全海的所谓“新欢”是一个与她同龄、儿子比她闺女还大的中年女人!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输给了多年婚姻生活的枯燥乏味,输给了年轻姑娘的青春貌美,输给了男人们需要证明自己人到中年仍然深具魅力的自卑龌龊危机心态。凌莉认为自己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钟全海怎么会为了这么大岁数的一个女人而抛弃自己! 萝卜们纷纷围拢上来,无声无息地站在萧羽身旁,对前师母冷眼藐视,一半是给哥们儿站岗撑腰,另一半目的是来看八卦热闹。 萧羽拉住他妈妈的手腕:“走吧,甭理她。” 他的亲爸爸又一次让他在全体队友面前丢脸。 凌莉被围观群众拎着球拍虎视眈眈想要赶人的气氛弄得不太自在,气哼哼地拧了拧脚下的鞋跟,自己原本就是钟总名正言顺的正妻,对方才是凭空插足的的第三者,这年头看热闹的人都不知廉耻,不讲道理么! 她突然伸出左手,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的骄傲容颜,声音里浮动笑意:“你看到了吧,你现在明白了?以后不要再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行不行?” 领队大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一枚精巧的白金镶碎钻戒指。一看就是崭新崭新的婚戒,灯下流转出摄目的光彩。 萧羽是第一次看到那枚戒指。但是聪明人之间什么废话都不用问、不用说了。 他的脸因为极度惊愕和深刻的愤怒而扭曲,电闪雷鸣啸叫着抽打上他殷红出血的眼,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爆出尖锐的忿恨。 他看到他妈妈面色惨白,皮肤和神情都脆弱得吹弹与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就是一个没有终点的圆;有的人惯于索取,有的人甘于奉献,有的人永远以能者的姿态向旁人施加伤害,必然会有另一些人画地为牢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承受这些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地说明一下,这段很狗血,比较灰色讽刺,情节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其实结局差不多写完了,但是今天太晚了,实在没有时间改,陌陌现在两眼昏花,明天再润色润色吧。不过大家都看出某人的结局了。 第137章 冰山的一角 萧爱萍那天并未对凌莉发飙,也没有在众人面前眼泪纷飞。她匆匆走出训练馆。萧羽追了出去:“妈,妈!” 母子俩在总局门口的大马路边站着。萧爱萍咬着嘴唇,掏出手机:“我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号码拨了好几趟,钟全海终于接起电话。 “爱萍,爱萍你听我说……对不住呵,这件事,其实我也很为难。我在羽毛球队的帅位保不住了,队里和兵羽中心都有人在背后搞我!我不能就这么认栽下课,不能就这样轻易让那群小人得逞、算计了老子! “爱萍,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前妻她,她父亲在局里人脉很广,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我需要利用这些资源,我需要她家里的帮助!” 钟全海电话里的声音像一头虎落平阳饱受摧残的困兽,牙龈里都渍出愤懑和不甘。为了挽回事业的败局,只有华山一条路可以走,这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勒紧裤带咬紧牙关被迫忍辱负重。而自己喜欢的女人萧爱萍,家里已经没什么人,在京城更是无权无势无家业,只有一个当运动员的儿子,完全指望不上。 他开始暗暗后悔离婚离得仓促,当初自信地以为羽翼丰满,大树成荫,不再需要老丈人一家在这个圈子里的庇护。 凌老局长是这个国家第一批乒乓球世界冠军,资历深厚,威望如山,虽说早已退休赋闲在家,仅只身兼几顶体育协会名誉主席的帽子,却裙带颇深。局里现任的几位头脑,若非曾与之共事的同僚,就是他的门生和徒子徒孙。 第一趟,钟总提着贵重的烟酒上门,人家根本就不给他开门。 第二趟,又提着从国外买的高档工艺品登门,前任老丈人递给他一句话:“我闺女因为你跟她闹离婚这事,好几年了都过得不开心,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婚,她将来下半辈子可怎么办?我们老两口多揪心呐!让我闺女不幸福的人,我凭什么帮你说情?” 第三趟,钟总没有去找前任岳丈,直接揣上白金钻戒,去了他前妻的家。 钟全海在电话里嚎叫:“爱萍,我在北京扎根努力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失败,我不能被人卷了铺盖再赶回省体育局!我不能让那帮孙子踩着我把口水吐到老子脸上! “一个男人在世上活着,事业就是一切的根基,就是脸面和尊严!老子要是有一天什么都不是了,爱萍你也瞧不上我,对不对?” 萧爱萍的话音淡漠地夹在风里:“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做出多大的事业,挣了多少钱,你是个什么大人物。当初就没想过,现在也没有。” 钟总抹了一把脸,声如刀割,甚至带出一丝哭腔:“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可是我没有办法!爱萍你听我说,我现在必须跟凌莉在一起,老子一定要把输掉的这一仗打回来,爱萍你给我几年,五年行不行?” 萧爱萍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爱萍,你给我五年!我过些日子就调上新的行政岗位,你给我五年的时间老子一定能立稳根基,东山再起!你等着我!” 萧爱萍的裙角在风中飘零,裙摆上鹅黄色的花瓣与一地枯萎的落叶连缀在一起,匀称有致的身材看起来像花园中的一座雕塑,仿佛已经在角落默默伫立了二十多年。 钟全海在电话那边不停地吼:“爱萍?爱萍你在听吗?你不要怨我,你能体谅我现在有多难吗?我爱你,我真的爱你,老子这辈子就没有真心爱过第二个女人我可以对天发誓!你等我……” 萧爱萍轻声道:“祝你们幸福。” “爱萍,我们,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我们还能见面吧?” 萧爱萍“啪”一声合上了手机。 萧爱萍坐在路边的花池子沿上,长发和丝薄的裙摆随风盈盈飘逸。 萧羽在小摊上买了一盒烟,往嘴里塞了一颗烟,用力地吞吐,然后剧烈地咳嗽。 萧妈拦着他:“小羽,你不是从来不抽烟吗?都是跟小辉学的,也不学个好。” 萧羽两眼直直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脚步,问:“为什么?” “他有他的理由。” “他永远都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做出王八蛋的事情伤害别人,伤害你,伤害我!” “小羽,都过去了,我不会再想了。” 萧羽的眼睛突然红了,哑声问:“是因为我吗?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妈对不起,是我把这事搞砸了,我跟他吵过一架,吵挺凶的,打奥运会决赛之前,我瞒着你没告诉你……妈我对不起你……” 萧爱萍用手掌抚摸他的头:“不是,这事跟你没关系。他很快要升任总局的竞赛部主任了。” 萧羽突然呜呜呜地哭起来,鼻涕眼泪抹花了脸,站起身攥紧了拳头:“这人又升官了,又他妈的发财了!……妈您想跟他复合吗?您还喜欢他吗?您要是还想跟他过,我去找他说!我就去告诉他,我是他亲儿子!我倒是想看看,他是打算保住那个竞赛部主任的位子,还是打算认我这个儿子!” 萧羽用力地踢路旁的垃圾箱,直到那只纹丝不动的大铁桶把他的球鞋头磕烂。 萧爱萍却像突然卸掉了心里的一块枷锁,从一段破败陈旧的过往中猛醒。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这一次终于能够把钟全海这个男人从生活里彻彻底底地挖走,割掉几十年的一块附骨之疽。 她把哭得脸红脖粗的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小羽,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能够让你像大多数其他小孩那样,拥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拥有一个让你崇拜和骄傲的父亲,妈妈对不起你。” 萧羽把头埋在他妈妈膝盖上,就像小时候五六岁时他时常做的事。 这辈子已经得到太多东西,人生不可能太过圆满,做人不能不懂得知足。