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怖游戏找CP 作者:祁十二 文案 拒绝黄赌毒的大好直男一头钻进了恐怖游戏中,谁劝也不听。 穿进了游戏不说,结果还TM为了一个buff折了腰。 ----- 冷静分析帝小少爷受(颜元) x 骚包技术帝回形针攻(沈桉容) 双智商在线,年龄差为6,受17没成年。没成年。没成年。 多对CP,有bg。 ----- *非无脑恋爱小甜文,但恋爱线肯定是甜的! *主剧情,不是爽文,会遇到危险,但只要是问题就总会被解决的。 *关于游戏里职业设定记不清或者看不懂的可以去微博下搜关键字[职业]。 1 第一章 起端 教导主任顶着假发,将一个外八走的煞有气势,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看上去非常不合身,将本来就不高的身材衬得又矮了那么一些。 临近高考还有不到四个月,学校里所有教室都鸦雀无声,时刻为最后的纸上战争做着准备。裹着棉袄的学生脑袋全埋进了面前的书堆里,鼻梁上眼镜框的厚度赶上啤酒盖,各个额头低垂得就差抵着卷子了。 可明明是复习节奏紧张的高中,顶楼这个班级却乱糟糟,显得格格不入,就连看班的老师也搬着凳子坐到了楼梯口,心道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别具一格不走寻常路的班级门口,门牌上赫然写着:高三(N)班 张文儒靠在墙上,昨晚通宵泡吧的疲倦全都在此时展现出来,眼皮耷拉着,再年轻的面容也遮不住宿醉的后遗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前桌人打牌。他无聊地盯了会儿,略显酸涩的眼睛又挤出一点生理泪水也懒得抹去,只伸手戳了戳坐在后排正靠着椅背玩手机的正主。 “哎宝贝儿,来不来打个赌?” 被问话的人眼皮抬也没抬,对这恶心人的称呼早就免疫。他盯着手机里的热门贴挪不开目光,态度不冷不热,“什么。” “赌你今天会收到多少小纸条,赌约就今年的情人节限定DCR表,不多就两块。” 这上学生涯太过无聊,待在这个“N”班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将来都是各有各的安排。要么被送出国留学,要么直接进家里的企业,老师丝毫不打算为他们的未来担忧,平时上完了课就溜之大吉。 颜元忍不住笑了。他单手撑在椅背上,斜睨着看向面前的好友,“两块?我记得你养的小白脸不说五个也有三个。” “换换新的,前阵子全遣了,就只剩俩了。”张文儒伸出两根手指,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显得有些得意,“还有一个说要为我跳楼自杀,给了两倍钱这事儿才作罢。嘴里说着什么情情爱爱,到头来还不是看上了钱,这年头可买不了真心啊。” “也不是不行。”颜元对他那些狗血无节操的事丝毫没有兴趣,指腹摸了摸光滑的手机屏,“不过我更对我赢了你给我什么感兴趣。” 张文儒贼兮兮地凑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一副哥俩好模样,“我这还有一个没碰过,特干净,人也傲的很。要是弄上床去绝对很有征服感,你赢了就送给你,够意思吧?” “得,”颜元嫌弃地抽开手,光是脑补一下便鸡皮疙瘩直往胳膊上窜。他将视线重新放回手机上,“别和我提这茬,你还是自己留着过年吧。” “又看你那什么破贴子?”张文儒早就知道这好友对男男女女之事毫无兴趣,也没意外,勾着头看他手机里面一堆莫名其妙的字段,“电脑游戏就这么好玩啊?” “再无聊也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男宠好的多。”颜元点了只看贴主,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昨天游戏更新出了新的副本,他连夜躲在房间里尝试了各种氪金姿势,最终也没能打通第十层最终关。这些今天更新的技术贴都不行,多半掺杂了运气成分进去。 颜元想:如果是木神还在更新,那肯定不一样。 他对游戏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兴趣,直到一年前无意中看了推送的热门帖里的一个视频。那是一个对操作要求极高的游戏视频,屏幕分为两部分,一双漂亮干净的手一只放在键盘上,一只握着鼠标,配合着游戏界面当场表演了如何把身后七窍流血的鬼耍得团团转。虽然过程看上去很刺激,跟在身后的那个恶鬼看上去随时能置角色于死地,但透过屏幕却能非常清晰地察觉到这个操纵角色的玩家是如何游刃有余。 颜元并不是颜控,也谈不上手控。可他看见这双手时却意外地产生了点恍惚感,连带着对游戏萌发出了探知欲。初入游戏后还对这个发演示视频却不出声的人感觉好奇,暗暗记下了视频上传人的姓名——水中木。 结果网上一查,发现这个ID火得很,那是整个《噩梦贩卖》玩家都熟悉并且崇拜的人。不但是《噩梦》第一批内测老玩家,并且每次出了新的副本他当天就能做出攻略,精细程度令人发指,被广大游友背地里挂上了“游戏bug测试员”的头衔。 可惜当时水中木所在的一区已经满员,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新开的三区。氪了整整一年多,直到今天属于水中木的佳话已经渐渐沉寂,而属于颜元的传说还在继续。 最为著名的就是一个标“火”的职业分析贴。 《噩梦》中角色分为两种,一种随机,一种自定义。自定义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而随机有低到令人发指的几率出隐藏职业。正常玩家不会选择拼脸,毕竟一个游戏卖268,角色锁定唯一,重新选择职业就需要重新买个游戏,谁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更何况哪怕有钱人,有那个资本也没那个脸。 幸运者这个隐藏职业已经连续登了两年最废职业榜首,地位坚固到谁也撼动不了。 ——幸运者究竟有多辣鸡?点进帖子主播与你详说一二。 ——幸运者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团队辅助不了,过本全靠自保。 ——前辈一句话,千万别随机。随到幸运者,这号就废了。 颜元号一出世,网友对幸运者的评风一个大转弯。 ——职业不评废不废,全靠氪金氪到位。 ——年度最废想攀榜?只要花钱如流水。 ——前辈一句话,随到幸运者也可以玩,前提只要你有钱。 说到底,真正像颜元这么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哪个不是沉迷酒醉金迷?再健康一点打打高尔夫赛赛车,谁有那功夫来浪费大好年华放在一个恐怖游戏里? 要知道他们烧的不是时间,是青春! 后来颜元刚玩没多久,水中木退隐的消息就传了开。论坛一个月内一片哀嚎,玩家们联合发了个挽留贴,将自己对这位大佬的不舍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你一言我一语,煽情的话层层叠叠看得颜元也心痒忍不住插了一脚。可这贴子丢出成千上万个石子,也没能激起任何涟漪,从那以后,水中木这个号便一直灰了,再也没有上过线。 “哎哎哎,想什么呢,回神回神!”张文儒见人神色有些放空,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我那哪儿是什么小男宠啊。” “老男人也亏你下得了手。”要是换做那些白白净净的小男生颜元可能还觉得合情合理,得亏他这朋友一个都看不上眼,净挑一些年纪上三即将奔四的男人。 “你懂个屁。”张文儒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透露心得,“成熟,快感加倍。” 不管小男生还是老男人都没经验的颜元无话可说。 张文儒托着腮,“你说这一天到晚上课多无趣啊,不谈恋爱也得找点乐子玩玩吧。” 颜元被他贱兮兮的表情气笑,伸腿踢了脚前排凳子,“你有这么多废话的时间不如多回家看看书,别年纪轻轻精尽人亡。” “哎哟这还劝上我来了,”张文儒被他踹的一个踉跄,一张白净的脸此时却带了些猥琐劲,“今个十三号,要么晚上你跟我去浪一回,明儿我就表演好好看一天书,成不?” 颜元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滚吧。” “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啊,”张文儒做了个下流手势,“你不知道今天酒店爆满,我还是托关系才拿下一个套房。两个房间,分你一个,就跟你妈说晚上咱俩写作业。” 某些人,表面和家长说写作业,实际上却背地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颜元觉得替他妈操碎了心。 “都说了不要和我提这事。”颜元终于露出点不耐的神色。面前这损友没什么大的缺点,不沾赌博不沾毒,拉人上床也爱干净,就嘴贱还没节操,“记得带套,别以后得了病还得哥哥我全世界给你找医生去,最后治不好晚上对床空流泪。” 他虽然待人比较冷淡,但毕竟名声在外,这并不妨碍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时那些不懂行情的学弟妹们顺藤摸瓜地寻来。等放了学走到了校门口处,颜元怀里已经被塞了几个花里胡哨的包装盒。 张文儒两手空空地感慨,“还好没和你打赌,不然我觉得输的一定是我。” “喜欢你就拿去。”司机拉开了后车座的门,颜元一股脑把手里的东西全都丢到座位上,“提前给你补补肾。” 他对收到的东西没有兴趣,也可能带回去直到落了灰尘也不会拆开。但是毕竟都是那群小姑娘精心准备的,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哪怕当面拒绝了示爱也会收下礼物,让人快快乐乐地来,高高兴兴地去。 “巧克力补肾,你这从哪里看来的?”张文儒耸耸肩,一边笑他还一边不忘替人合上门。顺手透过打开的车窗拍拍人清隽的脸,表情要多轻佻有多轻佻,“明儿学校见啊。” 2 第二章 CP 回到家时,颜太太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见到自己儿子回来后站起来迎了迎,“下课啦?王姨煮了雪梨水,最近天气干,一会儿记得蜂蜜调味了喝一杯。” 颜元一改在学校里不近人情的模样,堆着笑上前亲亲她的脸颊,“谢谢妈。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今天作业很多,我现在不去写就完不成了。”话到此处,他语气带上些小心翼翼,“所以晚饭能不能送到我房间里来?” “当然可以。学习要适当,别累着自己了。”颜太太满脸欣慰,一想到每天那些富家太太都在操心自己孩子不务正业,再反过来越看自己儿子越满意,“高考重在参与,考什么样妈妈都无所谓。” 颜太太沉浸在自己儿子乖顺中,熟不知这小子窜进房间里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轻车熟路反锁了门,直接投奔电脑戴上耳机。 写作业?复习功课? 不存在的。 颜元打开《噩梦》的登录界面,看了眼左上角标红的新公告。这公告已经颁布了两天,伴随着新赛季的刷新排名一起公之于众,另外一条还是一区和三区的合区提示。 游戏面世两年多,玩家来的远不如走的,每个区实存人数也越来越少。为了副本的匹配便利和游戏的热闹程度,合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这合区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垫,为了后面新排名公告预热。 游戏内的副本积分一季度一刷新,水中木独占一区总积分排行榜首位从没下来过,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还真没能把这大佬推倒在沙滩上。昨晚颜元只是匆匆看了新本公告和合区公告,没有在意什么排行榜。毕竟氪金氪到现在,三区的首位被他占得稳稳的,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他鬼使神差地把鼠标挪到了链接上。 原本黑红的游戏登录界面被洁白的网页覆盖,光标短时间的旋转后,色调有些压抑的界面覆上了整个屏幕。等待期间,颜元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 哪怕合了服,积分榜第一肯定依旧是水中木。到时候他的ID紧跟在水中木的后面,那么接下来想要拿到第一称号的人就必须先跨过他才能有资格去和水中木攀比。 这么一想还生出点守护偶像的小激动。他在心里搓了搓手,带着淡淡的笑意坐直看向屏幕。 【一/三区】NO.1腿长人又直[4400] 【一/三区】NO.2水中木[3680] 【一/三区】NO.2有颜又有钱[3497] 颜元略显发飘的表情顿时收敛。他猛地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盯着新排行榜标注NO.1后面的ID,那架势简直像要在屏幕上盯出一个洞。 水中木的总积分在他A游戏时便随之停止了,却也是所有困难级别副本的头号玩家。这近一年以来,《噩梦》也在创新加入新的副本,在其他玩家通过普通难度拿到积分时,水中木的关卡分却只能不断的加零再加零,虽然知道迟早会有人分数盖在他上面…… 可这骚里骚气敢自诩腿长的是谁?要知道让他感觉最震惊的不是排名,而是这个ID后跟着的数字。 4400,这不是满分吗? “小元。”正当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时,王姨却突然敲了门。她声音放得很轻,似是怕把自家小主人解题思路给打断,“晚饭给你端上来了,雪梨水想要甜一些吗?” 颜元反应迅速地关掉了当前页面,整理表情,掀开键盘露出底下乱涂乱画的草稿,熟练地打开收藏夹露出那金闪闪的标题——押题大师带你讲解高考1000题。 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没少做过。 “来了!”他撒着拖鞋打开门,还不忘记指尖夹着一支笔展现出自己连笔都没空放下的忙碌精神,“还让您跑一趟。您早点去休息吧,等我渴了自己下楼倒就好。” “那好,”王姨笑容满面,“姨不打扰你用功,明早下红豆汤圆怎么样?” “都可以。” 语气可谓十分乖顺。 送走了人重新锁了门,给这一打岔,他气也消下去一大半。年轻人的火来得快也去得快,他看了眼不算早的时间,打算暂时将这事儿搁在一旁,输入密码点下进入按钮。 世界频道比以往刷的更快,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多半都是找游戏CP,在这网络世界中寻找一份冷冰冰的心里依靠。还有一部分在议论着新出的积分排行,偶尔掺杂着几条团队招募信息,非常不起眼。 【世界】[芒果干]:水中木被顶下去了?? 【世界】[原生]:惊了,我还以为我网页卡了。 【世界】[再喝奶茶就剁手]:有小哥哥处CP吗,可以开麦~[可怜] 【世界】[咕噜]:这顶下去这人分也太离谱了吧?是不是有内幕? 【招募】[武陵]:[团队招募]困难学院本来一会答题的机械师4=1,救救孩子,来了你就是团宠! 这游戏有了各种的攻略贴后,难度就下降了七八成,氛围也变得轻松不少。而越来越多的附加系统让它除了刷本以外多了一些人情味,特别是建造养成和生活系统引来了不少小姑娘,这游戏里驻守了许久的男玩家宛如打了鸡血一般更有活力了。 几小时后,屏幕上硕大的[Game Over]映入眼帘。颜元动了动长时间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缓缓吐出一口气。 挑战十层又一次宣告失败。眼看时间指向十二点,他放弃了再尝试一次的打算,毕竟在父母面前得做一个准时到校的好学生。 伸懒腰时脚尖踢在障碍物上,颜元垂眼望着随手堆在桌子下的那些礼盒,这才想起来明天是万众期待的情人节。倒也不是和颜元这个私生活安分的单身狗没什么关系,只要过个节就意味着很多限定道具会重新进入抽奖池。想到此处,他打开商城界面,果不其然看到了奖池上标红的“新”字。 颜元对于收集道具其实兴趣并不大,重要的是享受抽奖的过程。自打玩这游戏这么久,他已经做到对收集品无欲无求,只有每次过节的活动和新副本的挑战能让他有点兴趣外,其他什么找CP盖房子玩扮家家酒的幼稚游戏?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只有闯关,莫得感情。 颜元表情平静,动了动手指,甚至连这次活动奖池里有什么都没在意,鼠标只咔哒一声就被熟悉的中奖特效刷了屏。 【系统】玩家[有颜又有钱]在情人节奖池中,抽中一等奖稀有道具[甜蜜誓言]x1! 加粗的系统公告占据了屏幕上方最显著的位置,左下方对话框沉寂了几秒后,世界频道沸腾了。 【世界】[某某阳]:嗷颜大佬!!看我一眼,卖我吧卖我吧! 【世界】[胡亥]:又是颜大佬!吸一口!! 【世界】[KKTV-棋馆]:大写的获取后绑定看不见吗,你有钱也买不着好么! 【世界】[酸奶菌]:颜大佬缺不缺CP?缺就看我一眼!不缺也看我一眼!(尖叫——) 忽视了世界频道一群人的哀嚎,颜元把光标挪到背包里冒着爱心泡泡的对戒图标上,半透明的介绍框浮现出来: 【获取绑定/限定唯一/无法销毁】[有情人终成眷属~21xx年情人节限量纪念道具,对玩家使用即可结成CP。使用功能:CP可享全地图(除副本)传送,CD12小时;CP同地图内可享有8%加速buff,同场景可享有50%减伤buff,更有隐藏属性等你探查!] 颜元把标黄字重新快速读了一遍,视线直接停在了介绍框的后半段关键字上。想到方才游戏失败就是差点时间,他觉得有了这个buff后他的新本十层通关有望。 颜元心里算盘拨的噼啪响,秉着这么好的buff不蹭白不蹭的原则,他当下双击喇叭,指尖在键盘上动的飞快。 【全区】[有颜又有钱]:随便找个CP,好感礼物小道具一仓库,来的敲小框。 金光闪闪自带特效的喇叭一出,无数私聊瞬间涌入,种类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想上来凑个热闹。 【私聊】米果:我我我我我我! 【私聊】金刚机械男:大佬网恋吗我男神音!能不能给直男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私聊】芙芙:网恋选我我超甜! …… 【私聊】[腿长人又直]:颜佬看我一眼~QUQ~ 颜元筛选的手腕顿时一停。他盯着这个眼熟的ID看了半晌,又望着颜文字,忍不住稍稍蹙了眉。对方玩家信息栏上赫然写着——性别:保密。 【私聊】[有颜又有钱]:男的? 资料上这人的建号时间不过快两个月,要说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攀登这个游戏的积分榜榜首,他是不太愿意相信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惊人的总分值,颜元不由得眯了眯眼。 【私聊】[腿长人又直]:人家是女孩子啦~=w= 【私聊】[有颜又有钱]:我知道你,你满分怎么拿的? 他想了想,还是逐字删掉了那句怀疑对方开挂的语论,免得把对面小姑娘惹火,说不准是真有点本事呢。官方对游戏开挂管的挺严格,但凡出现一点点的可疑现象就会被反复斟酌审查,封号一封一个准,态度六亲不认,想必谁都不愿意自己花钱买来的游戏打水漂。能够在榜首公之于众,肯定也经过了反复的查实,这么看来对方用第三方插件的可能性就过低了。 这回对面人回复的有些慢。 【私聊】[腿长人又直]:是朋友帮忙拿的~=w= 扯到了第三人,颜元也就不那么好接着问了。聊到这里他也想起了自己此番举措的目的,便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私聊】[有颜又有钱]:刷新本么? 【私聊】[腿长人又直]:刷~颜佬想刷什么就刷什么=w= 这人话里的颜文字真是碍眼,颜元不禁露出点嫌弃的表情。找CP这件事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反正不牵扯现实,也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至于帮这号拿下满分成绩的人是谁,迟早可以一步一步套出来。 历史上那位著名哲学家鲁迅曾说过,君子报仇分十步,第一步先打入敌情。 【系统】玩家[有颜又有钱]对玩家[腿长人又直]使用了稀有道具[甜蜜誓言],请尽快到达NPC[月老]处接取任务成为正式CP! 本来以为这道具用了就完事,没想到还有点麻烦。这还是游戏头一回出现官方认证CP的道具,世界频道热热闹闹地围观,很多人当下就认出了这两个ID——没想到新任NO.1和颜大佬还是旧识?果然大佬x大佬。 颜元对他们讨论什么并不在意,他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打算洗洗睡了。虽然知道明天班级里会有一群缺席翘课的人,但这其中肯定不会包括他,他还得赶在七点准时参加早读。 【私聊】[有颜又有钱]:明天再做,我下了。 【私聊】[腿长人又直]:好哒!那我几点上线呀?=w= 【私聊】[有颜又有钱]:晚上七点吧,直接去月老那见。 【私聊】[腿长人又直]:okk,晚安=w= 一个buff而已,还用不着他特地回一句晚安,可是他有些实在忍不住。 【私聊】[有颜又有钱]:游戏有自带表情,不用发颜文字。 莫得感情的颜小少爷发完这句话后,果断叉掉了聊天框。 世界上好多人在刷倒计时,嚷嚷着不到一分钟了要告白的赶紧告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颜元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窗口里停在十层入口处的角色身上。他已经待在新本里已经整整两晚,这游戏没有存档功能,副本一旦退出了就得从头来过,浪费道具是小事,他主要是不想浪费时间。 [2月13日 23:59:59] 他操控着光标停留在退出游戏的按钮上。 [2月14日 00:00:00] 电脑宛如被拔了电源,瞬间黑了屏幕。鼠标顺着手滑落了下去,扯得键盘一个歪斜,悬挂在了半空中打起了旋。 椅子发出与木板摩擦的刺耳声响,原本坐得板正的人突然歪了下去。撞翻了桌面上的碗筷,却没有发出任何坠地的声音。 床头的闹钟似乎齿轮卡住了,整个房间静悄悄。漆黑的环境中,镶入黑暗里的屏幕毫无征兆发出炫目的蓝光,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滋滋噪音,似是被电波干扰了一般。 隐没在嘈杂的声音里,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拼接在一块儿。 【系统】导入资料…… 【系统】生成玩家…… 【系统】扫描! 【系统】获得隐藏属性,编号0999——Lucky 【系统】确认玩家[颜元] 【系统】锁定时间! 【系统】界面登入…… 【系统】欢迎进入[噩梦贩卖] 3 第三章 网骗 颜元从出生到现在活到十六岁,不抽烟不惹事,不聚众不斗殴,看到嗑/药的敬而远之,收到神秘party的邀请一定会说自己胃疼去不成。 身为富家子弟中的标兵,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他揉了揉刚才动作过猛而闪到的腰,额头一层密密的细汗。心跳砰砰作响,在眼下昏暗的环境内分外清晰。 梦吗? 刚一睁眼就是绑着暗红绷带拿了把砍刀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咯咯发笑,发现猎物般的垂涎表情让他瞬间心生警觉,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在本能的驱动下拔腿就跑,一头栽进了广阔的花园迷宫中。 “别跑呀,来一起玩吧——”那女屠杀者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就连呼吸声都像是低伏在他耳边。 颜元缩在墙角尽力把自己全都藏在阴影里。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昨天说见鬼,今天还就真给他见一次? 短促尖锐的噪音后,电子音的播报声响彻上空。 【玩家[颜元],进入副本[沉睡的空中花园]十层,难度——困难。距离BOSS无敌时间,三百六十分钟,单人模式额外一百二十分钟。】 这的确是每次进入副本时会有的系统提示,这么头一回通过播报方式告知,让他反而更懵了。 身上穿着不是棉绒的睡衣,而是一身干净的卫衣牛仔裤,衣服肩部挂着一条黑色的装饰带,上面印着一个深色logo。这个logo所有《噩梦贩卖》的老玩家都熟悉透顶,甚至闭着眼都能画出来——这正是游戏的logo。 “你在哪里?和蕾雪一起玩吧……” 蕾雪,第十层BOSS的手下,刷过两次副本剧情的颜元对这个名字不可能不熟悉。 副本地图位于空中花园,岛屿不在海里,而是漂浮在天上。按照前面九层的基础和获得的提示,这蕾雪那把刀一挥就可以伸长四十米,刚出资料片时还被不少人吐槽是“真·玩家可跑39米·刀”。 不过这个NPC技能有冷却CD,这也就是颜元对那+8%跑速的buff异常感兴趣的原因。只要躲过了她的第一次攻击,那接下来只要速度够快,这个NPC就追不上来。 花园的很多密道都处于封锁状态,等待着玩家去寻找其中隐蔽的突破口,这就意味着他想取到最终进入地下室的钥匙就必须离开目前栖身的小角落。可一旦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这个恶类。 明明头顶的天和现实中差不多的蓝,还飘着朵朵白云,可身体却十分排斥这种安逸的环境,给他带来了一些免不了的心慌。颜元深吸一口气,手心撑在地上想要做好准备起身,却被有些潮湿的草地激得当场汗毛直立。 他缩回手抬到眼前,手心沾上的液体颜色有些深,并且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什么东西? 他扭头看了眼地上,背光的环境下不是那么好分辨,一个凸起的块状物隐没在草丛中。颜元试探着伸出指尖戳上去,触感冰凉且棉软。可还没等他确认是什么,那个恶心人的东西却发出淡淡的红光,噗叽一声化为一滩污水,恶臭味迅速向四周扩散,直搅和地人胃里一阵恶心。 绷带女闪现在眼前,瞬间和他打了个照面。那把大刀一横,把面前的男生紧紧逼在小角落里。她语气带着点少女该有的活泼,嬉笑着一字一顿道,“找到你啦。” 颜元现在知道刚才摸的是什么了,顿时觉得指腹上残存的液体更加黏腻。蕾雪技能之一,[分·身心脏]。这个技能会将自己的心脏从身体中分离出来,在地图任何一片草地随机刷新。若是玩家触碰了,便会让释放者瞬移,一条如果没法抵抗就会直接通往[GAME OVER]的路。 蕾雪浑身裹着染了血的绷带,只露出白皙的脚踝,足下踩着一双草编小高跟,在草地里不会发出哒哒的声响,只有沙沙摩擦过的声音。怎么看身形都是一个妙龄少女,可那张脸却是被重度腐蚀的状态,一双凸起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两边嘴角也裂了道长口子。虽然面容可怖,她声音却依旧温软,像是在朝人撒娇,“陪我玩好不好?” 要是不看那张脸,说不定颜元还真的会心软一下。可眼下这个小姑娘声音虽然甜,刀却露出凶狠的青色锋芒,让他生不起任何怜悯之心。第一次在游戏里进入副本时他就觉得这小姑娘挺恶心的,在这么个优美的环境里却浑身上下都养着虫。说更准确一点,她整个人都是虫子堆砌起来的。刚想到这,蕾雪就地咳嗽几声,颜元眼睁睁看着她嘴皮的都没了口腔里被震出几条裹着粘液黑白不一的虫。 这画面近在眼前,冲击力太强,让他忍不住蜷起脚趾,这已经不是该不该恐惧的问题了,他不保证再多看一会儿不会当场吐出来。 蕾雪也没给他吐的机会。前一秒还面带怪笑的NPC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胸前的绷带也随着动作崩裂垂落,露出里面足足有一婴儿拳头大,正一点点啃食着血肉的花斑甲壳虫。她手上伸长了好几米的刀也缩回了原型,眼睛瞪得差点夺眶而出,宛如看见了比自己模样还吓人的画面,嘴里琐琐碎碎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 看也不再看颜元,转头一路掉虫地跑走了。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样跑了,但现在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阵阵触电感成了后遗症一样一波波将他强撑着的力气抽了干净,瘫软地朝后靠了靠,却靠到了一块有些硌人的硬物上。 在剧情设定中,蕾雪原本是个善良可爱的初中女生,父母双亡,有房有哥。亲戚非但没有收留他们,反而趁机蜂拥而至,骗走了他家所有遗产,甚至还趁两个孩子年龄小打起了房子的主意。哥哥高中没毕业就辍了学,早起晚归打黑工,为了给妹妹供学费和日常花销。生活虽然艰辛,却好在两人朝夕相伴。 在哥哥的守护下,蕾雪成功考上了名牌高中,品学兼优让学校给她的奖学金足够分担哥哥一大半的愁。本来日子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却来了个雍容华贵的神秘女子,声称可以替她取回被夺走的遗产。 如果遗产可以被夺回,那么自己的哥哥也可以上学,不用再像原先那么辛苦。蕾雪跟着去了,却半路不设防地不省人事,被带到了空中花园。而那话语温柔的女子摇身一变,抽出架子上的手术刀,称蕾雪的身体与实验项目相匹配,可以非常完美地成为新一代异种。 当然是遭到了这小姑娘的拒绝。 研究者拿哥哥做要挟,她终究沉默着进了实验室。实验成功了,蕾雪的异能被激发,器官开始腐烂,神志不清地出了地下室,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来寻她救她的哥哥。 而现在抵在颜元身后的正是一叠枯骨,也是副本里的隐藏彩蛋,能够破解险境的方法之一。 看着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颜元长舒一口气,却忽然冷静下来。 他刚想安抚一下自己,却余光里瞥到了骷髅中藏了什么发光的东西。金色的符纸上用红色颜料画着繁复符文,竟是游戏道具中的一种。这种逃脱符只出现在新本里,也算是策划方对玩家一方面的安慰和补偿。毕竟每当出现新副本,就意味着很多人要一头钻进去掉经验,所以有了这种逃脱符,便能减免一些损失。 可这东西现在还有用吗?颜元将纸捏在手心里,游戏中只需要右键使用便能传送回城,但这里该如何是好?他将纸折了又折,甚至口中还嘟囔了几句所有人都张口就来的佛经,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游戏中的道具右键后就会从背包里消失,那如果现在让这个道具也消失呢?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三两下将那张宝贵的道具给撕了。 眼前场景忽然变得虚幻,迷糊间似是还听到了藏在密室中女研究者标志性送客的笑声。再一回神,周围环境已经变得昏暗,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草地,而是一条灰色蔓延向远处的石板路。 城镇和游戏中的布局大同小异,街上也全是其他和他同样的人类,此时一个个正愁眉苦脸,更是有不少女性嗫嚅着压抑住哭泣声,气氛可谓不佳。 街边的气球摊还摆着,粉色爱心映入眼帘,特别活动NPC守在手推车前,嘴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旅馆的霓虹灯也比往日不同,门口的黑板上写着情人节活动特价的字样,却没有人有那个心思进去度过美好的时光。 颜元还在边走边懵,听见路旁一个女生崩溃地大喊,“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出去,我不玩这个游戏了呜呜——” 她头发乱糟糟打着结,看上去瘦小的身影止不住地颤抖。旁边的男人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不哭,这是别人的恶作剧,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对话穿耳而入,听得颜元心头一跳,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却愈发清晰。他看着路边坐在长椅上的不断抽烟的中年男子,试探性提了个词,“玩家?” 男子抬起头,嘴边的胡渣泛青。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刚醒的?所有人都掉到游戏里来了。不过你别激动,有哭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回现实。” 卖鲷鱼烧的店老板声音有些僵硬,还在招揽着路边的客人,“情人节大酬宾——第二份半价嘞——” 颜元闻声一顿,没忍住掏了掏口袋。晚上只顾着打游戏,桌上的粥都没来得及吃,方才又那么剧烈运动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摸着印着logo的硬币站到了店门口,“要俩,烫一点的,谢谢。” 老板声音毫无人情味,“一共七点五贩卖币。” “给你八个,不用找了。” 这种宛如电影桥段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后,颜元居然在鲷鱼烧上找到了安慰。他趁热咬了一口,把第二个纸袋子递出去,“吃不吃?豆沙的,味道还不错。” “……你适应能力真强。”男子没有接过,反而右手夹着一根烟递了过来,“来一根?” “不会。”颜元推拒地摆摆手,转身别过,“先走了。” 穿越是件听起来挺玄幻的事情,可穿到恐怖游戏里来,这一听还真的让人有些惧怕。心理素质较好的小少爷慌乱后很快就冷静下来,要是哭一哭就能给他穿回去,那他现在就哭,哭的还要比所有人都惨。 上衣口袋里只剩下一个镶着宝石的戒指,颜元握在手里把玩片刻也就放了回去。他拿着纸袋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边闲逛,直到古老的钟楼被敲响了七下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和人约好了7点钟在月老前见面。 也不知道玩家穿进来是不是有选择性的,而他的人形buff有没有来也并不能确定。不过要是来了,至少在这个扭曲的游戏里还能有个小姑娘相互依靠。毕竟是自己的CP,他还是得担一部分责任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对方。颜元敛神盯着路标,随后毫不犹豫朝着目的地迈进。 月老身为活动主持人,每年情人节或者七夕会定时刷新在教堂里。以往过节绝对会人满为患的建筑内现在却静悄悄,显得有些寂寥。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一些一动不动的NPC外,映入眼帘夺取了他第一眼注意的就是半蹲在石碑前侧脸有些专注的人。对方的眉有些蹙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石板上,一身黑色大衣在被装饰得梦幻而又小清新的场景里格格不入的显眼。 石碑前的人也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有人的进入,站起身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起身看向他。 也不知道张文儒什么品味,眼前这样看上去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男人明显要比他找的那些只会拼谁叫声浪的好上许多倍。 既然目光都对在一块儿了,颜元便想开口打个招呼以示礼貌。可那男人反而先迈出一步,将他的疑问全都压了回去,“你迟到了十分钟。” 颜元,“……” 哥们儿你谁? 他有些艰难地重新把人打量了一遍,试探着道出ID,“……腿长人又直?” 想着昨晚还在一口一个颜文字给他卖萌的记录,再看看面前这腿长八米一的男人,这……简直是大型的网友见面翻车现场。 刚刚谁说要保护自己CP的?绝对不是他说的! 男人也同样打量着他,那种笑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最终几步走到他面前,撑着手把人抵到冰凉的石柱上。他微微俯视着正一脸怀疑人生的少年,“腿长是真的,至于直不直……要试试看吗?” 4 第四章 初始 “你走太快了吧,时间这么赶?”话虽这么说,男人却跟的紧紧地,一步都没有落下来。 颜元冷着脸步履如飞,“这位先生,我们才刚认识,麻烦和我保持半米的距离。” “别这么绝情嘛,好歹我们也是cp了,搂搂抱抱亲亲摸摸都很正常的事情。”打量着颜元浑身不舒坦的模样,男人反而笑容更深,“别叫我先生了,我也才二十三岁半。” “您比我大了六岁,三岁以上就有代沟,合着咱俩中间隔了两条鸿沟。”颜元着重咬着“您”这个字,“先生是对您的尊重,更何况不知道名字也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虽然他这么拒绝了,男人倒是也不恼,“我叫沈桉容,不叫先生的话,你可以叫我沈哥哥。” “王先生您放心,我这人听到不该听的话一向左耳进右耳出。”颜元径直带路,身后人也只是短促笑了一声,不再搭腔。 隔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并且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哭,顶多看上去憔悴了些。甚至路边摊前还有人排起了队想着解决温饱问题,衬在路灯下冒出腾腾热气来,和现实世界里没有分毫的差别。 从月老那里接到了任务,两人现在正前往副本传送阵。结成CP的任务内容要求他们一同去新手本取一根蜘蛛女吐的丝线,再换另一个本取染色剂,两个道具合成为红线上交。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任务达成后究竟有没有玄幻的属性加成,但不妨一试,好歹能多一点生存希望。 传送阵位于城镇中心的神女喷泉广场,原本属于约会圣地,气氛独特风景绝佳,现在看上去倒是有些荒凉,除了神女像还站在水池里拿着她的水壶,周围见不到半个享受时光的人影。 “大家都害怕呢。”沈桉容目不斜视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一路上看见他们行走方向的人表情都多多少少有些惶恐,走到喷泉下方时,灌木外围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围观他们的人。 “是人都会怕。”颜元摸了摸门上的符文,原本暗淡的凹槽在他指尖划过时发出淡淡流光,“我早上可是刚被从十层吓回来。” 被吓回来这件事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颜元也就随口一说。 “那你到还不错。”沈桉容站到他身侧,表面也研究起符文来,“我问了一些人,基本都是十二点没有下线的,到没有不在线的玩家进入了这个世界里。昨晚在副本里的今天出来时精神状态都不好,有些受到了大幅度的惊吓,更严重的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还有更坏的一种情况——” 颜元闻言稍稍退后半步,轻嘘一声制止住他后续的话。更坏的情况不就是再也没有出来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能随便说。 “你们……要进去?”一个小姑娘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脸色煞白,“不要进去,里面有鬼……” 这本来就是一个恐怖游戏,每一个副本大多数都有灵异成分,有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颜元自然察觉到了这姑娘的一片好心,便道了声谢。 旁边人尖叫出声,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破着嗓子喊,“死了,有人死了……我朋友,我朋友还在里面……血……流出来……”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弯腰就地干呕,吐出了些稀稀拉拉的酸水。 围着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上前扶这位姑娘的男子再次劝诫,“里面都是一些吃人的怪物,我们朋友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你们要不……再考虑考虑。” 颜元突然一笑,指着旁边的沈桉容毫不留情给他扒了马甲,“这位是积分榜压下了水中木的机械师,他说他先替大家去看看情况。” 沈桉容挑眉,无视了那些人一时间不定的表情,嘴角翘起礼尚往来道,“这位是三区积分榜第一的幸运者,他说他要带我过个本,还请大家不用担心。” 颜元,“……” “那个四千四的机械师?” “我是他的粉丝……” “那位幸运者……” “就是花钱冲榜的那个?” “现实里再有钱的人到这里也没什么用吧?” 颜元,“……”你们讨论的声音有点大,我都听见了啊。 白天时他已经试过了,除了钱之外,所有的实用道具就像是隔空消失了一样。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给他们下的禁制,所以道具在这里的可靠度明显会受到影响,靠着实力攀榜的人现在可信度大大提高,在这一刻成为了所有胆小玩家心中的依靠。 颜元和沈桉容穿过了传送门,人消失在了喷泉广场中心。 “这么一说水中木肯定没有进来。”颜元长叹一口气,声音回荡在狭长的过道里,墙壁上的蜡烛应声燃起,效果堪比现实世界中的感应灯。 “水中木?”沈桉容看他一眼,紧跟着调笑道,“怎么,现实里没拼过水中木,游戏里还想打一架不成?” 颜元面无表情地拉开距离,“想见他一面罢了。” “想见他做什么?” “你这人管这么多怎么不去当警察?”这有什么奇怪的?游戏里想见这位大佬的人多着是了。颜元聊到此处已经开始嫌烦,“我说我想吃饭你是不是还得问我为什么会饿?” “不会,”沈桉容答得理所当然,“但我会喂饱你。” “……”颜元一噎,自讨没趣地住了嘴。 游戏中进入了过道后,途中会经过一个房间。在这个特殊的房间里选择要进入的副本,再接着往尽头处走几步就是传送门和匹配室。 选副本的房间露天而建,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放了一块石碑。这是时空之神的墓碑,他的手札上记载了通往不同世界的咒语,游戏里需要去这些世界消除“邪恶”力量,再回来时便可以领取时空之神的赠礼。手札应该就摆在了石碑的正下方,旁边还会根据节日的变更放置语意不同的花,来表达时空之神对玩家的美好祝愿。 可颜元走到石碑前却傻了眼。 巨大的树藤在裂了缝的石碑上缠绕了一圈,过道顶部开裂漏下来的光照出了在空中灰尘浮动的轨迹,花还是二月十三号的那一束向日葵,它没有及时地随着日期的改变而更替,最娇嫩的地方已经有些蔫了。向日葵旁边没有手札,别说手札,甚至一张纸的碎屑都没有。 沈桉容看清了情况,蹲下去摸了摸石碑表面。风衣的衣摆拖在了地上,衬得延伸出的绿叶表面更加晃眼。 “怎么会不见了?” 颜元摇头,“一直都在这里的,要么就是被拿走了,要么就是这世界根本没有。” 这还是他今天转悠这么久第一个发现与游戏中不同的地方。 “没有手札怎么进副本?要不然还是回去再看看情况。” 保险起见,毕竟外面的人都已经说出朋友死了的话,这世界的危险程度肯定是存在的,没有万全的保障,还是不要拿性命去开这个玩笑。两人顺着原路往回走,走了约莫有两分钟,走到了过道的尽头。刚进来时的那堵墙依旧立在原地,而如旋涡一般的传送门却消失了。 颜元摸了摸墙壁,感觉身边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这世界不太对劲。” “嗯。”沈桉容站到他身边,忽闪的烛光映得人影都随之跳动,“估计就是不让人退回去了。” “要不,”颜元顿了顿,头一回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的声音在过道中产生浅浅的回音,“……先进去看看?” 沈桉容态度非常随意,“行。” 绕过了石碑,后面的两个房间都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副本传送门荧蓝色的光和匹配室里暖橙的光交加在一起,原本透过电脑看这两种颜色搭配起来还挺炫酷,现在看上去却可以说是幽暗,并且透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颜元手朝前面探了探,传送门里冒出的光泽凝聚成一颗颗光珠,穿过了他的指尖,形成了一道波纹。 颜元转过脸来看沈桉容,脸上被映上了蓝光,仿佛被泼了颜料一般。既然退是退不回去了,那就只能朝前走走看了。颜元说到底还是心里有点没底,但一看这男人平静的样子,终是鼓起勇气,“进去?” 沈桉容笑眯眯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还没等颜元反应过来人已经顺着门里的吸力被拉了进去。穿越传送门时会有一瞬间的眩晕感,视觉似乎在一瞬间被夺了去。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很短,等恢复时,他已经站在平阔的田野上,脚下是条黑漆漆的土路。 知觉渐渐恢复,颜元低头瞥见自己两指正拽着一个黑色的衣摆。沈桉容笑得非常欠揍,“这么害怕?拽衣角可能不行,要不要抱抱?” 5 第五章 黑潭之村(一) “……”颜元触电般地松了手,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背过身。 他环顾四周,将周围的景象和所有去过的副本联系一遍后有了个大概猜测。看着对面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正摇摇晃晃顺着小路走过来,他低声问身后的人,“我知道这里是哪一个副本了,你有什么想法?” 却不料他话音刚落,沈桉容一个大高个却两步缩在他身后,歪着头装可爱,“我能有什么想法呀?” 颜元被他这别扭的声音激得浑身鸡皮疙瘩接二连三往外窜。随着小姑娘越来越近,他把冒出来的异样感压下去,毫不客气给腰上那只手挥去一巴掌,“说正经的,我们赶紧对一下副本情报,少一些麻烦也能早点完事。” 那正是这个本里危险度十分高的一个NPC,有着极大程度黑化的可能,一旦她黑化成了BOSS,基本就可以宣布玩家方凉了。如果可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绕开,走为上策。 沈桉容倒是听话地缩了手揉了揉,表情显得有些无辜,“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的分别人打的。” 颜元停了半晌,重新打量起面前人,“……所以你是个新手?” 沈桉容笑得非常坦荡,“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看不起新手?” 看着颜元瞪着眼,这男人却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抬手朝着那NPC挥了挥,打招呼的意思非常明显。NPC跳地愈发欢快,红色的帽子在她衣服后面晃动,露出一颗小虎牙,也同样和他们招了招手。 立志躲开NPC的颜元顿时更是气得无话可说。 “你们是从黑潭村外面来的吗?”小姑娘背着个草编的篮子,里面放了一把镰刀,看样子是正要出门去山上采一些野菜。“很少见到有人来村子里呢!” 她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正眉眼弯弯地站在两个外乡人面前。 颜元没有开口,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这个副本里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姐姐和妹妹性格相反,相貌神似。按照这么个主动上来打招呼的活泼性子,多半就是妹妹了。 沈桉容也没吭声,他目光飘飘忽忽绕过NPC,落在身边矮自己一个头的人身上。光是盯着那发旋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愉悦。 两人没有搭理这个小姑娘,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就那样含笑站在面前,等待他们的答复。 “嗯。”颜元将有些不太清晰的记忆过了一遍,这本是去年出的,有些细节都记不清了,更何况他当时玩的时候一开始直接绕开了这个NPC,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毕竟……网上最佳攻略写的是[刚进副本门口的NPC建议绕开,很容易刷负好感,好感低到一定程度就会提前黑化]。 随着他应了一声后,播报再一次响起。 【玩家[颜元],[沈桉容],进入副本[黑潭姐妹],难度——普通。】 【请玩家相互协作,完成任务[解脱]】 “我叫珠玥,住在村子的西南角。”小姑娘自我介绍了一下,“我还有父亲和一个姐姐,现在在家里呢,你们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家里做客的!村长家在村子北边,沿着小桥一直走就可以看到啦。” 沈桉容看了眼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引她说话,“这里的天气倒是不错,我们家乡那边空气就没有这么好。” “是呀,昨天刚下过雨呢,山里的蘑菇也应该窜高了,”珠玥颠了颠背上的竹筐,“我要上山去采点菜回来,要不今晚就来我家吃吧?” 沈桉容看了眼颜元,一幅万事要经大佬同意的模样,“我们能去吗?”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都正面碰上了,哪还有拒绝的理由?颜元想到这儿便点了头,“谢谢,那晚上我们会带着礼物去拜访。” “礼物就不必啦,好不容易有村外的人来村子里游玩呢!”珠玥走了几步,越过他们身边招了招手,“晚上见!一定要来玩哦!” 在珠玥转过头的那一瞬,沈桉容手唰地伸了出去,将这名NPC的未来杀人工具给顺了过来。 颜元盯着他捞过来镰刀,“……” 你前一秒怕的发抖下一秒就偷人家镰刀? 沈桉容却献宝一样地递过来,“我看它挺漂亮的,一时间没忍住。” 颜元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瞪了他片刻便转身朝桥方向走,“既然拿了就要藏好,万一被发现是你偷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黑潭村之所以叫黑潭村,是因为村子里唯一的水源就是这条黑潭。说是潭,其实在岁月的迁移下已经演变成了一条不窄的河。这里的村民吃用都靠着河水,所有田地的浇灌也是用这水,所以一片土壤颜色都略显发黑。 在走到桥边时颜元就停下了,他蹲下盯着那绕着桥柱子平静流淌的河水。端游里河边无法靠近,所以水也碰不着。他看着沈桉容蹲在自己旁边,连忙提醒一句,“你别乱摸,你这手伸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整地出来,到时候残了废了还给我碍事拖后腿。” 沈桉容听话地就着蹲着姿势朝后挪了些距离,冲他无知地眨眨眼,“为什么这里水是黑的?” “你要问就问游戏设定人员,问我做什么。”颜元随口应付一句。他扯下一根稍长的杂草伸到水里搅了搅,水流的确是在流动,将草叶冲得朝后仰,却一点声响和水波纹都没有产生。平如镜面映出了岸上两人的清晰身影,仿佛黑色的囚笼把人禁锢在了一个尽是黑暗的世界里。 所谓的桥其实就是几大块破木板,由生锈的铁链作为支架悬在了空中,远远看去还有些发红。走上去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噪音,脆弱得像是抵不住任何风吹雨打。时长阴雨天气让整个村都笼罩在潮湿的环境里,铁锈微微发出腥味,说浓郁也不浓,说淡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忽视的。 等两人走到桥中间,颜元跨过一个大窟窿,终于忍不住吐槽,“每年都有小孩从这里掉下去,也不知道来个人修修桥?” 沈桉容绕过脚下看上去明显腐朽的一块板,头也没抬,“游戏设定人员决定的事,岂是你说改就改了的。” “……” 行吧。 很多村子里都有自己的信仰,这个黑潭村也不例外。桥头被用红色颜料在地上隔了一条线,一端延伸到河边,一端是一个小型的石佛像,大约只有成年人一半高,上面布满了青苔,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半。 这个佛像颜元倒是还记得,被村子里的人供为水神,不仅是桥头有,村子里很多地方都会摆一个,来祈愿丰饶,并且将厄运阻隔在村子外面。这道理就像是电脑防病毒,每次外出的人回来都要过这一条线,将不小心沾上的霉气在这里被剔除,免得入了村子里。 但是当现在看清它的模样后,颜元又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挡住村外的那些霉运的话,为什么不是朝着河对面的方向摆,而是正对着村子?一般不都是正面朝着需要阻拦的方向吗?” 沈桉容抬抬眼皮,“游戏设定人员决……” 颜元飞快打断,“闭嘴。” 村民还没有到回来的时间,大部分都还在桥对面的田地里。村长家门口站了一个矮小的男孩,低着头正自己玩着什么游戏。端游里并没有关于他玩什么的介绍,哪怕点击对话也是会得到一句[大哥哥,要一起玩吗?]。 垂首的孩子手里把玩着一根红色的毛线,在灵活的手指下变换着模样,颜元站着看了会儿,“我小时候也喜欢玩,但是周围的小孩子都不玩这个,我就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研究翻出的花样。” 沈桉容问他,“为什么要躲在房间里玩?” “因为我的爱好和他们不一样,会不合群。”颜元扯扯嘴角。他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别人口中的贵族学校,幼儿园请了专门的家庭老师,等到过了六岁将他送入了私人小学,还直接跳到了二年级。班级里全都是权贵家的孩子,从小就摆弄那些高科技产品,在颜元还在桌肚里玩弹珠时,他们就在炫耀去了国外哪里玩。 当时的颜元不太理解出去玩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觉得自己用一颗弹珠可以把十几支角度不同立着放的铅笔橡皮全都撞倒远比被父母带出去溜达一圈更厉害。 看着他神情有些怀念,沈桉容忽然一笑,“我小时候也玩这个,如果那时候你遇到我……我就带你去我家,一起躲在房间里玩。” “不了王先生,”颜元冷冷淡淡,神色抗拒,“我妈不让我和陌生人回家。” 颜元再怀念,那也是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了。他没再看下去,绕过他们朝房子门口走,打算去和村长打个招呼刷刷剧情进度,可刚到门口衣摆却突然被拽了拽。 那名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扬起的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带着这个年纪时特有的软糯问道,“大哥哥,要一起玩吗?” 那双眼睛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希冀。 颜元迟疑了片刻,“玩什么?” “翻花绳!”男孩欢呼一声,举起攥着绳子的那只小手,将带着腥甜味的“红绳”递到面前。颜元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撞上了沈桉容的手臂。 这哪是什么普通的绳子,分明是一根被蹂躏到发烂的细肠。那白嫩的手心被血染得发红,被拽过的衣摆上分明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 6 第六章 黑潭之村(二) “……”颜元强忍着不适,礼貌拒绝,“不了,我不喜欢玩这个。” 他不愿再多看男孩一眼,闷声走进了村长家里。等门遮去了那双失望的眼睛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这才对。” “嗯?”沈桉容和他站在玄关处,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地上只有一双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许久没有清理过,两侧沾了不少的黑泥,隐约可以辨认出之前的颜色是深蓝色。见少年迟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将视线重新挪到对方身上,“什么对?” “一开始十层的精英怪实在恶心,对比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个珠玥就显得太可爱,我怕她要是黑化了我于心不忍,到时候下不了手。”颜元指尖在柜子上摩挲过,抬起后看了一下落灰情况,“不过那小孩子手里拿着的肠子有点令我反胃,我觉得我现在可以一拳打一个。” “那又不是人肠,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鸭肠吗?”沈桉容边取笑边随他进了屋里,“看不出来影响你操作的不是性别,而是颜值?” 吃过鸭肠和看着细肠被孩子拿在手里玩是另一回事吧! “欣赏颜值和揍不揍人有关系?”颜元停下脚步斜睨着看他一眼,“我想揍你是因为你欠揍,和你长什么样有关系吗?” 沈桉容若有所思,“欣赏水中木也是因为颜值?” “是因为操作,”水中木从不露面,颜元自然没见过。他上下审视了面前人一番,语气带上了些嫌弃,“要是木神在这里,还会开场就和NPC对话开启新的剧情?” 颜元身为水中木标准小迷弟,万年木吹,自然前期所有的本都按照水中木的攻略来过的剧情。一想到追随男神的步伐被面前人硬生生给拦截了,这气就又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你别再乱动,一人出事一人担,我可不陪你死。” 沈桉容不怒反笑,看着颜元留给自己一个决绝的后脑勺,声音放轻了些慢悠悠应道,“是是是。” 村长这时候不在家,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没有经过允许就进来自然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房子不大,看上去稍稍有些拥挤,许多杂乱的家用全都堆积在一起,橘黄色灯光有些发暗,像是将整个空间都覆盖在了夕阳残落的意境里。一些细微的响动从隔间虚掩的门内传来,虽然声音小到可以忽视,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还是被沈桉容捕捉到了。他目光投到门板上,低声提醒还在房间里不断视察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颜元下意识看向那扇门,余光却有一道白影闪过。他顾不上先检查发出响动的房间,朝着有异的里屋快步走去。这个副本的背景他大概了解,和祭祀有很大的关系。因为生活艰难,所以在久远的几十年前起大人们便用未成年的孩子来活祭他们心中的水神,以求村落的富饶。 这就导致有许多不明事理的稚子魂魄徘徊,无法解脱得以投胎转世。 里屋背阴,木门上的门轴早已被潮气锈蚀,开合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这些小孩子在游戏中虽然是无辜的角色,但对大人却保持着并不友好的态度。他们还未享受过生命就被迫夭折,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会怨气冲天。 沈桉容看着前方颜元略显大胆的举动,语气畏缩着打商量,“能不进去吗?” 颜元推门的手微微一顿。他转过头看着正带着惊惧表情的男人,怎么看都有种滑稽的感觉。第一眼见到沈桉容的时候,他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挺靠谱,因为他态度太自然了,也完全没有镇子里其他玩家那种慌乱的情绪展露。所以要说这人是新手他是不怎么信的。 要么就是玩过太多血腥游戏导致心理承受能力太强,要么就是他在撒谎。 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展示实力,那他也不会特地追问,一步一步套出来就行了。想到这里,颜元便想和先前一样笑他几句,“你……” 可他嘴刚开,面前的男人却神色一变,大而有力的手猛地拽上了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颜元只觉瞬间被温热的气息包围住,鼻子里嗅到的全是陌生的味道。他第一反应是挣扎,但对方力气大的惊人,耳边也传来了低声叮嘱。 “别动!” 颜元手抵在沈桉容的胸前,闻言皱着眉回头去看那扇被他开了一半的门—— 有一个和门外孩童体积相仿的小鬼正攥着沾满血的细肠扒着门,同样看向他。 小鬼的头上只有稀疏的发丝,浑身膨胀起泛着异常诡异的白光,原本黑亮的眼睛只剩下上翻的眼白,微张的嘴唇下藏着尖利的牙齿,浑身滴落着脏兮兮的泥水。它的脖子上围了几圈的电线,一眼就能看出挣扎后留下的青紫痕迹,小肚子鼓鼓囊囊,里面像是装满了汁水,轻轻一敲就会爆开。 颜元推拒的力道不由自主就弱了下来,他方才手心抵着的门板处正赫然盖着一个小小的巴掌印。那个小鬼就这样歪着头伏在门缝中,浑身散着腥气,不吱声也不动作。 沈桉容没有放松抱着人的力道,他鼻翼蹭过怀里人的发顶,贴着耳边小声提议,“我们先退出去吧?” 颜元见过端游中无法投胎的孩子,只能灵魂浮在空中到处穿梭,像这样拥有实体的却没有印象。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沈桉容的意思准备离开村长家。 他们不动声色地朝后一步步挪着距离,那小鬼就像是守着一个领地般直勾勾看着他们。可就当两人挪到了玄关时,房间里原本暖黄的光突然变了颜色。黑红变换频率宛如溺水蝴蝶拍动挣扎的翅膀,伴随着灯泡滋滋似是要炸裂的声响传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颜元被这一阵光闪得眼前发黑,甚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有些恍惚,耳边也因那杂音而产生了似有若无的嗡鸣声。等灯稳定成了暗红,耳膜里沉闷感逐渐消失后,小鬼也消失在了原地。 一切恢复了安静,但这种安静无疑是能致命的。他们成了一动不动的靶子,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屏住呼吸应对所有一瞬间可能发生的情况。 沈桉容慢慢松了怀抱,相贴的身躯分开后,冷空气立马填补了空当,惹得颜元心跳都跟着骤快起来。他有一瞬间甚至想要重新贴回沈桉容的身边,但还是硬生生讲这种念头压了回去,集中注意力扫过面前每一个角落。 沈桉容与他背对背,两人都在挖掘着小鬼的藏身地。时间分秒流逝,视线里的猩红颜色让人头晕眼花,混合着那种特殊的水腥味催得人一阵反胃,但始终都没能寻到蛛丝马迹。 “喂。”他手肘轻轻向后,捣了捣背后的男人。 沈桉容学着他的模样也捣了回来,“嗯?” 颜元脖颈有些发麻,但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的语气是怎么保持如往常一般冷静的,“头顶。” 如果小鬼真的和他们在同一个房间内,那就只能是头顶。 沈桉容没有应声,像是在做心理准备。颜元深吸一口气,他僵着脖子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在他们头顶正上方!那个小鬼在骤变昏暗的环境里白得发亮,天花板上因为它的攀爬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水印。那双令人发毛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一边咔哒咔哒啃着自己的手指,一边低着头看向站在地上的两个玩家。 见被发现了躲藏的位置,它露出一抹痴痴的笑,盯着颜元的方向张开短臂,糊成一团的嘴开开合合,却只有宛如指甲划过黑板的尖锐声响发出。 “咯……嗬……” 一直以来都是对着电脑进新游戏,隔了层屏幕还时不时穿模大大减少了玩家的恐惧感。现在头顶突然多了个白森森的鬼孩子,这画面还是有点刺激的。 颜元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那种姿态像极了讨要拥抱的幼童。但一想到要抱着那种东西在怀里,他心里顿生恶心。虽然当初在玩游戏时他就挺可怜这里死去的孩子,但同情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小鬼收回了手臂,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淅淅沥沥的污水从头顶滴落,稍有几滴坠在脸上,不痛不痒却带着催人呕吐的臭味。 其实有实体的鬼往往比没有实体的鬼更好对付,它们会有痛觉,可以受到攻击和伤害,这是颜元觉得并没有那么怕它的原因之一。在这小鬼动腿的一瞬间,他反应迅速地朝一旁扑去,伸手握住了立在墙边的竹扫帚。但沈桉容的速度却更快,那把从珠玥背后摸来的镰刀派上了用场,月牙状的刀刃穿过它脖子上的电线,一个用力将这白团子“嘣”地钉入了墙里,力气大到墙皮都跟着往下脱落。 小鬼咿咿哀叫着,那双眼睛红到几欲滴出血来,还不等沈桉容再补一刀,忽然化为缕缕白雾从面前消失了。它像是留下了什么东西,随着身体化成了水雾,一道金属光泽坠向地面,当啷着正巧镶入了一道地缝里。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房间里压抑的光线恢复了先前的暖黄,这时门口传来几声异动,两人对视一眼,果断暂时放弃了去寻找掉落下的道具。 村长拎着筐走进房间里,似是压根就没有瞧见乱成一团的房间。他将沾了土的鞋子蹬开,换上一旁破破烂烂的塑料鞋,在踏入房间后却有那么一瞬的停顿。 狭小的空间里颜元心跳还没恢复平稳,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对面的男人,“都叫你躲床底了,沙发后面也可以躲,你干什么非要来挤我?” 沈桉容单手撑着柜门,“你别蹭我。” “……你有病?”颜元僵着身体坐在柜子里,短时间内第二次亲密接触让他感到非常糟糕。 “要不出去之后考虑一下情人节特价HOTEL?”沈桉容似乎并没有因方才的经历而受到多少影响,声音里还明显能听出笑意,狭小空间里的温度似是都因他短暂的气音而有所上升。 “你……”颜元张了张嘴,想开口骂几句,却因教养问题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脏话,硬是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不过我一个新人,没有钱,到时候开房的钱还得麻烦你出哦。” 颜元顿时觉得自己要被气的一口气都喘不上,“c……” 他刚发出一个气音,沈桉容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温热的手心紧贴着他的唇瓣,让颜元觉得自己似乎要被这过高的温度所感染。他欲要伸手去抓对方手腕,却听到了金属碰撞上木柜门的闷响,属于第三人的呼吸声似是就在耳旁。 村长进了房间。 7 第七章 黑潭之村(三) 颜元长这么大第一次憋屈地窝在狭小的柜子里,还被另一个人挤着。 目前进退两难,柜门外站着村长,柜门里关着一个对他动手动脚的男人。 好在村长似乎只是把外套挂在衣柜旁的衣架上,并没有拉开柜子的打算,脚步声渐渐离远了。捂着自己嘴的那张手还不太老实,大拇指的指腹贴着他的脸颊小幅度地摩挲,激得颜元张口就咬了上去。 “嘶……”沈桉容被他咬地倒吸一口气,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打算。 “小点儿声。”颜元泄恨般掐了把他的手肘,“再乱动我就把你推出去送死。” “好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沈桉容见好就收地缩了回去,“我们出去吗?” 外面可以轻而易举看清柜子的动静,可他们视线受阻,透过缝只能瞧见对面那张又矮又窄的单人床。 “我比较在意刚才那个小鬼,它会去哪里了?”颜元改变了一下别扭的姿势,扒着门望了望,却发现被刚才挂上的衣服遮盖了视线,这回连床都瞧不见了。“没法确认村长的位置,有点找不准出去的时机。” 他伸手碰了碰眼前的木门,老朽的木头发出细微吱呀声。还没等他来得及紧张,却在同时听玄关那传来了呼唤声,和柜门发出的声响来了个二重奏。 “谁?” 无比清晰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宛如在砂纸上摩擦过。按这声音的距离来判断,明显村长就在这间房里,没有进到贴着柜子站的程度,可也是最远不过门口。好在刚才没急着出去,要不然就只能来个前脚踏出后脚被当场抓获的结局。 颜元刚想开口催沈桉容走,旁边人却比他更先一步推开了柜门,拉着他的手腕朝窗户的方向拽。窗框似乎因长时间没有活动过而被雨水锈蚀了,沈桉容用力把窗户朝外推到最大,锈渣顺着框成片哗哗往下掉。他将手上的灰三两下拍掉一些,拖着颜元的腰把人给抱了起来。“抬脚。”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颜元目不暇接,他好歹也是一个马上成年的男性,被这么像拎小孩一样拎起来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就这点高度我可以自己出去,把你的手拿开。” 虽然嘴上抗拒,但颜元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了配合。他抬起双腿整个人坐在窗户沿上,也顾不上蹭了多少锈,掌心一撑跳了出去。外面被篱笆墙围了起来,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个半米宽的木桩就坐落在窗沿下,上面插了一把菜刀,血迹已经干涸了,配着满地的鸡毛不难想象这里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起杀鸡事件。 他转过身想去接一把沈桉容,一回头却看沈桉容已经离了他几米远,正站在房间门口朝玄关的方向看。 颜元张了张口,想喊他赶紧过来却又怕惊动了村长,只好朝着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这人又想去做什么? 来的人是珠玥。她正背对着门和村长面对面说着话。村长脸色发黄没有一点血色,眼皮到了年龄松弛耷拉着,骨瘦如柴地撑着门,看见颜元后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你是……” 珠玥转过身哎呀一声,“这位就是我刚刚和您说的那位外地来的客人……”她看了看颜元身后,有些不解地问道,“您一起朋友呢?” 他朋友?颜元眼皮一跳,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身后的沈桉容窜入了那没有来得及进去探查的房间,心里一阵无语。这人还真是嫌自己命大,自己给他争取了时间还要拼命作死。他心里打鼓,表面却平淡如水地解释起来,“他说想看看村子什么样,我有些累,就在这里等他了。” “这样呀,一会儿我可以带你们去转转!本来想上山去采点野菜或者菌菇晚上烧汤的,结果我镰刀好像半路掉了……”珠玥垂头丧气,“走回来也没看见,会不会掉到河里去了……不过我找到了这个,村长!” 她把背上的筐卸了下来,颜元探头看了看,发现里面装着一个蜂巢。珠玥满脸的笑意遮不住,“村长,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有鸡油和糖浆就可以治好姐姐吗,我找到了这个,是不是就可以治病啦!” 治病?治珠玥的姐姐? 颜元愣了愣,原先在端游中他从未接触过这段剧情。他余光瞥见屋子里沈桉容从小房间里退了出来,又顶风作案去研究那只被钉在墙上缩成一团的小鬼,只好硬着头皮让话题延续下去,“你姐姐生病了?” “嗯……姐姐经常胸闷,还会呼吸很急促,一直都很难受的。”珠玥把那块蜂巢取出来递给村长,有些担忧的语气一转变得欢快,“不过有了糖浆就可以治好啦!” 胸闷,呼吸急促……颜元想了想,难不成是哮喘?虽然有了这种猜测,但他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哮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喝糖浆就能治? 村长伸手接过竹筐,僵硬的面部肌肤抽了两下,像是想要露出慈爱的笑,但是失败了。他摸了摸面前女生的头,“今晚我会熬糖浆出来,明天下午带珠钰来我这儿。鸡油需要一桶,不够就朝村里人要,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大家都会很乐意帮助你……”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屋里去,颜元根本阻止不及,却没料到沈桉容在那之前已三两步重新钻进了起居室里贴着门板遮掩住了身形。村长捧着蜂巢进了小房间里,愣是没发现阴暗里的人影。颜元半惊半疑,瞧着门后的人冒出脑袋,指尖捏着一把钥匙晃了晃,笑的特别惹人眼。趁珠玥又转回身看颜元的同时,他也从窗户钻了出来。 看着人衣摆上沾满了灰,颜元不动声色地将编好的话继续说下去,“你来了?逛完村子了吗?” 沈桉容回答得非常自然,“没有,我迷路就来找你了。” 珠玥闻言却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犹豫,“我们村子虽然不大,可能是有水神在保护村子的原因吧,的确外人来这里很容易转向迷路的。” “水神?” “对呀,就是我们侍奉的神,一直都保佑我们平安富饶的。不过这只是传说拉,那个阻挡霉运的石像就是为它而铸的!先不说这个,我带你们去转转吧,正好我一会儿也没事!” “我们随便走走就行了,你不是和村长还有事情要谈吗?”颜元冲她笑了笑,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更何况要去调查的话当然还是没有NPC在场更方便。奈何珠玥还在努力尽地主之谊,表示自己和村长没有多少话要说,很快就可以给他们带路。 就在颜元想要放弃挣扎,心里窜出被一个熟悉地形的NPC带路了解一下也不错想法时,沈桉容却突然一把搂过了他的肩,得寸进尺地亲了亲他的发梢,随后转过脸对珠玥语气暧昧道,“我和他去山上转转,顺路看看能不能挖点野菜,不过我们做一些事的时候不太喜欢别人打扰。” 颜元僵着身子,“……” 小姑娘明显受了惊吓,满脸通红地朝他俩看了一眼,话都说不清楚了,“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我家就在那边。那,那我们晚上见?还有,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过来……” 看着NPC魂不守舍离开的背影,颜元拳头已经握了起来。沈桉容赶在挨揍前先一步嬉皮笑脸地松了手,“别气啊,我都是为了能脱身。” 两人背对着并排离开,又重新走到桥头。颜元不停扯着被他碰过的那缕头发,语气不善地盯着石像,“要是阻隔村外的一些脏东西,那为什么不是面朝着桥放?” 沈桉容视线从石像上一带而过,将口袋里那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他,“我看到了一直发出声的房间里有什么。” 颜元接过在手里抚摸了一下。这把钥匙很普通,颜色却发蓝,边角处还有被打磨后残留下的青苔痕迹。它表面光滑,但背后却歪歪斜斜刻着“安息”二字。 “有什么?” 沈桉容耸耸肩,面露遗憾,“一只在锅里扑腾的鸡,还挺香的。” “不过差点被发现了,还好我反应的快。”沈桉容拉过他的手添上一句,“你摸摸我心跳到现在都挺快。” 颜元指尖触到他的胸口,刚消下去一半的气火蹭一下又冒上来,一边缩手一边恼羞成怒地呵道,“……滚!” 两人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进入僵持状态。怒归怒,颜元望着他拽着自己的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拿的那把镰刀呢?” “啊……”沈桉容一脸无辜,“钉在墙上不好拔,就只能留给村长了。” 颜元词穷,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一开始就不该碰那把镰刀。”那可是预备BOSS的武器,天知道失了武器后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 沈桉容无赖地笑了笑,“碰都碰了,要么出去后我拿身体和你赔个罪?” 看着他一副“划得来”的自荐表情,颜元只觉被气到心口痛。他抽出自己的手,耳尖通红地斥了声,“闭嘴。” 后者抬抬手,表示暂时妥协了。 两人沿着黑河向前走,河水依旧静如平镜,哪怕走过也不会引起涟漪。氛围安静了十来分钟,沈桉容又有些憋不住了。他歪着头看向正抿着嘴像在思考事情的少年,“你说晚上要给那NPC带礼物,带什么?” 颜元没好气,但一听他这问题还算正经,便指着不远处的山头,“端游里山的那边有一片野百合花田,人物介绍中提到珠玥喜欢花,所以我想如果能摘给她说不定就能提升好感,倒时对拯救剧情线也许会起到一些作用。但目前还没有人出怎么刷满好感的攻略,所以不清楚是刷不满还是方法不对。” 沈桉容若有所思,“百合花啊……” 翻过矮小的山头,端游里的野百合花田便近在眼前。原本不能够进入的空气墙现在开放了,花香也直接侵入鼻腔里,视野里至少有五种不同颜色。现在看了这么一片花田,的确让他也有些震撼。 “随便摘些回去吧,晚上送给她希望能起到一些……”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一只手在红色的花瓣下衬得更莹如璞玉,花茎和花瓣随着漂亮的指尖搓动而旋转,“你干什么?” 沈桉容举着一朵红百合,什么话也没有说,静静地看着他。颜元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恍惚间还碰到了对方的指尖。 “知道红百合的意思吗?” “不知道。”颜元有些迟钝地盯着手里的花瞧,他一个每天不是在看贴子就是在刷本的人,哪有时间研究这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沈桉容一边轻笑一边弯腰去摘别的,“意思是谢谢大佬带我。” “……”颜元觉得这意思肯定不是他说的这样,但还是敷衍了句“不客气”。 他们采了一捧花,并肩往村子里走。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可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什么收获,似乎这些百合花就是两人全部的家当了。 “等等。”颜元站在了桥边,村子就在面前,可却仿佛生出了一种非常的不真实得朦胧感,“起雾了?” 太阳已一半沉入了山坡,余晖将桥面染成了橘红,连带着石佛上的青苔都变了色。沈桉容点点头,“雾有什么问题吗?” “也该是这时候起雾了。”颜元思索了一下,既然起雾了,那村子的祭典就是这几天了。主要是起雾这点太符合恐怖游戏的配置,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个设定。“这就是珠玥说要赶在日落前到的原因?” “我倒是对不赶回去会发生什么更感兴趣。” 沈桉容声音有些轻,近乎呢喃没让颜元听个透彻。没等对方问他便话语一转,“那我们快回去吧,我好害怕。” 颜元又站着朝桥对岸看了一会,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多大人了还哭音,丢不丢人?” 沈桉容在他转身后的一顺敛去了畏惧的神色,稍稍歪头斜睨了眼身后。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地上多了一小串孩子的掌印。 8 第八章 黑潭之村(四) 村子并不大,珠玥家就在西南方边角上,倒也没有遇到白天所谓在村子里迷了路的情况。小姑娘顶着雾蒙蒙的天气,手里举着个灯守在门口,看见两人的身影马上迎了上去,“你们来啦,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 她说话有些犹豫,似是把什么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言辞给收了回去。沈桉容把那捧百合递了过去,“我们的一点心意,可以插在花瓶里。” “好漂亮!”珠玥连忙接过来,凑过头嗅了嗅,“你们去哪里摘的呀?村里老是下雨,花很不容易活的。” 沈桉容进了她们家里,随手合上了门问了句,“这里经常有外地人迷路吗?” “也不是,你们还是头一回来的外乡人呢,只不过来的不太是时候……祭典的日子快到了,每年这时候都会有未成年人走失……”珠玥拿来了一个透明的空花瓶,装了点水把百合插了进去摆在桌子中间,朝屋里喊了声,“姐——” 厨房里走出来了一个带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她比珠玥略显风韵,正拿着手帕擦拭着湿漉的指尖,“两位请随便坐,稍作歇息,马上饭就能做好。”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窝下方有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可以看得出的确是受病魔折磨了一段时日。珠玥给他们倒了杯水,转身进去帮忙,嘴里还嘟嘟囔囔,“不是说病没好之前别下厨房吗,刚刚让你在屋里休息又不听,一会儿呛着了发病又难受怎么办?” 珠钰笑语盈盈地让开了位,“你老是冒冒失失的,火不关就出去了,下次注意点知道吗?” 沈桉容握着杯子转了一圈,刚要闻一闻味道就被颜元伸手拦了下来。 “别喝。” 沈桉容本身也没有去喝这个村子里的水的打算。他把杯子放回原位,“她们感情真不错。” 颜元盯着厨房的方向陷入了沉思。端游里姐姐因在这场祭典上被作为祭品而死去,妹妹得知真相后就黑化拿着刀乱砍人。这对姐妹虽不是孪生,但也在十几年间打下了旁人无法知晓的深度情意,这一点光是从妹妹跑动跑西想要医治姐姐的病就能看出。 “你下午是不是累着了,跑了那么多家。” “不累呀,姐姐的病才最重要的,大家都是好人,听到我要鸡油给姐姐治病,都非常积极地取给我,王大娘还把所有的油都给我了,自己就留了一小碗。” “说没说谢谢人家?” “说啦!姐姐我都多大啦,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玥玥长大了。王大娘不是今年刚生了一个小二子么,改天我给她缝点衣服送去。” 被赶出来的珠钰含笑坐在两人对面,有礼貌地聊一些家常,两人说谎不脸红,还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她编出来一个全新的“他乡”。 “对了,怎么没有看见令尊?”终于聊的差不多了,颜元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问她。“这么晚了不回来,不碍事吗?” “明晚村子里的祭典,成年男子今晚都要去帮忙,晚上不会回来的。他们对村子里很熟悉,和村长在一块儿,不用担心。” 珠钰道,“只是有些过意不去,他不能亲自来招待你们。” 本来以为祭典还要几天,没想到居然明晚就是了。 蘑菇炒青菜,辣椒炒西红柿鸡蛋,十分家常。其实颜元早就饿了,在珠钰的催促下先动了筷子尝了尝,味道没什么特别之处。一顿饭的时间珠钰很安静,珠玥倒是话还算多,和他们介绍着村子里祭典的传统。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小孩子祭典时是不许出门的,之前我还问过我父亲其中的原因。”珠玥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聊天的人,满脸都带着兴奋,“据说是和我们村子里的脏东西有关,祭典时也是那东西最活跃的时候,如果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很可能会被勾魂!” 颜元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我能去看吗?” “你?不行不行,你门都不能看的。”珠玥连连摇头,“没关系,到时候你就和我待在家里,不会有事的!” 颜元自然不会听她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便点点头应了。 “我们村子里人口一直稀少,可能是因为资源太少营养跟不上吧,小孩子经常夭折,而且今年这家生一个明年那家就会失踪一个,奇怪的很……你们住的地方有没有这种情况啊?” 颜元想,这当然是因为你们村子每到祭祀的时间都会选一个孩子作为祭品投河。 “这倒没有,”沈桉容摇摇头,“你们村子有多少小孩?” 珠玥毫不迟疑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和我姐,还有王大娘新生的那个。” 颜元迟疑片刻,追问一句,“就三个了?” 回答他的是秋钰肯定的点头。 这似乎是应证了白日他们所见的那个小男孩并不是人,颜元早就有所猜测,也没产生多大反应。不过目前既然珠玥对他们还算热情,那他就可以稍微大胆地多问一些可能涉及到副本线索的问题。 “因为我们从外地来,从没见过哪里需要祭祀的,所以对你们这里的事情还挺好奇。”他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珠玥和珠钰都没有什么抵触的表情,便接着往下问道,“可以和我们讲一讲有关村子的事情吗?就比如历史故事?比较玄乎的传说也行的。” “其实有关历史我们也不是很懂啦,大人们从来都不和我们讲,不过村子里的人都很热情的!”珠玥略微苦恼的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幸福,“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只知道一开始我们村子前根本没有河,成天都是干燥的,种什么死什么。好像是当时的村长带着一家三口去山顶求雨吧,求了三天三夜,结果他家的独子撑不住没能回来,死在路上了。也许是这种真挚感动了上天,那个词怎么说……心想事成?” 珠钰看着她抓耳挠腮想成语的模样淡淡笑了笑,提醒道,“心诚则灵。” “对!心诚则灵!”珠玥那双大眼睛一亮,“等当时的村长和他妻子回家后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暴雨。那场雨也下了三天三夜,据说正好和他们求雨耗费的时间一样!这场雨过后,村前就出现了一条小溪。也有人说啊,是他们死掉的孩子被老天爷收了去,降成水神回到了村子里,才能到现在都让村子祥和富饶呢。” 颜元将她所有提到的话都一一记下,过滤了一遍信息后才附和道,“这听起来挺触动人的。” 珠玥对他的感慨颇为赞同,“你们应该见过桥边的那个石像了吧?半个人高的,那就是很多年前这个村子里的人一同为初代村长家逝去的孩子铸造的。希望他能有个好的未来,所以才弄成了佛像的样子,也算是全村都在替它祈愿吧。” “祭典一年一度,是我们村子旧时延续至今的传统了。”比起珠玥灵动的声音,珠钰的则犹如春日一潭缓缓淌过的清泉。哪怕被病魔缠身,她脸上也一直挂着得体的笑,“村子对这件事情非常看重,外人和村里的未成年人都是被禁止参与的。其实在临近祭典的时候,村子都会拒绝外人的进入,不过既然村长你们也见过了,那就没有什么大碍,在这几天还是留在我们家中好好休息吧。” “是呀,我们村子里虽然穷,但至少吃的东西还是有的!”珠玥手舞足蹈地站起身,“我去给你们收拾一下房间!” 颜元估摸了一下天色,也知时候不早,便打消了再多问一些的念头。他看着那一蹦一跳离去的女孩子,礼貌地冲珠钰笑了笑,“那就打扰了。” 9 第九章 黑潭之村(五) 不知是不是沈桉容之前多嘴地暗示过他们两人的关系,珠玥这一收拾,只收了一间房出来。 家里本就没有多余的客房,好在祭典在即,去忙碌的男子会离家两个晚上,倒也就把房间腾出来给两人临时休息用。 “别过来。”颜元坐在床边,回想起这人在柜子里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情形,目光警惕地一边脱鞋一边摆手,“床太小了睡不下。” 沈桉容也没勉强,甚至什么反抗提议都没有,乖顺地坐上了那把腐朽老旧的椅子。简易拼接起的木头块吱嘎一声响,他没去在意,只单手撑着略矮的破烂桌静静看床上的人。 被子和床单都有些潮湿,颜元虽然没有到娇生惯养的地步,却也是头一回待在条件这么差的地方。他尽量蜷在较干的那块面积上,舍弃了被子盖着一条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毛毯,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对着墙闭上眼睛准备进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沈桉容那道视线盯得终于受不了地回头,“你能不能别看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瞧,嘴角稍有的弧度十分自然,带着点细细的温柔直闯入颜元的视线里,将他接下来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他知道沈桉容应当属于非常有魅力的那类人,尤其是那带着一点笑意的模样。 虽然觉得对方的表情非常奇怪,但颜元还是不由自主地垂眼朝墙边靠了靠,直到脊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才停下。 “上来吧。” 这话说出口后,他看到沈桉容展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颜元望着还在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人,将毯子往上拉了拉,试图盖过还盯着自己不放的视线。 “……不来就算。” 金属筑起的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还晃了那么两下才稳。身边微微偏高的温度靠上来,惹得颜元又不自在地朝里面崴了崴,却无处可退只能整个人缩成一团。长到沈桉容这个年纪四肢已经完全舒展开了,特别是那双腿实在没地方搁,翘在床头的围栏上,对于颜元来说正好的单人床在他这边倒是小了一圈。 感受着大腿外侧靠上来的温度,颜元忍不住原地坐起在床上划了条三八线,口气还有着那么一丝恨恨的意味,“不许越界。” 沈桉容顺从地往外面靠,噗嗤一声笑开了,“幼不幼稚啊小朋友。” 颜元懒得搭理他,转过头扒着窗往外看了看。 外面的雾已经弥漫开,近在眼前的事物都被遮去了原有的模样,漆黑一团像是一旦迈进雾里就再也走不出来。也难怪日落前一定要到家,这日落后伸手不见五指还怎么走路?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可得保护好我这个小萌新。”沈桉容被一个三八线划得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横在床外面,又悄悄朝里边靠了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劝你还是自求多福。”颜元自然能察觉到对方不要脸地贴近,甚至肌肤又重新有了不可避免的触碰,一时也倒也没做出什么推拒的动作,背对着人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我想去她提到的山顶看一看。”颜元忽然冒出了一个新的计划。所有非恶类NPC提供的线索都多少有点用处,既然在晚上聊天时珠玥能告诉他村子里传说的事情,那么这个传说多少会和通关副本有联系。 “嗯。”沈桉容到目前为止来去都听从他的安排,自然不会有异议。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腰,将他从窗边拉下来躺好,怕挨揍手又规规矩矩缩了回去,语气倒是整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般,“赶紧睡,省的半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颜元顺势躺下,闭眼片刻又猛然想到什么,“对了,明天上午一定要再去一趟野百合花田,可能下午她黑化好感度就没法刷了。” 沈桉容捻捻手指,“好,知道了。” 其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心。半梦半醒里,颜元总是觉得耳边传来什么东西贴着地滑过的声音,还夹杂着轻微却不容忽视的水滴声。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很快察觉到腰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搭了一只手。外面的声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颜元背对着那扇窗户,明显感受到有一道视线投来。 他这回无论怎么睡意朦胧都清醒了,那方才有些不真实的沙沙声一回想起来又似乎在他头皮上碾压过去,激得背上细小汗毛不受控地竖起。 虽然知道不能回头看,可在窗外的到底是什么? “大哥哥……” 那东西在喊他,用一种他分明听过的声音。这分明就是睡前他刚提过的那名孩子,这声呼唤比白日更多了几分空灵感,夹带着那种水声,让他顿时脑海里就浮现出臃肿的尸体正飘在水面上启唇唤自己的模样。 “跟我玩吧。” 它见颜元背对着迟迟不理睬自己,赌气般地嘟囔一句,“你不跟我玩,我就自己玩。” 不知僵持了多久,那摩擦地面的声音终于又渐行渐远,似是看久了没有得到反应便走开了。颜元已经被那道视线盯得浑身是冷汗,望着沈桉容近在咫尺的安稳睡颜,犹豫了片刻还是往他身边拱了拱,浑浑噩噩间又失去意识。 在他重新进入睡眠没多久,沈桉容却突然抬起眼帘,视线越过颜元的发梢投向了紧闭的窗,随后收紧手臂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揽紧了。 第二天一大早颜元就被身边的人喊醒,神志不清间连头被揉了揉都没想起反抗。 “起来了,不是说去花田?” 颜元这才点点头翻身下床,迫使自己强打起精神。早饭还算正常,不太软的面包里夹着煎蛋,除了口渴,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出门时沈桉容却停下来顺带着喊了声珠玥,问她要不要一同去逛逛。 颜元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他们上午主要目的就是给珠玥采百合刷好感,说不定多相处那么一会儿还可以多刷一些上去。 步行至百合田,珠玥看见眼前景象兴奋地不能自已,谁知沈桉容语出惊人,“珠玥,这片田都送给你了。” “……” 颜元一愣,采花的手堪堪停下。 “真的吗!都是我的吗?这得多少花呀……”珠玥奔进了花田打了个滚,背后的红帽子也跟着她欢喜的心情而飞舞,“哇!谢谢你们!这么贵重的东西也送给我,你们真是大好人!” 【0106号珠玥,好感值达到100%。】 “……”听着耳边的播报提示声,颜元哪怕有十张嘴也无话可说。这一送是不是把一年份的好感都给刷了?