萧羽很自豪这一世把自己的命运牢牢抓紧在手心,让眼前的世界都沾染上他的气味,涂抹上属于他的色彩,能够在心里守着一份专注的爱,而所爱之人也执着地依恋他,追随他。 他唯一就败在钟全海一个人的脚下。 血亲的纽带永远无法抛却,割裂。他永远也无法改变这个人是自己父亲的事实,永远无法抗拒被亲爹抛弃两次的悲催命运。 都说子女是老人的冠冕,父亲是儿女的荣耀。 君临天下,加冕王冠,尽情挥洒壮志豪情的这一刻,蓦然回首,生命里某一个重如泰山的位置,竟然是空荡荡的。 那个像参天大树一般无可撼动、能为家人遮风挡雨光芒四射的父亲形象,在他的生活中就从未存在。没有这样一个人能与他开怀地拥抱,畅谈,意气风发,共同分享仅只属于父子之间的豪迈与光荣。 展翔打过来无数次夺命追魂电话,估计训练馆里争风吃醋的八卦事件,传得上至局领导下至后勤大师傅们全都知道了。 萧羽顶着肿眼泡跑回去,看见他家小翔站在训练局门口抻着脖子等他。展翔左脚轻轻点地,左胳膊架了一支拐杖。夕阳的缕缕金线在他脸上投射出错落美妙的光影,眉目英俊到极致。 萧羽的眼被展翔美好的脸庞刺得发痛,下巴从对方肩头有气无力地蹭过:“找个没人的地方……想你。” 宿舍昏黄的小洗澡间里,萧羽四肢纠缠在展翔脖颈和胯上,拼命拽着展翔要做,可是自己手忙脚乱怎么弄也不硬。 展翔把不安份的人夹在胳肢窝下,扔回他的床上:“别闹了,钻被窝,难受就消停睡一觉,你都硬不起来还非要做?” 萧羽扯过被子抹掉眼泪鼻涕,在床上打滚:“现在连你也敢嘲笑我了?你们今天都看我笑话呢吧!我硬不起来怎么着,以后你别理我!” 展翔抬起大腿将萧羽裹在身下,把借怀撒疯耍赖的媳妇制服,压成床单上服服帖帖的一张画,然后伸出手,像逗小孩似的拨弄萧羽两腿之间的小鸟。 小鸟像遭霜打了的嫩黄瓜,湿漉漉、软塌塌的,形状沮丧,个性尽失,有气无力。 萧羽扭动着挣扎:“你还摸,你个流氓还敢摸我!” 展翔几次挺身,将自己全部没入萧羽的身体,缓慢又极流畅的动作从萧羽的腹腔沿着喉咙推挤出如丝的呻吟。 展翔不停地吻萧羽的眉眼和嘴唇,带着笑意:“你那个是摆设,硬不起来没事,我是硬的。” 萧羽恼火地压低嗓门开骂:“混蛋!你才是摆设呢!展翔你就是个大花瓶!你翻过来,趴下,你试试我这玩意儿是不是摆设,能不能做了你!” 展二少在他媳妇嘟囔咒骂的身体里迅速加快了律动,紧致强健的臀部肌肉泛出油亮的光泽,畅快的力道摧枯拉朽。他从起伏的胸膛滴下淋漓的热汗,每一滴汗水在萧羽喉头淌过,烫出难耐的抽吟。 展翔看惯了小羽毛这副闹腾的模样,跟个姑娘似的,每月掐着某个日子,至少会激素紊乱一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他把人搂在怀里尽情地释放,然后用缠缠绵绵密织的吻让萧羽彻底平静,看着怀中人在被窝里蜷缩成猫样,睡得疲惫且安稳。 萧羽决定不告诉展翔真相。 自己心里已经够堵的,犯不着再给展翔添堵,尤其更不愿意丈母娘家知晓自己倒霉催的身世。父母之于子女,不怕出身贫寒,不怕穷,不怕卑微,最怕就是给孩子丢人。 不久,队里接到钟总的喜帖,半个月之后在国际大饭店摆酒结婚。 萧羽看了帖子,一整天不讲话,腮帮子都憋得气鼓鼓的。大红色喜字成双的图案,示威炫耀一般,刺得他眼球滴血。 他在力量房里练大腿推举杠铃时非常卖力,别人只做80个,他偏要再加练120个,结果练到大腿和屁股上的肌肉抽了筋,从板凳滚到地板上抱着腿哀嚎。 他浑身湿哒哒地狼狈不堪,再一次被展二少扛回宿舍,后臀肌肉抖得如同筛糠,因为抽搐而红肿。展翔用按摩膏给他揉了很久,才消掉淤血。 展翔说:“小羽,你心里难受吧?那个婚礼你别去参加了。” 萧羽答:“我本来就没想去!” 展翔说:“嗯,我半个月以后要飞美国。” 萧羽搂着展翔的脖子不松手:“我跟你一起走。” 展翔心中窃喜,嘴上假模假式推辞:“你不怕耽误训练,影响状态,损失奖金?……我不用你照顾我。” 萧羽像抱大玩具似的抱着翔草,一口咬上对方的肩膀,牙齿在柔软微汗的皮肤上品尝熟悉的气味,眼底漾出氤氲。 “我妈离开北京回家乡了,不要我了……我爸也不要我……就剩下我自己光杆一个人。我以后就跟你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学着做饭,我给你洗衣服,我做你的拐杖,老婆你甭想甩掉我!” 局里的人也在私下纷纷嘀咕,啧啧,钟全海这是二婚么?俩人都是老黄瓜刷绿漆了,一个女人娶两回,一个洞房钻两趟,还要铺这么大的排场,请全局的同事吃席? 钟全海正式升任为总局竞赛部主任,从“钟总”摇身一变成为“钟主任”。他是事业单位编制内的人,职位调来调去都少不了他这一碗粥。 兵羽中心的领导也同时指派新的总教练代理钟全海留下的位置。可是这一人选却并非大家期盼的杜老大,而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某助理教练,一跃出头做了总。 领导也有独到的考量,杜彪这样的技术型人才,队伍里缺了他不行,给他官位太高也不行。这号人性格太硬,脾气太拽,若是做了男模队总教练,每次局里开会跟上司顶牛掐架,拍桌子吼叫,谁受得了啊?这类不对胃口的人,还是搁在队伍基层里埋头干活比较合适,千万别来领导眼皮底下喝茶。 钟全海其实并不想把复婚这事整出天雷地火的动静,但是凌莉坚持大办。 领队大人说,当初咱俩八几年结婚的时候,没穿婚纱,没办酒席,局里领导在食堂给咱们摆了一桌菜,上了几瓶好酒,局长做证婚人,就算是婚礼了。初婚结得太寒酸,所以你不重视我。这次咱俩办一回隆重的,昭告天下,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跟我离! 钟主任觉得,他媳妇就是因为某些事在跟他斗气。 凌领队也确实就是斗这口气,喜帖都发出去了,就不怕钟全海再反悔。 两人分分合合闹到这份上,这男人对她还能有多少情谊,她心里没谱,但是作为一个家世正统事业红火的女人,她迫切需要一个光鲜体面的婚姻,一个一表人才身家匹配的男人伴在身旁。凌莉深信她了解钟全海的为人,婚姻还是原配的好,俩人至少从年轻时就认识,知根知底。这人算不上十足的好人,也并非十足的坏人,熬到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的男人里,钟全海已经是不错的人选。 凌领队到青少年体育部的办公室发喜糖,瞧见办公室主任正在翻捣几大箱密密匝匝的旧档案。 凌莉瞟了一眼:“都是运动员档案?怎么还有这么多身份证户口本?你们整理这些做什么?” 主任无奈地摇头,掸了掸手里那一摞文件上蒙覆的灰尘:“都是最近到各地基层梯队里抽查档案查出来的,假档案,假身份证,假户口本。” “查出这么多?” “可不是嘛,不查不知道,这些还都是货真价实的官方身份证,公安局流出来的,是‘真’的‘假身份证’,你说牛不牛?打篮球的小孩是把年龄往小了改,练体操的把年龄往大了改,还有跳水的,游泳的,哪个项目的都有……” “总局打算把这些查出来作弊的队伍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集体性的合力造假,法不责众啊!倘若真要较真,这么些年一届一届的比赛名次都要推倒重来,各省体育局那些人也不干啊,这不是强撸人家的政绩嘛!” 主任说到此处呵呵笑道:“上边打算对涉案的各地方内部通报批评,今后的比赛再从严查处。这种事大肆宣扬出去,对咱们国家体育界的形象也很不利。” 凌莉冷笑着出门,突然停住脚步,眼里闪出精细的光芒,回头问道:“羽毛球队有没有违规作假的?” 主任应声点头:“有啊。全国青年羽毛球赛,全国少年羽毛球赛,五花八门,这种搞猫腻儿的幺蛾子,哪个省都没落下!” 第138章 真相大白 寥寥数日之后。 钟主任与凌领队复婚之日,与总局大院相距两条街的国际大饭店门前豪车相连,宴开八十席。 各司各部各办公室的大大小小头头脑脑都来了,多半是卖凌老局长的面子,恭贺老爷子二进宫的姑爷荣升高位。 钟全海身着纯黑色西装礼服,额角几缕白丝事先修染成亮丽的乌发。凌莉裹了一身艳红色席地套裙,一团火焰似的在他眼前烧灼着跳来跳去。 局长作为证婚人上台发言;新娘的老父亲出来发言;倒香槟,切蛋糕,抛花球,开席,敬酒……凌领队要求婚庆公司搞出来全套的阵势,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小姑娘的结婚排场,今天全部享用一遍。 钟全海倒酒时胳膊肘差一点儿撞歪了酒杯塔最下层的地基。 随后,切蛋糕竟然下刀就跑偏了。凌莉死命拽着他的胳膊,可是这男人就跟中邪似的,刀尖眼瞅着就把三层楼的豪华大蛋糕给剁塌了。 萧爱萍那天在电话里一句平静淡然的“祝你们幸福”,让钟全海如鲠在喉,如针刺股。 他以为萧爱萍会哭,会闹,他更希望看到女人撒娇服软,这样能够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已经迈出的步伐。可是萧爱萍扭头离开得如此拒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如此干脆利落的分手反而让钟全海万分不安,总觉得自己和对方之间明明拥有某种默契到割舍不下的牵绊,怎么能分手呢? 他隐隐又开始在心里颠倒懊悔,怎能就这样放弃萧爱萍,永远地放弃了自己年轻时曾经那样狂热爱恋过的女人。一定是自己命不好,一个男人的权势地位与感情家庭,就好像这山的熊掌望着那山的鱼,二者怎么就不能两全其美呢! 凌莉瞧出钟全海的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猜到这男人心里惦记的是谁。 她咬着嘴唇对全场宾客强颜欢笑,她一定要扳回这一仗。 酒过三巡,同僚们起哄钟全海和凌莉两口子站起来讲话,谈谈两人梅开二度破镜重圆的激情感想。 钟全海尴尬地抖动笑肌,老子激情个屁!他状似谦恭地把话筒让给媳妇,自己藉着上洗手间的借口,想要出去透透气。 若干报社和网媒记者早已候驾多时,大堂里一眼瞄到新郎官,呼啦一声围拢:“钟主任,恭喜您今天大婚!请您谈谈对今天《体坛X报》头条新闻的感想好吗?” 钟全海一时犯愣,什么头条,什么新闻? 昨晚老子一宿失眠,今早出车接新娘子去了,哪儿有闲工夫看报纸? 人群里伸出一只手,塞给他一张《体坛X报》,还有一摞各大体育媒体头版头条的复印件。 记者的话筒就伸在钟总的鼻子眼底下:“钟主任,被查出违纪的人,就有您担任总教练期间,队内重点栽培的运动员萧羽,请问您事先对萧羽年龄造假的事情知情吗?” “萧羽?……年龄……造假?”钟全海茫然。 他迅速翻看报纸,醒目的粗体黑字大标题像钢筋一样撑开他麻木不仁的眼眶。 《全国青少年赛年龄违纪事件大曝光》! 《萧羽深陷“年龄门”黑幕》! 《奥运金牌运动员被查出当年通过修改年龄赚取冠军》! 钟全海几乎把报纸举在眼前,那上面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一团小字,像是在折磨挑逗他滚热抽搐的眼球,在他眼前浮动跳跃。 O萧羽涉嫌篡改年龄降组参赛! b萧羽十年前参加少年赛所获金牌恐遭剥夺! 萧羽的官方登载年龄是198X年兔年生人,实为虎年生人,年龄改小了一岁半、将近两岁!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钟全海脸色焦躁通红,没有注意到他媳妇正在人群里悄悄观察他的挣扎表情。 “萧羽那小孩不是属兔的吗?他肯定是属兔的!中间还隔着一年呢,还隔着一年呢,怎么会搞成这样……”钟全海语无伦次,湿热的汗水浸透衬衫的后心,黏上西装马甲,被人架在炉火上炙烤烟熏火燎的滋味让他痛楚得无以附加。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感觉像做梦,一场让他两眼发红随即又发黑然后遍身冷汗淋漓几欲晕倒的梦! 这个梦也不知是好梦,还是噩梦。 梦的内涵令他在一瞬间幸福得飘上天堂。 但是美梦降临的时机,又在同一个瞬间将他残忍地砸进了地狱! 萧羽…… 那个在赛场上灵光四射才华横溢的少年…… 那个五年来在一支队伍里朝夕相处原本可以形如父子却一朝反目指着他的鼻子哭骂“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丢脸”的萧羽! 记者不失时机地插话:“钟主任,您的意思是,您事先并不知晓萧羽的年龄有问题?” 钟全海由惊转怒:“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钟主任,您对运动员为了换取运动成绩而作假这种事情如何看待?” 钟全海嘴唇发抖:“这种事怎么能赖运动员?小孩那时候才多大?他懂什么?这都是地方领导急功近利造成的违法乱纪行为,应该严厉惩处那些坑害运动员名誉和利益的负责人!” 记者们没想到钟全海如此义愤填膺,这难道是总局发出的新一轮严打和换届信号?“钟主任,钟主任,您能否向我们透露一下内部消息,上峰会如何处罚违纪的运动员?” 处罚……钟全海半张着嘴。 他从凌莉眼里瞥见一丝隐隐的傲慢和得意。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像一只入瓮的鳖,这时候别人围观着指点笑骂。 “钟主任,总局会不会剥夺萧羽若干年前在全国少年赛青年赛获得的男双金牌?钟主任,这件事会否影响萧羽在国家队的前途?钟主任,我们还有问题……” 剥夺金牌…… 国家队的前途…… 啊!!!萧羽!!!!!!!!!!!!!!!!!! 钟全海突然发疯似的拨开眼前的话筒,从人群里冲出去。 记者们试图围追堵截,钟全海两眼血红,额角青筋暴跳,力气贼大,一掌把面前一名小记者扇了一个大跟头。人流登时大乱,闪光灯噼啪作响。 凌莉惊呆了,不知道这男人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发起疯来? 她只是拿到证据,暗地里向小报捅个料,而且只爆了萧羽的料,没提旁的一大串人,这样也不至于把事情搞得太大。她只想报复那个这几年把她丈夫勾搭得魂不守舍的女人。择不出萧爱萍的把柄,就拿这小孩出一口妒气。 宴会厅里的领导和来宾纷纷站了起来,面面相觑,不明真相。" 他们看到钟全海狂暴发怒似的扯下自己的黑绒领结,摔在地上! 酒店服务生推着餐车上菜,恰好与横冲直闯的男人狭路撞到一起。稀里哗啦盘碟破碎,四喜丸子,东坡肘子,清蒸多宝鱼,四宝大扒鸭……还没来得及上桌的美味佳肴,泼洒了一地!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斑斑驳驳,一片惊悚的狼藉。 凌老局长面色发白,一只颤巍巍的手指着钟全海的背影,几乎晕过去,掐着人中塞速效救心丸才救过来。 凌莉面色惨白,惊愕、伤心和愤怒让她的妆容凌乱扭曲。她拽住男人的胳膊不许走,把人拽到休息间,质问:“钟全海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是咱们两个结婚,局里所有人都在外边看着,你疯了吗!” “看!看!让这帮傻逼看吧,都NND等着看老子落魄出丑的笑话!”钟全海两手发抖,纯黑毛料镶缎西装的后背上溅了一盆东坡肘子的酱色红汤凌莉的眼泪混合了黑色眼线液流得满脸都是:“你,你,你什么意思?你究竟还想不想结这个婚?” “你说呢?!” 女人凄厉地哭:“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跟我复婚,钟全海你混蛋!你耍我!” 钟全海怒吼:“是你在背后搞事耍老子?今天这件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你想陷害萧羽那孩子,你给我说实话!” 凌领队此时万般后悔自作聪明节外生枝,委屈地哭道:“我没陷害他呜呜呜,是他活该!他的年龄就是造假,千真万确,你凭什么指责我呜呜呜呜……” 钟全海撕心裂肺地嚎叫:“老子真后悔,老子真NND后悔!!!” 两个人俱是失魂落魄,呆滞地相望,各自眼眶里的泪水毫无秩序和风度地飞溅,心底各具各的一份悲愤,各怀各的三分委屈,各有各的七分悔恨! 首都机场检票大厅。 行走匆匆的人流像海岸上涨潮落潮的水线,在眼前滑过展老板坐在轮椅上,由他女儿推着,一家人目送展翔和萧羽的身影逐渐没入检票的队伍。 大厅顶棚的天窗射进阳光,给攒动的人群铺洒上一层轻薄的金纱,灰尘在光明里跳舞。展翔拄拐走路的形容稍显缓慢,墨绿色长风衣包裹着宽阔的肩膀,腰身和双腿修直。偶尔惊鸿一瞥凸现的侧面轮廓,被午后艳阳镀上疏朗清俊的神采。 萧羽拖着两个人的笨重行李,鸭舌帽遮住大半张面孔,很贤惠地迈着碎步跟在小翔身后。 展二少在自家人面前一贯腼腆沉默,临走都没有拥抱他的爸爸妈妈。反倒是萧羽厚着脸皮以姑爷身份自居,跑前跑后提行李检票,又代表小翔向爸爸妈妈表了一番忠心,二老保重身体我们一定积极手术恢复健康好去好回两颗赤子之心在大洋彼岸与全家人同在! 展妈妈目送她儿子的帅气背影最终消失在登机口,用手帕蹭了蹭眼角。 萧羽默默地拖着行李与小翔并肩而行,情景看起来无比妥帖,和谐。两人悄声对视,目光眷暖而亲昵,那感觉就像溪底被涓涓流水摩挲得细润柔滑的白色细沙,经历岁月的打磨,在水纹和时光中流淌出斑斓的华彩。 展妈妈委屈地小声抱怨:“这一回就是彻彻底底把儿子交到别人手里了,小翔跟一个外人比和自家人都亲热。” 展老板沉声哼道:“你知足吧,这也不是最糟糕的结局。小羽那孩子,在北京城里都没有家,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你把事情往好处想,咱们没有失去一个儿子,相反,咱们家是多添一个儿子!” 钟全海从他的婚礼现场夺门而出,丢下满屋子宾客,以及哭得不知所措懊悔万分的媳妇。他飞车赶往机场,座驾的挡风玻璃上还系着碍眼的红色花球,车窗上的双喜字在风中凋败凌乱。 萧爱萍竟然把如此重大的事情向他隐瞒了二十多年! 萧羽竟然不认他这个父亲! 这孩子是我的!这孩子是老子嫡亲纯正的骨血!这孩子怎么能流落在外没家没靠?这孩子应该姓钟怎么能姓萧?这孩子应当带回老家认祖归宗继承我钟全海的全部家业!' 摩托骑警在机场高速上将钟全海的车子拦在路肩上,给他开票。 小警察指着他哼道:“哥们儿,你这都开到100多公里了,赶着去火葬场占位子啊你?” 钟全海抱着方向盘跟警察哭诉:“我要去追我儿子,我儿子,我儿子不认我,他跑了!你别拦着我!” 小警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人驾着花球喜字婚车,穿着黑色礼服,胸口还别着新郎官的胸花呢。 小警察把驾照本塞给钟全海,趴在车窗口乐道:“嘿嘿,我说,你二婚的吧?回去好好跟你儿子解释解释,这年头老爹给孩子娶后妈的多了,我妈我爸都二婚了,我有俩爸俩妈,可热闹了!……可是谁家也没像你,结婚结得鸡飞狗跳得喂!” 