他再歪歪头看了眼沈桉容,对方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沈桉容也侧过脸无辜解释,“我只是觉得或许这样更快一些。” 神特么更快一些,怎么不把地图外的花也给一并送了?整个世界的花都给她承包算了,说不定好感度爆棚直接开个后门,到时候副本随便通。 晚上没有睡好,颜元撑着眼皮想回去再补一觉恢复点精神来面对晚上的祭典。珠玥带着姐姐去村长那里治病,出门前还一直念念叨叨说等她病好了不怕花粉后一定要带她去花田,看世界上最漂亮的花海。“姐姐我跟你说呀,这两位先生可好啦,送给我那——么一大片的百合花田,什么颜色都有,可漂亮啦!下午咱们把病治好了就去那里,到时候在花田旁搭一个小屋子,我们以后住在那边好不好呀……每天我都可以给你去采鲜花,花蜜也可以用来泡水喝,我还没有喝过花蜜呢……” 声音被关门声夹断了。 “你也睡会儿吧,今天晚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颜元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桉容闭上眼,感受着那只手又要搭上来后赶忙警惕地制止,“别动手动脚,再碰踢你下去了。” 沈桉容失笑,“昨晚还硬要往我怀里拱,今天就划清界限睡完了不认人?” “……” 这个时候还是装睡吧。 白天的村子还是平静祥和的,面前一堵墙,背后又是沈桉容,他很快在这种短暂的安宁中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后迷迷糊糊被窗外声音吵醒,依旧是昨晚听过的那句童谣。 “你不陪我玩,我就自己玩……” 他动了动腿,刚想换个姿势睡,那声音居然又奶声奶气接着唱了下去。 “……我去河里挖小孩, 挖一个,玩拍手。 挖两个,玩抬轿。 挖他三四个,都是我的好朋友……” 他一顿,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耳边飘忽的童谣像是他睡梦中产生的幻觉,外面天色在他睡着时暗了下去,泥土潮湿的腥气渗进窗户,夹杂着细细微微拍打玻璃的雨滴声。 又下雨了。 刚要翻身喊一下沈桉容起床,却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那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凌乱。 “醒了?” 颜元觉得这人根本没睡,就像是一直在守着他。沈桉容看他坐起身,表情也难得严肃,“出事了。” 10 第十章 黑潭之村(六) 珠钰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浑身被雨水打湿了,脸惨如白纸,呈现出一种已死之人的颓色,不知昏迷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怎么在这里?”颜元有些意外,按理来说在原剧情中姐姐应该作为今年的祭品被关了起来,可现在却看上去除了受了刺激外完好无损。他绕开倒在地上的人走到门口,门外的雾依旧没有散开,哪怕天空还飘着雨,也没能把这层层浓雾给消去。屋檐下还没有完全沦陷在这场雨中,独独印出一个略带湿漉的阴影,八成是珠钰昏在门前留下的。 “听到了点动静,出去后看她倒在门口我就拖进来了。”沈桉容合上门,把昨天被颜元嫌弃的那床被子拖过来盖在她身上,遮住了她身上被雨水打湿略微显透的麻布衫。“怎么回事?” “看样子不太妙,这村子能抑制哮喘的药都没有,现在我们在这里想要救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感受到珠钰的虚弱,颜元摇摇头,“不知道珠玥去哪里了,刷了那么多好感,剧情难道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沈桉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刷好感涨HE值,你指的是GalGame?” “……”颜元被他明里暗里嘲讽得无言片刻,这才想起来他们玩的可是个恐怖游戏,刷好感并不会意味着剧情走向会变好。他突然心里有些没底,要是这好感刷一刷其实是另外一条BE线呢? 他们同时把视线投到合起的门上。时间在不停地流逝,虽说进本时没有规定通关时间,但这祭典无疑是给整个剧情划上一个模糊的期限。既然剧本被他们一开始就更改掉了,那这个本的BOSS会不会也被篡改了? 两人无言对视,一时间没什么主意。 “走吧,去看看他们的祭典。”颜元先握住了门把手,上面的锈渣滓有些硌手心,还带了些雨天空气中的潮湿。那些在门外唱童谣的孩子现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一条小路向东蔓延,直直隐入浓雾中。 这个村子最主要的线索就是一直流传下的祭典,哪怕NPC强调了这祭典不许外人看,他们也必须要知道这一场祭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前后走了些距离,沈桉容忽然伸手握上颜元的手腕,“等等,你听听看。”远处传来的声音非常细微,再加上雨还在下,滴落在窗沿的动静几乎占据了人一多半的听觉。要不是屏息凝神,很容易被忽视掉。 “……鼓声?”那种沉闷而又断续的声音,该是鼓声不会错。颜元朝雾里走了几步,嘴里念念叨叨,“你可得小心点,雾这么大,走丢了我可救不了你。” 沈桉容跟在他后头,闻言又弯了唇角。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朝下滑了些距离,将他半个手都握住,还多用了点力气生怕走丢似的。 “你干嘛!”颜元被他这个小动作搞得一悚,稍稍回过头来看了眼被握住的手,“松开。” “我松开了,到时候走丢了怎么办呀。”沈桉容前一秒的笑容仿佛是海市蜃楼,已经瞬间挂上一幅可怜相,继而得寸进尺地强行挤入他指缝间与他交握,“我听说很多大佬都会嫌新人碍事,中途就抛弃了,那我一个人到时候又出不去,在这种地方岂不是迟早尸骨一堆。早知道钥匙就先不给你了,放我身上的话你也……”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当场落泪,颜元忍无可忍打断他,“闭嘴。” 沈桉容的手比他大上一圈,这样一牵便把他整只手都包在了掌心里。 颜元不适地缩了缩,两人僵持来僵持去,最终还是将主动权交付在了颜元手里。沈桉容拗不过他,退一步松开了手,两人维持着小指相勾的姿势继续朝前走去。 颜元低着头看着坑坑洼洼潮湿的地面,“雾散了就松开。” “是是是。” 这雾气像是流动的浆液,光是看上去还有能产生浮力的错觉,走在雾里人像是能飘起来一般。随着离村落的中心距离越来越近,两个人都默契地禁了声。那鼓声一阵阵回荡左右,浓雾像是成了它的传播工具,搞不清楚究竟它的源头在哪里。颜元忍不住放轻了些脚步,盯着身边矮房交错,浮现又消失的场景,总觉得安静的出奇。 这份安静对于现在的情景来说显得太过于不对劲。 “等一下……”颜元脚步越来越慢,走到最后直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环顾了一下两侧,“这村子不该有这么大。” 他们从离开了珠玥家时就一直在走,中途没有停歇过。现在离开的时间明显比来时要耗费的多,并且没有经过任何转弯扣,也就是没有走错方向的可能性。难不成是类似鬼打墙的情况? “机械师不是可以破阵吗?你会不会?”颜元拉着他走到一个草屋前。门虚掩着,有不少雾气蔓延了进去,没有光亮的环境下看不清内部构造。看来若是他们昨晚没关门,估计今早起来满屋子里都会是白茫茫。空气中的雾气在他们手心里凝结成水珠,指尖相触的湿漉感让颜元有些不舒服,只想快点走出迷雾松开才是。 机械师在《噩梦贩卖》里是一个非常吃香的职业,他们可以破解一些副本中的阵法,也可以通过长短不同的时间设立学会的阵法。又由于操作难度较高,耗费时间较长,所需的精力又和自身身体状况相挂钩,所以经常会面临生死关头。愿意去玩的玩家不算少,可真正玩的好的却不多,可谓是把供不应求在游戏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十个招募有八个都是求机械师的。不少职业分析贴里称,只要能玩好一个机械师,甚至可以单挑困难的副本。 他眼前就有这么一个稀缺职业,能不能派的上用场还不一定。 “进这里,试试看这雾是不是阵?”颜元右手撑在门板上,想回过头来朝沈桉容示意,却没想到这一回头,浑身血液都凝结了。 他的身后哪是什么沈桉容?勾着他手指的是什么东西? 那分明是一个只高度到人大腿的小鬼。 就这么看一眼,感觉似乎远方的鼓声速度也越来越快,他哑声将目光顺着那张笑着的脸向下挪。它身上不断滴落着发暗的水,滴滴嗒嗒的声音尽数被雨声遮住。他这才意识到沈桉容不可能这么安静,定会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来惹他,怎么可能做到一路下来都不吭声? 人和小鬼就这么相对立在了门口。颜元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像是破布娃娃一样的小鬼还在咯咯地笑着,皮肤在水中泡到像是要炸开,相触的指节上一片黏腻,它嘴里还叼着那根血肠,模糊不清地催道,“大哥哥,要一起玩吗?” 声音似是刀片在石头上摩擦过,那露出的森白牙齿尖锐得如能将任何人类生吞活剥。 颜元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畏惧的表情,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身体颤抖起来,想找准时机鼓足勇气开溜。可还没等他做好准备,小鬼突然先动了。它速度快得惊人,那只小手挟着冰凉寒意覆上他的手腕,其余三肢着地碾过泥泞的坑洼,眨眼功夫撞开了门。颜元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朝一侧闪躲,被“嗙”一声狠狠甩在墙上,疼得半边身都火辣辣。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那小鬼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疼痛,竟又探出一只手替他拍了拍钝痛的膀子,动作有些莫名其妙。 它已和房间里涌入的白雾融为一体,只有露在门外还抓着他的手能看得见了,声响有了水雾的传播,显得虚无缥缈。一声声哀求像是在催命一样,随着拉扯的力道增大音量也在逐渐飚高。 “来一起玩嘛!” 还好是没进去之前回头看一眼,这要是等先进去八成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颜元一手扒着门边,另一只手还被大力拽扯,能够僵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脱。木头长时间在潮湿的环境里腐朽,受不住他们现在这样的拉锯战,不堪地变了形,发出一声闷响,断了。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只浮现了两个字:完蛋。 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默哀,房子却在他眼前轰然倒塌,破碎的木板坠落在泥泞不堪的地上,雨水夹杂了一股腥气溅了满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跑?原本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随着这房子的坍塌一同消失了。颜元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在扭头时眼睫蹭过还未消散的亮蓝色荧光。 他刚爬起来就一个踉跄,差点又平地摔回去。手腕上多了一道红痕,丝丝朝外冒着血珠,不知是被那小鬼指甲还是方才胡乱飞坠的木头划伤的。浓雾此时竟开始散去,村子的模样逐渐清晰,隐约能瞧见桥对面的村民,而鼓声便是从那里传来了。 雨势虽小,却也在不断的累积中把他淋了个透,更别说刚刚还被泥水溅了一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狼狈。河水不比昨日的平静,湍急着撞得桥柱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颜元心有余悸地又看了眼身后,整个村子还是那么点,一眼望去就能尽收眼底,也不见任何房屋塌陷的痕迹。 果然是迷阵。 没了雾的遮掩,鼓声已经清晰可闻。它配合着水流声闯入颜元的耳朵,在耳膜上不断有力又有节奏地敲击着。周围没有风,桥却左右摇摆晃个不停,总有一种一旦踏上就会被它甩进水里的错觉,一切都显得特别压抑,特别是越在河边腥味越浓,令人作呕。 就在他犹豫着如何过桥时,一道视线又投在了他背上,有什么东西从湿地上走来,听上去速度还不慢。 是那小鬼离开了迷阵追上来了吗?秉着恐怖片里听见动静决不能回头的道理,他一脚踏上了左右摇晃的木桥,还未来得及鼓起劲向前跑去,却被先一步拽住了手腕。颜元条件反射猛地用力缩手,这回竟轻松逃开了束缚,却也身子不稳地朝一边歪去。 “小心!” 雨地里两人双双倒地。 沈桉容分着腿跪在颜元两侧,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撑着地。倒下的速度太快,碰地的部位都在阵阵发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似是刚刚跑得太急,他呼吸还有些不稳,盯着身下呼吸仓促有些错愕的人,顿了两三秒缓过劲后才开口,“你跑哪里去了?” 11 第十一章 黑潭之村(七) 颜元愣愣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雨水不断地滴落在他睫毛上,让人止不住地想闭上眼。沈桉容嘴唇微张,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噼里啪啦滴在颜元身上。 颜元憋了半天,有些迟疑地推了推男人的胳膊,“我还想问你去哪了呢?你没死?” 沈桉容没喘匀一口气,先被他气笑了,“你们大佬都是这么没良心的吗?” 颜元突然心就安了下来,总归两人比一人强。他坐起身,把沈桉容垫着他脑袋的手拉过来看了看。对方手背被石头磨伤掉了一块皮,伤口处不断地渗着血,看上去有些吓人。 “你干嘛啊,一会感染发炎了。” “还不是你突然那么用力?你想你自己脑子废掉吗?”沈桉容抽回手站起身,缩回袖子里去不给他瞧了。 要去河对面,怎么安稳地过桥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他们昨天从对面走过来就挺艰难,现在还要在这种环境下再走一遍,一个不留神踩到哪块腐朽无法支撑重量的木板上,不是直接掉下去就是会被晃动的桥给甩下去。 “来。”沈桉容一把拦住了他想要上桥的举动,抓着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拽。 颜元想也没想就条件反射地缩手,“我有腿不会自己走?” 没想到他刚把手缩回去,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突然嘶了一声,捂着手就地蹲了下去。颜元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愣,这才想到沈桉容手上带伤。看不清对方低垂的脸上带着什么表情,他杵在原地等了会儿,终是也稍稍弯了腰,稍带纠结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沈桉容埋着头,沉闷的声音都打着颤,“疼……” 颜元听他这单音冒得有些虚。这怎么看都是他在欺负人,明明是沈桉容护着他,到头来还会被自己弄疼。他整理了半晌心态,声音放小了些提议,“那还要我给你吹吹不成?” 沈桉容姿势不变,闻言却把手抬了抬。 “……” 还真要吹啊?颜元无言地攥着他一根手指,盯着那渗血的伤口看了看。他一吹,那只手就颤了颤,还有些往回缩的势头。 头也不抬缩着的沈桉容闷声吐出一个单音,“痒。” 颜元闻言立马住了嘴。 沈桉容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小声哼了句,“疼。” 颜元好脾气地启唇再吹口气。 沈桉容手又哆嗦起来,“痒……” 颜元再也忍不住,“你怎么这么多事?!” 沈桉容这才有了点动静,抬头仰视到了一张别扭的侧脸。他表情没有丝毫像因为疼痛而有的难耐,正压抑着唇角的弧度,从容自得地换了一只手递过去,“那换右手牵?” 颜元一见他这样,就明白刚才又被耍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脸噌地红了。他径自朝前走,咬牙切齿丢下一句,“你这人真的特别惹人烦。” 沈桉容也不反驳,看上去心情颇好。许是蹲的时间久了,他揉了揉膝盖,面不改色地跟了上去。“再往前去,别走太快了,我腿还疼着呢。” “你少唬人。”颜元嗤了声,脚步却稍顿了顿。 等走了一段路,到达了后山山脚下,颜元才明白沈桉容让他过来是什么原因。他站在河边,看着眼前非常突兀的景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昨晚上他发现雾气只会围绕在村子附近,而离村子远的外面却不会有雾一样,面前场景的区域划分性更强了。 左手边,水流湍急凶狠地似是什么船都能拍碎,雨滴落在上面还溅起朵朵细碎的花;右手边,一滴雨的势头都没瞧见,水流毫无波澜,平静得宛如世界与它无关。他面前像是两个次元世界拼接在了一块儿,中间有一道看不清的透明阻隔把它一分为二。 游戏里这个位置正是空气墙。 颜元抹了把脸上的水,“反正都湿成这样,要不干脆从河里过去吧。” 沈桉容似是就在等他这句话,“我先下去,你在这里等会。” 一个一个游的确是更稳的操作。就比如玩一些竞技类游戏,总有一个要充当哨兵的。颜元瞥了眼他负伤的左手,“举高点,别浸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给你提醒。” 沈桉容扯了扯衣领,把扣子解开了两颗,也没再耽误时间,一头扎进河里。平静的水面荡起条条波纹,漾开朝四面散去,游着游着就没了影。水面又重新恢复了镜子一般的平整,好似方才沈桉容下河只是幻觉。 颜元盯着水面,越看眉头越不由自主蹙起,难不成他猜错了,空气墙外的水里并不安全? 他试着唤了一声,“喂!” 没人应。 隔了几秒后,颜元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贴着河边,声音抬高了些,“沈桉容?” 一颗脑袋从河那端冒出水面,沈桉容抹脸,声音经过这么长距离显得有些模糊,“你喊我了?” “……”颜元摇头否认,“没有。” 等他上了岸,颜元才接力下水,哪怕是在水中也看不清自己浸在水面下的身体。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这片水域并没有村头那么浓重的腥味,仿佛只是置身在墨潭里罢了。 身为新一代有空就在家里“写作业”,坚持“备战高考”的三好富二代,颜元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游泳,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都奉献给了《噩梦》。他扑腾几下,只能靠着初中时自己尝试出的那一丁点不像蛙泳的狗刨缓缓挪动着位置。 其实对于一个零经验不会水的人来说,在这么个陌生没有安全保障的环境下自己游泳还是一件挺让人胆怯的事,好就好在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沈桉容站在岸边,冲他招手。 只不过这招手的姿势有些奇怪,更像是在朝他身后指。 颜元莫名其妙,环顾了四周,一转头就看见空气墙界限内那眼熟的小男孩正站在他们来时的岸边直直面对着他。他想起了曾经看到一个视频,具体内容是讲人在面临生死危机时,究竟能爆发出多少的潜能。他觉得他也可以在这个视频里露个面了。 “厉害厉害。”等他以风一样的速度游到了对岸,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劲儿,沈桉容还笑着给他鼓了鼓掌,“不愧是三区第一,游得真快。” “……”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男孩就站在空气墙交界的地方,顺着他变的位置还转了个身,此时也在朝对岸他们的方向看。颜元平复了几秒,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恨恨咬牙,“走吧。” 这鼓不知道要敲多久,离得越近回荡的声音越沉闷。说是祭典,却没有想象中的音乐与欢呼。除了鼓声和雨水,其他一切声音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村民们倒也不算少,围了个里外三圈,绕着木头堆砌起来的高台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这里只有成年的大人,小孩子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估计全都被嘱咐留在了家里。 一个年轻壮男子背对着众人站在红色的大鼓前。村长站在台子上,手里杵着根拐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所有人都沉默地淋雨,似乎对这种天气下的祭典已经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咚。” 颜元递给沈桉容一个眼神,两人躲在树后朝空隙里面看。似是短暂的歇息后,男子弯下腰又他重新抡起了鼓,一声声比刚才更加深沉。等他看清台上的情况,也不禁指尖牢牢钩住了自己衣袖,瞬间攥出一片皱褶。 村长手里的根本不是拐杖,正是沈桉容从珠玥那里偷来的镰刀。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脸侧了过去看不清模样。这人肚皮被剖开,流淌出来的血被冲淡,稀稀拉拉顺着台子往下滴落,和雨水混为一滩,身上衣服颜色和珠玥今天早上出门前的一模一样。而鼓手的脚边摆着一个桶,他敲几下鼓,随后蹲**用碗从桶里舀出泛着油光的液体,陆陆续续灌进她的身体里去。 珠玥头发披着,头绳早不知道断去了哪里,雨水将它们全都黏在了脸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沾满淤泥的白皙脖子,一个正处于花季的活泼少女现在显得脆弱而又不堪一击。 颜元什么时候看过这么刺激的画面?他有些受不住,一只温暖的手也顺势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沈桉容站在他身后,遮去了他所有的视线。 珠玥昨日和村长道谢了那么久,灵动的双眼神采奕奕,早上还兴奋地拉着珠钰出门,捧着一颗跳动的少女心说一定要带她住进梦幻的花田里。这些场景颜元似是都历历在目。 她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辛辛苦苦给姐姐拿来治病的蜜糖,最后会成为让自己致死的毒药,而那些带着笑脸给她添油的村民们,正是披着面具以恶充善的罪人。 12 第十二章 黑潭之村(八) 有个被称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园里,最后在出馆时会经过一个空笼子。这个笼子里什么也没有,一眼望去就是铁栅栏围起来的密闭空间。 每个动物区都会有此处动物的图片和恐怖程度,而最后这个空笼子的图片却是问号,恐怖程度未知。当旅者经过时,工作人员会打开笼子的门,旅者便会成为这个区域里的恐怖动物。 归根结底,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终究还是人。传说地狱一共十八层,前十七层在阴间,第十八层在人心。 哪怕肠子被切断掏出了肚子,珠玥都是活着的。她还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痛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对她友好亲密的村民低着头,虔诚地听着她肠子敲打鼓面传来的闷响,其中包括了生她的父亲。 在人群最外的几人眼睛看着台上,私下里却小声地在讨论什么事情。敲击声大到完全盖过了他们的议论声,但得了空还是能听到一两句内容。 “哎哟,你看那河水湍急的,一年比一年吓人。也不知道今年这回能不能撑过去……” “我家鸡今年全都死光了,哎你说……是不是祭品不够好啊?” “这就不晓得咯,这么多年也没搞清楚水神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祭品……” “保佑保佑,水神千万别发怒……” 等肠子被一波一波灌满了鸡油后,那男人在一端打了结,接过了村长递来的镰刀,冲着珠玥的喉咙刺去。许是在方才的时间里,血已经流了一大半了,并没有喷溅出来。男人握着镰刀柄,顺带将珠玥一同拎起。她娇小的身子悬空,背后红色的兜帽垂在脖子边,早已和鲜血混为一体。 村长站在了台前,他咳了一声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村民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台上血淋淋的场景,似乎丝毫没有感情。仿佛那个小姑娘并不是和他们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只是一个牲畜而已。 “愿来年我们村……依旧繁荣富饶!” 男人手伸入珠玥的肚子,搅和了一番,稀稀拉拉掏出了一堆的内脏。悬挂在空中的小姑娘浑身都在抽搐,嘴角不断溢出血,四肢都不自然地扭曲着,应当是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愿水神……依旧赐福于我们!” 男人保持着镰刀勾着珠玥下巴的姿势,把人拎下了台子。河水翻涌,如一张饥饿无底的黑色大口,它发出阵阵需求的催促声,河水溅射在即将被当做祭品的小姑娘身上,像是在提前尝味。 村民们脚步动了动,跟着男人的身影也靠近了河边,那怪物就立在他们面前,却他们好似没有一个人能瞧得见。他们脸上没有恐惧,甚至扬起了一些期许的笑意,犹如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珠玥被丢下去时,颜元别开了眼。沈桉容站在他身侧,看着那小姑娘空洞的眼神忽然恢复了点神采,她发现了藏匿在人群后方的他们,正无言地动着唇,想要诉说什么。 ——救救姐姐! ——救救我的姐姐! ——求求你们,救救…… 她不知被疼痛折磨了多久,开合的唇颤得厉害,坚持到现在就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出现一般。求救的信号传送完毕,她最后一句话还未道尽,已经被随手丢入了河中。 台上一片红艳,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却没了踪影。村民们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在这期间时间似乎停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翻滚不停的水面,像是在耐心地等一个结果。颜元明显能感受到,当河水逐渐平静下来后,村民们都松了口气。 翻腾的水面平息下去,欢呼声回荡在雨中。 “水神接受了祭品!”“水神愿继续赐福于我们!” 村民们相拥或者以拳朝空,热热闹闹地在原地相互交谈,独留村长在人群中找着谁。沈桉容捏捏颜元的手心,与他特地放轻了呼吸隐匿住身形。 “老珠啊,你家可就俩姑娘,原本是打算让那病了的来,没想到健康的这个却一定要求换人了……你看着和谁再生一个吧,那得了病的知道了这事儿,活不得。这是事关村子里的大事,你可得上点心啊。” 珠玥的父亲被村长握着手,连连点头,“我晓得咧,我那大姑娘也病得不轻,身体怕是撑不住给我再生个娃,我关在家里养几日,养不活就随她去。” 虽然知道这只是游戏里设定好的剧情,颜元还是一阵反胃地掉头就走,忍不住再听下去。这个村子完全没有昨日来时的静好,村长的热情与村民的友善,通通都宛如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用来满足水中怪物的祭品,没了还可以再要,甚至为了获取这种祭品还能违背道德伦理。 沈桉容伸手碰了碰他,“刚刚珠玥开口说话了,是不是得把珠钰救出来?” 趁着现在村民还没有回去的征兆,他们得带着珠钰跑路。最好就藏在百合园里,让村民们发现不了才行。颜元听见后只是点了下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河有了祭品后平息了浪涛,两人顺着桥朝着村子里走,趁着夜色最大程度避开了他人耳目。 黑夜下的村子没有一丝生气,雨滴的声音在这么个昏暗的环境下更为压抑。走到半路时,颜元才想起来一件事,“之前那个雾怎么回事……不会是你破的吧?” 沈桉容眨眼否认,“不是呀。我看你突然消失了就拼命找路,我又不会破阵。” 颜元也没有再说话,抿着唇不知道想些什么。 “早知道刚刚应该顺手捞个油灯来。”沈桉容被石子绊了一脚,他一歪,故意牢牢地揽住了颜元的肩,“哎呀差点摔倒了。” “……”颜元被压得一踉跄,他掀开肩上的那条胳臂,思路也被就此打断。 捞捞捞,就知道随手捞。但转念一想,珠玥被自己的镰刀了结的生命,所以怨气定会有所抵消。如果说这个沈桉容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那他绝不会是口头上说萌新那么简单。 代打?他又不是傻子,到现在还会信这一出。 颜元走一路想一路,连什么时候手被牵着走了都没有反应过来。珠玥家漆黑一片,门保持着他们白天离开时的模样被合上。沈桉容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无人应才推门进入。 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珠钰挪动了些位置,被子皱成一团散发着淡淡霉味,看样子应该是想要起身却又晕了回去。 颜元摸着黑擦了桌上的火柴,灯里的油所剩无几,显得有些昏暗。他在厨房找了一圈,连油壶里都一滴不剩。没有找到能够续灯的燃料,也只好勉强凑合用用,目前可视范围不过三米。 “发烧了。”沈桉容手背放在姐姐额头上,所触的温度滚烫。她身体素质本来就差,还淋了雨没有及时暖身体,摸着温度似是已经到了人类承受极限。“看看有没有毛巾?” 颜元进了厨房,把擦桌布从水池里捞了上来,“没时间找毛巾了,给她盖一下,我们尽快把她送走。” 水直通地下,还是蛮凉的。抹布放上珠钰的额头后,她蜷缩的指尖动了动,眉头蹙得很深,嘴里还发出无意识的哀吟。 “今晚看看能不能退烧吧。”颜元望着还在昏迷的人,忽然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 想要活下去的祈求吸引了本来就邪的鬼物,最终进入了一个死循环。村子的确是得以延续,可究竟他们的人性还存在吗?每年诞下新的孩子,他们想的是什么?是为了有子嗣的喜悦,还是能送给他们所谓的“神”来求得暂时的安生?为了能不被祭品的数量所困扰,他们选择了近亲结婚,完全抛开了伦理观念,但这也会导致剩下的孩子多半都会早早夭折。血缘关系原本应是世间最亲密的依靠,而这份关系却没有给他们一个保障,反而是随时都可以丧命的背叛与牺牲。 沈桉容在他身边站稳,“在想什么?” 颜元顿了顿,“在想这个副本的剧情该怎么走。” 原本应是姐姐被作为祭品牺牲,而后妹妹在寻找失踪的姐姐过程中得知真相,疯魔后拎着那把镰刀屠了村子。可现在看来发展却截然不同了,妹妹代替了姐姐成了祭品死亡,那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且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颜元抬起头,借着桌上的光亮看向沈桉容那张有些不清晰的脸,“既然提到特殊时期禁止外人到访,那你觉得为什么村长会让我们留在村子里?” 沈桉容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颜元原地转了一圈,视线又搁置在那盏不停闪烁的油灯上。思考事情的时候往往都需要安静的氛围,他渐渐出神,脑海里不停地串联起这两日的事情,终于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向沈桉容求证,“他们从一开始就缺少祭品,会不会想着将我们一起丢下去喂河?” 既然违背了规定,那就肯定有违背的道理。村长定是和村里人都沟通过,才会这么正大光明地让他们能出入村子。正巧又到了祭品短缺填不上豁口的时候,他和沈桉容的出现无疑会成为这群恶人眼里的“雪中送炭”。 “嗯……无非就是想解决了我,然后掳了你?”沈桉容眨眨眼,毕竟一个成年人已不在祭品的范畴内,他们两人中能够被拿去喂水神的也就只有颜元了。他话未道尽,先自己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可不行,你可是我的。” “……” 沈桉容眨眨眼,“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指望你带我离开这里呢,怎么能让你白白送死呢。” 颜元懒得和他多说,看了眼还躺在一旁的NPC,“快走吧。” 沈桉容朝着珠钰走了几步,颜元站在她的脚边,等着一起把人给抬出去。沈桉容却蹙着眉探出手指,伸到了珠钰的鼻翼下方。抹布上没有肘干净的水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嘴唇在油灯下被覆上了暖色,细看却已褪了色。 而后颜元听到他略微遗憾的声音,“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雨声几乎是一瞬间就大了数倍,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玻璃,似乎在发出什么悲鸣声。它尖叫着卷席着村落,向整个村子发泄它的不满与怨念。一道光照亮了屋内,短暂的一瞬间,颜元看见了正对着的厨房窗外站着一个女孩。她头发披散着,脸看不清,只有兜帽被映出了红色。 光又暗了下去,雷声滚滚接来。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上,留下的不是淡淡的水迹,而是诡异的红痕。 血。 颜元绊倒了择菜时用到的矮凳,掌心靠着玻璃,窗外只有雨血迸溅的猩红色,那方才一眼而过的人影似是错觉。 一开始就是个定性的局。剧情必须要她死,所以无论他们救还是不救,带走还是留下,都会死。虽然想得通,但心里还是堵得慌。沈桉容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只是个游戏,没必要认真。” 面前血如瀑布般顺着玻璃流下,颜元沉默了片刻,“我当然知道是个游戏,还用得着你来说?” “好好好,我想多了。”沈桉容摊摊手,“那走?” “先等等。”颜元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把钥匙,“这个你知道在哪里用吗?” “你居然问我?你可太高看一个新人了。”沈桉容丢下这么一句,转身进了房间。片刻后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破旧的雨伞,看那样子也比较脆弱,不知道出去后还能不能撑得起风雨摧残。 颜元倒也没挑剔,他把钥匙放回袖子里藏好,两人前后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笃笃笃。” 正在这时,门却被敲了三声。他朝后退了半步,抬眼看了眼沈桉容。后者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了声音问,“谁?” 门外还是风雨交加的声音,撞得木门哐哐响。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答复,就在颜元开始怀疑是不是珠玥来敲的门时,却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来自他乡的客人,你们睡了吗?” 这道声音沙哑又粗糙,本应该被埋没在雨声里,现在听起来却格外的清晰,像是就在房间里回荡着一样。来的人不只有一个,间或还响起木棍或者铁叉摩擦碰撞的音效。错杂的声音叠在一块儿,他们目光如炬地盯着门,似乎已经看到了门后的玩家,因而发出了喜悦的音调。 不结识的木门被大力晃了晃,像是下一秒就会被破门而入一般。那带头的人急促地催道,“开门啊,我是村长啊!” 13 第十三章 黑潭之村(九) 在颜元视线还放在已死的珠钰身上时,门外催促的村民已经等不及了。 一个妇女开口催促,“和他们说什么啊,咱直接冲进去不就成了?” 颜元回过神,这村里女人很少,说话的这位估摸着就是刚生下了一个孩子的王大娘。她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当然希望能有别人来代替自己孩子去死,比任何人都急切,夺过一旁男人手里的铁叉就朝门板上砸。 木头哪能是金属利器的对手?尽管使用的人只是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子,也能将门板戳上一个大窟窿。颜元还没想好对策,身体先一步被人抱起了。沈桉容压根不管地上那个尸体,瞬息压灭了油灯,拎在手里抱着人就往他们住的小房间跑。 他把人放下后随手反锁上门,“走窗户。” 外头木门被撞得响动不断,像是再多一秒就会被砸烂一般。颜元没有任何时间犹豫,拉开了那扇床边的窗户,抱着伞就跳了出去。血雨还在下个不停,那些村民却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这个时候还都站在门口浑身浴血。 窗户其实并不宽敞,比起村长家的那扇要小了一倍左右。他钻出来时已经蹭破了胳膊肘,沈桉容个头比他大得多,手上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溢出的腥甜味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完全盖了去,颜元也压根没有注意到。 等外面那些人终于破门而入时,两人半边身子都被淋湿,狼狈着向后山的方向逃去。那扇被打开的窗户是无能为力再合上了,他们只能减少时间加快步伐,在夜里的深山中寻找一线生机。 其实他们逃也逃不到哪里去,横竖都必须在村子里解决掉副本。在这种左右都是敌人的情况下,进入山里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沈桉容接过了伞,期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风自东北方向而来,他桉容抿着唇,自觉站去了右手边,高大的身躯替颜元遮住了不少血雨的侵蚀。 摸黑上山非常危险,但他们谁也没提出将油灯再次点燃——这个举动太蠢了,无疑是自寻死路地暴露方位。颜元力求稳,虚着眼打量脚下的路况。沈桉容时而注意身后,时而注意有没有山体滑坡的情况,以至于一不留神啪嗒踩进了水坑里。 “小心点!”颜元看着错乱的岩石,忍不住提醒身边人一句,“你摔下去伞就掉了,这雨我不想淋。” 沈桉容指了指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回敬道,“你也小心点,这油灯还有用处,可别摔碎了。” 他们不知道村民会不会追上来,小鬼又会不会忽然出现。不知道这场雨有没有危害,更不知道珠玥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一切的一切通通没有底。眼下四周漆黑一片,不光是头顶的山和脚边的石,或者山下的村子,在这一刻都没了光影。 闷头爬了二十多分钟,在错综复杂的山林里穿梭来穿梭去,两人终于确定那些穷追猛打的NPC并未一同上山。漫长的路给了颜元很多接着思考晚上没想完事情的时间,他怎么看这个沈桉容都不是个新人。这个男人对于这里的冷静和分析,各种操作都十分惹人怀疑。 这种事情就像是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想要让他暴露就必须从侧面入手,让他自己露出清醒的马脚。于是颜元试探着旁敲侧击,“你叫我什么?” “元元。”沈桉容答得飞快,含笑的声音回荡在伞内,听起来有些暧昧。 “请别叫的这么亲密。” “颜元元。”沈桉容给他安了个姓,还是用叠音,力图将死不悔改的精神发扬至底。 “我记得我从来没有介绍过自己,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颜元目光如炬,紧紧锁在沈桉容的脸上,力求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沈桉容看了看他,似是被他突然的疑问搞得莫名其妙,“NPC不是这么喊你的吗?” 也是。一进副本,先是播报提到过他的名字,又是珠玥喊过他,他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两出了。但总觉得沈桉容似是从一开始就认识他,光是刚见面时确认他是[有颜又有钱]这点就有些奇怪,正常人都应该询问后才会确认吧?想到了这里,颜元觉得这人简直浑身漏洞,一副“就等你发现”的感觉。 “而且,你之前写给水中木的贴子里不是有一部分的自我介绍吗?” 对方打趣的声音宛如一道天雷,颜元当场就被劈愣了。 当初水中木A游戏时众多玩家上前表白留言,力图挽留偶像的离去。他脑子一热也留了个帖子下来,里面详细地介绍了自己是如何崇拜水中木,入坑就是为了水中木,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游戏截图,还有一堆声情并茂堪比女高中生情书的话。 “你就那么喜欢水中木?”沈桉容还在继续挖他的黑历史,“我分都比他高了,不如喜欢喜欢我?” 可最重要并不在帖子内容上。因为颜元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不允许,所以当时将帖子设置了只许一人查看。只有水中木可以有权限看的东西,这沈桉容又怎么会知道其中内容的? 颜元脑子里回荡着这几天沈桉容不着调的话,和那些时而认真一闪而过似是在思考问题的表情,心中的矛盾感油然而生。这个几乎可以确定的假设在他心里越扩越大,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灯把给握紧了。他喉结滑动,声音都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哑,“你……唔!” 他刚鼓起勇气冒出一个单音,身体却被男人扑倒在地。他只感觉浑身都浸在了泥水中,那种浓郁的腥味直冲入呼吸道,让他忍不住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沈桉容将伞遮在两人挨得很近的头顶,一手按在他的肩上,另一手伸到后方给他顺了顺气。不等颜元回神质问什么,他先一步开了口,“那个小鬼在。” 颜元头脑懵懵的,不知是不是信息量太大让她有些无法接受,或者是难闻的气味令他大脑都暂停了思考,一时间只瞪着眼乖顺地靠在他手臂上,连反抗都忘了。近距离的接触让两人隔着一层潮湿的衣料紧紧相贴,颜元甚至能感受到沈桉容身上温热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向他袭来,脑海里又响起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抬手攥住了对方的衣摆。 沈桉容垂眸看他一眼,又飞快地抬起,注视着不远处那矮小的身影拖着什么东西,正一步步朝山顶方向走去。小鬼恢复了人形,若不是他夜间视力不差,还真要误以为是什么森林里的小动物。但比起白日它的精神充沛,现在却像是疲惫到没了劲,一步一晃像是再多一点时间就会倒地一样。 正当沈桉容紧盯着对方的身影即将目送它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时,身下的颜元却扯了扯他,示意凑过来一些。 “嗯?” 颜元怕声音太大惊动了小鬼,又担心距离太远沈桉容听不清,只好贴到他耳边,“跟着它,它就是最开始死掉的那个村长儿子。” 沈桉容了然地点点头,“我背你。” 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脚步声交错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颜元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他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但沈桉容却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不等反抗已经背对过去弯下了腰,“快点上来,它要不见了。” 颜元在亲密接触和追NPC中衡量了一下,终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前胸贴上了对方后背。沈桉容拖着他的大腿,等颜元支好伞后便不动声色地摸黑跟上了那个小鬼。 和颜元猜的没错,这个小鬼的确是慢慢往上爬,直到登了顶。但是它的气息很微弱,等到了目的地后就缩在了石头后,没了任何动静。 颜元也看清了那个一步一踉跄的小身影,在被放下后又有些不解地垂首道,“奇怪,照理来说祭典刚结束,它应该吃掉了祭品,处于一年中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怎么会蔫成这样?” 他们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后面就压根没怎么刻意隐藏自己,即便如此这个小NPC也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难不成是他猜错了?这个模样正常的小男孩和房间里遇到的那个浑身浮肿苍白的小鬼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沈桉容眼神略微闪烁,但很好地隐匿在了黑暗中。他对着颜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就差脸上贴一张“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吗”的纸条了。 颜元皱了皱眉,等他再次将视线挪向那个石头时,却蓦地顿住了。那个小鬼有些腼腆地探出了头,正双手扒着石头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们两人。见被发现后,它也没有再多遮遮掩掩,四肢着地爬出了石头后方,像前几次一样软软地唤他大哥哥。 沈桉容碰了碰他的手臂,“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吗?” 颜元想了想,“‘解脱’?” 他将这两个字在嘴上过了一遍,心里也多少有了点想法。他当时刚听到任务名称时,也不清楚这个任务究竟要怎么完成。但解脱总要有一个目标,至于解脱的人是谁,恐怕指的就是从不知多少年前就死去并且徘徊在村子中的这名孩子。 “我想到了一个细节。”颜元望着那还在眼巴巴朝自己方向看来的小鬼,忽然心思一动。“在迷阵的时候,我因它的原因撞到了房门,还挺疼的。它当时察觉了,伸手给我揉了揉胳膊……”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将这个小鬼摆错了位置?它毕竟只是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一次次缠着他的确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每次见面也只会让他陪着玩而已。 想到这里,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沈桉容凑近一些。关于它到底想做什么,比起观察,更好的方法也许是问它本体。 随着他们距离的拉近,小鬼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它像是累得不行,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到了眼睛上,只会不停地眨啊眨。对于它那副不堪入目的白色身体,面前的明显好多了。只不过它淋了太久的雨,满脸都是一道道猩红的痕迹,不断又雨水从它的头顶落下,一旦笑起来还会往它齿缝里钻。 它好像有些害怕沈桉容,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仰头直勾勾地问颜元,“是来和我一起玩的吗?” 14 第十四章 黑潭之村(终) 颜元又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却碰到了什么软物。他条件反射地垂首,还没等看清那团物体,下巴却先一步被身旁的男人握着抬了起来。 “别看。”沈桉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却体贴地汇报了实况,“是珠玥的尸体。”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颜元鸡皮疙瘩都往外窜,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小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面前人情绪的波动,像是遭了污蔑的小朋友,瞬间看着沈桉容的方向哆嗦起来,“不要打我了,我不吃人的!” 颜元有些不太明白它的话。但一想到在祭典上听到的对白和初次见面时这个小家伙嘴里叼着的东西,他便猜测道,“那村子里那些死掉的鸡都是你吃的?” 一提到鸡,面前的小鬼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小声解释,“我有时候会很饿……忍不住了才去抓……大哥哥,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他沉默了片刻,“好,玩什么?” 小鬼支支吾吾道,“之前我看村里有孩子在玩游戏,大家都藏起来,有一个小朋友会去找……我也想玩,但是我只有一个人,藏起来就没有人找我了。” 颜元立马明白了,“躲猫猫是吧?” 看着面前小鬼欣喜点头的模样,他不急不缓地添了个条件,“可以是可以,不过规定范围只有这个山头。而且提前约好,要是我找到了你,你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嗯。”小鬼点点头,像是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只想着进行它的游戏。它想要站起来,但却又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躺在泥水中踟躇一会,干脆翻过身来四肢着地,“我现在有一点累……你们数慢点呀。” 得了保证后,它爬着离开了,还不忘拖拽走珠玥的尸体。 沈桉容掏了掏口袋,将湿了一半的火柴全都丢掉,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勉强能用的,“大佬,点灯吗?” 从下方并不能看清山顶的情况,颜元想了想,点点头。颜元也没有玩过躲猫猫这个游戏,毕竟小时候他并没有多少同龄的伙伴,但至少了解过规则,清清嗓子按照小鬼的要求数起了数字。 “十……九……八……” 这个小鬼如果并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这个村子了。他想要挖掘其中的秘密,那就只能遂了它的愿,接受剧情新的走向。 “七……六……” 【五……】 颜元耳边不属于他的声音令他条件反射地转头,沈桉容本来目光就放在他身上,见他忽然看过来也面露疑惑。 “你说话了?”颜元不确定地问了句。毕竟那声音有些尖锐,并不是沈桉容的声音,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人又挑这个时间故意来逗弄自己。 沈桉容还是那副不解模样,闻言皱眉摇了摇头。 “四……三……” 【二……】 沈桉容嘴张都没张,可那副模样明显是听不见这声音的。颜元抿着唇缓缓吐露出最后的数字一,耳边那个声音几乎是同一刻和他同时报了这个数字。 “你怎么……”沈桉容蹙着眉,似乎想要问他为什么跳了两次数字,问题问出了一半就住了嘴,两人同时禁了声。油灯还没有来得及点燃,四周依旧一片昏暗,但面前原本小鬼躲藏的石头上却多了一双脚。 虽然面对着面,但是余光明显能够瞥到伞外一把镰刀低垂着,上面的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其它,正顺着刀片滑下。颜元头皮发麻,他一动也不敢动,满脑子都在计算应对策略。沈桉容速度比他更快,一瞬间便擦亮了火柴,点燃了那盏拎在手中的油灯。 颜元屏着呼吸,眼睛朝伞外的方向转了转。那个身影随着灯的亮起而消失了,现在面前依旧是空旷染血的大地。这中间间隔的时间太过短暂,他根本无暇去辨认是否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是珠玥。 雨侵蚀着整片山林,在整座山顶上他们显得尤其渺小。沈桉容动了动手腕,上面属于颜元的手还未松开来。他稍稍往上挪了点距离,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要不要牵一下?” 颜元心跳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闻言朝他瞪去一眼。 沈桉容也不急,就那样伫着等他答复。颜元顿了顿,被握住的指尖蜷缩起来,他率先朝着阴森的林道迈出一步,“就只牵一下。” 沈桉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他手心握紧,跟上了身边的少年,“没事的,你要相信你的判断力。” 他似乎话中有话,颜元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两人距离挨得很近,灯光下的沈桉容眉目清晰,那淡淡的笑意让颜元飞快地挪开了视线,“我要是说,其实我觉得珠玥没什么恶意,你也会觉得可信?” 沈桉容毫不迟疑地反问一句,“为什么我会怀疑?哪怕不是GalGame,满好感怎么说不开后门也要开个后窗吧。” 这人有意开玩笑,倒是让颜元紧张的情绪稍有舒缓。照这么看来,对他们两人威胁最大的竟然成了村子里一开始最没有威胁力的村民们。这波剧情颠倒的操作让他有些看不懂,但哪怕如此,他也要脸色不变地硬着头皮往下走。 这片山头的面积其实也大到让人无从下手,颜元本还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但莫名其妙脑子里就闪过沈桉容方才说的那句让他信自己判断力的话。其实判断力也不过就是直觉,在他这里顶多称得上是看运气。 雷虽然已经消停了,但雨水的架势却毫不减缓。哪怕是山坡,水也积有一厘米深,一时间难以分辨脚下究竟有没有坑。但哪怕再小心翼翼,也总有失足的几率。颜元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体不受控地朝右侧歪去,手臂却长度不够,压根扶不住树干。他的身影在瞬间离开了保护伞下,额前淋到了雨水,惊呼压在嗓子里还没来得及吐出,牵着他的沈桉容却毫不犹豫地把伞一丢,扑过去把人抱住一同滚了下去。 油灯还没来得及派上多大的用场就掉到了地上,两人滚在血水中,顺着山坡不停地往下滑去。沈桉容一只手紧固他的腰,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人往怀里带,竟是在最后坠地也没让人伤到分毫。 颜元伏在他身上,懵了两秒,连忙掰开身上的手晃了两下,“你有没有事?!” 沈桉容皱了皱眉,像是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雨把头歪了歪。 颜元拍拍他的脸,“……喂!” 沈桉容嘶了一声,就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抹了一把脸,“……这下是全湿透了。” 颜元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他伸手慢慢把人扶起来,“撞到哪里了?” “这里。”沈桉容没骨头一样黏在他身上,闻言眼皮抬了抬,拉过他的手腕就把人手往胸前搁,“揉一揉,痛。” “……”颜元表情有些奇妙,他强忍着抽回手的欲望,由着沈桉容拉着自己在胸前按了按。 躲猫猫找人看运气是没错,然而说幸运者最多的就是运气也不为过。当沈桉容伸手向他身后指去时,颜元还以为身后站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但一回头却发现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一个看上去就不太对劲的地方,总不能说多出这处是用来给他们临时避雨的吧?确认过沈桉容并没有磕到石头或者是树根后,颜元也稍稍放了些心。两人理了理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打算在没有灯的情况下进去闯一闯。 离洞口还有两米多的距离,但恶臭味却扑面而来。颜元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平时闻过最难闻的也不过是学校厕所的气味,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无能。 这种臭味像是日积月累许久,一砖一瓦堆砌而成的,根本难以想象走到深处会变得多么浓郁。沈桉容也没什么注意,只好伸手随便扯下几片树叶,将上面的血渍在衣服上擦干净后揉成一团,将挤出绿汁的叶泥塞到他手里,“用这个试试?应该会好一些。” 颜元点点头,脸色稍稍发僵,步子倒也没收回来。 他没有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甚至觉得似乎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寻到眼前这个洞窟。这种想法说不清道不明,想也无法想通。 沈桉容还搭在他肩上,一副伤号的模样。两人省去了牵手,这样看更像是他在身后拥着颜元。其实没有灯也并不算一件坏事,就比如他们看不清地上那些散了架的人体部位,也看不见那些白森森的骨头和支离破碎的腐肉。 山洞并不深,甚至短到像是人工挖掘出的,上下高度不过两米。再往前走十米左右,路就被封死了,颜元抬抬手,有些意外地摸到了一扇门。 这是一扇木门,常年在阴暗的环境中变得有些潮湿,有些地方甚至滑腻腻的。颜元浑身都不舒坦,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掏了掏袖口,将那把沈桉容从村长房间里带出的钥匙取了出来。 他就着门的右侧摸索起来。好在虽然年代久远,锁还是完好的。那把钥匙和锁孔完全贴合,没两下就发出“咔哒”一声响。 沈桉容捏捏他的肩头,低声道,“我来开。” 颜元有意看他一眼,但眼下这种情况完全看不清沈桉容的脸。他只能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代替了他的位置握住了门把手,将那扇门推开了一条缝。 比起洞穴内的昏暗,这扇门里竟然有光。光虽然微弱,但也足以随着门的开启渗向外面,照亮了颜元脚边的一只断臂。 他忍不住缩了缩腿,一抬眼却看见屋子的正中间正坠着一具小小的骷髅。骷髅的下方摆着一个木碗,里面似乎原先盛过什么深色的液体,干涸后只留下一圈圆形的黑印。地上被用血画过阵法,一旁还散落着一些泛黄的纸张。而那个躲猫猫躲藏起来的小鬼正伏在角落中,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颜元和沈桉容踏入屋内,留了个心眼并没关上门。他们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东凑西凑拼在一起,大概看懂了是一个古老时期求雨用的巫术。将活着的稚子作为引,在阵法上悬挂起来,再用底端钻洞的器皿接住悬者的血,便能让这些血源源不断渗入底端的阵法中。 时间越长,降雨时间也就越长。 另一张纸上写道,若是想要将效果得以延续,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取新的祭品奉给引者,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活祭效果最佳,取糖汁与油灌满内脏,便能逼出祭品灵魂供予引者。 颜元面无表情地将纸放回地上,总算是搞明白了设定中这三天三夜的雨是从何而来的。他抿着唇放轻了脚步,朝着角落的方向靠去。还没有睡醒的小鬼感受到了有人的靠近,它蜷缩的身体猛地舒展开,那张浮肿到苍白的骇人脸在看清颜元的一瞬又恢复了先前软糯的模样,“你找到我啦?” 不在一开始找到钥匙,就没法在这场游戏中找到小鬼的藏身地。颜元心里稍叹口气,点点头,“按照约定,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也不知有没有体会到躲猫猫的乐趣,它回答的倒是很果断,“嗯……好!” 颜元蹲下来看着它,“你是不是很想离开这里?” 小鬼愣愣地歪了歪头,“我能离开吗?” “嗯。” “想!”小鬼连忙跪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颜元,“他们看不见我,我就一直、一直呆在这里,我总是饿,但是我不想吃那些鸡,我……没有小朋友和我玩,我不想在这里。” “我陪你玩了,我们也是朋友了。”颜元重新站起来,他看向还在努力仰着脸满眼都亮晶晶的小鬼,“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我会帮助你离开这里的。” 虽然知道这些NPC都是虚假的,但是看到面前这个守着自己骨头还不断从河里捞起其他祭品尸体的小鬼,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在他离开这压抑的房间时,他回过头,只看见小鬼坐在地上,一边用力地点脑袋,一边乖乖地道了声好。 沈桉容目光略过那些被村民折腾得七零八落的尸骨,在洞窟前停住了脚步,“你知道怎么让它解脱了?” 颜元嗯了声,“还记得桥边那个佛像吗?” 沈桉容顿悟。 那个石像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是为了挡住村外的厄运袭来,但方向明显是摆反了,不像是在挡外面的东西进入,反而像是在阻里面的东西离开。 “走。”沈桉容搂住他,“碎了它。” 颜元抬抬肩膀,还是没有把人撵下去。两人一旦出了洞窟就必须闭上嘴,免得开口就被血水钻入其中。颜元心情有些不愉快,他虽然不是一个洁癖的人,但遇到这种被不是雨的腥东西从头淋到脚难免会浑身不适,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只有赶紧解决事情离开这里。 村子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家家户户的灯都点起,就连路上也有不少正淋着雨提灯走动的村民,明摆着是还在挖地三尺寻找他们的存在。 两人闷不吭声走到山脚下,沈桉容抬起手挡在嘴上方,“大佬,指挥一下?” 颜元学着他的模样目视前方,“一口气冲过去挪开石像,如果有延迟就朝河对岸跑。” 想的总是比做的美好得多。那些村民个个像是头顶带了个小雷达,当他们一脚踏入村子的范围,便如丧尸般涌了上来。沈桉容抓着颜元手腕,两人在一片叫喊声中直往目的地而去。 颜元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还能跑的比他们快。王大娘像是无法容忍自己孩子刚出生就打上下一任祭品的烙印,发疯一样直冲着追了过来,颜元无法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体力有些跟不上,越跑越疲惫。 正当那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摆时,一把镰刀重新拉开了双方的距离。颜元侧过脸一看,珠玥正半透明地挡在了中间,拦住了那些村民的路。 他无法开口道谢,但借机却后续平安地到了河边。石像依旧立在原处,河被雨滴激起点点水花。随着噗通一声响,那些远处还喧嚣的声音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被压制在河中的孩子灵魂像是被打开的鸽笼后得了自由的鸟,推搡蜂拥着向上散去。 整个世界静默了。无论震颤不断的河水、晃动的树影,还是闪闪发亮的星星,全都静止了。它们同时发出咔嚓脆响,宛如玻璃震碎,消散成洁白一片。 纯白的视线范围内,百合花铺成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黑色的传送门,顶端镶嵌着的宝石远远发着光。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狼狈得有些看不下去。他们没有犹豫踏上道路,同时上方传来了冰冷机械的播报音。 【玩家[颜元],[沈桉容],达成副本[黑潭之村],难度——普通。积分结算中。】 【达成额外成就,[珠玥的友谊],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宝石碎成两道光,顺着两人的额间钻了进去。两人穿过传送门,再一回神已经回到了进入副本前的房间内。堆积下来的疲惫感完全消退,浑身只觉轻松,完全没有长时间精神紧张睡眠不足而留下的后遗症。手腕处光光滑滑,疤痕消失不见了,除了一切恢复了原样,别的什么也没多。 颜元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隐藏的成就名称,“如果我们没有把珠玥的好感度刷满,最后会不会又有不一样?” 沈桉容想了想,“或许她会怪你没有救她姐姐,然后和村民一起拿刀砍你?” “……”颜元回忆了一下被一群NPC追着打的场景,心道好感度果然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奖励是什么?刚才那个光?” 沈桉容同样不清楚。他们原路返回绕过了参天古树,树下依旧空空如也。花干枯得速度有些快,手札依旧不翼而飞。好在回去的传送门恢复了,估计必须通关了副本这个门才会重新开放。 颜元伸着懒腰走出去,面前依旧是神女喷泉广场的正中心。这个镇子上方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天,只靠着路灯照明,不知时间。他们进入副本前围着的人已经散去,现在反而更多的人分散站在喷泉传送阵的周围,见到他们出来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这些人样子有些奇怪,脸色很差,脚步虚浮,光是看上去就能明显看出精神不振。 “听说你们、你们进去了,我们轮流在外面等了好多天了……” “谢天谢地,总算是从里面活着出来了人……”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朋友?” “我们等了太久了,都差点觉得没希望了……” 颜元蹙眉听着这些玩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沈桉容先一步将他同样感到疑惑的地方问出口,“你们等了多久?” “十三四天?快两周了吧……镇子上的钟已经转了几十圈了……” 开玩笑。 他们不过才在副本里过了两天,怎么可能过去了两周的时间? 15 第十五章 水中木 “元元。” “元元……” “元元~” 沈桉容一喊起来就没完,颜元就忍无可忍地踹过去一脚,“你浪嚷嚷什么。” 对方整个人都贴在他背后,像一只大型犬下巴垫着肩,听上去语气还可怜兮兮,“我想吃那个章鱼烧。” “你要吃关我什么事?”颜元耸着肩,试图把人从身上颠下去,“走开,硌人。” “我没钱~”沈桉容伸出手,将不要脸精神发扬至底,“一份十五,两份三十,我浑身上下只剩下两个钢镚。” “……”就装吧。两天没吃到什么像样的食物,颜元也有些馋。他手插进兜里掏出纸币朝后递去,还不忘和他明算账,“情人节第二个半价,两份二十二块五,记得找我二十七块五。” 他们不过在副本里呆了两天,可外面的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十四天,这样算下来副本内的一天竟然相当于外界的一周。 章鱼烧摊子的老板动作僵硬而重复,和当初卖稠鱼烧的没什么区别。再观周围偶尔路过的玩家,别说数量减少了没有原来那般热闹,更是一个个看上去都像好几晚没睡好,显得无精打采。 这个世界的时间依然停留在了14号,哪怕钟楼上的钟转了好几圈,日期却似被拦住了脚步停滞不前。颜元突然间有了个猜测,如果说副本的通关奖励不是[物质]而是[精神],这就可以说得通为什么他和刚出本的沈桉容感觉良好,而这些留在镇子里等消息的玩家却萎靡不振。 精神越来越不佳会变成什么样?如果猜测成立,那在这个世界中的玩家就必须要不停地进本。副本中不但时间变成了七分之一,通关后还可以恢复精力,这个设定倒是正和端游相反了。 “老哥算我求你,我真不好你这口。” “你不试试你怎……” “别别别,你别过来了,我不试都知道。” “我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刚玩,谁都不认得,什么什么木,我真没听说过。” 颜元越听声音越觉得耳熟,不光是音色,音调也和他记忆里的某个熟人对上了号。他从沉思中回过神,一抬头就瞧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新手服的大男生正瞪着眼在同样盯着他瞧。 还没等反应过来,对方顶着俩黑眼圈,三两步直冲而来搂着他脖子就开始诉苦,“宝贝儿我找你找得好苦!”颜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又接着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穿着初赛季前十礼服的人说,“这个糟老头子非要我跟他交朋友,一看就没安好心,我警告你我还未成年,你这是犯罪!” 颜元一听还乐了,这人平时渣起来六亲不认,现在又开始仗着自己未成年?他好笑地把人从身上拽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文儒显然也被吓得不清,“我那天不是去……那啥那啥嘛,结果那不中用的开始拉肚子,我无聊,看着有台电脑就去试着玩了玩你说的这个游戏。卧槽我跟你讲,我当时就匆匆买了游戏注册了角色,毛都没见着,就去那啥那啥……然后中途突然眼前一黑!” “可不是嘛,小兄弟我跟你讲,你这朋友不正经。”身后的肌肉男双手叉腰,“我当时醒来就在他旁边,这人正在盯着自己裤裆瞧还伸手去摸。” 颜元一听,二话不说朝椅子边角崴了崴。 “哎哎哎你别啊,我洗过手了真的。”张文儒哭丧着脸,“那不是做事做一半遇到这么玄乎的事儿,我怕我被吓得以后起不来了就尝试尝试吗……” “你看看这十几天你可都吃我的用我的,不卖身怎么也得卖个心吧?”肌肉男眉头一横,那两道浓郁的粗眉毛将他整张脸都衬得一股凶巴巴的流氓痞气,配上身上绸缎做的光滑礼服,怎么看怎么就像没品的江湖大盗。 “你看看他!老牛吃嫩草!”张文儒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又抱着颜元不撒手,狐假虎威地叫嚣,“我朋友可是很牛逼的,你不要乱来,他一个人就可以把你碾成泥!” “嗯?”肌肉男扫了眼颜元,表情突然有些细微的变化。他横竖打量了良久,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嘶……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你、你也太不要脸了吧,见到未成年就扑上去?”张文儒惊了,“这里有没有警察啊?管不管事的啊?” “算了。”想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的肌肉男果断放弃,“既然你是老玩家,就应当知道水中木。” “嗯,知道。”颜元听到这名字,便眼神不受控地飘忽着从章鱼烧摊子绕了圈,“怎么了?” “其实吧……”肌肉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我就是水中木。” “……” ? 颜元有些转不过弯,面前人生怕他不信一样,把薄外套一掀露出里面别着的一排徽章。初赛季的NO.1造型独特,懂行的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而这徽章只有本人可以装备,可以说是一种石锤了。 那沈桉容是谁?又怎么会看过他的贴子?颜元一时间又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蹙了眉。 “喏。”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沈桉容撑着椅背,两手各捧一份冒着腾腾热气的章鱼烧,顶端还撒满了木鱼花,让人看上去就食指大动。盘升的雾气将他的脸稍稍遮掩住,“我还以为你打发走我偷溜了。” 颜元刚伸手接过,张文儒便嘤嘤嘤地偷了个嘴。后者不断虚瞥打量着沈桉容,看上去是少男心有些波动,凑到颜元耳边小声问了句,“这谁啊,可帅啊?” “你在这呢?”肌肉男看见来者也眼睛微瞪。他看看沈桉容,再看看坐在椅子上蹙眉思考人生的颜元,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周旋。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颜唔唔唔……” “好吃吗?”沈桉容笑眯眯地往他张大的嘴里塞了个章鱼烧,还不忘轻飘飘地叫他一声木神。 “……”肌肉男被一口噎住,烫的满眼泪花,完全不知道沈桉容现在闹哪出,“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沈桉容往颜元旁边一坐,大咧咧牵过对方虚拖着盒子的手,“我怎么不知道?” 颜元抽了抽,视线停留在沈桉容手指的骨节上。这男人握的力气不小,青筋都有些明显,明摆着不让自己能挣开。挣扎半天无果,他只好开口试图讲道理,“松开,我没法拿签子。” “……”张文儒睁圆了眼,看着握在一块儿的手满脸不敢置信,当真两周不见如隔三秋。要换是之前谁敢这么碰颜元,早就被一脚踹不知滚哪里去了。 “错在不应该自称……”肌肉男刚说出半截,就被沈桉容的眼神警告。两人视线交汇在一块,似是受到了什么信息传递,而后他话锋一转,“自称……自我介绍,我叫许可可,今年二十六,在一家公司当项目总监,有房有车还有个狗,平时没事就去健健身打打游戏上上网。我最喜欢拳皇最讨厌galgame,对,我就是水中木,我超强的。” “厉害厉害。”沈桉容松开手,将盒子放到交叠的腿上。他转过头和颜元添上一句,“这就是给我代打的那位朋友,所以其实NO.1依旧是你喜欢的水中木。” “久仰。”颜元咬着竹签尖,淡淡客套了一句,那模样看上去并没有见到偶像的激动。 沈桉容背过脸,露出的笑看得许可可满脑子冷汗兜都兜不住。 既然沈桉容认识许可可,颜元也认识张文儒,四个人的团队算是暂时敲定。颜元在游戏中可算是有房大户,可拿到街边地图看了看后才知道根本是无稽之谈。地图中只标出了镇子上一些建筑的位置,还很贴心地用红粗字体写了句:近期修路,公交路线封闭。端游中别墅区坐落在不知何方的郊区,每次回家都靠着传送技能,现在技能没法用,没有车就相当于根本找不着路。 好在镇子里有不少宾馆或者荒废无用的建筑可供落脚。几人最终选择了那家一直在打广告的宾馆,进入一楼后直奔前台而去。颜元和NPC打了个简短的招呼,随后盯着手写小黑板上的价目表,“请给我三个单间。” “先生不考虑我们的情人节主题房吗?”服务生挂着标准的僵硬笑容,“今天是情人节,所以特价哦!” “不试试吗?”沈桉容趴在旁边抬眼看他,手臂遮住了笑意,却遮不住那双眨来眨去的眼睛。 颜元心头一跳,付了钱接过房间钥匙哼笑道,“给你住就不错了,少得寸进尺。” “哎,可是我们挤一个单间好挤的,还是大床舒服。” 颜元一把将钥匙丢给他,“谁要跟你睡。” 许可可两手空空,后知后觉,合着没他的份啊?说好的是水中木粉丝呢?怎么粉丝也没有粉丝的样子啊。 “宝贝儿你真好,亲亲亲——”张文儒接着钥匙贴上来,嘴嘟成章鱼状。他唇边还沾了些油渍没有擦净,惹得颜元直接伸手抗拒地撑住了他整张脸,稍稍用了点力将人推出了一手臂远,“别那样叫我,再叫就让你和许可可一块儿睡,你不是好他那口么?” “???”你不要瞎讲,我才不好他那口!你变了,你之前明明都不管我怎么喊的。 沈桉容也没坚持同住,钥匙在指尖上转了个圈。他靠着柜台问走向楼梯的少年,“明天有什么事要做吗?” 颜元只想到了现在要休息,对于明天具体做什么还没有打算,随口定了计划,“去探查一下镇子吧。” 许可可最终还是自己掏的钱。他看着自家好兄弟还在朝着早已没了身影的楼梯看,忍不住上前打趣,“那就是你A回来的理由啊?照片好看,本人更不赖啊~” “把我号上的钱拿点来,还有……”沈桉容略带威胁地看他一眼,“乱说话弄死你。” “……”惹不起。 16 第十六章 探查 新世纪能存活下来的游戏精细度都不会低,《噩梦贩卖》除了穿模这事儿没法用科技填补以外,其余一切都和现实做得相贴。不过自打穿进来,穿模这缺陷就也自然而然地解除了。 进了暂时的居住所后,颜元泡在浴缸里打了个盹。从夜晚模式的副本中出来后,两个空间的时间并不匹配。噩梦镇目前才刚过了中午,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经历过一番刺激体验后,他心情难得平静,现在看着陌生的设施心中只觉得一阵恍惚。 不知道进入这个世界后,原先的自己是消失了还是昏过去了。既然这里进来了这么多人,那原来的世界岂不是混乱一团? 水滴顺着龙头落在水面上,荡起的涟漪朝四下扩散开,透过清澈的水可以清楚地看见埋在下方的青涩身躯。雾气盘旋在浴室上空,不知是不是泡的有些久了,颜元脸颊稍稍泛起薄红。 蜷缩起来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挠掌心,他眼神不禁有些放空。不仅道具保障没了,目前他们这四人团队里的人数也偏少,职业并不齐全。水中木倒是众所周知的处刑人,职业无主动技能,空有一被动。有处刑人在场的一定范围内,恶类NPC所有的陷阱都对自身[有效化],是属于对恶类会产生干扰的辅助类职业。 当初水中木写过专门给处刑人的技术贴,许多恶类追玩家的途中会设立不同陷阱,而追到特定的位置就会放弃并原路返回,主要目的其实是把玩家往正确的剧情线路上推一把。只要有了这个被动技能,鬼在返回的途中就会触发自己的陷阱,从而提前受到一定的伤害量。 他刚刚忘记问张文儒选了什么职业了。不过一想来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新人,对他们的帮助并不会很大,还得分一点心思护着免得丢了命,最终还是要完完整整带回去还给阿姨。 原先很多同学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洁身自好的颜元会和毫无节操的花花公子凑在一块儿并且玩得最好,其实这其中并没什么特殊原因。他们两家属于世交,生意上有来往,所以从小就认识了。又因一起长大做了十几年的同学,自然而然就混一起了。而且张文儒除了私生活有些混乱,和那些人也都不交心互取所需,不吸/毒不抽烟不赌/博,还知道扶老奶奶过马路。 总而言之,还算是个好朋友。 目前无论是张文儒还是许可可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所以下一个副本还是尽快开始为妙。想到此处,他已经从水里站了起来,擦干身体后往床上一躺开始休息。也许是真的疲惫了,刚靠到枕头没有多久,睡意便涌了上来。 等再重新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看着外面的天色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他打了个哈欠,用冷水冲了脸后便准备出门寻找一些和这个世界有关的线索。 不多时,沈桉容的房间门被敲响。这人不知有没有睡觉,很快就打开了房门。听了颜元来意后,门内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挑眉问他,“怎么不带上你偶像?” 颜元其实压根就不懂许可可住哪间房,也没有兴趣去知道。他面无表情回复,“我怕见到他我太激动,手脚不利索,恋爱脑掉智商,到时候不好办事。” 沈桉容噗嗤一笑,“我以为你就崇拜他而已,没想到你是想和他谈恋爱。” “少说废话,走不走?” 沈桉容顺手把门拉开得更大,侧身露出房间内的格局,“来都来了,不进来一起躺会儿?” “……”颜元转身就朝楼梯口走,这人真真不要脸至极,“再啰嗦退了房让你睡地板。” 下午路上的人明显多了些,两人草草在路边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便朝着第一次见面的教堂走去。逐渐习惯了这里生活的玩家也恢复日常,教堂里并不是空无一人,月老那儿还围了一对正在朝彼此许诺的年轻人。 初次见面时沈桉容侧脸蹲着看石碑的模样还记忆犹新,与此时面前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男人笑眯眯地冲他招招手,“过来。” 颜元俯下/身蹲在他旁边,石碑上刻着的全是飘逸的英文,字迹密密麻麻还很轻,一般若不是特地搜查,恐怕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虽然他课上多少都会听,但高中的词汇量依旧没法全面解读,只能看得懂基础单词。他越看越沉默,越看越急躁,一转头就瞧见沈桉容淡笑着看向他,近距离怎么看怎么欠扁,那副模样似是就在等他开口询问。 颜元忍了又忍,刚想开口请教,就看沈桉容唇动了动,“亲一个吗?” “……” 沈桉容自动过滤了他嗔怒的表情,甚至还当场做起了交易,“亲一下我就给你翻译一句喔~” 颜元气笑,“揍你一拳,就给我翻译整段?” 沈桉容突然笑嘻嘻地拉过他握成拳的手,快速放到自己唇边印了一下,期间还故意发出“啵”的一声闷响,“好了,你打中我了,我给你翻译整段吧。” “……”颜元唰地缩回手,指尖反复擦拭着被亲吻到的手背,被对方一串动作搞得一时间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沈桉容耍完流氓也没耽搁,赶在颜元真的揍他前开始干正事儿。 “传说,在遥远的过去,噩梦镇里住着一位巫女。她自诩天神降世,做尽了不可饶恕的坏事,创造出各种的灾难时空裂隙。时空之神为之暴怒,将巫女封印,自己却能量耗尽。巫女虽被封印,却没有丧命,她吸取着城镇人类的能量,唯有击碎时空裂隙,才能阻止她的阴谋。” 好一个老套的故事情节,颜元听完忍不住吐槽,“这就是游戏本身的设定彩蛋吧。” 沈桉容眨眨眼,夸张道,“不愧是老玩家,彩蛋都知道。” “少贫。”颜元站起身晃动了一下双腿,蹲得有些久而导致有些发麻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镇子上的车站已经老旧,海蓝的站牌已经掉了一半的漆,露出下方银灰色的底壳。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瞧见一辆公车,的确也应证了那句修路不通车。既然地图上的通知没有写明时间,那很大概率只要他们在这里一天,就一天不能通行。 两人试着朝镇子的出口走去,果不其然看见尽头处被一团晃动的虚影所替代,像是地图未建完的模样。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被封锁起来的地方。 除了教堂他们还去了一趟警察局,锁已经老旧,门上贴着张一看就经过风吹日晒的纸——已迁。看来张文儒被许可可老牛吃嫩草这事儿警察还真的管不了。 一直逛到了钟楼响了七声两人才重新回了住处。张文儒揉着眼打开门,看见门外拎着几个袋子的两人,迷糊劲瞬间褪去,“哇!我好饿,刚被饿醒了你们就来了。哎,你们是出去过了啊?买了什么吃的?你们去玩吗?去哪了啊,为什么不带我啊?现在几点了啊?” 问题还真多,那兴奋的模样真相是来观光旅游的。一想到接下来的安排,颜元同情地看他几眼,“多吃点,吃饱饱的。” 张文儒还在咽包子,满嘴都是油,“还是宝贝儿你疼人!” “吃饱了好上路。” “……”张文儒吞咽的动作缓了缓,惊疑不定。他是不是刚刚听见颜元说了句挺吓人的话? 沈桉容去喊了许可可,这个壮汉胡子拉碴,逮着块大饼一口一半,“你们没睡啊?我这几天困得要死,一看床就忍不住躺上去,恨不得一辈子不下来。” “你一天要睡多久?” 许可可想了想,“这边没啥事可做啊,电视也是假的,还没手机,基本上睡十二个小时吧。” 睡十二个小时还会犯困,看来基本上到极限的一半了。如果猜测无误,当要睡二十四个小时候,人就会一睡不醒,说白了就是[死亡]。他们现在相当于过了两周,也就是死亡期为一个月么? 等两人填饱了肚子,颜元朝许可可说,“把徽章戴在胸前。” 许可可愣了愣,随后支吾着,“这……不好吧?会不会太招摇了?” “不会啊。”沈桉容一瞬间就猜到了颜元的意图,笑眯眯的模样让许可可立马听了安排。他看着人不太熟练地将徽章别在了胸前最明显的位置上,随后非常自然地贴近了颜元,“现在走吗?” 许可可和张文儒大眼瞪小眼,“去哪儿啊?” 颜元和沈桉容没有说要去哪,只带着两人朝着镇中心走。现在这个时间里能围在喷泉外面的几乎都是对副本跃跃欲试、哪怕不敢进去也有点想法的玩家,其中多半在排行榜上有一席之位。他们两人从副本中成功出来的消息不径自走,身影刚出现就已经被个别人认了出来,隔着老远便能看见几双挥在空中打招呼的手。 “这位是水中木。”颜元稍稍点了点头,就对着几个面熟的人介绍起了身后的人,“我们发现了一些事,在这里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 这群人敬佩程度蹭蹭直窜,丝毫不被面前浑身肌肉绷紧人凶巴巴的模样给吓到。那颗亮闪闪自带特效的全区唯一勋章就在眼前,更惊喜的自然是有一天能够看到本人。 水中木A回来了?什么时候?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NO.1-3全员! “你尽管说!我们一定配合,一定。” 颜元看上去模样虽然小,但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陷入危机后的人依靠本能会追随强者,他虽然职业是被公认的无用,但从本里通关出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事实。看着这几个大佬表情略微严肃,连带着他们也不禁严肃起来,意识到接下来听到的事情恐怕并不会轻松。 原本荒诞的话语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得到了证实,不少人在听了他的叙述后都下意识看向了传送阵的方向。四周氛围逐渐沉重,颜元只将他和沈桉容的推测一一告知,别的也没再多说什么。要接受不去副本里逃亡就要在镇子里死去的这个设定的确有点困难,但将两件事放在天平上衡量比较后,在外面平安度过一个月然后死去,那还不如进副本里拼一拼。 而这明显也提醒了所有人:你想活着回原来的世界就必须做出贡献。这个贡献的代价还比较高,天平的另一端就是性命。 听到的玩家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有的抬头有的垂首,不知现在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是想如何应对的方法,还是追悔当初为何要玩这个游戏?但对于颜元来说,对于他们的想法他并不好奇,也不想花功夫探究。 “你们又要进去了?”看着四人前前后后朝着正中心的传送门而去,有人忍不住出声多问了句。 “嗯,你们可以多考虑考虑。” 颜元几人绕开这群神色各异的人,不再浪费时间停留。等到了传送门旁边后,他视线在沈桉容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又转过头来看许可可,“一会儿进去还要麻烦你多费神,我朋友也拜托了。” 许可可刚想磕磕绊绊说他不行,等听完整句话也愣了愣。他回过头看向一路都维持着懵逼状态的张文儒,终于头也不回地率先进了传送门,“没问题!” 身后的人目送他们离开,有些人已经思考完了,正二三成群站在一块儿。颜元没再回头,这种事情说多了就搞得跟传销似的,得靠他们自己想清楚。四人全都进入过道后,来时的传送门又不出意外地消失了。沈桉容和颜元已经有了回经验,带着两人直接往副本传送门的方向走。 张文儒越怕就越想说话,跟在最后头一路上嘴就没闲着过。 “哎会不会很吓人啊,其实我小时候被测出来有轻微心脏病啊。” “我听外面人说见血啊,我其实一看到红色就腿软,真的。” “哎宝贝儿我知道你玩这游戏但你居然是第三啊厉害啊!” “啊这么说你们都很牛批……” “我好菜……”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挺强的,毕竟作为一个攻我得保护其他人~” 好不容易到了进入副本的传送门前,颜元耳朵都要磨出了茧,伸手一把将人第一个推向光团,“不许叫我宝贝。” 张文儒连反抗都没来得及,直接被那股吸力拉了进去。等颜元落地后恢复五感,耳边便传来跪坐在地上正乱爬的张文儒在哀嚎。 “啊——颜元!颜元!” 看着人哆嗦成一团毫无形象地抱着头,颜元忍不住蹙眉走到他身边,“别叫了,一会儿鬼都能给你喊过来。” 沈桉容后一个进来,看见了面前的一幕也有些纳闷,“他怎么了?” 张文儒紧紧抱着颜元的腿,恨不得头都缩进脖子里。他抖着声问,“你……你怎么成马赛克了啊……” 马赛克?颜元愣了愣,原本想抽出脚的动作硬是止住了。他稍稍弯了弯腰,看着扒着自己不松手的好友双眼紧闭,“你睁开眼。” 张文儒闻言怯怯地抬了抬眼皮,露出了那双突变怪异的眸子。他眼睛里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整个眼球都被血红色覆盖,里面流动着一些交替闪光的金色物质。 “这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清啊……” “你,你真的是颜元吗?还是什么玩意儿啊别吓我啊……” “怎么、怎么都是红色啊!” “我瞎了吗!!!” 17 第十七章 哈森德医院(一) 来苏尔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整个空间,一进入场景里先看到的不是景象,而是先闻到这个气味。已经很少有地方用这种刺激气味很大的消毒剂,到现在多半需要消毒的地方都采用紫外线。 张文儒被那句喊鬼来的话震住了,整个人靠着颜元,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全挂他身上,嘴里声音小而糊,看样子的确被吓得不轻。颜元被他控得牢牢地,压根动不了腿,只好环顾四周,先看一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斑驳的墙壁上像是被油漆泼过,一片片淡红色的痕迹,整个走廊的玻璃已经碎的差不多,地上的玻璃碴反着光。窗框上爬满了绿植,在阳光下显得安详又娇嫩。不知从哪里刮下来的破布夹在框中随风摇曳,即使褪了色也能勉强辨认出曾是蓝白条纹。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楼梯口,腐朽的扶手从中间断裂,木刺前端颜色较深,不知道原先沾过了什么。 整个医院像是被遗弃了很久,窗户明明敞开,消毒水的气味却让人无法忽视。顺眼望过去,有很多交叠的房间,门都是关着,却都用铁打造,看上去很厚重,上端还有长方形的栅栏,好似是监狱里为了随时观察囚犯情况一样。 水泥筑起的地上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上面摆着不少破烂的拖鞋和塑料袋,打碎空试剂和里面装着褪色液体的针管。药盒被撕成一片一片,勉勉强强能够看到脚边的碎纸上,写着“Calming”。 很明显,这是一家被废弃的医院。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一切镀上了一层暖色。灰尘在空气中翩跹闪烁,显得一切都非常平静,甚至有种神圣的错觉。 “颜元~你在不在你说句话啊……” “呜呜呜。” “我想回家,我还预约了下周的晚宴厅,定金好贵的……” “颜元……颜元……我只能看见红色我是不是眼球炸了啊……” “对,炸了,救不回来了。”看环境样子暂时情况还算安全,颜元难得应了句,“让你之前熬夜看G/V。” “啊?”张文儒静了静,反思了片刻,“我错了我以后不看了我金盆洗手只要可以我觉得我立马就能直回去。” 所以你真的熬夜看那玩意啊?许可可半蹲下噗嗤一声笑了,“有啥好看的啊,视频里有的哥哥都有,以后想看了就来找哥。”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沈桉容脚踢了踢地上的针筒,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说来听听?” “啊,动了!什么东西动了!颜元!你看!一个巨大的马赛克踢了一个小马赛克!” 许可可这回真的是被他逗得笑到背都直不起来,伸出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不其然又听到张文儒惊叫。 “卧槽颜元呜呜呜一团马赛克从我眼前唰地过去了……” 颜元也有些忍俊不禁,毫无同情心地别开了眼。一转头就瞧见沈桉容背靠着窗逆光而战,双手撑在框架上垂头看着地上还在哇哇大叫的张文儒,嘴上挂着恶趣味的笑。似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沈桉容抬起了头,对着他弯着眼角,笑容一秒变了,说不出是轻盈还是温和。 在上一个副本经历了长时间的阴雨,在镇子里有见不到光,颜元竟然觉得此时产生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他低下头拍了拍好友的肩,“别抖了,吓你的,这是你自己选的职业特征。” 红瞳使,被动技能[凝型],无主动技能。一旦进入副本,所有范围内将变为红色。[鬼方]将在百米内显形,隔着墙也可以看得见,代价是[友方]沦为白色荧光马赛克,只能依靠声音和触摸来辨认队友。这是一个在端游中对新人比较友好的职业,适合胆子小的人玩,相当于给了你一个真人版的“前方高能预警”。 可这一旦脱离了屏幕,反而会适得其反地吓到人。颜元扫了眼许可可,“木神,你抱着他走吧。” “啊?我不啊!”张文儒刚感受到一双手插进了自己的胳肢窝,血色的视线里一团巨大的马赛克在晃动,他疯狂挣扎,“什么东西啊?别碰我!” 颜元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亏沈桉容一个上前才得以扶稳。张文儒被扛着悬在空中,看着对面两团挨得很近的马赛克,恼羞成怒,“你们这俩狗男男——” 颜元瞥了眼摁在自己腰上的手,啪得一声拍开,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力度不小。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什么狗男男,我这一颗心都是水中木的,又怎么会外人扯上关系?” 沈桉容眉头一挑,看的许可可脖子忍不住缩了缩。 许可可,“……”您别。 沈桉容和颜元并肩走在前面,许可可扛着闹腾累了的张文儒跟在后头。