飞机缓缓地在跑道上滑行,瞬间喷着尾气腾空而起,巨大的机身在候机大楼的玻璃窗外尖啸着掀起气浪萧羽透过舷窗望尽暮色苍茫的京城,整座城市被万家灯火点缀成一幅浩瀚的画卷,在他眼底转动流光的玄妙色泽。这是曾经给他带来无限惊喜和希冀的地方,这是凝视着他攀上顶峰揽尽荣耀辉煌的地方,亦是在他心底留下一道道难以平复的酸涩伤痛的地方候机大厅内灯火通明,人影斑驳晃动。 钟全海双手扒在落地大玻璃窗上,整个人像吊挂于十字架上等待救赎的负罪灵魂,泪流满面地看着那架飞机在他视野里呼啸而走,天际一侧的薄云间化作若明若暗的一颗星辰。 " ^ 萧羽从窗口收回视线,看到身旁的展翔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鼻梁和下巴的线条从四围嘈杂的背景中切割出静谧而完美的图画这次向队里递交暂时离队的申请,萧羽名义上是把自己交流到美国西海岸某羽毛球训练基地做教练,教小队员们打球,参加全美明星巡回赛,私下顺便照顾和陪伴展翔。 医生说,展翔的腿如果摘除掉附生的那副多余髌骨,并不能保证恢复原有的运动能力。这些年高强度训练比赛造成软骨和滑膜受损严重,摘掉副骨,植入人工滑膜之后,若是能像正常人那般跑跳自如,就已经是成功的手术结果。 萧羽打开一张薄薄的毯子盖住两人,从毯子下握住展翔的手,十指缠绕,暗暗地回味握着这只手登上巴黎奥林匹克体育馆冠军领奖台的神圣时刻。 展翔在他耳边说:“会好的。” 萧羽说:“治不好没关系。将来咱两个人我主外,你主内,我打球,你乖乖在家做家务,我养老婆一辈子。” 展翔眯眼哼道:“谁给你主内?你的搭档是我!” 萧羽笑着阖上眼,用蠕动的嘴唇轻吐:老婆我爱你。,那片泼洒着我们的青春与汗水、曾经奋发过战斗过的热土,化作脚下的浮光掠影,一点一点收拢在天边,成为记忆的花圃里沉香诱人的角落。' 今天,我们离开这座城市。 不远的将来,同一座城市,或许将要见证王者回归的那一刻,风起云涌惊心动魄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嗷,正文结束。 如果停在这里估计会被大家围殴拍死,会写一个甜蜜热血激情的尾声,然后是给书宝宝写两篇香喷喷的那啥。 感谢读者们的支持! PS.感谢番茄西红柿布丁小萌物的昂贵的手榴弹 抱抱~ 这两只的效果还喜欢吗? 为纪念结局,来点儿花吧 第139章 王者归来【尾声一】 北京的秋天,天空碧蓝如洗,点映朵朵白云。 街道两旁枫叶如火,银杏攒金,将古老的城市漂染成又一轮丰收的浓郁色彩。 “全国的球迷朋友们,我们现在向您现场直播的是北京奥运会羽毛球男子双打的决赛!” 刘青松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头发吹理成师奶杀手费翔的潇洒微卷造型,在镜头前整理自己的五星领带。 “观众朋友们可能注意到了,事实上,中国代表团已经提前将这枚男双金牌收入囊中!打入本次决赛的两对运动员分别是卫冕冠军世界排名第一的萧羽展翔,和世界排名第二位的挑战者谭冰程辉! “展翔自从伤愈复出,与萧羽在国际重大比赛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成就了名副其实的羽翔王朝;而谭冰程辉在所有羽翔没有参加的赛事里都能拿到冠军,中国队这两对组合在过去三年里,几乎包圆了国际国内赛场上男双的全部金牌,实现了我们在这一项目上的垄断!” 展翔的手术非常成功,摘掉了折磨他很久的那块劳损腐烂的骨片。他随后花费了足足半年时间才恢复竞技状态,得以重返赛场。 腿被切开,掏出多余的物件,再填充进新配件,缝合伤口,无论如何也没法与爹妈赐给的原装腿相比拟。有很长一阵子,翔草站在球场上垫步跳杀时,感觉那条腿不是自己的腿,无法与身体融为一个协调流畅的整体。 康复期间,展翔每天站在游泳池里缓慢行走,利用水流的阻力锻炼腿部力量。萧羽就穿着三角裤跳进池子里,活蹦乱跳的一条白鱼似的,围着展翔游来游去,在水下亲吻翔草的膝盖,逗老婆开心。 每晚,萧羽给展翔按摩大腿小腿,防止他的腿因为中断运动而肌肉萎缩。 他担心展翔在这一条缺乏鲜花掌声和关注的康复道路上感到寂寞,由此失去必胜的信念。 自己当年做完心脏手术之后经历的那段艰难的恢复期,从生理到心理的双重煎熬,彷徨的滋味记忆犹新。更何况现在的两个人,是从奥运冠军王座上走下来,再重新一步一步聚拢起失掉的光环。 “年龄门”丑闻在媒体上吵得沸沸扬扬,萧羽那一阵偏巧在国外,逃过了记者的围追堵截。 记者追去萧羽的老家采访省队教练。已近退休之龄的王安红着眼睛拍桌子怒骂:“我们的孩子怎么违纪了?我们的金牌怎么名不副实了?网上那些王八蛋什么都不懂,站着说话不腰疼,都他妈是胡扯! “萧羽程辉当年拿到的奖牌问心无愧!年龄改小怎么了,其他省队的小孩也都改过!这种所谓‘不公正’的比赛它归根结底就是公正的、公平的! “萧羽假若不改小年龄他才真是吃亏,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入选国家队,这样天才的运动员就埋没在大西北这块小土城里了!我们的孩子是用他们的刻苦和努力换来的奖牌!你们媒体敢胡说八道欺负老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队员,贼你妈!!!” 在王安老爷子的固执脑筋里,当某一条潜规则变成每个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社会现象,它也就升华为一条“明规则”。正是这些或明或暗的规则维系起这个国家竞技体育博弈圈的结构性平衡。 程辉和萧羽隔着大洋用视频互通消息。 程辉拍桌狂乐:“小鸟,上网看新闻了吗?干爹发飙了,骂娘了,骂得痛快哈哈哈!” 萧羽得意道:“辉辉,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其实比你大,你应该叫我一声哥!” 程辉啐道:“做梦吧你,老子比你大!” 萧羽说:“我属虎的,我正月的,你是三月!” 程辉叼着烟哼道:“你歇菜吧,你以为就你丫改过户口本啊?你辉爷根本就不是属虎的,老子从娘胎出来是属牛的!” 萧羽一口吐沫把屏幕喷湿了:“操!辉辉你个大骗子,你当年竟然没跟我说实话!你身份证上写的是十二月,你偷摸告诉我是三月,你实际上是属牛的,你竟然有三个生日?你个小王八蛋你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程辉得意地眯起八字小眼,眼含桃花:“嘿嘿,你知道我们家小花属啥?他都告诉我了,他身份证也是假造的,小花是属小耗子的,嘿嘿嘿嘿……” 程辉说着对躺在床上的那只美美的大耗子甩出一记媚眼,一只脚丫不怀好意地伸向谭冰两腿之间的柔软。 谭冰假装躺着打瞌睡,暗自支起耳朵偷听程辉和前男友聊天,心里酸唧唧地估算揣摩着程辉与萧羽之间亲昵热络的尺度。他把小辉辉的流氓脚踹飞,瞪了一眼:“讨厌!” 萧羽估摸着只有展翔没有涂改过年龄,好运的小猪是一只傲娇的金猪。 展小猪在那一年九月的世锦赛正式回归,复出一战即一路横扫千军,势如破竹,两人拿下职业生涯的第二个世锦赛冠军。 随后,羽翔天王用三年时间缔造了传奇式辉煌的战绩。 奥运会,世锦赛,全英公开赛,羽联年终总决赛,亚锦赛,亚运会,全运会……羽翔天王网罗了他们所能得到的全部冠军,并且作为国羽男模队的领军人物,率队拿下汤姆斯杯和苏迪曼杯,成为前无古人的羽坛“大满贯”得主。 萧羽唯独遗憾自己那一枚全运会金牌,不是和老婆一起拿到的。 展翔与李桐配对得到一届全运会冠军;四年后,萧羽和程辉从八一队手里夺走这枚金牌。天羽天翔的粉丝们此生最大的失落,就是无法看到羽毛和翔草手拉手登上全运会的最高领奖台。 展小猪心里却在掰手指计较,他的大满贯头衔里独缺一枚世界军人运动会的金牌。 萧羽从被窝里支起腮帮,崇拜的眼神像狼一样放光:“翔哥,你为啥不去参加世界军人运动会呢?我团长老婆这么帅这么牛掰,我想看你参赛打鬼子啊!” 展翔郁闷地啃被子:“我没资格参加么。军人运动会的比赛项目都是田径、游泳、射击、跳伞、马术、铁人三项、军事五项什么的……他们压根就没设羽毛球这个项目!” 萧羽顶着枕头大笑:“团长大人您当初入错行了吧?将来上了战场打美利坚,兄弟们肩上扛得都是88狙,伞兵空降,武装洇渡,就你一个人扛个羽毛球拍子去消灭帝国主义反动派哈哈哈哈哈!” 北京奥运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展老板一家坐在贵宾席上,为孩子们加油助威。三口人每人都穿着天羽天翔粉丝团的卡通T恤,手摇荧光棒,为萧羽和展翔每一次惊险的救球惊呼喝彩。 每一年的元旦、新年、元宵节、中秋节,顾局都会给儿子打电话:“小翔,回家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个饭,好吧?” 展二少每一次都会问他妈妈:“妈,我可以把小羽带回家一起过节么?让他在咱家过夜,成么?” 这句话几乎成为展翔给家里打电话的口头禅。每一次遭到老妈沉默的拒绝时,展翔并不急也不恼火,语气平静如常:“好,我自己回去。可是小羽在这里没有家,他一个人过节很闷,挺难受的,我先陪他吃饭,然后再回去陪您和爸爸。” 顾局长在电话旁淌下两行无声无息的眼泪。儿子年复一年的恳求,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滴水烧穿融化。 竞赛部钟主任也坐在贵宾席上观赛。 钟全海这几年官运亨通,那一场噩梦般的婚礼并未影响他仕途的铺陈。只是,机关单位里最是人多嘴杂,裙带亲缘脉络盘根错节,这件事几乎成为建国以来体育局成立之后最热闹纷呈的桃色八卦,沦为同事间窃窃议论的笑柄。 钟全海与凌莉一直限于剑拔弩张的关系,尴尬的分居状态中却又拖着没有离,每次在单位里碰面形如陌路。总局开会对重大决议进行发言投票,从来都是你赞成的老子就反对,你反对的老娘一定赞成。 钟全海决赛前跑到运动员更衣室,与昔日的麾下爱将打招呼。 谭冰客客气气地向钟主任问好;程辉叼着苹果拎着球鞋,满嘴嚼着食物挥了挥手;翔少一如往常地点点头,不冷不热;萧羽直接把脖子扭转九十度,嘟着嘴走开,装没看见他爸爸。 钟全海垂头凑到萧羽身旁,落寞的眼神中尚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低声说:“小羽,比赛好好打!等你打完决赛,咱爷俩找个地方聊聊好吗,我想,我……” 萧羽低头梳理球拍的拍线,嘴唇轻嚅:“决赛就要开始了,别影响我比赛。” 双方在决赛中各胜一局,第三局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5比5平!9比9平!13比13平!…… 一路的平分,将决胜局送入令人难以预料的精彩残局。 谭冰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最优雅的姿态,网前轻吊,程辉突击边路,15比14超分! 比分却随即被展翔一记精准点杀再次扳平,萧羽灵光四溢的对角线偷袭令全场惊艳,16比15反超! 展翔拿起水壶往头上浇水,水滴混合着热汗,沿眉骨和鼻梁的轮廓线放肆地奔流。萧羽捉着展翔的耳朵布置战术:“杀小辉的反手,反手!不要一味求快,他们的体力比我们好,要注意杀球的节奏变化!” 程辉狂灌了几口苹果汁,用一张大毛巾把自己的脑袋和谭冰蒙在一起,窃窃耳语:“小鸟的网前太厉害了,怎么才能把他打趴下?变线杀两侧,吸引反手位的跑动然后偷袭他正手!” 两端的教练席是空的。按照惯例,教练组集体做壁上观,带着闲情逸致欣赏四个人在场上自由发挥。 展翔力拔千钧的劈杀呼啸着掠过程辉的头顶。程辉两只眼球的视线对上自己的脑门,持拍手像变魔术一般自身后伸出来,耍一招蝎子摆尾将过顶球抽回,从看台上掠走一阵惊讶的欢呼。 小球直奔萧羽的正手位空档,落地的瞬间被萧羽一个席地大劈叉在手臂控制范围的远端极限将球惊险地救回。他劈叉的姿态潇洒干脆,小腰扭得风姿绰约,让全场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程辉隔着球网对萧羽呲牙裂嘴:“过线了过线了!这小蹄子又越界了!冰冰,小鸟再敢耍宝劈叉,你就直接拽他的脚把人拖过来打,哼!” 刘大嘴的神态像观看百老汇舞台剧一般轻松欢快:“比分已经打到19比18,羽翔以微小的优势领先。这场比赛虽然是同室操戈,却代表当今男子双打这个项目的世界最高水平,是最真实的对抗!”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议论纷纷,无限的感慨像天边接踵连篇的浮云。 “时隔四年,队花终于打进奥运会决赛,再也不用憋屈地做绿叶给队友让球了!” “可惜冰冰辉辉对上了羽翔天王,既生瑜何生亮呐!咱们队花这辈子还有机会圆奥运金牌梦吗?” 有的人感叹:“虽然我很想看中国队拿这块金牌,决赛竟然是队友内战,不能用最艰苦卓绝的方式打倒八国联军拿到金牌,太遗憾了!” 这样的论调随即收获一群板砖:“能拿到金牌就知足呗!‘内战’总好过‘内定’,稳获金牌总要好过决赛被洋鬼子翻盘!” 球迷们期待金牌,期待圆满的结局。 球迷们更想要收获赛场上振奋人心的激动和感动,如同带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从指缝里扒开一只眼的抓心挠肝的紧张,观看羽翔当年挑战珠玉天王的汉城决战。 然而,一代又一代人对这枚金牌的翘首期望,随着昔日天王在巴黎黯然谢幕携手离去的落寞背影,最终尘埃落定。 忆往昔青葱年少,无数人曾经见到萧羽捧着一颗先天畸形的心脏,依靠吸氧奋战到体力耗尽,在苏迪曼杯几乎上演绝地翻盘的壮举,那一刻,被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情撼动出热泪。 无数人也曾看到年华逐渐老去的珠玉天王,拼尽全力将比赛挽救到29比29的绝境,最终在势不可挡的历史潮流之下,被羽翔浴血奋战席卷江山拿下最后的赛点,看萧羽振臂高呼衣衫褴褛仰天长啸,那一刻,把欣喜若狂的欢呼送给登顶的羽翔天王,把尊敬和感动留存给回忆的夜空中遥遥逝去的星辰。 “萧羽网前突然起跳扣杀!好球,比分21比20了!” “谭冰利用空档打出一记直线穿越,压线,压线落在界内!太惊险了,23比23平了!” 这是刘大嘴退居幕后之前解说的最后一场羽毛球赛。他仍然像二十年前初出茅庐的小解说员那样兴奋地手舞足蹈,打着最鲜艳的领带,面对镜头摆出自认为最英俊潇洒的笑容,为场上球员打出的每一记精妙好球,贡献出自己那一份最真挚的动容与骄傲。 时光流转,岁月飞逝,代代新人换旧颜。 眼前一条山路通向驾在云端的顶峰,镜头里闪烁着一群执着痴迷热血拼搏的身影。 这样的一群人,在这条山路上攀登不止,搏命不息,如同远古青铜时代的战士,捍卫在山峦之巅,利剑淌血,把自己的身影镌印成山道两侧一幅又一幅颜色绚美的壁画,希冀与璀璨的星图一同驻留在战火燃烧的云的彼端。 “26比25,羽翔领先,轮到萧羽发球,这个球能拿下整场比赛吗?” 刘大嘴的呐喊声带动起全场的高呼,奔涌的热浪瞬间收进萧羽眼底化作深潭。他的发球像琴弦上最清越美妙的炫音,划破光明与黑暗的界限,让万人看台上每一张脸孔都舒展开灿烂的容颜。 谭冰快速抽挡! 萧羽更快地变线! 程辉从后场如同空中飞侠,在扣杀的惊魂声中杀至网前! 展翔在边线处斜身跃起,身形像拍岸的惊涛凌厉地抽杀,强悍的霸气融入四溅扫射的汗珠,将周身的气流洞穿! 小球闪电一般袭向网口,在触及球网边缘的一刹那突然定住。 电视机前无数双眼惊奇地看到,那颗小球不偏不倚挂在网沿上,球托轻巧地站在网口,十六根白花花的鹅毛骄傲地擎向天空,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这球竟然‘站’在了网口上!” 刘大嘴抚掌笑道:“天意,这就是天意!一场如此精彩的奥运会决赛,胜负早已经不重要。场上四个人没有失败者,无论输赢都应当没有任何遗憾!奋战到最后一分钟的拼搏精神,才是竞技场上永恒动人的结局!” 四面八方传来善意的笑声,全场观众有节奏地欢呼和跺脚,所有人都不希望这场比赛结束,想要看雪白无暇的小球天空中自由自在展翅翱翔。 主裁判腆动肥硕的肚皮,笑眯眯地伸手示意,萧羽这个球重发。 萧羽从网口拎回那只小球,扭头向球网对面的两名对手挤挤眼,唇角似笑非笑。 程辉伸臂揽过谭冰,脸颊相蹭,看冰花汗水滴答眉目流光的脸在他臂弯里绽露幸福的微笑。 萧羽与展翔对视,手掌轻握,迷离湿润的眼烙印着这一世最心动彻骨的容颜。 他把球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指尖灵动的一刻,是浮华散尽的从容不迫,沧海桑田的壮丽悲欢。玫瑰色的夜空烟花绚目,星光永恒灿烂! 第140章 星光永恒灿烂 又是一个光阴流水的四年。 国羽男模队再次扬旗出征前,召开媒体新闻发布会。在场全部视线都聚光在主席台上,萧羽从容地落座,面对记者们轮番轰炸,侃侃而谈。 “萧总,国家队出战本届汤姆斯杯男子团体赛,队内制定了具体的战略目标吗?” 萧羽回答得很干脆:“三个目标。第一,争取三连冠;第二,累积参加伦敦奥运会的排名分,尽力让我们的球员在男单男双两个项目都保持在排名榜前两位,力争奥运会抽到上签;第三,以老带新,锻炼新队员。” “萧总,萧总,能不能透露一下这次男子团体赛的排兵布阵?” 萧羽抬眉看了看提问的外行小记者,笑道:“汤姆斯杯出场顺序是严格按照世界排名的,教练组不可能私下排阵变阵,我们实力最强的队员也会碰上其他国家实力最强的运动员。” 几名羽毛球圈的资深记者还不死心,抛出炸弹问题:“萧总,外界有传闻说,您在最近三个月的香港、印尼、新加坡分站赛上有意雪藏了中国队的一双程辉谭冰,最终让咱们的二双陈炯卓洋顺利登上世界第一的位置,请问,这是您为备战本届汤姆斯杯有意安排的战略吗?” 萧羽眯眼扫视记者,问:“你听谁这么说的?” 记者被这一扫,音量明显变得虚弱和小心翼翼:“我们的老对手韩国、马来西亚、印尼、丹麦的媒体都是这样抱怨……” “你们根本不必听对手如何抱怨,他们抱怨是因为总是打不赢我们,他们输怕了、输得没志气了。关于中国队的一切消息,从我这个总教练嘴里说出来的,才是你们需要在媒体上发表的事实。所以,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直接来问我,多提问,少上网!” 萧羽稳稳地坐着,眉目间散发的每一道射线都洋溢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程辉和谭冰早已经过了那种需要为排名积分玩儿命的阶段,他们的目标放在更重大的赛事上,封闭训练,节省体力,保持状态。” 羽翔天王在北京奥运会成功卫冕之后,双双退役。 