既然暂时安全,就必须争分夺秒去探查这个副本,不光是要找出剧情推演的道具,还要想办法找找有没有和上一个副本一样的无敌空气墙。 很多门锁都有被破坏的痕迹,多半残缺不全了。颜元推了推沉重的铁门,底端的锈似乎和地面贴合在了一块儿,废了好大劲才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一部分的房间内部。一把倒在地上断了腿的椅子和一个铁床,地上还有一个破了洞的盆。床单东一块西一块,与外面被撕碎的纸盒大相径庭。 颜元收回手后退一步。他又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停在身后的许可可的身上,“木神,总共医院类的副本有三个,你觉得这里会是哪一个?” 许可可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桉容寻求帮助,可对方丝毫没有反应,接替了他原先的位置正努力地和铁门做奋斗。 “其实我……我大概有猜测,那么你、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颜元余光瞥见沈桉容收回了手似是在思考什么,随后蹲下对着门轴开始一阵捣鼓。“嗯,可能是牙医的那个本。” 沈桉容闻言,捣鼓的手一顿。这个细微的停顿被颜元敏锐地纳入眼中,许可可连忙附和他的话,“我也这么想的哈哈哈,你还真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颜元却哎呀一声恍然大悟状,“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精神病院,说岔了呵呵,不好意思呀。” “……没事没事,我也听岔了,我想的其实也是精神病院。”许可可赔笑,疯狂冒冷汗。他怎么觉得颜元其实是在唬他? 沈桉容干脆地忽略了他的求救眼神,一把拉过颜元挡在自己身后。退后几步腿朝前用力一踢,一声闷响响彻了整层楼,铁门被卸了门轴轰然倒塌。灰尘受了惊一样胡乱旋转飞舞着,呼入呼吸道简直比消毒水的气味更难以接受。 “可以啊你这个机械师越来越熟练了嘛。争取争取努力努力,总有一天超越代打创造属于自己的成绩。”颜元从他身后窜出个头,还学着他原先的模样鼓了鼓掌。 “那是,为了保护好你我可是抓紧一切时间训练。”沈桉容把他的话全盘照收,跟了上去,“说不定哪天就能让你回转心意,舍弃木神看我一眼呢~” 颜元嗤笑着吐出俩字,“呵呵。” 房间里除了方才看到的几样东西外,还有一把缺了轱辘的轮椅。它和普通市场上贩卖的不太一样,把手的地方有着环形的控锁,可以将病人的双手给牢牢控制住。在放手腕的地方有一排细细的刺,经过岁月的打磨后看上去并不尖锐。 沈桉容伸手摸了摸,那些凸起的刺像是堆积的粉尘,被他轻轻一碰便脆弱地裂开了,“那时候的技术不发达,但总归不是什么正经医院。” 他们如法炮制连续进了旁边的几间房,基本配置一样,其中还有一间墙上有用蜡笔涂抹的痕迹。红色的颜料总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紧张,更何况这满面墙密密麻麻写满了同样的话。 ——So I'm not crazy!I'm not! [我没有疯!我没有!] 满目的红色字迹,它们张牙舞爪,一笔比一笔潦草,写下的人似乎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在无声地呐喊,用字来抗议,最后一行的最后一笔拖出了一公分宽的长度,光是看上去都能体会到这人愤恨的情绪。 精神病患者最不可信的话是什么?当然是“我没疯”。它宛如喝醉酒的人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大着舌头说没醉。这满面写着字迹的墙摆在一个患者房间里,反而会让人觉得这人早已疯得无药可救。 从窗户往地面的高度推测,大概这就是只在二楼。外面的院落也堆满了杂物,大铁门紧闭,旁侧的保安室也破破烂烂,风雨一来便能刮遍满屋。 几人下了楼,转弯口的安全出口标志被人从墙里拔出了线,红蓝线头裸露在外,上面的塑料壳一看就是受到了重创碎得不成形。一楼的玻璃门紧锁,上面还被红色的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封”,门前长的草都有半个人高。许可可抄起凳子腿掂量几下,猛地用力朝玻璃砸去,当啷巨响,宛如砸在了什么铜墙铁壁上,一丁点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操,居然被关在这里。”许可可砸了好几下,木头沫子飞溅,吓得背上的张文儒缩成了一团一声都不敢吱。“那边呢?要不往那边看看有没有出口。” 怎么可能给你出口?颜元瞥了眼已经有些暴躁的许可可,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他们看完了二楼的格局,的确也该去瞧一瞧一楼是什么模样。 不像二楼全都是监禁室,一楼从左往右走分别是接待室,办公区域和一个小型的教堂。大概的房间颜元都有点印象,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这个教堂。越来越多的设施让他确认了这个副本,正是以神经病多到让人抓狂而著称的“疯人院”——哈森德医院。 医院名为“哈森德”,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常驻的主教就叫这个名字,由一个教堂扩建成的医院,专门接收治疗精神方面有疾病或缺陷的患者,并且在医学方面对此做相应的研究。低收费和高效率导致被多次评为慈善医院,当时主教本人还被红衣大主教选为下一任教皇,导致整所医院都非常有权威性,几乎全部的报纸都会有关于它的吹捧消息。 教堂里的玻璃彩色花窗透着阳光,看上去光彩夺目,破碎的部分更是给整体增添了一股残缺美。墙面呈现浅黄色,有些地方大块面积地脱落,露出了后边暗红色的砖瓦。长凳上落满了灰尘,还有密密麻麻从破掉的玻璃窗落下来的枯叶。悬挂着吊灯的铁链已经断了一条,歪歪斜斜地挂在空中。 “那是什么?” 一直沉默着不出声的张文儒突然看着角落的位置问了句。其他三人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满是砖瓦废物的角落里摆着一把破损的旧椅子。 “你说的是椅子?”颜元一时间警惕起来。在红瞳使的眼中,世界只有两种颜色,一种为红色实体,另一种为白色马赛克。白色为“安全品”,寓意无异常,可能是队友、房屋家具、善属NPC等。红色为“危险品”,便是有异常,除了是恶意鬼类NPC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可触发类”。这种属于“可触发类”的东西,不知道是善还是恶,一般不轻易是不会去触碰的。 那把椅子背对着,指着旁边审讯室的方向。审讯室与教堂相连,现在却被诸多砖块堵了起来,似是在废弃前后被人特地封锁了。 “那是椅子?不是椅子……”张文儒眼里的金色波纹活跃起来,它们熠熠生辉。张文儒在原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好像……好像是脚印。” 椅子上的脚印? 绕到椅子旁边,透过椅背才能看清,椅子上的确有一个血红的脚印。它和椅垫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液体已经干涸了,似是有什么人曾经站在这上面过。颜元顺着这人站立的方向往上望了望,挂在天花板上的,赫然是一个逃生标志。这个逃生标志直指着教堂的出口,从审讯室的方向而来,旁边还被红色的液体标注了一个“X”。 “审讯室有问题。”沈桉容走到被封起来的入口处,似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缝隙能瞧得见里面。他单手撑着墙上,回过头来眨眨眼,“元元,帮我去取一块玻璃来呗。” 颜元瞪了他一眼,“等你磨开这个墙天都黑了,再说你有腿有脚你——”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晃,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看见的是许可可伸着朝向脚印的手,从椅子旁连带着张文儒一起摔倒的模样。 一片漆黑。 大意了,忘记了要告诉许可可他不要乱碰。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了,像是突然间增加了几倍的用量,逼得人从昏睡中醒来。颜元感觉脑袋有点钝痛,浑身都不舒坦,有知觉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冷冰冰的地方。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露天的阳光,而是闪闪发亮的精美吊灯。灯上雕刻着一圈小天使,还围绕着镶了水晶的十字架,崭新而又神圣。 破损的长椅也洁白且完好,在他的前面坐着零零散散穿着病号服的人。台上的人身穿白衣主教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手里捧着一本厚皮书,表情慈爱地诵读着繁复的经文。颜元摸摸衣角,质地粗糙,印着游戏logo的长带子消失了,独独剩下一身蓝白相间的条纹服。 坐在这里的人表情都有些呆滞,总共十来个人,却没有医护人员看管。整个教堂里独独有两个护士,却都守在一个漆黑的铁门边,门牌上赫然写着——interrogation room。 审讯室。 他四处环绕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三人任何一个人的身影。看样子他们被分散开了,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 很显然,触发剧情的正是那个椅子上的血印,前面给他们的时间完全是想让他们去探查整个教堂破败后的线索,给了如此充足的时间,触发点又这么难发现,如果他们没有带一名红瞳使,那么难以想象要如何才能进入新的剧情。 正当他还在蹙眉思考时,旁边一个身穿白褂的医护人员夹着一个看护本到了他身后。颜元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懊恼自己情绪有些外露,换成和旁边人同样无神的表情,远远看上去就是在发呆。 可就算这样,身后的人也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男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英文。这回还真不是颜元在装,是听不懂。对方的英语讲的太快,他只能捕捉到“you”这个词和对方似乎语气有些疑问。 他歪了歪头,尽量露出一个呆逼兮兮的笑容。 医生又看了他两眼,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灌红色液体的针筒,拉起他的一只手,没有任何的消毒就要往里插入。颜元眼皮一跳,被不同血型的血液注射后,一定会引发凝血和栓塞,严重时会导致受学者昏迷甚至死亡。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可一时间没有想出任何可以逃走的方法。 逃跑不行,这里一定是看守特别严。能够呆在教堂里的人多半精神已经“不正常”,而这个“不正常”是医生们都允许默认后的一种特定不正常。简单地说,是被这里医生搞成这样的,他们才能放心地没有什么人看护。 眼看脏兮兮的针筒离他的肌肤越来越近,颜元咬了咬牙,刚想豁出去撒泼耍癫,审讯室的铁门却应景地发出一声巨响。医生蹙着眉看了过去,门前两个护士拉开上面的窥视窗,只一眼便开始叫喊,似是就在喊这个医生过去。 颜元的手被狠狠摔了下去,撞到椅背上。骨肉和木头撞击的疼痛感通过神经快速传播给大脑,令他头皮一麻,愣是忍住了,还挂着一幅傻笑,目送着医生咒骂着快步走向铁门。 门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清晰传来了高昂的惨叫,随着门被带上也完全阻隔开了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颜元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副本播报响了起来。 【玩家[颜元],[沈桉容],[许可可],[张文儒],进入副本[哈森德医院],难度——困难。距离BOSS无敌时间,一百二十小时。】 【请玩家协作,完成任务——[存活]。】 18 第十八章 哈森德医院(二) 在教堂里没有呆多久,便来了护士组织他们离席。直到排好了队离开教堂时,紧闭着的审讯室门才打了开来。已经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颜元匆匆一瞥,只能看见医生神色带了点愉悦,半边身子都染了红,原本守在门两侧的护士正给他递过毛巾擦脸。 不过好在他似乎忘记了刚才还有颜元这一茬事,看着他们排队离开,并没有上前来拦住。颜元排在队伍最后头,跟着前面这些仿佛丢了魂的人一步步往前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路过的时候能够听到里面传来朗笑声。走廊里的墙上挂着玻璃窗,里面贴着的全都是关于医院的新闻和荣誉事件,还有不少新旧不一的感谢信。 接待室里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正哭地停不下来,护士给她递上了手绢,拍了拍手,立马有人上来控住了她身后涨红了脸的儿子。 “I am not crazy!You are lying!I don't want to stay here!Mum——” [我没有疯!你在撒谎!我不要呆在这里!妈妈——] 接待人员安抚着看着儿子被拖走而哭泣的母亲,表情专业且认真,“We swear to cure him.” [我们承诺治好他。] 老妇人看着儿子尖叫挣扎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抖着手签下合同书,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I……I believe in you.” [我相信你。] 颜元上了楼,二楼传来了不少铁门撞击的声音。还夹杂着守在门口医护人员的咒骂声,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此停留。越往楼上走,气味逐渐淡了些,环境也明显安静下来。这些病人集体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这里有书柜和桌椅,玻璃上缠绕着防护网,虽然封闭的空间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但是相对于楼下来讲明显要好太多。 护士没有说话,只是拍拍手这些病人便自觉地分散开来。但明显训练的还不是特别有素,只有一部分的人知道去取书看,还有一部分的人甚至连椅子都不碰,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发起了呆。 这群过于乖顺的病人有着别人没有的特权,就是可以有一些阅读书目的时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里似乎对他们过于放松,几乎可以说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设,像是掐准了不会有人抵抗逃跑一样。 颜元站在书柜面前,他没有第一时间抽出书来看,而是原地不动地开始眼神放空。他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太正常,既然进入剧情后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来说安全的身份,就必须加以利用起来。他必须比这里所有的NPC都更有耐心,这样才可以等来一个时机。 护士看了他们一会儿,也觉得有些无聊。面前的病人一声不吭,一点事都没得做。她站起身,又回头看了这群人一眼,大概算了一下时间后就拍拍屁股合上门走了。 颜元朝门口的方向挪了挪,一直挪到了书柜的角上,距离门只有两米的距离。他装作无意地走到了窗边,看上去是在发呆,实则关注着玻璃反光里那些其他病人的模样。这些人对他的举动毫无感觉,颜元尝试着在窗边踱步,也引不起他们的一点注意。 护士不知道多久会回来,但最关键的是他得出去探查这四楼。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最好在半个小时之内能探查完整层楼。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副本不需要解决什么事件,目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存活]。困难模式的NPC比普通本里更具有突发性,但也同样会在副本里出现很多有助的道具。他们四人位置现在都被打散,最让他担心的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并且还是新人的张文儒。 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去寻找队友的机会,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探查道具的机会。 门没有锁。他一路走下来观察到所有的病人穿着都一样是蓝白条病号服,唯一不同的就是背上被贴着的标签。颜元和他们背上的是蓝色,其他的病人全是白色。 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任何动静。活动室旁边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门也同样是铁打的。颜元看了眼门,发现挂在把手上的锁链是断的。他耳朵贴着门,里面一片安静,直到确认了没有人这才推开一条缝。房间里的窗户都被窗帘遮起,等合上门后难免显得异常昏暗。 这里的气味和门外的消毒水味并不一样,更加刺鼻难闻。架子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上面贴着白色的标签,背着光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单人床大小的手术台,旁边还有一个等大的凹槽,似乎房间里难闻的气味就是这里散发出来的。他朝着台子走了几步,腿碰倒了旁边的空桶,铛啷啷在地上转了一圈。 颜元不禁蹙眉,立马蹲下藏在柜子旁。他盯着门的方向,生怕引来什么人。等了一会儿,似乎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将视线重新放到空桶上,上面贴着一个英文单词,“ Formaldehyde”。 他总觉得这个单词有些眼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他抬头,柜子近在咫尺,捞了一个下来,里面液体随着他手腕的翻转而流动着,漂浮的东西也随之转了个圈。 他和一双眼睛对视了。 瓶子里关着一双瞳孔是浅绿色的眼睛。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现在怎么样了,但是这样盯着瞧,总觉得被它牢牢锁住了一般。捧着瓶子的手有些发僵,视线不受控地朝手术台旁的凹槽看了看,一人长短一人深浅,几乎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它现在里面会放着什么。 整个柜子上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官。它们来自谁?当然是来自在这里的精神病患者。在一个医学水平低下的年代里,精神病治愈率低到可怜,几乎为0。如果说这家医院的治愈率有奇迹般的20%,那十个人中,剩下来的八个人,就是任他们处置! “Hey,Statham.What are you doing here?” [嘿,斯塔森。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疑问的声音,颜元手里的玻璃罐被迅速摆回了柜子,整个人缩在后面。 “Nothing.” [没什么。] 应答的这声近的让他有些吃惊,门口有个人。他的声音就隔着那层铁皮门,从门缝渗入,回荡在房间里。 这个认知不禁让颜元头皮一麻。不知道这人在门口站了多久,是从他不小心碰倒了桶时就赶来了吗?那这个人是在等他出去的时候抓个正着? “Come on~” “OK.” [过来吧~] [好。] 声音远去了,颜元不由得捂住了砰砰跳的心脏。他没有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无论是摆设还是气味光线,一切都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在再一转身,隔壁便是小型的储物间。 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并不是为旁边房间做手术准备的,只堆了一些箱子和生活用品,垃圾桶拖把之类的杂物。柜子并不大,还空了很多的地方,摆着一些他不认识的药品。他快速搜查着,突然看见了一个未拆封的空针管,不由得眼前一亮。 如果说之前那个医生想要把别人的血注射给病人以达到他虐待折腾人的目的,那完全他也可以反着来。抽出自己的血,在紧要关头是完全可以成为一样自保道具。不过必须得确认这个针管没有被人使用过,或者最好能够在这里找到一些消毒用的药剂。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针管。 “瞧瞧,我抓住了什么~”有些怪异的声音近在咫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毫无征兆地伸出来,一把擒住了他的后颈。对方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一只不听话偷跑的小可怜虫。你哪个房间的?” 颜元背对着他,感受到脖子上的那只手强而有力,不由得心头猛一跳。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靠近,却突然觉得这声音虽然陌生,却又有些说不上的熟悉,转念一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说的明明就是国语。这家医院竟然有Z国的医生?可是按照时间来推测,这个年代怎么可能会有Z国人在这? 这就是刚才那个守在门口佯装离去的人? 身后穿着白褂的医生见他不回答,突然单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指腹漫不经心摩挲着他的耳垂,“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你瞎?我背上的数字你看不见吗?颜元保持着任人宰割的沉默,他现在就应该将一个乖顺的病人模样展现出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抵抗。布料包裹着指尖,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往下滑,似有若无的触碰让颜元忍不住颤了颤。衣扣被一一解开,身后的人前胸贴着他后背,唇轻轻啃咬着肩,膝盖也以强劲的气势顶进了他腿间。 对方一连串下来的动作让颜元心里咯噔一下。像这种披着慈善而背地黑心的精神病医院性侵病人的事情并不少见,医生都秉着病人神志不清,哪怕说了也没人信的心理肆无忌惮地做一些背地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已经感受到那双手抽开了他腰间的系带,往里探入。一时间的恶心感快要上升到极致,他透过指缝看了眼架子上的针筒,眼里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这么乖?我原来怎么没在这里见过你?” 不远处又传来了方才听见的那人询问声,医生抽出了手,声音有些懒洋洋,用英文答,“这里没什么事儿,你可以先去教堂等我。” 那人听着他说没事,还是往这儿靠近了几步。看着他压着个衣衫不整的病人,露出了下流的荡笑,“OK.Oh, but do you mind if I join together?” [好的。不过你介不介意我一起加入?] 这些话颜元还是能大抵听得懂的。他心里疯狂祈祷,可千万别再来一个了。如果只剩下一个,还有可能杀了他,来两个几乎就是挣扎率为零的事儿了。 “Get out.”压着颜元的医生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像是被侵入疆土的雄狮,暗含着浓浓警告的意味。 [滚。] 庆幸这位医生拒绝了对方想要一起来的提议。颜元感受到医生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自己的唇上被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对方动作轻柔得让他有些恍惚,本以为这里有着这般歹念的医生都会不顾猎物的感受强取豪夺,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宰了这NPC的念头。 就在他刚要伸手重新去够那个注射器时,却突然被翻了个身抵在了柜子上,晃动的玻璃器皿发出轻微的响动,注射器咕噜噜滚了两圈,摔到了地上。这一切巧得简直像是对方发现了他的举动,并且从容的姿态宛如只是正在为一只野猫剃一剃暗藏的爪子。 透过指尖只能瞧见医生低垂的头,黑色的头发正蹭着他的下巴,温热的唇贴着他的锁骨游弋。裸露的胸膛感受到了丝丝凉意,让他禁不住地抖了一下。揽在他腰上的手还在摩挲着,布料带来的瘙痒只会让他更加焦灼。 这可糟透了。他脑子里浮现出并不完整的医院地图,现在要是拔腿就跑的话也跑不到哪里去。背上贴着序号标签,只要他出不了这里就会被抓住,到时候等待他的可能会是更严重的惩罚。 还在他身上啃咬的医生顿了顿,似是发现了自己盖在颜元眼睛上的手指并没有并拢。他收拢五指,突然低笑几声变了个音。 “元元,你身上好香。” “……” “是宾馆里沐浴乳的味道。” “……”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对方又凑上来亲了亲,“你知道你现在这么乖,就只会让我想——唔!” 盖在眼睛上的手自动缩了回去,颜元揉了揉拳头,被摔在椅子上的疼痛和现在用力的疼痛交织在一块儿。他抬脚抵在沈桉容胸前,看着面前捂着小腹穿着主治医师服的人,笑得咬牙切齿,“你他……你有病吗?” 19 第十九章 哈森德医院(三) 和颜元不同,叫醒沈桉容的不是气味,而是声音。 这种声音让他想起很久前的那种筒子楼,要是有人从菜市场买排骨却没有让屠夫帮忙切块,回家后自己拿着刀能震得整层楼都知道这家今天吃了荤。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闭房间的角落里,身下是冰凉的水泥地,眼前是一套被随手团成一团显得有些破烂的病号服。一个有两人宽近两米高的男人裸着膀子,把手术台当切菜板,血溅得墙壁都花了,顺着台柱子往下滑。台上躺着的人明显已经断了气,抽搐颤抖的反应都没有,哪怕是这样,那侧身不断挥刀的人也依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沈桉容睁着眼躺在原地,快速地用目光搜查着房间里的信息。面前这个人似乎是个医生,他的主治服被叠的板板正正放在门边的柜子上,看护本挂在门后方,来这里似乎只是在进行一个手术,而被他砍得不成人形血沫飞溅的人正是他的病人。 这人腿骨被切断,一只脚甩到墙上发出闷响。随着手起刀落,一颗顶着金发的脑袋咕噜噜从台子上滚下,连带着洒落一串血,正巧滚到了他的眼前。医生松松肩膀,抹了把脸边被溅射上的艳红液体,将沾上血的指尖递到嘴旁舔了舔,神色几乎沉醉地透露着欢愉。 他视线随着地上的血迹,跨过后脑勺朝向他的头颅,停留在沈桉容身上。 那是一张满是赘肉的脸,带着一些刚屠戮破坏后的兴奋,看着沈桉容的表情明显有些惊喜。“你居然没有害怕到乱爬尖叫,真是一个可爱的家伙。”他扛着刀走到沈桉容面前蹲下,手在他下巴上留了一个红巴掌印,打量了一会儿饶有兴趣道,“一双清明的眼睛,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清醒的人。” “听说你父母想告哈森德主教?告啊,可怜的小羊羔。哦,先让我看看你的病历,这样才好对症下药,我可是个好医生。”医生拍了拍他的脸,随后转过身去洗手。沈桉容撑起身,他先扯过旁边的病号服把面前的人头给盖上,遮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医生洗过手后哼着歌戴上手套,他看着坐起身的沈桉容,浓眉一横警告他,“我希望你最好乖乖别乱动,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那双漂亮眼睛的完整性。这儿有人专门收集眼珠子,像你这种纯黑的估计他会非常满意。” “虽然楼下那些小绵羊很乖,但太无趣了,那些眼睛看上去宛如一潭死水令人作呕。”医生撩起纸张,翻得唰唰作响。“还是你们这些有意思点,你看没看到他刚刚挣扎惨叫的模样?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晕过去了没瞧见,这还真是可惜。” “我看看……”医生绕过手术台,靠着台边翻看着手中的看护本,越往下看表情越丰富。“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你居然是个同性恋?你父母却说你是神经病患者把你送到这里治病?这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 “拒绝了联姻,袒露自己偏爱男性。”医生看得哈哈大笑,他丢开本子,一把将沈桉容从地上拉起来,刀刃一扫,将台上的尸体拨弄到地上,断裂的骨头使得它早已不成人形。“愚蠢至极,你真该把那些思想老朽的人全部杀光,然后来我们这儿当个医生,这可是件快活的事情。不过虽然你现在做不成医生,也可以考虑跟着我,把你的父母弄进来很容易,你只需要求求我,我就能替你办这件事。怎么样小羊羔,觉得我的提议还不错?” “我建议你松手。”沈桉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着腿抵在手术台边沿,蹙着眉看满台的血迹,厌恶的表情一眼到底。 “建议我?哈哈哈有趣的词不是吗?这里的小可怜们见到我,都只会和我说祈求说希望,你还是头一个用这个词的……我喜欢你现在的这副表情。”医生顿了顿,居然真的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走到门边握上把手,“我不介意给我满意的病人一点奖励,但我希望你乖乖留在这里,别惹了我的不快,到时候你的下场就会和那颗头一样。” 沈桉容看着门重新被合上,他垂眼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场景。脚下踩着的是很薄的棉布拖鞋,吸水性应该还不错,站在血迹上只一会儿便红了一半。他半蹲着身体,就着台子开始一通捣鼓。衣摆微微动了一瞬,整个手术台外侧冒起淡淡蓝色的光晕,瞳孔不再是漆黑,一串同样荧蓝类似代码的字母一闪而过。 等医生拿着水桶进来时并没有看见沈桉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欺骗,面前的病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听话。他杵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几乎遮去了所有的光,宽大的影子覆盖了整个手术台。桶被他狠狠甩到墙上,反弹回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他破口大骂着一些难听至极的词,血丝爬上眼白,整个人呈现出暴怒的状态。 像这种能做出面不改色将人砍成一滩肉泥的人多半都不会太正常,他们对生命的认知和普通人不同,甚至内心不会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一个游戏想要做出非常神似人类的NPC其实很难,最容易制造的其实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怪物。他们不需要细腻的感情,只需要跟着设定填补无尽的欲望,再加上屠戮一切。 他刚要转身出去捉人,就看着沈桉容的脑袋从手术台后冒了出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慌张。 “哦,你一定是想让我陪你玩。”医生犹如变脸,一秒恢复了原样,甚至还带了点满意的笑容。他像没事人一样摸了把自己的光头,弯腰捡起桶去接水冲刷手术台。“你应该庆幸你没有逃跑,因为你跑不到哪儿去。曾经试图逃跑的人全都在审讯室里喝茶呢,那里的弗基可是个无药可救的变态。只要你跟了我,你就会发现其实这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你在这里这么久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吗?你以为你父母送来的钱会留着给你们买饭吃?可笑的想法。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给你去朝后厨要点烤乳猪怎么样?你不如试着来讨好我,我也许还会带你出去转转。”等手术台上的血沫被冲刷差不多,医生又重新拎着沈桉容将他放到了台子上。看着坐在台子上背着光的人,他目光有些痴迷,一边脱去自己染血的外衣,一边和沈桉容聊天,“你不是第一个被送来的同性恋,但你是最好看的一个。我印象中上一个死了的就在两年前,他上起来太无趣,玩腻了就被杀了。” “虽然主教说一定要处理掉你们,但是我不介意多让你活几天,前提是你得让我高兴。”医生带着一身赘肉爬上台子,手术台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维持着这个姿势可能有些困难,导致医生说话也不太稳,“其实十几岁的男孩子最好,但你是例外,这并不妨碍我疼爱你。” 沈桉容撑着身子,他平静地看着医生越靠越近。 “据说楼下刚送去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漂亮又可爱。我等了几天都没等来他父母想告主教的消息,最后被变成了一个没思想的傻子。”医生开始解自己的裤子,“我希望一会儿你叫得惨一点,越是这样我越高兴。” 十七岁的小男孩?沈桉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抬眼,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面前人,“如果要做的话,我比较喜欢骑乘位,那样会让我爽一些……你觉得呢?” 这个提议显然让医生更加兴奋,他迫不及待地翻了个身,让沈桉容坐在身上。 沈桉容皱着眉,伸出手推了他一把。 “你喜欢这样?你真是一个——”医生以为这是沈桉容的小情趣,顺着他那力道躺下,手术台下突然探出一把刀。速度快得几乎肉眼不可察觉,这把刀穿过了台面,与金属摩擦的吱啦声尤为刺耳。明明割开了坚硬的台面,刀刃却锋利得宛如在切割豆腐块。它从医生左胸腔穿出,粘稠的液体喷溅出来,带着点腥臭的气味。 “其实你这种NPC,不像活人一样挣扎也挺没意思的。” 阵法被激活使用过一次便失效了,沈桉容翻身下来,嫌弃地换上柜子里的白褂和皮鞋。台上断了气的NPC脑袋突然一歪,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在往胸前别名牌的沈桉容脊背瞧。 沈桉容回过头来,就看见这人眼珠还在转动的模样,明显还没有死透。这是一个精英怪,这种短时间内制好的阵顶多可以让他掉点血虚弱一下,时间一过就失效了。刀刃从他的胸前穿过,露出来一大截,光是看着就痛入骨中。 “所以说,你们这种没什么用的精英怪很让我不快。” 沈桉容在地上找了找,发现了血泊里医生之前用的那把砍刀。这把刀足足有三四十斤重,光是握着都非常费劲,更别说要一个普通玩家去使用它。 医生猛地动了,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声,随着一个大幅度的晃动,铁和地摩擦地吱啦一声响。沈桉容看着他眼睛暴突的狠厉模样,拿着他那把宰人刀将自己阵上的刀刃一把抡出了个直角,远远看去就像把这NPC给钉在了手术台上。 他笑道,“既然你喜欢这样那就一直躺着好了,永远都别想起来。” 刚送到楼下的十七岁少年,漂亮可爱,这简直就是明摆着说颜元嘛。沈桉容嘴角抑制不住略有上挑,他抿着唇转过身,看着NPC嘴里还在稀稀拉拉吐着白沫和血液冷笑一声。 “区区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敢打我的人主意。”将自己脱下的衣服揉得皱了些,随手丢在台子下方。他指尖挑起看护本,草草撕掉了贴着自己照片的那个边角。做完这一切后,沈桉容理了理略长的衣摆,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手术室,贴心地顺手挂上了锁。“要不是这里没有打火机……我一定让你也变成什么烤乳猪,自己祭奠一下自己。” 20 第二十章 哈森德医院(四) “你这身衣服?”拍开沈桉容想替他整理衣服的手,颜元问对面这个假医生。 面对他的疑问,沈桉容答得非常自然,“看见一个医生脱了衣服洗澡,我就偷过来穿上了,结果发现这副本只认衣服不认人。” 颜元目光草草略过他袖口的红色痕迹,“你这么会捞,也给我也搞一个?” “那再亲一下?”沈桉容眨眨眼,“偷个衣服可危险了,我差点都被抓住,以为自己死定了。” 得了吧,没把你揍到你妈都不认识算我善良。颜元翻了个白眼,他捡起地上的针管,指着柜子里各色各样的玻璃瓶开口奴役对方,“我看不懂,帮我找找消毒的药品。” “要我给你找药还这点好处都不给?”沈桉容对着柜子翻翻捡捡,“这个医院里有部分病人没有精神上的问题,被家里人或者院方通过特殊手段弄进来的。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医生,但是据我刚才了解的情况基本上都不正常。还没有发现许可可他们两人在哪里,你有什么想法么?” 颜元靠着墙揉手腕。张文儒人不傻,既然告诉了他职业特征,他就应当知道看见了轮廓清晰有模有样的人就该绕开。或者最干脆的,靠他那种性子八成是躲起来了。“这里有空气墙吗?” “我不知道,我又没玩过,怎么知道哪里是空气墙?”沈桉容拧开玻璃瓶瓶盖,看着颜元撕开包装袋将针头埋进去搅和,“我刚刚下来的五楼就是最高楼,他们最可能在二楼。” 两人对了一下地图,将目前知道的区域告诉了对方以便行动,这么一对才发现三楼谁都没有去过。 “别动。”沈桉容一把拉住了他在手臂上找血管的举动,“没开封过也不能保证之前没被用过,要用的话也找个NPC抽。再说了你会不会抽血?别到时候把血管挑破了。” 两人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储物室便带上了门出去了。针管被颜元藏在裤子里,衣服没口袋,只能勉为其难的别在腰上,靠宽松的衣摆遮住。那个看守他们的护士也翘班回来了,清点了人数后发现少了一人,正在门口和另一个医生说些什么,神情看上去不太妙。 沈桉容揽着颜元大大方方迎了过去,他们的出现完全吸引了医生和护士的目光。 “哦,原来他在你这里。”那名医生笑了声,看向颜元时眯了眯眼,“真是可惜,我还以为手术失败,有偷跑的可以送到我的审讯室里来。” 颜元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刚醒来时拿着针筒想要往他血管里插入的那个医生。他将神色放至最空,目光无焦距地穿透到远方,脸上带着有些疑惑僵硬的表情,完美展现出一个没脑子的痴傻形象。 沈桉容目光略过他胸前的名牌,随后轻佻地捏了捏颜元的腰,摆明了趁他不能抵抗多占点手头便宜,“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看来你得等下一次机会。” “看起来挺陌生,是刚做过手术?”弗基凑近了些,手里的看护板挑起颜元下巴,“哦斯塔森,你介不介意我在他脸上划几刀,他看上去缺了点什么,我想可能是少了增加美感的装饰品。” 弗基撩起白褂,腰上围着一圈的医学用具,从钳子刀具到针筒玻璃瓶,摆的整整齐齐。他手有些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边取了把手术刀出来,一边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念念叨叨,“漂亮的痕迹……红色的,炽热神圣的……我想他会喜欢被金属捅穿的感觉。在脸上刻上主教名字,晾在旗架上……哦,可能飘不起来,但是我们可以把他皮剥下来,那样就很轻了……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我觉得棒极了……主教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很吵,弗基。如果你再浪费我的时间,我不介意让你去我的五楼做客。”沈桉容指了指楼上。 弗基顿了顿,他痴狂的神色顿时收敛了起来。将方才被自己抓乱的头发重新捋平,耸肩后手里把玩着手术刀转身离开,“好吧,你得注意着他点。我可没你这么闲,我还有可爱的病人在等我去问候。” “那我先走了,斯塔森医生。”护士打开了房间门,里面的病人们眼神空洞地出来排队,顺着楼梯往下去了,“晚上的时候请务必送病人回房,9点之前,那么拜托您了。” 和推测的一样,三楼是一些病症相对较轻患者的住处。 “这个医院构造还真有些问题,通常精神疾病较轻的会安排在低楼层,严重的才会往上设立重度看守房间,这里却并不遵守,像是随便设立的。” 过道里的高处挂着一个时钟,时间正指到正午十二点。虚掩的房间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妇人,她冲到窗户边,高昂地胡乱大喊了几句,花白的头发甩了满脸,遮去了双眼。她并没有在意穿着主治服的沈桉容,手叉着腰颇有一番骂街架势,对着楼前空旷的场地开始咿咿呀呀。 他们站在原地听了会儿,沈桉容上前翻了翻门边挂着的病历本,翻译着患病记录给颜元听,“埃依·乔,每天十二点会在病房前窗口向整个医院直播骂街,持续十五分钟。” “骂什么?”这个女士口吐已经不清晰,几乎一个单词都听不懂。颜元盯着她开合的嘴看了会儿,发现居然舌头被剪断了。 “上面写涉嫌政治。”沈桉容合上本子,看着颜元随口推测道,“有可能是先骂了才被弄疯的。” 颜元重新站回了他身边,继续往前走,他突然想到四楼那个瓶罐里装了各种器官的房间。这里的医生并不多,但似乎每一位都有固定出入的楼层。就像方才那个叫弗基的出入一楼,沈桉容假扮的斯塔森出入五楼。如果是这个规律,那整个医院差不多只有四位或五位医生。 “哟。”正当颜元刚想到这,前面房间里突然冒出了个脑袋。他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十字架在宽大的衣领里露出一角。“不够意思啊,让我去教堂等你,你自己却不来,害得我又送了个玩具给弗基。” 沈桉容挑了挑眉,“这不是特地来三楼找你么?” “这是你刚才玩过的东西?” 颜元看了眼他胸前,金属的贴片上刻着“Elaine”。他看上去挺年轻,让颜元有些诧异的是他有一双重瞳,浅金色的两个瞳孔分别分散在两边眼角,留下正中间一大片眼白。他对颜元也挺感兴趣的模样,绕着转了一圈细细打量后突然冒出一句,“His eyes are beautiful,can you give them to me?” [他的眼睛很漂亮,能把它们给我吗?] 沈桉容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伊莱恩所站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褴褛的身影。这人很矮,身体已经随着年龄的增加而缩褪,只及到伊莱恩的小腹。脸上布满了皱纹,还夹杂着大片的老年斑。看见颜元时,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摸摸索索伸入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一颗塑料纸包裹的糖,不知道藏在哪里装了多久,已经被体温化得不成型。 “哦真是够了,你那块糖可真恶心人。”伊莱恩抬脚,把她猛地踹了回去。老人撞到床脚,似乎爬不起来,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摊开伸出的手,下垂的眼皮看不见浑浊的眼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些话。上铺躺着的人被这晃动惊醒,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从床上探出身体,做起划桨的动作,嘴里还在哼唱着不成调的歌。 “闭上你的嘴。”伊莱恩扯着上铺还在划桨的人头发,直接硬生生拉着摔到了地上。前阵子刚受过伤还没痊愈,女子摔下来的姿势很奇怪,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似乎也不知道疼痛,坐在地上前后摆动着双手。他扯着女人头发把人往外面拖,一边拖一边和沈桉容说,“哦斯坦森你是知道的,我的玩具们总是精力充沛,我得带她去弗基那儿卸卸发条,这回可能她的问题出在声带上。” “那个老东西你要是感兴趣就送你了,不用担心玩坏了,她那么喜欢那块糖,我建议你喂她满嘴的蠕虫。”走到一半,伊莱恩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穿着靴子的脚踩在女人身上,回过头,“差点忘了,你找我什么事?” 沈桉容说,“我需要一把电锯。” “你还真是那么粗鲁,一点都不优雅。”伊莱恩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会弄的,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下午。” 颜元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重新低下头看着地伏在地上的老人。她高高举着手,似乎想将手里的糖送出去。颜元摇了摇头,说了句谢谢。他刚说完话,老人动作更激烈,爬着往他挪了一些距离,嘴里还在不停嚷嚷着话。 沈桉容给他翻译病历本上的资料,“约翰·菲力蒙,见到和自己孙子相仿的陌生人就会给自己的糖果,她总会说:我吃不完,分给你吃。最后一次家庭探望时间,空白。” “那她现在在说什么?也是这些话吗?”颜元半蹲下,这才注意到老人的耳朵不见了。似乎是被剪刀断断续续剪掉的,还留有很多碎肉边角,通红有着发炎的迹象。 沈桉容皱着眉,细细辨认了会。老人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看向颜元的表情挂着一抹笑容,可惜牙都掉光了,只能看见漆黑的口腔。 “她说,‘你收着,没过期,是好的,学习辛苦了。’”沈桉容盯着颜元头顶的发旋,过了一会儿问,“你想救她?” “不是。”颜元拿走了那颗糖,他后退一步,看着老人安静下来的面容,“只是在想弄死这里医生的方法。” 三楼这里的病人都没有什么攻击性。他们可以在本层楼活动,一个房间住四个人,到了晚上九点就必须睡觉。沈桉容看了大部分的病例,看一路给颜元讲了一路。 “海特·维诺,有逃脱前科。于XX年8月17日用铁门上掉下来大约两厘米长一厘米宽的铁皮将旧空调拆卸,通过墙洞脱出,声称上演小说逃脱剧情,后因肥胖症卡住未果。” “乔治·克鲁斯,有逃脱前科。于XX年11月24日偷藏叉子制作开锁器,溜出医院去酒馆,因没钱付账被抓回。” “吉伯·朱利安,见到陌生异性就会跳舞,展现自己自认为最有风情的一面。” 喜欢切割收集人体器官、以审讯方式虐杀病人、肢解病人以粉碎程度来判定“美丽”的医生,和这些穿着病号服唱歌跳舞送糖果的病人相比起来。 究竟谁才是精神病患者? 21 第二十一章 哈森德医院(五) “所以说,只是因为你的信仰问题,就把你送进来了?” “是的,我真是不能理解,明明信仰是人的自由……您也是这样想的吧,许先生?” “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错,光是这点,他们这么对待你太过分了。” 狭窄的房间里,一个清瘦的少年坐在铁床上。他浑身衣不遮体,青紫的鞭痕绕了满身,血珠溢出的肌肤上,还有着许多没融化开的粗盐。 “你睡床吧,我睡地上就行了。”许可可坐在一叠干草上,又指着盆里刚被人添上的黑硬面包,“你多吃点才能好的快。什么破地方,连药都不给点。” 少年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伤没有任何抱怨,他跪着身,血珠顺着膝盖在床单上形成一小滩红印。哪怕疼得发颤,也不忘摸摸胸口的十字架,“感谢主赐予我粮食。” 许可可对他的十字架挺好奇,银边里漆黑,脖子上并没有吊坠的痕迹,他看着对方虔诚祈祷的模样,“路斯,我可以看看你的十字架吗?” 路斯浓密的睫毛宛如蒲扇,听到他的话后颤了颤。那双晶莹的蓝眼睛盯着许可可,白皙的脸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浮上一抹薄红,“啊,可以……”他从床上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拴住脚裸的锁链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哗啦啦的响声。 许可可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患者,他纯洁而又美好,更像是在书中看到的天使。尤其是透过铁窗,外面的阳光洒在少年金发上的模样,神圣地让他有一种想要跪拜的感觉。 路斯的十字架镶嵌进血肉里,似是在锁骨中间挖了个同样模子的洞,周围的肌肤和金属早已凝固在了一块儿融为一体。他褪去披在肩上的碎布,整个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磕磕绊绊地和许可可说,“您……您可以摸一摸它。” 许可可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十字架,那泛红的皮肉衬在雪白肌肤上很是刺目惊心。他光是看上去都能想象得到镶嵌十字架时的疼痛,“我还是不……” “哟。”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许可可一惊,他条件反射地手脚并用退后了点距离,这才瞧见门上的监视窗露出了半张熟悉的脸。沈桉容笑得露齿,特别不怀好意,“看样子打扰到你了。” 许可可也不顾什么天使不天使的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卧槽你总算来了我都要饿死了……有吃的吗?” 颜元也伸着脑袋,“你不是活蹦乱跳吗?盆里面包啃啃。” “那我哪能啃啊,”许可可双手握着窗户上的铁棍,“就那点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小男孩抢?哎,你们有药没,他好像被打了一顿,浑身都是伤。” 沈桉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钢丝,放到唇边吹了吹,三两下开了锁。当铁门随着推开的弧度越来也大时,原本静静站在草上的路斯突然瞪大了眼,他抱着头蹲下来,整个人往碎草堆里钻,满脸的惊恐。他紧紧盯着沈桉容,嘴里疯狂地飞快重复,“我没疯……我没疯……” 动作幅度太大,他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迸裂,血稀稀拉拉冒出来。他手抓挠着脖子,指甲几乎镶入肉中。许可可被他这样吓了一跳,他推了推沈桉容,“你先出去,他受了刺激了。” 颜元凉凉地在一旁提醒,“之前还说要张文儒以身相许,现在张文儒在哪都不关心,还要来心疼一个NPC。” 沈桉容配合地退后一点,靠在门口附和道,“张文儒真是可怜,居然输给了一个NPC。” “……”许可可无语半晌,自觉理亏,只好蹲下来去安抚还在极度紧张状态下的路斯,“别啊,他叫声这么大一会儿引谁过来咋整啊,你们不是说这里有鬼?” 看不见白大褂,路斯似乎平静了一些,惨叫换成呢喃,他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颜元环顾了走廊,也觉得有些奇怪。二楼重症患者,哪怕这个NPC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引来楼层医生,甚至连一个护士都没有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走进房间里站在路斯面前,“你叫什么?” “……Luss.”路斯神色有些恍惚,他脖子已经被自己挠出一条条血痕,指甲缝里全是血迹。看着颜元,略显苍白的唇动了动,“……eyes……beautiful……” [……路斯。] [……眼睛……漂亮……] 这句话伊莱恩也说过,让颜元感到有些不适。可面前的NPC看他的神情却和伊莱恩不同,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夹杂了一些复杂又炽烈的情绪。这个男孩正是他早上路过接待室时,刚被送来的那个。许是时间还太短,墙上的病历本上并没有关于他的资料,不过大体的情况许可可已经通过刚才和他的聊天了解过了。 男孩叫路斯,从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里,后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从对话的字里行间里都能看出他是一个追寻主神又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的养母也非常疼爱他,把他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照顾。不过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路斯对主神的信仰度越来越高,痴迷而又专注,甚至经常一祷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和自我。养母非常头疼,一直想找人改掉他过度信仰的问题,在他将十字架镶入自己胸口时终于忍不住将人送入了精神病院里。 “我不跟你们走……”路斯缩在角落里,他看着双手插在主治服兜里的沈桉容,“不要,我不走,我没疯……” 沈桉容和颜元本身也没想带他走,甚至连许可可都不打算带上。他们把找到的白面包和黄油片分了点留下,还贴心地重新替他们锁上了门,看着许可可有些懵逼的样子,沈桉容微微一笑,“渣男。” 颜元难能附和,“成全你。” 许可可,“……” 并不是他们不想带,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带上一个重度患者太引人注目了。许可可人高马大,肌肉紧绷得身上病号服都快撑不住,沈桉容觉得他在其他NPC面前实在装不出对他感兴趣才带在身边的模样。他们并不清楚二楼的所属医生是谁,性格是什么样,在不清楚对方情况时还是不要乱拐走人为妙。 接下来就剩下找到张文儒了。 “那小子虽然怂,但是激灵。当时他渣了人在学校门口闹出事时错跑的贼快,他家人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人,就差掘地三尺了,最后还是被冻结了银行卡才认乖。” “这个本危险在哪里?”两人一边四处走动,一边随便探讨着。虽说是困难,可也不知道除了比普通增加了两天的时间外,具体还有哪些地方有变动。“觉得到现在没遇到什么危险,如果这样下去,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就没事了?” 颜元摇了摇头,不清楚。“触发点一开始就不对,我玩这个本的时候,是搜查了整层楼,在五楼的卫生间里穿过镜子才开始的游戏。而且很多细节也不一样,就比如游戏中的主教从一开始就会见面发布任务指引,可是在这里除了他早上在教堂现过身外,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沈桉容皱着眉,“五楼并没有卫生间。” 很明显,他们又走了不知道哪条剧情线上去。这种明明知道最简单攻略却一直没法实施,真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颜元越想越不对味儿,他捏了捏指关节,“下次一定要按照攻略来,谁手贱我揍谁。” 楼梯口处贴着张纸,上面一段文字被红笔画上了圈,明显是特别标注的。 “写着什么?” 沈桉容看了眼,“九点后禁止离开房间。”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当一个人越是说“这事儿不能告诉你”,你就越想了解它。 颜元唔了声,“那先送我回房间。” 沈桉容心知肚明,送他往三楼走去。颜元背后贴着的蓝条上写着031204,这并不难猜,拆开来看便是03楼12室04号。伊莱恩还在忙他的事情,并没有回来,整个走廊里都是那些病人嘈杂的喧闹声,也凸显出最后两个房间过于安静了。11室和12室,透过门上的塑料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情况。 除了颜元两个房间里一共7个人,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床位上,睡的睡躺的躺,似乎外面的一切喧嚣都和他们无关。颜元推开12室的门,和站在外面的沈桉容说,“有空了就去查查他们怎么回事。” 他现在身份不方便到处跑,沈桉容倒是可以用医生身份去探查很多地方。 沈桉容看着颜元半边身子都进了房间,突然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凑过去在他唇边轻轻碰了碰。颜元只感觉面前似是一阵风略过,还没来得及发脾气,沈桉容已经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笑吟吟问,“晚上楼梯口见?” 那副表情搞得跟他们定了时间要去约会一样。 “……”颜元伸出手擦了擦嘴角,身后人还噙着笑一脸偷袭得逞的愉悦表情。不管多少次,见这人这副模样颜元就觉得不爽。他擦拭嘴角的手一转,伸手猛地扯过沈桉容的衣领,张开嘴凑过去就狠狠咬了一口。 “嘶……”沈桉容明显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被咬的猝不及防,唇边上都尝到了腥甜。颜元啃完人就潇洒转身随手关上了门,还不忘不屑地冷哼一声,透过塑料窗看那副得意洋洋的背影颇像一只斗胜了的公孔雀,“再有下次就把你嘴给缝了。” 同房的其他三个人眼睛睁着,还时不时眨眨眼。在他推门而入时眼睛动了动,像是毫无意识追随本能地看会动的东西一样,看向颜元的表情里并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颜元爬上梯子躺好,闭眼等着夜幕降临。 晚上九点。 医院准时熄了灯,甚至过道里都没有留下分毫亮光。哪怕是一楼值班室,也早在九点前人去楼空,医生不知是下班离开了还是留在了医院的其他地方。 门外忽然冒出一闪一闪的光亮,颜元轻手轻脚下了梯子推开了门,沈桉容正举着不知从那里找来的手电筒,蹲在角落里照着下巴吐舌头扮起了鬼。 “……”颜元走到他面前,脚尖踢了踢对方小腿,“你幼不幼稚。” “休息好了吗?”沈桉容咔哒关掉了光源,安全出口的标志尤其的明显。它在楼梯口发出幽绿的光,似是提醒人下一个转角就有可能跌入未知的深渊。 “嗯。”只能说还行,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不能睡着,也就干躺了几小时。毕竟门隔音效果很差,一直到9点房间外都吵闹异常,中途伊莱恩还回来了,不知道又怎么折腾那些病人。可一到9点,所有的人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似是整个医院都陷入了沉睡。 一想到墙上贴着的禁止9点后离开房间的字样,颜元就有一种探索未知的兴奋。禁止外出,就摆明着告诉玩家9点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顺着楼梯一阶阶往下走,二楼里那些暴躁叫嚣的重患病人也像被喂了安眠药,此时毫无动静。 安静的环境里,沈桉容的声音再低也尤其明显,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着。“我查了那些人怎么回事,是……” 沈桉容话说到了一半便住了嘴,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在黑暗中对视一眼。 医院未知的方向恰在此时响起了空灵的歌声。 22 第二十二章 哈森德医院(六) 月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上留下五彩斑斓的投影。歌声沉闷而又悠扬,似是挨得很近,却又有一股缥缈的不真实感。 明明站在一楼楼梯口时能够分辨声音来自教堂的方向,可是一旦踏入其中,反而却又抓不清来源。审讯室黑色的铁门在现在看来像是一张张开的黑色大口,沈桉容举着手电照了照,门是锁死的。他刚想问颜元想不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却毫无征兆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袖口。 中舱的前端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同样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他将手电角度往上打了些,映出那人苍白无色的皮肤。 白天看时原本空旷的小礼拜堂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圣坛,而颜元误以为的人影则是一个一人高的小天使雕像。它坐在木墩上戴着花环,立在百花簇拥的圣坛中央,手里拿着自己断掉的一只翅膀。它脸上本该是幸福微笑的表情却被雕刻成哭泣的模样,配合着婉转的歌声看上去还挺悲壮。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使像。 明明是个婴儿一般肥嘟嘟的身体,脸却被雕刻得较为成熟,两者结合在一块儿显得有些怪异。还没等颜元细看,手电筒的光突然一转,沈桉容弯着腰在花丛里拨溜两下,随后捡起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 颜元接过来将纸展平。他想到了刚进入这里时,在破败的房间里看见正面写着“我没疯”的墙,不会这纸上也写了同样的话吧?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张纸里竟然还包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单色全家福。一对夫妇中间站着一个孩子,笑的灿烂。孩子脸的部分被剪去了,只能看见穿着一条背带裤,正踩在草地里看不见模样。他将纸递给了沈桉容,上面红色蜡笔的字迹写得非常潦草。 ——Pituitary hormone disorder。 “什么意思?” “垂体激素紊乱症。” 颜元没听过这种病症,但无疑这张字条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关键词。激素紊乱,那应当是对身体上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可无论是早上的主教还是目前所见到的所有护士和医生,看起来都没有任何身体缺陷。莫非指的是伊莱恩的重瞳?激素还会对眼睛产生这样的影响吗? 小礼拜堂的墙上悬挂着一个一米高的十字架,下面摆着一本圣经,早上哈森德主教正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捧着这本书进行祷告。颜元弯了腰刚把书捡起,身后冷不丁传来了沈桉容调笑的声音。 “其实教堂play也不错?” 颜元一扭头,就瞧着沈桉容目光有些低垂,手电的灯也直直照在自己身上。颜元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手中那堪比板砖的书恨不得抡起来往他脑袋上砸。 “你这是性骚扰。” 沈桉容却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啊。” “……” 圣经里密密麻麻的英文,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颜元简单翻了翻,有点失望。他刚想放回原位,却被沈桉容拦截了下来。沈桉容单手捏着书脊抖了抖,从书缝里掉出来个什么纸张。 还是一张照片。这次是张单人照,人的脸依旧被剪去了。背景是在教堂,照片上的人身上穿着浅色袍子,双手交叉握着一个十字架,看上去是在祷告。照片背面右下角写着“Hasend”的字样,也应证了照片上的人正是哈森德,不过除了名字外再无其他字迹。 “现在在唱歌的也是这个哈森德主教?” 从九点钟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快到一个小时了。这个人却声音依旧,唱出的调子明明平和优美,却又让人感觉莫名的阴冷。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歌声的来源,明明就该在这里,却又宛如隔了一道墙。 “他在唱什么?” 沈桉容耸耸肩,“如果是歌还这种模糊程度我都能辨认,那我干脆转行去当总统翻译官算了。” 也是。其实颜元就是顺口问那么一句意思意思,毕竟今天一整天下来,让沈桉容翻译英文这件事已经做的得心应手。颜元也没在这件事上为难他,“你不是撬锁贼溜么,去撬个锁,看看审讯室里什么样子。” 刚进来的时候沈桉容也是这么打算的。手电筒照射出来的光随着他的朝向而改变,一个转身照出了方才路过的圣坛。小天使雕像的眼睛里流出一滴眼泪,顺着惨白的大理石往下滑。 怎么回事?颜元看了两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它变了方向。 原本明明应该背对着他俩的天使像,现在整个身子旋转了180度。不对,并不是身子,而是头旋转了180度。他仅剩一只的翅膀还背在背上,那滴眼泪就滴落在了那根翅膀上端,那双眼睛没有刻上瞳孔,却好像目光紧紧锁在他们身上。 颜元还想着静观其变,沈桉容却朝它直直走了过去。他脚踏入圣坛里,平视着面前的石膏像。手电筒的光打在它脖子处,却毫无断裂的痕迹,似乎刚才就是它趁着两人不注意自己把头扭了过来。 “还怪吓人的。”沈桉容毫无波澜地感慨一句。他手指摸了摸冰冷的石料,朝站在圣坛外的颜元打商量,“看它这么爱转头,不如把它头卸了吧。” “……”颜元看着沈桉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朝着天使像脖子划去的样子,觉得此时此景简直验证了那句“比鬼更可怕的是人类”。天使像还在哭,它眼泪噼里啪啦一滴滴往下落,淋得翅膀端亮晶晶一片,不知道是真的眼泪还是什么水或者有毒的液体,总之沈桉容就没停下手。 光用一把手术刀是没有办法弄断那么厚实的石头的,没等石头裂开,刀口都会被磨秃。沈桉容只是在它脖子上画了一个圈,掌心覆了上去。颜元看着他眼睛里光晕一闪,整个脑袋在手和刀一拉一撬的力作用下就被拔了下来,细碎的石子颗粒从脖子断裂的地方往下掉,过程看上去还挺刺激。 “我还以为是它在唱歌呢。”沈桉容颠了颠手里的石头脑袋,沉得让他忍不住又丢下去埋在花坛里遮了个严实,耳边的歌声还是没能停。“这人是打算唱一夜吗?” 石雕像抱着断下的翅膀,脖子上光秃秃,没了头看起来居然舒服多了。颜元把找到的两张照片和一张纸对折塞进沈桉容白大褂里,“走吧,撬锁去。” 重叠的脚步声和歌声交织在一块儿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不知是不是乌云遮住了月亮,照在彩色玻璃上的光也消失了。正在这时,手电筒的光线高频闪动,随后两人眼前漆黑一片。 “这么不经用?”沈桉容又重新摁了遍开关,灯泡努力发光未果,明显是电量不足。他只好重新揣进兜里,寻摸着等天亮了再去找电池。 “沈桉容。” “嗯?”沈桉容回过头,刚没了光源还没完全适应黑暗,几乎看不见颜元的轮廓。 颜元顿了顿,“没事。” 沈桉容也没再问,他伸出手摸索着牵起颜元,“在呢。” 好在乌云只是经过,并没长时间停留。月亮没了阻碍,月光重新倾泻而下,成了教堂里唯一的光源。 这个审讯室便是弗基的管辖地,原本应该是一个忏悔室,或许它现在也是因需要病人的忏悔而被运作。沈桉容撬开沉重的锁,铁门刚打开一条缝,浓郁的腥臭味便扑面而来,几乎要盖住医院自带的消毒水味。颜元本能地立在了门口,抬脚都有显得些困难。沈桉容屏着一口气,他半边身子进了房间,伸手在墙上摸摸索索,寻找灯的开关。 审讯室的窗户都被封锁了,哪怕是白天也见不着光,所以肯定有哪里可以开灯。 突然间他不动了,保持着摸墙壁的姿势顿在那里,头稍稍向下垂着,颜元不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他脚下。医生服垂至小腿,里面还穿着有些宽大的黑色长裤,有了月光的作用,显得握着他脚裸的那只手更加苍白醒目。 并不是人肌肤的颜色,大片的白骨露出皮肉,血似乎已经流干了。随着按钮咔哒一声响后,昏暗的黄色铺满了整个房间,将满墙喷溅上的猩红颜色衬得更深,颜元也看清了抓着沈桉容的那个玩意儿。这“人”看不出来年龄,尸身整个被一分为二,不是拦腰横着分,而是竖直了分。头发落得房间里满地都是,还有半边的身体斜挂在铁架台上,皮全部被剥了下来。 而沈桉容脚边的那半个身体并没有再动过,头颅里的脑浆流空了,没了嘴皮包裹着的牙齿也被敲得碎不成形。看着他淡定地抬脚晃了晃挣开那只手,颜元不禁感慨这人心理承受能力还真的蛮强的。换作是他被这么一个东西抓住脚踝,指不定会慌得变了脸色。 虽然知道不能算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此刻的景象也令人喘不过气。 正对着门也有一个柜子,和医院里其他地方摆的大相径庭,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格子里装着的东西。被封死的窗户前赫然摆着三把长短不一的铁锯,最长的约莫有一米半长,上面的血迹几乎掩盖了它原本的色泽。他也在这里看见了之前那把扶手上带刺的轮椅,似乎被改装过,踩脚的地方有两个脚铐。 比起风化掉的模样,这上面的尖刺足足有十厘米长,要是人坐上去毫无疑问会被刺穿整条手臂。它的椅背上还贴着标签,上面烙印着“Witch's chair”。 女巫的椅子。 房间里的各种刑具中,摆在柜子最高处显眼地方的是一套冰锥,近期还有被动过的痕迹。 沈桉容瞥了眼冰锥,“差点忘记了,之前在楼梯上我告诉你那些病人调查结果的事情。” “怎么说?” 沈桉容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根冰锥,“lobotomy,额叶切除手术,似乎就是由弗基负责进行。他身边的两个护士是哈森德给他分配的,专门配合他进行手术。” 大脑每个半球分为四个叶,额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大约占三分之一的体积,切除以后人会失去很多功能,包括很大一部分的性格。被实施手术后的人几乎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还可以呼吸。这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医院里的人对进行过手术的病人比较放心,不去管辖。 这也是为什么哈森德医院拥有较高口碑,在精神病医院的呼吁声里独占鳌头的原因。那些被接回去的病人安静了,他们的家人还以为是被医院治好了。想到无数个报道都在夸赞哈森德医院,荣誉和奖章甚至政府的拨款赞助,无疑现在看来全都是赤/裸裸的嘲讽。 回荡的歌声戛然而止。过度的安静让整个氛围变得更加奇怪,颜元几个跨步,反应迅速地上前一把关掉了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笑声,像是从无尽地狱中传来的恶鬼的魅惑,清晰而又响亮,带着一股浓烈的病态,和方才神圣的歌调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笑声持续了近半分钟,整个教堂又一次恢复安静。颜元拉着沈桉容,两个人靠着门虚蹲着。 “哒、哒、哒……” 轻盈的脚步声宛如在敲打着节拍,从教堂深处越靠越近,不知道是要离开还是去哪。直到影子被光拉的偏长,顺着敞开的铁门出现在两人视线范围里。这人似乎带着帽子,身上也穿着长袍,从影子上看找不见任何的特征。 这人放轻了声音,对着黑暗的房间笑了。 “嘻嘻嘻……” 咣当一声,圆形的球体被丢了进来。那颗被沈桉容卸下来的小天使像头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原本紧抿哀伤的唇形此时却正带笑意,哭泣的双眼也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随着一道黏稠的声音,错开的两半脸上原本是石头的眼珠一阵蠕动,它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颗人的眼球。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取出来,稀稀拉拉淌着液体,这似乎就是方才它在流泪的原因。 它们转动着,最后锁定了目标。在门外人还在笑的背景声中一只盯着颜元,一只盯着沈桉容。 23 第二十三章 哈森德医院(七) 不知道等了多久,难耐的时间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那样长,门口的影子消失了。整个教堂里寂静悄无声息,颜元甚至可以听到耳边传来的沈桉容呼吸声。 他走了? 这个NPC似乎还没有要对两人下手的打算,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消失了。颜元稍稍松了口气,他并没有做好准备,若是在副本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激怒了BOSS,那基本上就是凉凉。 “离开这里。”颜元看了眼沈桉容,“也许这个副本里也有空气墙,我们得想一想在哪。” 回去住在病房里并不是一个完全安全的做法,他们还剩下四天的时间。不说四天才能通关,哪怕提前了一两天离开,也不可能在这期间不休息。 虽然空气墙内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点,但总比像现在这样在NPC的领地里闭眼好得多。 “我要是找到了有什么奖励吗?”沈桉容脚一抬,把那两颗已经不会转动的眼珠踢到角落里去,眨着眼凑过来问颜元讨好处。 目前并不能确定方才的人是谁,有可能就是哈森德,也有可能是伊莱恩,毕竟眼珠子他收集了一堆,保不成这里的这对就是从他那挑出来的。颜元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他对眼珠子有格外的偏执热爱,那是他身体残缺的一部分。在Z国的古代重瞳是一种圣人的象征,而在这里却不是。他们将重瞳看作是身体的缺陷,更有前世作孽的说法。 “没有。”颜元回答的非常果决。 “哎——那我都没有动力去找了。”沈桉容早就料到他会这么答,只皮了一句便站起身,“来。” 沈桉容当初离开五楼下去找颜元时特地注意了楼梯。五楼其实并不能算是顶层,因为它上面还有一个被锁死的天台。横横竖竖的锁链几乎把整个门都绕成了一团,锁头都不知道在哪,看上去是打算永久封锁。 他们往楼上走的时候特地放轻了步调,毕竟并不能确定方才在教堂里的那个人不在这附近。哈森德主教在早上看来明明应该是一个身材偏高瘦的男子,可方才那个影子上来看却并不觉得高大,但也不排除影子和本身存在着误差。 “我记得这里。”颜元伸手摸了摸锁链,它不知道维持这种状态多久了,估计锁头都早被锈得无法打开。“游戏里是贴图,我还特地卡过视角,外面是一片空白。” 很多玩家其实都会利用穿模卡视角来看没有打开的房间里是否有东西。如果有东西,就会想方设法找到能开门的方法;如果没有,就说明只是个装饰,没什么用,后期不需要去在意。很多副本里都会特地安放这种景来达到增加诡异气氛的目的,如果这个门真的可以推开的话,那的确有大几率便是他们需要寻找的地方。 “退后一些。”沈桉容把颜元往后拉了拉,“捂住耳朵。” 这锁没法用他的那根铁丝来开,又因为有着锁链的束缚门轴卸了也没多大用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铁链给整体给破坏掉。 颜元不明所以,稍稍捂了捂意思意思。沈桉容看他手放在耳朵上了,这才掌心一翻朝着铁门。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将他的衣摆撩得微微上下浮动,亮蓝色的符文围成一个圈在他脚边旋转,颜元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铁锯,正是审讯室里墙上三把中的一把。尖锐的声音丝毫不比列车急刹逊色,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描绘它的词来形容。 墙壁上的玻璃发出咔嚓声响,竟是直接被这声音震碎了,颜元连忙把耳朵捂严实,再多听一秒简直就是要把他耳膜给刺裂。他稍稍又往后退了几步,沈桉容面前的蓝光映得墙壁都打上了一抹幽蓝。 机械师的强化。看这架势,颜元觉得要是如果没有精神力的限制沈桉容都可以拆了整个副本。 虽然噪音持续时间并不是很久,但足以唤醒副本里本该沉睡的一些东西,在割开了锁链同时断裂成了两半,废了。旁边房间明显传来了动静,像是铁皮在晃动。五楼是沈桉容顶替的那个名为斯塔森医生的楼层,颜元几乎立马就确认了这声音来源于斯塔森,“他会出来?” “不会。”沈桉容试了试紧闭的门,随后一口气将其推开一条缝,月光毫无阻碍地铺了下来,将他半张脸都照的明亮,“他说他还要再洗一会。” 神特么再洗一会。几天下来,沈桉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似乎又有长进了。两人进了门,整个天台空空荡荡,连铁网或者栅栏都没有设立。沈桉容脱下白褂在靠墙的地方铺下,“明天看看能不能从哪里捞个被子过来。” 颜元站在一旁,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你不坐?” 沈桉容笑笑没说话。 月光下的一切都失了颜色,没有花红柳绿的色泽,仿佛剩下的只是清冷。沈桉容脱下白褂后,只剩下里面一件薄衬衫,不太合身显得松松垮垮,好在这里虽然高,但属于额外空间,风并没有任何影响。其实颜元并不在意坐在地上屁股下面垫不垫东西,但是看见沈桉容弯着眼角看他的模样,就明白了这人是专门为他铺的衣服。 颜元秉着不能白白浪费别人好意的心态,还是坐了上去。他刚靠着墙,沈桉容也非常自然地贴了过来,脑袋不客气地枕着他的腿,声音有些小,“我睡会儿,有事喊我。” 本来想抽出来的腿也没再动了。沈桉容声音明显带着些疲倦,忙碌了一天,下午他在休息的时候沈桉容还在搜查信息。又加上刚才估计消耗了不少的精神力,现在松懈下来也累得有些撑不住了。 沈桉容侧躺着,一只手捏着颜元的裤脚,一只手握着他垂在地上的指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这人嘴角还留着下午时被咬的痕迹,也不知怎么颜元当时就啃得那么狠,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顺着他的脖颈,能够看到他的脖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反着光。 颜元指尖动了动,沈桉容握着的手条件反射地抓紧了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让颜元有些抑制不住想笑,也暂时打消了想要看他戴着什么的念头。他挠了挠沈桉容的手心,得到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别闹”。 闭目养神了片刻,还是觉得头脑清醒的没有什么睡意。怀里的人紧闭着眼,睫毛在月光下拉下浅浅的弧形阴影。颜元稍稍低了头,在他耳边试探着喊了一声,“木神?” 沈桉容没有吱声,像是睡熟了。 颜元也不气馁,又喊了一遍,“沈桉容。” 沈桉容这回倒是迷迷糊糊嗯了声,不知是无意识的呢喃还是在回应他的呼唤。 “没事。”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语气放轻了不少,“睡吧。” 第二天,颜元醒来的时候沈桉容已经蹲在一旁了。见他醒了,沈桉容双手托腮,好一幅祖国花朵的模样装可爱,“今天我们做什么呀?” “我想去一趟一楼办公室。”颜元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前他们能去的地方几乎都踏足过了,不过在那之前,他更希望先去洗个脸。既然能去的地方都去了,那张文儒究竟在哪里?昨晚上看见那个被劈成两半的尸体?虽然头发被剃光了,但明显也是个女人。 不会是更早,刚来时在审讯室替他挡掉一针的那声惨叫吧? 医院里有厨师专门给医生做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桉容并没有掺入进去,今天也一样。他把颜元安置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入了小型的餐厅。餐车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食品,桌边已经坐着弗基和伊莱恩。 “嗨,斯坦森,你来晚了,烤乳猪已经被弗基吃光了。”伊莱恩招了招手,“今天别去惹主教,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发生什么事了?”沈桉容从餐车上拿起几个面包,顺便用手术刀切了块黄油,放到酒精灯旁热软了些,言行举止十分自然从容,“你们惹主教不高兴了?” “斯坦森,你这两天怎么回事,终于知道要减肥了?”弗基擦了擦嘴角的油污,他突然顿了顿,面露疑惑地问伊莱恩,“伊莱恩,斯坦森好像并不胖,我怎么一直觉得他是个胖子,甚至比那个被你烤了的肥胖症患者还无药可救?哈哈哈你记不记得他被烤的时候那油淌的……” “先别管那些,弗基。”伊莱恩喝了口红茶,“昨天有人毁了主教的雕像,主教非常不高兴。” 原来那个被他一撬掉了脑袋的雕像是代表了哈森德,那最后摔了脑袋的那人也许还能称得上是共犯。 “所以晚上恐怕我们都别想休息了。”伊莱恩耸耸肩,他伸出舌头舔去杯边的液体,“今晚开始,主教要求我们巡逻,说要将昨晚夜里溜出来乱逛的小羊抓到。” “那好吧。”沈桉容倒了杯牛奶,“伊莱恩,我要的东西呢?” “哦,今天会给你的。” 他也不再停留,将面包用白布裹了裹,带上门离开了。颜元捧着牛奶抿了口,还是温的。他喝了一半,把剩下的递还给沈桉容,“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触发了剧情,从今天晚上开始,难度就会增加,想要在晚上出来不会再那么容易。” 他们走到二楼,先去探望一下许可可,不知一晚上过去他怎么样了。这里给病人提供的食品难以下咽,水是生水,没有经过任何过滤;黑面包已经发干,敲击上去嘣嘣作响,几乎咬不动。 “嗯。”沈桉容把剩下的喝完,杯子随便放在了垃圾桶里,却发现垃圾桶里并非空空如也,除了他刚丢进去的玻璃杯,还有一封开过的信。 亲爱的哈森德主教: 我很高兴能够收到您的邀请函,在看见您的字迹那一刻,我就在幻想与您的初次见面。 您的美好与神圣遮住了世间万物,让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只想沉溺其中。 您不介意被舍弃的我,反而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感恩您。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奉献给您。 期待与您的会面。 爱着您的 伊莱恩·德诺 这是伊莱恩的信,可为什么会被丢在这里? “我们可能有哪里推测错了。”颜元抿了抿唇。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奉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伊莱恩要把什么给哈森德?他本来以为这里的医生都是应聘筛选,可现在看来,很可能全都是哈森德亲自邀请的。一直到现在主教就没有再现过身,包括今天早上的祷告也取消没有正常进行。 现在审讯室没有被使用,跟在弗基身边的那两个女护士便坐在值班室里。两人对视一眼,猫着腰溜了过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有锁,沈桉容隔着门板听了一会儿,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凳子上还残留了些余温,哈森德主教似乎刚刚才离开。这里摆放着各种医学方面的书籍,有些乱糟糟的,一副被翻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模样。桌子上摆着一瓶镇定片,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花,还有一个卡过去的相框。 颜元把相框翻开,看清了照片的模样后手稍稍抖了下。 “……沈桉容,把昨晚的照片给我。” 两张照片摆在一块,确定了这正是哈森德的父母。昨晚的照片上他们笑得非常幸福,现在相框里却死相惨状。他们眼眶空洞,明显是被挖去了眼睛,头对着头被摆在一块,笑容僵硬,细细看了才知道是被针线缝起了微笑的弧度。他们手被强行扭曲摆出了一个爱心的模样,而哈森德躺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脸被划去了看不清长相。 前后两张都是全家福,却对比诡异。相比起来,后面这张明显是受到了哈森德的喜爱,才会被珍藏在相框里,摆在办公室最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是保存了他们死时的模样。 “元元。” 沈桉容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又是从桌下的垃圾桶里掏出来的。颜元把那看上去让人心里发毛的相框重新卡了回去,凑过来看了眼沈桉容找到的东西。 这是一张医院病症诊断书,只不过名字前被撕去了一部分,重要信息倒是都保存了下来。 306医院 性别:男 年龄:36 \\\哈森德 诊断结果:垂体激素紊乱症 医生建议:\ 建议是空白。目前医疗技术不发达,并没有足够的手术资源去治这种病,看样子医生也挺束手无策的。昨晚上那张纸上写的病果然是在给他们提示,副本已经是第二次给他们提供关于哈森德得了这个病的情报,那这个提示作用在哪里? 除了这些,在抽屉里还摆着一些散落的图纸,正是被沈桉容破坏了的那个天使像。图纸上有两种颜色,眼睛和翅膀的地方被用红色的笔标注了,旁边画着一个很小的十字架,似乎是记号,还标注了一句话——The angel cried for his broken wings. 天使为他断翅而哭。 “沈桉容,今晚我们还得去教堂。”颜元瞬间想到了什么,看来剧情让医生晚上开始值班,就是因为他们必须还得在晚上出去。“顺便……我大概知道张文儒在哪了。” 24 第二十四章 哈森德医院(八) “许可可~”沈桉容笑眯眯地透过铁栅栏看歪在房间地上的大块头,“阿爸带着阿妈来看你了~” “……”颜元无言以对,狠狠踩了他一脚解气。 许可可猛地坐起身,表情宛如见到了再生父母,“我好饿我饿了一天了你们怎么晚上才来……” “你这两天就会喊饿?呆在这里无所事事又不用消耗你体能。”沈桉容果断地撬了锁,将揣了一天的白布包裹往他怀里一扔,顺便轻飘飘瞥了眼缩在床边的路斯,另有所指道,“还是你做了什么需要消耗体能的事儿?” “别……不要……”路斯蜷成一团,极力抱着头,根本不敢去看他一眼。颜元目光略过他,这才注意到一天过去他身上的伤似乎并没有结痂,还更严重了。 “别怕路斯,他是我朋友。”许可可赶忙离开门,蹲在路斯面前去安抚他,“他不会伤害你的。” 许可可被他扑了个满怀,怀里的小男孩怕的直抖,紧紧抱着他精壮的腰不松。 “可以啊许可可,功夫了得嘛。”沈桉容甚至给他鼓了鼓掌,转过头来给颜元科普,“元元,我跟你说哦,许可可之前在公司里就经常渣人家小男生,把公司气氛搞得乌烟瘴气,公司还因为这事儿辞退了好几个呢。我就不一样,我——” “哇靠,你别血口喷人啊,你再说我就把你那点心思全都捅出去,”被扒了底的许可可面红耳赤地回头打断他,对上沈桉容似笑非笑的脸时气势明显又弱了下去,“……咱们各退一步,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心思?什么心思?”颜元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抬眼看了看沈桉容,“说来听听?” “再多的心思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沈桉容无辜的表情一转,唇角一弯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那种神情……我会忍不住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嗤。”颜元头一扭,看上去也有点不自在,“这次就算了。” “……?”许可可一懵,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我靠,不是?我靠,你们?你们耍我?颜元其实都知道?那我像个傻子一样还特么胆颤心惊地陪你们装逼演戏?” “他聪明,藏不住。”沈桉容笑眯眯地。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藏吧。”颜元忍不住吐槽,“漏洞百出不就是等着我发现?” 沈桉容不置可否。 “反正你们别吓他了,他老是被那些医生盯上,可能是看他年龄小好欺负,每次回来都浑身是伤的,可不得对医生产生心理阴影了么。”许可可松了手,怀里的路斯还是不肯松开他。 “就让他抱着呗~”沈桉容可不理会他那句心理阴影,自己走到床边坐下,还不忘拉着颜元一同歇一歇,“长得这么好看,你又不吃亏。” 颜元若有所思地看着只露出来金发的男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沈桉容顺着他的目光,又笑嘻嘻添了一句,“没有你好看。” “少贫嘴。”颜元忍不住挪了挪位置,远离他些许距离。“等一会儿到门禁时间,带你去找张文儒。”既然医生已经开始出动,那带上一个处刑人还能起的上点作用的。找到了张文儒后,他的打算是所有人都到天台上安全躲避一波,以后也尽量四人集体行动,毕竟张文儒的被动技能还是很有用处的。 “好!”许可可完全忘了答这字的时候自己怀里还有个其他人,“我昨天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在怕他出事。” “得了吧你,可闭嘴吧。”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路斯终于把埋着的脸露了出来,他怯怯地看着沈桉容,又将清澈的目光投在许可可身上,“如果、如果你们可以离开这里,能不能带上我?我不会添麻烦的,我会听话。” 沈桉容没有回答,看了看颜元。 “你为什么要一起去?呆在这里才应该更安全。”颜元蹙眉看着面前的NPC,嘲笑许可可归嘲笑,可直白地说这简直是许可可惹来的麻烦,不会真的也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机制,让他对许可可产生了什么点“情愫”?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特别害怕,那些医生经常来找我,每次都很痛……我、我真的很怕……而且我也想去教堂,我已经好久没有去教堂祷告了,主神会责备我的……” “行呗让他去呗,真的怪可怜的。”许可可看了眼他浑身的伤,不忍心劝。 “他只是个NPC。”颜元提醒他,“你把他扔在这儿,也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许可可沉默了,明显觉得颜元说的才是对的。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游戏,可这个男孩子单纯美好的模样让他实在不忍心拒绝,按照他那话来说,只是出于对弱者的保护欲。 “算了,带上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保证由着他自生自灭,出了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回去救他,这没意义。”颜元还是退让了一步,指不定关键时候还等着一个NPC能够挡刀呢。虽然这想法比较缺德,但危机时候不外乎是一种绝佳的抢救方法。 “那自然。”许可可保证。 “谢谢,谢谢你们……”路斯弯了眼角,漾出好看的弧度,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来找他的是哪个医生?”沈桉容问了句,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只剩下了两个医生,“重瞳的那个人?”其实是伊莱恩的几率比较小,毕竟被他看上的病人,基本都要缺少个身体部件。他细细重新审视了一圈路斯,除了身上的伤口,并没有任何其他丢失的器官。那这么说来,是弗基? “一般都是两个护士来接他走,医生倒是没见过……今天上午也是两个护士把人接走了,过一会儿又送了回来,晚上伤疤都结痂,早上又多添了点口子,蛮惨的。她们每次来,我都怕把我叫出去,”许可可皱着脸,“你说万一真叫我了,我这是跑还是不跑啊?” “跑什么啊,跑了就凉了,不跑顶多少点肉。”沈桉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的胯/间,“还是命重要,对不对?” “……”这真不太好比。 9点钟,医院的灯准时熄灭了。 许可可打头阵,悄摸摸探出个脑袋,路斯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外面、外面好黑啊……” “嗯好像是……你俩什么眼神啊,昨晚就在这种环境中出去逛了一圈?命大是不是……”许可可推开门,压低了声音,“我靠,这么安静啊?他们白天不是很闹腾的么……嘘!嘘嘘嘘嘘退退退……” 拐角处一把手电筒的光闪过,皮鞋哒哒哒的声音回荡在楼梯口。弗基哼着不成形的调子,看样子是在履行哈森德的命令。 “这咋走啊?”许可可懵了,他话音刚落,沈桉容握着个同样的手电筒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的电池,他们在楼道里打了个招呼。 “你在二楼?二楼不用查的。”