萧羽从助理教练过渡为男双组主教练,接替彪哥退休留下的位置。 一年后,在讨论任用新一届教练班子的会议上,若干候选人公开竞聘,各方意见争论得不可开交。 作为两届奥运冠军,世锦赛史无前例的五连冠,男双大满贯得主,羽坛标志性人物,萧羽功成身退之后留任教练甚至球队的第一把手,是球迷们众望所归的结局,若不重用都没法向全国人民交待。 反对派的意见来势汹汹。萧羽因为身体原因退役很早,只有三十岁,实在太年轻。举足轻重的一支奥运金牌队伍,由这样一个年轻人坐镇帅位,能扛得住如山的压力吗? 支持派却认为,萧羽拥有前无古人的辉煌战绩,国际赛场上征战多年,对各大赛事主办地都了如指掌,头脑精明思路灵活,更有队内长期建立的威望。这支队伍里,没有哪个教练员不器重他,没有哪个老队员不欣赏他,所有的新队员都受惠于他的指点和帮助。萧羽不当这个总,谁来当呢? 就连程辉这类数年来不间断惹是生非的刺头,都最听萧羽的话。现在的运动队,早已比不得当初行政命令解决一切的旧社会模式。如今有脾气有个性的小孩越来越多,若是从外边随便挪进来一个人做总,怎么压得住国家队这群地头蛇? 竞职报告会上,萧羽在全局领导面前做了三十分钟的工作演讲,详细完整地陈述了他对羽毛球运动的理解和诠释,以及将来如何带领国羽这支团队完成高质量的训练比赛,如何调整奥运周期,如何开展系统化训练,体能耐力,战略战术,新技术新器材开发利用,甚至老队员的伤病疗养计划,阐述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萧羽的总结陈词就是,我是这支队伍培养出来的中国最出色的羽毛球运动员之一,我有信心,也有能力,为这支队伍培养出更多出类拔萃的球员,让他们延续我这一代球员在赛场上曾经创造出的辉煌战绩! 萧羽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强。与他竞争总教练岗位的候选人中,没有第二人的资历和战绩能匹配这样的豪言壮语而又让人觉得他不是吹牛。 已经贵为竞赛司副司长的钟全海,脸红脖子粗地与反对者们掐架,坚决支持萧羽升任总教练。萧羽跟自己啥都不是的时候,他就偏爱这小孩。自从知晓萧羽是自己的种,钟全海从不吝惜于胳膊肘往里拐,好事绝不能便宜外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真独具慧眼,当初就瞧出这小孩天赋大任。这回连DNA都不用验了,萧羽绝对传承了父母双方的才华,优良的基因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掉。 那一年,萧羽正式受命国羽少帅,领军出征。 羽翔退役之后,程辉就是队内唯一头戴两届奥运会金牌光环的资深大佬级球员,发型越染越炫,耳钉越扎越多,耳廓耳垂都不够用了,后腰和小腿上还绣了好几处黑色纹身,每次出场都闪瞎媒体和球迷的狗眼。 平日在队里走路都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横着走。小萝卜们见到这人一律让路,点头哈腰尊称“辉爷”。 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追问:“萧总,以程辉谭冰现在的年龄,他们两人能继续坚持到伦敦奥运会吗?” 萧羽回答:“我尊重我的队员的决定。只要他们俩愿意坚持练下去,真正享受比赛的过程,又能长期保持世界一流球员的实力,为什么不打下去呢?” 陈炯跟程辉说:“辉哥,你打算打到什么时候才退役啊?你都快成这队伍里的千年人参啦!” 程辉窄眼一翻,哼道:“你辉爷还没老得打不动呢!怎么着不服啊?小子跟我出去跑个上山五公里下山五公里,你能跑赢我吗?” 卓洋眨巴一双明亮单纯的眼,虽然已经从当初那个小羊羔的萌样长成大人,话音仍然细声细气,不紧不慢:“小辉哥是要打到小辉爷爷的年纪才退呢!” 陈炯幸灾乐祸道:“辉爷爷到是没什么,那咱们的队花到那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样喂?妖精啊!” 程辉炸毛似的扑向陈炯,训练馆里一阵吱哇乱叫鸡飞狗跳,直到萧总教练抄起一只废旧的羽毛球拍远远地掷过去,精准地砸在程辉后肩膀上。 萧总用一根手指隔空一指,微眯的双眼与程辉视线相对,小辉辉你给我老实点儿,乖乖带着娃儿们练跳杀去! 一天的训练课结束,萧羽在食堂吃过晚饭,洗过热水澡,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填满酸痛的疲劳感,额角的青筋因为一整天喊了太多话而跳动爆疼。 他从抽屉里摸出两只夹子,一左一右,夹在自己两枚太阳穴上,然后拨通手机。 电话那头是温存的声音:“小羽?训练完了?” 萧羽的话音一下子就比在训练馆里削人时软了好几度,哼哼着说:“唔,已经累瘫了……以前那谁谁做总教练的时候,也没看出来有这么累。” 展翔毫不留情地批评道:“那是因为钟全海不像你这么揽权,什么事都揽到自己手里,你说你能不累吗!” 萧羽不服气道:“我这不叫揽权,我这叫作亲历亲为好不好!我对我的队员负责任,一个个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嗯,你注意身体。”展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夹带着只有萧羽一个人能听出来的温柔。 他于是用拍马屁的热度讨好道:“老婆,我给你寄去的好东西,收到了么?” 展翔的声音因为害羞而低沉诱人:“你又皮痒了吧?” 萧羽不甘示弱地挑衅:“是啊,我浑身都痒,屁股也痒,怎么办啊?” 展翔对着话筒用气声骂道:操! 萧羽道:“老婆你忙完没有嘛?什么时候操啊?” 展翔和萧羽同处一座城市,但是一个在总局大院,一个驻守在八一队香河训练基地,平时不能每天见面。 萧羽去过几次八一队的训练基地,小队员们一看是他,乐呵呵地围上来。 “呦,国家队的萧总?这人上星期刚来过,他怎么又来了?” “萧总您是来看我们训练的吗?国家二队要选拔新队员吗?” “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家伙,萧总是来找咱们展总叙旧的!” “叙旧?萧总每个星期都来叙旧啊,啧啧,真是搭档情深啊……” 被围观了几次,萧羽觉得不舒坦了。每次都战战兢兢地钻到宿舍里快速解决战斗,动静闹大了做贼心虚担心暴露,动静小了又不过瘾。结果就是两人那阵子都满脸长痘,电话里说话火气很大,欲求不满性生活不和谐果然严重影响夫夫感情。 好不容易捱到周末,萧羽开车去到他在东郊的新房。 他在京城东南方向距离香河训练基地最近的地方,买了一套公寓,方便与小翔子约会。 钥匙才插进锁孔,枣红色温润厚重的大门霍得打开,一条有力的手臂把他拦腰抱起。壁灯映出门廊上一双缠绵叠摞的影子,萧羽的身影在晕黄的墙壁上升腾,展翔用牙齿飞快地在他大腿内侧烙上一连串洇出血点的贪婪痕迹。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汗水斑驳,萧羽的手掌和膝盖在台面上不停打滑,浑身热汗荡漾蒸腾,快要跪不住。烧灼般的电流贯通他的腹腔,在最让他欢乐战栗的源头处辗转研磨。 展翔的声音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小羽,你,你花钱买房,也不提前告诉我,我给你买么……” 萧羽的手指扒住茶几边缘,哼道:“我买了房娶媳妇的!” 身后是一阵狂风暴雨式的疾进和索取,撞得萧羽连声呻吟求饶。 展翔的胸膛包裹住萧羽的脊背贴伏上来,湿滑的汗水与体液将两人紧紧黏合。他扳过萧羽的下巴,在口腔里四处点火放烟,掠夺式的吞吮,威胁道:“你说什么?咱俩谁娶谁?” 萧羽用后臀揉蹭展翔的大腿,狠狠往对方胯上拱了两把,眼角勾出一枚撩到骨髓里的滑腻眼神:“老婆你从了吧,这房子是我送你的聘礼……” 沙发上丢着萧羽先前寄给展翔的东西。大信封里没有写只字片语,就只夹了一条黑色蕾丝内裤,内裤臀缝处的小洞里插了一把新房的钥匙。 这只性感小裤头,还是某人在巴黎的奥运夺冠之夜变身发骚时穿的东西。 就是这封“信”,烧得展总在一星期余下的几天里都没心思带队训练,怀揣蕾丝裤每晚在被窝里翻来滚去地煎熬,欲火烧心,发觉吃自助餐永远不如啃小羽毛的白屁股来得带劲。 两人的汗水汇聚到萧羽的喉头,啪嗒啪嗒,洒落面前。萧羽睁开眩晕迷离的脸,冷不防被展翔的右臂勒住脖颈!玻璃台面上倒映出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挞伐的搅动力如同一头焦渴的兽在他腹腔中撕咬五脏六腑,带着想要将他吞噬和彻底据为己有的霸道。 展翔的另只手摸上萧羽的胸膛,在一颗红豆上轻轻地揉搓,仿佛有意发泄,力道逐渐加重,直捏到玻璃台上倒映出的人影在他手指间战栗,腰胯在挣扎中一分一分地变化膨胀。 萧羽那一刻的姿态极度风骚和放纵,肩膀大腿的肌肉腾出烫手的炙焰,镜像中的轮廓线变得模糊,腰肢扭摆得活像一只匍匐诱人的猫科动物,媚眼里含着拉丝的蜜糖。 此情此景足以令任何男人如痴如狂,即使是他后背上伏得那个极内敛害羞的人。展翔最耐不住萧羽十年如一日的主动和热情,这时已然在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状态下奋力楔进他两腿之间。 