弗基好笑地看他一眼,“回你的五楼呆着去吧,哈森德主教不喜欢我们到他的楼层,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二楼是属于哈森德主教的,这样也难怪二楼都看不见医生或者护士驻守。 “我们换一下楼层怎么样,五楼实在是太无聊了。”沈桉容打着商量。 “靠……他那家伙是真的胆子大,也不怕被发现?这要是被发现,不就是一刀的事情吗?”许可可摸了摸脑门上的虚汗,“我简直都能看到一把无形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了。” “人就靠浪,他的NO.1可不就是浪出来的。”颜元轻笑了一声,“富贵险中求。” “哦,好吧。”弗基似乎对呆在哪里并没有什么执念,他耸耸肩,“你可以去我的审讯室坐坐,我的玩具可比你的刀好用多了。” 伊莱恩并不在楼下,应该是留在了三楼。沈桉容照了照小礼拜堂前,白天无影无踪的圣坛又一次出现了,上面的小天使像的脑袋不知道被谁安了回去,断裂的两边不协调地拼凑在一块儿,左边的脸哭丧着,右边的脸露出诡异的笑。 “这个天使像……”路斯双手交握摆出祈祷的动作,他脸上表情显着一股悲痛,“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它不该这样的……他不该……” “许可可,管好他。”颜元瞥了眼又有些不受控的路斯,“他太吵了,会引来人的。” “路斯,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事情吗?放松,安静下来,这个天使像并不是你崇拜的,它们不一样。”许可可把人嘴捂上,又怕弄疼了伤口,也隐隐有些后悔把人给带出来了。 路斯安静了,他表情恢复了平静,低垂着头看着地面。 今天晚上并没有人在唱歌,似乎唱歌不是每晚都在进行的事情。空敞的教堂里只有颜元搬弄翅膀的声音,大理石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重不重?”沈桉容上去托了一把,“把它拿到哪里?” “还给它本身。” 断裂的部分相贴合,翅膀和它后背缺口对上时,圣坛发出一阵震荡。它整体向下沉去,留下一大块漆黑的豁口,手电筒朝下照了照,是一把垂直的扶梯。教堂下,竟然藏着一个地下室。 在他们犹豫不知要不要下去一探究竟时,路斯开了口,他声音很小,“我可以、我可以下去看看,我……我一直都给你们添麻烦,要是我可以做出点贡献,我愿意先下去……” 他既然都自己开口提了,颜元也不客气了。“行。” “愿、愿主神保佑你们。”路斯丢下这一句,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浅浅的酒窝挤了出来,看上去的确挺让人舍不得的。他蹲身抓着直梯两边扶手,慢慢下去了。地下室并不是很高,在手电筒可以照到的地方他便停了下来,声音回荡在错综复杂的过道里,“下面没人哦,安全的。” 路斯脸朝上,背对着身后未知的黑暗,朝着上面其他三人招了招手。 “小心点,看后面别看我们。”许可可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让颜元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常人在一个陌生危险的环境下,应该是极大缺乏安全感。未知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恐惧,这时候谁会愿意把后背露给一片黑暗? “嗯、嗯。”路斯这才转过身,“呀,好黑呀,许先生,请您下来……” “一起。”沈桉容明显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可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类,他有没有人类正常的思想都不知道。许可可第一个下了梯子,中间是颜元,最后紧跟着沈桉容。“这个洞口要堵回去么?” “不,找到张文儒我们就走。”为了节省时间和避免地下室里不必要的意外,这个通往地上的通道自然是该留着的。 “哎话说,你怎么知道张文儒在这里啊?”许可可突然好奇。 “直觉。” “这准吗?” “就比如……现在我们该右拐了。”颜元指了指右边的岔口,“这里还挺大的,估计建成了一个地下迷宫,别走散了,一会儿原路返回。” 事实证明,颜元的第六感的确还挺有用的。看见缩在旮旯里的身影时,许可可也不顾还拽着他衣袖的NPC,赶忙过去把人给扶了起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张文儒虚得不行,嘴唇干裂,这两天下来滴水未进,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他睁了睁眼,盯着面前三团马赛克看了看,他眼神有些怪异,喉结动了动,然后哑着声开口,“饿……” 这还哪顾得上挑食,逮着什么吃什么。张文儒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了,满眼冒金星还不忘记喊一声颜元。 “怎么了?别急慢慢吃,吃完我们就出去。”颜元从沈桉容白褂里掏出玻璃瓶,里面灌满了红茶,没加糖有些苦。 张文儒就着他的手咕嘟嘟灌下去,才来了点力气狼吞虎咽。等一块面包下肚,声音这才圆润了些,他看上去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你……你你靠过来一些。” 颜元凑近了点,张文儒碰着他肩的手都在颤,声音小到几乎难以分辨。 “……那是谁?” “许可可的烂桃花,一个NPC。” “哇靠?你们说什么呢?什么烂桃花?”许可可听不见张文儒的声音,却能听得清颜元在说什么。“我没有,我不是!” “我……”张文儒完全没有理会许可可,他深呼吸一口气,飞快地瞥了眼还站在众人身后脸上带着点笑意的男孩,饿得久了满脑子嗡嗡作响,“可他……他有轮廓!有……他不是马赛克……我可以看得清他!颜元你说过的,我记得你说过!” 25 第二十五章 哈森德医院(九) 颜元沉默地看着极度紧张下的张文儒,也为他刚才说的话感到哑然。 他一直都觉得路斯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现在张文儒的话让他明白了突兀感来源于哪里,这个NPC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一直在等着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也被折磨得浑身是伤,还害怕医生,却也属于恶类?到目前为止,答案也许只有一种。 路斯一直都在伪装,他装得无辜又可怜,博取玩家的同情心,混入其中最终得以一网打尽。那这么说就不得不称赞游戏本身在他这个角色定位上可还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毕竟要能够制作出这样一个通人性的NPC可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许可可。”颜元声音还保持着平稳,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余看着那NPC还站在他们后方微微笑着的模样,“过来背张文儒,他走不动。” 许可可摸了把脑袋,蹲在张文儒身前,“起不起得来啊?要不要抱你啊?” 张文儒颤颤巍巍地趴在他背上,一个字都不敢说。 “哎嘿,都饿得没力气说话了。”许可可颠了颠,“你好像这两天饿瘦了,都轻了嘛。” 沈桉容也明显看出了颜元的异样。颜元明显在关注着路斯的一举一动,距离已经和他拉开了。刚走到他身边,颜元便对着那NPC开了口,“路斯,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路斯在来的时候一直是走在最前端,现在听到他说话,反而没什么反应,立在那里拨溜着自己额前的一缕金发,“回去?你们……想回哪呢?” 颜元没有答话,许可可愣了愣,“当然是回地上去啊,路斯?” 一阵轻微的晃动,石头摩擦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随着“嘭”地一声响,细细微微的电锯声从地下室另一端响起。路斯抬眼看了眼许可可,语气惶恐表情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许先生,站过来好不好?这声音好大,路斯很怕的……” 沈桉容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 许可可也察觉到了路斯的奇怪,他还在懵逼时,背上的张文儒抖着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此时此刻心里只剩一句卧槽。 这不说还行,一说他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现在跟他讲那个被欺负得浑身是伤往他怀里钻眼泪哗哗掉的小男生其实一直都是恶类?他收紧了手腕,把背上的张文儒护得更牢一些,对面的路斯还在不依不饶,“许先生?许先生你过来呀……” 你当老子傻啊!傻子才过去啊!许可可深呼吸一口气,刚要偷偷凑到颜元和沈桉容身边问一下对策,就见那两人非常干脆地同时跑了出去!还跑的贼快! “你们——” “跑着干什么,愣啊。”沈桉容拉着颜元的手腕,丢下一句话的功夫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处,还不忘留下一句嘱咐,“别跑太快啊。” 尼玛!有没有良心了啊!他可是背上还背着个人呢啊!许可可原地骂了一声,看都不敢再看路斯,拔腿就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跑。“你们还是不是个人了啊,等等我啊!” “前面有动静,小心一点。”沈桉容当然不等,电锯的嗡嗡声和轻微的碰撞声随着他们跑的距离越来越远而逐渐清晰,“可能不太妙。” “许可可他有没有脑子?他要是跑快了我们就玩完儿。”颜元平时就不怎么运动,现在也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地下室被建造成了迷宫的模样,每一个路口都似曾相识。 “可能没有。”沈桉容话音刚落,手电照射的前面拐角处冒出了个黑影。震动声清晰得宛如在头皮上摩擦过,原本应该被关在五楼手术室里的斯塔森摇晃着肥大的身躯,胸口还霍然插着他阵法上的刀,居然连带着手术台一起背在了背上,每走一步,铁块和地面摩擦的吱嘎声就会响起。“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别把路斯引过来吧。” 另一边,许可可没了颜元的第六感,丝毫不懂得如何辨认方向。手电筒也被沈桉容带走了,现在他背着张文儒,宛如一个瞎子。背后的路斯哼着歌,脚步声哒哒哒听上去很缓慢,却又像是一直围绕在两人身边,无论他们跑的速度有多快,都紧跟在身后,活脱脱像是逗弄掌中猎物的猎人。 “左左左左左,你要撞墙了!”张文儒极力分辨着场景,昏暗的地方导致他的视线范围也不清晰,比平时模糊了很多。不过好在眼中只有两种颜色,还是可以勉强躲避一些障碍物的。许可可一个左转加冲刺,脚下一晃,两个人咕噜噜顺着斜坡摔了下去。 张文儒哎哟着从地上爬起来,“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吗,那么明显一个坡也看不见?” “别这样形容,我现在听什么都恶心。”许可可连忙重新蹲下,脚腕还扭了隐隐作痛。“快点上来,这特么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我们完全和那俩走散了。” “呵呵呵……”坡上端传来了清脆的笑声,路斯顺着斜坡一蹦一跳,明明应该是一个很可爱充满了阳光朝气的声音,现在在许可可耳中却宛如在催命,他也顾不上等张文儒爬上背了,一个婴儿抱把人抬在胸前,两人几乎快到极致的心跳汇聚起来,催得他一步能迈一米八。 “靠靠靠你慢点,我肺都要给你颠出来了,你换个姿势我受不住!” “什么时候了你还犯骚!” “谁犯骚了你脑子被驴踢了?你他妈别勒我脖子,要断了……呕……太颠了……” “你还有功夫叽叽歪歪,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下去跑试试?” “看见没看见没!前面有个门!” 紧张状态下的张文儒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门清晰的轮廓完全展现在他的面前。许可可一脚踹上去,铁门没有锁,被他踹地当啷撞了墙。他转身把人放下,一阵摸摸索索后咔哒从里面上了锁。脚步声还没有停止,他明明已经跑得都快断气了,那NPC却一直阴魂不散。 其实脚步声不停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可以知道路斯的位置,还能给心理一点预判。关键是就在这时,它消失了,四周重新归于宁静。许可可挨着张文儒,两人喘着粗气抵着门狼狈而坐,呼吸声都交在一块儿,面前一片漆黑。 张文儒扫了眼房间,更是不敢动了。他嗫嚅着,“许可可,那面墙上有个眼睛,它、它有一米这么宽,在盯着我们看……呜呜。” “……”一听他的描述,许可可也浑身鸡皮疙瘩往外窜,“卧槽……你别欺负我看不见吓我啊。” “我好怕啊许可可……” “我也好怕啊……”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啊……”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到现在,都觉得我可能还没睡醒。” “靠,都怪沈桉容……要不是他打电话让我上游戏,我现在可能还在睡大头觉,哪来这么多事儿……” “嘘……呜呜……我看见那个鬼了。” 两人慌的不行,只能靠一些无意义的对话来给自己分散些注意力。张文儒谈话间颤颤巍巍回过头,别人回眸一眼百媚生,他回眸一眼魂都要飞了。隔着薄薄的铁皮门,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病号裤,再往上看,路斯表情愉悦地正抚摸着胸前的位置。所以说,他当初选这个职业,究竟是对新人友善还是不友善啊?他觉得他现在心脏已经超过了负荷,随口说说的心脏病没有也要有了。 “许先生,开开门~我好怕啊,外面好危险。” 开个屁啊!许可可撑着地又往门抵了抵,手底下却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条件反射地浑身一抖,抖得张文儒连带着也差点给他吓哭了。 “你干啥啊一惊一乍的都要奔四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呜呜……” “不是,我摸到了个什么玩意……纸?……你才要奔四,我特么才二十六!” 他刚把纸捏起来,背后紧贴着的门传来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像是粉笔划过黑板,光是听一秒就能让人牙齿发酸,恐惧入了灵魂一般。 张文儒眼睁睁看着门外的路斯笑得非常邪,嘴角都差咧上了耳根。他双手靠着门,十指指甲贴着铁皮抓挠,嘴里吐出的却是与他神色相反,充满了惧意的话语。 吱嘎吱嘎—— “啊,许先生,有怪物!救救我!求求您!开门放我进去……” “救我——救我——” “求求您……不要丢下我……” “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不救我……你不救我……” “我没病……我没有!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你们都该死……” “该死……该死……你们都该死……” 吱嘎吱嘎吱嘎—— 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薄薄的一层铁皮在他的不断抓挠下显得不堪一击,似是下一秒就会把门给挠穿。 “你们都得死。” 突如其来的一爪子把门给划开了三条裂缝,许可可背上的皮肉连带着衣服给他刮下来一层。他疼得龇牙咧嘴,一回过头瞧见了裂缝里一只眼睛冒着红光和他对上了眼。 路斯完全鬼化了。他咯咯直笑,指甲上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许可可的血,在黑暗环境中似乎腥味更加浓郁,刺激着屋内两个逃生者的嗅觉感官。许可可下意识地把还呆愣着的张文儒拦腰扛起,不知道绊倒了什么,噼里啪啦一堆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们往哪跑?!” 还没等张文儒回答,身后的铁门在路斯手中朝两边撕裂开来,他踏入房间的一瞬,墙上张文儒说的那颗眼珠像是和他呼应,也发出了耀眼的红光。 这光线一发散出来,映照出了整个房间的模样。而那墙上他们以为的巨大眼珠,其实是专门雕刻成形的玻璃器皿,里面的眼珠衬着红光,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它们密密麻麻地挨在一块儿,随着里头液体的滚动高速旋转注视着两人。 “前面……没路。” 似是映照了张文儒的话,路斯笑得更开心了,“一个房间,要那么多门做什么?”他随手拿起一个玻璃罐,近乎病态地和两人介绍,“看,这是我父母的。” 小小的玻璃瓶里,挤着四个眼珠。明显尺寸过窄,导致里面装着的东西都有些变形了。“他们感情特别好,所以……我把它们串成了一串,让它们永永远远,都不分开了,怎么样哈哈哈哈,我是不是特别孝顺?死了也要满足他们的心愿,毕竟是我的父母啊哈哈哈……” …… “没事吧?”颜元喘着气,跪在地上去摸沈桉容的脸。 沈桉容静了会,突然噗嗤一笑,“怎么,怕我毁容变丑了?” “闹什么,伤到哪里了?”掌心摸索了一圈,也没摸到什么湿漉漉的液体,颜元手顺着他脖子细细向肩膀摸去。他明显刚刚听到了沈桉容一声闷哼,却怎么问他都回答没事。 “别摸了,再摸硬了。”沈桉容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细细吻了吻。“没事儿,真没事儿。” “……”颜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笃定道,“你骗我。” 沈桉容施阵时要耗费较多的时间,所以颜元负责去吸引斯塔森的注意力,来给沈桉容争取时间。他本来就跑了蛮久,一个腿软差点丧命在斯坦森的电锯之下,还是沈桉容扑过来把他抱着滚了一圈,这才躲过一劫。也就是那时,他听到了沈桉容唔了一声,也目睹了同时斯坦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将电锯插进自己身体的一幕。 “你非要摸的话,那摸这里。”沈桉容引着他的手,一路朝下探去。 “……滚。”颜元触电一般地原地蹦起,欲言又止。 “逗你的,不闹了。”沈桉容没事人一般,还特地走了几步给他看,“我真没事,他们还在等我们。” 他话音刚落,脚底下突然传来了一声闷笑。路斯的声音发狂般地穿透了一层水泥地,还夹杂着一声回荡在整个两层地下室的“别跑啊”。 “元元,你选一个位置。”沈桉容一脚踩着斯塔森的尸体,双手握着电锯的手把将它抽了出来。锯尺抵着水泥地,发出嗡嗡的锐响,蓝色的光晕顺着沈桉容手握的地方汇聚成一团,强化的符文绕着锯齿自转,“我们就从这儿从天而降,帅不帅?” 26 第二十六章 哈森德医院(十) 轰隆一声巨响,许可可和张文儒同时灰头土脸。 大面积的石块从上层坠落,正巧将墙壁上的巨型器皿给砸了个粉碎。数不清的眼珠没了束缚,脱离了液体像蹦蹦球一样四处弹跳,滚落得满屋都是。 “你们——你们——”路斯脖子扭了180度,正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站在房间正中央,他看着废墟中站立的两人,狰狞道,“是你们毁了雕像,你们还要毁了我的房间——” 路斯怎么会知道毁了雕像的是谁?除非他就是晚上在教堂里唱歌的人。一个普通的病人怎么可能会对地下室了如指掌并且还能设立自己的房间?诸多的疑问拼凑在一起,同时指向了一个问题——路斯究竟是谁? 沈桉容手电筒的光直直照着他的脸,刺眼的光线让路斯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就这一瞬间的功夫,许可可接收到了暗示,把张文儒一抗转身就从铁门重新逃了出去,颜元紧接着出门,刚回头看一眼沈桉容,就瞧见他飞快的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临死前还不忘随手一捞,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原先还是沈桉容拽着颜元跑,现在换成了颜元拉着沈桉容。听到他的话,沈桉容抬抬眼,笑得非常得意,“这可是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颜元看了看他手里抬着的本子,上面写着“Diary”。电锯在强化后就变成了一次性使用品,废掉了。虽然完成了本职,但让沈桉容有些意外的是,它会出现在斯坦森的手里。这八成是伊莱恩直接给他送到了五楼房间里,这一点的确是没有想到的。 “拿好。”到了上一层的坡口,沈桉容把日记本丢给颜元,“带许可可他们去把封死的出口打开,我拖一会儿时间。” 路斯哪还有什么纯洁善良的形象,他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双眼冒着红光,口水湿哒哒顺着咧开的嘴角朝外漏,嗓子里发出阵阵抽气的嘶哑声,时不时大幅度地抽搐一下,“还给我……还给我……” 沈桉容稍稍侧过脸,“不用担心,我很快就来。” 拖时间?怎么拖时间?没了队友的协助,机械师根本就是个靶子!颜元盯着他背后看了两秒,咬了咬牙,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紧了手里的日记本转身顺着上坡跑入了黑暗里。 颜元完全离开后,沈桉容才松懈下来,他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滑落,嘴唇也呈现出不太自然的白。他舔了舔唇角,“你要什么?” 路斯近乎痴狂地重复那句话,“还给我!还给我!” “嗤。”沈桉容冷笑一声,“你不说我怎么……” 他还没说完,就住了嘴警觉地往一边闪了几米。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影,清浅的呼吸声和特地收敛的脚步都让他有些意外。 “弗基!弗基!”路斯开始大叫,“他抢了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弗基舔了舔手里的刀锯,一只眼睛同样也染上了红,“斯塔森,还给他。哦,不对,你不该叫这个名字。你叫什么?不,你叫什么并不重要了,总而言之,你会和上一个[玩家]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沈桉容皱着眉,重复了一遍,“[玩家]?” “你们不是如此称呼自己?”弗基笑了几声,撩起白褂,裤子上系了根带子,上面印着噩梦的logo。“这可是上一个进来的告诉我们的哟。” 这些副本在玩家失败后居然不是重置副本的CD,而是在上一个进入者的基础上继续?这个认知非常糟糕,说明越往后过本,危险程度越大,NPC积累的经验明显会增强他们的Level。 “那个人在哪?” “很可惜,昨天早上死了。”弗基笑得非常愉悦,“十几天前也有一个,哈哈哈,我发现你们死的时候,都会让人更加兴奋啊……比起那些病人要美味得多呢。” “弗基!你还在和他说什么废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路斯抓狂地叫喊着,他把自己头发扯得一团糟,“他们拿走了我的东西!找回来!替我找回来!” “本来主教还说要好好陪你们玩玩,但是现在很可惜……”弗基神色冷了下来,他左手一把长锯,右手一把短锯,两把同时对向沈桉容,“让我好好听听你凄厉的求饶吧。” …… “推不开啊!”许可可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他一用力背上深深的抓痕就溢出血,每一次都疼得直颤。 “沈桉容他怎么还不过来啊?”张文儒缩在梯子下方,颤颤巍巍抬眼向上看,“机关不是在外面吗,里面是怎么关上的?” 机关不止在外面,肯定是双面机关。颜元强迫自己静下心,“你看一下四周,有没有可触发的东西?” “没有啊我都看好几遍了,卧槽……”张文儒突然惊叫一声,他看着黑漆漆的方向,“有人过来了,不是……有鬼过来了……” 两个人一同朝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先是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传入耳朵,随后是一闪一闪的电筒光亮,伴随着咔哒咔哒电筒开关的声音忽明忽灭,拿着电筒的人身影也若隐若现。 “哦,小可怜,你是和斯坦森走散了吗。”伊莱恩拿着一把冰锥,停在了三人五米开外的地方,“看来他不是一个好的医生,居然弄丢了自己的病人……嗯?还多了一个?”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待在上方的许可可,“虽然我没有弗基那家伙有经验,但是简单的手术,我也是会的呢。不过你们不要抢,一个一个来,总会轮到的。” 颜元盯着他手里的冰锥,满脸惊恐,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惧的事情。显然,伊莱恩是喜欢他这幅表情的,“哦我记得你,你的手术失败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不像弗基,我保证我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来吧,就从你先开始怎么样——你的眼睛,主教一定会喜欢的,把它们给我好不好?” “哈哈哈躲吧,跑吧,这里除了主教,最了解的就是我了……你们倒是试一试,可以跑到哪里去?”伊莱恩拨弄着手里的锥子,一个猛地用力,锥尖唰地划破了空气,刺入了颜元耳边的墙里。这绝不是一个人类可以拥有的力量,这个副本将所有的NPC能力都强化了,就比如斯坦森的生命力,就比如现在眼前伊莱恩的力气。 张文儒拼命往角落里缩,力图逃开他手电所能照射到的范围,将自己掩藏起来。 “走开!”颜元挣着他握上自己脖颈的手,双脚在地上胡乱踢着,“松开我……” “瞧瞧,我就喜欢你这种哭泣的模样。”伊莱恩凑近了些,蹲在狼狈靠墙而坐的颜元面前,分散的瞳孔近距离打量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眼角溢出的眼泪,“嗯——果然和我们不同,咸的呢。” “不要碰我……你不要过来……”颜元用力去掰自己脖子上的手,却使不上劲儿。他眼睁睁看着冰锥被伊莱恩从墙里重新拔了出来,他吹了吹上面沾上的墙灰,尖锐冰凉的锥头描摹着他眼皮的轮廓,“呵呵呵……再叫的大声点儿。对,越大声,我越高兴,说不定就……啊——!!!” 颜元手上又添了几分力,导致整个手腕都在颤抖。那根针管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掏了出来,抵在了伊莱恩的胸前。就在他看似不经意地朝上方瞥时,原本站在梯子顶端的许可可屏着一口气从高处跳了下来,直直地压了上去。这一压,不光是伊莱恩腰撑不住,针筒也咔嚓一声,直接穿透了伊莱恩的胸腔,在他身体里断裂了。 “唔——可恶的东西——”伊莱恩粗喘着气,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颜元脸上和胸前衣襟上。张文儒赶紧抛开那怕到生活无法自理的劲儿,连滚带爬过来掰伊莱恩的手指。两个人齐齐用力,也抵不过一个僵死的NPC,能呼入的空气越来越稀少,颜元眼前一阵发黑,窒息感逐渐攀升。 “操!”许可可骑在伊莱恩身上,身上的肌肉紧绷,竟是直接将他的手指掰断了,毛骨悚然的咔吧声接连好几下,抖着声音咒骂,“去他的NPC!” 颜元从断了气的伊莱恩身下挪开,生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手掌撑着地咳了咳,方才那一瞬间还真以为自己要死这儿了。身上沾了不少血,无论是刚才喷溅出来新鲜的还是现在已经冷却下来的,都没有丝毫温度。 [几分钟前] “既然斯塔森都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很可能其他两位医生也下来了。”颜元站在门口细细分析,“按照当初沈桉容的说法,斯塔森应该不会自己出来,是被人放出来的……许可可,机关门推得开么?” “可以,就是有点费劲儿,我感觉再过一会儿我血都要流干了……”许可可站在梯子的最顶端,伸手撑了撑头顶的那块厚重大石板。“那其他俩医生在哪啊,刚才你们不就只遇到了一个吗?” “要不然就是在等命令,要不然就是在等机会。”颜元望了眼沈桉容所在的方向,隔着层层障碍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如果我的想法没有错,这两个人会分头行动,要么就是在等我们四个在一块儿的时候将我们一锅端了,要么还有一种可能。” 张文儒替他补上话的后半句,“……那他们在等我们分散开来?” “对,而且……是和沈桉容分散开来。”斯塔森的死很可能给他们敲了警钟,困难副本的NPC智商肯定会比普通的高得多,“现在我们已经分散开来了,你一会儿要是看到了什么动静,提前说,我们可以演一场戏。” “这……咋演啊?”张文儒有些怂,“要是露馅了,那岂不是凉了啊。” “你要死还是要演?” “……演。”这还有的选吗? “让他放松警惕,认为我们离开了沈桉容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废物。”颜元摸了摸腰上别着的针筒,挑了挑眉,“剧本还要我给你们写不成?” “你这是近朱者黑近墨者赤啊。”张文儒冲着马赛克瞪圆了眼,“我怎么觉得你和沈桉容越来越像了?” “等我们出去了,你得好好学学语文。”颜元拍了拍他的脸。 “嘘……他来了。”张文儒看了看远处的一团红光,立马抱着梯子鬼哭狼嚎起来,“呜呜呜我好怕啊!救命啊——” 总之,这场戏貌似还挺成功。 许可可摸了摸屁股又摸了摸背,龇牙咧嘴,“痛死了我屁股都要摔两半了……我背上伤好像又撕裂了一些。” “本来不就两半?”颜元嗤道,“就你那点伤,还好意思说。” “他死这儿好吓人啊……”张文儒呜呜,“为什么他死了我还能看清啊……” “对,我突然想起来我捡到个纸条。”许可可摊开手,将刚才在房间里捡到的那团纸抬了抬。“你看看啥玩意儿?有用没?” “太暗了,把机关门推开吧。”颜元一边把纸摊平,一边皱着眉,“沈桉容怎么还不来?” 随着石板摩擦的声音,月光从教堂里倾泻下来,将地下室照出一小片的亮光。 这是一张三角形的纸,最长的一边并不平整,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这张纸上改了一个红色的章——X国X区306医院住院部。 只有一个单词,贴着最左边的地方被人用笔写着路斯。他突然想到了那张缺失了一角的诊断书,两张纸的轮廓在脑海里完完全全拼凑在了一块儿——路斯·哈森德! 27 第二十七章 哈森德医院(终) 播报的声音响了起来,突如其来吓得人一个激灵。 【守护者全部死亡,BOSS提前狂暴。距离狂暴时间,60秒。进入倒计时……】 “快走。”三个人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沈桉容的声音。他经过颜元拉住对方胳膊,“我们回天台。” 淡淡的血腥味似乘着风略过颜元的鼻翼间,他没来得及细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四个人接二连三顺着扶梯离开了地下室。 “路斯已经无敌了。”沈桉容气还没喘匀,“六十秒根本不够上五楼,一会儿不知道他狂暴后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分散了,无论如何也要到达天台。” 颜元刚想开口,被张文儒一声惊呼打断了,“有人!” 两个护士堵在教堂门口,正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她们看着四人越靠越近,嘴上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这特么怎么过去啊!”张文儒扯着许可可的衣角,“不会到她们身边的时候突然变成个什么血盆大口把我们都给吞了吧。” 【BOSS进入狂暴阶段,请玩家寻找方法,离开副本。】 原本夜间的视线突然一变,像是戴上了短距离可视夜视仪。幽绿的环境下护士露出的牙齿和盯着他们转动的眼睛呈现出发亮的莹白,还保持着原有的站姿一动不动。 “走。” 颜元经过她们身边时特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其中一名护士正是当日在一楼送路斯来的那位“母亲”。从一开始路斯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究竟是副本的剧情,还是早就脱离了设定,上演了路斯自己的剧本?当NPC有了自我认知,这还能算是一个游戏吗? “嘻嘻嘻——”在四人爬到二楼时,整个医院里都回荡着路斯的笑声,一个身影像是电波般闪现在三楼楼梯口,从上而下俯视着四人,“你们还想……跑到哪儿去呢?” “留下来吧——跟我留在这里,不好么?” “许先生……好不好?” “那是什么!”张文儒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是一声惊叫,指着走廊角落,“有一个红色的人在那里!” 什么红色的人?安全出口的标志旁摆着个一人高的东西,颜元定睛看了看,是一个铁处女。众所周知的“铁娘子”,里面根据针刺的长短用于不同的功能,通常是用刑或者拷问。出现在这种地方,丝毫不怀疑如果被关进去,会不会一直流血休克,等到五日副本期限到了后才会正式死亡。 前面的路看样子是走不成的,路斯没有下来处置他们的打算,还在那儿劝说着许可可。这样看来,是特地封锁了他们前进的路。突然出现的铁处女,究竟有什么使用的意义? “沈桉容。”颜元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赌一赌。” 他目光停留在铁处女微微开启的门上,头部被雕刻成圣母的形象,身上还有着密密麻麻被刺穿留下的小窟窿。 沈桉容看了他片刻,“当心。” 多少是赌的成分,多少是势在必得,只有当事人的心里才清楚。颜元匆匆丢下一句跟我来,拉开铁处女的门往里面钻。这一举动惊得得到指令在下楼的许可可差点咬到自己舌尖,沈桉容紧盯着直到他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冲两人招了下手,也一同钻了进去。 “愣什么!走了!”许可可刚抓着张文儒的手腕,整个人衣领就被扯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着路斯,把张文儒往下推了把,“你先过去!” “这里没有出口……”路斯神经质地冲他笑,“和我一起永远呆在这里……” “滚你妈的!”眼看着就要被他触碰到,许可可双手狠狠一扯,衣扣迸裂,光着膀子从楼梯上自己先滚了下去,拽着一旁还不敢往里钻的人合上了门。 入眼的景象有些眼熟。颜元没有猜错,这个看上去是用来惩罚他们的铁处女其实是一个传送阵。估计在BOSS狂暴后,整个医院里便设立了很多传送点,他们无法预知会被传送到哪里,但是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要他们去找能离开的方法,那就必须利用这些传送阵。 天台的门两人那天离开时便重新合上,沈桉容推开门招呼着后到的两人进去。路斯闪现在门口,他隔着空气望向铁门里的四人,像是一时间卡了壳,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了。 沈桉容靠着墙缓缓坐下去,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杀了弗基。见所有人无事,颜元也稍稍放下了心,他手里还握着那本日记本,刚想翻开看看里面的内容,就被人一把拉下去抱进了怀里。 颜元挣了挣,忽然蹙眉,“你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刚刚杀弗基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嫌弃了?”沈桉容笑着把下巴垫上他肩,“先看看里面写什么吧。” 这是路斯的日记,和上一个副本中手札本的作用相仿。 第一页上娟秀的字迹写着“送给路斯”,夹着一张有些旧损的纸——收养登记证。这是唯一一张脸全都完好的全家福,照片中的路斯是笑着的,脸上像绽放的花,眉眼间含了些高兴与青涩。 收养人 姓名:乔克福·哈森德 性别:男 收养人 姓名:海恩·哈森德 性别:女 被收养人 姓名:库珀 性别:男 收养人将被收养人的姓名改为:Luss 区政街福利院 [X年X月X日] 今天我有了新的家,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乔克福。 乔克福说我的眼睛像是世界上最璀璨的钻石,他喜欢它们,要是海恩可以看得见的话,她也会喜欢的。 家里很大,有佣人还有医生。 海恩好像身体不太好,因为失明的关系医生也住在家里,地下室里还有一间小小的手术室,用来平时替她做诊断检查。 问她怎么了,她却让我别担心。 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X年X月X日] 今天去教堂替海恩进行祷告,神父说主只会眷顾虔诚的信徒。 我也想成为虔诚的信徒。 以后每天,我都想来这里祷告。 我告诉海恩,我也想成为一个主教。 主教是最接近主的人吗? 那主肯定会提前替他们完成心愿的吧。 我的心愿就是海恩能够看得见世界。 [X年X月X日] 海恩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来看,其实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院长一直隐瞒着我的病情,所以他们都以为我就只有十五岁。 海恩太夸张了,买了一整箱的维生素A,她说我的身体需要补补。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这辈子头一回有人这么关心我的身体,我很感激她。 乔克福总是要出门做生意,每次回来都会给海恩带一束新鲜的玫瑰。 他们非常相爱,也非常喜欢孩子,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我想,关于我生病的事情,还是一直隐瞒着好了。 [X年X月X日] 海恩说我是她的天使,她经常用指腹描摹着我脸上的轮廓,去温柔触摸我的眼皮。 她最近去手术室越来越勤快了,每次只能看见医生给她检查的模样。 而后她总是很痛苦,那双褪色的眼睛里布着浅浅的红血丝。 [X年X月X日] 海恩的生日。 我攒了好久的钱,终于可以买一个纯银的十字架了。 我想送给海恩,把我最好的祝愿送给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颜元又翻了下一页。 ——They want to kill me! [他们想要杀了我!] 字迹一下子变得潦草了很多,与当初他们在墙上看到的那句大相径庭。 “我听到了,海恩在和乔治医生讨论手术的进行。 她想要我的眼睛! 她说她收养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我的眼睛! 乔克福晚上就回来了,他们会在今晚动手。” ——主不会原谅你的。 随着沈桉容最后一个字翻译完毕,一张对折起来的精神病证明从夹缝里滑落下来掉在了腿边。上面已经填上了路斯的名字,还有乔治医生的签名。这应该是海恩和乔克福为了掩盖他死亡的事实而拜托乔治搞出来的,只要送去了精神病院隔绝了一切,是死是活外界又有谁知道呢? 垂体激素紊乱症,这就是他看上去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原因。 “靠……”许可可有些懵,觉得自己仿佛看了一场云里雾里的剧,到头来竟然不知该厌恶剧中的谁。“这就是他挖了那么多人眼睛的原因?” “眼睛不一定是他挖的。路斯说想当主教,他现在的确在这里做了他的主教。”颜元合上日记本,“他当初向伊莱恩索要的应当是陪同和狩猎,那些所有眼睛都是伊莱恩筛选后送给他的礼物。” 说到底,这是一个善念已绝却又心存渴望的可悲人。 “许可可,他那么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沈桉容轻笑着看向他。 “不了不了。”许可可看了眼还杵在门口的路斯,一边果断拒绝又一边好奇,“哎不过,要是我当初直接一口答应了留下来,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里的医生不都是为了他而留下来的人吗。” 美好的他都想永久珍藏下来。他喜欢海恩,希望她能够恢复视力,所以哪怕杀了他们也持续着这个心愿。当初他没有看的那个装满了福尔马林的凹槽里,恐怕就躺着她被挖去眼睛的身体,而那整个堆满了瓶瓶罐罐的房间,想必也全都是送给她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张文儒双手抱膝,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跑的时间久了也觉得累,刚歪歪头想要枕上手臂,“啊!!!” “你怎么老一惊一乍……啊!!!” 沈桉容和颜元被他俩一唱一和搞得莫名其妙,还没等开口问,就瞧着两人一个哆嗦同时朝后面退了几步。楼顶的冷风略过颜元的额前,他先是一愣,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路斯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他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病号服,立在月光下。 空气墙又一次失效了,这两次空气墙的消失似乎有一些共通点。颜元从沈桉容的怀里起身,用眼神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出去的想法。 路斯忽视了张文儒,他眼里还是只有许可可一个目标。许可可被他一步一步逼退,直到站在了天台角上,再退一步就会坠落,他咬了咬牙,刚想握着拳头搏一搏,却看眼前的这个BOSS抬起头,眼里的红光褪去,一抹晶莹的亮光在月光下划过弧度,竟然哭了。 “许可可。” 沈桉容的声音传了过来,颜元扯着张文儒的衣领,三个人齐刷刷站在了边沿上。 “卧槽你们不要命了啊!”张文儒吓得扒着地,“这这么高啊跳下去不得死翘翘啊!” 沈桉容跳下去的时候,颜元愣了愣。风灌入衣服里,将他身上宽松的衬衫吹得鼓鼓囊囊,背上豁然一大滩的暗色,几人同时坠落的一秒后,降落速度变慢了不少,原本越来越接近的地面碎裂开来,化成粉尘一片片消散在空气中。 顶楼的路斯站在边沿,似乎想要跟他们一起跳出来,却在触碰到医院外部接线时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那本夹着收养证明的日记本随风翻动了几页,一张完整的全家福从他手中滑落,碎片很快和周围的一切全部消失了。他目光有些疑惑,似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生活的地方一瞬间便化为了乌有,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无法阻止他们离开的脚步。他仿佛在想些什么,却思路进行到一半时戛然而止,再也不复从前。 “靠,以后……要是写个人简历,经历里我都可以加一个有跳楼经验了……”张文儒抹了把脸,大气不敢喘地跪坐在颜元身边,不过他可能是没机会写什么个人简历。 如果说钻进铁处女是颜元的赌,那从顶楼跳下来就是沈桉容的赌。离开医院,并没有限制离开的方法,从顶楼直接跳出来,也不算是违规吧? 颜元没有搭腔,他皱着眉快步走向沈桉容,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凑过去看了眼。这人几乎整个背部的衣服都被鲜血染透了,难怪沈桉容一直不拿后背对着他。 “是那时候搞的?” 夜间模式消失,可以清晰看见沈桉容泛白的脸色。面对颜元有些恼怒的质问,他只是眨眨眼,“不疼。” “怎么了啊?”许可可也围了过来,被他背上的电锯伤口吓了一跳,“这还不疼?我被路斯抓了一爪子都疼了半天!” “再久一些你就失血过多了。”颜元抿着唇,“你为什么……” 沈桉容脚步虚浮却还在笑,“保护你有什么不对吗?而且你脖子上的手印当我看不见?” 颜元沉默地任由他拉着走向传送门。哪怕是现在,沈桉容都不愿意将带着狰狞伤口的后背露在他的面前。 【玩家[颜元],[沈桉容],[许可可],[张文儒],达成副本[哈森德医院],难度——困难。积分结算中。】 【达成额外成就,[主教的过去],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额外奖励发放。】 “啊——这阳光!这灰尘!这墙!”张文儒离开传送门,视线恢复了正常。他激动地原地乱蹦,欢呼雀跃地差点喜极而泣。除了基础通关奖励[精神],他们脚边还多了两个箱子,“这啥?” “打开看看呗。”沈桉容背上的伤也在瞬间痊愈,除了感觉到了困倦和疲惫,倒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副作用。俩箱子里各装着一些小玩意,还有一根闪闪发亮的红绳。许可可刚咦了一声,那根绳子就被沈桉容拿了起来。“……那是什么宝贝?” 沈桉容搭着颜元的肩,将那根线拎起来展示在他面前,“这是不是可以完成任务的红线?” 颜元瞥了他一眼,心思还停留在这俩箱子里的东西上。这明显都是噩梦里的活动纪念道具,一些小材料,几套商城时装,还有几块活动抽奖时用的万能钥匙碎片。 零零散散加在一块,怎么看……怎么像遗物箱。 28 第二十八章 红线 “还生气呐?”沈桉容在颜元房门口杵了许久,门里的人一声不吭。“我错啦,你先开开门嘛。” 他的声音一听就是在服软,指尖轻轻挠了挠门,颜元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走嘛,我们去教堂找月老嘛。” “哎呀,我好饿了,我们去吃饭?” “元元~元元~”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颜元埋在被子里,不吱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闹什么别扭,总之暂时没有勇气去开门。 “元元,你的小可爱要饿死啦。” 沈桉容又敲了三下门,旁边传来了许可可路过的声音,“你好恶心,怎么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语气的?” “好吃吗?给我尝一个。”沈桉容接过他手里的一袋小笼包,当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许可可两手空空,对他的强盗行为目瞪口呆,“那是我要给张……” “去重买。”沈桉容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口齿不清又开始腻歪,“元元~我这里有豆腐馅的小笼包奥~” 不吃!走开!颜元用枕头闷住头,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明明门外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木神,照理来说别说让他敲一下午的门,哪怕敲一下他就该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了,可就是吐不出梗在脖子里的这口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沈桉容背后那条狭长狰狞的伤口,一闭眼对方受伤的景象就会闪现在他眼前。 那为什么还不开门?他明明想开的啊!明明就想好好道个谢,认认真真地说声辛苦了,可这身体就是动不起来,明摆着和自己较上了劲儿。 “元元~我这里有你最喜欢的波大腿长漂亮姐姐海报奥~” “……”谁要看那东西啊! “元元,”沈桉容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他隔了三四秒哑着嗓子问,“你真不愿见我了?” 颜元张了张嘴,从床上支起身看着紧锁的房门,却仿佛被点了哑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轻手轻脚一步分三步挪到了房间门旁,外面静悄悄,人似乎已经走了。这丝毫没让他松下一口气,反而胸口那块堵着的石头胀大了一圈儿,几乎快让要他喘不过气。 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感觉腿都麻了。他撑着身子挪回床边,狠狠把自己摔了回去,心想欠人情什么的还真是最烦的事情。说多了还是自己无用,跑了那会儿功夫就受不住腿软,要不是他菜,怎么会让沈桉容为了保护自己而挨一锯子? 门口忽然传来细碎响动,咔的一声后,走廊里的光线顺着门开合的缝隙在地上形成一道光影。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门又被重新合上了,落锁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尤其明显。颜元瞪圆了眼,侵入者连带着被子一同牢牢抱住了他。 “你……”颜元下意识地挣扎,嘴上却被堵了个柔软的小笼包,沈桉容隔着袋子笑眯眯地投喂他,“饿不饿?” 颜元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包子,“你居然撬门……” “那怎么办,你又不给我开,我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沈桉容把那袋包子随手放到一旁的床头柜,蹬了鞋掀开被子一同钻了进去,“我没有漂亮姐姐的海报,要不用我来抵你看成不成?” 颜元僵着脸,“不成。” “哎——不成也得成。”沈桉容嬉皮笑脸地黏上去,跟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原谅我啦。” 这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说法,本来就根本不是他的错。颜元沉默地侧躺着,一窝别别扭扭的情绪早就在看见他时退散得一干二净。“你又没做错什么,是我太弱了。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知道自己弱就要弥补,”沈桉容一本正经,手顺着他的腰线滑到小腹上画着圈,“不如就此做做什么床上运动增强体魄。” 行,又说骚话是吧。颜元一把拽住那只胡乱做事的手,冷笑一声,“掏出来比比?” 谁知这招根本不奏效。他话音刚落,没等自己脸红,耳边就传来厚皮脸人士解皮带的声音,问的还非常认真,“我自己掏还是你帮我掏?” “……” “嗯……”沈桉容低低地笑了起来,作势就要去拉他的手。“我还是觉得,你帮我掏比较好,毕竟你可以先熟悉熟悉它,嗯?” 颜元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 两人指尖相交,沈桉容终于决定放过这个话题,“你怎么除了滚就是说我有病,除了这两种就不能来点别的?不会的话可以学学许可可。或者我教你一句——我、操。来,反着说给我听听?” “……”颜元选择闭上眼装聋,惹不起他还能躲不起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沈桉容一颗悬着的心也掉回了原处,跟着他一同闭了眼。说不累是假的,哪怕身体上感觉不到,精神也倦得不行。他在副本里受到了身体上的伤害,出来后还是有那么点不适的。 “死了很多人了。”一片死寂中,沈桉容突然开了口,“我们离开的这一阵子,已经有很多人醒不过来了。” 颜元知道的。这些没有进入副本的玩家全都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呼吸,他们被摆在废弃的建筑里,在古老的环境中显得平静而又沉寂。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理不理解自己的突然死亡,可能对他们来说,只是疲惫席卷了全身,而后陷入了深度睡眠罢了。 这座镇子显得空了起来,其余还活着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没有从副本回来。不知道他们此去是还在进行时,还是早就结束了留在了副本中。也有个别人运气好,进入了普通简单的副本,回到了镇子上在进行修养,恐慌在一夜之间便充释在所有玩家之间。 在这里,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等待着的明天会是怎么样的。空气墙并不安全,NPC虽然会有一瞬间的卡壳,但最终还是能侵入其中。 沈桉容支起身,凑过去亲了亲他。一边亲还一边黏糊,“你抱着软软的~” “滚开,一股豆腐味。”颜元偏过头,眼睛一闭。 “你不也一嘴豆腐味,还嫌弃我。”沈桉容重新躺了回去,“晚上去教堂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打着商量的语气似乎怕是惊到在闭目养神的颜元一般。 “我不要用别人的遗物。”颜元皱皱眉。那箱子里全都是原本游戏中与角色绑定的道具,沈桉容拿走的那根红线正是合成品,这个死去的玩家可能就只差一步交任务。用别人死前的道具去交任务,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奇怪。 “我知道,我不用。”沈桉容松开握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染红了的线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颜元接过来打量一眼,像是普通用来缝衣服的线,一用力扯就会断,上面染上的颜色也深浅不一。 “刚刚从衣服上扯了根线,稍微染了下颜色~”沈桉容说完还不忘添上一句,“内裤上扯下的哦。” “……”颜元无语地把弄着那根线,突然想到了什么,抓过他的手。沈桉容的指尖上果然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附近有些泛白,明显就是被他用力挤压过。“你……” 他刚吐出一个单音,沈桉容却抽回手重新把人揽进了怀里。他缩起身额头垫着颜元的脖子,“我好累,让我抱着睡会儿。” 颜元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窝在一个男人怀里。沈桉容身上有着淡淡的皂香,还掺杂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抚平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他转了个身,正对着这人胸膛。沈桉容随着他的晃动也稍稍睁了眼,很快又抬了抬下巴,垫在他脑袋上,把整个人圈进了怀里接着睡了。 感受到头顶对方呼吸掠过,颜元却觉得自己清醒的很。沈桉容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从衣领里跑了出来,露出了上面挂着的饰品一角分外眼熟,另一半就在颜元的口袋里。 竟然不知给他找了个什么坠子挂在了胸前。 等晚上两人到达月老面前时,颜元再次感慨这个世界里的NPC可能真的一部分有瞎子属性。只看月老盯着沈桉容摊开的手心,不知自行脑补添加了什么滤镜,语气非常高兴,“哦,太棒了。你们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红线,这一路上一定历经艰苦,遇到了很多无法和外人提及的险恶吧。” 这话倒是也没说错。从进入游戏到现在,也算是提心吊胆地在过日子。教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月老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既然你们已经有同患难共生死的决心,那爱神便赐福与你们,愿今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二人都有对方相伴。” 【完成任务一:[月老的试炼]】 【自动接取任务二:[交换信物]】 颜元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看向了沈桉容。沈桉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太自在,背过了身才从衣领里把戒指拿了下来。 这可是一个反击的好机会,颜元想。他舔了舔嘴角,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要放在胸口?就这么宝贝它么?” 沈桉容把带了些余温的戒指套上了他无名指上,抬着指尖凑上去亲了亲,“不是宝贝它,是在宝贝你。” “……” “嗯?脸红了?”沈桉容不依不饶地撩了撩他的耳根,“好稀奇啊,我们元元竟然还会害羞。” “啰嗦。”颜元暴躁地拽过他的手,往上一套,“再啰嗦自己戴。” 【完成任务二:[交换信物]】 【恭喜玩家[颜元]、[沈桉容],成功结为正式CP,激活功能:享除副本外全地图传送,CD12小时;同地图内可享有8%加速buff,同场景可享有50%减伤buff,隐藏属性激活次数余额:1】 手腕上多了一道浅红的痕迹,那根线似乎镶入了他们的肌肤,和身体连接在了一块儿。之前道具的介绍上写着隐藏属性有待探查,那么这个隐藏属性究竟是什么?他看向沈桉容,得到了一个同样不明白的摇头。 29 第二十九章 错乱 “颜元!颜元!你醒没醒?外面乱套了!” 颜元睡眠浅,更何况早就过了高中生的起床时间。他一边刷牙一边打开门,门外站着张文儒,神色看上慌慌张张。 “怎么了?” “外面有人拿着刀砍人!”张文儒明显受了惊吓,手里还拎着个空空的塑料袋,“我出去买个早饭,差点命都没了!” 砍人?玩家吗? 沈桉容听到声音也推开门,看样子是刚睡醒,头发有些乱,“发生什么事了?” “我包子都掉光了!”张文儒忍痛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太吓人了,现在先不要出去比较好……” 颜元推开走廊里的窗户,也被大街上的景象震到了。一名玩家手里持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砍刀,正在胡乱地搞破坏。地上零零散散的血迹浸没在古老的石板路中,和砖瓦混淆在了一块儿。还有几名伤患正在挣扎,女人尖叫,男人两手空空,处在该跑还是该制止他们的纠结与恐惧中。 “似乎是在副本里受到了什么刺激。”沈桉容蹙眉挤在他身边,“这样看张文儒和许可可承受力还是不错的。” 至少还有功夫担心掉了的包子。 看着四处逃窜的玩家,持刀者疯癫地笑着,“哈哈哈哈都去死吧,要么被鬼杀死,要么留在这里自然死。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可以拯救所有人?这个世界是无尽的!它没有尽头!你们只会死的越来越多,死的越来越惨,你们都会死哈哈哈……” 看来是承受不住,精神崩溃进入了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在副本中会经历的不止是来自游戏的恐惧,还有来自自己内心的恐惧。饥饿,寒冷,睡眠不足与性命存亡,全都是折磨着玩家的要素。更何况哪怕离开了副本回到了这个镇子里,也会免不了对明天和未来的担忧。 “怎么办啊?”张文儒咬着唇,“他杀了人就不会心慌吗?” “世界都这样了,还讲究什么道德品质。”沈桉容摇了摇头,“适者生存而已。” 沈桉容这话说得并没有错。这本来就是一个崩坏的世界,他们有史以来所有习惯的规矩在这里都被打破,就像哪怕这个人杀了人,也不会有法律制裁。 “想办法控制住他?”颜元也不知道怎么做,那些畏畏缩缩的玩家们现在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刚从副本里苟延残喘着出来,谁还不要命地先一步冲上去送死?要是NPC还好说,他还能考虑考虑反送他一程,可这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啊。 “先等等。”沈桉容却制止了他,“这里没有法律,可是有游戏规矩。” 玩家对他退避三舍,该跑地跑,该警惕地保持距离就保持了距离,留下来的都是胆子大的高端玩家,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都像是等待一个时机。持刀者砍不到人,逮着旁边的NPC摊位就是猛地一踹。手推车当啷一声滑出去一米多远,将还在捏面团的NPC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包子铺NPC似乎对正杵在他面前失常的玩家毫无反应,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粉,向偏离了位置的手推车走了一步,口里还念叨着标准设定好的台词,“热腾腾的豆沙包嘞——”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NPC的脑袋滚了几圈,抵在手推车的边角处。他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似是被一刀砍得废弃掉了。持刀者被喷溅出来的血淋了满身,整张脸都染成了红色,他丝毫不顾流入嘴里的腥味,还在阵阵狂笑着,“哈哈哈哈哈,什么NPC这么不经杀,我倒要看看,杀光了整个镇的NPC,你们怎么活下去!” 现在所有的吃穿用全都来源于NPC的贩卖,如果NPC没了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人群里有人开始骚动,像是在和身边的人制定上去镇压住这个疯子的方法,也有个别人被他带动,染上了点负面的情绪。 “快看!”张文儒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指着手推车的方向,“它在动啊!” 地上NPC的头颅自主滚了一圈,正视着抬脚欲要向下一个NPC杀过去的玩家,黑色阴影似是将地面当成了水面,游荡着蔓延直至他的脚下,和男人脚底的影子融在了一块儿。 持刀者突然不动弹了,他嗓子里发出“呃呃”的气声,原本属于他的影子浮出地面逐渐立体,直到成为了和他相同大小的黑影。黑影拿过他手里的砍刀,一刀顺着他的膝盖把腿砍断,拖在地上拽回了手推车后面,像是剁一些家禽一般将他大卸八块。头、手臂、腿脚甚至是手指脚趾,都分得仔仔细细,一部分一部分地朝手推车门中扔了进去。 不知手推车里究竟装了什么,咣啷啷震动似是绞肉机的声音。血一滴滴溢出铁皮,顺着砖块凹槽蔓逐渐延扩散成了一滩。NPC动了,他走过去捡起了自己的头按放回脖子上。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手推车推回了原位,蒸笼里的豆沙包还在冒着热气。他取出一个新的蒸笼,夹着筷子在手中的面团里裹上馅,露出僵硬的笑容继续吆喝,“肉馅包子预售嘞——” “镇子里玩家可以杀玩家,但是不可以杀NPC。总之还是要处处小心,进来游戏的人那么多,肯定不止这一个精神失常的玩家。”沈桉容合上窗户,看向颜元的表情涵盖着少许认真,“对我寸步不离,知道吗?” “包子有肉馅的了?”许可可眼睛还泛红,像是刚被吵醒,慢吞吞走到三人身旁,“我都吃了好几天素了,你们吃不吃?我去买点回来啊。” “……呕。”回答他的是张文儒的呕吐声。 这镇子里卖的所有肉类食品不会全是从玩家尸体上刮下来的吧?一想到这里,张文儒又干呕一声,脸色铁青。那些死在副本里的玩家,谁知道他们尸体最后去哪了?怕是只有这个世界本身知道了。 “你干嘛!”许可可又惊又忧,这小少爷莫不是在这里呆久了得了什么厌食症? “……没事。”张文儒虚弱地说,“你还是不要吃比较好,豆沙馅不好吗?” “豆沙馅哪能有肉馅的香啊,”许可可一边嘟囔着一边挪到玻璃边,看看这三人刚才都在凑什么热闹,一看又是一吓,“怎么了这是,怎么那么多血?他们围在一起干什么呢?” “刚刚发生了一点事,现在没事了。”颜元草草一句解释完,“走吧,去和下面那群人会一会。” 四人出了旅馆,许可可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怎么,直奔包子摊去了,“你们真不吃啊?” 沈桉容笑眯眯地回他,“不吃,你多吃点吧。” 颜元面无表情,“不用,我最近也想吃点清淡的。” “行呗,说不定明天就没了,是不是限时供应啊?”许可可走到摊子前,“老板,来俩肉的。” NPC给他裹了两个肉包,“新鲜的,趁热吃。” 还做的真快啊?这话体贴得张文儒直漾酸水,许可可却还不明不白,盯着那些围在一块的玩家莫名其妙,“他们看我做什么啊?” 张文儒觉得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恶心,更何况要是许可可真一口咬下去,怕是以后见他一次就得吐一次。他指着手推车下的暗红说,“看到那摊血了没?” “看到了。”许可可点点头,“我又没踩上去,咋了这是。” “刚刚在那里死了个玩家。” “啊?” “那玩家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在你手上。” “……”许可可看着自己手中的包子几秒,终于脸色一白反应过来,“呕……卧槽……” 一个男人大老远冲着几人方向招了招手。他望着正逐渐靠近的四人队,目光锁在颜元身上,“嗨。” 这人有点面熟,颜元先点了点头表示友好,直到看见他从口袋里摸烟塞进嘴里才想起来,这人是他第一天刚进来时在长椅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旁边站着的人也挺眼熟,八成是在副本传送门前见过面,正勾着头在男人耳边说着什么,估摸着是在介绍他们。 “不简单,当时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适应能力很强,没想到真的是三区的NO.1。”男人笑着伸出手,握了握颜元,又转过头去看沈桉容,“这位就是把水中木压下去的机械师?看起来也很年轻,果然这个游戏更适合年轻人玩啊,哈哈。” “那个在吐的就是水中木。”他朋友小声提醒。 许可可还在原地干呕,闻言更加虚弱了。 “久仰。”男人点点头,“你的攻略贴我都有看,写得很棒。” “……”我真不是水中木,你别看着我,你看沈桉容啊!许可可呵呵干笑几声,觉得沈桉容丢给他的这包袱背的实在是太重了。 “我叫吴煜,是一个音驭者。”男人自我介绍道,“ID无欲无求。” 音驭者,创号后自带武器,是一根可以吹奏的笛子,在设定中是歌唱女神被嫉妒女神毒哑了嗓子失声后用怨念凝聚而成的。这把笛子只能吹奏出噪音,可以吸引副本内所有的恶类鬼向他聚集靠近,是一种端游中配合机械师将鬼一锅端,而现在看来却危险性很大的职业。 “无欲无求?”颜元又看了他几眼,“我记得在攻略贴里看过这个ID,你的搭档是机械师。” 机械师配音驭者,只能用于前期简单的副本。等到中后期,副本变动性太大,在机械师漫长的耗时中很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件,所以他们的攻略贴也只是面向于刚进游戏的萌新。 “对,我就是他的搭档,我叫刘梦。”站在他旁边的朋友也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上次在副本门口没能好好说说话,那时候我太紧张了,真是不好意思,”他看向沈桉容,“您是我的偶像,我非常想和您探讨一下机械师单刷副本怎么能拿满分,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了,我希望您能教教我。” 沈桉容眨眨眼,“哎?可是我的分是代打打出来的哦。” “……” 许可可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自己就被推了出去。身边的沈桉容笑容满面,正把他后背拍的哐哐响,“木神替我打的分。” 刘梦看向许可可的目光更为崇敬了。 “你们去过钟楼那边吗?”吴煜吐出一口烟圈,胡渣不知道多久没有剃了,光是看上去就扎人,“刷新了一个拼图。” 拼图? 颜元看了眼沈桉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宾馆离钟楼并不远,走到那里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两队在路上交换了一些信息,吴煜表示他们进去的副本也是困难,虽然没有从NPC口中打听到什么,但是最后也掉落了一个箱子。 “所以副本其实并不会刷新CD,只会通关消失?”刘梦若有所思,“这就和拼图能对的上了,那些我们通关过的副本都会刷新出拼图碎片……而上面空缺的地方,就是没有通过的?” “就是这个,从你们第二次进副本后就刷新出来了。”吴煜指了指钟塔的位置,整面墙壁像是镶上了一个框,目前零零散散出现的拼图块并不能看得出整幅图是什么内容,收集起来约莫已经有了两成。 “照这个速度,再进去几次不就可以收集齐了?”张文儒说。 颜元看了看他,“这个说不准,玩家不多只会变少。” 据他所知,可是有一些被称为变态级的副本,想要攻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时候肯定一个本内会刷下很多玩家,等到里面NPC等级越来越提高,困难程度越来越大,也肯定就会越来越棘手。 “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看完了拼图,了解到目前世界已经到了什么进程后,吴煜又开口了。他好像一想事情的时候就会习惯性抽烟,摸摸索索又掏出来一根,看了眼颜元后也没急着点上,只是放进鼻子下嗅了嗅,“这批出来的有很多人并不厉害,不少小姑娘和新人,数量不多,但是他们很可能下一个本就活不下去。” “我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带他们,但毕竟大家都是人,你们也不用特地问问带不带他们,只是能不能通过匹配室进本?” “他的意思就是匹配玩家,能匹配到就带一带,匹配不到就拉倒,不用有心理负担。现在很多的新人都被嫌弃,没有人愿意带他们过本,毕竟这里和游戏完全不一样,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中很多人都只会用匹配,”刘梦连忙接上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提议,毕竟来自同一个世界,现在同甘共苦嘛。” 颜元还没有说话,沈桉容倒是开了口,“带新人没什么问题,要看带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队里就俩新人,占总体的二分之一了。但好在这两人都能派上点用场,也还听话,这要是等进本后碰到个不讲理的一心拖后腿,那凭什么要带?还不如放手免得拖累所有人,这种情况谁还愿意去充当个圣母? 知道他的话在理,吴煜和刘梦显然也抱着赞同的看法,“那是自然的,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有问题随时找我们,能帮的上忙的一定不会拒绝,我们就住在宾馆三楼。” 两队在此别过,颜元估算了一下时间,从上一个本离开也有三四天了。“明天进本?” “进去呗,迟早得去,还不如早去早结束。”许可可终于从人肉包子的阴影里脱离出来,“我也赞成匹配点人,人多力量大嘛,也能壮壮胆。” 人多力量大?那得看你匹配到一堆新人还是一堆高手。 “你干嘛?”颜元突然被沈桉容拉着走,“做什么?” “既然明天就要进本,现在当然是去约会啊。”沈桉容说的理所当然,“及时行乐~” “……”就这点地方,你还想倒腾到哪里去?再说了,和你约个什么会? 颜元别扭地任他拉着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到底去哪里?” 沈桉容原先神秘的笑容一变,直到把人牵到了宾馆门口才来了一句,“去床上约会。” “……滚。” “我只是提到了床,你怎么就想到滚床单了?”沈桉容打趣着逗弄他,“也不是不行啊,毕竟我之前说好了出来后要用身体来和你赔罪的?” “……”颜元紧闭着嘴,觉得今天一天都不想再开口了。 30 第三十章 玩偶镇(一)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后,第二天上午颜元挨个去敲了门,匆匆用了早餐后四人通过匹配室进入了下一个副本中。 和上一个医院又不一样,这回他们从刚开始就不在一个出生点,完完全全被分散了。 颜元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卧室里。明明是白天,窗帘却拉的很严实,昏暗的房间里,床头灯发出淡淡的光,只能勉强照亮整个空间的四分之一。 床上整洁干净,看得出这里应该是一个比较高档的住宅,无论是床单还是被罩靠枕,都是柔软丝滑的绸缎。床头柜上摆着一瓶新鲜的花束,有几片花瓣掉落了,抽屉里没有什么线索,干净的甚至连木头渣子都找不到。 这是哪个副本?寻思间,颜元目光略过被子,发现有一角稍稍凸起。他没有贸然掀开,凑近了点后发现紧挨着的枕头上还飘着几缕发丝。里面会是什么?他在原地等了会儿,被子里藏着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不是一个活物。可哪怕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有许多错综复杂的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哪怕是贴着墙站,都不能寻求到一丝的安全感。 什么东西在看他? 颜元抽出一根花枝,挑了挑被子角,看见了一团黑发,再缓缓往下挪了些,又露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的人脸。 一个精致的人偶。 仿真的面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墨色的眼睛正直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身上穿着一条洁白的长裙,头顶带着一个花环,脸颊上淡淡的红晕,仿佛是因为躺在了别人的床上而感到娇羞,唯一有缺憾的,是它脖子上裂开了一条缝。 视线并不是来自与它。颜元把它握在手里,仔细研究了一下。不是塑料也没有柔软的触感,还有几分重量,指尖敲上去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瓷的。虽然掀裙子这事儿听起来特别耍流氓,但颜元还是提了提它的裙摆,在小腿上看到了属于它的编码——01。 既然是01,那就可以推断出不止它一个人偶,02,03,还甚至有04,05。 难道是人手一个? “嘻嘻嘻……”属于孩子的笑声若隐若现,似是背着家长躲在被窝里窃窃私语的交谈,夹杂着不少压抑的嘀咕声。 它们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在讨论这个站在它们视线范围里的生物。小声的交谈声,反而更能够激发起人内心的恐慌。颜元蹙着眉,没有放下手中的人偶,朝着紧闭的衣橱走去。越是靠近,声音就越嘈杂,密密麻麻撞击着他的耳膜,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可就在抬起手握上了手把,喧嚣的声音却瞬间消散了,仿佛方才出现的一切不过是源于他的幻听。应该打开来看看,颜元想。可是手腕却像是失了力气,感觉有些奇怪。压抑感从柜子里源源不断的散发,似乎里面装着的东西隔着木头板就能将他看穿。 那些毛骨悚然的视线果然就是来源于这里。 “啊!终于看到人了!” 室外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带着点惊喜的语气,打断了他想要拉开柜子的欲/念。颜元手一松,退后几步离柜子远了些。他稍稍喘了一口气,方才似乎思想有些不受他控制,想要一探究竟,这种突兀的感觉很快引起了他的警惕,恐怕这个柜子里装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点,窗外没有刺眼的阳光,只有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自己大约处在一个三层的别墅中,远处的房屋全都能尽收眼底。下方是一个花园,招呼声就是从花园里传来的。 这个角度并看不见什么情况,颜元皱着眉将窗户打开了一点,靠近了朝下寻找着声源。别墅下有两个人,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一些的男孩,还有一个看上去体型与许可可相仿的成年男人。男人似乎见到人很高兴,走上去问好,“你也是玩家吗?” 男孩子正对着出现在颜元的视线范围里,他笑得有些腼腆,乖乖巧巧地露出一对小酒窝,漂亮得宛如一个精雕细琢的作品。他们交谈了片刻,男人似乎对他起了点兴趣,开始去揽他的肩。在这种提心吊胆的世界中生存,很多人都会选择去寻找一个伴,不光是涉及了心理的陪伴,也包含着生理上的欲/望。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的确会是不错的选择,倒也没什么稀奇的。看着他们还在一言一语地对话,颜元琢磨着要不要也下去打个招呼。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视线里的情况却突然一个扭转。 男孩拿着一把小型军刀,动作迅速地让人应接不暇,绕到男人身后抵着他的脖子,几乎所有一连串的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男人也明显毫无防备,吓了一跳,“啊——你干什么!松开我!” 他明明高了男孩一个头,却被身后人轻轻松松地束缚住。男孩亲昵地用刀锋摩擦着他的喉结,动作像是调情,仿佛那种浓郁的杀气全都是错觉。随着一声惨叫,他准确无误地割开了男人的动脉,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 男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指缝里奔涌出新鲜的血液。他脸上丝毫没有感觉到杀人的害怕,依旧笑眯眯地绕开了倒在地上的人,不再留恋径直走了。只剩下雨水洗刷着地上逐渐变凉的尸体,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颜元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退后几步远离窗口,风夹杂着一点细雨滴落在窗沿上,房间里的温度在流失。 是玩家杀玩家?还是恶类NPC杀玩家? 那个男孩看上去非常瘦弱,似是大风都能给掀了般的纤细,就那样带着腼腆的笑杀了人,这种感觉比昨天在噩梦镇里遇到的更可怕。如果是玩家的话,还真的匹配到了棘手的人物,这种情况还不如让他们匹配到什么都不会的新手。他自认为不能和这个人正面接触,看样子这个副本很大,在没有和其他人汇合的情况下,还是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碰面。 说到副本,他又止不住地陷入了沉思。有别墅的副本他知道,地图是个城镇的副本他也知道,关于玩偶的副本也玩过。可有玩偶又有城镇和别墅的,还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看了眼手里的人偶,冰冷顺着掌心蔓延着,似乎在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可眼下不知道这个人偶究竟有什么用,只能先带着了。整层楼的房间都大相径庭,不论是装饰还是摆设,都和他刚离开的那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可能就在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和他手里类似的人偶,看来还真是副本特定刷新给他的。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垃圾桶,似乎在上一个本里掏垃圾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所以他勾着头朝垃圾桶里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觉得不对的地方。这一看,还真的又看到了东西。 难不成游戏制作人对垃圾桶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是一个纸盒,被踩扁了折叠了起来。除了这个盒子,垃圾桶里还有一些防震软垫,看样子正是手中01号人偶的包装盒。颜元把人偶放到地上,就地将盒子重新拼好,款式老旧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在盒子的底部写着“Animan”的字样,八成是兜售这个人偶的店名。 Animan 营业时间:6:00-24:00 地址:玩偶镇回魂街18-14号 这是一条线索,大脑已经在看见地址的一瞬间做出了推断,他确认接下来的行程里得去这个店里看看了。也不知其他三个人在哪里,可按照这个副本的规模程度,盲目去寻找是说不通的。就在刚起身,播报声响了,不知道是谁触发了剧情。 【玩家[颜元],[黄子裕],[姜裁],[沈桉容],[张文儒],[安玲],[许可可],进入合成副本[玩偶镇],难度——未知。】 【请玩家协作,完成任务——[找寻真相]。】 合成副本?颜元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由诸多副本合成在一块儿的副本!难不成是因为他们匹配了玩家,所以将所有玩家原本应该去的副本拼凑在了一块儿组成了一个全新的? 没有时间限制,但是他也不能理解系统想要他们寻找什么真相。不过既然是拼凑的,那就应该还有很多元素和原先一样。当他刚初步分析完,拐角处走来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子。他弯了弯腰,先是向他浅浅地鞠了一躬,“欢迎颜先生,我们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是个布置任务的NPC。颜元没有说话,管家也没有停顿,自顾自地带起了路,“请跟我来,招待不周,不知颜先生昨天休息好了没,对镇子还适应吗?” 看来剧情中,他是一个刚到玩偶镇,受了什么邀请入住了别墅的人。颜元随着管家往楼上走,墙上挂着不少油画,一圈下来,几乎每一幅里的女孩都抱着不同的人偶娃娃。这些画记录着一个婴儿成长为少女,如果没有猜错,便是这个别墅的主人了。 管家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了一声“请进”。少女坐在床上靠着靠枕,看上去病恹恹的。她的枕边摆着三个人偶,一旁的柜子里几乎密密麻麻,全都排放着各式各样的人偶。 它们似乎都在盯着颜元看,打量着这个陌生而闯入主人房间的少年。虽然多,但粗略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哪个能比他手里的人偶漂亮。 “非常抱歉,让您从那么远的地方亲自跑来一趟。见您一面是想把事情详细商谈一下,或者关于我们给出的报酬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提出来。”少女笑了笑,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些发僵,“艾利。” “小姐。”管家应了一声。 “去把支票取来。” 管家离开了房间,整个屋子都让颜元有些透不过气。一时间床上的NPC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导致气氛更加诡异了点。他主动开口问道,“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 “先生都忘了吗?”少女诧异地看他一眼,“哦不碍事,我重新向您说明一遍吧。” 少女姓易,从小就对人偶存在着特殊的感情,所以长大后想要收集全世界最漂亮的人偶。玩偶镇从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以整个镇子都制作玩偶而得名,前几天镇子博物馆里展出了一个叫“纶迪”的人偶,漂亮精细得几乎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撼,不知出自谁的手,不管什么角度看,它都完美无瑕。可第二天,纶迪失踪了。关着它的玻璃完好无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个消息一出,引的所有喜爱人偶的人蠢蠢欲动。 “所以,您希望我先一步替您找到纶迪。”颜元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总而言之,接到了任务没有不做的道理。 管家拿着支票重新进入了房间,易小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丝毫不在意这笔巨款的流失,仿佛一长串的零对她而言无关紧要。颜元收下了支票便离开了,毕竟他还得先去一趟Animan。 给支票还不如给现金来的实在,他还得琢磨琢磨怎么把它换成现金。刚拉开楼底的大门,门外一张人脸映入眼帘,是刚才杀了玩家的那个男孩! 看见颜元推门而出,男孩眨了眨眼,“呀,我正准备进去呢,你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这个男孩方才是为什么杀了那个玩家,也不清楚究竟是个NPC还是同类,颜元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 “你好。”他机械化地回了一句,保持着门开了一条缝的状态,“你是?” “啊,我叫黄子裕。”男孩理了理高立的领口,笑得温温柔柔。 这个名字方才播报里说过了,正是一名玩家。确定了是玩家后,反而更要小心翼翼。 “你找易小姐有什么事吗?”颜元问,试图装一装管家身份。 “你呢?” 颜元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在问什么,“什么?”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黄子裕笑着看他,那眼神里已经涵盖了一点精光。这个男孩直接看破了他的伪装,“我介绍过我了……该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颜元意识到这回有些麻烦了。他一个停顿的功夫,黄子裕已经把那把军刀握在了手里,众多思绪夹在一块儿,几乎是看见那把刀的同时颜元已经后退一步,手抵在门上猛地一推!但是它并没有立刻被推上——刀柄抵住了门。不知黄子裕究竟有多大的力气,将门反推一把,连带着颜元都顺着那股力踉跄几步。 黄子裕将刀柄重新握在了手里,弯着眼角缓缓进了门。随着嘭地一声响,玄关大门被重新关上,连带着颜元那颗心都跟着颤了颤。黄子裕慢条斯理地反锁了门,挂着甜甜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向颜元,“你快说呀——你叫什么名字?” 31 第三十一章 玩偶镇(二) 黄子裕还挂着那副单纯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个听话的乖乖子,前提是得忽视他手里的刀。 颜元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小心翼翼朝后退去,脑海里不停地在想逃脱的方法。当手肘撞到墙壁,他才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逃。对面的男孩似乎非常享受缓缓靠近猎物的感觉,并不心急,直到把人逼得贴上了墙,才停下来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刀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凉坚硬的触感让颜元不太舒适地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NPC?” 从他推开门到说的话,自认为都没有什么古怪能够让人一口咬定是玩家的漏洞。不可以随意杀掉NPC,这几乎是所有游戏玩家的共识,因为NPC并不会随着死亡而刷新,很可能因自己的失误便葬送了自我本身。那到底是哪里让黄子裕察觉到了不对劲?颜元细细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看了我很久。”黄子裕用刀片拍了拍他的脖子,“我好看吗?” 果然。以为窗户开的缝隙并不大,却没想到还是入了他的眼。 “其实本来就是想直接来找你的,可是却半路被人拦了下来。”黄子裕眨眨眼,将刀刃挪开了些许,“被你看见我杀人的模样了,真害羞。” “……” 黄子裕说完害羞这个词,还真的红了红脸,似乎被拆穿了心事的少女,稍稍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男生。 “所以呢?看到了你杀人,”颜元暗暗握了握拳头,心里在预算从这里挣脱跑到门口开锁然后混入镇子中的时间,“你要杀了我?” “怎么可能?”这回反而是黄子裕愣了愣,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眼睛稍稍张大了些,漆黑的瞳孔倒影着颜元的影子,“我只是想知道你叫什么而已啊。”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杀那个玩家前也是说了同样的话吗?” “才没有呢。”黄子裕撇撇嘴,一幅被污蔑了的样子。他亲昵地又靠近了些,“只是问了他一些问题,要去哪里,做什么之类的。”似是等的时间有点久,都没能得到一个答复,黄子裕神情又变了变,刀重新抵上了颜元,“呐,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颜元。” “哇,果然是你呀。”黄子裕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甜蜜的情话,“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叫你元元好不好?” 颜元冷着脸,“不好。” “为什么呢?”黄子裕说变脸就变脸,一瞬间就哭丧着脸,“我想这么叫呀。” “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喊我,就喊我全名吧。” “颜颜哥。”似是看他神色缓了下来,黄子裕也没再坚持,却也不听他的,甜甜地唤了声。看出了颜元身体紧绷的戒备模样,他把刀重新收回了刀鞘,别回了腰上,“我收起来啦,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吧?” 他表情显得特别无害,仿佛之前不眨眼间割了玩家喉咙的人不是他一般。颜元无奈,还不知究竟做了什么就被这样一个人给缠上了,不过在看过他杀人时的身手,他决定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避免正面冲突惹怒了这人。 “颜颜哥,”黄子裕盯着他手里的人偶看了看,“你喜欢这个人偶吗?” “还行。”说不上喜欢,毕竟这种仿真的东西哪怕知道它是假的,看上去还会觉得似乎躯壳里关着一个灵魂,如果不是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颜元是绝对不会带上它的。 “它是不是很漂亮?”黄子裕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一个劲儿地问关于人偶的事情。 “嗯。”颜元不知道他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应付了一句。好在似乎并没有答错,至少黄子裕没有生气地又把刀掏出来。“这么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有什么事?” “当然是想和你一起行动呀,颜颜哥有关于任务目标的线索吗?” 既然黄子裕暂时对自己并没有威胁,颜元还是打算将他接到的任务和他分享一下,当然得有所保留。“我打算去找一个人偶。” 这话一说出口,黄子裕脸色却变了,“找人偶?什么人偶?” 把他的神色看在了眼里,颜元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哪里触碰了这人的雷区,难不成他们接到的任务是相反的? “一只叫纶迪的人偶,这个别墅的主人想要,我只是接到了任务替她找。” 黄子裕脸色好看一些,“哦,这样呀。那我们走吧,要去哪里呢?” 颜元觉得完全不懂他的想法,这人翻脸跟翻书一样迅速,都不了解是哪句话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先去人偶店里,你知道回魂街吗?” “嗯……”黄子裕皱着脸,想了想,似乎很是纠结,“不知道呢。” 他犹豫不决的反应让颜元察觉到有一丝古怪,如果所有玩家进入副本的时间相同,那照理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从镇子里来到别墅下的。颜元打消了他去过而在撒谎的念头,稍稍叹了一口气,“走吧。” “好耶。”黄子裕笑得灿烂,伸手去开门,还特别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出了门站在屋檐下,他又有些苦恼,“差点忘了下雨了呢,怎么办呢。” “不碍事。”一点毛毛雨,颜元还是可以接受的。自从经历过第一个副本中的血雨后,他觉得这种细雨简直太亲切了。 “我替你挡着!”黄子裕说罢就高抬了手,垫着脚遮在颜元头顶。 “不用。”颜元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不喜欢别人挨我太近。” 黄子裕听了也没太坚持,摸了摸自己鼻子,总是时不时看一眼他手中握着的娃娃,每次看,笑容都会大一些。 “上一个本里,你也杀人?” 黄子裕顿了顿,看样子并没有因为颜元的问题而恼怒,反而解释般添了句,“我又不乱杀人的。” “你杀了他们,他们就没法回去了,”颜元不知道自己的话他能听进去多少,一边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用的语气都斟酌了许久,“你要知道这并不是在玩游戏。” 黄子裕听了后一点自责都没有,反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咯。” 说不通。颜元不再试图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做沟通,一路沉默不语。别墅立在高处,从广阔的花园来看,就能知道易小姐究竟拥有着多么雄厚的家产,也难怪在给自己开发票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门口的铁门自动打开,管家的脸出现在了通讯器上,“颜先生,希望您能圆了小姐的愿望,如果你违反了约定,那么——滋滋——” 对面管家话说到一半,通讯器便裂了,破碎的晶体受着引力坠落。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是颜元大致能够猜测到后面他想表达什么。无非就是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将会受到惩罚的意思。 “你不该给她找人偶的,”黄子裕说,“她不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颜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贼喊抓贼不就是面前这种情况吗?你一个连玩家都能杀了的人,还想证明些什么? 两个人继续朝镇子里走,已经有不少NPC出现了。看上去都挺忙碌,一个热闹镇子的模样渐渐显露在两人面前。黄子裕不聊这个话题,突然笑眯眯地问了颜元,“颜颜哥,你有男朋友吗?” 颜元被很多人问过有没有女朋友,还是头一回问他有没有男朋友的。这个问题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没有。” “你觉得我怎么样呀。”黄子裕脸颊红红的,泛着能软化人的水光带着些许期盼看着颜元,“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颜元无语了半晌,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的男孩子这么问,让他以为被沈桉容治好的恐男症又复发了。他望着还在把玩着军刀的黄子裕,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来了句,“我喜欢女生。” “啊,没关系啊,”黄子裕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会女装的,长发长裙,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颜元面无表情,“我喜欢年龄大的。” 本以为黄子裕知难而退,他却不怒反笑,将手中的刀收好,吐出的话语和他看上去单纯的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没关系,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把比你大的都杀光,不就可以喜欢年龄小的了吗?” 这种偏执的话语让人完全接不上。这人到底是什么念头?想让自己带着他完成任务通过副本,在最后再把他杀掉?颜元不去理会他的言语,朝一旁的菜摊子走去,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操着带了些口音的方言坐在小凳子上,“小伙子,买西红柿吗?” “抱歉,我想问您件事。”颜元蹲下来和她平视,“请问您看没看过一个个子高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或者穿了件礼服二十五六岁的大高个,又或者纯白体恤和我差不多大的人?” “啊,啊……”老人寻思了半天,“没有,没有,买西红柿吗?” 看来是问不出其他人下落了。颜元换了个问题,“请问回魂街怎么走?” 谁知她一听这街的名字,表情有些变了,“不知道,不知道,我们镇上没有这条街。” 怎么回事? “问你话呢。”黄子裕随手拿起一个西红柿在手里掂量着玩弄,一个用力汁水迸溅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到地上,“老太太,回魂街在什么地方呀?” “不知道!我们镇上没有这条街!”老妇人声音有些不太稳,一口咬定了这里没有这个名字的街区。 颜元余光瞥到黄子裕手又摸向了腰间那把刀,眼皮一跳,赶忙和老人家告别,“谢谢您。” 还真是不光要杀玩家,NPC也不放过啊。要是一路上问不出任何消息,他还打算杀光镇上所有NPC吗?这老人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颜元转过身又问了一个路过的男孩子。男孩听了后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表情,思考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我好像没听过这条街,你确定你要找的街是这个名字吗?” 一路下来问了六七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些端倪。年龄大一些的人一听到这个街的名字就变了色,而年轻的少年少女都显得很茫然。颜元想了想,走到下一个经过的姑娘身边,“请问镇子上有图书馆吗?” “嗯,有呀——啊!”姑娘看到一个好看的男孩子,难免也有些芳心萌动,她刚要给颜元指路,脖子上便多了把刀,受惊地浑身一抖。 颜元皱着眉看黄子裕,伸手握住他手腕,“你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比你大的女孩子吗。”黄子裕面露不解,横在她脖子上的刀还没有收回来,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要杀了她呀。” 32 第三十二章 玩偶镇(三) 把杀人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生活日常。在这里杀了NPC,岂不是惹大事?颜元刚皱着眉,伸手想去拦他。 黄子裕却先一步挪开了刀,他眨着眼睛,“别紧张啊颜颜哥,我是开玩笑的呢。”接着笑眯眯转了转手中的刀,和那被吓坏了的姑娘重复了问题,“图书馆在哪呀?” 小姑娘颤颤巍巍,看都不敢再看颜元一眼,匆匆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快步跑走了,那百米冲刺的速度好似身后有一条野狗在追她。居然把NPC给吓成这样,还真有他的。 北边的街道很是热闹,这里大部分建筑物上都有着玩偶的影子,就连路边的灯罩都是玩偶的脑袋做成的,白天看上去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到了晚上是什么样可就说不准了。基本上这整条街都是卖玩偶的店铺,风格迥异,倒是没有一种能和他手中的人偶配对,做工也远远不如它精细,看样子这个01号还是个出自能工巧匠的稀有品。 这应该不是属于易小姐的人偶,当初被他带走时,易小姐什么都没说,好似对它并不在意,又或者她根本没有看见。 图书馆并不难找,进出也不需要什么市民卡认证。颜元和黄子裕在签名版上留下了名字后,便一同进去了。虽然镇子算不上大,但是整个馆却不小,这里藏着百年来各种有关人偶制造的书籍,哪怕是现在这个点,来看书的人也不少了。 黄子裕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区域指引牌,“颜颜哥,你要找什么?” “找旧版的地图。”颜元告诉了他,“一起找,找到了来叫我。” 黄子裕眨眨眼,似是确定他没有想要趁机甩掉自己的意思,这才点点头离开了。 老一辈的人知晓却不说,新一辈的人不知晓也无话可说,这表明了什么?无非是在老人和年轻人这一代之间,街区的名字变更过。为什么变更了,也许是因为一时兴起改了名,也有可能是想将某个区域名字永久划出人们的视线。一般地图都摆放在地理区,现在的地图摆的位置非常醒目,颜元刚到书架旁就瞧见了,可难就难在过去老版的地图该上哪里去找。 他把整个架子都要翻了个遍,安静的图书馆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太妙,颜元赶紧朝着那围着人的地方走去。还没走到地点,黄子裕的声音先一步穿过人群,他还含着笑意,娇嗔着说出令人悚然的话,“大姐姐快点告诉我哦,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割下你的头哦。” 图书管理员坐在桌子前,正大气不敢喘,支支吾吾半天,“我……我不知道旧版地图,我们没有旧版地图!” 就知道会这样。颜元本来也不指望他能用什么正常方法去找到地图,看到这一幕还的确有点心理准备。可当着这么多NPC的面还敢威胁,也不怕集体反目?他把人往后拉了拉,安抚了NPC几句。 被触碰后,黄子裕脸红了红,可就是不松手,咬定了她知道地图的位置,那把刀也顺势割破了NPC脖子上的皮,血珠顺着肌肤流淌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旧版地图几年前就毁了,只剩下电子版的资料在四楼的计算机室里,需要管理员密码……” “密码呢?”黄子裕慢条斯理地追问了一句。 “056813!” “嘻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黄子裕这才松了手,乖顺地站回了颜元身边,一副等夸的模样。 “……”颜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走吧。” 四楼的走廊并不长,两侧的木门紧闭,透明亚克力板牌子上写着房间的名称——典藏借阅中心、采编中心、文化服务中心……看不出来还挺齐全。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都放在这些房间上,因为正对着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银色的门。它和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摆在那里似乎就是等着玩家去发现。它旁边没挂亚克力牌,像是刷子沾上了油漆草草写下的四个字——计算机室。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与其说是门更像是卡纸,完全感受不到它的重量。走廊上敞亮的光线似是一点都渗入不进去,屋里漆黑一片,倒是有一束顶光从上方直直打下来,将房间正中央的电脑圈在了一个光圈里。 脚下的地板消失了,只有无尽的黑,不知这一步踏出去是否会直接坠落。黄子裕倒是一点警惕感也没有,直接迈了进去。身影融入黑暗,走出了十来米的距离后重新出现在了头顶射灯下,还不忘拉开椅子招呼他,“颜颜哥,来坐呀。” 颜元刚踏进去,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他回头看了眼,发现那扇门和旁侧的墙壁贴在一块儿完全看不出来,若是摸不清位置,八成是得找一阵子出口。那椅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古怪,颜元想起在黑潭村里坐上麻将桌后的经历,也不免染上了点紧张的情绪。他屏息慢慢坐下,并没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只是电脑原先暗淡的屏幕亮起,直接自动跳出了名为地图的加密文件。 看来这个房间本身就是为玩家解谜准备的,哪怕黄子裕方才不逼着NPC说,他们探查一圈也会发现,只不过关于密码就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找了。 好在NPC给的密码是正确的。他刚舒了一口气,却又在下一个界面跳出来时忍不住重新坐直了身体。这个名为地图的文件夹点进去之后,除了一张新版地图的JPG外,还有另一个加密文件夹。 他试探着将056813重新输了一遍,发现只能输到第五个数字“1”。这个文件居然只有五位数的密码,也就是说和上一个文件夹并不是同样的密码。究竟是管理员故意漏说了,还是她本人也并不清楚? 眼看着地图就在自己面前,却看不成,颜元抿着唇靠上椅背,一个抬眼,脚边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愣了愣,低头看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地面。 什么东西?刚犹豫要不要试着去找一找,黄子裕已经先一步弯下了腰。他准确地捡起了一团纸,上面不知道写着什么内容,表情看上去有些迷茫,倒过来又看了一遍,还是看不出个所以,这才交到了颜元手里。 纸?他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差点自己吓自己。颜元接过来,全是皱褶的纸上是一串并不陌生的图形。 △□□□○△△□○△□△○□□○□△○ 这是什么玩意?颜元也忍不住也把它翻了个角度看,转来转去,还是弄不清楚,难不成是找规律?可这也明显没什么规律可循啊。他想了片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黄子裕鼓着腮看他,像是在课堂上被点了名却回答不上来的学生,说的不情不愿,“不知道。” 颜元印象中还真的在哪里看过用这三种图形来建立的谜题。思来想去,不正是这个合成本之一里开箱子时需要的摩斯密码吗?可是他完全不了解摩斯密码该如何破解,当时看着沈桉容写的攻略,都没有细细思考,直接把攻略上的复制粘贴了。 他皱着眉盯着那张纸,恨不得把它看穿。突然一种念头窜过了他的脑海,既然这摩斯密码和原先副本中的一样出现了,那密码会不会也是相同的?他抓起一旁的铅笔,就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开始思考。 再怎么思考,觉得一到零十个数全都像是密码的组成部分,这要是排个列能整出不知道多少种答案。用键盘试探着打下一串最像的数字,显示密码错误,倒也没多失望,毕竟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希望。点了确定后,却跳出来了一个窗口——您还有2次机会,失败后将自动摧毁资料。 好嘛,还整这一出。颜元转了转手里的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在这里他没有把正确的答案解出来,是不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黄子裕站在他身边,闲着无聊又开始研究他那把刀,“颜颜哥,怎么了吗?” “知道摩斯密码怎么解吗?我不知道密码,只有两次输入机会了。” ……还有,小孩子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玩刀? 黄子裕闻言却笑了,仿佛听见的只是一件小事,“随便猜不就好了,反正你不是运气很好嘛。” “你知道我?”两人从见面自我介绍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小时,难不成他们在噩梦镇里见过? “被我杀的人都是运气不好,那我不杀的人,难道还不算运气好?”黄子裕脸上笑容更甜了,“如果不行我就再去请教那些NPC,问了那么多,总会有知道的吧?” 说是请教,到头来还不是血流成河。反正还有两次机会,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其他办法。说是这么说,还是免不了紧张的,谁知道机会用完了后会不会遇到什么诡异的惩罚?他盯着键盘,却好像面前出现了幻觉,那些键盘上的数字在微微抖动一般。他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停止了,抬起手跟随着那些有异的键盘动着手指,最后连自己输了什么进去都不知道。等回过神,他忽然觉得有些疲累,再看一眼已经敲好的数字,心道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浪费机会。却不料点下确定键,光标转了转,进入了子文件夹。 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质疑。 “嘻嘻嘻……”空旷看不着边际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像是束缚了已久,随着他解开密码的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 绵延着盘旋在两人四周,还没等笑的声音全都消失,又变为了哽咽。 这是至少十人才能一同发出来的动静,他们用略显稚嫩的声音一起哭着,一声比一声还要响亮,一声比一声还要悲哀,里面似乎涵盖了浓浓的怨念。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伸出利爪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震得耳朵有些发麻。 颜元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紧紧盯着黑暗和光交叉的地方,生怕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可这声音完全消失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并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黄子裕正抬着头看着无尽高度的天花板,手里随意地转着刀,感觉到颜元的视线,他露出浅浅的酒窝,“……看我做什么呀,颜颜哥?” 颜元缓缓摇了摇头,把视线重新放到电脑上。 文件夹里有着很多图片,还有一个记事本。他打开了旧版地图,在镇子的西南方发现了标注着“回魂街”的字样,除了这点外,还有一处被用红色圈画起来的地方。旧地图上只有一个插着十字架的圆弧,看上去像是墓地,而这片墓地在新版的地图里却没有注明。 消失的回魂街和墓地,这两者很容易便联系在了一块儿。在那张破破烂烂的纸反面圈写上大致的方位,又仔仔细细看了其他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后,颜元关掉了这张图片。除了地图,别的像是从报纸上拍下来的,不知道上面都写着什么新闻。 他按照顺序打开了第一张,是一则二十年前校园事件——高中部实验室失火,致学生一死零伤。 第二张十九年前——初中部楼层坍塌,致学生二死零伤;十九年前——高中部学生聚众斗殴,致学生二死零伤。 十八年前——初中部……致学生三死零伤。 初中部……致学生四死零伤。 高中部…… 所有的报纸,全都在记录着同样的事情——学生死亡。并且出奇的是在所有死亡事件中竟没有任何一个伤员,要么死,要么无伤,死亡人数还一年比一年多。而最后一起事件发生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同一年地图改版了。五年间的诸多起事件,总共死了近三十名学生,当时镇子上总共才多少个孩子? 而唯一的记事本文件里面只写了熟悉的那个英文店名:Animan。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个人偶店的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重新打开了旧版地图。高校的位置在哪里?重新扫视一圈,发现竟然就在回魂街上,只不过现在改了名字,新版地图上叫学育路。被老人极力隐藏的回魂街,突然出现来自Animan的人偶,和十五年之前的众多死亡事件,又包括从地图上抹除掉的墓地……这一切的谜团融在一起,云里雾里有些让人摸不着边际。 看来这家店是必须得去一趟了。 他念头想到这里,已经基本确定了行程,朝着站在一旁的黄子裕道,“走吧。” “嗯?都看完啦?”黄子裕眨眨眼。 “嗯。”颜元应了一声,刚拿起腿上的人偶离开座位,头顶发出“咔”的响动,紧接着视线什么都看不见了。 顶部的射灯碎了。 33 第三十三章 玩偶镇(四) “黄子裕?”颜元想要撑着电脑桌,却发现身边空了。他刚刚明明就只是起了身,没有离开原地半步,可原来位置上的桌椅全都消失了。 一只冰凉的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颜颜哥,你喊我呀。” 颜元看不见他的人,只能听见声音。处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原本有一个电脑作为参照物,要寻到出去的门还能有点数,现在连参照物都没了,更别说这场景里有没有什么其他恶类NPC在虎视眈眈。 “你记得我们来时的方向吗?” “不记得。”黄子裕回答的非常果决,隔了几秒又笑着补充,“说不定颜颜哥你答应我做你男朋友,我就能想起来哦。” “……”这话一出,颜元感受到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冰凉的温度都激起了自己的鸡皮疙瘩,“不要紧,我记得。” “哎?这样啊……”黄子裕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你会答应呢,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出去啦。” 其实颜元不记得了,黑暗总是会使人迷失方向,但是他记住了那扇门的手感。黄子裕松开手改抓着他的衣摆,两个人一步步挪到了房间的一墙尽头,颜元摊开掌心慢慢顺着墙面摸索。身后黄子裕的呼吸声都轻到几乎听不见,耳边全是手指敲击墙面发出的闷响。 不知试了多久,走过了一个墙角,他终于敲到了那块轻飘飘的门板上。可门内没有门把手,只能从门外往里推,却没法从门里往外推开。他刚犯愁,身后的黄子裕却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似是绕到了门边,然后光线便从被他刀刃抵开的门缝中透了进来。 “……谢谢。”颜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冒出了这么两个字,他拉开门,还不忘回头看了眼漆黑的身后。这不看还好,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有一排被黑雾遮着身子的人偶。它们从雾气的缝隙中露出模样不一的眼睛,说不出是站在地上还是悬空,正注视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是打开门后才站在那儿的,还是一开始在他们找门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刚才听到的声音,便是它们发出来的? 黄子裕像是没有发觉背后的事情,他带上了那扇门,腼腆地摸了摸脖子,“这么说,颜颜哥是答应我啦?” 颜元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提,抬脚离去,“这是两回事。” “哎——那好吧。”黄子裕也不恼,蹦跶着跟上了他。 出了图书馆,终于能够晒到阳光,温温暖暖缓缓驱散着身上的寒意。学育路并不难找,路口插着蓝色的路标,看得出这条街被翻新过,明显一切都比其他场景要干净敞亮。从刚进街道,右手边便是18-01,一家餐饮店。其实到了这个点,又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颜元也有些饿了。可难就难在他手里只有一张巨额支票,现金一分都没有。 刚打算经过,就瞧着一眼熟的肌肉男挽着袖子,穿着高贵的礼服挨着小马扎坐在路边棚子下,把面条吃的呼呼响。 颜元,“……” 许可可,“!” 许可可差点就上去抱着他的腿表达一下好不容易见到伙伴的激动之情了,颜元却毫无感情,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兴奋浇了个干净,“哪来的钱?” “我在他家打了俩小时工呢,”许可可又喝了口汤,“来一碗?” “嗯。”颜元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想了想,还是朝站在路边的黄子裕问了句,“吃不吃?” “这谁?”许可可本来以为这个漂亮的小男生只是一个路过的NPC,没想到居然是颜元一块儿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口袋里的钱不够买两碗了啊!要知道他辛辛苦苦端了两小时的碗,这店里的NPC就跟无限的一样,有一个离开的就肯定同时有一个进来的,忙得他根本没机会偷懒。 “不吃。”黄子裕笑嘻嘻地回了颜元,腼腆的模样在落座后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冷冷地打量着许可可。 许可可懵逼地去叫了份面,又懵逼地坐回了原位。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敌意搞得摸不着头脑,虽然看上去明明比颜元还要小个一两岁,这危险感隔着一张桌子都能让他一个大男人感觉毛骨悚然。 “黄子裕。”颜元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现在黄子裕紧挨着他坐,有很多需要提醒许可可的地方都没法开口。介绍完了黄子裕,又三言两语介绍了许可可,“我朋友,一个team的。” “Team?”黄子裕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细细打量着许可可,“你也和颜颜哥一样接到任务要找人偶吗?” “啊?”许可可没反应过来,他要找什么人偶?“一进来我就蹲大马路上,哪来的时间接什么任务?” 黄子裕又看了他几秒,不知确认了什么,敌意的眼神一变,“嗯!他不喜欢你就没关系啦!” 这孩子怎么回事?许可可刚想开口,桌子下一只脚踢了踢自己。他寻思着换了个问题,“你有看见张文儒和沈桉容吗?” “没有,不知道他们在哪。”面端了上来,热气腾腾,葱花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颜元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你有什么线索吗?” 许可可惭愧,“我一来就做临时工了,哪来的时间找线索……哎,对了,面店老板问我为什么要来做活,我说我是刚来到镇子上钱路上搞丢了,他就提醒我晚上十二点后不要出门,是不是这时间段有什么问题啊?不过十二点我基本上都躺床上准备睡了……” 晚上十二点?那正是Animan的闭店时间。 “那你听没听到他提及有关人偶的事情?” “你们俩一直说什么人偶呢?就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啊?”许可可皱着眉冥思苦想,“没有,但是有客人在讨论什么人偶失踪什么博物馆被盗的,我零零散散听到的也不多,还有人说是人偶自己跑的,不过……当时说出这句话后,气氛就变得很奇怪……” 人偶自己跑了?颜元追问,“谁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比较年轻?店里其他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 “哎,好像真是,人偶就是年轻人那桌议论的,其他年龄大一些的对这种八卦不太感兴趣,也没听到有人提这事儿,不过也可能是我忙呢,漏听了。”许可可诧异地看着颜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只是猜测,”颜元抽了张纸擦擦嘴,“你还继续打工吗?” 打什么工啊!都见着人了,还打个屁!许可可把脖子上挂着的围裙摘了,还给老板道了声谢,“现在去哪儿啊?” “去找一家人偶店。” 学育路上还挺热闹的,不少穿着初高中制服的学生。路过时,听到大部分的人口中都在讨论上课的内容,又说明天的作文课要带家里什么什么样的人偶,又说后天的手工课要画多么漂亮的设计图,不愧这副本名为玩偶镇,就连设定里上课的内容都与人偶相关。 “真好啊,我上初中还要上到晚上九点呢,高中更别提了,简直就没睡过一次好觉,周末都得补课。”许可可感叹了一句。 颜元,“那你留这里上学吧。” 许可可连忙拒绝,“不了不了。” 三人走到18-13,是一家音响店,马路对面就是学校大门,那这么说,正对着校门的,不正是他们要找的18-14?结果隔壁并不是什么人偶店,只是一家书店。颜元奇怪地抬了抬头,发现书店上挂着的门牌号是18-15。 没有14号。 音响店里放着这里最流行的摇滚乐,几个学生站在柜子前戴着耳机左右摇摆,看上去十分享受。老板坐在柜台里,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叔,低着头和颜料,旁边还有一个人偶胚子。 “买CD?”老板头抬也不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找不到喜欢的?” “老板,向您问件事。”颜元走近了些,“请问18-14号店在哪里?” 老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笔上的颜料洗了,才回了句,“记错了吧,我们这没有这地儿。” 黄子裕手又不安分地摸向腰间,颜元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胳膊,“那请问这条街上有没有一家叫Animan的人偶店?” 一听见Animan,老板脸色大变,声音也大了不少,“我们这条街没有人偶店,人偶店全都在西南边!要是买人偶,去那边买!” 这回不等颜元反应,黄子裕已经一个翻身进了柜台里。他脸颊还有点泛红,似是因为刚才被颜元碰到了,捏着老板的下巴,将他脖子完全暴露了出来,以刀刃威胁。声音忽然低了许多,轻轻在老板耳边开了口,还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我再问一次哦,大叔……我们要找的地方,在哪里呢?” 许可可吃了一惊,对面前这个小男生的突变瞠目结舌,嘴张了张什么话都问不出来。难怪颜元刚才会踢他那么一脚,要是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惹怒了人,怕现在那把刀已经在自己脖子上横过了。这下不需要颜元再和他解释什么,许可可也明白了这个玩家有着一定的危险程度。 “啊,你们想找18-14啊?”旁边一个学生摘下了耳机,拿着CD走了过来,他似乎对老板此时的处境毫无察觉,还敲了敲桌面,“结个账。” “回来。”颜元皱眉看着柜台里的黄子裕,好在听了他的话,这个小男生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松了手,表情带着点可惜。他又转过头看向那个带着耳环的高中生,“你知道这个地方?” “不是校园传说嘛,哈哈。”高中生付了账,拎着手提袋,“不知道谁无聊编出来的,不过还蛮有意思,学校的不少学生都听过,看你们有些面生,是外地来的?” “我们是来这里游玩的,看见了没有14号店面,有些好奇罢了。”颜元跟着人朝外走,编起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对你刚才说的校园传说也挺感兴趣的,要知道我们每次出来玩回去都会写一篇游记在全世界登报,要是你能提供给我们有趣的消息,到时候也会把你的名字添上。” “啊,哈哈,那多不好意思啊。”高中生弯着眼角,明显对他的提议有些心动了,“其实就是别人编的,八成都是假的。要是你不介意,咱们去屋檐下那椅子上坐会儿我给你讲讲,到时候真要发表了也好写。” 许可可和颜元坐在高中生的两侧,黄子裕规规矩矩挨着颜元,手撑着椅子,两条腿还在空气中前后晃动,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许可可光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老老实实听他们俩对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这几条传说在我前几届就有了。先是你刚才问店主的14号店铺,传说是存在的,但是并不在这条街上,而是一条叫回魂街的街上,哎,也不对,不能说不在……” 这点倒是对上了,包装盒上的确写着是回魂街的18-14,看来这事儿不仅仅是校园传说这么简单。 “阴阳路听没听过啊,据说回魂街和学院路就是一条阴阳路。白天走的时候是阳路,晚上走的时候就会变成阴路,所以晚上禁止任何人进入学院路。” “白天是学院路,晚上是回魂街?”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个回魂街上只有一家店铺,坐落在14号,午夜才会开门,是一家会展览超高品质人偶的店。据说这些人偶每一个都要花快一年的时间去制作,而且啊,每一个人偶里,都关着死去高中生的灵魂。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这完全就是别人瞎扯出来吓唬人的,哎不过我这话你可别写文章上去啊。” 午夜才会开门?可是明明纸盒上写的营业时间是6:00-24:00? 高中生接着往下说了,“还有人说啊,这店主做的那些人偶,还会自己动的。晚上就集体溜出店,跑学校里,还要进教室去上课,哈哈哈……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太扯了。其实仔细想想,要是真的那些人偶和传说里一样逼真,一片片坐教室里还挺惊悚。” “你知道前阵子博物馆人偶丢失的事情吗?” “奥——你说那个啊,是不是也听到到处有人说是它自己跑啦?炒作,炒作!不知道谁给那个人偶取的名字,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是好像所有的长辈都不喜欢那个名字。听书博物馆的馆主当时还试图把它名牌上的名字给换了,结果无论换了多少次,等再看的时候又会变成原来的。不过那个人偶确实好看,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做成那样的,可八成就是想抬高它的身价,博物馆自己藏起来了。把它身价再抬一抬,到时候引的外界慕名而来,可不愁没钱赚呐……你知道它刚摆出来时对外面报价是多少钱吗?” “多少?” “五千万!”高中生表情夸张,伸出五个手指,“谁没事撑的花五千万去买一个人偶回家摆着啊,这不是有钱没地儿花吗。结果一摆,还真有人要!就那南边的别墅里住着个外地来的大小姐,结果博物馆那边刚一听她要买,这边人偶就丢了,可不就是等着更高价吗,这群人真想钱想疯了我看。” “……”颜元默了,他口袋里正好还有一张六千八百八十八万的支票。“那你们就没有人在晚上来学育路上看看这些校园传说是不是真的?” “嘶,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要说到这点,那就是另一个校园传说了。”高中生想了会儿,“传言有人不信邪,偏要看看半夜里学校到底会不会有人偶走动,所以啊就拉上了两个朋友躲在储物柜里,想等清校的员工走了再出来。啊,对,关于清校其实我们学校还挺严格的,光是锁就有三道,从大门进来也要过好几扇铁门,灌木丛这些校工都会查有没有人逗留。结果他们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在柜子里睡着了。” “结果一睁眼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许可可插了句嘴。 “哪儿啊,是被瓷器碰撞的声音惊醒的。黑灯瞎火的,却有细微的响声从柜子外面传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透过气孔往外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教室里坐满了人偶!它们个子小,全都坐在桌子上,那些碰撞的脆响就是它们摇头晃脑时身体发出来的。当时啊这个人就害怕了,可他刚看了个清楚,那些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人偶也不动了,像是突然间被摁了暂停一样。” “是不是被人看见了就不会动了?” “就当他心跳还没平稳,想看个仔细的时候,突然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一个人偶的脸!他在看教室情况的时候,人偶正坐在柜子上弯着腰,也透过气孔在看他!” “……然后呢?他被人偶杀了?” 三个高中生被几个人偶杀了,听起来的确挺假的。 “然后啊,第二天值日生拉开储物柜的门时,发现门里有三个破碎的人偶,还以为是被谁遗弃在这里的,就给扔垃圾桶里丢掉了,结果那天——班里三个同学失踪了!” 听他讲出来倒没什么感觉,黄子裕看起来听得百无聊赖,盯着对面的学校发起了呆。许可可似是也赞成高中生的意思,觉得这些校园传说简直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嗨,谁上学时学校还没几个怪谈啊?”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叫吴羽,帅哥你写的时候,记得加上我呀。”高中生眨眨眼。“哎,要不我加个化名吧,把我自己本名写上是不是太高调啊?” “讲完啦?”黄子裕笑着问了句,“还有没说的吗?” “没了,那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家了,我妈要我天黑前必须回去的。”吴羽整了整手提袋,把抱在怀里的书包重新背回了背上。 颜元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从这个高中生NPC的口中,几乎把所有奇怪的事情都听了一遍,却独独没有提到墓地。看来墓地相关的线索还得去其他地方才能获得了,眼下就是守在外面哪个地方,看看究竟晚上会不会出现回魂街……还没等他定下方案,鲜红的血从右侧的方向喷溅出来,他唰地转过脸去,透过高中生倒下去的身影同时看见了许可可惊恐的表情。 黄子裕丝毫没有被喷涌出的红所影响,仍旧笑嘻嘻地抹了抹刀上的血。看颜元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歪了歪头脸上还带了点担忧,“不要皱眉呀,颜颜哥……笑一个吧?” 34 第三十四章 玩偶镇(五) “还不出现啊,这风吹得我好冷啊。”许可可摸了摸胳臂,躲在垃圾桶后头盯着马路对面的街道。他其实不太清楚颜元说等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信了那个NPC说的什么校园传说吧?这种事十有**全都是胡诌。 颜元靠着墙站以减少体力的消耗,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既然NPC说了会在午夜时分,也就是23点至凌晨1点之间。他们手上没有什么确认时间的工具,镇子里也没有钟楼,还真不太清楚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这里天黑的晚,似乎比真实世界里要晚上两个小时。等天黑下来后,街上的NPC就仿佛隔空消失了,只剩下街边的人偶头路灯在拼命地刷存在感。 既然晚上不给出门,那为什么还要点灯?这些路灯的大小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人偶的脸与表情。飞蛾扑棱着翅膀撞着人偶灯的内/壁,在灯罩里身影被扩大了数倍,像是垂死的人还在挣扎着寻找出路,却头头碰壁。 “快了哦。”黄子裕蹲在颜元身边抱着膝盖。 许可可听到他开口说话,下意识地又朝旁边挪了挪,他脑子里全是那个NPC死时瞪大眼不肯瞑目的模样。那人身体在摔地前脑袋歪了歪,似乎想看见背后给了他一刀的人是谁,却扭不到那么大的弧度,只能看着许可可的方向倒在地上抽搐。 透过鲜血,看见的是这个低龄玩家满意的笑容。这简直比他当时得知手里的包子是人肉馅的还要惊悚!也不知道颜元是怎么和这种人碰到一块儿的,他真的对颜元和自己没有想要下杀手的意思吗? 在黄子裕说话后没多久,对面的街道突然间变了个样。崭新的街区变得老旧,甚至路灯也完全变得不同了,光线远远暗了好几倍。 等到了。 三个人在原地静了会儿,似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等了十来分钟没有再出现异样,颜元揉了揉肩,脚步动了,率先朝着大马路走去。 “走吧。” 许可可在原处不敢置信,“你还真要去啊。”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让人忍不住绕开走,还偏要进去。既然这个校园传说是真的,那不会其他的也是真的吧?看着黄子裕一步一步紧跟了上去,漆黑的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连忙也追了上去压着声音唤他,“哎你等等我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要去找寻真相,那就得把自己投入到危险里去。白天看时的路牌已经变了个样,破破烂烂掉了漆的铁片有些歪了,上面的红油漆已经褪了色,写着三个字——回魂街。光是站在街口,便能感受到街道里的阴冷,明明空间相通,空气却像是被阻隔了,温度也低了五六度,可能还不止。 整条回魂街上,只有一家店铺。三个人站在了学校对面,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透出,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墙上用钉子钉着一块木板,赫然写着18-14。古朴的店面装修,要不是透过玻璃能看清店里架子上的人偶商品,怕光从外面是猜不出这是个人偶店的。 推拉门上用草编绳挂了个营业中的牌子,底下一小行字:营业时间——00:00-6:00。上方挂着写了店名的牌子,背着光在暗处很难看清——Animan。 包装盒上明明写着6:00-24:00,正好与这牌子上写的时间反着来。阴阳的街区,相反的时间?风铃并不是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反而像是指甲在生锈的铁皮上划过,随着他们推门而入,坐在柜台前的人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她坐在摇椅上,旁边的凳子上还放着一个漂亮的卷发人偶,矮桌上摆着一些小糕点两杯红茶。老人还在晃着摇椅,发出轻微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仰着头看面前的年轻人,沙哑的嗓音几乎要分辨不清字音,“晚上好。” 明明店里点着灯,却压抑地宛如处在黑暗中,她的脸似是被雾遮住了,哪怕这么短的距离也看不清。颜元还是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打扰了,我们可以随便看看吗?” “请吧。”老人抬了抬手,看着颜元带着许可可往装着人偶的商品架走去,慢悠悠地补充道,“还请不要触碰它们,这里的孩子都是寂寞的。” 颜元自然不会乱碰这些东西,他看了眼左后方的许可可,发现许可可不仅不会碰,还离架子两米远,看样子是对人偶挺膈应的。黄子裕不会看哪个不顺眼又拿刀去破坏吧?他再看看自己右边,可右边并没有人。 ……黄子裕呢? 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颜元不由得皱起了眉。黄子裕今天下来对自己黏的不行,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许可可却不觉得哪里不对,“莫不是怕了,刚刚在进来前就溜了吧?”可他这话刚说完,又想到了这小孩杀人时的模样,那岂是会怕一些人偶的?两人又看了看店外,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您有没有看到和我们一起来的人?” 店主睁了睁眼,老花镜下的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除了你们,没有第三个人。” 黄子裕没有跟着进来?可他也不在门外,那会是去了哪里?许可可小声嘀咕,“不会遇到什么邪门的事情吧,这里人偶这么多……”不过转念一想,离开了那个动不动就持刀相对的杀人狂,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人偶店有两个厅,摆在外面玻璃窗一眼就能看见的都是商品,而摆在内厅的全是展品。颜元暂且先把黄子裕不见了的事情放下,刚踏入内厅,身后又传来店主沙哑的嗓音,“不要触碰它们……” 和外厅不同,这里的每一个人偶都被关了起来,或是漆黑的铁笼,或是玻璃的罩子。刚踏入这个被用帘布隔开的房间,压抑的气氛又浓郁了许多。最中间摆着一个长方形玻璃罩,里面却是空的,下方的标签写着纶迪。 纶迪?不正是博物馆丢失的那个人偶吗?颜元看见了玻璃罩里有着一根黑色的细发,似乎是从原本在这里的人偶身上掉下来的。贴在玻璃罩下方的介绍语用黑色的钢笔写着: 在黎明来临之前,我总是彷徨,跌撞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我渴望着一缕阳光,来慰藉我冰冷的灵魂。 唯独鲜艳的红花,方能祭奠我缺失的一切。 颜元刚看完最后一个字,还没等他细细思考这些话里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身旁原本安安分分的许可可突然动了。他稍稍抬着手,朝着角落的方向走了几步,缓慢沉重的步伐好像一具行尸走肉,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话。 “许可可?”颜元不由得喊了他一声。 许可可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依旧一步一晃地朝着角落里的人偶走去。他动作机械,像是被什么操控着,慢慢蹲下了身,看那动作就是要打开面前的笼子。笼子里装着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人偶,它没有头发,头盖骨被用玫瑰花代替,低垂着头坐在软垫上,脖子上还拴着一道铁链。 颜元快步走过去,眼睁睁看着那垂着手臂的人偶,竟然缓缓抬起了胳膊,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那双原本看着软垫的眼睛也变了方向,一大半的眼白暴露在空气中,正用一种阴森的目光看着逐渐向它接近的许可可。 不论他怎么拽,这许可可都跟座山似的,硬要往人偶那挪。看来轻一点是叫不醒人了,眼看许可可抬起的手已经离人偶仅剩下几公分,颜元抬了腿,蓄力一脚狠狠踹上了他的胯。 “啊!”许可可疼得一个激灵,刚一回神就瞧见了面前人偶的狰狞模样,也不顾捂着痛源,两手撑着地往后爬了几米,倒吸着冷气瘫在地上,“卧槽,卧槽,疼死了……哎哟……”他龇牙咧嘴地冒冷汗,不知道是被颜元踹的还是被人偶吓的,“刚刚,刚刚它说话了啊!太邪门了,我分明看到它嘴动了!” 人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姿势,两条手臂又垂落了,似乎方才的变化只不过是幻觉。 “颜元,你看见没,它眼睛还眨了,一直和我说‘过来’,然后我就……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许可可后怕地一直退到了进内厅的帘布,“这些人偶都不对劲,我感觉它们都在盯着我看……” 帘布被掀开的细碎动静从身后传来,吓得许可可原地蹦起,捂着裆惊恐转身,店主正抱着那个小女孩人偶站在身后。她略过两人,看了眼角落,“不好意思,莉莉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没关系,我的同伴也没有受伤,”颜元没有去在意她怪异的话语,“这间展厅的人偶都有些旧了,并且我看下来都不完美,是因为它们残缺卖不出去所以才放在这里的吗?” “没有受伤”的许可可还没缓过一口气,听了颜元的话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外厅里摆放的所有人偶都非常平凡,平凡得像是无论什么样的人偶师都能制作出的普通货,呆在没有护栏的架子上似是随时随地在等着将它们买走的客人。而放在内厅的雕工精美却造型独特姿势怪异,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还有表情痛苦的,头上裹着绷带跪在笼子里动作挣扎的,少了颗眼珠半边脸裂开的……总之,正是这些残缺将原本就让人后怕的人偶打造得更加充释着诡异。 店主只是笑了笑,牙齿掉光了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口腔,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念什么悠久的咒语,“它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颜元试图问她很多问题,却都没有得到回答。店主似乎并不知道纶迪成为了博物馆的展品,更不知道这个店里丢失的人偶去了哪里。两人走回了外厅,店主还跟在后头重复着同一句话,“它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为什么一直重复这一句话? “您的意思是,它们都是孩子?”颜元将她的话换了个意思,“是谁的孩子?” 如果说一个人偶师将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人偶看做为自己的孩子,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店主在此刻回答他一句“是我的孩子”,那也没有什么特别怪异的。可她却顿了顿,浑身有些颤抖,不知这个问题哪里给她带来了刺激,她干裂褪色的嘴唇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空气静默了几秒,猛然间整个人开始抽搐。 阴冷的环境猛然升温,灼热得似乎周围都在燃烧。四周没有风,头顶的吊灯却开始摇晃闪烁,连带着隔间的帘布也掀了起来。烧焦的气味弥漫,面前的店主挣扎着喘息着跪在了地上,皮开肉绽下是鲜活的血丝,明明身上没有火,却夹着些腥味,肌肉迅速的萎缩。她似是想要拍灭什么,但是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想挣脱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脑袋冒起了缕缕灰烟,一声声压抑痛苦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店铺内,断断续续,连求救的力气都没了。 这副景象只发生在一瞬间,颜元和许可可都有些猝不及防。帘布被诡异的力量掀开时,两个抵着门站的人透过店主还在不断发黑干硬的身体,看见了那一张张人偶的面孔。它们排的整整齐齐,远远地站在帘布后遥遥注视着店主痛苦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从它们玻璃做的瞳孔里读出了悲痛的意味。 糊味萦绕在两人鼻翼间,许可可被这一幕吓懵了,他大气不敢喘地瞪圆了眼。震撼和惊惧从他内心深处炸裂,颜元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推开了店铺的门。屋外的空气抵消了炎热,冲淡了浓郁而又令人作呕的气味。店主缩成了一团,她的体积小了近乎三倍,不少粉末顺着干裂的躯骨往下掉。一只只剩下发黑指骨的手伸了过去,似是想要挣扎着从门离开,却又无力地垂落下去,摔在地上成了两截。 “是镇子里的……孩子……镇子里的……他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可怜的孩子……” 不成形的声音几乎模糊到难以分辨,像是要随着真相一起掩埋。许可可突然用手肘捣了捣他,“……颜、颜元!你快快快快看对面!” 一个前一秒还在和他们交谈的人,下一刻却化为了灰烬。颜元额前都是细汗,心跳还没有平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对面深陷黑暗的学校——教室的灯亮了。 35 第三十五章 玩偶镇(六) 站在学校的大铁门前,昏暗的路灯衬得两人都有些沉重,一时间难以从压抑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只有一间教室的灯光是亮着的,有了黑夜的衬托极为明显,像是明摆着放在那里吸引人去探查一样。颜元盯着看了会儿,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只是有人离开时忘记关了灯让它留到了现在而已。 手中的人偶依旧是冰凉的,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忘记问那个女店主关于人偶编码的事情了。冷风吹过长街,地上空旷的连一张被随手丢掉的宣传单也看不见。 “嘶……你这娃娃看起来哪里有些不对劲儿。”许可可身下还一阵阵胀痛,这会儿正撑着灯柱打量着他手里的人偶,想了会儿也想不出突兀感来自于哪里,“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呢?” 颜元不禁随着他的话垂首,它羞涩地笑着,关节垂落,乖顺地靠着他的手心。花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搞丢了,黑色的中长发搭在肩上,正好可以严严实实遮挡住脖子上的伤痕。Animan店里摆在外的人偶像是烂大街的不起眼货,而关在里面的明显手艺高超,却有瑕疵,可却似是……活的一般。手中的01号人偶既然有了瑕疵,又笃定它出自Animan,那照理来说应该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的,可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不适感。 他正在思考着其中的怪异,许可可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过来想要触碰它,却脑海里想起了店主说的那句话。这手悬在空中愣是落不下去,“颜元,你看它胸……” “……”颜元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你怎么对一个人偶都……” 说话间他还是自然而然地目光扫过人偶胸前,这才意识到许可可的话是什么意思。在Animan所有的女人偶前凸后翘,该有的都有,可手中的这个它身上穿的长裙似乎并不合身,胸前的布料在他方才的错乱中形成了一个凹面。他诧异地解开人偶背后拉链,光洁毫无起伏的白瓷展现在眼前。几乎是证实了他的猜想,风撩起了人偶的假发套,露出了清爽的短发。 要不是许可可的话,他根本没有发现这居然是一个穿长裙戴假发的男性人偶。 “颜颜哥!”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阴影里的人眨着眼,小酒窝随着他到灯下而若隐若现,“你们去了好久呀。” “黄子裕?”颜元将假发重新套在了人偶脑袋上,“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想进去,就四处溜达了会。”黄子裕转了转手里的刀,“等等哦颜颜哥,我这就给你开门。” “我看他那把刀够呛啊,怎么砍断那么粗的锁啊……”许可可一边咋舌一边小声和颜元吐槽,随手掌心撑着铁门,却随着悠长的吱呀一声,紧闭的门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卧槽,这门怎么回事?吓我一跳。” “咦?”黄子裕那刀没派上什么用场,三条锁链的锁都是开的。他垂首打量了一圈,“哎呀,怎么断的呢……刚才都没注意到呢。” 颜元凑近了看,断开的锁链搭在铁门边框上垂在半空中。这种不符合常理破坏锁头撬锁的手法让颜元下意识抬头扫了眼教学楼。太熟悉了,他看过好几次沈桉容的暴力撬锁,几乎是一瞬间就猜测是沈桉容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是他们在街道对面停顿的那十几分钟?他站在门口,心跳有些快了。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似是一想到沈桉容可能就在这个校园里,他内心就忍不住隐隐期待。 把这种不正常的反应归结为方才受到刺激的后遗症,颜元跨过铁链,跟在黄子裕身后钻进了铁门。和普遍的学校一样,通往教学区的路两侧种着两排树,在风中摇曳的暗影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手,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呈现出一种定格动画的断续模样。树叶相互摩擦,却悄然无声,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几人细碎的脚步声。 校园里设施并不多,除了种植的花花草草,立在楼下空地上的还有一个直径三四米的圆形喷泉。没有复杂的雕塑做装饰,最中间只有一把雕刻用的木刀,内部似乎被挖空了,水流源源不断地从顶部的孔喷洒成圆形。月光不仅将流淌的水照得莹莹发亮,连带着把池中坠在底部的什么东西也变得闪烁粼粼。 颜元靠近了喷泉边,水面上倒映出了他不断波动着的影子,同时他也看清了池底的东西——一些硬币。这些硬币模样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镇子里的流通硬币。 “这还把校园喷泉当许愿池呢?”许可可蹲着身,指腹抹掉介绍牌上落的灰尘,“嘿,还真叫许愿池。” “许可可,还有钱吗?”颜元朝他伸出一只手,看来是想扔一枚普通的硬币进去瞧瞧有没有什么作用。 许可可掏了掏左口袋,又掏了掏右口袋,“真……真没有了,那面条还挺贵的。” 行吧。颜元又绕着喷泉转了一圈,想着捡个漏,也没有什么发现。他叹了口气,“先进去看看吧,说不定在里面可以找到什么。” 亮着的三楼教室就是在面前这栋楼上,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半掩着的窗帘和顶部的灯。在学校外的时候颜元观察了一会儿没看见人影,现在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入口处是玻璃大门,门上挂着二十公分宽的铁锁。这回锁是完好的,但有一扇玻璃被卸了,像是被用什么激光完美切割,正好割了够一人走进去的洞。 “哟,可以啊,这门都不用再开锁了。你说我们什么运气,进来这么容易?”许可可捏了捏门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哎不是,我说……会不会是那种诱敌法啊,我觉得有诈。” 颜元目光落在被摆的整整齐齐贴着墙靠的玻璃上,特地回过头来和黄子裕吩咐了一句,“别再乱跑了,到了里面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颜颜哥你真好。”黄子裕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用许可可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放心,只要你不松手。” 不松手?颜元指尖动了动,划过人偶冰凉的肌肤。还想问什么,面前人就一边转刀一边哼着歌往深处走去了。他的歌声不大似是呢喃,却很空灵,若是放在平时应该是悦耳舒适的,可放到现在反而会起反作用。 “我说……能不能让他停停嘴啊,他一唱,我本来觉得没什么现在都要有什么了,你不觉得温度都连带着下降了吗?”许可可悄摸摸地和他打着商量。 颜元没有说话,静静跟在黄子裕的身后。他觉得他们三人现在的年龄都可以倒着来了。许可可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被吓到,他心理素质一般,也不由得在这种环境中稍稍紧张,而黄子裕看起来却很轻松,像只是来这里放松休闲一样。 要让调查变得容易,他们得先去找到楼层的总闸。一般每一个楼层都会有总闸,一楼和二楼的都不难找,安在消防栓的附近。打开了走廊里的灯,颜元顺便看了眼消防栓旁边,正好就是实验室。他想起了那张实验室失火造成学生死亡的新闻报纸图,明明离得这么近,为什么还会活活被烧死?而且,实验室就在二楼而已! 这不太符合常理,如果是门被堵住了拿不到消防工具也就罢了,学校的实验室对安全非常注重,室内绝不会少放灭火器。更何况区区二楼,跳下去也死不了,也不至于会被活活烧死。 有了灯,许可可也活跃了不少,敢离开颜元十米范围了。“这些教室门都是关着的,打不开啊……” 正如他所说,所有的门都像是被从内部反锁了,不仅如此,就连门上方便老师观察上课学生情况的玻璃窗也被垂下来的帘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墙上钉着一个实木框,里面贴着的都是所属班级的学生们在制作人偶上取得的优异成绩。颜元粗略地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正当三个人都各自分散开了一定距离时,清脆的碰撞声从楼上天花板处传来,像是瓷器跌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的。从进校园到现在都是悄然无声,这道突然的响动反而让他们感觉不适应了。许可可赶忙凑回了颜元旁边,“什么动静?” “嘘……”颜元比了个手势,那断断续续的碰撞声还没有结束,连续的滚动声顺着楼梯在往下接近。他们盯着楼梯口的方向,免不了有些紧张,是楼上的人偶察觉到楼下有人,所以下来了? 的确是下来了,但是下来的方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随着楼梯滚落弹起弧度,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脆弱的瓷器断成了两截在地上转了两圈后才停下。 又恢复了安静,似乎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许可可大气不敢喘,小声地开了口,“那是什么东西?” 黄子裕神色有些不太对劲,他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了,从颜元身边大步经过直直走向地上的那块瓷。颜元想要让他别太冲动,却见人握着那块瓷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他咧着嘴,也许想要露出原先的那种笑,却笑出了一股渗人的感觉,酒窝浅浅的阴影都比平时深了几分。“颜颜哥,这里……好像还有别人呢?” 颜元目光略过他手里攥着的两截东西,像是从人偶的手臂或者小腿上断下来的。黄子裕的话让他心头一跳,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黄子裕将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很快那副腼腆的笑脸又展露在两人面前,“我们上楼吗?” “这层楼不是还……”没查完吗?许可可的话刚说了一半,黄子裕弯着眼睛看着许可可的方向,声音放大了些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上楼吗?” 为什么突然就要求上楼了?这个裂开的人偶肢体有什么关键的问题? 颜元盯着他看了片刻,“好。” 许可可被他那眼扫的鸡皮疙瘩都往外窜,不吭声地贴紧了颜元。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还有着不少晶莹的碎末,拐角处一个人偶的脑袋四分五裂,像是从楼梯顶层摔下来碎掉的。再往上看,它的所有身体部件都散落在楼梯上,似是铺成了一道指引向三楼的路。 黄子裕走了一层楼的楼梯,也捡了一层楼的陶瓷碎片。颜元皱着眉,似乎确定了黄子裕接到了保护人偶方面的任务,不仅是关注着他手中的这个人偶,也在关注着其他的人偶。可任务内容具体是什么,他暂时没有心情去分析,因为就在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后,楼下的灯全都在顷刻间熄灭了。 习惯了光亮后突然处在黑暗的环境里,眼睛没有适应,跟完全瞎了一样。他稍稍远离了台阶,以防止什么突然的不测。不光是一楼和二楼的灯没了,连带着三楼教室的灯也没了。整个楼道里漆黑一片,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之前亮着灯的教室。 紧接着从右侧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像是没了老师的教室,学生们都在左右讲话闲聊。尖叫声嬉笑声答题声,这种声音明显给了他们一个引导的作用,却在漆黑的环境里分外诡异。黄子裕先动了腿,他径直走向了传来声音的教室,脚步声被掩盖在谈话声中。 这和颜元在别墅柜子里听到的大相径庭,哪怕细细分辨,也不能抓住其中任何一道声音,更别说要探查在讲什么。颜元和许可可紧跟着前面的人,在这种楼下灯齐齐熄灭的状态下,八成三楼的灯是打不开的,而声音却随着黄子裕推开门的动作戛然而止了。 许可可吸了一口气,门开的弧度越来越大,他也看清了教室里的景象。课桌摆的凌乱,椅子全都被丢在了后黑板前,叠得乱七八糟,让他感觉惊悚的并不是面前凌乱的场景,而是桌子上坐着的人偶。它们头朝着前面的黑板看,双手撑着桌面,规规矩矩地坐着,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是想象中分明就是在上课。 黄子裕扫视着教室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似是在数人偶的数量。 突然窗外一道白光闪过,短暂而又刺眼,随着这光的经过,屋内坐在课桌上的人偶瞬间变了动作!它们在这一秒内整整齐齐扭了头,一同注视着门口的三个人。同时也是这道光,照出了窗帘后还有个人影! “啊!”许可可不知是被人偶还是窗帘后的人影吓得大叫,他倒退了几步,撞在了不知什么时候关上的教室门上。紧接着,那白光又一次亮了起来,这回人偶站在了桌子上!他们朝着几人的方向,似是做好了随时走来的准备。 “不对,不对……”黄子裕不知又发了什么疯,那把刀猛地插进了手边的桌子里,“少了一个,少了一个……” 许可可被他搞出来的动静又是一吓,“他怎么了啊这是!” 第三道白光亮起,颜元看清了窗帘后人影的本体——是一个等人高的人偶!它没有穿衣服戴假发,光裸的圆形关节非常明显,手里握着一把钢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从帘子后面挪了出来,随着它的出现,其他人偶消失在了桌子上,围在了三人一米开外的位置。许可可一看这情形吓坏了,扭头去转门上的把手,却只听咔哒一声,像是老朽的木头断裂了开来——门打不开了!现在人偶离他们又近了半米,颜元反应迅速,“上桌子!” 许可可手脚并用地跳上桌子,颜元推了推黄子裕,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了一个许可可,桌子不堪重负地摇晃着,根本不能再承受第二个人的重量,颜元咬了咬牙,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黄子裕和他说的那句话。他站在黄子裕的身前,如果黄子裕真的知道这些人偶的事情,那他就干脆信他一次。 他攥紧了手中的人偶。 下一秒,所有的人偶位置又变了。它们站在了许可可的桌子下,已经有的抬起了手,抱着桌子腿,不知是想要往上爬还是想要把人晃下来。反观颜元和黄子裕,两人明明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却完全被这些人偶忽视了。 那个大人偶一步步地靠近,随着桌子被晃得桄榔响,咯咯的笑声从它嘴里断断续续地窜出,手里的尺子不像是上课用的工具,反而能够变为它杀人的锋利武器。 “卧槽!它们不会是逮着谁在桌子上就杀谁吧!”许可可吓得仰头大叫,声音不说传遍了整个学校也能传遍整层楼。 “你别跳下来!”颜元也顾不上什么保持安静,心里没了底,许可可若是现在下来了,肯定会被下面的人偶撕碎,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目前的危机形势。既然从开始到现在,高中生NPC口中的所有校园传说全都在一一演变成现实,那么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会被这些人偶变成残破的同类。 问题是不是出在他手上的这个人偶?要是把它丢给许可可,会不会改变现状? 就在许可可快要坚持不住,甚至有人偶爬到了桌腿一半的位置时,身后传来了门轰然倒塌的声音。颜元和许可可齐刷刷地回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撬棍。 他挑着眉扫了眼满地的人偶,随后朝着颜元的方向亲昵地唤了声,“元元~” 36 第三十六章 玩偶镇(七) 听到那声呼唤时,颜元已经下意识地朝他走了过去。 “没事吧?”沈桉容握着他的手腕,细细把人看了一圈。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什么,干脆上手摸了摸颜元的脸。 颜元躲了躲没躲开,只好任由那人揩了一把油,“我没事,但……” “沈桉容我糙你大爷!你看不出老子有事吗!”许可可猩猩蹲在桌子上,闻言撕心裂肺地乱叫,“再闪一下光我就死了!你们两要腻歪能不能先救救我!?” 谁跟他腻歪了!颜元见了沈桉容也不慌了,刚想反驳,余光却瞧见那拿着钢尺的人偶猛地挥动了手腕。许可可大惊失色,在他还来不及大喊大叫的功夫里沈桉容已经速度极快地迈了一步,用手里的撬棍将桌子下清了一块面积,拎着许可可的衣领把人从桌子上给拽了下来,“走!” 许可可屁股再次受创,疼痛和麻痹感顺着脊椎骨不断攀升,他也顾不上,哼哧哼哧连滚带爬地朝门外跑。千钧一发,那把钢尺插穿了厚重的桌面,就在它稍稍侧过身的同时,颜元看清了它后背用胶带贴着一个与许愿池里一样的硬币,看来学校里能获得的线索果然与楼下的许愿池相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顾不上去取这枚硬币。 “黄子裕!”颜元喊了他一声,一直低着头的小男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有些阴沉的脸色变了变,贴上来喊了声颜颜哥。 “玩家?”沈桉容松开拎着许可可领子的手改成牵着颜元,回头看了眼新队友,也没怎么在意,拉着人下了楼梯,“我发现了很多裂开的人偶和它们身边的校牌,并且还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些学生日志片段,这些人偶不能碰,碰了后会变成它们同类,直接碎裂废掉。” “嗯,这点我们问了一个NPC,倒是有相同的地方。”颜元点点头,“你们都小心点,别被碰到了。”他说完后,又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两个人贴的太近,又由于不断颠簸着,从侧面看上去像是颜元在亲吻沈桉容,“小心这个玩家。” 四人到达了一楼,过程顺利地让人觉得非常古怪。玻璃门外的喷泉还在流动着,而那块被沈桉容卸下来的玻璃消失在了原地——玻璃门恢复了原样。许可可敲了敲玻璃,愣是一点响动都没有敲出来。他又拿过沈桉容手里的撬棍,无论怎么敲,玻璃都纹丝不动。 沈桉容看着他敲来敲去,脑子里在考虑出去的办法。大概就是和医院本一样,出去的路都会被封死,无论是门还是玻璃窗。看来副本是让他们必须在这里和人偶们打一架,否则别想离开了。 “颜颜哥,这是谁呀。”黄子裕没有因为出不去而困恼,乖巧地站在他身边,眼睛略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你朋友吗?” “嗯。”颜元点了点头,楼梯上已经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虽然不知道当初黄子裕为什么杀了玩家,但是总得时刻小心点,免得让沈桉容也丧命在他的刀下。 “男朋友。”沈桉容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毫不要脸地补充道。 颜元,“……” 黄子裕表情有些丰富,他指尖抚摸着刀脊,“颜颜哥,你不是说你喜欢比你大的女孩子吗?” “不是说好把我赔给你吗?”沈桉容捏了捏掌心里的手开了句玩笑,随后盯着楼梯的方向道,“许可可终于能派上点用场了。” “……哈?”许可可刚抵着玻璃揉了揉脊椎骨,突然就被点了名。他懵逼地问,“我?我做啥?” 什么叫终于能派上点用场?我还给你家小朋友买了碗面条!他当下就不乐意了,嘀咕道,“我偏不做!我到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混吃等死!” 大人偶的腿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沈桉容一把将他手里的撬棍拿了回来,“你能做什么?你就在一旁呆着就行了。” 颜元倒是明白了沈桉容的意思。许可可身为处刑人的被动技能在现在看来是可以起作用了,既然人偶可以把其他人变成同类并且以碎裂的方式杀死,那么在许可可的作用下,反过来要是它们碰到了自己,也是同样会裂开。 瓷器摩擦着地面,一步步地朝几个人靠近。那些被甩开的小人偶活蹦乱跳地一节节台阶往下蹦,嬉笑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月光透过玻璃门,折射出一道亮光。四个人站在月光下,看着对面一个个小黑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缓缓拉近。 “你退后。”沈桉容低声道了句,他松开握着颜元的手,抓紧了撬棍。只要将靠前的人偶掀翻,让它们触碰到后排的人偶,就可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一瞬间把所有的人偶都解决掉。但是这些人偶身为易碎品,明显对彼此的距离比较敏感,它们一个个之间至少隔了八十公分,想要一击定胜负还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十分考验人的操作。 第一只娇小的人偶先踏入了月光的范围内,它穿着衬衫短裤,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圆圆的脸上有着被画笔扫刷上去的腮红。它摇摇晃晃似是站不太稳,想要来触碰眼前的人。沈桉容找准了时机,挥动了撬棍,却在中途猛地一转身,稳稳地接住了黄子裕的刀刃。 两边的力气之大和速度快到甚至摩擦起了火星。 气氛一瞬间变得僵硬,除了对峙的人,其他两人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颜元错愕地看着突然对峙起来的两人,在这么个紧要关头,这个人居然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举动? “黄子裕,你做什么?” 黄子裕没有回答他的话,执意地举着刀。他脸上乖巧可爱的表情变得狠厉,死死盯住了面前的男人。那小身板里不知道究竟蕴含着多少力气,和一个成年男子比较起来却也不落下风。 沈桉容皱了皱眉,明显也对他此刻的举动显得不高兴了。本来的确是朝着人偶去的,却突然间想到了颜元说的那句话——小心这个玩家。余光瞥见黄子裕的动作时已经有些迟了,他不得不迈出一步,更是缩近了此时和人偶间的距离。 “这别是个神经病吧!”许可可赶紧靠过去要把人给拉开,大声嚷嚷,“这是玩家,不是你随便可以杀的NPC!” 那小人偶趁着这个空档,朝沈桉容的腿上扑。要是被扑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沈桉容面对黄子裕的阻挠根本腾不功夫躲开,也等不到许可可去帮忙。颜元不知怎么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个快步上前弯下腰展开了手臂去拦。这一刻他不知自己还哪来的功夫去顾及手中的01号人偶,把它护在了怀里,在同一刻那个小人偶也撞上了他的手心。 “颜元!” 原来这些人偶不能碰也是真的。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他忍不住呃了一声,温度在一瞬间四处流逝。沈桉容也没想到他会冲来替自己拦,被突然更改的局面吓到了,他丢了手里的撬棍,紧紧地环抱着跪在地上蜷缩身子的人。“元元,元元,听得见吗?元元?颜元?” 许可可也吃了一惊,他眼睁睁看着颜元身上冒起了红色的一层光膜,顾也不顾周身还在虎视眈眈的人偶,两步并为一步凑过去干着急,“颜元?颜元?” 黄子裕看着面前人痛苦的模样,后退一步半个身子都藏在了阴影下,不见表情。 那些人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它们立在了原处,像是被什么制止住了。撞上颜元的小人偶宛如做错了什么事,拽紧了自己书包的肩带,原本勾起诡异弧度的嘴角也耷拉了下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握着钢尺的大人偶先一步转过了身,竟然朝着楼梯走去,在此起彼伏的碰撞声中带着其余的人偶重新上楼,离开了这里。 颜元脑袋里一阵嗡鸣,他听不见两个人焦急的呼唤,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和怀里人偶越来越接近。他能察觉出自己身体的逐渐缩小,最后连人偶也拿不住了。 沈桉容眼睁睁看着他不断地变小、再变小,光洁的皮肤裂出缝隙,细碎的晶体一点点垂落在地面。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快到他甚伸出的手都追不上颜元消失的身影。他沉默的背影显得非常沉重,把颜元变成的人偶握在掌心里,指腹轻轻摸了摸有些裂开的陶瓷。 许可可大气不敢喘,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沈桉容身上的气息变了,安静却又危机四伏。随后看着他突然一把捡起了地上的撬棍,朝着还缩着身子的小男生走去。许可可懵了,赶紧拽着他的裤脚,“兄弟,兄弟……”可那句不能杀人的话却说不出口。 就连他也很想杀了这个玩家! 沈桉容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喊,居高临下地看着黄子裕,手中的撬棍在他的怒意中微微泛着蓝光,声音沉哑宛来自地狱,“你想怎么死?被我割开胸腔掏出心脏,一棍子敲烂你的头颅,还是说把你摁在外面喷泉里淹死?说说看。你不说的话,就都来一遍怎么样?” “沈桉容……”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让沈桉容眼睛里席卷的滔天怒意稍稍消散了些。他愣了愣,把手里握着的人偶抬起来,看见缩小版的颜元僵硬的面容变得有了生气,正蹙着眉,变成白瓷的肌肤惨白,“你松开点,我腰好疼。” 【玩家[颜元],受到攻击,触发道具[甜蜜誓言]属性:减伤50%。检测剩余幸运值达标,触发10%额外几率,获得属性两倍效果。】 变成人偶的颜元刚从剧痛中抓回点神志,眼前还一阵眩晕,身上裂开的地方一点点在复原。他抱着沈桉容的指尖,“我要窒息了……” 沈桉容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来把人轻轻放到地上。颜元刚接触到地面,身体渐渐变大,直到恢复了原样。01号人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黄子裕稍稍动了动指尖,他抬首望着沈桉容,又看了看蜷在地上的颜元,竟然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用!许可可眼睁睁看着颜元经历了方才那种事情,也不怂地咬着牙,“道歉管个屁,你是不是真有神经病啊!” 黄子裕沉默了会,委委屈屈的模样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呀颜颜哥。” “都说了道歉管个屁!要是颜元死了,你拿什么来抵?命吗?你的命根本抵不上!”许可可怒道,“你不是很能杀人吗?你杀啊,你把我们都杀了算了,今天谁都别想回去!” 黄子裕小声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呀……” “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欠打!什么叫不是故意的?没你在中间掺和一脚颜元会这样吗?”许可可扯着嗓子骂,“你不要以为你小我就不打你,这里谁他妈说不可以打未成年人了?这事儿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了的!这世界上少了你们这些缺教养的孩子就更美好了!” “算了。”颜元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抬了抬手腕。他扶着沈桉容晃了晃小腿,发现除了刚才疼得让他差点神魂分离外其他并没有什么问题。、 “算什么算?!这事儿不能算!你要是真死了沈桉容就……” “还难受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沈桉容打断了他的话,把人圈在怀里。亲了亲发顶,又顺着发丝一点点往下,吻了吻脸颊,“吓坏我了,真的,我都要短寿了。” “还好,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好像是我的职业救了我一命。”颜元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腿还有点软,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眼角有些湿漉漉的水光,明显听得出他声音都在强装镇定。 “哭了?”沈桉容又把他搂紧了点,这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还哪里痛?” “谁哭了?”颜元弱弱地嗤笑一声,“不痛。”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还能笑。”确定了人没事,沈桉容又免不了有些怒,并不是在气颜元,而是气他自己。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替颜元挡刀时颜元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他。“你要是死了,是想让我内疚也要自尽吗?下次要是发生了意外你也不能护着我。” “谁护着你了?”颜元挣了挣,“只是还你一个人情,还轮不到你来自作多情。” “好好好,没护着就没护着。”沈桉容硬是不撒手,转头皱着眉看站在不远处的人,“他怎么处理?你就任由这么危险的人跟在你身边?” 颜元沉默地打量着黄子裕,说实话,把黄子裕放在队伍里,就简直是安了个定时炸弹。平时看上去安安分分像是在完成任务,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 “黄子裕,我有问题问你,我希望你能正面回答我。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杀玩家,也并不想在这方面白费口舌,但是我希望你就此打住。大家既然都在这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着出去,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本身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本就不该存在什么利益冲突,自相残杀只会让他们都丧命。 黄子裕垂首并拢了脚尖,“我没有呀……” “那些人偶究竟和你有什么联系?是因为你接到了什么任务吗?”颜元顿了顿,“抬起头看我。” 他听见颜元的话后还是抬了头,像是思考了很久,却答非所问道,“我只杀对我来说有威胁的人。” “有威胁?那我问你,沈桉容对你来说有什么威胁?” 一提到这件事,黄子裕动了动指尖。他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再看向颜元时表情变得有些可怜,“他是你男朋友呀,所以我……” 沈桉容嗤笑了一声打断他,“小孩子就好好读书,劝你把没必要的心思都给省了。” 黄子裕垂着眼没有说话。 颜元停了片刻,关注点并不在那句男朋友上,反而是觉得他根本没有说实话。要是现在他还信什么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杀了沈桉容这么虚假的说辞,那就是傻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这个小男孩对自己是真心有什么喜欢的情绪,像是用一个喜欢为理由故意留在了他的身边。思来想去还是避轻就重问了他易小姐的任务,“你知道纶迪吗?” 黄子裕还是没有吱声。 他在刚开始两人遇到的时候就说了他要找这个名字的人偶,当时黄子裕没什么反应,反而顺着这话和他组成了一队,此刻黄子裕的不语似是就等于默认了他的问题,他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知道这个人偶的事情,所以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等待一个时机。 颜元扫了眼刚才被他不小心丢在地上的01号人偶,弯了弯腰捡起来重新握在了手里,变了个问题继续问他。 “那你知道纶迪在哪里吗?” 黄子裕突然指着他的手,带上那种腼腆的模样笑着看对面的少年,有些委屈的声调也变得甜腻,“你在说什么呢颜颜哥?它明明就在这里呀!” 37 第三十七章 玩偶镇(八) 怎么会这样?他从一开始拿到的人偶,就是易小姐重金寻求的纶迪? 月光中的人偶显得平静而又安详。它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双眼睛似是也在看着颜元。那岂不是当时要是把人偶给易小姐,他就直接能完成这个任务? 不对,说不定面前的人在撒谎。颜元看了眼玻璃门,这才想起来他们来学校一趟都没有获得任何的线索。唯一在大人偶背上看到的硬币还没有来的及拿下来,看样子那个硬币就应该是解开这个校园谜题的关键。那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再回三楼去取硬币? 沈桉容捡起被丢下的撬棍,在手里颠了颠。蓝色符文浮现,“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破。” 方才许可可尝试的时候这些玻璃是敲不动的,似乎是那些人偶在的原因。现在人偶全都退了回去,这些地方的禁止通行封印也应该会随着解除掉。 “不过不能破也不打紧,大不了撬窗,只是我刚才看见窗外种着蔷薇。” 沈桉容蓄了一会儿力,挥着他那把撬棍在空气中描摹了一个闪着光泽的长方形,像是一个巨大的符咒稳稳地贴到了玻璃上,被框起来的地方便完整地被切了下来。 “许愿池或许会有什么东西,但是那个硬币在那些人偶身上。”颜元踏出了玻璃门,站在了空旷的土地上。他望着面前的喷泉,明显着是在思考有什么方法可以取出那个硬币,如果今天取不成,大不了明晚带着从其他地方得到的硬币再来一次。“你有硬币吗?” 沈桉容掏了掏口袋,竟然掏出一些面值不等的纸币。一块的五块的,甚至还有几毛的,看上去破破烂烂,还挺心酸。他反复想了想,“还真没有。”他当时从张文儒那里拿他乞讨来的钱时,全都挑纸币拿,所有的硬币都嫌重地留下了。 他把纸币全都塞了回去,绕到喷泉旁边盯着水里亮闪闪的硬币,笑眯眯地说了句,“需要硬币?这简单。” 要不是长得不太像,颜元差点都要以为沈桉容是学什么舞刀弄枪的了。他贴着池边站,手腕一转一抬,一枚硬币顺着他撬棍上的钩子飞跃出来掉落在地面上,铛啷啷转了个圈。他捡起来擦了擦上面沾上的泥土,“给。” “……”颜元默默地接在手里,他还真没想到可以从池子里现捞出来一个用? “你别乱动啊,我劝你善良。”出了刚才那事儿,许可可对黄子裕的态度也变了。他警惕地看着走到颜元身边的黄子裕,开口警告。 “怎么会呢,我护着他都来不及呢,”黄子裕贴着颜元,笑眯眯地回视许可可,“是吧,颜颜哥。” “你还有脸说啊?”许可可又被他气着了,“护个屁,你刚刚都差点把人给搞死还护着,睁眼说瞎话也没你这么瞎的吧。” 颜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他摩挲着手里的硬币,轻轻抛进了池子里。 不知道从池底取出来的硬币究竟会不会再起到作用,几个人同时看向了许愿池。洒在喷泉上的月光好似变成了淡金色,闪烁着浅浅的光泽,将原本还暗淡的四周都映亮了好几倍。写着许愿池的牌子下突然凸了出来,像是石头抽屉被无形的手拉开,里面摆放着一个浅棕色的文件袋。 不是很重,厚度也不厚,应该没有装多少东西。文件袋的开口处用红色的水笔写着:封锁。 在图书馆里,颜元知道他看见那些学生死亡的新闻是被镇子里封锁的,年轻一些的人根本不了解他们生活的地方还发生过那么多的死亡事件,学校里的学生更不会知道他们坐着的教室、行走的过道、做实验的实验室,全都死过人。那么手里的这个文件袋里,也会放着这些新闻吗? 就着眼前明亮的光效,他解开了封口。这些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版块像是被人用剪刀从报纸上特地一点一点地裁剪筛选了下来,但是刚露出一角,颜元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张新闻上的标题——玩偶镇Laras店铺失火,至夫妻死亡!时间正好是十九年前,也就是第一起学生实验室失火后的第二年。 一种微妙的感觉促使他快速地翻开了下一张——住宅区楼层塌陷,至夫妻死亡!时间是十八年前,正是第二起学校楼层坍塌事件后的第二年。 越往下看,所有的一切镇子里的死亡事件,都和那五年里的学生死亡事件对上了号,并且死法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最后是一张A4大小的表格,标题是死亡名单,他在学生栏上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纶迪。他想起了高中生NPC说过的话:那些长辈好像并不喜欢这个人偶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们都知道二十年前死了一个叫纶迪的男生,现在二十年后一个人偶叫纶迪又重新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可怕,更别说让他们去喜欢了。 死亡名单 姓名:纶迪 死亡时间:xx06年4月5日 死亡原因:实验室失火 他直接翻开了后面的镇子上的死亡人员名单,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这第二年死去的夫妻,男方同样也姓纶。 死亡名单 姓名:纶海阳/章玉梅 死亡时间:xx07年4月5日 死亡原因:店铺失火 时间正好相差整整一年,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不光是他们如此,其他所有对应上的事件里,前一年死去的是学生,后一年死去的皆是他们的父母。 不对,最后还留了一个空白的格子。颜元对了对前后数量,发现最后一年一个死去的叫“吴莉”的初中生并没有对应的父母。 “像是有人特意选了这一天,让他们团聚一样。”颜元皱着眉,整理了一下思绪做着简单的推测,“这些死亡肯定不是自然原因,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以让大家知道的秘密,我们现在只知道了一个果,真正藏在深处的因还没有头绪。而且这个副本的关键点应该在最后这个孩子身上,还有其他的一些线索没有找到。” “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沈桉容托着下巴,蹲在他身边侧着头,打量着他认真时的模样。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一只猫轻轻地在颜元心尖上挠了一下,不痛但是有点痒。颜元也同样侧过脸来回视他,两人对视了三秒后,他将报纸一股脑塞回了文件袋里往沈桉容怀里一塞,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外走去,“突然说什么呢,走了。” “我们去哪啊?”许可可跟上两人,“现在也就三四点钟,这大街上怪吓人的。” “回宾馆?”沈桉容这才想起来另一件没说的事,“对了,张文儒还在宾馆里,我和他遇到后还碰巧遇上了另一个女玩家。” 女玩家?颜元想了想,“是不是叫安玲?” “对,就是她。”沈桉容点点头,“现在八成是订不了房间,不过我把张文儒的钥匙带出来了。考虑到可能会中途碰到你们就订的标间,房间里还有椅子再不济地上还有地毯,勉强休息一下还是行的,如果还不够,你可以睡我身上。” “……” 最后一名女玩家也被找到的话,他们这个队算是凑齐了。顺着原路出了校园,对面的Animan灯还亮着。有了店长死时的那一幕,颜元打消了再去看一看的念头,他们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去过,就是墓地。不过这个行程只能安排在明天,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歇一歇,保持体力才是最关键的。 “哎——那我可以和颜颜哥睡在一起吗?”黄子裕笑嘻嘻地眨眨眼,好像将方才害得他差点死了的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好不好呀颜颜哥?” “你觉得呢?”没等颜元拒绝,沈桉容已经似笑非笑把人强行拦截了。 黄子裕吃了瘪,又觉得自己打不过沈桉容,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 “本来想把张文儒带上的,但是那个女玩家胆子挺小的,怕她一个人在宾馆里也害怕,就把张文儒留下陪她了。”沈桉容转着手里的钥匙,轻车熟路撬了已经紧闭的宾馆大门锁,说实在的,他根本没有带上房间钥匙的必要。 虽然宾馆过了十二点就禁止出门了,但是好在走廊里的灯还给住客们开着。自从知道手中人偶和二十年前死去的学生同名时,颜元已经有些不敢直视它了。若不是它和这些事件挂上了钩,他绝对现在就回别墅把它双手奉给易小姐。 随着钥匙插入锁孔,门里传来了警惕的问话,“谁?” 颜元报上名号,“黄焖鸡米饭。” “……”门内静默了片刻,紧接着眼睛冒着金红光的张文儒撒着拖鞋飞奔而来,抱着马赛克不撒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沈桉容说要去找你,找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以为你们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颜元看着他整个人扒在许可可身上,感慨了一句,“你这眼睛瞎的还挺彻底。” 许可可趁机耍流氓,“怎么着,终于考虑好了要卖个身了?” “干!”张文儒二话不说先骂一句,整个人退回了房间,“滚开滚开,我告诉你你别趁机耍花招。” 什么玩意儿?不是你自己冲过来抱我的?许可可鼻孔里出气,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上,“真的好累,这么久终于可以坐一会儿了。” “你手里拿着个什么?”张文儒细细打量着颜元手中的东西,“人偶?” “你能看的见?” “通红的,触发类道具吧?”张文儒看着那红色的人偶其实有些怕,但所有人都在这儿,“你从哪捡来的啊,有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没事。”颜元往里走了走。这人偶只是白天没事,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不过还是得注意一下。” “哎?是不是多了个人啊?”张文儒数了数,发现多出来了一个人,“是安玲吗?” 颜元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看了眼张文儒,发现对方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把手里的人偶放在桌子上,进了卫生间打算去洗洗脸,“带回来的,他叫黄子裕。” “你好呀,”黄子裕笑眯眯地看着张文儒,还主动打了个招呼,看样子的确没有什么乱出手的意思。 听见了隔壁房间有了动静,那名女玩家也偷偷摸摸窜出了头。确认走廊上没有什么危险后,她敲了敲有些热闹的房间门。“张文儒?是你在说话吗?” 沈桉容开了门,让开一条缝,“吵到你休息了?” “啊,没有没有,”安玲连忙摇头,有些羞怯地仰着脸,“我也可以进来吗?我……还不认识你的朋友们。” 女孩子的声音?颜元洗完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他擦也没擦,从卫生间里朝外看了看,“这就是那个女玩家?” “你、你好。”安玲朝他点了点头,“我叫安玲,是一个初级机械师。” “你好。”颜元干脆把脑门上的头发全都捋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叫颜元。” “怎么不擦一下再出来。”沈桉容看见了,进去拿着毛巾出来,躲开颜元想要接过去的手,“闭眼。” “哟,这就是那女玩家啊,”许可可勾着头,招呼道,“别站着,坐啊。” “嗤,臭不要脸的色鬼。”张文儒懒得管他,倒是对身边的黄子裕产生了莫名的友谊,两个人竟然聊的还不错。 “说我什么呢啊,你们在聊什么?”许可可勾着头,却只能捕捉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基本上就是黄子裕在讲,张文儒兴奋地听。 颜元随着沈桉容给自己擦脸,他另一只手也没歇着,揽着自己的腰似是把他整个人都圈了起来。擦干后还不忘记在那双紧闭的眼皮上轻轻吻了吻,“床头有饼干,饿了先吃一些垫垫。” “知道了。”颜元握着他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拉开,免得又动手动脚的占他便宜。却不料沈桉容缩了缩手,被他抓了个正着,两个人手上相同的戒指擦身而过,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了闪。 “啊……那我先不进去了,我、我就回去休息了。”安玲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对着房间浅浅鞠了一躬,低着头走出去右转弯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一气呵成,几乎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 “怎么了?”颜元挣开他的怀抱,看着门口已经空了,感觉莫名其妙,“这么怕人?” “不知道呢。”沈桉容唇边带着些笑意,将毛巾挂回了原处,合上门顺便随手反锁了。他把许可可赶到那俩小个子那边,然后坐在床上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和我一起睡?” 颜元有些局促地看着那片被许可可蹭起了皱褶的床角,小声应了句,“……嗯。” 38 第三十八章 玩偶镇(九) 醒的最早的是黄子裕。 颜元睁眼时沈桉容还在他旁边睡着,侧着身胸膛平稳地起伏。窗帘没有拉开,只能从缝隙里透着些阳光。屋里的光线有些暗,走廊里有NPC的脚步声经过,还搀着不少交谈的声音,可以看出时间已经不早了。 旁边的床上歪歪扭扭躺着两个人,体积较大的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江山,把张文儒挤在小角落里,身体都蜷缩成了虾米,皱着脸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 黄子裕坐在椅子上,两个胳膊垫着下巴,正趴在桌子上盯着人偶发呆,颜元认识他一天的时间里还是头一回看见他显得有些落寞。印象里无论什么时候,黄子裕要么就是嬉笑着红了脸,要么就是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邪笑,现在这么个模样到似是心里揣着什么事情。 “醒了?”沈桉容声音还有些哑,见他整个人都靠着墙,就差离自己一条楚河汉界了。他从被窝里不规矩地探出手,搂着人的腰一把揽回了面前,甚至趁着迷迷糊糊状态轻声还撒起了娇,“再抱抱嘛。” “……你离我远点。”早晨的生理反应大家都理解,他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和沈桉容贴在一起,“我要起来了,放开。” “起来?什么起来了?”沈桉容刚合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一块儿轻颤。他掀了掀被子,噙着笑,还作势伸手往下摸,“我看看有多起来?” “……”颜元像是受力的弹簧,直接从平躺的姿势蹦了起来,留着沈桉容一个人在床上闷头笑。 “你们吵什么啊……”许可可被他俩动静吵醒,非常舒适地翻了个身,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张文儒本来就睡得非常憋屈,还被他这重量级的马赛克压了个严严实实,破口大骂,“你妈啊!!!” 他好怀念家里柔软舒适又大怎么滚都掉不下去的床啊! 颜元挣扎着起床时余光瞥过黄子裕,发现他转了个身,手肘撑着椅背在朝他们笑。不是那种一直以来没心没肺的笑,反而带上了一些人情味儿,似是在看一场热热闹闹的戏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愉悦。这种表情消失的太快,仿佛察觉到了颜元的视线,黄子裕又换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颜颜哥,早啊。” “你晚上就趴在桌子上睡的?”许可可被有起床气的大少爷一脚踹了下来,他揉了揉腰有些迟疑地道歉,“对不住啊我睡觉不太老实,是不是把你挤得没地儿睡?” 上天保佑,希望这个小鬼不要气的一刀捅了他。 黄子裕咧着嘴,刚要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您好。” 听声音并不是隔壁的安玲。 门内一时间没有人回答,门外的人接着开了口,“请问您还续订房间吗?” 还以为游戏里就不会有人来催退房了呢!房间里众人面面相觑,等着谁先开口做决定。 “别看我啊,我一毛都没。”许可可连忙摆手,顺便还把自己俩口袋全都翻个面,真的是一穷二白,连个纸屑都没见着。他又去晃还蒙着头的张文儒,“小少爷,有钱没啊?人家都来催退房了,你咋还能睡呢?” “你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啊?”张文儒暴躁地掀开头顶被子,“昨晚我一睡着你就挤我,一会儿动胳膊一会儿伸腿的,你他妈是不是多动症啊?没钱!滚!” 沈桉容掏出兜里的钱,一共二十八块一毛,这八成只够续个一小时钟点房的,“要不再让张文儒去路边乞讨一些吧,昨天那破碗还在不在?” “啥?这些住房的钱都是张文儒去讨来的啊?”许可可憋着笑,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那现在这咋整啊,收拾收拾走呗?” 这二十八块一毛加上张文儒剩下的两块钢镚正好凑了个三十,几个人简单洗漱后离开了宾馆,NPC还说使用房间超时了下次得注意,可把他门可怜坏了。昨晚床头的饼干还没有拆开,沈桉容喂了几块给颜元,剩下的分了分,最后多一些的传到了安玲手里。 这小姑娘怯生生地跟在人群后头,时不时抬抬眼,看着前面并排走的两个身影,又做贼般闪躲着收回目光。 “你又不吃?”颜元诧异地看着被递到面前的几块饼干,“你昨天就没吃过东西,再不吃身体会撑不住。” “想给你吃嘛,颜颜哥。”黄子裕见他不要,慢了几步凑到张文儒身边展出酒窝,学着其他人的称呼,“小少爷吃不吃?” “你不要啊?谢谢你真是个好人!”张文儒经过昨晚的聊天已经和他建立了男人的友谊,本来从小到大就没饿过肚子,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光是几块饼干根本不压饿。他没见过黄子裕杀人的模样,也压根不懂这人危险性有多大,乐呵呵地接过了,“你放心,等我们出去了,你也是好兄弟!” 许可可欲言又止,暗搓搓挪到前面两人那,小声道,“他俩那样没事吧?我看着小子现实里也肯定不简单啊,说不定还是什么黑道的,张文儒不得有事吧?” “哟,这是怕你的小少爷被抢走了?”沈桉容笑眯眯地来了句,“你要是担心,就往他们那边贴啊,别来打扰我们俩,碍事。” 颜元附和着开玩笑地安抚他,“没事,张文儒不喜欢比他小的,你还有机会。” “不是?哎你们都什么人啊?”许可可无话可说,“我这是在担心他!” “我们这不是也在担心你?”沈桉容如是回答,“一边去,我还在想这钱怎么用。” 许可可愤然后退。 颜元一只手拿着人偶,另一只手被握得紧紧地,他晃了晃手腕,瞥了眼沈桉容,“你松开我,我拿个东西。” “嗯?什么,我帮你拿。”沈桉容说罢就停了下来,腾出来的那只手朝着身旁人的口袋里摸去,“这边?” “……”你松一下会怎么样?“……对。” 颜元口袋里没装什么东西,沈桉容刚伸进去便摸到了两张纸,可他也没有第二只手可以展开纸了,“挎着我。” 颜元错愕地看着他,光是牵着手就已经够别扭了,“凭什么不是你挎着我?” “要么挎我,要么就在这里亲你。”沈桉容非常厚脸皮地让他二选一,还顺带加上了一句,“这回可不是轻轻碰一下就完事了。” “……” 沈桉容感受到对方不情不愿地把手臂贴了上来,他得了便宜,愉悦地看了看颜元画的简易地图,又看了眼另外一张折起来的,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可以啊,大土豪,哪来的?” “任务NPC给的,昨天没找到银行,不知道怎么换。”颜元挎着沈桉容的那只胳膊就像是贴上了什么烙铁,压根不知道该往哪里搁,随着走路的颠来颠去,免不了肌肤间的碰撞。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都聚集在两人相触的位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看见过没?” “怕是用不成。”沈桉容道,“这里没有银行,镇子里的人连存钱赚利率都不会,怎么会有人有支票这种东西?” 几人随便找了个做粉丝汤的摊子坐下,十块钱一碗,三碗硬生生给分成了六份,甚至觉得店主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嫌弃。黄子裕依旧没吃,把那分出来的小碗推了出去,张文儒摸摸索索拿着筷子,好声劝他,“人是铁饭是钢,你这不吃饭哪能行啊,你先随便吃点垫一垫,等离开了我带你去法国吃大餐!” 黄子裕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呀。” “嗨,说好了啊!到时候我请客!瞢管你在哪,机票我全包!” “嗯,说好啦!” 许可可听他们充满朝气的对话,稍稍叹了口气。当初见到颜元的时候都对他较小的年龄却能够在紧要关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而感到惊叹,现在再看一看黄子裕,对方仅仅不过十五岁。这么小的年纪进来这里讨生存,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吧,难道是为了活下去才迫不得已杀了人?那……到底有没有道理啊? 结账的时候,颜元特地拿着那张支票去询问了店主,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镇子里没有能够使用的地方。店主看了后挺惊奇的,一边摇头一边道,“除了十五年前搬走的那户人家,我们镇子没人用这东西。” 十五年前搬走的?沈桉容还在那边掏皱巴巴的纸币,每掏出来一张,店主神色就古怪一些。颜元想了想,接着问他,“那户人家搬去哪里了?您知道关于他们的什么消息吗?” “这我哪能知道啊,本来就不是咱们镇子上的人,想来学做人偶。搬来了又搬走了,不熟谁去关注啊。”店主数了数那叠寒酸的钱,絮絮叨叨又开了口,“姓什么我都给忘了……嘶,好像姓吴吧,家里闺女死了觉得镇子不吉利,就搬走了。” 死了一个闺女?十五年前?指的是吴莉吗? 的确在新闻上并没有留下关于吴莉父母死亡的消息,说是搬走了的话,究竟有没有死在外地这也是个谜。他的关注点又停留在这店主的第一句话上,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哪里奇怪,等走出了摊位,他皱着眉问了沈桉容。 沈桉容想了想,“你之前说,这个支票是你任务NPC给你的是吧?” “对,的确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眼,沈桉容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的答案,“这个给你支票的NPC,和十五年前搬走的吴家可能有关联。” 易小姐和吴家会有什么关联?是不是和她想要的人偶也有关系?颜元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按照计划走一步看一步,“走吧,去墓地。” 当初记地图的时间太匆忙,颜元只来得及在纸上标上图书馆的位置和墓地的位置,没有多少的细节。当初从山坡上往下看,镇子不大,可实际上走起来还是很累人的。几人走了一个小时,终于上了土路,两侧的杂草横生,甚至支在田地中的稻草人都被做成了人偶的模样。本来以为出了镇子就可以清静清静,没想到到哪里都逃不开人偶的阴影。 张文儒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张望来张望去有些纳闷地摸摸脑袋,“话说我进这个本以来就没看过什么恶类的NPC啊,是不是我能力减退了?” “不至于,”颜元摇头,“你能看到触发类道具,说明一切都正常。”至于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见恶类NPC?可能这个副本少,恰巧没被他遇上,若是昨晚他在学校里,指不定满眼都是红色的恶类NPC。 墓地并不难找,坐落在农田后,并没有被什么隔开来,只在前头插了一块牌,上面写着四个字——禁止通行。也许这四个字对其他NPC来说有用,可对这一行人却宛如空气一样,直接略了过去。 墓地坐落的地方种了许多枯树,应该时间长了没有雨水,也没人照料。有死亡的地方便有乌鸦,这句话在这里却丝毫不起作用,别说是乌鸦,看这情况估计一只蚂蚁都没剩。 “哎?那里有个在动的……”张文儒的透视在这时起到了作用,直接看到了树后一团蠕动的马赛克,有些不确定地问身边其他人,“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颜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细细端详了几秒,才看出来还真的有个人。这个人站在树后,弯着腰似乎在挖什么东西,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树后,还有小半部分藏在阴影里,也难怪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 “NPC?”颜元蹙眉看着那鬼鬼祟祟人,“你能看清他吗?” “看不清。” 既然张文儒看不清,那就不是恶类NPC。沈桉容推了推身旁的许可可,“人在这里,就肯定有在这里的理由,你上去问问。” “……我?”许可可指了指自己,反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安玲啊?”沈桉容目光略过旁边缩着脖子的女孩,“赶紧去,这里你最老,还磨磨唧唧的。” 许可可瞪圆了眼,他又看了眼树下站在阴影里的人,隔了几秒后大义凛然地起身,“我、我去就我去。” “小心为上,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沈桉容叮嘱了一句,“拿出你在公司里油嘴滑舌骗小男生的劲头去吧。” 许可可挺直了腰板,大老远就咳了咳,他没被吓到,反而吓到了树后的人。那人丢了手里的铲子就要跑,似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赶紧折回来揣上铲子,没跑几步还被自己绊倒了。 “这模样应该没什么危险。”沈桉容打量着对面的情况,“看样子比张文儒还胆小啊。” 张文儒嘀嘀咕咕,“我哪里胆小了啊……” “他的确还算好了,那些真正胆小的早就没命了。”颜元替自己好友说了句话,胆小的那波全都因为不敢进本而被刷下去了,像张文儒这种吃好睡好神经大条的,反而更利于生存。 许可可蹲下去把人给扶了起来,试探着问了几句话,突然那人也不怕了,反而抱着许可可痛哭流涕。几人站在老远不清楚情况,沈桉容啧啧两声,“不会还真油嘴滑舌骗人家了吧。” 许可可冲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去,看样子也挺激动的。 “一见钟情?直接三言两语定了终身?”颜元边走边朝着张文儒随口道,“没事,等出去了阿爸给你找更好的。” 张文儒摸不着头脑,“……?” “哎哟你们走的怎么这么慢!”许可可耐不住他们磨磨蹭蹭走来,直接拖着那人朝他们汇合,“他说他叫姜裁!姜裁啊!” 姜裁?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颜元突然原地定住了。 据播报,这个本一共有七名玩家,除去他们四人,还剩下三人,姜裁这个名字的的确确是播报里提到的,他本来以为一开始被黄子裕杀掉的玩家正是姜裁。 这怎么可能? 明明有一个玩家被杀了,那么除了他们四个,应该还剩下两个人。可是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却一共七个人满员!其他人还不知道第一天就有玩家丧命的事情,张文儒已经乐呵呵地也凑了过去打招呼。 沈桉容有些敏感地感知到他情绪的不对劲,摩挲对方的手背问,“怎么了?” 颜元抿着唇,目光细细略过在场的每个人。 谁在说谎? 39 第三十九章 玩偶镇(十) 颜元却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如常,“没什么,走吧。” 无论是第一开始遇到的那名被杀的,还是现在在场的其他三位,都有可能是“冒牌玩家”。在没有准确的确认前,还是要避免打草惊蛇,引来集体的猜忌。若这个“人”执意要混在他们队伍里,也可以观察观察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个叫姜裁的人大约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说自己一醒来就在田野里,差点给地上立着的人偶稻草人重新吓晕了回去。不敢贸然进镇子,也不敢在荒郊野岭睡,就只能钻进拉稻草的NPC车藏起来,凑合着过了一晚。今早上饿的实在受不了,就在谷堆附近找找有没有能吃的。看见一个铁桶还以为里面有水可以喝一口,却没想到看见了底部摆着一张纸。 “等我掏一下啊……”姜裁揣进口袋里,两指夹着那张纸递过来,标准的拿烟姿势,看样子还是个烟瘾,“就这,上面写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看它提到了墓地,第一反应就是拿铲子来挖了。昨天都没看见一个玩家,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只剩我一个了呢,要是早点遇到你们,我才不会一个人来这么个地方……” “你上一个过的是什么本?”颜元冷不丁地问了句。 “啊?上一个啊?”姜裁想了两秒,“就是去年清明节出的皇陵,我没队员,当时也是匹配的,结果进去了八个,就活着仨,其中还有一个是被活活吓死的。太可怕了,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光,必须得去一个个的地点点蜡烛,结果那些房间里还大几率有NPC守着,你一点,就能看见一张残缺腐烂的脸在你咫尺面前盯着你瞧,慢一秒来不及跑,就直接嗝屁了。到最后谁都不愿意去点蜡烛,好在虽然我菜,但是还会点技能。” 清明节时候别人扫墓,噩梦贩卖却出了一个新的本非要玩家去盗墓。大概就是一种“你不好好扫墓却要盗墓,活该被墓主弄死”的感觉。颜元展开纸,是一张传单,排版和纸张都挺老旧,边角已经破损,并且墨迹有了褪色的迹象。 “今日起封锁墓地 抹除回魂街 让过去一同掩埋 Animan的罪恶将接受制裁 铭记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颜元反复看了两遍,大致记下了这几句内容,把纸递给身边的沈桉容后转过头来接着问他,“你是什么职业?” 既然能在皇陵副本里活着出来,那的确是有点本事的人。据官方统计了解,这个本的无伤通关率只有可怜的7%。PC端数据都这样惨烈了,更别说是现在。 “啊,我是牧狼人。”姜裁回答他,还不忘自己损自己一句,“俗称第一自残职业。” 这也难怪在那种情况的副本里他可以点燃蜡烛。如果牧羊人指的是驯服温顺的物种,那牧狼人就正好相反,这个职业可以通过[给予]来驯服驾驭一定能力的恶类,当然,并不是指副本中的恶类NPC。原本游戏中玩家都自带血条,而牧狼人想要能够驯服恶类作为自己的役鬼,就必须献出自己的鲜血来作为[给予品]。 “说来也挺尴尬的,”姜裁摸摸鼻子,“我一看到血就腿软,特别是自己的血。” 张文儒嗨了一声,“彼此彼此,我最怕见鬼,还选了个只能见鬼的职业。” 他这话一出,颜元又冒出来了一个疑问。张文儒既然能够看到谁是恶类,可到目前为止,三个可疑玩家都在场的情况下,他都没有任何指证的举动,脸上也看不见任何不适的神情。那这么说来,混在他们中间的,竟然是一个善类NPC? “对了,我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沈桉容突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探入自己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名片夹。“我还没告诉你我在这个副本里是什么身份吧?” 颜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自己受到易小姐的邀请才来到了这个镇子上。巴掌大的名片夹里放着一张烫金的名片,是副本专门为沈桉容身份准备的。 902侦探警察事务所 金牌调查员 沈桉容 “还挺有意思的,上一个本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这一个本里我是探警,你是盗贼。”沈桉容含着笑意,抖了抖另外一张纸,“我头一回觉得角色扮演这事儿还挺有趣。” 那是一张资料,上面贴着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勉强可以认出是颜元的轮廓。委托是来自玩偶镇政府,长篇大论总结下来,就是接到了秘密消息,一个惯犯潜入了玩偶镇,目标是博物馆的高价人偶,并且怀疑人偶失踪便是这个盗贼的手笔。 “也是,要让他们相信是人偶自己离开的博物馆,还不如把这顶帽子扣在一个偷窃犯的脑袋上,这个副本剧情还挺合理。”颜元敷衍地夸了夸,动动指尖把那张资料一条条撕碎,发现沈桉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颜元斜睨过去,“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抓我回去?” “想,怎么不想?”沈桉容喜欢极了他这副模样,丝毫没有停顿,笑吟吟地接了句,“等我们从这里回去了,我就去抓你。” “嗤。”颜元扭头背对着他,只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他指了指树下被姜裁挖了一点厚度的土,“沈先生,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与其白费口舌功夫,不如先把坑给挖了再说。” 既然墓地是和街道一起被掩埋掉的,那墓地里就肯定藏着和这件事情有关联的线索。虽说是墓地,却一个石碑都没有见着,只有每隔几米凸出来的地面能够看出底下埋了东西。 “真挖啊?”许可可在这群人里属于最壮的,自然而然从姜裁手里接过了铲子,却迟迟下不了手。他苦哈哈地环视了一圈,“这怎么着也得二十来个坑了,而且这底下埋着的玩意儿不会一会儿诈尸吧?” “张文儒,看一下四周。”颜元喊了一声还在一旁围在众人堆里聊天的人,“地下埋的东西能不能看见?” 张文儒冒冒脑袋,从左看到右,又反着看了一圈,“没有没有,地下没啥危险的东西。” “去旁边歇会儿吧。”沈桉容拍了拍他的腰,拎着撬棍打算开工。颜元双手空空,也没什么工具,他看着两人弯腰忙碌的背影,也几步挪到了余下几人身边。 “在讲什么?” “在听姜裁讲笑话啦,哈哈哈。”张文儒摆摆手,要他一起加入,“这人太有趣了,哎,你长什么样啊,有没有兴趣被我包养?” “什么、什么?”姜裁听了他的话差点自断舌尖,涨红了脸辩解,“……什么笑话!我只是在说我上学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颜元看着面前戴着眼镜骨架小小的清秀型男人。 张文儒有些可惜,“哎,那还是算了,我没兴趣了。” “……”姜裁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高中生,怎么就有一种被拒绝了的感觉?他是不是还应该失落一下以示礼貌? “颜、颜元。” 他还在听着几人讲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姜裁似是在放松大家的气氛,讲完了上学时的事又开始讲毕业了工作。一直都很安静没有插过嘴的安玲突然喊了他一声,小姑娘目光放在他手上的人偶身上,“那个人偶好漂亮啊,我可以看看吗?” 颜元顿了顿。一个女孩子的请求他一般不会拒绝,可是他也知道这个人偶的重要性,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并不想把它交出去。 “不可以。”没等他想好措辞,黄子裕先开了口。他鼓着腮有些孩子气地看着颜元,“颜颜哥,不能给她,万一她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这倒是一语道破颜元的想法,安玲垂着头,也没再开口朝他讨要。 地上的树枝又细又短,手指一捻指不定就断了。要是想帮忙一起挖挖坑的话,还是得考虑树上看上去坚硬一些的树枝。颜元想开口朝黄子裕借一下他的刀,可这两天黄子裕从不离身,他还在斟酌,远处的许可可却突然对着这边嚷嚷了起来。 他撑着铁铲,一边擦汗一边朝着颜元招手,“来看看——这么深行不行啊?我怎么挖到现在毛都没看到?” 颜元过去看了眼,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许可可已经挖了一米多的深度。自古以来棺材半米高,坟坑不过两米,照他挖到这种程度就应该能看见棺材板了。难不成这里所有下葬的尸体全都没有用棺材? “再深一点看看。” 颜元蹲在一边,看着许可可重新跳进坑里,喘着气继续干活,嘴里还念念叨叨,“好歹我也是个高管,居然还得亲手挖坑,挖完了还自己跳……” “高管?”颜元视线停在一上一下挥动的铁铲上,“你和沈桉容是一个公司吧?” “是啊,成天给那个姓沈的压榨还不够,到游戏里接着压榨我……”许可可说到一半乐了,抬头看着坑外的少年,“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他就行了,不用套我的话。” “我就随便和你聊天。”颜元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没什么想知道的。”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得告诉你俩。”许可可没在这事儿上多说什么,压低了声音,“这几天身边一直有外人,这话就一直没法说,其实我接到了一个任务。”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听人这么说还是会感觉惊讶,“什么?” 果然不光是他一开始接到了要上交人偶的任务,这个副本应该是给大部分的人更可能是所有人都安排了任务,究竟是不是相同的就不好说了。 “你那手里的人偶,其实我昨天听到黄子裕说它就是纶迪时还挺惊讶的。”许可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你看看,这东西我还没销毁。” 颜元伸手接过,瞥了一眼那群人,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背对过去将纸展开,发现这是一张匿名信。 欢迎来到玩偶镇。 你们中有人得到了人偶纶迪。 找到此人,并且销毁人偶。 署名:W W? “看你挺护着它的,我也没敢轻举妄动,反正你俩比我厉害多了,究竟怎么处理按照你们意思来就成,”许可可埋头苦干,絮絮叨叨道,“你看了就扔了吧,总觉得那几个人不是很靠谱。也不像是其他人都接到了这个任务,黄子裕很可能和你差不多都要护着它,所以哪怕知道它就是纶迪也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另外俩就不好说了。” 这不是一个线索,颜元看完后就确定了,因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段位高的NPC在搞事,让玩家生成这是个任务的错觉。就如他拿到了人偶,除了他以外的玩家却要来抢并且毁掉,单从这一点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颜元第一次觉得许可可光有蛮力外还有点脑子,他把纸团塞回口袋里,“嗯,你说得对。” 他想到方才安玲朝他借人偶的事情,心里大致有了底。估计她也收到了同样的信,至于姜裁还不能确定。 “这事儿你就装作不知道,”颜元想了想,突然补充一句,“尤其是别被黄子裕知道。” “行,你一会儿再去问问沈桉容吧。”许可可没有问为什么,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四肢,“这怎么也得一米五了吧,这坑里真没东西。” 真是空的?颜元仔仔细细顺着坑底看了一圈,的确没有任何埋了东西的迹象。他抬脚往回走了几步想看看沈桉容那边的情况,却发现对方旁边站了个人。 安玲正垂首站在沈桉容挖的坑外,表情有些生动地说着什么话。沈桉容似是静静地在听,偶尔点点头。 颜元脚步停也没停,径直走了过去。安玲也明显看见了他,顿在那里闭上了嘴,神色有些古怪,八成是对不给她人偶的事情惦记上了。他到不会和一个姑娘计较,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颜元刚走到坑边想开口喊一下沈桉容,余光里的安玲却动了。一直以来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突然扑了过来,要是别人可能会错愕不及,但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果断地起身朝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动作过猛扑了个空,捂着碰到的膝盖红了双眼。 “把它丢了……”安玲估计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声音还有些发颤,“颜元,把它丢了行不行?” 颜元用慢慢退后一步的举动来表露出他的推拒,沉默不语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毁了它我们就能出去了,你为什么不毁了它?”安玲哀求着,又语调一变指着他喊,“你是不是鬼?你其实就是想让我们都别活着回去!” 那架势完全就没了原先的畏畏缩缩。 盲目地相信NPC可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尤其是像这种明确告诉了玩家如何出去并且来源不明的信件,只要有点经验和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地去做。过于轻信指引线索,而不去分析其中的真假,这也是经验不足的人身上都会出现的问题。更何况,就算这封信真假难分,也完全没有提到有关“事成就可离开副本”的字样。 “怎么了?”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他两个方向的人连忙赶了过来。眼下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像颜元在欺负女生,姜裁有些懵地去扶人,“你们干嘛啊?你没事吧?” 沈桉容从坑里出来,皱着眉看哭的满脸都是眼泪的人,顺带拉着颜元和她保持了三米开外的距离,“有没有磕到?” “就是他!明明说毁了他那个人偶大家就可以回去了,他还护着,不就是心里有鬼吗?”安玲也不要扶,踉跄着站起来,细细软软的腔调完全消失,又作势要去抢他手里的人偶,却被脖子上突然横着的刀吓着了,“你、你干什么?” “你说呢?”黄子裕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手腕用了点力,锋利得刀刃如割豆腐一般将她细嫩的肌肤上划开一道口子,吓得比他高出一些的小姑娘浑身剧烈地发颤,连尖叫都忘记了。 “喂!”姜裁一看情况有些不对,也错愕地似是想拦,却被黄子裕轻飘飘的一眼堵在了原地,黄子裕的口型分明是——敢过来,就杀了你哦。 “疯了、你们都疯了……”安玲哑着嗓子,她不敢置信地反握住黄子裕的手腕,却无论怎么用力都挣不开。她像是被这场景刺激到了,高声尖叫,“我收到了信,这是副本给我的线索啊!你们就是一群疯子……”她目光转向一旁,带着点哽咽,“沈桉容,你没看见吗?他们都疯了!” 40 第四十章 玩偶镇(十一) 沈桉容不像颜元,他没什么绅士风度。此时看向安玲的眼神也冷冷淡淡,面对她撕心裂肺的呐喊来了句,“没看见。” “你,你……”安玲也不知是被身后的黄子裕吓的还是被两米开外的人给气的,话都说不完整。她瞪圆了眼看着沈桉容把少年整个人圈进了怀里,“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就是他,他会害了大家所有人!” 颜元有些想笑,怎么说的跟他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一般。 张文儒莫名其妙,只能听见这女玩家哭喊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也看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啊?” “小姑娘劝你冷静一点,你指的这人可比你经验丰富得多。”许可可挥挥手,明显没把面前这种闹腾当回事儿。知道这安玲是冲着颜元来的,他也头一回没有觉得黄子裕现在的举动有什么不对,“我去挖别的看看,说不定另外的坟里还会有东西。” 颜元冲他点点头,拍了拍还环着自己的手臂,“松开,我也去帮忙,早点挖完早完事。” 沈桉容却不依他,顺带把下巴都垫上了他的肩,整个人宛如一个树袋熊,“我的手不听话,松不开。” 怎么还越来越粘人了?一点成年人的自觉都没有。颜元无语半晌,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幼稚得让他无从下手。他侧着头抬眼,“那怎样会听话?剁了不成?” 沈桉容就着这个姿势凑到他耳边,贫嘴的意有所指,“剁了以后没得用了,以后用你的帮我?” 帮什么?颜元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耳根一阵发烫。他用力挣了挣,这回身后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倒是没有为难他,调戏完人后笑眯眯地松开了,“你跟着我一块儿吧,等我会儿,我下个阵。” 所有人都不听她说话,安玲又急又恼,还在咄咄不休,挣扎着想要逃开黄子裕的束缚,“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我收到了信!颜元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你也被那个人偶迷惑了对不对,一定是那个人偶、那个人偶的问题……你们听我说啊!姜裁,姜裁你有没有收到信?” 颜元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和沈桉容蹲在一个土堆前,小声表态,“这是我最不愿意匹配到的那类玩家。” 愚蠢,焦躁,固执己见,还容易失了心智地暴露自己。 姜裁听到了她的话却反而不动了,一时间也没有再试图去救她。“信?什么信?”他站在原地似是斟酌了些许,露出有些错愕的表情,“我没有收到信,你在说什么?” “他收到了。”颜元将那不易察觉的破绽净收眼底。 “这个姜裁是个智商在线的人,职业也不错,如果他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可以考虑组队。”沈桉容快速地看他一眼,又道,“其实我也收到了,包括张文儒。”昨天两人刚遇到,张文儒就告诉了他这回事儿。当他看见颜元手里拎着个人偶的时候,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你们也收到了?”颜元若有所思,“看来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收到了。” 安玲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几句颠三倒四的话,她拉扯着黄子裕的手面青筋暴起,脑袋不断朝后缩着躲避,急了还试图向后踹。 撬棍入土半寸,沈桉容掌心悬在顶端,蓝色的荧光绕着棍身浮动着,白天看上去并不明显。颜元从混乱的方向收回视线,盯着缓缓自动下沉的撬棍,“会不会这个墓地都是空的?” 沈桉容笑着来了句,“又是你的第六感吗?” 像是拔树桩一样,泥土黏在了一块儿,紧紧随着撬棍的抬高一同悬了起来。一个一米多深的洞坑成型,里面依旧是空的,似是在证实颜元随口说的那句话。看着沈桉容如法炮制又去挖另外一个,他忍不住开了口,“这才刚到下午你就耗费精力,要是晚上再出点什么事儿我可不救你。” “这不是省时间早点出去嘛,争取天黑前离开吧,我们可没钱再住一晚上。” 沈桉容急着离开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没钱。 不光他这边在努力,许可可也累得如一头牛。姜裁挠了挠头,对于在一旁看着而不用力这种行为有些不好意思,他站在安玲旁边看了半晌,也没看黄子裕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像就是恐吓一下她,“刀先借我用用?” 黄子裕含笑看着他,没有搭理。 看样子是不借的。姜裁给自己鼓了鼓气,退而求其次,一边捂着自己眼睛一边朝黄子裕伸出手,“那要不你割我一刀?”他说完了又不太放心,看着这小男生玩味的笑容总是不踏实,“……轻点割啊。” 谁知黄子裕根本不答应,“你又没惹我,我割你干什么?” 安玲像是哭累了,也不挣扎,疲倦地跪在地上,上半身靠着树,目光有些呆滞。她似是不太死心,又重复地问了问周围的三个人,“你们真的都没收到信?没有信的话,要求毁了纶迪的线索也没有得到过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姜裁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话中有话,“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你还在说有必要吗?” “没有呀?”张文儒一只手插在兜里,“这些自己冒出来的你都不能信,只有你自己找到的线索才有可信度吧?而且你又是新人,什么都别做跟着他俩指挥就够了,至少我就是这么一趟活过来的。” 奈何这人压根不懂他们的意思,还在小声呜呜,“可是我真的收到了呀,我,就是给搞丢了,我也不知道信掉哪里去了……真的,你信我一回,我是为了你们好,它就在颜元手里,只要把它……啊——!” 黄子裕退了退身,转了圈手里的刀,表情有些无辜地看向跌在一旁的姜裁,“还要刀吗?” 那意思分明是我用完了,你用不用? 原本贴着树的身影缓缓滑落,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血沫顺着嘴角溢出染红了半边的脸,眼球凸起狠狠看着笑吟吟还抬手举着刀的人。姜裁也傻了,望着满眼的猩红浑身开始发颤。他脚突然失了力气,钉在了原处一般,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子裕手中的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想要开口喊什么,可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块馒头,噎着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男生就是威胁威胁,没想到是来真的啊! 早在安玲惨叫一声时,还在挖坑的其他三人便回了头,完完全全目睹了黄子裕又果断地杀了一个玩家。 “怎……怎么了?”张文儒有些怕了,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紧贴着树的那团马赛克一动不动,“黄子裕?你还在吗?” “在呀,没事啦。”黄子裕笑着颠了颠手里的刀,示意姜裁要是用就赶紧拿去,仗着这人看不见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她刚才说话说到一半脚滑,脑袋不小心磕到了,真是可怜呐。” 张文儒愣了愣,“要不要紧啊?” “可能有点后遗症吧,不说她啦,我们去找颜颜哥!”黄子裕也不等姜裁亲手接了,看他怕成那样,也没什么逗弄的兴趣,直接把刀一抛,拉着张文儒往同样注视着这边的两人走去。 “你手怎么这么冷啊?”张文儒被他抓着手腕,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就这样~” 姜裁条件反射接下了那把刀,上面还沾着安玲的血。他刚颤颤巍巍站起来,脚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安玲迫切地呼吸着,没死透似是在像他求救。可这现在怎么看,都怎么像他刚刚动的手,安玲死不瞑目地要他陪葬。 “这,这咋回事儿啊。”姜裁抖着腿任由她抓着自己,望着那片猩红的颜色根本没有挪开的劲儿,说话都不利索,“你,你别抓我了,你……” 安玲还在断气前还在说一些难以分辨的字眼,每动一下喉咙,就会有一股血喷出来。最后看得姜裁脸都白了,他沉默地望着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小姑娘,屏着一口气抽出脚退后几步,小声道,“别怪我啊,没办法的事儿,要怪还是怪你自己吧,少说几句乖乖跟着不就成了吗,惹谁不好惹一个有杀人玩家的队。” 到现在为止,当然是要求自保啊,他还得指望靠这群人通关呢。说白了,自私点儿就对了,在这个死亡游戏里报仇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哪怕是恩爱多年的夫妻都得衡量衡量,更别说是一个认识才不到半天的人。 他把刀刃上的血迹往腰后的衣服上蹭了蹭,擦干净后才不忍地眯着眼割了割自己的胳膊,“草草草好痛……” 身边的空气晃了晃,像是有透明的人浮在空中,在他手臂上的血即将滴落入土壤前先一把捧住了。奇异的触感缠绕在身上,这种犹如被空气吸食鲜血的场景无论多少次他觉得都会诡异得要命。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指着旁边的地,尽量让自己语气显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把所有土堆都挖开。” 这个要求不知道需要耗费他多少的血,总之比上个本里点个蜡烛难得多,浮着的那个役鬼舔净了他伤口上的血,还意犹未尽地停在那儿不动弹。 “靠……”姜裁扫了眼胳膊上失了血色的长口子,忍不住悚了一下。他试探着指了指地上的安玲,“她的不行吗?” 役鬼动了,它朝着安玲的尸体走过去。就在姜裁松了口气,以为它还可以用别人的血时,役鬼却拽着安玲的腿,把她拉出了姜裁的视线范围内。 这是什么操作啊?姜裁有些疑惑,难不成进食的时候还不想被人看见?但好在视线里没了尸体,他躁动的心也歇了歇。还没恢复平静,眼看着它飘飘忽忽地又折回来,抬起了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另一边的胳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只是处理了尸体……行吧。 “能不能体谅体谅我啊,总有一天要被你吸干了……”姜裁咬咬牙,用无力的左手握着刀,重新在右胳膊上划了一刀,试图和他的役鬼交流,“我们打个商量行不行,下次你少喝点……” 役鬼从漂浮的姿势站在地上,看上去还比他高不少,拉着他的胳膊舔舐着正涓涓冒血的新伤口,这才勉强满足地去执行命令,留下姜裁望着身上俩伤痕对称并且发木的胳膊一阵贫血。 有了一个役鬼的帮忙,效率明显快了很多,也给沈桉容省下了不少精力。最后六人站在路边,望着遍地大坑,心情有些沉重。 “居然都是空的?”姜裁两条胳膊怎么放怎么不舒服,动来动去的,也不敢交叉怕一个用力过猛伤口又裂得更多,“怎么会……” 就是怕什么都挖不出来,他特地嘱咐了役鬼挖深一些,扩广一些,差点把这整片地都给掀起来。别说是尸骨,连土里该有的昆虫都见不到。 “不,这才是线索。”颜元突然开了口,“这个墓地里应该是埋着十五年前那些陆陆续续死去的孩子们,可是却不见了,那么这些尸骨会到哪里去?” 那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一时间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颜元接着道,“要么他们自己出来了,要么就是人为挖出来的。” “我靠,自己出来的?”许可可脑补了那些阴森森的白骨哆嗦着从土里冒出来的场景,“不会吧,我们到现在也没看到什么白骨啊?” “当然不是自己出来的。”颜元打断了他的联想,“只会是人为。” 许可可有些转不过弯,呆滞地问,“为啥?” “蠢。”沈桉容忍不住笑他一句,在这人还没来得及怼他之前替颜元解释了,“因为坑又被人填上,还特地故意复了原。” 这下他终于转过弯了,“也就是有人特地来了这里,把埋在地里的尸体一个个的给带走了,还顺便复原了坟?谁会做这种事情啊?图什么?” 看着天色,估摸着在墓地里已经呆了近三个小时,再过相同的时间太阳就会落山,晚上出行不安全,必须得在剩下的时间里把所有现在知道的线索都能连贯起来。 墓地的线索结束,几人节省时间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一路上也没歇着,他们核对着目前已经得到的全部线索,由颜元来说,其他人补充想法。 “十五年前,校园里连续五年死了一批孩子,这些孩子的年龄在初中生到高中生之间。从新闻看下来,大部分全都是初中生,根据推断,这些死掉的孩子被埋在坟地里。而在每一个孩子死去后,第二年的同一天这些孩子的父母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死掉。” 姜裁还有点头晕的后遗症,他垂首不断移动的地面,“这两点非常奇怪啊,怎么听上去这些父母就好像是必须死一样?” “就是必须死。”颜元赞同了他的看法,“换个角度来思考,为什么他们必须死?还有,谁杀的?” “不是灾难死的吗?” “不是。”颜元摇摇头,“我们第一天晚上特地去了学校,纶迪被实验室的大火烧死,但是据我们看来,这根本不成立。新闻上的死亡原因,明显是随便写敷衍大众的假象。”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表情都有些沉重,包括黄子裕。他拧着眉,安安静静地跟在颜元身边。颜元刚要开口打破这种沉寂,沈桉容却嘴唇开合,吐出两个字,“复仇。” 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一出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沈桉容接着把话说完,“只是一个推论,只要是那些父母杀了孩子,那第二年父母死了,不就像是孩子来复仇么?” 他这话一说出口,气氛就更奇怪了。许可可道,“哪来的父母会杀自己的孩子啊,而且这又不止一个,二十来个的孩子……” 沈桉容不慌不忙地反补一句,“那如果说,他们达到了某种共识呢?” 颜元拧着眉,“他说的有理有据,那些摆在Animan的玩偶许可可和我都见识到了,像是有灵魂一般,并且最关键的一点——身体都有残缺。如果这些孩子是因为人为的手法死去,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陆陆续续出现了那些人偶,你们应该能猜到这两点吧?” “那些人偶……就是所有死去的孩子?”许可可摸了摸鸡皮疙瘩,他还记得晚上朝他伸出手的人偶,“他们作为人偶复活了?” 这边鸡皮疙瘩还没消完,颜元继续道,“而且,最后一年死去的女孩子叫“吴莉”,你还记得Animan的老板是如何称呼你碰上的那个人偶的?” 老板说——不好意思,莉莉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卧槽!”许可可目瞪口呆,“所以说,那个人偶其实就是吴莉?” “在人偶店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桉容是直接去了学校的,他并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看见了什么。 “Animan的老板已经年龄很大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她身边有一个人偶,并且桌子上有两杯红茶。”颜元顿了顿,“她在和人偶喝茶,先不说人偶能不能喝,但是光这点来看……人偶极有可能是活着的。” “那你……你手里的……”张文儒突然想到他手里的纶迪就是通红的,“那其实它不是触发类道具,是一个恶类NPC?” “不知道。”颜元摇了摇头,他的确从纶迪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但是这一点却让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测冒了芽。他接着说在店里发生的事情,想到当时人被烧死不断挣扎的场景,他还是有些不舒服。“我们试图和老板聊天套出线索,但是在问到是谁的孩子的时候,她就死在了我们眼前,像是这个副本在制止她回答我们一样。” “她也和这些人偶有关联。”沈桉容点点头,“如果硬要说……我只能想到刚刚说的把尸骨挖出来的人了。” 的确,并且挖出来后,这个人偶师还将它们全都制作成了人偶。颜元摩挲了下手里人偶的手臂,非常光滑,根本看不出来是用人骨铸成的痕迹,“我们还遇到了一个高中生NPC,他提到过这些人偶每一个都要花快一年的时间去制作。而每一起事件之间,正正好好隔了一年。” “一年还不够尸体腐烂得只剩骨头啊!”姜裁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个NPC直接挖出了刚下葬的尸体,然后剃掉了他们的血肉,用骨头做成了人偶?” “镇子里的人说吴莉的父母搬走了,现在为止就只剩下他们没死。那么我猜测……”颜元顿了顿,“如果这真的是一起人偶复仇,那只要他们死了,事件就会结束。而恰恰是冲着这点,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地出来送死,所以现在关键点有两点。第一点,我们不知道失踪的父母在哪里,第二点……” 沈桉容接着他的话道,“我们没有找到孩子被杀害的原因。” 这不会是一个死局,所以吴莉的父母肯定还在副本内,不知道有没有过接触。 简单的梳理完毕,他们的目标变得清晰了不少,镇子已经在眼前了。没有到晚上,镇子里依旧热热闹闹的,六人站在路边并不显得突兀。颜元看着远处高耸的建筑,“我还想去一趟图书馆。” “哇,我以为镇子里很吓人的,”姜裁摸摸鼻子,打量着四周,“早知道我就早点进来了,图书馆什么样啊?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还从来没有来过小镇的图书馆。” “一起去,越是往后越不要单独行动,大家离得近都能有个照应。”沈桉容揽着人,“你觉得图书馆里会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颜元回答他,“只是觉得上次有些匆忙,没有逛完图书馆。这次不需要细找,上次我和黄子裕只来过一楼和四楼,剩下二楼和三楼还没有看过,一会儿着重探查这两层就行了。” 昨天被黄子裕威胁过的图书管理员还坐在门口,看着眼熟的人走进来,条件反射地一哆嗦,连连后退直接背过去了。颜元在门口和他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打算六个人分为两组行动,节省时间。 “那我和颜颜哥还有张文儒!”黄子裕看上去还挺积极,举着手,颇有一番上课回答问题的模样。 “不可能。”沈桉容毫不犹豫地赶人,“你们四个一起,元元有我一个就行了,一个小时后在这里汇合。” 看两人还在僵持,颜元认认真真开了口,“他们交给你了,黄子裕。” 黄子裕有些愣住,似是因为他有些郑重的语气。他看向颜元,两人就那么对视了近十来秒。接着撇撇嘴,像是有些不满这个结果,转了转脑袋瞪了眼沈桉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妥协地跟着其他三人走了。 沈桉容松开搂着人的手,“我们去三楼?” “等一下。”颜元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处,突然朝着门口的台子快步走去,直接拿起了签名板。一天的功夫下来,已经陆陆续续添上了很多来图书馆看书NPC的签名,颜元往前翻了两页,找到了自己昨天来时留下的。 …… 0811 XXX 0812 XX 0813 颜元 0814 纶迪 0815 XXX …… 果然。 41 第四十一章 玩偶镇(十二) 沈桉容在他身后也看见了那两个字的名字,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他看着颜元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签名板,“不过我从来没有听你说到过这件事情。” 颜元领着他往三楼走,“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直到今天见到姜裁才明白。黄子裕……不,应该说是纶迪,相处下来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杀人玩家,但仔细想想其实漏洞百出。” “这么说,真正的黄子裕已经死了。” “我亲眼看见被他杀了的。”颜元目光略过二楼,刚被认定为是NPC的小男生正侧着脸站在张文儒的旁边说些什么,似是看见他了,转过身露出小酒窝招了招手。颜元停了停脚,对着那个方向稍稍扬起一个笑容,随后继续往三楼的方向去,“我只知道这三个人中混进来了一个NPC,但是既然混进来的是纶迪,这下子就能确定一些事情了。” 纶迪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我会女装,长发长裙。而人偶是个男性,却似是应证了他的这句话,的的确确是长发长裙的女装。很可能是它害怕被找到,所以特地伪装了自己的性别。 而Animan的老板也说过——除了你们没有第三人。他当时觉得老板说的是黄子裕没有和他们一起进来,现在想想,很可能这是一个提醒——你们身边的第三个并不是人。 其次是纶迪杀人的规律。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候,纶迪就和他说了自己问了真正的黄子裕一些问题,并不难猜测出那个叫黄子裕的玩家和他表露出自己要毁掉人偶,这便是他的杀人动机。包括刚才杀了安玲,其实已经是给她第二次机会了,可是这个女玩家偏偏不明白,稀里糊涂地就丧了命。 那么中间的高中生NPC,纶迪又是为什么要杀了他?是因为他说了怪谈?不,不对。他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一时间想不起来。 拐弯口便可以看到一个非常明显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喧哗。这基本是所有的图书馆都会设立的标志,为了给所有借阅书籍的人一个良好的体验。这个玩偶镇的图书馆显然在这方面考虑的很好,它没有明确地标出禁止快速走路或者禁穿尖跟鞋,反而在地上铺了一层毯子来阻隔噪音。也许是时代并不符合,这里电话并没有多少人用,但是有专门特地用隔音玻璃设立了一个小型的电话亭,半边都贴着阻隔视线的磨砂纸。 颜元略过它的时候习惯性地抬起指尖摸了摸玻璃,在触上去的一瞬,里面的电话居然在同一时刻响了。叮铃铃的声音闷在被框起来的空间内,小到几乎可以被忽视。 这个时机太巧了。颜元心道。 “看来是找我们的。”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好,虽然明白是触发了副本的剧情,但总会让人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沈桉容替他推开了门,亭内的声音瞬间被放大了几倍。这里的电话是单向的,并不能拨入只可以拨出,这明摆着是冲着他们来。颜元握着听筒接起电话,余光中弯曲的电话线垂落,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形。 他沉默地看着从中间断掉的电话线,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颜先生,很冒昧在这个时间打搅您。我只是想问问有关我们的交易进行得如何了?” 颜元看着人偶,语气平静,“抱歉,我还没有找到。” 对面的易小姐不吱声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呼吸声。她每呼吸一下,气音就急促些许,直到颜元耳边全是浓重的喘息,宛如即将窒息之人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他有些受不了这种声音,稍稍把话筒挪开了耳边,抬眼对上了沈桉容同样有些凝重的面容。 显然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随着电话那端陶瓷清脆的碎裂声,易小姐似是砸了什么东西,这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又恢复了那种优雅的语调,轻声细语道,“您在撒谎。”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肯定。 “颜先生,我记得我说过吧?如果你违反了约定,那么——” 电话挂掉了,似乎是迟来的断线。易小姐的话也说了一半,和她的管家一样没有把后面的结果说完整。 那么会怎样?他抿着唇,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温有些变冷,这明显并不会是一个好兆头,像是给他一个警醒: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如果纶迪就是从人偶里分裂出来的话,这完全可以诠释为什么他手中的人偶身上没有住着灵魂的感觉。可以看得出他非常在意这个人偶,从他不断暗示自己要拿好人偶来看,很可能这个人偶就如同他的心脏。 那么易小姐为什么这么强烈地要求上交人偶? 他推开电话亭的门,外面并没有什么异样,“既然遇到电话亭后才触发了下一步剧情,就说明最后的线索果然在图书馆里。” “嗯,小心点。”沈桉容抬起手腕,并没有主动去牵他的,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旁边注视着他,动作标准地像是晚会时邀请舞伴的绅士。 这时候倒是会装了,颜元想。 他视线放在沈桉容伸出的手上,这回几乎没有迟疑地与他指尖相缠,靠着对方的温度似乎可以驱散周身的寒冷。 三楼其实是一个大型的借阅室,从一二楼两层借来的书都可以拿到这边来看。隔板立在距离并没有分的很开的椅子四周,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独立空间。可能比起专门细细研究一本书,大部分人更偏向于站在书架旁草草翻阅,所以座位上并没有多少镇民。 两人花了近半个小时,细细从第一个书架看到了最后一个书架,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颜元站在三楼玻璃门的入口处沉思,“不知道最后的线索是不是触发类道具,如果是的话,那张文儒找起来应该会很轻松。” 可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动静,看样子不是。 “走吧,下去找他们。”沈桉容道,“他们会不会太慢了点?”毕竟两个人搜一层都结束,可他们四人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颜元反应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妙。他不由自主手腕用了些力,扯着沈桉容下楼的速度快了近乎一倍。二楼不像原先那么安静,有不少NPC趁着逐渐西落的太阳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书架整整齐齐排列着,可偏偏四个人里一个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两人又去了一楼约好的汇合地点,依旧没有人在那里等着。 “他们不会走的。”颜元皱着眉,眼看太阳以不正常的速度落得越来越低,“我们回去。” 看样子这个图书馆并没有那么简单,里面的线索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他们。 “您好。”身侧传来了敲玻璃的声音,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马上要闭馆了。” “抱歉,我们很快就离开。”沈桉容回视他,同样笑了笑。 那NPC也没有再催促什么,礼貌点头,顺手锁上了所有的窗户,继续往三楼去清场了。 如果其他四人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们在楼上肯定能听到许可可的求救声。更何况纶迪绝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儿,那个姜裁同样有点能耐,张文儒也不是个傻子,看到了恶类NPC肯定会掉头就跑的。那么就剩下一个可能——他们发现了什么,触发了什么,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现在怎么办。”颜元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没法在天黑前离开了,是不是我不应该去接那个电话?” “不是你的问题,”沈桉容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闭馆,我们先要躲过清场。” 这里唯一能躲避的地方就是桌底和书架后,如果选择了躲在桌底,更加隐蔽,但是一旦被发现了就没得逃。如果选择躲在书架后,可以灵活一些地随机应变,可被发现的几率明显要大得多。 颜元思考了片刻,“还是躲在桌底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视觉死角,能够藏得下人的。” 沈桉容却咧了咧嘴,突然松开手,支撑着他的腰把人给举了起来。 “……你干嘛!”颜元一个机灵,双脚悬空地俯视着他,眼里有些被侵犯到的不悦。这人居然又这样举他!这好歹也是个马上十八的少年,像是被举婴儿一样的随手举起来,难免自尊心有些受损。并且另一方面他感觉自己腰旁被两只手覆盖的衣料下,温度在逐步不受控地升高。他的声音难得有些僵硬,“放开我。” 沈桉容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在现在松开人,下一秒颜元就会毫不留情地踢过来。他也不会拖延到自己会挨一脚才乖觉,“爬上去。” “……” 颜元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古CT不抬头,这话不是隔空产生的,并且一个书架的顶端面积也足够可以躺上一个成年男子。他还是有些别扭地啧一声,一只手扒着书柜顶端,脚尖踩在书架上,吃力地往上翻。 随后他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拖住了自己的臀部,触感似是直接穿透了肌肤间隔的布料,羞耻感成了推动力,让他瞬间迅速地登上了柜顶,连带着整个书架都晃了晃。而站在柜子下的那个人含着笑意,将手心递到了唇边轻轻吻了吻。 下流!颜元被他激得咬牙切齿,红晕从脖子根蔓延到了耳朵,语气像是恨不得将人给咬碎了一般,“你是不是……” 沈桉容明显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开口答了,“我没病,很健康,回去就把身体检查报告拿给你看。” “……” 沈桉容就近翻上了他旁边的书柜,对面的人埋着头,看样子暂时并不想搭理他。 颜元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一边脸颊发热,一边又在思考着这个副本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在沈桉容安静了下来,他刚回头看看这人在做什么,就瞧见一圈蓝色的圆形阵浮现在他面前的书架顶端,蓝色的光晕顺着书架蔓延至地面,像是浪潮一般扩散开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沈桉容用这个技能阵,好奇心被勾了过去。短时间内忘了刚刚被对方揩了油的经历,“这是什么?” “探查。”沈桉容解释,“他们可能是掉到了什么额外空间里,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才可以找出他们大致方向。” 颜元哦了一声,又有些犹豫,“你还撑得住吗?” 沈桉容在下午的时候已经用了不少的精力,现在还这样继续耗费的话,很可能会透支虚弱。他没有玩过机械师,并不懂机械师用一个技能要多少的精力。 沈桉容只点了点头,随即食指放到唇边,“嘘。” 有人进来了。 那个清场的NPC专门过来看看刚刚逗留的两人有没有离开,可能是因为镇子里有[夜晚不能外出]的禁制,所以他打着个手电筒,从门口开始往里面探。物品的阴影顺着他打光的方向投在墙上,颜元庆幸他们方才没有躲在书架后面,短短的几分钟内天已经暗了下去,下方的影子清晰可见,哪怕这NPC看不见他们人,也会发现他们的影子。 这人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排查着,等走到他们两个栖息着的柜子中间时,却抬了抬手电筒。 光线的高度越来越往上,颜元难免有些紧张,他生怕这时候这人抬抬头和他来个隔空对视。不过对方似乎只是发现了窗帘后的玻璃窗没有拉上,NPC“咦”了一声,一阵响动后窗户被重新拉了个严严实实,他顺着墙又重新检查完了所有的窗便往门口走去,紧接着传来了落锁的咔哒声。 看来一会儿还得让沈桉容去撬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墙上时钟里的秒针不停发出嘀嗒声响,天边的亮色逐渐消退,紧闭的窗外一片沉寂。沈桉容的阵上亮光也越发明显,将他整个人的脸部轮廓都清晰地照出了棱角分明的形状,亮蓝色的颗粒绕着他周身浮动着,颜元不由自主把脑袋搁在了手臂上,侧着脸像是在看什么科幻片。 他对着沈桉容稍稍蹙眉的认真模样发起了呆,心思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毕竟他现在并没有功夫研究这人长得多么好看,脑海里一遍一遍像是走马灯一般过着这两天的经历细节,从刚开始进入这个副本拿到纶迪,再到目前为止。 纶迪明显是和易小姐处于敌对的状态,他大概想明白了,当时恐怕自己的举动触发了游戏的分支,若是他把人偶给了易小姐,那么现在对立的BOSS很可能就是纶迪。 易小姐为什么这么想要毁掉纶迪?这个问题他之前就想到过,但是却没有猜到答案。那如果说从第二年开始陆陆续续杀了死去孩子父母的人正是纶迪呢?若是沈桉容的猜测没有错,纶迪在第二年的同一天先杀了自己的父母,紧接着的几年里都在不停地替他的学弟学妹们复仇,这也就完全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些人偶会在伤到自己时转身就走掉——因为它们敬畏纶迪。 最早作为人偶获得重生的纶迪成为了它们的兄长,纶迪没有害自己的意思,所以它们才会像是犯了错一样离去。 他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么——易小姐会不会就是吴莉的母亲?她知道纶迪要来杀自己,所以披上了假身份,住在镇子的坡上。纶迪一日不死,她就一日没法安生。那照这么看来,纶迪极有可能才是最终突破副本的关键。 回过神后,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身边透着点蓝色的光照亮了一米内的空间。他想开口和沈桉容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却毫无征兆地头皮发麻。这种警觉来自于他身体本身,一转头,全身血液似是冷透了。 沈桉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认认真真地耗费精力探查着其余几人的位置。而他所在的书柜下方,一个惨白的女人脸在昏暗的环境里却分外明显,她正歪着头,用一种诡异的笑容看着自己! 见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易小姐动了动红艳的嘴唇,那夸张的口型像是给他的最后警告。 ——给、我。 42 第四十二章 玩偶镇(十三) 易小姐什么都没做,她就那样静静地、带着诡异的笑容仰头,目光紧紧锁在颜元的身上。 好在沈桉容那儿这时有了动静,却言语出乎意料,“他们不在图书馆。” “……什么?”本来就有些胆颤,现在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颜元感觉自己声音有些不受控的抖。怎么会不在图书馆?难道…… “也不像在镇子上……”沈桉容接着说,“但还在本里。” 哪怕得到了这样的补充,颜元也松不下这口气。他极力忽略下方虎视眈眈的视线,思考着若是现在选择翻窗会有多大的存活几率。两个人有了速度buff的加成,若是达到了极限的确是可以拼一拼从她面前逃开的。 可问题难就难在那扇窗锁上了,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而且这图书馆的二楼四米多高的距离,岂是他说跳就能跳的? 在沈桉容的阵法结束后,连带着唯一的一点亮度也消失殆尽。本以为易小姐的存在将会更加明显,却没料到她竟一同消失在了原地!刹那间似是有万千斤压在了胸口,除了墙上挂钟的嘀嗒声,颜元的耳边恍惚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那道呼吸声。冰凉的细风略过发梢,可四下门窗紧闭,那完全是有人紧贴在他脖子后! 他猛地直起身躲避,却在一抬头间发现本该在一米开外的沈桉容不见了。还没等惊慌溢满胸腔,所伏的柜子被狠狠踹动,毫无防备的他整个人不稳地朝前扑去。坠落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调整了落地的姿势,双手护着自己最重要的头部。 没等来摔在地上的疼痛感,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了满怀。 沈桉容那一脚为了护着颜元特地控制了角度和力道,导致贴在颜元身侧的易小姐只被倒下的柜子撞到了肩,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伤害。眼见她踉跄一下落地后狰狞着脸扑上来,他舍弃撬棍抱着人,直直朝着落了锁的玻璃门冲撞而去。在这么紧张的氛围里他行动间还不忘开口调笑,“你是不是太轻了点?” “沈桉容,你……”快停下!颜元想要开口阻扰他已经来不及了。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玻璃不堪重创在月光中折射出细碎光影,应声碎了了满地。他能感受到碎片划破空气形成的气流近在咫尺,却整个脑袋都被那只温热的手按进了对方的颈窝。 沈桉容将等候位的座椅踹出,借着那份力硬是撞开玻璃门直接闯了出去。颠簸中他的气息略微不稳,“早知道最开始就应该先把锁给撬了。” 这时候你还在意这个?颜元搂着人脖子的手改成拽着他的衣领,“我自己跑,你放我下来!”沈桉容方才那阵法耗费了多少精力他不知道,可能为了找到那四个人的下落,他甚至对整个副本这么广的地图都进行了勘察。现在明显已经能感受到他不如之前,又怎么能勉强人抱着他一同逃? 身后易小姐还在穷追不舍。她修长惨白的骨手捂着自己右半边脸,指缝间正不断地流淌出深色的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精致的容貌被毁,反而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颜元怀里的东西,“给我!!!你把它给我!!!” “有放你下去的功夫我们早就凉了。”沈桉容在楼梯口一个转弯,想直接先离开这里再说,可图书馆的大门却是铁的卷闸门。他道了句“真没办法”,身后的楼梯上便是紧追不舍的易小姐,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他朝着旁边同样紧锁的玻璃门再一次撞了过去。 真是不要命了。 颜元被他紧紧扣住的脑袋等进入了一楼图书存放室时才松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夹杂着点淡淡的血腥味。两人的逃跑路程还没结束,他被颠得一阵晕眩,身后是易小姐尖锐的催命叫声,下是方与地毯摩擦发出的闷响,耳边尽是沈桉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忍一忍,现在不行。”沈桉容的指尖几乎镶进了他的腰里,来不及调整姿势搞得颜元也有些发疼,似是猜测到这人想挣扎着下来自己跑,便这么安抚了一句。 听到他这话后,颜元不由得紧抿了唇,将不适全都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他想,明明更疼的应该是沈桉容才对。 “他们应该是从二楼消失的。” “嗯。”沈桉容答的干脆,“得先甩开她才行。” “前面没路了。” 馆内不大,很快就跑到了一楼的尽头处。在这段逃命追逐中与易小姐已经拉开了几米的距离,沈桉容眯着眼看向身后,气还没喘匀的功夫里又是一脚狠狠踹向了身侧的书柜。 颜元从他怀里落地的同时,原本在架子上的书籍也布了满地。 “啊——啊——”易小姐这回被砸了个严严实实,几乎整个身躯都压在了柜子下方,镶入脸部的玻璃受了力更是往肉里深陷。她剧烈地挣扎,那张脸扭曲着,指甲抓在木头上发出尖锐的吱嘎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尤为刺耳,配合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整个房间回荡。 看这个情况只需十来秒就可以被她挣开。沈桉容毫不迟疑,几个快步走到并排的书架旁又是一脚准确地补了个刀。 面对女人,他还真的从不心软。 被两个柜子紧紧压着的易小姐昂着脸,发丝一半都压在了柜子下。她受到双重重击忍不住咳了几声,不断开合的口中似是在呼唤着谁,“宜连!宜连!” 随着她一声声的呼唤,闷响由着另一端的入口处传来,连带着脚下的地毯都震了震。不管来的是什么,总之不会是好东西。他们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的武器,正面冲突不会占到任何好处,有压着人赌一赌能不能杀死她的功夫还不如趁机逃跑另做打算。颜元脑子里飞快地分析完,迅速弹开窗上的锁,“走。” 窗户并不大,约莫只有半米宽点,颜元从来不知道自己翻窗还能翻得这么利索。他踩在地上转过身朝沈桉容伸出手,小腿上稍稍有些细微的刺痛感,没想到窗外种的还真是蔷薇。这应该庆幸他们现在是在一楼,要是方才从二楼跳下来还保不准浑身被扎出几个窟窿来。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将两个人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被他随手又关上的窗后映出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易小姐的管家。他双眼通红地站在玻璃后朝着已经逃出去的两个人看,表情因嗔怒而略显扭曲,似是在责备他们伤害了自己的主人。 直到后退了十来米至马路边沿,人偶脑袋的灯映亮了他们的身影,管家也并没有要翻出来追他们的意思。他只是站在窗边盯着看了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他们应该是假的身份。”颜元打量着手里的人偶,并没有在他鲁莽的行进中磕着碰着。“说是管家,更可能是她丈夫。如果我猜的对,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最后的夫妻。” “嗯。”沈桉容再厉害也熬不住这么剧烈的运动。他扶着路边的灯柱缓着劲儿,“你没事吧?” 颜元摇着头走到他面前,看着沈桉容还带有淡淡笑意的脸。他突然一把抓起对方的手,果不其然听到这人敛了笑闷哼一声。迎着灯光能看见长短不一的伤口,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滑落,应该是撞玻璃门时被划到的。手都被划成这样,身上肯定也少不了口子。想到这儿,他又莫名其妙有些气,憋了半天语气不佳道,“现在知道痛了?” 沈桉容像是对他冷硬的态度毫无所觉,弯着眼角把手递到他唇边,“帮我舔舔。” “……”颜元瞪他一眼,“你是不是每个副本都要把自己搞受伤才甘心?” 沈桉容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指尖动了动。他轻轻触着颜元唇角,开玩笑问,“怎么?心疼我?” 本来以为颜元会哼笑一声奉送他一句“没有”,可这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年却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毫不停顿地道了句“是”。 沈桉容一时间没说话,原本调笑的表情转变的有些错愕。只听颜元继续开了口,“我会心疼你。而且我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不能分我来承担一半?” 在一直以来的口头便宜上,沈桉容居然占了下风。 不等他反应,颜元已经自顾自地打量起图书馆的外围,“他们应该是触发了二楼的传送点,所以被送到了其他地方,我们得回去。目前要去二楼的话,不能再从一楼进去,得顺着墙上的管道爬了。” 他说得轻松,这过程光是想一想就能知道有多么危机四伏。 大概也明白这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秉着来日方长的原则,沈桉容简单地从衣服上扯下一块碎布裹在手上,“嗯,那就走吧。” “不可以发出声音,我先上去看看。”颜元事先和他商量,“别急着反驳我,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会跳下来,到时你要接住我。如果先上去的是你,那等到你跳下来我可接不住你。”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沈桉容,他略带迟疑,还是点了头,“万事小心。” 攀爬细而不扎实的排水管道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只是四米高的二楼。他踩着管道连接口处的铁环慢慢往上挪动,将每一步动作都放到最轻。 爬树这种事他这个小少爷还真没做过,经验为零让过程变得相当艰难,只能靠着鞋底来防滑。手心被摩擦得有些疼,不用想也知道红了。人偶还得带在身上,他不得不把它假发摘了充当一个临时的绳子绑在腰侧,还生怕半路松了掉下去摔碎,动作幅度都连带着小了不少。 好在过程还算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意外情况发生。颜元顺利到达了二楼的窗边,距他半米外有个能踩脚的空调排风扇。他小心翼翼勾着头打量了一圈,候了十来秒,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但玻璃窗还是锁死的。他只能勉强扒着管道站稳,往下看了眼准备行动的沈桉容。四米说高也不算高,看起来还是有点虚,他盯着下方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上来解决锁的问题。 这一切都仿佛在上演一部无声的电影。 他手挥了一半,身后的窗户却尖锐地吱啦一声被拉开,一只手伸出拽着他的一条腿猛地往里扯!这一瞬来的突然,颜元只能下意识地扒紧了手边的管道,塑料管壁和里面的金属碰撞在一块儿发出当啷声响。所有事发生的时间太短,待沈桉容看清了头顶拉扯的情形,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颜元!” 管家藏在玻璃后的黑暗里,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脚踝,另一只探出窗户去够他腰边的那个人偶。本来以为这两个NPC检测到馆内无人便去巡视或待机,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时机专门藏在了窗户下面等鱼上钩。 沈桉容顾不上手上的伤口,撑着一楼的窗户重新翻了进去,速度甚至比刚才逃命时更快! 再挣扎下去人偶会掉下去摔碎的!颜元感觉自己膀子在墙壁上磨得生疼,一脚踩着的空调排风扇不堪重负地晃动,下水管道上端也已经开始片片脱落,露出黑漆漆的铜管外壁。管家愈发用力,他嘴裂开弧度露出森森牙齿,“颜先生,还是别挣扎了,我们只是想要那个人偶罢了。” 开玩笑。把人偶给了你们,GAME OVER的可是我们所有人。颜元直直注视他,尽量保持他声音原有的平稳,“吴先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早知今日提心吊胆,又何必当初呢?” 管家没有否认这个称呼,也没有被他这番话所吓到,“你不把人偶给我们也没办法了,那你和它一起下去吧,就当是替我儿子送行。” 儿子? 颜元感觉到抓着自己脚的那只手松开了,随后整个人被用力往外推去。他在关键时候只来得及扒住窗沿,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在随着惯性甩向墙壁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不可以撞到人偶的念头,紧急调整方向,原本就受了伤的胳臂又一次受创,连带着骨肉一同钻心地疼。而腰边却在这时一轻,他意识到拴着人偶的假发套松了! 管家探出头,嘴角咧出笑容,看样子是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颜元没有听见人偶坠地的碎裂声,反而背部传来密密的瘙痒感。冰凉的瓷肌与他隔着一层衣料相触,人偶竟然在发套松落的一瞬动了。它顺着颜元衣服踩上了他的肩,在管家惊恐交加的面容里快速地闪进了房间内! 上方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哼。 是纶迪!可颜元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住了,就在他无力松手的一瞬间,一双手拽着他的胳膊,把整个人往回拉。沈桉容的半身探出窗户,正胸口起伏地喘着气,他一点点将颜元拽了上去,把人翻来覆去地检查,“哪里受了伤?” “没什么大碍。”直到踩在了平地上,颜元才觉得已经脱离躯壳的魂重新回了身体内,冷汗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布满了额头。 他还真是一个本里体验了两次起死回生。 半米高的人偶一脚踩在管家背上,那把眼熟的军刀正从背后刺入了对方的胸腔。它双手握着刀柄晃动,似是直把对方心脏搅和得一团碎才能罢手。 沈桉容忍不住垂着脑袋贴上他的额头,声音有些哑,“真是……我还从没被吓成这样过。”其实他上楼完全是出于一瞬的本能,压根没有考虑到要是在这期间颜元坠楼了该怎么办。本来做好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杀了NPC的打算,结果一上来,就看见让他有些意外的画面。 他还有些后怕,说出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的心情还是现在沉重的气氛,“我想亲你。” “不行。”颜元毫无波澜地拒绝,只是放缓了动作拍拍他的背,一抬手感觉自己半边膀子都发疼。等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体不那么僵硬,他才转身朝着还做出血腥动作的人偶道了声谢。 人偶背对着两人,一头短发和身上被染红的长裙有些突兀。它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那双玻璃的眼珠在折**房间的月光下透着如水般的亮泽,露出脸颊两边浅浅的小酒窝。 颜元悬了那么久,脚步也不禁有些虚浮,他在四周环顾了一圈,“易小姐呢?” 人偶似是确认管家活不成了,拔出刀把血迹在衣服上蹭了个干净,它伴随着瓷与地清脆的碰撞声,就那么一步步地又回到了颜元脚边。 “不知道,”沈桉容摇了摇头,还抱着他不撒手,“已经不在柜子下了。” 【守卫者死亡,BOSS即将进入狂暴。倒计时,60,59……】 播报声打破了周围环境的宁静,颜元推了推面前人的胸膛,微凉的空气冲淡了两人之间衍生的灼热。他弯弯腰伸出一只手,让人偶搭上来。 人偶抱着那把军刀坐上他的手臂,扯了扯颜元的衣襟指着一片漆黑的西南角,似是在替他指路。 两人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顺着这个方向往房间深处走去。虽然不太清楚纶迪为什么又回到了人偶身上,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们考虑这些。它脸上的酒窝似是在表露方才帮了颜元的得意,看向沈桉容的表情甚至都能品出一丝趾高气昂,如果还能说话,肯定已经损了沈桉容不知道多少句。 至于管家方才提到的“儿子”,颜元也突然明白了。他想到那个被纶迪一刀割了脖子的高中生自我介绍时说——我叫吴羽。他只记得这个高中生向他们提供了校园怪谭,却忽视了这人的姓名。 60秒结束。 与上一个副本同样,两人视线里呈现出戴了夜视仪后的效果,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绿光。墙角摆着一张桌子,上方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似乎是管理员还没来得及分类摆上书架才被临时放在这里的。纶迪扒着颜元的裤腿重新落了地,钻到桌子下不停地敲击着地面,以此来引起两人的注意。 颜元随之蹲下,发现了一点细微的突兀处。那是一个“门”。它大半部分全都被书籍遮盖,只有视线足够矮的时候能看到下半部分,还特地被油漆涂成了与墙面相同的颜色。只是路过却不仔细查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异处。 藏得真隐蔽,也亏这几人能够找到它。 房间里似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望不着边际让他瞬间联想到昨日来过的计算机室。 他一只脚探入房间内,发现这里果然是没有地面的,就像是现在站在了悬崖边。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这和计算机室又全然不同,宛如一个无底洞窟,压根不知道这一脚踩空会落到何处。 看样子其他人就是从这里下去的。事到如此颜元突然意识到,他竟然如此信任着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NPC,谁知道在这下面的会不会是满地利刃? 将手臂上的纶迪握在手里,他伸出手看向沈桉容,“走吧?” 沈桉容扬着眉反握住那只手,毫不迟疑地与他一同坠了下去。 43 第四十三章 玩偶镇(终) 其实跃下来的时候,颜元脑子里想的是“万一摔死了怎么办”。 随着降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些家具的影子,随后感觉自己身体坠在了一片较为柔软而有弹性的地方。 待在床边等待着的许可可被突然下来的两个人吓得一个机灵,毫无承受能力地粗犷大叫一声,“唉哟妈呀!” “嘘!”他这一声把原本没太受惊姜裁也吓得够呛,一巴掌捂他嘴上,“小声!” 张文儒扑了过去,他分不清床上的两个人哪个是颜元,哪个是沈桉容,直直哭诉,“颜元,黄子裕不见了!” 颜元揉了揉肩膀,坐在床上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只觉视线里的一切都特别熟悉——这分明是他刚来这个副本时的那个房间!图书馆通的地方竟然是这里? 原本还活蹦乱跳的纶迪现在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边,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人偶你还带着呢?它到底什么用啊?”许可可一眼就看到了掉了假发的人偶,再看看它身上原本该是纯白的衣服,“等等,这是血吧……你们怎么了?!” “什么血?”张文儒听他俩受伤,又急自己眼瞎看不见,“这个是那人偶?可是……可是我现在看不见它了,你确定是同一个啊?会不会有蹊跷?” 因为人偶现在已经不是道具,而含了一个NPC在里头,张文儒说他看不见,颜元也没有感觉意外。 它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配合着绿色的视角看起来略显阴森。张文儒没什么所觉,姜裁忍不住来了句,“一定得带着它啊,既然不是道具什么的,干脆丢了算了。” 颜元看他一眼,没接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纶迪这时候不愿意向其他人暴露自己,“不聊别的,你们到这里就没有发现什么?” “对对对,光顾着看你们激动,差点忘了正事儿。”张文儒撩起床单的一角,指了指被压在床柱下的一本书。 沈桉容蹲下来仔细瞧了瞧,牛皮纸做的封面上没有标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光是从外表看不出里面究竟记着什么内容,“为什么不拿出来?” “这……这不没你们在不敢乱碰嘛。”姜裁嘿嘿一笑,“我们掉下来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怎么回去,看样子好像是一座府邸,谁知道出去会遇到些什么,就干脆在这里等等看……”你们那么聪明,肯定能找过来嘛。 “黄子裕本来还好好的坐在那边,然后他突然唰——地一下消失了!”张文儒似是想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是不是因为这个房子的原因?他还活着吗?” 颜元顿了顿,“还活着。” “那就行,”闻言后张文儒松了口气,也不干着急了,“反正他比我厉害多了,应该是可以自保吧,我们快点通过这个本不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沈桉容指尖触在书皮上,质感略显粗糙。看着他取书的过程,其他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这时发生些什么事情。随着书被从床柱下挪出来,原本水平的床面也呈现出歪斜,床上的人偶也顺着坡度往下落了点距离,手臂碰在了张文儒的胳膊上。 “啊!”张文儒突然被这么冰凉的东西给碰了下,他鸡皮疙瘩爬了半边身,连续退后了两米抵在柜子上,小心翼翼看着床上的那团小马赛克,“什么东西……人偶?吓死我了……” 沈桉容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英文,像是一些人名。他很快注意到最后的那个Animan,“这是那个人偶师的书?” 颜元把上面名字一圈看下来,最顶端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以分辨了,合在一块儿更像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 “写了什么啊?”其他人围了上来,随着沈桉容指尖的拨动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一些插图和文字。 “这些是人偶制作的流程,记载了各种材料的更新和手法。”沈桉容草草翻了几页,“下了不少功夫,看样子是祖上就在制偶的。” 一路翻下来,都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书本来就不厚,大部分的面积都被图纸占据了,倒是最后像是后记的几段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笔记有些潦草,并且并非一人所写,像是拿到书的人中谁有什么话就留下那么几句。 致所有家族后辈们: 自祖上制作人偶起,也有百年。玩偶镇由着本族最先几人演变至今,一切兴荣皆在此书内。 拿到本书者,切记要保护本书完整。 …… 新制作法实验成,再次强调此炼偶方式未经活人身,不存邪念。 若要使用,铭记切勿用活人。 …… 今日起,将以上两项炼偶方式列入[禁止],封锁于内,不可开启。 …… 重申,[禁止页]若非危及,切不可使用。养偶非易事,更非益事。 …… 我用了,我可能活不久了吧。我很抱歉,将这本书遗漏在了我的办公室内才会被人拿了去。若不是我的粗心大意,也不会让孩子们饱受苦难。我在此赎罪,不恳求先祖原谅,但恳求先祖允许我拯救孩子们——Animan。 “禁止页?那是什么?” “Animan的世家打造了这个玩偶镇,所有的人偶制造方法都来自她的本家。”颜元接过书,仔仔细细查看着它的边角,“这本书上有两条‘禁术’不可使用,但是她却弄丢了书,导致有一些不属于她世家的人看到了这本书的内容,也使用了这个‘禁术’,于是,一切便开始了。” 沈桉容说,“这个‘禁止页’的内容应该和普通的制偶法不在一起,我看了一遍并没有提到什么不对劲的制作教程。” “那当然不能放在一起,”颜元直接把手伸进沈桉容的口袋里摸索出一根铁丝,顺着书背狠狠一划, 扯开两边露出了封皮下方的内容,“这本书是Animan发现被别人看过后故意重新换了个封面,而原本的封面下藏着的就是第一个‘禁术’。” 