黏稠灼烫的液体一泄千里,像喷涌的浪头拍打进萧羽的腹腔。他在展翔怀中剧烈地抖,灵魂的热度在眼底和骨髓里燃烧,大声呻吟着将崭新的玻璃茶几射成一幅波澜壮阔的水墨画。 威风帅气的翔草在退役后被八一羽毛球队聘为总教练,肩上扛着二毛四的军衔章,每天带着部队里一群小萝卜训练比赛。平时三天两头的开会,写总结,部队领导接见,出席英模报告会,参与基层慰问演出,忙得完全没工夫伺候他那个肝火旺盛的媳妇。 萧羽捏固着展翔的脸,嘴巴唠唠叨叨像个婆娘:“展总,师长大人,你看你现在整天开会,你越来越像个领导了,你都不会笑了,你没有以前长得帅了!……我说老婆,你们分房了没有?工资津贴又涨啦?你啥时候升将军给我瞧瞧啊!” 展翔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书,视线冷冷地扫射枕边颠来倒去的媳妇:“怎么着?我不帅了你还惦记着换人?比二爷更帅的人你见过么?” “呵呵,坚决不换!”萧羽在被窝里敬了个礼,谄媚地说,“时时刻刻为老婆服务!以天天想念老婆为荣,以偶尔冷落老婆为耻;以伺候老婆满意高潮为荣,以交不出公粮为耻;以把老婆迷得神魂颠倒爱恨交加为荣,以让老婆难过伤心掉泪为耻……” 展翔从唇边甩出一记冷笑将萧羽狙杀:“以能闹为荣,以太能闹为耻!” 顾局长又打电话过来:“小翔,升大校了?正师级了?小翔真棒,妈为你骄傲,回家来庆祝庆祝吧?” 展翔从被窝里钻出头:“谢谢妈。嗯,我想……”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顾局长口气淡淡的,包含着风平浪静之后的无奈和宽容,“他现在就在你身边吧?你把他一起带回来吧。 “你们俩新买的房子好歹也跟我吱一声,用不着躲着藏着的!那家开发商我认识,本来能给你们每平米平均价打个折的,这得浪费多少钱!……什么?是小羽掏的钱?那他的钱将来不都是小翔你的钱么,傻不傻啊?真是的!” 正式登门的那天,萧羽像乡下人进城似的,扛着大包小包礼物,踏进展老板家的大门。他手里还拎着市场上买的鸡鸭鱼肉,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钻进厨房,戴上围裙,要给丈母娘做顿饭孝敬孝敬。 顾局长偷偷拿眼神瞄她儿子:“他还会做饭?” 展翔悄悄点头,用口型说:“在美国那半年,天天给我做饭,照着菜谱现学的。” 顾局长瞪了展翔一眼,哼道:“咱家四口人没一个会做饭,现在终于来了个勤快利索的。行,挺好,总算有一个好处。” 这顿晚饭中西合璧,中式的鱼香肉丝剁椒牛柳配西式的红酒煎羊排奶油蘑菇汤。萧羽还扛了个面包机过来,马屁成精地跟丈母娘说:“以后您想吃面包都不用买了,准备一袋面粉就成,我给您做美式面包!” 萧羽在厨房里爬上爬下忙得满头大汗,把抽油烟机的铝壳擦得像卢浮宫里的银器一样锃亮光洁。 顾局长无奈地想拦着他:“那都是我们家保姆干的活,你快下来,别摔着你,以后来我这里不用干活的!” 展翔掩嘴极力忍住笑,得意地小声说:“妈,小羽就愿意显摆自己特别能干,您就让他折腾呗。” 晚上,展翔搂着媳妇上楼进了卧室,在按摩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澡。 展老板这两年又给羽毛球队投入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赞助费。 依照他心里拨打的算盘,给羽毛球队投资就等于是给萧羽的事业进行投资,给萧羽投资也就等于给自己儿子投资,肥水不留外人田。 再者说,他觉得萧羽这孩子本质上是个厚道人,懂得感恩图报,小孩没有爸爸更好,将来就是一家人,自己多赚一个儿子养老送终,这笔买卖绝对不亏。现在科技发达,过几年让两个儿子到国外做个试管人工,花钱请人生育几个孙子带回来。当初想要娶一个儿媳妇进门,无非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但是小翔不乐意就全白搭。不如像现在这般,至少一家人维持和睦恩爱。 展老板坐在书房里抽雪茄烟,对他老婆说:“你就认了吧!” 顾局长现在不认也不行了。萧羽来到家里,对展老板又叫回了干爸爸,可是管她叫“阿姨”,这算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好像,那爷仨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外人,阿姨? 下回一定要逼这小孩叫“妈妈”! 顾局长手里拿着小计算器,巴巴巴地按。 “你算什么呢?” “我算算那孩子每年工资和广告能挣多少钱。他竟然比咱家小翔挣得还多,广告和商业活动收入占了大头。部队里管理比较严格,有些乱七八糟的商业广告不能随便接,咱们小翔亏了……不过俩人的钱搁到一起,挺够花的。” 展老板说:“你惦记小羽的钱干啥?你又不缺钱。” 顾局长嘀咕:“我才不是惦记他的钱!我是觉得小羽这孩子太能干了,里里外外一把手,现在又趁着年轻,拍广告做代言地猛捞钱,几百万几百万地挣……咱们小翔若是赚得少了,都压不住对方,在家里说话没地位,将来这关系不稳定!” —————— 国家队即将集结出征,参加在吉隆坡举行的汤姆斯杯。 萧羽在临行前不久,往马来西亚那边打了个长途:“东哥,这次比赛我和小辉小冰都会去,咱哥几个找个地方聚聚呗?” 唐少欢快地答应:“萧总,祝贺你高升啊!快飞过来吧,我做东款待兄弟们,咱们来个马六甲-柔佛三日观光游,怎么样?” 闲扯几句,萧羽突然切入他朝思暮想的正题:“东东,我听说马来西亚队打算请你出山任教,有这回事么?” 唐少应声:“他们联系过我几次,我还在考虑,没答应呢。” 萧羽正色道:“你没答应就太好了!你不用考虑他们了,你先考虑考虑我吧,我现在是求贤若渴,就等着你呢!” 唐少的话音踌躇:“小羽,你没开我玩笑吧?” “我开你的玩笑干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东哥,现在这支国家队我是总,队伍里各个教练组的人员配置,我能拍板做这个主!就看你是否信任我的能力,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干事业。” 唐少转了转脑筋,笑道:“小羽,你这是先给未来扫清一个障碍吧?” 萧羽毫不客气地拍桌:“那当然,你这样的人才,我绝不能留给马来西亚队!钟全海当年犯过的战略性失误,我能蠢到再犯一次吗?” 他随即转换了口气,柔声对唐少说:“东哥,我是真心地跟你说一句,回家吧!祖国人民想念你,国家队这扇大门永远都向你敞开着。男单组的位置我给你保留,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欢迎你,等着你。” 唐晓东在电话另一头久久没有说话。 萧羽隐约听到唐少鼻息抽泣、抹眼泪的声音。 凌主任又来局里各部各办公室发了一轮喜帖和喜糖。这次不是她要三婚,而是她女儿要结婚。 同事们奔走转告,凌主任家又要办婚礼。她家无论是谁结婚,要去啊,一定要去,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狗血热闹呢。 羽毛球队也接到了帖子。萧羽可不打算亲临,代表队里给对方封了个红包。 又是一个周末,萧羽正要拎包下班,赶着去见翔老婆,一开门,钟全海颓败的身形堵在他办公室门口。 钟全海坐进沙发里,失魂落魄的神色溢于言表,额角的白发连成了雪片也没心思打理。 萧羽低头喝茶,问:“司长,您有公事要交代您痛快说。” 钟全海按着脉凸跳疼的前额:“我没公事。小羽,小羽你陪我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 萧羽拎包站起身:“钟司长,您要是没事,我急着回家呢。真的,我是真的着急回家,过了这个点,三环路堵车!” “回家,回家……你还有家,老子已经没有家了!” 萧羽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问道:“怎么了?您跟那女的又要离婚?离就离呗,又不是没经验没离过。” 钟全海双眼通红,愁苦的脸色在他面庞上郁结了一层稠密的纹路,像是短短几年老去二十岁,完全不是当年萧羽初次登临高原参加冬训时、那个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钟总。 “是我坚持要离,可是她不跟我离,她偏要跟我拖着,她想拖死我!她们一家子人这些年,对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好脸色,家里也没有家的样子,我已经搬到办公室住,我是真的受不了她了!” 萧羽冷脸问道:“那我能帮您什么忙?帮您打离婚官司?” 钟全海的声音颤抖,声嘶力竭:“我闺女也不要我,她知道了我以前的事,她跟她妈妈是一条心的不认我了!她的婚礼都不邀请我参加,可我是她亲爸爸!我竟然没有资格参加我闺女的婚礼!小羽你是我儿子,你觉得一个为人儿女的人,能这样伤害做父母的心吗?如果你将来结婚了,是不是也不打算认我?也不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萧羽调开眼神,半晌,说:“您要是纠结这个事的话,您这辈子还真没机会参加我的‘婚礼’。” 钟全海误解了萧羽的话里有话。 