一张泛黄的纸从里面掉落出来,由于他划的力道有些大,纸角部分被裁了开来,并不影响阅读。 “……剥皮制偶?这是什么……”许可可光是看着上面那几行字和手绘上去的示意图就觉得毛骨悚然,“越是年轻的皮肤越能制作出精致的人偶?” “嗯,而且他们要保持皮肤的完整性,会尽可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尸体的毁坏。无论割喉还是搅烂大脑,虽然这些孩子死法不一,却都一招致命,不会在皮肤上留下多余的痕迹。这些住在玩偶镇的人成天都在研究怎么做出更好的人偶,得了这么个法子,当然可以一试。”他说完,握着书脊向两侧缓缓撕开,抖出被撕成好几条的纸张,“而给其他人灌输这些的,就是易小姐,这家别墅的主人。” “牛批。”姜裁看着他直接找出了被藏起来的部分,由衷感慨了一句。 “书脊有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痕迹而已。”颜元趁着他们拼合原图的功夫继续道,“易小姐当时有一女,名为吴莉。但是她并不喜欢女儿,和自己丈夫吴宜连更想要一个儿子。于是女儿就成了她的预备目标,可是又怕事情会暴露,不敢自己先做,便怂恿其他人并且出了伪造事故的主意。” “可是既然后面几年那些父母都死了,她为什么还不停手?” “并不是不停手。”颜元摇了摇头,“而是在第一年她就已经下手了。甚至直到第五年,她都没有想要把女儿死了的事情公布出来,期间生了一个儿子,名为吴羽。” “那……” “是Animan找到了她去对峙。作为一个老师,又发生了先前那么多事情,她自责又哀痛,所以最后被易小姐泼了浑身的脏水。还记得那张宣传单上面写的内容吗?” “Animan的罪行……什么来着?” “Animan的罪恶将接受制裁。”颜元补充完整,“镇子里的人信了易小姐的说辞,认为所有一切都起因于Animan,也是Animan杀了学校里的学生,所以最后一把火烧光了她的店铺,让这个玩偶镇的创始族在一夜间从历史上消失了。” “……” “纶迪是按照新闻的时间来决定复仇的顺序的,所以易小姐怕了,她知道纶迪终有一日会找到自己,完成最后的屠戮。所以你们收到的所有署名‘W’的信全都是来自于吴家,那是易小姐想要借我们的手毁掉人偶。”颜元说完,将纶迪重新捧起来递给一旁缩着脑袋的张文儒,“所以这个人偶必须要留下,它会完成它的使命,你不应该怕它。” “我不是怕它啊,”张文儒咂咂嘴,把那团马赛克拖在手上,冰凉的温度浸入他的肌肤,“只是它有点点凉,只要不是红色的我就不怕的。” 姜裁懂了,“所以说先是那个什么易小姐像传销一样拉着别人下水杀了自己孩子,剥皮制偶后被人偶师Animan发现,这个人偶师为了救孩子们不得不使用了‘若非危及切不可使用’的方法?” “看这个。”颜元将最后一块碎片填上,纸张完整地记载了第二种被禁止的制偶方法。 许可可看过去,惊道,“卧槽,这个更血腥啊……人骨铸体,然后将灵魂锁在里面?可使死人复活?回归肉体?这是什么……起死回生吗?等等,这不就是你之前猜的人偶制作法吗?” 上面写着人死后灵魂不会立刻消失,将会守在自己的尸体旁。这时候将尸体带走,灵魂也会一同跟随着离开原处。将人骨的部位一一打磨成人偶的身体对应位置,然后在人偶旁轻唤它生前的名字,可将跟在旁边的灵魂锁入人偶体内。这种方法做出的人偶能笑会动,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但一到五年,人偶就将恢复肉身,与人偶共生,若此期间人偶遭到破坏,那相应肉身也会销毁。若自愿回到人偶体内,那将会继续被“锁住”,直到下一个五年。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纶迪回到了人偶身上的原因? 颜元垂着眼继续道,“Animan做出了人偶,并使他们作为人偶复活。复活后,人偶展开了复仇的计划,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对……不,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死了。凡事皆有始有终,这个始就是孩子为了填补父母欲望的牺牲,终就是他们全都被杀死。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被杀死’是指被纶迪杀死,而不是我们。这就是我为什么从头到尾一直都要护着人偶的原因,一旦它碎了,那很可能我们都回不去了。” 随着颜元最后一个字说完,播报声音响彻整栋别墅。 【玩家推演正确,副本即将进入最后阶段。请玩家相互协作,达成任务——[存活]】 播报声刚过,别墅里突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笑声!面前的橱柜里传来响动,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一遍遍地碰撞着柜门,想要从中出来。 “那那那,那你把它给我做什么?我……我要是弄碎了可咋整啊!”张文儒听他一连串说下来早就开始怂了,再看一眼方才他还靠着的这些柜子,更是差点被突然冒出的东西整的当场魂飞魄散,“里面都是人偶啊!” 颜元觉得张文儒口音似被带歪了,而罪魁祸首许可可一边吐槽一边挪到门边,“什么玩意啊?找完真相还不能结束?” “照这个意思来看,这个存活就是指等这人偶了结一切前我们得想办法活着?”姜裁大气不敢喘地看向橱柜,“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跑?” 颜元没有回答张文儒,而是望着紧闭的房门,“这里是易小姐的地盘,要跑的话更可能遇到其他危险的事情。”他走到窗边伸出手,手肘却像是抵在了透明的屏障上,“先不说夜晚不能乱跑,更何况这里又被封锁起来了。” “不如就在这里等她自己过来吧。”沈桉容扯下床头灯的支架,朝着柜门在不断震颤的橱柜走去。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接近了,柜门开合一条缝,一双双发亮的眼睛贴着边,一整排小巧的瓷手伸出来扒着门,给人即将就从里面钻出来的感觉。 “沈桉容你不要命了啊!”许可可被他那儿的情况吓得一哆嗦。 听见他叫喊声的颜元回过头,就看沈桉容毫不迟疑地嘭一声把那条缝给推了回去,支架抵在柜子两边的手拉上,被夹断的瓷手稀里哗啦往下掉。 嘻嘻哈哈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这些是易小姐的人偶,用那些孩子们皮做成的。”沈桉容拍拍手,重新站回了颜元身边,“没有灵魂只含怨气,不用怕。” “……”正常来说的剧情不应该是它们追得我们满别墅跑吗? “你看看四面八方,一会儿要是你看见了易小姐直接报位置,”颜元朝张文儒说完,又看向姜裁,“你还可以用血吗?” 姜裁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可以,我觉得我恢复了一些,但是下不了太难的指令。” “行,我现在对一下计划,你就……”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视线里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缩在床头柜旁的张文儒只一抬眼,就被吓得失了声。 易小姐竟然是直接从传送点下来的!难道是像上一个副本路斯狂暴后可以瞬移,易小姐是可以使用属于玩家的传送点?其他人想要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她朝着挨得最近的张文儒扑了过去。许可可懵了一瞬,从门口跃去想拉人一把,却有人比他更快。 房间里的人眼睁睁看着窝在张文儒手里的人偶一个跃起,握着那把不知从哪掏出军刀狠狠捅向易小姐的太阳穴。易小姐脸上还扎着那些玻璃片,她用来伪装年龄的妆容脱落了一半,犹如层层粉末一样往下掉,看见人偶的那刻表情明显害怕。不知似是放弃了挣扎还是要争个鱼死网破,她闪身略过人偶,尖锐的指甲直直刺向还在发抖的张文儒。 这是必死之人想拖个人一同下水的心理。 狂暴后的易小姐速度快得惊人,行动间几乎可以看见残影。几人想要在这短暂的功夫里做点什么明显来不及,纶迪小小的身子一歪,正面迎上了那只手,随着脆裂的声音响起,易小姐同时捂着头踉跄几步,那把刀稳稳地刺入了她太阳穴里。纶迪似乎觉得这样不足以置她于死地,拖着有些伤痕的人偶身扒着她的衣裙往上爬。 易小姐挣扎着想甩开它,不顾自己的伤整个人往墙上撞,誓要将这个讨人厌的人偶撞碎。纶迪的动作不像一开始那么灵敏了,它抱着易小姐的头颅,小巧的手掌握住刀柄,一阵狠狠搅动,甚至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血浆迸溅,还夹杂着乳白色的液体流淌下来。 “啊!啊!”易小姐口中溢出白沫,伸手胡乱地抓着四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最后身子一歪,抽搐几下,一个脚步不稳撞在床脚,太阳穴上的刀受力完全刺入了她的脑袋里,纶迪躲开了撞击,还是有些不灵敏地头朝下坠向地面。 张文儒把她从头到尾的死样看了个清楚,已经吓傻了,傻的连自己身体什么时候先做出了反应都不知道。他在那个有了裂痕的人偶坠地前扑着去接住了。莹绿色的视线效果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镇子逐渐破开成洁白碎片,一点点朝着上空化为虚无的粉末。张文儒茫然地捧着那团马赛克,指尖摩挲着它明显裂开的表面,“它,它……” 颜元和沈桉容都没有说话。 “黄子裕?”张文儒迟钝地唤了一声,反反复复摸着人偶的表面,摸着它头上的短发和身上的长裙。 纶迪似是有些不高兴,它挥开了那只有些颤抖的手,瓷脸上那张嘴也不满地嘟了起来,像极了原先和颜元撒娇的模样。 颜元稍稍叹了口气,“它不高兴你这么喊它。” 张文儒张张口,没控制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去了。 “……纶迪?” 回应他的只剩一阵空气。 【玩家[颜元],[沈桉容],[许可可],[张文儒],[姜裁]达成合成副本[玩偶镇],难度——未知。积分结算中。】 【达成额外成就,[心],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几人落在平面上,姜裁唏嘘,“我也没看出来,原来他是一个NPC啊……看他和你们那么亲近,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你们队里的玩家呢。” 用人偶头路灯作为指向的路铺在面前,传送阵的光芒在路的终点处不断闪烁。颜元回首,别墅的顶部还没有完全来得及消失。他恍惚间看到一个小男生坐在屋顶上,伸出手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招了招,距离遥远却觉得他脸颊上的小酒窝清晰可见。 沈桉容随着他一起回头,只看见了一片洁白。 “在看什么?” 颜元冲他摇摇头,拍了拍张文儒的肩,“回去吧。” …… “行,那我回去了,下次下本带上我啊。”姜裁在宾馆四楼和他们分别,刚踏上几步台阶,又忍不住地回头强调,“千万带上我啊!” “会的。” 张文儒好像还没缓过来,他觉得很受打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情同手足的朋友,居然只是一个必死的NPC。这个认知让他情绪低落,连出去吃饭的欲望都没有,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间。 颜元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拍拍许可可,“去哄哄他。” “哎……”许可可挠挠头,有些无措地注视着那人掏出钥匙开门锁,还是几个快步走了过去,随着人一同进了房间里。 “……”颜元看着消失的两个身影,他明明只是让许可可去哄哄,可没让他直接跟着进去啊?不过看样子张文儒的确失落的要命,对许可可的侵入毫无反应,还顺带自己拉上了房门。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 “那你好好休息几天。”沈桉容摸摸颜元头顶,“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 “暂时不饿,晚一些出去买吧。”颜元打开房门,直对的窗帘还是闭合的,保持着他前阵子离开时的模样。“我也觉得挺可惜的。” 没办法的事情呀。 知道他指的是纶迪,沈桉容轻轻点了头。两天的相处他也同样对这个NPC产生了点友好的情绪,特别是这个NPC还救了他们两次。他默了片刻,又紧接着带上笑抬起颜元的右手,“戴着和我的戒指,还要去想别人?” “那我摘了?”颜元斜睨他,“心眼这么小,以后谁跟了你是不是连别人脸都看不得一眼?” “那倒不是,只不过看了别人一眼,就得看我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眼。这么四舍五入下来,也算是得看我一辈子。”见他有要进屋的架势,沈桉容松了手。他看着少年,双眸里的暖意似是要溢出来,“好了,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了。” “嗯。”颜元点点头,却没有立马进去关上门。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开口,“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嗯?”沈桉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颜元前两次一直都拒绝他的进入,今天却自己对他发出了邀请?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句,“什么?” 见人有些迟疑,颜元朝里退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你不是之前问能不能亲我?如果不要就帮我关上门。” 沈桉容指尖一颤。 他仔仔细细看着面前人的表情,那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紧抿着唇,看上去也有些紧张。心跳兀自加快,沈桉容没再犹豫,向前踏出一步站在颜元让出的空隙里,稍稍垂下头靠近对方的同时随手帮他关上了门。 咔哒。 遮去了可能路过人的所有视线。 44 纶迪番外:一封信+抉择 致好友张文儒: 其实,我是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世界的,当我有了知觉时,自己正坐在一个椅子上。 有一对中年人正坐在我对面,他们拿着报纸,问着我在学校学习的怎么样。 我有些疑惑他们是谁,他们却自己开口说了,“我们是父母。” 原来是这样,这个世界还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身份。 其实我没有父母,但我觉得有了父母的感觉应该不算太坏,于是我冲他们一笑,“还不错。” 可是他们是NPC,一点表情都没有,像只是完成了程序上设定的任务,就停下了不动了。 脑海里似乎有一张计划表,它上面写满了我的日程。 今天我要做什么?今天我要去学校。 明天我要做什么?明天我要去看望一个叫Animan的人偶师。 是的,我的一切行程都是被计划好的,而我只需要按照这张计划表的内容一步步地完成。 像是一场扮家家酒的游戏。 Animan是谁? 我看着坐在店里脸上有些岁月痕迹的女士。 “你好,我是你的老师。” 我有些开心,因为我从来没有上过学。 如果真的可以让我在这里体验一回我想要的生活,那我并不介意继续把这个糟糕的游戏玩下去。 从Animan那里回来后,我坐在冰冷的床上,而我的“父母”还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处于待机状态。 后天我要做什么呢? 后天我将被我的“父母”杀死。 啊,被杀死啊。 那他们就可以动了?是不是会摸一摸我的头,先慈爱地和我说几句话? 我提前知道了一切,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到这里肯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害怕死亡? 因为我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死亡,虽然都是死在我手上的。 但是关于我的死亡,它也的的确确发生过,就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的那天。 无论是第一次死,还是第二次死。 都好痛。 我下意识地挣扎着,看着那两个NPC毫无表情地拿着那把军刀,将我脖子上溢出的血一遍遍用冷水冲掉。 我以为我会反抗,会在那一刻后悔答应了玩这一场游戏,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试着喊了他们一句爸爸妈妈,当然,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我被他们剥了皮,剩下的尸骨埋在了一棵桂树下。 哪怕我还能思考,甚至我能清楚地看清紧贴着我的皮是如何被一点点撕下,我也感觉不到任何难过或者愤恨。 我开始反思,原先被我杀掉的那些人,在挣扎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我躺在偶尔潮湿,偶尔又干燥的土壤里。 我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脱离肉体,浮在空中的感觉。 我日复一日的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我无法离开我尸骨的周围,我宁愿再被杀一次,无限循环也好。 看到这里你可别笑我蠢,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无法行动的第三天,‘它’来看了我一次。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动?”我蹲在埋了我尸体的土堆上,问那道声音。 【请等待。】 我不知道我要等待什么,我等啊等,等啊等。 我突然有些埋怨,也突然有些疑惑。 我可以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他们只不过是设定好的程序而已。 对呀。 等我可以动了,我就去杀了他们吧。 父母什么的,我从第一开始就没有过,现在也不用,以后更不需要。 养育我的人这么告诉我——你只需要记得任务目标就可以了,杀手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我不需要感情。 这样一想,我突然觉得又有些期待了,我想着原先那些温热血液和绝望的尖叫,我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进入游戏的下一阶段。 第二天,我听到“叮”一声。 我空荡荡的日程表上,又被添加了一项目标。 【杀死“父母”】 十日后,我见到了一缕阳光。 我记得这个把我挖出来的人,她叫Animan,我见过一面,身份是我学校的老师。 她把我的躯体拖进了黑色的袋子里,然后填上了树下的那个坑。 我被她带回了她的人偶店,她的店和她一个名字,都叫Animan。 Animan是什么意思? Animan是灵魂的意思。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我的肉被她用刀一点点的刮净,骨头被洗刷后细细打磨着,她每天不顾日夜地坐在昏暗的灯下,一杯红茶放到凉了都没有喝过一口。 我不知道我又等了多久,等到最后她用我的骨头拼成了一个人偶。 “纶迪?”她摸了摸人偶的头,小声呼唤了句我的名字。 然后我感受到那一刻,我跟着抬起了头。 变成人偶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抬着缩小的四肢,任由她替我穿上华丽的衣服。 Animan一直都挂着笑容,她絮絮叨叨和我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说她快退休啦,孩子都要毕业啦。 她说我是她很喜欢的学生,她很抱歉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说她祖上一直传下来的术法,可以做出最漂亮的人偶,但是必须得用骨和魂。 她说,她会制止镇子里的人的。 我不懂这个游戏设定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想懂,我只想完成我日程表上的任务目标。 没过多久,我一把火烧了“父母”的店铺。 看见他们在烈火里挣扎,我突然感觉很愉悦——原来他们也会痛啊,我还以为NPC的话是不会有痛觉的。 我又不禁开始失落——他们不会反抗,甚至就像是等我去杀死他们。 好没意思啊。 我呆在Animan的人偶店里,继续我的等待。 直到有一天,她披着那日来接我的黑色斗篷,趁着夜色又出去了。 不多久,抱回来了另一个男孩子的尸体。 我坐在Animan的桌子上,看着她又开始忙碌,然后那个新出炉的小人偶怯怯地晃了晃头。 【替人偶复仇。】 在我复仇计划进行到第五年的时候,Animan被付之于大火。 其实并没有五年那么久,只是时间线一直是跳动的。 我觉得我的确是没感情的,哪怕看着救我回来的Anmian挣扎求救,我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 最多觉得可怜而已。 【离开回魂街。】 我逃了出去。 刚踏出回魂街,这个世界却在我面前重构。 我发现我高了很多,站在了一个陌生的花园里,清晰地看到原本属于我的身体恢复了。 同时我能感觉到我的半身,它睡在柔软的床上,身边有个人。 不过在那之前,一个男人冲我招了手,他说,“你也是玩家吗?” 我想说我也是玩家。 不过那是曾经的事情了。 当我杀了那个叫黄子裕的玩家时,我想我是愉悦的。 我的愉悦只有在接触到温热的血液时才会表露出来。 如果楼上的玩家把我人偶的身体交付出去触发其他剧情,那我就可以脱离条条框框的束缚,直接屠戮掉他们所有人。 我期待着,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把我交出去吧—— 我感受到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握在了我的偶身上。 也听到了他清澈干净的声音与和我相同的准BOSS对话,从始至终,从未提及过我。 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这才是我该期待的事情。 我遇到了颜颜哥,很快也认识了你们。 和你们相处,我才知道我究竟要等待什么。 我在等待其他玩家进来。 不,我等待的不是玩家。 我等待的是你们。 你和我说的所有话,其实我都不太能理解。 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有些失落,这无疑是在提醒我——我本身就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我不能理解你说的肉体欢愉,也不能理解你说的美食即正义,还有……蹦极是什么? 但是听你眉飞色舞形容的时候,我想我的确是体验到曾所未有的快乐的。 我也好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如果能回去的话,我就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了吧? 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了解那些我曾经从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是不是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去体验一下没有过的童年? 我以为我早就对这些不抱有期待了,从我走出满是尸体的笼子时,这些期待就应该被关在笼子内了。 看着你们沉沉睡去的那晚,我竟然有些想哭。 既然我没法回去了,那我帮你们回去好了。 你可要好好替我去感受那些我没感受过的。 我好喜欢你们,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不要哭呀,我本来就死了呀。 你应该为我高兴,可为什么要哭呢。 你们能够回去了,为什么还要哭呢? 像原来那样笑着吧。 我很想帮你擦一擦眼泪,想和你彻夜长谈,很可惜你需要睡眠,那晚我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 但是我感觉你眼泪滴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的胸口有点痛。 身边的一切都在消失,等到窗帘碎成了一片,你的脸模糊起来,我的意识也跟着不清晰了。 我想摸一摸自己的胸膛,却发现四肢似是并不属于我自己。 但是我听见了。 来自胸口处咚的一声。 纶迪 …… “你表现得很不好。”冰冷的机械音从高处传来。 褪去了人偶躯壳的小男生坐在房顶上,无意识地晃着腿。“我的信帮我送了?” 他所处的位置像是一个白色的箱子,里面只剩下那栋精致的别墅。花园里的水池中飘散了几片落叶,偶有喷泉溅起的水花滴落在上面,将叶子一次次推向池边。 机械音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话的声音一板一眼。“检测到[情绪化],计算到将影响你此后任务判断,将除去这段记忆。” 男生托着腮似是在回忆什么,随后咯咯笑了,“要是我说——我不愿意呢?” “你们人类都是如此。”机械音评判道,“就是因为多了一颗心,才不会时刻保持冷静。” “信内容你看过了吧,是不是通篇都是不可以让玩家知道的事情?既然没有帮我送出去的打算,那就直接销毁了吧,我写着玩儿的,不想送了。”男生枕着一只手臂躺下。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位置,那里分明是在砰砰跳动的。他感受了一会儿,朝着望不着顶的天嘲笑道,“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心,所以才体验不到这种感觉多么美妙,这比我以前活着的十五年内任何一件事情都要美妙。” “箱庭即将消失,你将进入下一个副本内接取新一环任务。十秒后,剔除记忆,请做好准备。” “还接取什么新一环任务啊,不必了,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男生站起身,眼睛里反而像是装了一片星海。他嘴角的酒窝凹陷,“抹杀我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连带着一同毁灭的还有整个场景。 粉末交融,最终散入尘埃。 【你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以后将不会再用人类。】 45 第四十五章 心迹 咔哒。 窗帘将外面的光线隔绝,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沈桉容的唇很热,很软,还带着点潮湿,似是不由自主舔唇时所留下的。颜元知道他是紧张的,就连那双搂在自己腰上的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并不像是往常没皮没脸的模样。 沈桉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唇上蹭着,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吻从嘴角细密落下,裹着一层哪怕颜元闭上眼也能感受出的浓浓疼惜,光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体验到这人此时此刻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亲吻他的。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两人交换呼吸间,颜元模模糊糊地想。他太温柔了,甚至生怕碰疼了自己一样。 沈桉容亲完了颜元的唇,又侧着在他脸颊上游弋着。反反复复轻触他的额头,眼睛,鼻尖,像是做着标记的兽类,想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颜元稍稍睁开眼,昏暗的视线中,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皮有些发颤,若是现在张开,定是会看见瞳孔中满满的全是自己。他回想起沈桉容每每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控制不住早已不再平稳的心跳。 颜元觉得自己是不乏追求者的,那些送他巧克力的人中也不止是可爱的女孩子。他收到过情书,年龄大的或是比他小的,清纯的小姑娘或是阳光的学弟,种类也算蛮多。虽然不会仔细看信上内容,但也会礼貌地当面拒绝。其中有很多人都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看过他,里面多少会带着点喜爱。 而沈桉容是头一个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 温柔,缱绻,甚至让人感觉能心甘情愿地溺死。那种情感不知什么时候愈发浓郁,以至他也一同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恨不得被他的好、被他的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这么想着,他垂在两侧的手揽上了沈桉容的脖颈,重新闭着眼,就带着那么点倔强压了上去。 被抵在门板上的沈桉容却突然不动了。从进入游戏世界到现在,两个人也不是头一回双唇相贴。但除开之前颜元咬他那次,这还是这个少年头一回主动凑上来吻他。 颜元双手不由自主地有些收紧,他脸颊烫的要命。一边羞又止不住一边怯地退开些许,他感受到唇上那波荡开的凉意,一睁开眼,便瞧见沈桉容的唇角微微弯起,带着些迟迟褪不去的弧度。 而那双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果不其然瞳孔间尽是他的倒影。 就是这种眼神。 “你……”颜元刚开了口,后面的言语被尽数堵了回去。腰上的那双手突然用力,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往里走几步摔在柔软的床上。还不等他做什么抵抗的反应,头顶上方男人的气息瞬间侵略下来,将他罩在了其中。那种温柔感像是被一股力冲得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猛兽一般的凶狠。 沈桉容攻势在这一刻骤然变了。他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突如其来的深入像暴风雨般让颜元措手不及,只能被迫感受被对方独有的气息缠绕,舌间摩挲。 这种被完全掌控的感觉让颜元有些抗拒,而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却加深了力道,似是将人牢牢钉在身下,丝毫不给他任何一个反悔的机会。危险的气息让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臂阻挡,沈桉容的另一只手却顺着他的衣摆摸索进来,指尖紧贴他光滑的肌肤,毫无间隙地在他腰侧一掠,他的所有力气也像是随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全都被抽空了。 一颗心随着沈桉容覆上的灼热躯体也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想逃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他牢牢捆住,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磨去了当初的棱角,顺从地接纳着对方的强夺。 沈桉容察觉出颜元的变化,动作稍有轻柔。他侵入的舌略有退出的趋势,引着颜元迷迷瞪瞪地追上来,向他索要着更多。一旦放轻攻势,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小少爷反而会受不了。 唇舌来往,两人的身上都止不住发热发烫,纠缠间温度缓缓上升,激起的躁动化为水渍交换的声响溢出唇角,将房间内的暧昧气氛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颜元耳边的那道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这无疑是一种灾难的预警。 “唔……”感受到原本合起的双腿被对方膝盖分开至两侧,颜元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身体被吻到发软,浸在沈桉容怀里完全忘记了抵抗的本能,睁开的眼睫上带着三两滴生理泪水,被狠狠蹂躏的两瓣唇略微红肿,唇角还带着丝晶莹,看上去原本傲然的模样全无,反而乖顺得惹人怜。 沈桉容就着暧昧的姿势抬起头俯视他,膝盖往前轻轻顶了顶,声音因为欲/念而发哑,又重复着那句话,“不要这样看我,我会控制不住。” “那……”颜元胸膛起伏,汲取着周身的空气来补充缺失的氧气,一开口吐出的音调却让他立马住了嘴。这身子居然被亲一亲就不住发软,他恼得耳根通红,清清嗓子直视着身上人,力图用冷静的声音找回曾经的架势,“你可以不控制。” 沈桉容闻言挑挑眉,看着他毫不遮掩的腿/间,“想要?” “都这样了,说不想太虚伪了。”颜元对男女情爱不感兴趣并不代表他不了解。他并不打算在心仪之人面前对这番事有所遮掩,别过头留给沈桉容半边涨红的脸,“你要做就快做。” “嗯?”沈桉容故意逗他,“做什么?” “……”颜元闻言,又别过头来瞪他一眼,“做什么还要我教你?” 这种神情却明显起到了反作用,只会引着男人去忍不住想要将他驯服。 沈桉容没再说话,他松开颜元的手腕,让它们顺其自然地搭上自己的肩。脑袋埋进身下少年的脖颈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血管的搏动和年轻躯体与生俱来躁动因子的活跃。 颜元的所有反应都是因为他,全部都是。 沈桉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这个词离他太过遥远。喜欢的人就这么柔软地躺在自己身下,还因为自己有了反应,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准确地说,他心动地快要疯掉,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恨不得立刻将颜元拆之入腹,骨头都不给他剩下。他想要让这张一直冷静清醒的脸为自己染上迷离,这种念头宛如是吸/毒的后遗症,光是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就濒临发作,想要得到安抚,得到满足。 “不行。”沈桉容察觉搂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摸索,声音低沉得让颜元不禁浑身发麻。抬首按住那只已经扣在自己皮带上的手,用仅剩的理智唤着少年,“元元,宝贝,现在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难耐和隐忍,手心的温度也比平时高得多。 那声宝贝叫的颜元半边身子都要化了,他抿着唇问,“不愿意?” “怎么会。”沈桉容失笑,又低头反复轻啄他的唇角,引着他的手挪到自己硬热的部位,“感受到我多愿意了吗?” “……” 见他脸红程度又上升了一个档次,沈桉容的笑意布满眼角,满满的喜欢收也收不住,“等你成年。” 颜元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随即嗤笑一声,“等我成年了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到时候我身边躺着谁,岂是你说了算的?” “是吗?”沈桉容没有被他的言语而激怒,反而显得十分闲适。他悠悠将颜元两只手重新固定回头顶,俯下/身用牙齿轻轻磨了磨他泛红的耳垂,一边解对方腰带一边道,“不过我们还可以做其他的,看看一下午过去……你还有没有精神再说出这样的话。” …… 颜元浑身泛起漂亮的薄红,他软着身子任由沈桉容摆弄。小少爷的面子摆在那里,咬着唇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察觉到自己的欲/念愈发强烈的同时,他想,他真的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喜欢到能甘愿屈身低伏,喜欢到可以将掌控权交与对方。也许是在沈桉容一次次的贫嘴里,也许是对上他那双眸子时,也许是经历了风雨后相携相持间,就这么不知不觉被攻陷,甚至还赶着把自己拱手相送。遇到沈桉容后的现在,他对这人已经是软硬皆吃了。 沈桉容心疼他隐忍不吱声,却也不勉强,只是在他止不住发颤时轻声开了口。 “我真的好喜欢你。” 颜元听见,失神地看他,终是忍不住松了嘴。 …… 沈桉容果真说到做到,消耗了他整个下午的精力,让他深切地体验了一回身体失去掌控权的悚然感。 感觉身体被索取到泛空,耳边那人还不依不饶,“以后身边还想躺着谁?” “……” 颜元动都不想动一下,他下巴蹭着枕头,留给沈桉容一个后脑勺。却不料这流氓家伙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看来还有精力嘛,那再来一次吧。” “……你。” “我说的算不算?” “……算。” “这才乖。”相比起他身无片缕,沈桉容却衣冠整整。“睡会吧,迟点带你出去吃饭。” “嗯。”终于被放过,颜元疲倦地闭上眼,听见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反而却没了睡意。 在他当初下载《噩梦贩卖》的时候可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昔日崇拜的水中木触手可及,甚至在他耳边说喜欢,那双在键盘上灵活漂亮手也在他身上每一处都留下了痕迹。一闭上眼,他就觉得这仿佛是梦一场。 却也让他更加地想要努力、更努力地活下去,等到回到现实中,和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拥抱,交往。他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看更多的人和做更多的事。 这般想着,颜元又忍不住往被子里拱了拱。他对沈桉容的喜欢,好像有些超乎自己的意料,不能控制,也懒得去控制它。他就这么任由自己心思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直到沈桉容带着一身潮气出来才回过神。 “你住在哪里?” “嗯?”沈桉容坐在床边,有些意外他还没睡着,思考了两秒反应过来颜元问的是他现实中居住地,“嘉市。” “哦。”颜元闭上眼,像是准备睡了。 沈桉容静静地看着他平静的模样,脑子里闪过这人方才夹带着情/欲的面容,又是忍不住勾唇一笑。却见那双眼睛重新睁了开来,“嘉市是不是A大还不错?” “嗯,我是A大毕业的。”似乎猜到了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沈桉容不慌不忙补充一句,“现在已经定居,卧室里有双人床。” “……”颜元瞥他一眼,“我还没说要去呢。” “没关系,我可以去你的城市。”沈桉容笑眯眯地看他,“只不过辞了工作得少爷养我。” “那得看你能不能让我满意,如果满意了,我就包下你。”颜元也忍不住笑,看着沈桉容玩味的表情,又添上一句,“如果很满意我就包你一辈子。” “下午还没让你满意?”沈桉容看他这副模样就心痒,把手伸入被窝抓了一把,“晚上继续?” “……”颜元缩了缩躲开他的手,有些虚地抗拒道,“不用,满意了。” “只是满意?那晚上我尽力让你达到很满意吧。” “……我说错了,我很满意了。” “那好,”威逼出想听的话,沈桉容收回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柔地又索了个吻才罢休。他学着颜元的模样道,“我就勉强同意你包我了。” 颜元勉为其难地哼一声,困倦感这才重新涌上来。身边的床塌陷下去,狭窄的单人床上挤着两个年轻的躯体。颜元自觉地往他怀里钻了钻,鼻翼间全是与自己所用沐浴液一样的香味。 陷入黑暗前,他开口呢喃。 “我也好喜欢你。” 46 第四十六章 梦断 “要这个?”沈桉容看着颜元目光所视的方向,非常自觉地上前付款。 这四人两天下来精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还不忘跑去宾馆五楼拉着姜裁一起来逛一下夜市。说是夜市,其实就那条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小破街,似乎是受上回人肉包子事件的影响,包子铺显得有些冷清,NPC老板还是带着往日的僵硬笑容,每当路过一个玩家他都会吆喝一句,直把人吓得快步离开。 姜裁还觉得有些新奇,他头一回和别人以一种游玩的心情来到这条街上。相处下来也不得不佩服这群心大的人,本来以为他们集体上楼来敲门是要准备去下一个副本了,他还在纳闷这间隔时间有点短,没想到却听见这高中生来了一句“要一起去转转么”。 颜元从沈桉容手中接过纸袋,非常顺手地取出一根串子递到沈桉容嘴边,“尝尝。” 张文儒觉得他这好友有些不对劲,转念一想,是不是对沈桉容的态度有一丢丢的变了?   “喝不喝点什么?”路过街边闪烁的自动贩卖机,沈桉容将手里的竹签丢进垃圾桶,站在一旁看向颜元。 这个世界为了保证满足存活玩家的正常需求,会定期更换贩卖机里的内容。以至于他们每次回来路过这边,都能看见里面摆着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商品。颜元驻足扫了眼里面摆放的新货,目光停在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上。他对酸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比较喜欢喝纯牛奶的,可能是从小就养出来的习惯。他伸出手想去指,沈桉容已经投了币,将那盒牛奶递到了他的面前,似是对他的喜好早就了解得深入。 许可可早就对沈桉容这狗腿模样见怪不怪,和旁边的姜裁聊起了家里养的金毛,得到了另一个爱狗人士的激烈回应,短短几句下来,确认了双方狗为一公一母,二话不说给它们敲定了狗生婚姻。 “所以说你家的也是金毛啊?” 姜裁摆摆手,一脸兴奋,“我家的是小鹿犬,超可爱!哎,可惜手机没能一起穿进来,不然得给你看看我家小宝贝的雄姿。”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它们不会幸福的。”许可可干笑两声,终结了这个话题。 张文儒在看见沈桉容帮颜元撕开了盒子口,颜元顺手接过的动作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俩今天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有吗?”颜元这么随意地应了声,抿了一口牛奶,那种从容像是丝毫不觉两人间气氛微妙得有些过头了。 倒是沈桉容生怕别人不知道颜元和他关系更进一步一样,站在敞亮的贩卖机下直接舔去了他唇边的奶渍,不忘咂咂嘴评价道,“好像味道还行,要不要多买点备着?” 颜元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抬眼瞪他,又觉得沈桉容这话深入他心,“你这么想买就多买点吧。” “......哥们儿?”张文儒已经不敢再叫他宝贝儿了,又怕这话说得太直接会被揍,言语间小心翼翼地带着那么丝丝暗示意味,“你觉不觉得你大概可能好像、或许大抵八成......已经不是笔直挺拔的一根钢丝线了?” 颜元从沈桉容身上收回目光转向他,顺带夸了一句,“不错啊,一句话能用这么多词了。” 看人没有任何反驳或者恼怒的迹象,张文儒不敢置信地戳了戳一旁的许可可,压低声音问,“你看他俩,是不是......” 许可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亏你还自夸身经百战,假的吧?” 啊?所以说那个一听要搞男人就满脸宛如便秘神色的竹马真的搞男人了还搞得不亦乐乎? 许是看他傻得可怜,许可可从兜里掏出五个钢蹦,“自己去买根糖吧。” 这两个人并没有任何口头的“交往吧”约定,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喜欢就够了。那晚沈桉容和颜元说其实到目前为止的进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是想等自己能够成功回到原来世界,到时候再追这个小少爷的。 “因为我怕我不能活着回去。” 这是是沈桉容的原话。 颜元当时吃饱喝足,冷笑着回答他的,“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我会很亏。” 亏什么? 你这么厚皮脸地撩我,把我撩得满心欢喜,而后撒手走人,我能不亏? “我祖上就是生意人,我爸从小和我说不做吃亏事。要不趁我现在还没喜欢你到发疯的地步就拜拜,要么你就好好的活着回去,别让我到时候去你家祖坟要人。”小少爷丢下这么一句,埋着头睡了。 颇有当年同志炸碉堡的义无反顾。 沈桉容听他这话一说,笑的得意,贴着他耳根蛊惑,“那我就要你喜欢我喜欢到发疯。” ....... 又三天后,沈桉容和颜元去了宾馆三楼,敲了吴煜的房门。吴煜似是刚回来没多久,满眼的红血丝,胡渣冷硬,似乎又长长了不少。他看了眼来人,拉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发现这人住的是双人间,颜元随口问了句,“刘梦呢,没和你一块儿?” 吴煜坐在床边,盯着对面的单人床发了会儿呆。他的沉默不回答让颜元心里咯噔一声,隐隐约约有了猜测。颜元看着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缓缓弯下腰,用暴起青筋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声不吭。 房间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并排站立的两人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听见这个男人压抑在喉咙里的嘶哑声。他没有哭喊,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出现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却能感受到他的悲痛,那种肝肠寸断的深深绝望。 颜元抬着头看沈桉容,想着要不离开吧,这并不是一个能静下心说话的好时机,可能这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更需要的是独自静一静。他刚拉着沈桉容的衣袖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沙哑的声音,“我们匹配到了学校副本。” 吴煜一只手捂着口鼻,眼睛已经憋到通红,不知道是忍住了不让眼泪流出来还是早已流干。他垂着眼,示意两人坐下,“你应该玩过,[布德拉斯的监狱学园]。” 这个游戏里学校副本只有这一个,当他说第一句的时候,颜元的脑子里就自动浮现了这个副本的名字。 “我们匹配了玩家,加上我们一共五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新人。”吴煜缓了缓,明显能够感受到他提到新人时情绪有些不太对,“你们要是也匹配进的本应该了解,这并不是原来的学校副本,它融合了其他副本的元素进去。” “嗯。” “我们需要溜出教室,避开教导主任的巡查,做完散落在学校各处的十处答题板。答题板上的所有问题被正确回答后,答题的玩家会获得校长的奖励——一张餐厅的使用券。这个使用券没法赠送和共用,为了不饿死,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拿到它。”吴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燃,“我答完后就是刘梦,刘梦答完后就是另一个老玩家,剩下来的两个新手不知道规则,所以我们把他们安排在最后先看我们演示。” [布德拉斯的监狱学园]最恐怖的并不是巡查的教导主任。这个学校的背景是立志培养最完美、最优秀的学生,以一种变态的教学方法培养学生,所以答错了题是会死亡的。恐怖的也不是这些题目本身,而是答题的过程。 那些曾经因为学习压力跳楼自杀的优等生们会出现在周围,并且只有拿着答题板的玩家才可以看得见。他们会以死时的面容紧贴着你,嘴里发疯一样诱导玩家答错它。只要玩家心智稍有脆弱,便会着了他的道。为了拖延玩家的通关速度,副本特地设定了每个答题板被触发的时间,只有组队换人答题,才可以减少整个副本的通关时间。 “第一个新人并没有成功撑过去。”吴煜说,“他答错了,警报器响了。答错的人不可以动,我们只能拖着下一个新人跑了。警报器的声音引来了教导主任,而那个被定在原处的新人被她拖走了,整个学校都能听见他死时的惨叫。这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它糟透了。” 颜元静静地听他讲着,听到这里后,他已经能预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新人只剩一个了,他情绪有点激动。”吴煜吸了一口含在嘴里的烟,顾及着场地里还有未成年人并没有掏出火机。但剩下来的话,他却说得很慢,似是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他拿着答题板,看到了那些可怕的东西。他吓得尿了裤子,完全不知道题目怎么答,眼看着头顶的倒计时变红,他一个甩手,把板塞进了刘梦的手里。我还真的没想到,明明PC端里一个人拿起来后就无法再放下了。” 后面的事情根本不用再说。 “哈哈。”吴煜放任自己仰在床上,“这个副本居然融入了[十三街区]里的汤店老板。我当时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决心留下了,眼睁睁看着刘梦如何被拖进了学校厨房。他没有被吓得哭喊,他原先还挺胆小的。你们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并没有在等颜元和沈桉容回答,紧接着道,“他说那道题他也不会。” “你们说,我到底救多少人才可以换回他的命?知道我为什么之前希望你们带新人吗?现在想想真的是我圣母,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 吴煜拒绝了沈桉容的入队邀请。 直到从吴煜那里离开,颜元脑子里还在回想他最后的那句话——我是刑警队队长,现实中处理过那么多的危险案子却不能在一个游戏里救回自己最好的搭档。我的无助我的绝望,甚至那一刻觉得我这一生都白活了。特别明知道那名新人算故意杀人,可悲的却是我还要护着他,甚至最后成功离开副本了我都没能给他一拳。 “好人没有好报,说的就是这样吧。”颜元趴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灰蒙蒙街道上偶尔路过的玩家,“永远没法低估的就是人性。” “嗯。”沈桉容站在他身边,轻轻应了一声,“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 这像是一个保证,颜元一侧过脸就看见了他认真的表情。他盯着沈桉容看了会儿,突然笑了,“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去关爱新人,做到尊重和礼貌就是我的极限,要是有新人......哪怕不是新人,但凡对我认识的人有反咬一口的征兆,不管落实了没,我都要三倍奉还。” 沈桉容也回过头来含笑看他,“方圆百里的新人都要被你吓光了。” “五天休息够了吧?”颜元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走去副本里欺负新人?” 钟楼下的拼图还剩下1/3的残缺。 “嗯,努努力。”沈桉容垂首抵上他的额,“我已经快等不及接你放学了。” 47 第四十七章 爱得拉乐园(一) “……总之,很荣幸能够由我来给大家讲解这次的案子。” 刚恢复五感,耳边就传来了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 白板前站着一个穿着蓝灰色警装的年轻男子,他手里正握着一叠被夹子固定的纸张。说罢朝着房间的四周行了一圈短而干练的礼,“我是A-101部署局的实习记录员张勤,接下来的时间里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前辈? 颜元察觉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什么,他低下头,发现是一只黑色的墨水笔。面前乳白色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摊开的内页空白,看样子是留着给他们记录东西用的。 所处的房间不大,像是在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除了一起进来的其他四个人外还有不少生面孔,穿的都是游戏内的时装。匆匆看一圈,这次匹配到玩家的数量比上一次还要多,这么说这次副本的规模也应该不会小的。 台上那个叫张勤的NPC还在滔滔不绝讲着自己进入部署局之前的经历,如何被队长发现又是如何来到了这里,讲完了自己的事情又开始感慨队长多么多么的英勇无畏。 “张先生,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讲废话的。” 熟悉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沈桉容皱着眉,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他用手中的笔敲了几下桌面,也顺带引来了整个会议室其他玩家的注视。 “哦,抱歉抱歉。”张勤白皙的小脸因为他这句话涨得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跑题了。他转过身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画了两个圈,依次将手里的照片分类贴进去,“这次涉及到的案件是一起幼儿失踪案,距离失踪幼儿母亲报案到现在已经过了168小时,然而部署局内并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才麻烦特别案件审查组的各位聚集在了这里。局长去了外地开会,队长在赶来的路上,我先代表我的领导们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由衷的感谢,特别是我们队长对大家的到来表示很高兴,所以队长中午打算请大家吃饭,若是各位有兴趣的话可……” “客套话就免了。”眼看这NPC又开始跑题,颜元忍不住开了口打断他,“有那么多时间不如尽快切进主题,节省一秒的时间失踪者就能多一分的生还希望。” 24小时立案,168小时未侦破,这已经是失踪一周多了。 “这不是一起绑架案,失踪者母亲并未接到任何的威胁电话,更像是一起诱拐案件。”张勤指了指白板的左侧,“这片区域里贴着的是失踪人当日穿着打扮的细节照片和正面的生活照,一个六岁的小女生,今年在花立幼儿园读大班,名叫简梓。根据母亲的描述,简梓性格内向,乖巧听话,对陌生人没有多少戒心。” 一位顶着黄毛的玩家举手提问,“失踪地点呢?” “在离市区十公里外的爱得拉乐园,时间是周六下午三点左右,母亲去买冰淇淋,回来后简梓就不在原地了。游乐园广播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是有人说看见了这个小女生是被爸爸接走的。”张勤继续说,“所以目前得出的结论就是简梓被人诱拐了,生死未知。出入游乐园全都需要指纹认证,调查了当日的出入记录,简梓并没有离开,推测她到现在为止都在游乐园内。” “这简单啊,把当日所有进去过的男性全都查一遍不就好了?”那名玩家继续道。 “是这样,”张勤有些为难,“数据有些庞大,我们需要拿到上级的许可证明才可以一一排查。局长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出去开会的,在没有回来之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所以才不得已请了各位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游乐园找人。”颜元在笔记本上胡乱地圈画,“游乐园没有监控设施?” “有,有的。”张勤敲了敲白板的右侧,上面用磁铁吸着七张模糊的照片,“监控只拍摄到了简梓当日去的这些地方,其他……就没有看到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嗯……啊,对了。照片里这个玩具熊是简梓当日出门时就抱着了,这个玩具熊是一岁生日那年爸爸送给简梓的。” “那她爸爸呢?既然说是被爸爸接走的,那直接去找她爸爸不就好了?” “在简梓一岁生日后的第二天出意外死了。” 短暂的停顿后,颜元接着问了另一点,“这些照片上的地点都是哪里?” 张勤翻了翻手里的纸,翻来覆去几个来回,语气弱了不少,结结巴巴地答,“我也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风尘仆仆推门而入。眼窝深陷,头发被剔成了标准的板寸,“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才赶来。” “队长!”张勤站得笔直,打了个招呼,憧憬地看着来人。 “辛苦你了。”队长对他笑了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秦英,A-101部署局大队长。刚才张勤应该都和你们说了大致的情况,我也就不在多赘述。如果各位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整合一下信息,局长说中午请大家一同去吃个饭。” 玩家们接二连三下了座位,凑到白板前细细查看照片上的内容。沈桉容和颜元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获得线索的机会,姜裁虽然心里觉得有他俩看就够了,还是走过去胡乱在本子上记了些字。他刚写下几笔,就看那两人挨得很近,似是在小声说着什么话。 难道是现在就有想法了?姜裁暗搓搓地往他俩旁边挪了几步,想听一听大佬们如何表露出高智商的分析。 颜大佬望着那张六岁小女生的生活照,“这小朋友长得怪可爱的。” 沈大佬点点头,似是赞同了他的看法,“喜欢小孩子?” 颜大佬,“还行吧,不过比起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我更喜欢乖巧的女孩子。” 沈大佬,“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收养一个。” 听完“分析”后的姜裁,“……” 好在这两人虽然嘴上说的不怎么正经,手里动着的笔下倒是记了几条内容。姜裁勾着头看了眼颜元本子上的内容,是一些让他云里雾里的词,写着“水”、“白色鸟”、“花纹桌椅”、“路边摊子”等,另外还着重加粗写了一个加了星号的“玩具熊”。 姜裁虽然看不懂,但是像上课抄笔记一样把他写的内容从头到尾搬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上学时期留下的后遗症,看到别人记了什么就想拷贝一下。 他再看一眼沈桉容,发现短短的时间里这人已经把女孩子的生活照给画了个七七八八,画完后正在旁边标注小字:元…… 元什么?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桉容动笔的手。 ——元元喜欢女儿。 姜裁拿笔的手堪堪停下,“……” 有着NPC在场,玩家们并不好在第一时间互相介绍。随着秦英离开房间时,那个黄头发的小年轻牵着个女孩子朝他们灿烂地笑了笑,也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进入副本前颜元几人才吃过,现在并不饿。不光是他们,想必其他的玩家也会这么做。似乎是怕耽误了他们的侦查时间,但是又必须行待客之道,这群人刚到饭店里坐下后,菜就陆陆续续被服务员送了上来。 “本来想请各位喝酒,但今日看来是没法子了。”秦英出去拿了壶,给他们倒上饭店里自带的茶水,“等到结案的那天再好好招待各位。” 这个副本里的食品看上去还算正常,颜元草草吃了几口。秦英在整顿饭的功夫一个字都没有提,许是设定里没有给他安排现在的台词。而其他玩家也不能开口说什么,气氛难免有些怪异。 饭局进行到末尾,秦英提前离席去付账。许可可感慨,“这剧情做的还怪真实的,我以为吃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还要付钱。” “我去厕所。”颜元理了理衣摆起身。 “一起。”虽然现在来看没有什么危险,但毕竟恐怖游戏避免单独行动,沈桉容便紧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路过柜台,秦英看到他们后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招了招,却带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朝着两人抱歉地笑笑,弯下腰去将那些又是名片又是纸张的捡起来重新揣好,“门在那边,你们去哪里?” “卫生间是在里面吗?” “对,直走就到了。”秦英指了指正门,“我去那边,一会儿送你们到车站。” 本来以为会有专车送,没想到还要去车站坐车。进了厕所隔间后,沈桉容含笑道,“说是有求于人,却也没多好的待遇嘛。” “嗯,不过到现在播报都没有响起,”颜元在另一边回答他,“目前为止都是安全的。” “游乐园啊,看样子这会是一场刺激的游戏。”沈桉容将手探到感应器下方,清澈的水哗哗流下。他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过我看了,这个失踪者也没有玩多少的项目,鬼屋这种最可能出事的地方也没有去,七张照片里还有两张是在食品店。” 颜元看到那些照片的第一反应就明白这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白板上贴着的东西无疑是线索,左侧是小女生的照片,方便他们找人;右边是小女生去过的地方,要想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那肯定是要从头到尾把她踏足过的地方再去一遍的。 “本来摄像头里记录的就模糊不清,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照片对应的地点,表明了是副本在给我们制造难度。”颜元将湿漉漉的手探到烘干机下,发现居然是不能用的。他撇撇嘴,顺手在沈桉容背上抹了一把,“不管怎么说,先到地点看看情况吧。” 其他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秦英领着他们沿着马路走,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车辆,只有为数不多的路人NPC步履僵硬。 “这边有直通爱得拉乐园的班车,中途不会停靠,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儿去,因为我还有任务实在是离不开。”秦英道着歉,“就在前面了。” 语毕,下坡路的路口处便能瞧着一个银灰色的铁棍上挂着个蓝色牌子——乐园直通专线车,票价:免费。车站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塑料座椅后的广告墙上贴着游乐园的广告,一个穿着布熊服的人手里拽着气球,身后是一群嬉笑追逐的小孩子。 ——爱得拉乐园,孩子的乐园。 把众人送到车站后,秦英就准备离开了。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下一辆车是五分钟后来,我在乐园里为各位定了房间,到前台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那么一切麻烦各位了。” 玩家们丝毫不会有拦住他的意思,随便地挥了挥手就送人离开了。没了NPC在场,他们说话就明显自在得多。颜元也是头一回仔细看其他人,这回加上他们一共有十人,称得上是一个大团队。其中两人颜元有点印象,是在会议室里开口说过话并对他们打过招呼的,一个头发染得金黄,耳朵上还戴着俩镶钻的耳钉,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还有一个是戴着眼镜披着长发的女学生,模样也不大,估摸着还在上大学,眼尾有些上挑,给人一种稍显凌厉的感觉。 其他三人是同一队进来的,带头的是那名看上去比较儒雅的男人,身边跟着两个有些年龄差的女性。他们的组合很奇怪,小女生紧紧拽着男人的胳臂,而儒雅男却揽着另外一位显得年龄稍大的女士。 “原配和第三者。”沈桉容凑到颜元耳边小声道。 颜元对八卦不感兴趣,对劈腿男更没兴趣,听见他的话后也只是对这几人点点头,便没了下文。 那个儒雅的男人也没怎么把他们当回事,应该是个有经验的老玩家了,带着身旁两人坐在等候位,左拥右抱的架势看得让人不禁皱眉。 “我叫卜文虹,Z大学生,这是我、我……”黄毛嘿嘿一笑,一边介绍一边还不忘记自己脸红,前段还说的蛮顺的,后面开始结结巴巴,“我、我女……女朋友……” “你们好,”女大学生比起他倒是显得大方得多,“Z大学生,荀丝祺。” 明显比起那三人组,颜元几人明摆着更喜欢这一对。随便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卜文虹伸出手一指,“哎哎,那是不是去乐园的班车?” 一辆蓝粉色看起来充满了梦幻气息的公交车从坡上缓缓驶来,不像是电车却没有任何噪音。两侧窗户玻璃显茶色,车内的环境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与此同时播报声也从上空响起。 【玩家[颜元],[沈桉容],[姜裁],[张文儒],[许可可],[荀丝祺],[卜文虹],[路涵涵],[雷弘义],[通叶嘉],进入合成副本[爱得拉乐园],难度——未知。】 【关键NPC激活中——已激活。】 【请玩家协作,完成任务——[寻找简梓]】 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播报?刚轻松一些的气氛又显得紧张不少。玩到现在,在场的人不会不清楚副本的播报是触发或者达到了某阶段的剧情。随着播报最后一个音结束,那辆车稳稳地停在了面前,开启的却并不是前门。 众人透过后门朝着车里看去,发现车的前面几排已经坐着近十个人。 这些人穿着动物模样的卡通人偶服,脚边放着一些手风琴和小鼓,应该是要一同去乐园里进行表演的。可是他们身上的服装破损,有不少棉绒顺着开裂的线头露了出来,着实不像是能继续使用的模样。 面对车外的动静,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按在脑袋上的头套纹丝不动,甚至不像是活着的,仅仅是人偶服自己坐在那里而已。 这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一时间不知道该上还是不该上。车长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车内广播传来催促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生气,“车辆到站,请上车!” “这……这能不能上啊?”卜文虹攥着荀丝祺的裙边,探着头看车内昏暗的情况。 “怕什么啊,毛都没长齐还来玩这种游戏?”儒雅男嘲笑一声,拍了拍铁车门,牵着那俩女生一前一后地先进去了。 车长又催促了一声,“车辆到站,请上车!”  48 第四十八章 爱得拉乐园(二) 车的中间过道将每一排分为两段。 儒雅男搂着年轻的小女生坐在一起,而他的正牌女友只能隔着过道看着,期间一句怨言也没听见。 “靠……要是这在游戏外头我早就一拳打得他妈都不认识。”许可可和其他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五人位上啧了一声,怎么看怎么不爽,“这还是个男人吗?” “你应该说‘这还是个人吗’。”张文儒此刻完全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渣到什么程度,他赞成了许可可的看法,还不忘小声怂恿,“你有本事在这里小声嘟囔,没本事上去硬刚?” 面对自己男朋友出轨,女性通常来说反应会是什么样子的?气氛,恼怒,不原谅。可这个被三的女人却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男朋友如何当场和其他人热吻,却也只是暗暗拽紧了衣摆。 谁知这男的丝毫没什么自觉性,有了两个还不满足,似乎是看后座上的女大学生面容清秀,又打起了歪主意。他回过头来和荀丝祺打招呼,“小妹妹你好啊,交个朋友?” “你眼瞎吗?”回答他的是卜文虹,这个年轻人早被气得脸颊通红,说到后边又开始自己打结,“没看见她旁边坐着男、男朋……朋友……吗……” 儒雅男盯着他看了几秒,不怀好意地笑他,“哟,这哪来的小结巴啊。” “我不是结巴!你这大叔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卜文虹梗着脖子,“你这么渣就不怕扯到蛋吗?渣别人不够还渣我、我……我女……女、女朋友……” 从气势汹汹到声若蚊吟,最后一个字吐出,自顾自脸红的一批。 “……”许可可无语地看着这顶着一头黄毛的大学生,心道这小朋友还真的挺弱鸡。一说到男女朋友就漏气了一样,既然害羞那就不要反复说啊! 听见被称呼为大叔,那儒雅男也不爽了。他从前排猛地站起身,拽着卜文虹的衣领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说你是结巴你还顶嘴?像你这么怂毛都没长齐的能照顾得了女生?嗤……哎!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整手腕便一阵剧痛,迫不得已地松了手。原本对他话语不屑一顾的荀丝祺正冷眼抬着头,那只看上去纤细的手正不留余地抓着他,青筋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显眼,光是看上去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 儒雅男挣了挣,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了荀丝祺的束缚。他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这小姑娘那双上挑的眼睛不怒自威,直把他给看得缩了回去。 “你干嘛啊!”倒是那挨着他的小女生不乐意了,伸手就想来替自己情人出气。谁料荀丝祺非常准确地拦下了她挥在空中的手,毫不留情拍出了“啪”的一声脆响。那女生愣了愣,想要回手却又怕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当下捂着手腕红了眼眶缩进旁边人怀里寻求安慰了。 看样子那儒雅男对她也不是什么真爱,见小女生被反打一巴掌没什么生气的反应,只是拉过来给她揉了揉,好声好气地随口哄了一两句,这事儿也没什么下文了。 “对不起。”过道旁的女人柔声开了口,回过头来和两人道了个歉,看上去略显疲惫,脸色也很差。 “不用道歉。”荀丝祺正在给满脸通红的卜文虹理领口,闻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和您没关系。” 颜元在后头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他倒是觉得这一对小情侣的组合还挺有意思的。深色玻璃似是单向的,窗外的景象还是能勉强看清。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到了郊区,尚未修建成的土路免不了颠簸,可仅仅也只能感觉到颠簸罢了,哪怕是轱辘从碎石上碾压过去,车子也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坐在前几排穿着卡通人偶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从后面看去只能看见几排昏暗环境下各式各样的大圆脑袋。 “司机,能不能开个灯啊?”儒雅男放大了声音朝着前面在开车的人喊了句。他一脚踢上前排的座椅,歪在原处活脱脱一个二世祖。 “别踢前面……”他旁边的女生急了,看着坐在前一排穿着人偶服的人被他这一脚踢得晃了晃,胆颤心惊地提醒他,“这些人都挺吓人的……” 儒雅男不以为意,“都是假的,怕什么啊,你没看到现在这么久了都一动不动的,只是为了烘托恐怖的气氛。不怕啊,你看。”说完他还用力补了一脚,踹得整个座位“嘭”地震了震。前排的人偶服受力撞在了椅背上,头套和身体分离,在地上滚了几圈,果然里面是空的。 “看吧。”似乎是应证了自己的猜想,儒雅男有些得意,他声音放大了些似是在朝整车的人宣告自己的正确,“都说是用来唬人的了,还一个个提心吊胆的,胆小鬼。” 他说完这句话后,除了那小女生附和的一句“好厉害”以外,车内并没有人去回应他,人偶服剩下来的身体部位也依旧平稳地坐在那儿。 “哎,沈桉容,”许可可盯着那地上头套黑漆漆的窟窿觉得有些悚,压低了声音勾着头问他,“那人偶服真没事儿啊?” 沈桉容一直无心关注其他事,听到他说话这才从颜元身上收回视线,接着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最后摇了下头,不多言语。 许可可似懂非懂地缩回去。这头摇的意思不明不白,究竟是否认他的话,还是在说的确没事? 车内的安静显得最前排那女生时不时的惊喘分外清晰,这一道道气声简直折磨着车上的其余玩家。好在没过多久便能看见不远处的建筑群,乐园建立在郊外,占地面积二十多公顷,这么看过去也的确是挺壮观,得亏有了定位照片的线索,不然要搜查完整个乐园还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到了耶。祺祺姐,我们是不是也很久没去游乐园了啊……”前排的卜文虹小声嘟囔,听上去倒是像是在和身边人撒娇。 “不是你生日时去过?”荀丝祺不冷不热地答了句。 “哦……是啊。” 荀丝祺侧着脸看他,语气有些无奈,“回去后再去一次吧。” “好啊!”得了回答的卜文虹嘿嘿一笑,却在一转头后下半句话声调截然不同。他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声音也在瞬间变得僵硬,“那些是什么!” 颜元也明显看到了窗外聚集在游乐园门口的游行团队。他们阵仗挺大,敲锣打鼓分布在游行车四周,似是在等待着游客的到来。如果说光是这样还会觉得友善,可和普通游乐场里的游行不同,这些人的妆容形象都超乎了预料。 小丑的红鼻子占据了半张脸,红艳的嘴唇咧出诡异的笑容,雪白的牙齿犹如倒刺,似是能咬断一切尖锐的物体。他脸颊上沾着点深红的颜料,圆如乒乓球的眼白中间只剩下缩成两点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瞳孔,身上披着半透明的白色雨衣,像是因怕被溅上的鲜血弄脏了演出服才特地准备的。 他的手上没有拿着球,反而握着一根牵引绳。锁链在平地上摩挲,发出沙沙声响,少了一半脑袋的小狗正伏在他的脚边,嘴裂到了耳根,露出猩红的牙床。两只前腿正抱着一个还挂着些碎肉的骨头,啃得口水布了一地。尾巴上戴着一个刺环,随着车辆的入站正摇得开心。 看着车辆驶入,小丑站在原地姿势不稳地行了一个搞笑的礼。凄厉的唢呐声更加喧嚣,刺耳的旋律似是直接穿透了玻璃,回荡在他们所在的车内。 “他们身上的那是血吧……”卜文虹看不太清楚,小声地凑到荀丝祺耳边道,“你看那把钢锯,我们是不是下去就会被砍断啊?” 游行团队欢声笑语,手舞足蹈地站在车的后门前,等待着这批游客的到来。小丑龇着那口锋利的牙,在车辆缓缓停下的一瞬间脸紧贴着玻璃门,似是迫不及待地窥视着车内的乘客们。有的“人”手上甚至拿着礼花,看上去是要在第一时间表达他们的热烈欢迎,却压根没人知道拉下去会窜出来什么东西。 “卧槽!”许可可凑到玻璃前只一眼就受不了这刺激,他虎躯一震,坐在位置上动都不敢动,好似下一秒车下那些奇怪的NPC就会一窝蜂涌上来将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啊!!!”最前排的小女生也受不了地尖叫,埋着头往身侧男人怀里钻。这时候儒雅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了,他紧盯着紧闭的后车门上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相比起来那对小情侣倒是还算好的,坐在原位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着什么,至少没有过激反应。 倒是张文儒被许可可搞得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被车内莫名的气氛搞得也有些紧张,“怎么了?你们都在叫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在这时门开了。 车外嘈杂,一声声欢呼此起彼伏,他们嘴里念叨着一些分不清的字眼。那只裂了嘴的狗发不出完整的狗叫声,只能嗷嗷地哼唧,尾巴摇得飞快。它两个前爪正扒着台阶,猩红的舌头吐出,引得口水稀稀拉拉流到车厢里,那种模样在此刻看上去像是盯着什么人间美味。 天色在路上不知不觉中大变,乌云遮挡了阳光,凉飕飕的风顺着门侵入进来,从每个人的头顶略过。 “我不要下去!我不要下去!”那名小女生抬起头光是看了一眼就受不住,疯狂地摇着头,指甲快要镶进儒雅男胳膊上的肉里。 “抓什么抓!给我松开!”儒雅男被她掐疼了,毫不留情地拽着人的长发,听到小女生痛呼后又连忙低声安抚,“我们不下去,行不行?好了吧?” 颜元沉思了片刻,和沈桉容对了个眼神。他冲着旁边坐的几人扬了扬头,又轻轻拍了拍张文儒的手背,压低了声音道,“到站了。” “你们要下车?”看着后座的五人陆续起了身,卜文虹抬着头问了句,“现在这情况会不会不太对劲儿啊?” “对,”走在最前的颜元止了止脚步,“你们不下?” 卜文虹看了眼那圆眼睛的惊悚小丑,连带着将门外密密麻麻的诡异人物尽收眼底。他和身旁的荀丝祺三两句交换了意见,“下,这不下也没法继续啊,总不能再让车给我们拉回城里去吧?” 似乎是等待的时间又长了些,开车的司机忍不住从前面冒出来,嘴唇并没有开合,声音却响彻了每一个角落,“车辆到达终点站,必须有人下车!” 他不露头还好,一露头这分明不是个人。司机戴着一个深蓝色的工作帽,身上的衣服全都是被用蜡笔画上去的,那薄如纸片一般的身体似是风一吹就能刮倒。 “呀!!!呜呜呜……”小女生又被刺激到了,她看着一直开车的司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什么啊!”儒雅男捂着半边耳朵,“之前不是见过更吓人的吗,这只不过一张纸而已!” 好在这纸人司机说完一句话就又坐回去了,车前大灯打开,喇叭不耐烦地滴滴了两声,惊飞了一旁枯树上的三两乌鸦。 “走吧。”颜元见这对大学情侣有了答案,拉着沈桉容往后门走了。司机这话说的像是这趟车程不能白开,只要他们中有人下车就行了,至于之后他是继续往前开还是掉头开回去,那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路过那名一直挺安静的女人身边,颜元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那女人看上去也很漂亮,虽然不及那名小女生的尖下巴大眼睛,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自然美,至少看上去温温婉婉,绝不是带不出去的类型。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一个看上去就是居家型好太太的女人不要,非要去和一个动不动只会尖叫的小姑娘凑在一起。 “不了,谢谢。”女人朝他们笑了笑,“我和他们一起。” 颜元听了也不再多劝什么,和其他六人下了车,在踏出车门的一瞬间,耳边传来接二连三“啪”的声响,被五颜六色的亮片呲了满身。小丑看上去很高兴,把手中的礼花随地一丢,挥挥手让人群让开一条道。 只剩下一只腿的海盗船长半身腐肉,水渍顺着他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滴落,似是整个人刚被从海底捞上来一样。他手里没有拐杖,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把一米长的黑色唢呐,他吹得用力,脸上的碎肉随着力度哗哗往下掉,裂嘴狗见了立马丢了骨头上来舔食,将蛆虫一同卷进口中。 鼻翼间充释着奇怪的味道,似是觉得有些恶心,颜元不禁别开了脸。 车门缓缓合上,那儒雅男似是在拍门,像中途反悔了一样。车门却没有再次打开,撞门声也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音里。明明到达点了终点站,这辆专线车却没有转弯,而是保持着大灯打开的状态继续朝着前面缓缓行驶了。 就在这时,一路上都没什么反应的张文儒却突然开了口: “我……我能看见车上的人偶服了,它在动!” 49 第四十九章 爱得拉乐园(三) “那车上的本来就是未激活的恶类NPC。” 指纹进入在这群人身上成了虚设,似乎有了部署局的通知,游乐园已经进入了全面封锁的状态。除了原本就在里面的工作人员之外,见不到任何一个前来游玩的旅客。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姜裁倒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想起车上这人冲许可可摇头的模样,“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沈桉容不置可否。 “不去乱动副本里的布景是基本常识,暂且不论那个玩家有没有将人偶服的头套踢下来,车本身就是必须要下的。”身后那群游行NPC在他们进入园子后便回到了原先的岗位上,不再紧跟着了,看来的确本意就是来迎接玩家而已。颜元一边朝里走一边道,“把这些NPC安排在车外迎接,这就是在给玩家下一个陷阱。如果没有下来,车上的恶类NPC就会被激活,要知道副本里所有不合常理出现的东西都会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所以你最后才会问那个女人要不要一起?”卜文虹虽然也知道这车是应该要下的,但是也是抱着不确定的心思,“可惜了,她还是选择了那个劈腿扯蛋男。” 这外号取的还挺顺口。 “对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照片上的地点全都去一遍啊?”卜文虹从口袋里掏出被从笔记本上单独撕下来的纸张,“我只看懂了有过山车和摩天轮,其他地方都不太清楚,那些图都太模糊了,赚了钱都不懂换好一点的录像设备……倒是有水,会不会是水上乐园之类的?” 颜元没有一时间回答他,走到报刊亭前朝里面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请问有地图吗?” 这NPC正垂着头,戴着一副老花镜不知道在看什么。闻言她将视线投向窗户外的少年,伸出皮肤干裂布满褶子的手,从架子上捏过一张对折起来的讲解图,“五……十。” 这可没听说过要张景区地图还收费啊?这NPC定是看最近几天没生意做才想着在他们身上狮子大开口,十五块钱也就算了,还要五十。 “抱歉,我们没有钱,可以用别的抵吗?”接上话的是沈桉容,他挡在颜元前面,静静注视着里面那个面容毫无血色的老年人。 NPC打量了他片刻,“那帮我……送个东西。” 居然还真可以抵?一听这事儿有戏,剩下人也凑了上来,等着NPC继续发布任务。 “广场上……我儿子……在送气球……他……晚饭……”NPC张开牙齿参差不齐的嘴,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颜元努力将这些词拼凑起来,看着她弯下腰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蓝色的饭盒才明白,这是在让他们去给她儿子送晚饭。 这个任务看起来并不难,更何况这是目前可以获得地图的唯一方法了。 “好,但是我们没有地图不知道广场在哪里,可以先给我们一份吗?我们保证在晚餐前将它送到您儿子手里。”沈桉容试图和NPC打着商量。 NPC看他一眼,手指将压着地图的盒饭一同从窗户里缓缓推出。沈桉容接过,将下方的那张硬纸递给颜元。 “谢谢您。”颜元道了个谢,拉开些距离后展开那张地图。他仔仔细细从右上角往左看,“我知道简梓期间去过一个饮料店,这个饮料店像是搭建在手推车上的流动店铺,所以地图上应该没有标出来,到时候还得我们自己去找,倒是这上面零散的餐饮店可以关注一下。” “啊,我想起来了,”卜文虹双手一拍,“我记得照片上的那家餐饮店门口有一排玫瑰花丛,这个应该挺好找的。” “还有你方才提到的带水的娱乐设施,并不是水上乐园。”颜元指了指地图左下角,上面写着“丝纳湖”,而边角处的介绍标签写着:可游船、可喂鱼。“照片是从水上拍的,除了水面和周围覆盖着植被的岸边,其他并没有任何东西入镜,最可能的就是游湖。” “这些地方要是一一细查,不会在一两天结束。”荀丝祺说完,看了眼天色,“现在不知道几点了,如果要在晚上之前把东西送到,我们现在还是尽快动身比较好。” 毕竟不清楚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个NPC也强调了是“晚饭”,如果没有在夜幕降临前送到的话,很可能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走吧,”沈桉容朝着颜元伸出手,“先送东西,晚一些再做明天的计划。” “嗯。”颜元握上去,看着手里的地图,朝着右侧的小道上走,“这边。” 旁边那对小情侣好像对他们这组合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卜文虹感慨了一句,“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啊。” 张文儒吸吸鼻子,“哎,突然觉得好酸。” “你专心看一下附近,”颜元说,“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记得早点说。” “喔……”张文儒一听他这话,也不禁紧张了些。他环顾了四周,“好可惜啊,我也没怎么去过游乐场,还想看看这里长什么样的。” “那正好以后和我们一起去啊,人多了才有趣!”卜文虹看样子也是个爱玩的,他连忙开始推销起自己城市里的游乐场,“我们这边鬼屋还挺出名的,经常会更换主题,场地大还应用齐全。” 许可可一听,“哎,是不是网上很火的那个见鬼之家?” “是啊!你也听过!” “我和沈桉容之前还说休假的时候一起去转转看呢,那成啊,到时候一起去玩。”许可可转头拍拍沈桉容的肩,“带上你的小朋友一块儿去。” 这个鬼屋的名字颜元也不陌生,他记得这家店在微博上经常发表动态,店主是一个在创业的女大学生。他想到了些什么,“这家店是不是你们开的?” “祺祺姐开的,”卜文虹嘿嘿一笑,听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祺祺姐在学校里创了一个灵异事件侦查俱乐部,其实就是没事想想怪谈做做网络论坛的维护,后来入部的人多了,就租了个空房子再搞搞鬼屋。第一开始就纯粹是自己做着玩儿,只要保持不亏本就行了,没想到最后还做出了些名堂来,这不为了找点灵感才来玩这个游戏么……” “那挺不错,”沈桉容打趣道,“你们回去后肯定能做出更好的主题。” “当然当然,随时欢迎来玩!”卜文虹也开玩笑,“毕竟谁都不会嫌赚钱少嘛。”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荀丝祺横着眼瞥了他,这男大学生连忙解释,“你别瞪我呀,我就之前在书上看过这句话想说出口试试看嘛,他们来了当然不收钱的!” …… 七人顺着地图上标记的路,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换了一片又一片,尤其是现在走在鹅卵石小道上都能感觉脚底都有些发疼。似乎是因为闭园没有游客,大部分设施都处于待机状态,只剩下那些造型独特的工作人员站在旁边等待着有人的到来,途经海盗船时,还能看见船长NPC坐在船头朝着几人方向招手。 “好远啊。”张文儒麻木地动着腿,“为什么没有观光车?” “快了,”颜元也没想到会走这么久,可的确是没有绕什么路。随着天色逐渐暗下去,他们的话也随着疲惫感的攀升而减少了许多,“再走十几分钟这样。” “你应该庆幸这里没有蚊子,放恐怖游戏里这么多植被光是蚊子都能把人给吸干了。”许可可嘴贱后还不忘记添一句,“看把你娇气的,要我背你不?” “哎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张文儒一听他说自己娇气也不干了,“我就说远,又没说我不走啊!” 空气中逐渐带了些潮湿,树叶被吹得一片片往下飘落,洒满了整个林荫小道。要是忽略游戏本质,其实这个地图做的确实不错,可惜现在并没有全身心投入欣赏中的那份心情。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那家店?”走到一半,姜裁突然驻了足。他指着不远处一家带着顶棚的推车店,“我看照片上那个卖饮料的车也是这粉不拉几的颜色。” “对,的确是这辆。”颜元细细打量几眼,车的玻璃前挂着一块小牌子——今日休息。看来今天是没法在这家饮品店打听点什么事了,可这车毕竟是可以随时推走的,等再来这里指不定就会消失。整个乐园这么大的地方,要寻找这么个小车着实不太容易,他环顾四周琢磨着,“要不把它一起推走吧,NPC刷新后也会朝着车这边来。” “不用那么麻烦。”沈桉容松开他跨过绿化带,走到手推车前蹲下来一通捣鼓,当场卸了车底盘下的轱辘。没了轱辘的车怎么推也纹丝不动,他满意地将地上零散部件通通丢到草丛里藏掩盖住,“这样就可以了。” “……” 是哦,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出了小道,脚下的鹅卵石小路演变成整齐宽敞的石板路,通向不远处的一座音乐喷泉。广场被五颜六色的鲜花装扮的花团锦簇,有几只雪白的鸽子正在标志着游乐园的雕塑旁转悠。绿茵如毯的草坪前安放着一个长椅,旁边背对站着个工作人员,正是方才在游行团队里的那位小丑。 他两条手臂微微抬起,各攥着一些气球,多半是粉蓝色,似是用来发给路过的小朋友们的。察觉到几人的逐渐接近,小丑以怪异的姿势也朝着他们来的方向挪动着身体角度,露出那张无时无刻不在笑的脸。 颜元是不喜欢这种角色的。不论是出现在哪种地方的小丑,他们的妆都会化得很浓,这遮盖了扮演者原本的面貌,也遮盖了他们实际上的表情。正常人可以从面部表情来推测人的心情,可是看到小丑却觉得一切都是不可预测的。 望着对面那直直站立的小丑,几人不禁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真的在笑吗?见张文儒没什么反应,颜元还是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您好。” 小丑摇头晃脑地点头,卷发上还沾着一些细碎亮片,帽子上的铃铛也随着晃动叮铃响。他手舞足蹈时身上那层塑料斗篷也连带着发出哗哗声,像是在回复他的问候。 “我们是来给您送晚饭的,游乐园门口报刊亭里的女士是您母亲吧?”颜元松开牵着沈桉容的手,示意他把饭盒递过去,走了这么久的路手心里都被捂得有些出汗。 小丑那张嘴还保持着龇牙状态,只从喉咙里发出唔唔的闷响声。他将两只手上的气球线全都转移到左手,伸出带着白手套的另一只去接沈桉容递来的东西,两条细长的腿还在小幅度晃动。接过饭盒后也没在第一时间打开,反而随手放到一旁椅子上。他弯着腰将混在一起的气球线全递到颜元面前,那双豆粒大小的漆黑瞳孔也直直锁在他身上。 近距离看他时,颜元还是有些不适。感受到沈桉容手搭上了自己肩,颜元尽力忽视这小丑近在咫尺的怪异面容,“是要送我一个吗?” 小丑大幅度地点着头,双腿岔开原地蹦了两下。 难道任务的奖励并不是地图而是气球?可这些色彩清新的气球实在发现不出有什么蹊跷,绳线并不是纯白,缤纷的色彩乍一眼看上去难免有些眼花缭乱。虽然杂乱缠绕的线完全看不出对应连接在哪个气球身上,但他一眼看到了那唯一一根亮红的线,似是在引导着他将它抽出。 就是这根。 握上去的一刻,小丑却松开了原本攥紧的手。其余气球没了牵制,如逃窜的无头苍蝇四处冲撞,直接阻隔了几人的视线朝着高处飞去。原本在地上寻食的鸽子忽然腾空而起,翅膀拍出啪啪声响,朝着天空追逐着气球一同飞去,而那个原本站立的NPC竟也在同一时间没了踪影,像是变了一个戏法后隔空消失了。 颜元被这一幕搞得猝不及防,甚至还有一两个气球混乱中撞上了他的额头,只下意识扯着沈桉容朝后退了几步。树叶被忽然而至的一阵风吹得左右摇晃,这声音现在在许可可耳中显得毛骨悚然,回头瞧见了挂在树上的白色气球都能被吓得一哆嗦。 一时间没人说话,站在后面的几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在了颜元手中用线拴着的气球上。风顺带将它连续转了几圈,怪异的图像以360度的方式展现在众人眼前。它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晃动着,似是想要挣开那条束缚着自己的绳线。 颜元还没抬起头就听到身后有谁忍不住“嘶”了一声。 那个飘在空中的气球颜色暗淡,像是掺了灰的藕粉却又夹杂着不少深浅不一的浅褐色斑点,上面的花纹犹如被撑了开,也许放空了里面的气体才能看清究竟原来是什么模样。在它的顶端和后部似乎还粘着零零散散的黑线,细细看还能瞧见一些皱起的缝合口。 气球转动的速度也随之缓下来,勉强能看出是左右对称的图案,会画着什么?几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它稳稳将正面展露在面前的那一刻。 风停了。 颜元以这个仰视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气球的正面,一旁的沈桉容皱了皱眉,像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他刚要往后退几步看个仔细,姜裁却先一步颤着声开了口,声音很轻,在完全悄然的氛围里还是清晰地窜入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这气球上……是不是有张人脸?” 