他突然崩溃地哽咽出声,湿润潮红的脸埋进掌心呜呜呜地哭起来:“小羽你真狠心,我知道你埋怨我,我很后悔,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妈妈,我想补偿你们,我想对你们好,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这个做爸爸的一次机会呢!” 萧羽望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钟全海,心口梗着的那根针连筋带血,戳得他心肝肺肠钻心的疼:“钟司长,您现在已经是副司长,我就是球队里一个签合同拼业绩的教练,您需要我给您什么机会?您需要我么?您挣了这么多年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已经攥在手里,您还想要什么?” 钟全海窝在沙发里的身形无比虚弱和苍凉,目光灰败。 他现在只想要萧羽,想要回这个儿子。 人在年轻时担忧事业无成,等到老了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讲,比没有事业更令人恐惧的是周围所有人都阖家欢乐儿女绕膝,只有他自己沦落为孤家寡人。人活得意气风发时最怕没钱,垂老暮年时却最怕有一天踹腿了都没人给他送终。 “小羽,小羽我知道,你现在功成名就,事业发达,可是我老了,你爸爸我已经五十多岁,我有胃病,我有糖尿病,我有腰间盘突出,我有慢性前列腺炎……爸爸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给过你什么,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我确实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可是你知道吗,‘老年无子’是人活一辈子最悲惨的一件事!” “不止这一条吧?”萧羽打断对方,淡漠的口气里隐隐夹杂着怨怒的火星,“幼年无父,中年无夫,老年无子,人生三大悲剧惨事,咱们仨人都占全了。操,真他妈的巧,果然是一家人,谁也没让谁好过。” 最后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撕扯出来,说得钟全海掩面失声痛哭,说得萧羽自己眼圈也红了,咬着嘴唇别过脸去,不在对方面前表露出分豪的软弱。 钟全海呜呜地嚎哭,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妈妈,我真的很后悔,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跟你们在一起!!! 萧羽垂眼瞧着对方哭得完全不顾为父尊严的模样,心里恼恨得想骂人,却又骂不出口。血亲就是这样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存在,以至于钟全海这人每一次在他眼前出现,每一句掏心窝的忏悔,每一句不留情面的指责,都是彼此之间再次揭开疮疤,互相刺得血肉淋漓。 萧羽慢慢地翻看年历,为某个锥心疼痛的念想伤心欲绝。因为那个念头,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钟全海,可是也因为那个念头,他恐惧某一天的最终来临。 “我,我妈妈她……” “你妈妈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挺好的。等我带队打完汤姆斯杯回来,会把妈妈接回北京来住,不想让她一个人。” 钟全海眼里放射出残存的希望之光:“接回来好,我会照顾她,我会对她好,我一定好好补偿她!”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见你。”萧羽丢给钟全海一个电话号码,“你自己去问吧。” 吉隆坡的五月热气袭人,体育馆看台上绵延起一道道人浪。 “观众朋友们,目前中国队场上大比分已经以2比1领先于韩国队,代表中国队出场打第四场比赛的是谭冰程辉!” 萧羽踩在教练席椅子上,抬手丢给程辉一罐比鸡血还管用的苹果汁。 他揽过谭冰汗湿的脖子,大声叮嘱道:“对方的二双太年轻,大赛经验不足,你们俩不用急,第二局仍然按照既定战术去打!他们撒欢你们就防守,他们只要失误挑高球你们就下手狠杀。小辉你后场注意落点,小冰你在网前有机会就扑!” 央视的小解说员初出茅庐,带着圆溜溜的金丝眼镜,口齿清脆伶俐:“世界排名第二位的谭冰程辉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两人平均年龄比对手大十岁,但是完全看不出体力和精力有任何不足! “谭冰程辉第一局以21比15顺利拿下,第二局韩国人开始反扑了,他们加快了跑动速度,这是他们试图翻盘最后的机会!” 谭冰每一次在网前扑杀得手之后回眸微笑着攥拳,近景特写让电视机前的球迷如痴如醉如狂。 “冰花真好看啊,眼睛黑亮亮的,屁股又挺又翘,男人三十五了仍然一只花啊!” “辉爷的发型太屌了,一出场就雷趴整个马来半岛,莫西干头还给染成一半紫、一半黄,把那俩可怜的韩国小孩吓尿了吧?” “辉爷又亮新纹身了,后脖子上竟然纹了一朵黑色的花!” 球迷们于是在聊天室里兴致盎然地讨论,辉爷后脖梗子上那一朵妖艳怒放的花究竟有何深邃寓意,直到赛场上突然又发生了新变化。 “大家快看羽毛总,天呐,羽毛总又激情喷发活力四射了,跪到椅子上嚎叫呢!” 随着谭冰程辉一次又一次劈吊和劈杀得手,萧羽难抑兴奋地直跪在教练席椅子上,对两名队员挥拳叫好加油鼓劲,嗓门比谁都大。 主裁忍无可忍,从衣兜里摸出一张黄牌。 电视机前的观众纷纷吐血:“羽毛总你又抢戏了,你又吃牌了!” “羽毛总当初为啥要退役啊?全国人民都没批准你退役,你根本就是舍不得退嘛!” 萧羽每次亲自带队出征,现场指挥杀得血雨腥风,球迷们关心得已经不是这场比赛能不能拿下,而是羽毛总这一场又要出什么风头,准备吃几张黄牌红牌。 国外媒体明争暗妒,感时伤怀。中国国家队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精明狡猾的钟总,又来了一个更精明、更狡猾的萧总。钟总只不过擅长玩一玩潜规则,萧总是连明规则一起玩,带着全世界玩! 汤姆斯杯明明是按照世界排名确定出场顺序,中国队猛将如云,悄悄地把世界排名拨弄了一把,冰辉组合竟然变成中国队的二双,迅即在小组赛淘汰赛里一路将其他队的二双全部封杀,又一出华丽丽的田忌赛马。实力强大的中国队将国际羽联的竞赛规章熟练地玩弄于鼓掌之间,其他国家无论如何也算计不过全民平均智商一百四的中国人,就没长那颗脑袋! 萧羽被裁判封了口,仍然举起一只手,不断地对程辉打各种暗号,用只有他和小辉之间灵犀的手势指挥对敌战术,就像二十年前两个小狼崽初出江湖时那般张扬无畏。 程辉拔脚腾空,身形在半空滑行游走,杀得对手满地扑腾鱼跃也找不着球。 小解说员怀抱话筒,用崇敬的口气娓娓道来:“比赛太精彩了!羽翔的时代已经结束,冰辉的时代也终会有告别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舍,我们都知道这样美妙的比赛是看一场少一场。 “我们感激这个时代有这样一批伟大的运动员,曾经无数次带给我们欣喜、感动和骄傲。每个人心底都拥有一片属于青春回忆的天空,星光在这片天空永恒灿烂!” 夜色中的鹅麦河灯花浮映,吉隆坡双峰塔被浩瀚的夜空掩映出壮丽的雄姿。 谭冰的视线追随最后致胜的一球落地,俊美的脸庞绽放甜润的笑,高高地伸开手臂。程辉从身后蹿过来,压上他的肩膀,鼻息在颈间环绕。 中国队教练席和全体队员在赛场上团团拥抱,庆祝这支荣耀之队再次卫冕汤姆斯杯。队员们把萧羽牢牢地扯住,擒了他的胳膊腿,举起来抛向天空! 萧羽在全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张开双臂,眼角浮动五星红旗交织的海洋,向天顶的最高处飞翔。漫天灯光在他眼前化作记忆中沉淀的浮世星光,用一生挥洒热血,激情战斗,勇往直前! --《重生天羽天翔》全文完-- 【陌陌衷(忠)心感谢所有支持正版原创作品的有爱读者!爱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熬夜写完啦,老子终于写完啦哈哈哈哈,太开心鸟~ 关于定制印刷:陌陌需要花几天时间写两篇那啥,一篇是小花小辉的浪漫初夜,一篇是巴黎夺冠之后羽毛向翔翔兑现的承诺。然后还需要校对文字什么的,总之大约一周之内能出定制吧,大家可以关注一下读者群和围脖。 感谢每一位追文,留言,撒花,鼓励,长评,霸王票的有爱读者,欢迎读者们的各种观后感思想报告看文总结! 这篇文是陌陌投注了很多心血构思并且揉进了一些个人价值观意识形态的文章。文中每一个人物,羽、翔、冰、辉、唐、桐、钟,他们的存在都代表了现实生活中我们国家运动员这个群体里某一类人的缩影。陌陌在这里讲一个虚构的故事,如果能圆一个梦,再感动一些人,揭露一些现象,反映一些社会现实,也就算达到写文的初衷了,希望萌物们看文愉快吧!抱抱每一只~ 还没包养老子的戳这里啦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