50 第五十章 爱得拉乐园(四)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找到游乐园里自带的旅馆时,几人面色都不佳。 发现气球有蹊跷时天色已经算不上早了。他们在去广场的途中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只能匆匆拽下气球,放了气后从绿化带里摘了片芭蕉叶托着走。 不知被氢气撑了多久,整张脸皮已经看不出原先该有的光滑。上面偏紫的斑点占据了左半张脸,还有一些细小青红相间的细血丝。原本该是眼睛嘴唇与鼻孔等位置皆被用针线密密缝合,看得出凶手对缝纫没什么心得,为了防止它漏气不知来回穿了多少次线,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盘着几条浅色的蜈蚣。 颜元到底还是胆子大,只在看见它全貌第一眼起了点鸡皮疙瘩。他顺着叶片摸到了一块明显凸起,“这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晚上再看。”沈桉容说完便从他手里接过,隔着芭蕉叶将那张脸裹成一小团揣进自己口袋里。“走吧,我们得去住的地方了。天黑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事,今晚暂时还是不要外出了。” 受到了方才那样的视觉冲击,几个人自然没有异议,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得不说,这家游乐园的确到处充满了梦幻的气息,旅馆被建造成一栋城堡的模样,似乎是为了游客们的便捷出行,坐落在整个乐园的正中央。广场本身就离中央不是很远,几人走了十来分钟便能看见那白色灰泥墙结合着浅红的屋瓦,露天的拱门与回廊下早已亮起了算不上亮敞的地灯。 这么一路走下来,看着面前这栋清醒不落俗套的建筑还是有那么点心神荡漾的感觉。哥特式的大门口正站着两个NPC,他们身上穿着绅士西装,脸却用兔子头套遮去了,看见了前来入住的游客,老远便朝两侧拉开了铁门,露出盛开着白蔷薇的花园。 夕阳最后的一丝的余晖在这一刻消散,夜幕降临,没了周围那些器材的轰隆声,面前的这栋城堡反而像是坐落在寂静的森林里。明明是处于夏日的闷热,却一点蝉鸣声都没能听见。 脚底红色的地毯通向奢华的大厅,还没进门便能瞧见几米高天花板上繁复水晶灯发出冷冽的光。并称不上明亮,只能勉强照亮宽敞大厅的中间部分,导致周围高高的柱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了暗沉的阴影。 “客人……”粗糙沙哑的声音从正对面传来。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矮墩墩的身影,虽然戴着面具,但是听声音却是一个老汉。有了柜子的遮挡,只能看到他的肩部以上。 “您好,我们是今天来入住的特案调查人员,秦英队长应该已经打过招呼了。” NPC长吟片刻,带着白手套打开了面前那本红皮本,翻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看样子是预约记录。他翻到最后数了数人数,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从一旁的抽屉里拿了七把连在一块儿的钥匙,“我带你们去房间……” 几人静静地等他从柜子后面出来。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这个老人走的缓慢,路过柜子边的时候弯了弯腰。明明头顶有着光亮,他右手里提着复古的灯,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和外面那两个戴了头套的侍者不同,这个人只是带着一个简单的面具,花白的头发后一根线系成小巧的结,搭着一件灰黄的褂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是被涂上了什么油。在这么邋遢的上衣外却披着洁白的皮袄,裤腿被卷到膝盖上方,***茸茸的腿肚子,细细看上去还有大大小小的筋疙瘩。 他将手抬高,示意几人自己来把钥匙取走。等跟着人走到楼梯旁,这才明白为什么这NPC要点灯——除了大厅里那盏绚丽的吊灯外,其他地方全是漆黑一片。 “这两天停业,所以……为了节省电,其他地方没有开灯……但是每个房间里都有蜡烛,每天中午十二点我会去添……”老人把晃晃悠悠的灯换到左手,用右手去摸腰间别着的烟袋,“既然是来探案的,晚上就好好休息……也没必要出门看景……” 这栋城堡怎么说也得有七八楼的高度。颜元扶着扶手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绵长的旋梯给人造成无形的压力,昏暗的光将几人的身影拉长,和不远处的黑暗融在了一块儿。没了电力也就是断绝了电梯的可用性,他们还只能一楼一楼往上爬,只希望这个人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不要是最顶楼。 好在爬到了四楼,NPC便停了。他把灯罩打开一边,将烟管点燃递到嘴边吸了一口,“门本来是刷卡的……但是现在没法用了,只可以用你们手里的钥匙……” “水还可以用,房间柜子里有食物……”他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事情,烟味逐渐弥漫开来。张文儒对烟味敏感,不得已退了几步,闷闷地捂住口鼻。 似是觉得没什么可以交代的,NPC便转头离开。一片黑暗的城堡里绝对不会像是表面这般风平浪静,颜元细细回想着NPC方才说的几句话。 门只有钥匙可以开,水和蜡烛可以用,也会给他们提供食品。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没必要出门看景。 也就是的确在晚上的时候,外面八成会发生点什么事。他看着手里的钥匙,白色胶布上的编号是0402,刚要转身去查看一下房间,一直没怎么吱声的荀丝祺突然对着那已经快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开了口,“这个游乐场里需要躲开谁?” NPC听见她的话,在转角处停下了。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上的事,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来的奇怪,NPC怎么可能会回答这种问题? 可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沙哑的声音从旋梯上传来,那老人竟然还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心熊。” 没头没脑丢下这么一句话,老人一步一晃地往下走去,这次不再停留,直接干干脆脆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熊?”姜裁有些疑惑,“指的是哪种?他是说乐园里有熊吗?还是车上的那些?” “总之我现在只想进房间点根蜡烛,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跟个瞎子一样。”卜文虹说罢,便按着手中的号码去一个个门找。 要在漆黑的视线中去看清楚门牌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有脑子的人都会了解宾馆的门号是连着的,他们只需要看清数字的方向便可以直接找到对应的房间。 “等等。两个人一间,我们只需要住01至04号,其他多余的钥匙收起来。”沈桉容拿着自己那把0403的钥匙喊了声卜文虹,“给你和荀丝祺。” 卜文虹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小声嗫嚅道,“不行啊,我还没有和祺祺姐一起住过……” 看他这么纯情的模样,许可可乐了,干脆地拉着张文儒朝着01号门去。 “哎哎哎谁特么要和你住啊,我要和姜裁住!走开走开!”张文儒被他拉的踉跄几步,挣扎着拒绝,以反抗失败告终。 “没有一起睡过那你们之前都是怎么过的本?”姜裁八卦之心也在黑暗中燃起,嘿嘿笑着凑到这对大学生旁边。 “就……我睡床下啊……”卜文虹越说越不好意思。 倒是荀丝祺伸手接过了沈桉容手里的钥匙,声音听上去带了点笑意,“一间房你就不能睡床下了?” “……”要是有灯,绝对可以看清卜文虹目前脸颊通红。听到自己女朋友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好像是这个理,连忙辩解,“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荀丝祺摸了摸他脑袋,刚走到03门前,却顿了顿。她折回来看着姜裁,“不然你住03吧,我们两个人住靠边的地方更安全一些,你一个人还是住中间吧。” 姜裁愣了愣,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落单的那个。他琢磨了片刻,“不用不用,这哪能啊,我好歹也年纪比你们大,不碍事。” “你们两个是什么职业?”颜元开口问了句,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报过自己的职业。 “嘿嘿,我没什么用,”卜文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音驭者,从来没派上过用场,祺祺姐是真言人。” “真言人?”正巧许可可点着蜡烛出来了,照亮了姜裁一副膜拜欧皇的模样,“那不是隐藏职业吗!” “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还是远远不如机械师。”荀丝祺摇摇头,“没有了增加使用次数的道具,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下明白了,刚才那个NPC才会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使用了技能。虽然在进本头一天就用了这唯一的技能,但好在得到了点有用的消息,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还是颜元玩这么久游戏头一回遇到真言人。真言人和幸运者一样,都是变态几率可以出的隐藏职业类,相对于幸运者的被动[lucky],真言人只有一个主动技能[真言]。在一个副本里可以向任意善类NPC进行提问,端游上是会跳出提问窗口进行选择,现在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拘束,可以问的问题便由玩家自主发挥了。只不过还是有一定的限制,NPC只会回答自己知道范围内的问题,如果盲目提问,很可能会白白浪费机会。 PC端有一种叫[初始]的道具,可以将技能使用次数清零,有了这个道具就相当于任何技能没有剩余次数限制,只要你道具带的足够多,就可以一直使用下去,一个本不需要找什么线索,只用一路问NPC便可以达成最终任务了。 只可惜[初始]稀有珍贵,供不应求,价格更是炒到了一瓶价格近三位数,基本没有什么普通玩家愿意花钱去买来过本。因为除了节省时间以外不但会漏掉很多隐藏的成就,还会减少最终获得的奖励。 颜元看向姜裁,“你和我们或许可可他俩一起住吧,毕竟和女孩子一起不太合适。” 姜裁一想,这要是跟了你俩我晚上不得被虐到死?他凑到打开的01号门口看了一眼,“我和他俩一起吧,其实我本来打算让役鬼出来陪我一晚上的。” “你别白费血,”颜元干脆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那我们就住三个房间,多余的钥匙先收好,最后可能需要上交回去。” 就着许可可点燃蜡烛的光将其他两个房间检查完,确认无异常后,七人重新聚集在01号房内。 每个房间的柜子里各有三根蜡烛,这种情况下来根本不可能保证一整晚的照明。可眼下要查看的东西还是有些诡异,几个人围在一块儿,一共点了两根蜡烛,勉强能够照亮房间的一半。 “能看见吗?”颜元指了指摆在地上的那片折起的芭蕉叶。 “不能。”张文儒果断地答。 颜元伸出手,把芭蕉叶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那团皱巴巴的东西,“这样呢?” 张文儒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会看不见?这不应该是道具吗?”无论第几次看这张扭曲的人皮脸,姜裁都觉得心里凉凉的,“难不成这也像是一开始门口那些游行团,就光吓一吓我们而已?” 沈桉容用叶片充当手套,捏着那张皮抖了抖,从裂口处掉下来两团东西。 “这是什么?”卜文虹想去碰,却又想到这是从皮里掉出来的,只能远距离地观察片刻,“布偶的……耳朵?” 准确的说是熊布偶的两瓣耳朵。像是被用剪刀从脑袋上直接剪了下来,线头断开,露出里面裹着的丝丝棉絮。 “是要我们拼凑。”颜元看到这一对耳朵,突然有了想法,“很可能是要我们去将所有被拆解的东西找到,最后拼起来……不论是人,还是她带着的那个玩具熊。” “你是说,”姜裁看了眼被平铺在地毯上的那张人皮脸,“这其实是简梓的脸?” 颜元没再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那我们还要去找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这话姜裁已经说得有些艰难了,“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个脸就是简梓的?” “这张脸虽然扭曲了,但是从比例看并不是成年人,并且从零散头发看来属女性,目前为止只能这么猜测了吧。”颜元沉吟片刻,“这个玩具熊就是她当时带进去的,所以简梓现在已经遇害,而且……” “大概率是被凶手分尸。”沈桉容将人皮脸重新包了回去,“我看了纱窗可以从里面锁起来,回房间后里面的玻璃窗记得留一条缝。这里墙很厚,隔音效果也不会差,如果夜里出了什么事就大喊。” “那我们回去了,明天早上要是来不及起床,还麻烦你们喊一下……”卜文虹嘿嘿一笑,牵起荀丝祺就要出门。 “你们留下吧,”许可可也站起来,“我们三个去03,你们在最靠墙的这边会更安全一些,如果有人来了必须要经过前面两间房的。” “不吧,我和祺祺姐可以自保的。”卜文虹连忙推脱。 “好了,别争了。”颜元无奈,看着这两边人都赶着把自己往最不安全的地方扔着实有些想笑。他将自己的钥匙留下,“我和沈桉容去03,你们剩下来两个房间自己看着办吧。” “我和颜元在最外面是最保险的,”沈桉容也赞同了他的意见。他伸出手,“03钥匙给我吧,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了,早点休息。” 几人这才敲定了最终的房间,大学情侣住最里面,颜元和沈桉容住最外面。那个人皮脸放在了许可可他们的房间里,以便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时张文儒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两人进了房间,沈桉容随手将手里的蜡烛放在桌上,“你说游戏里会不会失火?”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颜元对他这幅像是认真思考的表情已经很熟悉了,“难不成还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不可以?”沈桉容含笑坐在床上,顺带将人拉到自己腿上,“我就想想,这万一烧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我们就出不去了,所以睡觉的时候还是要把蜡烛熄掉。” 恰逢这时,房间亮了一瞬。 两个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户,迟来的轰隆声震耳发聩。 “看来你是没机会玩火了。”颜元从他怀里起身,重新掏了根蜡烛引燃,端着去洗漱了。“下午天气就不太好,这里又是夏季,雷雨正常。只不过换在游戏里,的确像是什么征兆。” “你说,NPC刚才提到的‘熊’今天晚上会出现吗?”沈桉容倚在墙上看他。 “不太清楚。”颜元满嘴牙膏沫,“要我说的话可能会出现,所以在它没有出现前必须睡觉恢复精力。” 沈桉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似是觉得自家小男朋友咕噜噜漱口的模样可爱,挪过去在嘴角边偷了个吻。浅尝辄止后又意犹未尽,干脆把人摁怀里厮磨了片刻,笑着道,“柠檬味的啊。” 颜元一阵缺氧,惊于沈桉容在这种环境里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与他接吻。他用手背擦去唇边的水渍,愤愤抄起那小卷牙膏朝对方胸前丢去,“我看你吃牙膏算了!” 看着颜元头也不回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沈桉容心情并没有受雨天多大的影响,还略微愉悦。他简单洗漱后掀开了被角,里面的人自觉地挪开了点位置。颜元像是忘了方才的恼怒,又朝他贴了过去,“门锁了?” 沈桉容随手把人揽进怀里,“嗯。” “那快睡。” 说是睡觉,但在这么个情况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睡着的。雨水冲刷着玻璃,不少顺着窗户开着的那条缝飘到房间里,给闷热的环境带来了一点凉意,也顺带将周围空气搅和得一片潮湿。 越是这种环境,那些声音越是明显。颜元闭着眼,鼻尖属于沈桉容的气息逐渐被湿漉的水汽遮掩,已经分不清头顶的那缕微风是窗户外溢进来的还是沈桉容呼吸出的。 “睡不着?”不知道就这样躺了多久,沈桉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颜元应了声,“有点。” “闲着也是闲着,那来做点什么吧。我把蜡烛点回去,就当我们洞房花烛?更何况外面这么吵……”沈桉容贴在他耳边,“你可以尽情叫。” “……”颜元忍不住拍开他又往自己身上摸的手,“睡了,别烦我。” “我在门锁上下了阵,有人闯入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醒来,你安心睡。”沈桉容也不再扰他,吻了吻怀里人的发顶,“有我在。” “不是这个原因睡不着,”颜元重新睁开眼。他顿了顿,“我有一种预感,这场大雨和雷声似乎是别有目的,可是又想不出来。” 就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一般…… 他话音刚落,沈桉容搂着他的手一紧。两人前后从床上坐起,对视一眼掀开被子直直跑向窗边。没有穿鞋的脚下一片湿漉的雨水,耳边是从隔壁传来的几声短促惊叫,被掩盖在一道雷声中。 “在隔壁!” 51 第五十一章 爱得拉乐园(五) 那声惊叫被淹没在雷声中,颜元瞬间明白了这场雷雨的意义——明摆着想要隐盖住他们玩家在夜里的求救声。 和沈桉容重新点燃蜡烛推开房门,刚一转头却对上了一个熊卡通的人偶装。 沈桉容眼疾手快拉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了人偶装握着挥下的那把砍刀。刀刃划开空气,恰巧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它沾了些血迹的身子,也照亮了刀刃上正滴滴滑落的血痕。人偶装并没有对两人做过多的纠缠,径直朝着楼梯口跑去,身后紧跟着一道波纹。 “是姜裁的役鬼,”沈桉容皱着眉看它消失在楼梯口,并没有去追的打算,“先去看看他们几人怎么样了。” 两人进了02号房,姜裁正捂着肩瘫在床下,大片的血顺着胳膊流进了深色的地毯里。似是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又看见了光亮,他条件反射地抖了下。待看清来人后像是松了口气,声音止不住地打颤,“……是你们啊。” 颜元蹲下去查看了他的伤口,“是刚才那个熊人偶干的?” 他肩上的伤足有十几公分长,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皮肉下的白骨,完全能看出这一刀用了多大的力气。如果不是及时躲开,姜裁可能现在就没命了。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沈桉容看见床上那两人还睡得板板正正,丝毫没有任何动静。他上前推了推许可可,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鼻翼间的呼吸表示人还活着。 “不知道,”姜裁疼得有些受不住,只小幅度地摇着头。他单手摁住肩想止血,指缝里却源源不断地溢出些许猩红液体,“他俩躺下后就睡着了,而且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能醒过来。” “昏迷了?”颜元神色有些凝重,立马掉头转向隔壁的01号房。可无论怎么敲门,里面的两人都没有出来开门。折回去打算喊沈桉容来撬锁时,正好去追NPC的役鬼也折了回来。 “嘶,你干嘛,一上来就特么要吸我血……”姜裁无力地垂着手,声音弱到似是一挥手就能拍散在空气中。他任由役鬼浮在身边去舔食伤口附近的血迹,嘴上不饶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折腾我,合着我最后不死在BOSS手里得死在你手里……” 沈桉容花了两分钟开了01号房的锁,闪电映亮了房间里的情形——床上睡一个,地上躺一个。这种闪电惨白的光照下乍一看上去挺像挺尸现场,好在检查后发现两个人也只是睡着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废了老大力气将许可可两人从02拖到了01,七个人又重新聚集在了一个房间内。哪怕被人直接这么大幅度的拖行着,他们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们昏睡的触发条件是什么?”颜元站在门边,屋外的雷雨还在轰隆隆响,“为什么我们还能保持清醒?”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沈桉容摇了摇头,“这么看来以后还是待在一个房间里安全一些,我把阵改到这个房间里。元元,你去看看姜裁伤的怎么样。这里没有药,弄不好他胳膊都要废了。” “那我从这个本出去会不会恢复啊?我现在就觉得我整条胳膊都没知觉了……”姜裁被他最后一句话吓到,他垂首看着还伏在身上的役鬼,有些奇怪地开了口,“我明明没有叫它出来啊,不过还好它出来的及时,要不然我根本来不及喊人就凉了。” “你没召唤它?”颜元顿在他旁边,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被一阵空气不断舔食也蛮恶心的,“应该是察觉到你血流出来就触发了技能吧,不过你好像已经止血了。” “你确定是止血而不是被它吸干了?”姜裁瞪圆了眼,推了推身上的那团东西,“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别贴着了,你靠着我感觉挺不舒服的。” 役鬼听了他的话,飘在半空中盯着人看了会儿,调头穿过门不见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技能啊,”颜元看他整条胳膊都变得干干净净,但一想到上面说不定布满了看不见的口水,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你一会儿睡觉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压到了。万一有点愈合的迹象又被你给撑开,说不定折腾几回就真废了。” 姜裁颤着身从地上爬起,脚下深一步浅一步地贴着墙坐回去,“那我靠着墙睡。” 沈桉容打量着门,发现除了门后面的防盗链被用利器割断了以外,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你给他开了门?” “怎么可能啊!”姜裁刚冷静下来,这才想到方才都经历了多么惊悚的事情,“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三个便排队去洗漱,我最后。他们俩洗完都去看了遍门窗,我这人强迫症,一定要自己亲眼看才放心。所以我就特地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门和窗户的安全性,一回头发现刚躺下的那两人已经并排睡过去了。我以为他们在装睡或者在自我催眠入睡,也没打扰,就说了句晚安也一起躺下了。 “我挺怕黑的,他俩也没说要灭蜡烛,除了闭上眼后眼前有些发红以外,对我来说影响并不大,那蜡烛就摆着没熄。结果轰隆一声响,暴雨说下就下了,我本以为声音这么大这两人会说点什么,可看他们还是一动不动的跟个假人似的,我这才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我试探着喊了喊他们名字,又推了推,一点反应都不给我,呼吸倒是有,就像是睡死了过去。 “从这时候开始我就有点害怕了,我想着要不要下床去喊你们来看看情况,但是又想走廊外面漆黑一片多吓人啊,就打算趴着窗户朝你们那边喊一喊算了。结果我刚掀了被子站到地上,原本在桌上摆的好好的蜡烛却突然灭了,我以为是外面风吹的,结果就听到非常轻的‘滴’声。” 颜元皱眉,“‘滴’?” “对,就是‘滴’,因为外面太吵了,所以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随后就是有人用刀在割门上的锁链,咔咔咔咯咯咯的,哎我也形容不出来,反正那声音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直到下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我才看清门缝里插着半截反着光的刀刃,也确定了的确门外有东西想要进来,而且——他是刷了门卡的。” 刷了卡?颜元听到这里,也沉重了些。他们入住时那个前台的老头的确是告诉了他们由于断了电的原因,卡是没法用的,没想到这一点细节居然暗存这么大的漏洞。 “我当时都懵了,想去抵着门,可我觉得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不会是门外那东西的对手。又想躲起来,但是床上这俩人我又来不及藏,我躲起来了到时候他俩可咋整?我还没来得仔细及思考呢,外边那人直接割断了防盗链,那链子断开撞到门咔哒一声,然后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口,毫无停顿地朝着床这边走过来! “下一道闪电正好照亮了人偶装举着刀的模样,你懂多诡异吗!它头套上嘴是笑的!笑的我心脏都能瞬间给整停止。我恨自己太胆小了,几乎是动都不能动一下,直到那刀挥下来,我才勉强躲了躲,可还是砍到了我的膀子。也就是太疼了,忍不住大叫了几声,后面就是役鬼突然出来,追着这人跑了……啊卧槽!” 他话音刚落,役鬼突然又从门外穿了回来。本来以为它消失了,结果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卷绷带,丢在了姜裁的脚边。 “你……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什么玩意儿呢。”姜裁颤颤巍巍捡起来,一圈圈给自己裹上。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看着身旁,“你不会给我找绷带就是为了让我再给你点血吧?我没了,我真的没了。” 役鬼没什么举动,在空中晃了晃消失了。 “我把锁链复原了,”沈桉容将防盗锁重新挂了回去,“如果再有什么异常,也能多个十几秒的反应时间。” 闪电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上去也比之前小了不少。这场雷雨似乎是危险的预警,也让几人明白了NPC说的那句“小心熊”是什么意思。 “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沈桉容看了一下房间里其他四个躺的笔直的人,思考了片刻将三个男的全并排摆在地毯上,只留一个小姑娘睡在了床头。用被子把人裹严实,又在中间隔了个枕头后,他躺在床脚朝着颜元张开怀抱,“来,抱抱你。” 颜元脱下鞋爬上去,盖着带着些余温的风衣,“我有一点想不通。” “什么?” “关于那个熊人偶服的NPC。先不断定他是不是就是拐了简梓的人,但按照常理来说一般歹徒要下手的话,都会选择拐角处也就是最偏僻的房间吧?我们这边最里面的房间是01号,而最外面的房间要么是空置的07,要么就是我们住的03。那么为什么他会舍掉两头的房间不去,反而选择了最中间的?” 沈桉容沉默了片刻,“你觉得关于他去哪个房间,其实是有原因,而不是随机无选择性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颜元把脑袋埋进他胸前,“睡了。” “嗯,”沈桉容习惯性吻了吻他的发顶,“晚安。” …… 第二天,颜元是被许可可的声音吵醒的。 沈桉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身边空空如也,但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他刚揉揉眼坐起身,就听许可可懵逼道,“昨晚究竟怎么了?发生了多少事情?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姜裁睡了一晚也恢复了点体力,他怒地从墙角蹦起,“要不是因为你睡得跟头猪一样,我特么至于挨一刀吗?” 颜元打了个哈欠,有些睡眠不足。沈桉容推门而入,带了一些袋装速食和水进来。他面色有些凝重,一进门就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前台那个NPC死了。” “什么?”姜裁愣了愣,“被昨晚那个人杀的?” “所以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恶类NPC已经出现了吗?”许可可捂着头,“你们为什么不喊我?” “喊个屁啊!”姜裁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鬼知道你们几个触发了什么奇怪的设定,一个个都躺的跟尸体一样,就昨晚你们四个那情况,直接从窗户扔出去你们都不知道。” “这点的确有些奇怪,至于原因还得再想想。”颜元拿着毛巾擦了把脸,“先不讨论这个,等他们三个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前台NPC的情况。是死在一楼了吗?” “对。”沈桉容点点头,“我已经做了个简单的初步检查,抽屉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钱什么的倒是没有丢,但房卡和钥匙全都被拿走了。” “是不是因为昨晚让他把不该说的话给说了?”颜元接过他手里的水咽了几口,“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要再分开比较好。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这个恶类NPC很可能藏在城堡的某一个地方。” “怎么了啊……”正好这时张文儒眯着眼从地上爬起来,他愣了几秒,“我靠,我怎么躺在地上……” “你先看一圈四周,百米内能看见什么吗?” 颜元的话直接打断了他的起床气,张文儒迷蒙地环视一圈,“没有啊。” 看样子是躲起来了。 卜文虹和荀丝祺也随之醒了过来,荀丝祺似是有些不习惯一醒来房间里出现这么多男人的画面。她静坐在床上,很快就明白眼下这种情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简单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这四个人后,匆匆用了点早餐,便顺着旋梯到了一楼。沈桉容虽然检查了前台的情况,但是并没有破坏现场,哪怕做好了再足的心理准备,也不能正视面前的画面。 “这他妈死的太惨了吧。”卜文虹嘴里没咽完的面包差点又一口吐出来,他看着遍地泼洒的血迹和拧成麻花状的扭曲尸体又是一阵犯恶心。连忙用水冲了冲嗓子,压下那种不适,“那个恶类NPC力气这么大?” 颜元心理抗力再强,也觉得有些刺激。他看到这老人死的样子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就会想起骨骼被用力掰断的咔咔声,“记得我们昨天去的广场吗?照片上有一张只拍摄到了天空,不知道你们注没注意到在照片的角落里有一个白点,乍看和天上的云连在了一起,但其实并不是云的一部分。” “是你笔记本上写的那个‘白色的鸟’?”姜裁想到了自己一笔一划抄上去的笔迹,“难不成指的其实是鸽子?” “对,如果的确指的是鸽子的话,那简梓当初是去过广场的。而我们在广场获得了她的脸皮,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剩下来的六个地方……也会获得身体的其他部位。” “靠……”许可可咂舌,“说是让我们去找到简梓,其实是要我们找她身体的部位,最后拼凑起来才算完成?” “昨晚已经说过这点了,”颜元点点头,“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他们小心翼翼绕开了地上的尸体,的确正如沈桉容所说,只有装着钥匙和房卡的抽屉被打开过,其他东西倒是依旧整整齐齐。现在对方手里拿着整栋住宅的钥匙,颜元觉得有必要今天晚上确认一下不住在这栋城堡里是否会相对更安全。几人还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张构造图,倒是标出了食品储藏室的位置。 “奇怪。”颜元将构造图看了个仔细,“既然昨天晚上那个恶类NPC可以刷卡进来的话,应该是有控制供电总闸的地方,可这么大的一栋建筑却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机电室类的小房间。” “嗯,我早上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四楼以下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别说是电线的踪迹,走廊里连灯的开关都没有。”沈桉容顿了顿,“如果是有电闸还好一些,找出来打开就行了,怕就怕在这本身就是副本的设定,这里并没有电闸,并且也根本不打算给我们开灯,那些蜡烛应当是我们这几天晚上能用的所有光源了。” NPC死了就没人能够继续给他们供应蜡烛,如果条件再苛刻一点,很可能这栋楼也不会容易找到备用的蜡烛存货。他们从一开始拥有二十一根,昨天晚上大伙儿在一块的时候用完了两根,他与沈桉容一共用完了两根,其他房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许可可三人额外多用了一根,目前算下来还剩余十八根。照他们这种用法,再来两个晚上就会全部消耗光。 “算了,先走吧。”待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味的地方只会让人止不住浑身发凉,颜元带头走出了大门。路过白蔷薇花园时,很显然能看见一些花瓣沾了红色,茂密的绿植旁,露出了一个戴着兔子头的倒在血泊里的人,他胸口处插着一把刀,看来昨晚门口那两个NPC也没能幸免。他们不会特地再去看一遍恶心自己,顺着路离开了城堡的范围内,朝着昨天那个饮品手推车的方向前进。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不出意外的话在他们达成副本离开前都会如此。 手推车饮品店的老板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女性,穿着一身长裙,头上戴着红蔷薇编成的花环,映得那张原本就不红润的脸色更加发白。没有游客她便静静地站在推车前,也没因被卸了车轱辘而有什么恼怒的神情,见到对面前前后后来到的七人后,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颜元站在窗前,“您好。” NPC笑着露出带了牙套的两排牙齿,“要来杯奶茶吗?” “不,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件事情。” NPC还是那样笑着,“要来杯奶茶吗?” “……”颜元顿了顿,试探着再次开了口,“除了奶茶还有别的吗?” NPC没有什么停顿,第三次僵硬地重复道,“要来杯奶茶吗?” 52 第五十二章 爱得拉乐园(六) “要来杯奶茶吗?” 无论颜元说什么问什么,这个NPC都只会回答这一句台词。 “这个宣传单上不是有果汁吗?”卜文虹伸手指了指玻璃上贴着的那张花花绿绿单子,“老板,西瓜汁有没有啊?” 长裙女僵硬地扭头看向声源,“要来杯奶茶吗?” 第五次这么答了。看来不答应下来,这NPC就只能重复这么一句话而卡剧情了。最终几人不得不妥协,“那麻烦来杯奶茶吧。” 这回长裙女才有了反应,她站在车后动作机械化地倒牛奶、冲水冲粉,最后用大铁勺加了桶里的珍珠进去,所有的一切工序都公开执行,到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蹊跷。 但自从昨日的地图事件后,他们都不认为这NPC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取走这杯奶茶。果不其然,在给杯子套上塑料袋后,长裙女开了口,“一共三十元。”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几人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许可可还感慨了一句这奶茶没有想象中的贵。一张地图五十块,一杯奶茶才三十,这不是对比起来还挺便宜吗? 颜元干脆和她直接摊牌,“可是我们身上没带钱。” “啊,你们没有钱,”要是放在现实社会中,任何老板听到自己客人这么说话一定会气笑。可这NPC没什么情绪波动,她像是在自问自答,“没有钱怎么办呢?” 想到之前是帮人送了个盒饭得到了身体的1/7,许可可道,“跑个腿啊什么的,有没有要送给别人的东西啊?” 长裙女指节敲了敲面前的玻璃窗,“那你们帮我修车吧。” “……” “我今早发现车动不了了,我也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长裙女歪了歪头,似是想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却只能面部肌肉僵硬地抽搐几下。她将奶茶放回台子的角落里,绕到车的旁边指了指底座的位置,“麻烦你们帮我修一下吧。” “……” 几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到沈桉容身上。拆了轱辘后还得给她安回去,这事儿也挺折腾人。 “好,”沈桉容不应也得应,他当着NPC的面进了对面的草丛。一夜暴雨后,很可能将他昨日藏匿的那些零件顺着坡往下冲了些距离。本来为了防止NPC自己装回去推着走,他就特分开地藏了好几个点,现在找起来也的确给自己加了不少的难度。 其他人也没闲着,跟着去一同帮忙了。留下颜元一个人在车旁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 “您记得这个孩子吗?” 他拿出的是沈桉容在草纸上画的那张人像,虽不说完全一模一样,也和简梓本人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记不清了,”长裙女只看一眼就摇了头,“每天来乐园里的人不计其数,大部分来我这儿的都是小孩子,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个客人的模样?” “13号来的,带了个玩具熊,这样能有点印象吗?” “那都一周多前的事情了,哪怕我见过也早就忘了。不过说到玩具熊啊……”NPC停顿了几秒,像是思索了那么一会儿,“倒是有个孩子来了两回,抱着个熊的,不过我记不清什么样了。” “两回?” “对,上午来了一回,下午也来了一回。上午来的时候买了杯橙汁,和妈妈来的吧,我记得是一个长发女人付的账。下午的时候倒是一个男人带她来的,要了杯奶茶。” 一个男人付账,那八成就是被拐走后发生的事情了。 “下午大概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我记得,”NPC这回没有犹豫,“他们是我下午的最后一批客人。大概四点正准备收摊的时候来的,要不是她怀里还抱着那只玩具熊,我也想不起来她还是个回头客。” 正好其他人找完了那些车轱辘零件,陆陆续续回到了车旁边。颜元若有所思,转过身问几人,“你们还记得照片上的简梓身边站着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啊,”卜文虹很肯定,“的确是她妈妈带着她过来的。” 颜元也记得照片上的人是个女人。哪怕再模糊,也能一眼看出身段婀娜,这点错不了。可明明是来过这里两次,为什么只给他们其中的一张照片?照理来说既然上午能拍到,下午就一样也能拍到,那展示给他们的应该是两张才对。为什么会舍掉带了嫌疑人的照片,而只给他们看有母亲在的那张? 沈桉容朝长裙女要了几张餐巾纸,将沾在零件上的水擦拭干,就地一通捣鼓。随着吱嘎一声噪音,车往一旁歪着挪了些距离,四个轱辘全部复了位。颜元忍不住来了句感慨,“我看你以后也不愁饿死,江郎才尽还可以去街头挂个修车的牌。” 沈桉容掸了掸手心里的铁渣,“你还想做修车师傅的夫人?” “……” 本以为这车修好了NPC就会将奶茶给他们,没想到这女人艰难地推着把手,看样子吃奶的劲儿都要给使出来了,车也只是往前动了几公分的距离。她就地耍起了无赖,“这太难推了,你们再帮我推一下车吧。” “你之前也没说还要推车啊。”许可可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上前握住了车把。也不能怪这个NPC事多,主要是车轱辘上的皮套给沈桉容不知道扔哪去了,刚刚找了许久也没能从草丛地里摸出来,现在想要和原先一样毫无阻碍地推动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要去哪里?”沈桉容也不得不答应下来。现在除了顺着她的意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强行抢了就跑吧?虽然他有这个念头,但那样太冒险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还可以尝试一下,可他不能赌上其他人的安危。 长裙女指着昨日来的方向,“去大门口。” 许可可生怕自己听错了,“……哪?” “门口。”长裙女重复了一遍,“乐园里最近封锁了,没有客人,只能出去摆摊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下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去了。要知道昨日从进了乐园后走到这儿就大概用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现在还推着这么重的东西速度也会大打折扣,说不定他们今天一天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路上。 “看来我们又要分成两批了。”颜元耸耸肩,“一批去门口,一批去下一个地点。” “我去吧,我的技能可以派上点用场。”沈桉容代替了许可可的位置,“你带上张文儒他们去下一个地方,出了什么事姜裁的役鬼还可以撑一会儿,张文儒直接可以替你们排除掉很多危险。” 颜元自然是跟着他的,但没想到卜文虹也要和他们一起行动。 卜文虹开玩笑说他至少也算个垫背的,关键时刻还是能吹吹笛子。姜裁他们去寻找照片上的星象馆,如果进程够快中午还可以去那家饭店找找线索吃个饭。两方人马确认了日落以前一定要抵达城堡门口汇合,便在此暂时分头行动了。 三个人艰难地推着车往前走,长裙女跟在车旁。一路上有些无聊,沈桉容先开了口问他,“你怎么舍得和女朋友分开了?” 卜文虹笑了笑,“她很厉害的,她父亲是武术教练,说实话进来这里后一直都是她在保护我。所以哪怕和她分开来我也不至于会那么担心,更多的时候都是她在考虑我的安危。我觉得你们两个也挺厉害的,我猜一定是榜上大佬吧。我刚刚说的话不是开玩笑,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我的笛子真的能派上用场。” 沈桉容笑了,他手底下蓄了点力,车轱辘似是蒙上了一层蓝光,瞬间推起来像是没了阻力。看着卜文虹松开手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开口,“我还没有到需要别人来护着的地步。至于元元,有我在的话更不会把保护他的机会让给别人。” “什么啊,照你这话好像我行动起来还弱柳扶风了。”颜元觉得有些不满,“我虽然技能没什么用处,但是智商还算在线吧。” “生什么气呀,”沈桉容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搂了搂他,低笑着开口,“你可是我未来的金主,可不得小心护着。” “嗤。”颜元拂开他的胳膊,转头看向卜文虹,“你只要自保就行了,我们可得把你完完整整带回荀丝祺面前。” 卜文虹愣了愣,转瞬突然大笑,“哈哈哈哈,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像不像是flag?”卜文虹还在笑着,“一般番剧里说过这种话的人都会凉凉。” 颜元对此不屑一顾。闲来无事路途又漫长,随口提了句“你和荀丝祺怎么认识的”,结果这人嘴叭叭的就停不下来了。 他娇羞状扭捏道,“哎呀,干嘛提这事儿啊,你们小孩子就是好奇心强……” 其实这人就比颜元大个两岁,这话一说出口颜元就不爱听了,“那就不聊这个。” “别,我给你讲讲啊,”卜文虹连忙正了态度,合着不让他开口还不乐意,“我对祺祺姐可是一见钟情,钟得不能再钟。就大一新入学那时候,她是接待生……” 沈桉容的阵法似乎只能持续十五分钟,想要连续使用太耗费精力了,只用了三次颜元就不许他继续。三人速度又慢下来,一路上那NPC就完全不管事,似乎又进入了待机状态。 “……她当时对我笑!就在宿舍楼下,哎,本来我就觉得她特别好看,一笑我就更控制不住了。”卜文虹说起这话题来似乎不知道累,还动不动蹦几下表达一下自己兴奋的情绪,“不过那时候脸皮太薄了,要个微信号都结结巴巴的,还好祺祺姐也不介意,还顺便问我要不要入社团。我一听有戏啊,那肯定要入啊,连详情都没了解。后来才知道那社团是刚建立起来的,没多少人,社长就是祺祺姐……” 颜元倒是不烦听他说这些,反而勾起了对大学生活的一些向往。他瞥了眼身边正努力推车的沈桉容,心想恐怕这校园恋是没法试一次了。不过看沈桉容年龄也不算老,勉强还能凑合凑合充当个学长,到时候在学校里散散步倒也可以充其量算是半个校园恋了。 “想什么呢?”沈桉容注意到他表情柔和下来,一看就知道在想一些不算差的事。他喜欢看颜元这种神色,连带着不禁也放柔了声音。 颜元被当事人提了问,有一种心思被拆穿的感觉。他连忙收敛了一些,开口否认,“没什么。” 卜文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我其实胆子也不算小,但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喜欢的女生,哪怕知道她是我学姐比我年纪大,我也没有任何隔阂。大概我们就社团来往,偶尔一起参加点活动,直到我升了大二,突然发现她微信头像换了,还特别像情头。我挺失落的,又尴尬地给她留言说这头像怪好看的,其实我酸的要命……然后她就把另一半头像发给我了!发给我了!你们听见没!祺祺姐真的太帅了!我永远爱祺祺姐!” “……” 这还真是个小迷弟。 “哎,不过说这么多,你们呢?”他讲完了自己,又看向两人,“你们也是现实情侣吗?” 沈桉容却笑了,“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看着沈桉容故弄玄虚,颜元哼了声,“只是偶然抽到了情人节道具,组了个游戏CP,一句话能讲完的事情,哪里长?” 沈桉容依旧笑而不语,那种眼神里似是还有些什么深意,却在颜元想要看清时转瞬即逝了。好在这一路有人不停说话,倒也使周围气氛轻松了不少,显得到达乐园门口的路途似是缩短了一半。虽然这么觉得,也只是时间过得快了些,见不到太阳却也能估摸出时间临近正午了。 “还好,其实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把推车摆到路边,卜文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前,“我还生怕这路上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好在一切平安。” 长裙女似是也挺满意他们摆车的位置,望着布满尘土空无一人的大马路,“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们了。” “好像有车过来了。”颜元随便一瞥,便瞧见马路的另一头缓缓冒出一辆车的影子。蓝粉相间的颜色,要说不眼熟肯定是假的,毕竟距离上一次看见它才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直通车?” “啊?车回来了?”卜文虹也顺着一同看去,“这是已经来回好几趟了,还是昨晚往前走今天才驶回来啊?我以为它把我们送到这里就完事儿了,是不是等我们结束了这边的任务还能搭它回城里?” 颜元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那辆车不断地靠近。车尾部带起了些尘土,哪怕是白天,前端的大灯依旧是打开的状态。 本以为它会直接路过开往城里的方向,却不料减缓了速度,看样子是要在这靠站停车。卜文虹随口开玩笑道,“估计就例行停车,总不会是昨天留在车上的那些东西下来吧。” 听到这句话,颜元反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安。这种不安的情绪没有来源,似是突然而至的,随着这辆车不断拉近的距离而逐渐浓郁。身体已经提前做出了后退一步的反应,他朝着沈桉容轻声说,“我预感不太妙。” 沈桉容是相信颜元的直觉的,他“嗯”了声,和卜文虹打了个招呼,意思有任何不对的情况赶紧掉头跑。车门在三人视线中缓缓打开,距离和阴天的关系并不能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但能听到车长似是带了个扩音喇叭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车辆到达终点站,必须有人下车!” 长裙女露着牙套,想要表达自己的感谢。她将那杯已经凉透了的奶茶从台子上拿起来,“谢谢你们,按照约定这个就送给你们了。” 沈桉容在看见露出一只人偶服的腿时便伸手拉住颜元往后退了些。他看卜文虹还在接长裙女递来的那杯奶茶,“是昨天车上的那些人偶服,现在车内没有人能下车,那下来的应该就是这些东西了。总之张文儒不在弄不清情况,能躲就躲。” 卜文虹刚接过那杯奶茶,被他一说下意识心急了些。一个没拿稳杯子直接从手中摔落啪嗒坠了地,裤腿往下全没能幸免。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的珍珠散落到了四周,浅褐色的水渍也浸入地面。 而从那些珍珠里有两颗个头看上去就大了几圈,并且颜色也与众不同。他脑子里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目光却紧紧跟着它们滚动的轨迹而转移。最终看清了滚落至脚边的那两颗独特“珍珠”,不是别的,正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球。 53 第五十三章 爱得拉乐园(七) 一对人的眼珠。 看到这一幕不光是卜文虹愣了,沈桉容和颜元也有几秒钟的停顿。虽然知道这杯奶茶可能和简梓的线索有关系,却也没想到是这么直白地将她身体的一部分混入了那铁桶里的珍珠中。 路边那辆直通车上已经歪歪扭扭下来了一个熊猫样的人偶服,手里缓缓拉着一个手风琴,在落地后正微微摇晃着略显臃肿的身躯,看样子挺享受奏乐带给它的感觉。唯一有些不符合这种美好童真情景的,估计就是它洁白身躯上那几滴零星的血迹了。 卜文虹又惊又急,不知是谁给了他勇气,咬着牙弯下腰直接将脚边那两颗眼珠徒手捡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卧槽一声,手里湿滑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破着音冲前面两个人叫嚷,“是不是该跑?”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已经立在车下面的几个人偶服停下了手中奏乐的举动,他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这三个人快速闪进了乐园的大门内。 “先等等。”沈桉容钻进值班室里三两下操控着关上了电子门,数着下来的那些人偶服数量,“八个。” 颜元透过玻璃看着它们在远处排着队,“我记得昨天看的时候一共是十个。” “对,我也数了是十个,当时我还和祺祺姐说我们进来的也是十个人来着。”卜文虹翻动着周围摆件的动作快到几乎可以看见残影,他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罐子来装下这两个眼珠。手里还残留着一阵滑腻感,不管摸到什么东西都能想起来方才握着眼球的触感。 “十对十。这么想总觉得数字是匹配的,应该是有关联。”颜元也蹲下来,一边想一边打开小橱子一同寻找,“这里有一个矿泉水瓶。” 矿泉水瓶子的瓶口有些狭窄,要是硬塞进去不知道会不会爆掉,“这个眼珠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很可能组织已经松散,或者可以再找瓶口稍大点的装。” 沈桉容看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它们中最后一个从车上扔了东西下来。” “扔了什么?” 沈桉容不太确定,“一具尸体。” “……” 颜元下意识地站起身去看,发现这群人偶服前面的确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是昨天车上那个男人?” 虽然距离的关系可能导致辨别出差错,但是这人身上穿着的的确是和昨天儒雅男身上一样的时装。他胸前的位置一大半都被血迹遮掩了,似是还插着什么东西。 “他?”卜文虹也不管眼珠能不能承受得住,从颜元翻找的橱柜里取出那瓶矿泉水,连水也来不及倒干净硬是往里面塞。他不忍去看,手都有些抖,随着“啵”的一声,一颗眼珠沉进了瓶口,被一同带入的空气冒出点点细小的气泡。他越想还是越气,“那种人既然敢劈腿,就应该早就做好了被天打雷劈的准备了。” “那其他两个人呢?”颜元静静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什么东西再从车上被丢下来,反而后车门又被缓缓的合上了。那辆车朝着城里的方向开去,与此同时那些人偶服也有了动作。 沈桉容牵着他,“先走。” 压根不能指望这电子门能拦得住它们。 卜文虹将瓶盖重新盖严实,和他们顺着路朝其他人所在的星象馆方向前进。地图不在手上,现在也只能走一路认一路的标识。 “如果说这些人偶服的确是和我们人数匹配好的,那没见到尸体的两个女性不就是抵消了其他两个没下车的人偶服吗?”走的有些急,颜元气息稍稍不稳。他在路上胡乱推测,“如果那个男人的尸体也没看见的话,可能下车的就只会有七个人偶服了。” “为啥啊,”卜文虹不太明白,“难道是抵消了?” “大概就是抵消了。”颜元也有一点想不清楚,“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还在?” 沈桉容说,“如果是其中必须也要有什么触发机制呢?” “这个副本有很多到现在没有搞清楚的地方。”颜元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目前没能明白的几点。 关于其他几人为什么一到晚上就会陷入昏睡状态醒不来,还有出现在别墅里的那个熊人偶服为什么会舍弃两头的房间而去了那三人所处的中间房间,明明该有拍摄到嫌疑人的照片却不展现给玩家,现在又是从车上下来的这些人偶服关于数量上的不解。 “如果说这些人偶服本来就是与我们玩家一对一的,现在其他两个人因为死了所以抵消掉了它们的数量,那剩下来的那个男人却因为条件不符合,没有能成功抵消……这个条件究竟会是什么?” 卜文虹猜着,“是玩家必须为女性吗?你看车上那两个人都是女的,独独一个男的却被扔下来了。” 颜元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如果是女性的话,却设置了和我们所有人人数相同的人偶服未免有些不太合理。” 沈桉容在一旁开了口,“如果是[由人偶服杀死]呢?” 一旁两人顿了顿,“什么?” “意思就是触发条件必须是人偶服亲自杀的玩家。” “……亲自杀的?”颜元一点即通,他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并不是人偶服杀的?”他想起了男人胸前那摊血,估计上面插着的便是一把小刀了。 “卧槽,这……”卜文虹也惊了,他细细回想一圈,说出了那个可能性,“所以说,他其实是被车长杀了?” “……”颜元无语片刻,“你怎么就不会考虑是被当时车上没有下来的那两个人杀的?” “!”卜文虹张着嘴,将他这句话消化了片刻,“是啊,我当时还觉得那个女人太冷静了,可看她的模样又不像是不爱那个男人了,所以其实是她想杀那个小三,然后那个男人却替小三挡了一刀?”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颜元有些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估计一开始就想好了吧,照常来说如果是要杀那个小姑娘,中途男人挡出来她是不会命中那么准确的,只能说是本来就冲着男人胸前位置刺过去的。” “算这个副本还有点人性。”沈桉容道,“如果没有这点触发条件的话很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事情。” “什么意外事情?”卜文虹看向他,突然明白了,“你是说……玩家杀玩家?” 如果有任何心思不正的玩家进入了这个副本,为了减少自身的危险,的确是很可能对周围的其他玩家下杀手的。但一旦有了这个条件在,死于自己人手中的玩家越多,反而自身所处的危险程度也会越大。 颜元点点头,“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虽然看上去他们这个团队没什么问题,但谁也不能保证危急时刻人会做出什么道德沦丧的事情。就连颜元自己也不敢保证,生死关头他能大方地做到牺牲自我。 这些人偶服行动速度并算不上快,不过这也只是目前看来。在没有确定前他们打算拉开距离,没等它们靠进百米内便顺着路朝目的地的大概方向一路小跑,隔着老远却看到了特别显眼的一处游乐设施。 “要不我们直接顺路去这里吧。”卜文虹想到照片上的确是有摩天轮场景的,他又纠结于人数有些少,“还是说找到他们再一起来?” 颜元没有立马下决定,“可以路过去看看,不一定非要现在上去。” 如果能顺路解决那自然是最好的,他们本来就应该在最大限度中节省时间。自从知道了在这里晚上睡觉都不安生后,几人都心知肚明要尽快通关这个副本,免得由于休息不足而晕头转向,不清不楚间就失了性命。 这座游乐场的摩天轮看上去也比平常的要高得多。隔得远并不能感受真切,当真正走到了脚下才能体会到它的气势。许是空气潮湿,水汽凝结成低矮云雾的关系,它的顶端像是直接插入了云霄之间,从下往上看去倒如一个静止不动的庞然怪物。 守在摩天轮下方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对来到的三人视若无睹,全心全意投入在一场探戈舞中。男性NPC打着领结,穿着别着一把短刀的深黑晚礼服,那名女性的NPC穿着一侧开高叉的黑色长裙。两人身躯紧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便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残存的情热,像是坠入爱河的情侣或如胶似漆的夫妻。 颜元接触过舞蹈课,自然明白探戈舞的舞蹈者表情都应是严肃的,而这两个NPC却带着笑脸面具。哪怕没有背景音乐,这两人动作上却激昂奔放,节奏明快,本应该是一场如泣如诉感时伤怀的舞蹈,却配合着那张带笑的面具演绎出了一种怪异的突兀感。 他们舞蹈的动作和颜元看过的略有不同,像是最原本它没有流入社会时该有的模样。颜元接触过一点时间的各类舞,家里也专门请过舞蹈教师。像这类出身的孩子自然是什么都该学一些的,可他对此不感兴趣,说要准备高考,颜母便中途遣了老师,此事也就一同作罢了。 一场寂静的舞蹈在一声明显的“咔”中停顿,那名女性NPC竟然直接扭断了男性NPC的脖子,甚至连给他反应惊叫的时间都没给。她亲昵地拥着身上的人,面具下那双眼睛却瞥向了一直在观舞的三个外来者。断了气的男NPC无法继续维持原来的动作,在她的拖拽下贴着地面滑动,原本看上去高贵的礼服半边都沾了尘土。 可女NPC却对他的死亡毫无察觉一般,依旧热情地完成了她的蟹行猫步,似是方才那手段是这场舞的毕竟过程一样。在完成了最后一节后,她愉悦地原地转了个圈,像拖麻袋般将地上的人拉到了一旁的树林里去。 那里正堆着如小山般高,一叠一模一样的男性尸体。 她转身看到正盯着她瞧的三人,娇嗔的声音有了面具遮掩而显得沉闷,“这样盯着淑女看可不像个绅士呢。”看没人搭理她倒也不恼,她拨溜着胸前那缕长发,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你们谁先来?” 卜文虹很少见过这幅暴露着装的女性,他缩缩脖子,“来干什么?” “跳舞啊,小弟弟。”这个NPC似是智能较高一些,被他这句傻愣愣的话逗得咯咯直笑,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看上去都很流畅,“来吧,和我共舞吧,和我忘记一切沉浸在这份肢体的愉悦中吧。” “她台词有点中二啊,”卜文虹在两人身后小声道,“我真不会跳舞,而且她刚刚直接扭断了那男人脖子,是不是谁和她跳完谁就死啊?” 女人还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应,“你们怎么不说话,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和我跳舞吗?收到了我的邀约,不会有人不乐意的。舍弃你们的矜持,享受与我一同登上极致的快乐时光吧。” “……”这个NPC台词设定的还真挺不着调。颜元解释,“我们只是来搭摩天轮的。” “啊,”女人听到他这句话似是展露出一种意外,她抬着头看了看旁边的建筑,又媚眼如丝地收回目光,“那就和我跳舞吧,跳到我高兴了,我就允许你们搭它一趟。” 卜文虹在身后嘀咕这舞不能跳,明显就是要拿玩家命来换。沈桉容似是没听到一般,径自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你想跳舞,我们可以陪你,但不妨也听听我们的要求。” 女人哟了一声,似是在嘲笑着他,“和淑女谈要求,这个举动是否显得有失风范?” 沈桉容毫不迟疑地怼了回去,“若是自称为淑女,那就不该拒绝任何身份的舞伴。” 这句话的潜意识明显是在挑明了说她淑女仅仅只是自己给自己冠上的名头罢了。听了他这么说,NPC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征兆。她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片刻,语调听上去还似是饶有兴致,“那就说说吧,什么要求?” “同时你要开启摩天轮,跳舞时间以一圈为基准。” “就这样?”女人倒是答应的很爽快,“可以,我同意了,那就你和我跳吧。” 颜元表情显得有些别扭,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桉容,最终把所有言语凝聚成一句疑问,“你会跳?” “略微会一些吧。”沈桉容冲他眨眨眼,“过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最底端的那节座舱门自动开启,已经做好了等他们上去的准备。颜元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轻轻哼了一声,领着卜文虹朝高耸的建筑下走去,背影看上去有那么点不情不愿。 “你就真放心让他去跳啊?”卜文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舱门便关上了。他第一件事就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摆到角落里,随后望着远处沈桉容笔挺的背影,“这摩天轮一圈少说也要半个钟头。” 颜元看着那名NPC伸出手做了个邀请,沈桉容握了上去,“那你跳?” “我……要是那个NPC不知道玩家跳的好坏,我还可以将就一下。”摩天轮开始缓缓转动,他看着颜元别着脸看向另一端,终于迟钝地回味过来,“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没有。”颜元果断否认,“专注点看附近,不知道这里的线索会在什么地方。” 虽然不知道沈桉容又想做什么,但他是信任对方的。可哪怕知道事有原因,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好我不提,”卜文虹一幅“我懂得”的模样,“哎,你看他们跳的挺不错啊。我真的觉得你男朋友挺厉害的,之前看他修车那么顺手,我还以为他兴趣或者是工作的原因,可现在看他跳舞都跳得这么顺手的样子,怎么说也不比方才那男NPC差,看上去哪像是略微会啊。” 颜元被那“男朋友”的称呼搞得眼皮一跳,他手指扒着窗,看着地面以缓慢的速度渐渐远离,还是忍不住换了个方向朝下看了眼。沈桉容明明穿着最简单的休闲装,却能让人感觉他像是站在了最正规的舞台上。 距离并没有拉的太远,他还是能看清对方沉稳有力的舞姿的。这人快到几乎看不到过程,只有每个动作结束时那一瞬的位置变化。颜元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那种斩钉截铁、棱角分明的感觉。 不知是本身就优越,还是有了戒指的速度加成,对比下来那名女NPC要跟上他的舞步就显得有些吃力了,甚至都没法展露出探戈舞中肉体的纠缠。 下方的身影也在视线里越缩越小时,他看见沈桉容抬起了头,隔着几十米的高度准确无误地对上了他,似是将没给女NPC的所有深情全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颜元觉得好像也不算太糟糕。他忍不住翘起嘴角,看着那女NPC自乱阵脚,一边又忍不住想沈桉容到底掌握了多少特长。他从刚认识接触到现在表现出的所有知识涵养、言行举止,都不太像是出自一个普通人家。 “颜元,你看那边,”卜文虹扯了扯他的衣摆,将他从思绪中拉出,“……你快看!” 颜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后下方看去,距离大概七八个座舱左右位置,一块用红棕色碎布缠绕起来的物什正静静躺在灰蓝色的顶盖上方,深浅颜色的对比衬托得那两只扭曲缠绕在一块儿的小腿醒目地刺入视野。 原本从下往上看去自然是看不到摆在高处的肢体,现在他们处于上风,便毫无阻碍地展露在了视野中。 卜文虹不忍道,“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么看上去还是好恶心……更何况这么远我们要怎么拿?” 要么就用东西将它从顶盖上砸下去,要么就只能下去捡。而他们手边并没有刻意用来抛掷的重物,颜元决定采取后者方法。但若是直接等它们所在车厢达到垂直角度跳下,很可能会摔成重伤,最保险也最耗时间的方法还是一个个翻过去,整个翻越的过程只能缩短在不到十分钟内完成,并且最关键的是只有一次机会。 卜文虹看着颜元凑到紧闭的门边,看样子是在研究将其扒开的可能性,“这不太行吧,这种高空设施门关得都挺紧的,怎么可能给你打开来。而且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万一出了意外不死也得残废了,你……卧槽!” 他话还没说完,门却猛地自动打开了。比起方才开启时的缓慢,这回连一秒钟都没用上。与此同时整个摩天轮一阵猛烈地颤动,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上。颜元猝不及防,只感觉风从面颊擦过,身体便不受控地跌落出去,卜文虹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连衣摆都没有摸到。 “颜元!!!”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块儿。在坠下去的一瞬间,颜元看见沈桉容甩开了那个NPC,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可是他们太远了。 54 第五十四章 爱得拉乐园(八) 在坠下的这百米间,颜元感觉自己像是看了一场被放了慢镜头的电影。 以沈桉容的距离来看,别说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准确地到达他坠落的下方,也更别提能将他稳稳地接住了。 要知道这并不是一米,也不是十米,而是一百米。以他的重量沈桉容这样过来接还要不要命了?颜元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功夫思考这些,但如果允许他开口的话,他甚至想把那个奔来的人怒斥走。 摩天轮的晃动还未停歇,近五十个透明座舱在惯性中大幅度地左右甩动。正因为有了这摆动,让他正正好好在半空中被撞歪了方向。 嘭地一声。 这一下几乎要震碎他的骨骼,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直传入大脑。在坠落的期间已经体会到了缺氧,现在更是喘不上气。他一不留神咬破了舌尖,身体却使不上劲,只能感觉到降落的速度似是因方才那一下而得到了缓冲。 “颜元!”下方传来焦急的喊声。 【玩家[颜元],受到重击,触发道具[甜蜜誓言]属性:减伤50%。】 颜元勉强动了动手指,紧闭双眼只能感觉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哪怕抵了一半的伤害,他还是有些吃不消,残存的痛感还大面积占据着他的身体。 竟然还因为受了这一下而误打误撞被校准了方向,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那对扭曲的残肢就在自己正下方的舱顶上。颜元屏着一口气,甚至一瞬间做好了再一次受到重创的准备,却落入了一双手臂中,接住他的人止不住踉跄了一步,险些一同摔倒。 千钧一发,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沈桉容嘴角也有些血迹,他瞳孔间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蓝色符文,强行布下的紧急传送让他几乎在瞬间精力全失,心悸和冷汗是身体透支给他的一种警告。 直到这时候,颜元方才的所有坚强全都一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此时此刻只觉得有些委屈。他视线越来越模糊,把头埋进对方脖颈间咬紧了牙。他怕他一开口,痛呼就会顺着嘴角溢出来。倒不是真的痛到无法忍受,只是他怕他在沈桉容面前会无条件暴露出自己最弱的一面。 沈桉容轻轻地抱着他,手上不敢多用一丝的力气,仿佛抱着的是一个玻璃娃娃,生怕一个不在意就碎了。他自诩要护着颜元,却还总是让人受伤,什么安慰的话保证的话都在这一刻没法说出口了。他本以为最危险的应当是这个女NPC,却忽略了整个设施上可能也会出现问题。 “你真是……”沈桉容又气又心疼,颤声说,“仗着自己不会死,就这样来让我短寿。” 颜元胳膊上的知觉尚未恢复,他还是忍不住抬起来紧紧抱住了沈桉容的脖子。 沈桉容垂着眼感受被对方抵住的肌肤上一片湿漉,心更是揪成了一团。他一遍遍地吻着颜元的头发,手臂挪了些角度将对方抱得更牢,连带着怀里的人跟着哆嗦一下。直到这节座舱降落至底,他才一脚将一旁的残肢踢落,小心翼翼地跳到地面上。 颜元这才想起沈桉容先前一直在和NPC跳舞,他仰起头,眼圈还有些泛红。可那女NPC却姿势怪异地原地抽搐着,像是中了病毒的计算机,高频率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她……” 一开口,两人血液的腥味便在空气中融在了一块儿。沈桉容简易地解释,“我用了加速阵,她卡了bug。” “你答应和她跳舞,就是想到了这点?”颜元腾出一只手去擦拭沈桉容唇边的那缕红痕,没能擦干净,反而沾的自己手背上也红了一片,“所以你才特地要了这么长的时间?” “擦不掉的,”沈桉容没有将人放下来的意思,他把自己脸凑过去,“舔舔。” 于是等卜文虹双脚发软从座舱里下来,直奔颜元来时,看见的就是沈桉容将颜元抵在树上吻得忘乎所以,而那女舞者抖得像是得了羊癫疯,一双眼睛瞪得几乎夺眶而出的画面。他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开口,只能缩在一旁紧紧盯着NPC看,生怕等待他们安抚完对方的间隙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两人都想将对方融入身体中,以疯狂热吻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沈桉容顾忌他身体的不适,并没有持续太久便放开他,“很痛吗?” “还行,”颜元舔了舔唇角,似是经过唇舌相交后便不再那么难忍。他又用指腹擦过对方额头,“你呢?” “我感觉不太好。”沈桉容直接和他说了实话,额头被擦去的冷汗又很快重新出现。他将颜元手拉至自己心脏前,那儿正剧烈地跳动着,“暂时已经没法用技能了,所以我们得尽快找到其他人。” 确认颜元还能行走如常后,两人直对上卜文虹,“这里也算是完成了,走吧。” 卜文虹看他们没性命大碍,这才心有余悸地指了指那女NPC,“她这是怎么了?” “机械师下一个阵基本都不是瞬发的,刚才和她跳舞的时候我便开始下加速阵。她在身体机能设定上面是有一定限制的,一旦超过了那个度,没有救急措施的话就会卡住。这就好比你用电脑,超过了电脑的负荷就会死机是一个道理。” 还是后者的举例更容易让人明白。卜文虹连连点头,看他们脸色都不太好,赶紧去扶一把,“对不住啊,我真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没什么,还好你没能拉住我,”颜元笑笑,“不然沈桉容可接不住我们两个人。” “嘘!”卜文虹脸色突然有些变了,他食指抵唇,“你们背对的一百米左右,树后有个老虎模样的人偶服……” 那人偶服半边身子都藏在了金叶杨后,利用着相同的色调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是在等待捕猎的时机。要不是它现在朝前挪了些位置,还挺容易就看漏了过去。 一听他这么说,颜元下意识就想回过头,沈桉容却赶在他前面开了口,“别回头,保持平常的声音说话。”他握住颜元的手,“朝着舞女的地方慢慢走,卜文虹你继续报位置。” 还真是没完没了,这边的事情刚解决,又冒出个恶类NPC。 几人缓缓朝着依旧在原地抽搐的舞女靠近。等走到了舞女旁边,卜文虹感受着前后夹击带来的惊悚,模糊不清地继续报着,“大概五十米。” “嗯。”沈桉容应了声,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 他们并没有真正见过人偶服攻击玩家,也不清楚它们本身的速度就很慢还是在伪装,此时如果贸然逃跑很可能会被抓住。更何况他与颜元情况都不算好,并不能剧烈运动很久。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颜元哪怕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了。那种被一双恶意的眼睛紧紧锁住,隔着空气都能体会到毛骨悚然的寒意。周遭并说不上安静,器材发出的轰轰声与舞女脚踩高跟鞋发出的哒哒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三人的耳膜。但颜元感觉似乎人偶服脚底的棉布与沾满了尘土的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都能听得见。 那是一种轻微的沙沙声,比远处树叶发出的声响根本不值一提。他准确地感受到人偶服进入了离自己五米的直径内。还在靠近不断地继续朝前,四米,三米…… 忽然,卜文虹破了音大叫一声,“快闪开!” 原先一点点挪动着步伐的人偶服竟然在此刻加快了速度,它手中的手鼓随着剧烈的动作发出哗啦脆响,与此同时颜元条件反射想推开身旁的沈桉容,却在一转头发现那人动作比自己更快。沈桉容一把拉过面前的女舞者,狠狠朝后方甩去。人偶服原本带着最受小孩子欢迎的可爱童真笑容,竟然一瞬间张开成了长满了密密麻麻尖牙的血盆大口,骨骼碎裂的闷响过后,直接咬碎了女NPC的头颅。 “走!”沈桉容拉起颜元招呼了一声卜文虹,三人趁身后人偶服还在啃食NPC的功夫,几乎用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来逃跑。颜元心跳快到嗓子眼,他跑出百米后回头,那名人偶服浑身溅满了血迹,正半跪在地上。而那个女舞者已经停止了抽搐,只剩下了半边的身体。 卜文虹边跑边喘,“它吃了NPC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抵消了?” 恐怕未必。 不过至少知道了这种人偶服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它们的慢速只是为了降低猎物的警惕心,到最后爆发一网打尽罢了。 既然沈桉容没法再用技能,颜元又受了伤,那他们只能提前去汇合。卜文虹左手拎着那挂着肢体的棕布条,右手握着装了眼珠的矿泉水瓶,浑身都不自在,中途实在好不容易从路边捡了块破麻袋把这俩东西都给装了进去。 路上颜元突然想起来沈桉容刚才说的那句“你不会死”,感觉有些奇怪。他虽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减伤的技能,但是那应当是只有触发了10%额外幸运指数才会免死。如今他的幸运值应当被消耗了一部分,如果足够致命的话,那还是救不回来的。 他侧过头看了眼沈桉容,对方有所察觉,又冲他笑着眨眨眼,“怎么了?” 颜元却摇摇头,什么也没多问。 这个点看来其他人应该已经从星象馆离开了。不知离中午已经过去了多久,天正直最热最闷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年轻人,光靠早上的那点面包压根不抵饿,眼下找到那家门口盛开着玫瑰花丛的餐厅才是最关键的。 本来以为目的地并不会这么容易找到,结果刚按照路标踏上去星象馆的路,大老远就瞧见许可可带着个围裙在门口擦玻璃桌。一见着人,许可可把抹布随手一搭,屁颠颠地就跑来了,“你们来了啊?” “嗯。”沈桉容应了声,“他们呢?” “在屋里坐着陪老板娘打牌呢,攒够了一定的筹码才给吃饭。”许可可仔细瞧着他们,“你们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看他表情也有些纠结,沈桉容看了眼身后,示意先进店里说话。这家餐厅所处的位置并不偏僻,正好坐落在星象馆不远的正前方,周围还有其他不少设施,本以为只有餐厅门口种植了一片用来装饰的玫瑰丛,没想到周围一圈都用红玫瑰围了起来,就连门口也建立了长满了花的拱门。 玻璃门紧闭,里面空调还在运转。其余人围成一圈,正和一对老夫妻在赌牌。坐在正位上的是荀丝祺,她手边已经堆着两摞圆形筹码,看不出战果好坏。 “怎么了?”颜元凑到姜裁身边小声问了句。 “这局不太妙,那俩NPC开场压了三倍,而且基本抽一张就选加倍,如果他们赢了我们筹码直接归零。从发牌起荀丝祺的手气就没之前好了,看样子比较悬啊。”姜裁摇摇头,“你们累不累?先去坐着休息下,许可可给他们打扫了一会儿卫生,这里水还是可以喝的。” 颜元闻言去找了俩纸杯,摸到自动饮水机下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卜文虹,另一杯自己匆匆喝了几口后又递给了沈桉容。 他们玩的是黑杰克,俗称21点,店主做庄,将黑桃、红桃、梅花和方块分开来摞成四摞,用于顺序抽牌。 颜元看见荀丝祺手里现在一共已经有三张牌,分别是K、A和5。A在游戏中可以视为11或者1,如果现在充作11,那将直接爆牌,所以只能看做为1。也就是荀丝祺手上牌的点数一共为16。这个点数直接停牌基本没戏,只能继续抓牌。 可荀丝祺有些犹豫的模样明显是不敢再抽牌了。 “你们和老板赌了什么?” 既然是赌牌,那就一定有赌注。 许可可摸摸鼻子,“如果赢了就给我们吃饭并且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输了就断一只手。” “……”颜元无语地看他一眼,惊叹他们几人这都敢玩。转念又看向桌子另一端戴着黑白面具的那对夫妻,心想这其实应该是家黑店吧。 荀丝祺还是从第四份牌中抽出了一张,方块3,加起来一共19点。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喊了句“Stand”。 停牌。 店主呵呵一笑,他开始抽手边给庄家的暗牌,拿了一张黑桃J和红桃7便停下。随后将手里的牌摊开,分别是一张方块A和2。 20点。 “好了,客人们,你们输了。”老板娘从他怀里坐起身,穿着贴身的小旗袍,领口直到胸前。她走几步将荀丝祺手边的筹码全都推走,“连输两把了小姑娘,还要继续吗?再输下去,你这只漂亮的小手可就要留下来给我们做纪念了。” “要不算了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许可可开口建议着,“不就一顿饭么,不吃了!” 荀丝祺稍稍皱着眉,她还想说什么,沈桉容却笑眯眯地站到了身边,“去和卜文虹一块儿看着吧。” “你玩?”颜元有些意外,看着人坐下后随即又开口打趣道,“没想到你还会赌博。” 他话音刚落,却被一把拉进了怀里,沈桉容牢牢圈着他的腰,“元元,借我点运气呗。” 颜元表面不情不愿地哦了声,身体却乖乖坐在他腿上不做挣扎。 沈桉容一边用指腹揉着他的腰侧来减少先前受创时的疼痛,一边朝着NPC语出惊人,“一把定输赢,我们赢的赌注不变,输了我给你两只手。” 老板原本还不打算答应,可一听翻倍的赌注却兴奋了,“可以啊,没问题。莎莉,发牌。” 新开局。 一局定输赢,便不需再压筹码。老板娘给沈桉容发了两张向上的明牌,一张6和一张2。她随后又给老板发了一张黑桃A和一张暗牌。老板转着手中的那张A,“我也没必要买保险了,不是吗?” 沈桉容笑笑,既然没必要选择加倍,那剩下来就只能继续拿牌。他稍稍开合嘴唇,“Hit.” 抽到了一张梅花4。似乎觉得不太满意,沈桉容啧了一声,和颜元耳语道,“应该让你来玩这个游戏。” 颜元闻声嗤笑,“没关系,没了手你还可以用脚吃饭,正好练练柔韧度。” 沈桉容弯着眼轻轻掐了把掌心下的腰身,看见老板抽出一张梅花6后,继续叫了拿牌。不过他的运气好像的确不太好,第四张牌竟然是张方块7,这样一来总点数达到了19,与荀丝祺抽到的一样,这可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数字。 老板看着他摊开的牌势在必得地笑着,“怎么样,要不就喊停吧。” 沈桉容不理会他的劝退,他拍拍颜元,意思非常明显了,“Hit.” 颜元无奈,这简直是把一口锅直接扣他头上。沈桉容喊了拿牌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抽,耐心地等着怀里人的讯号。颜元盯着第一摞牌看了会儿,他摸摸手上的戒指,不动声色地凭着感觉去筛选最适合的那张。 明明所有的牌背面花纹都一模一样,可在颜元聚精会神的注视下却似乎有了些变化。没有人知道在颜元眼中,这些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怕了?”老板看沈桉容没有动作,“没有关系,我允许你现在反悔喊停牌。” 身后围着观牌的几人也脸色不太好看,他们都知道现在叫停估计结局和荀丝祺是一样的。沈桉容还保持淡淡的笑容,“这是强者给弱者的权利,还是弱者对强者的惧意?” 正在这时,颜元指尖在他大腿上敲了几下。他不等老板做出什么恼怒的神色,伸手果断地抽出了第五张牌,看也不看直接啪一声拍在桌面上,与自己的其他四张牌拼在了一块儿。 一张红桃二。 21点。 沈桉容忍不住弯起嘴角。他垂首亲了亲颜元耳垂,“宝贝儿真棒。” 55 第五十五章 爱得拉乐园(九) “哦,好吧,你们真是好运。”老板望着沈桉容面前摊开的牌,耸耸肩,“算你们赢了,虽然很遗憾,但我是守信的生意人。” “牛逼啊兄弟!”许可可用力拍拍沈桉容,等两个NPC进了帘子后准备午餐时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嗯?”颜元闻言朝后瞟了一眼,“看来沈先生懂得的真不少,连出老千都会?” “别听他胡说。”沈桉容抱着他不撒手,心道有你还用得着出老千?他略显温柔的话音一转,朝向许可可时已经完全变了调,“啰嗦,说说你们一上午发生了什么事吧。” 不知道NPC备饭需要多久的时间,几人各自搬了凳子围成一圈,似是觉得上午找到的东西太恶心,早就被用面纸包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从轮廓看上去像是一个球体。许可可龇牙咧嘴地指了指一旁凳子上的球,“有时候我真羡慕张文儒,他都不用看这些东西。” 张文儒翘着二郎腿反驳他,“换你成瞎子试试,我天天喂你吃屎你都不知道!” 许可可嘿了一声,“又不是鼻子也废了,你吃屎前还不闻味道吗?口感也不一样啊!” 一说到口感,张文儒倒是给他举了好几种例子。颜元琢磨着这人平时上课从不举手发言,现在说到这么恶心的话题到是会举一反三了。谁知这两人就这事说起来还没完,颜元听下来实在忍不了,“……你们能住嘴吗?要是想继续说下去,我建议你们出去到外面坐下来慢慢谈,正好把把风。” “把什么风?”许可可朝玻璃门外看一眼,一切风平浪静,“那个熊人偶服的白天也会出来吗?” “你们还没有遇到?”看着这几人实在不想再碰一下那裹着的圆球,沈桉容蹲下去碰了碰纸的边角。大部分面积已经被浸湿,那种形状看起来也能猜到里面究竟裹着什么样的东西。他只拨溜两下,便罢了手,“算了,吃完饭再看吧。” 听到他这样说,其他紧盯着他举动的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好似生怕再看一遍。 “遇到什么东西啊?”许可可不明所以,“要不你们先说说你们都遇到啥了,我们这边等吃完饭了再说,不然太反胃了。你看姜裁那小脸白的,差点吐了都,到现在都没恢复。” 姜裁张了张嘴,自认理亏,什么也没说。 沈桉容着重略轻地和他们说了一下关于原本在车上看见的那些人偶服的事情。至于他和颜元受了多严重的伤,只用了“不休息就没法用技能”一句带过。卜文虹抖了抖麻袋,由于拎了一路这些东西,导致目前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先将矿泉水瓶捞出来晃了晃,又扯开麻袋口,“你们要来看一眼吗?” “什么啊?”许可可凑过去看了眼,二话不说勾着姜裁的脖子,“你看你看!” 姜裁没来得及闭眼反抗,将那双扭曲的小腿看了个清清楚楚,脸色白的都有些发灰了。他同意许可可的看法,挣开来看向张文儒,还不忘干呕几声,“……我真的特别特别羡慕你。” “我们暂时还没有遇到那些人偶服,可能这里比较远吧。”荀丝祺不愧是著名鬼屋老板,八成她的鬼屋里少不了这些道具。她端着杯子喝了口水,“照这么来说我们白天的行动不也就受限了?” “不止是白天,我觉得这个副本这么安排的主要目的还是在晚上。”颜元皱着眉看向她,“昨天我在考虑,要是城堡里不安全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凑合一晚。现在看来副本八成就是考虑到了这点,它在直接扼杀我们想要晚上逃离城堡的念头。” “也算是在压榨我们的时间,用时越久反而对我们越不利吧。”荀丝祺点点头,“那么现在看来,照片上只剩下两处地方没有去了,我们今天还有时间去下一个地方吗?” “看情况吧,”沈桉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已经指到了下午的两点四十。“我们在这里估计还要呆上一个小时,而无论是湖还是过山车离这里的路程都要耗上不少的时间,想要赶在天黑前去回根本来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精力透支,趁晚上熊人偶服出现在城堡之前尽可能地想抽时间睡一会。” 他话音刚落,通往厨房的帘子被掀起来。老板娘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旗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宽松的运动衫。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新出锅的一些菜品正冒着袅袅热气。这个NPC并没有对方才输了赌博的事情而有所隔阂,将菜和餐具一一摆放好后很随意地指了指角落里的冰柜,“里面有饮料,想喝可以自己去拿。”说罢,又转身钻回了厨房。 “好了,松开我吧。”颜元拍拍还圈着他不撒开的那双手,“我要下去吃饭。” 沈桉容不为所动,“抱着你坐的高,筷子才能伸长~” 这种理由都能给他搬出来。颜元望着并算不上宽敞的桌子无语片刻,反问一句,“你腾不开手打算怎么吃的?靠念力吗?” 谁知沈桉容答得非常理所当然,“你喂我啊。” “……” 得到了颜元狠狠一瞪,沈桉容笑眯眯地松开手,“去吧,逗逗你嘛。” 这顿饭上来的菜并不少,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这桌菜和秦英招待他们的一模一样。要是不出意外,他们能在这个副本里吃到的所有饭菜都是这些了。 颜元坐在沈桉容身边,有些心不在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又一时间没有想法,导致始终无法静下心,吃什么都如同嚼蜡。其实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早就不追求品尝美味,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能吃饱就满意了。 饭后,老板掀开帘子出来说了几句客套话,手中还拿了一块小方巾擦手。当姜裁问及他什么时候可以坐下来按照约定回答几个问题后,他表示请各位稍安勿躁,还要去准备一道饭后甜品。 “嘿,居然还有甜点?”许可可吃饱喝足靠着椅子,现在看上去的确有点地痞无赖的狂傲模样,就差脖子上挂一条金项链了,“你们后来不知道,我们几个刚到这儿时这个NPC拽得很,要口水喝都叽叽歪歪好久。” “那还挺反常的。”沈桉容朝着又被拉起的帘子看了看,收回目光问几人,“好了,说说你们上午遇到了什么事吧。” “你先把那纸给打开看一眼吧,这可比你们找到的刺激多了。” 许可可模样贱兮兮的,好似不让他看一眼就亏大发了一般。沈桉容也没犹豫,三两下解开了外包装裹着的那几层纸,颜元在后方明显看到这人手一抖的模样。 “是什么东西?” 沈桉容把“球”胡乱盖严实,一把将颜元冒过来的脑袋摁进怀里,“小孩子不能看。” 卜文虹虽然有些怕,但终归是好奇的。他看沈桉容都悚了一瞬,还是犹犹豫豫地来了句,“不看的话,总得知道是什么吧?” 沈桉容还没回答他,颜元倒是埋在他胸前先说出了猜测,“是头吧。” “真聪明。”沈桉容松开手,扳着人的肩将他推回了座位前坐好,“一颗没了皮并且开始腐烂的头。” “惊不惊喜?”许可可摊开手,“我们找了一上午那玩意。星象馆的确很漂亮,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心情去参观,但不得不说现实中实在看不见那副光景的。那里所有的天花板都是星空,自从进入了科技世元,我就再也没看过那样的天了。” 沈桉容略微不爽地打断他,“说重点。” “急什么啊,这不说着呢吗,你又不能扣我工资。”许可可贫了一句,挠挠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哑巴了半晌,看向荀丝祺,“要不……你说?” 荀丝祺点点头,她又咽下一口水润嗓,“整个场馆并不小,其实我们刚到馆外时还觉得它不大,但一大半的建筑面积全都在地下一层。我们大概走了一个小时,里面蜿蜒曲折很像一个简易型的迷宫,一路都走的很顺,直到最后一个牌子标着‘银河’的地方。 “我们只看见了这个牌子,可面前却有一堵墙挡住了我们的路。我们都能猜到这墙后应该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张文儒倒是一眼看到了这墙的不对,他当时说这不是墙,而是一扇门,门把手在内部,所以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是看不见把手的。 “也难怪我们走下来顺风顺水,不像其他地方想要得到线索还得完成任务,这里将所有的困难点全都放在了这扇门上。这无疑是星象馆留给我们的一个谜团,目的就是要我们想办法打开一扇反着的门。不过……姜裁的役鬼可以穿墙,所以这并没有难倒我们。他放了点血唤出役鬼,从里面替我们推开了门——我们看到了一处通往地下的楼梯。” 颜元问,“地下二层?” “对,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地下二层。一开始下去的路算得上是拥挤了,但越往前走道路反而越宽敞。并且和楼上两层用来照亮的电灯不一样,路的两旁墙上摆着的全是烛灯,用钢铁一样的材料铸成的,图样都是和星宿有关。我们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我想起我之前研究过星宿,一共总数应该是二十八,可是那里却有二十九盏灯——有一排多出来一盏。 “我们一个个排查,但是环境并不明亮,包括头顶那条银河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视觉上的干扰,导致找出来第二十九盏还花了不少时间的。多出来的这盏模样很奇怪,从下往上看并不能看见是什么,它和我所有研究过的星象都牵扯不上关系。所以我们就把它取了下来——结果凑近了却闻到一股很恶心的气味,包在外面装饰用的铁皮脱落,这盏灯竟然是一颗仰起来的头颅,它眼睛的地方被挖空了,只有两截短小的蜡烛,不少融化的油脂已经干涸,甚至眼窝附近的肉质都半熟了。 “然后我们听到了一道声音。” 荀丝祺说到这里,面色还算平稳,倒是张文儒抖了抖,明显是不想回忆起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见她有些停顿,其他人面色也古怪后,沈桉容耐着性子接着问,“你们听到了什么?” “有个小孩子在哭。”荀丝祺抿着嘴,说完还摸了摸膀子。她身边的卜文虹起来将柜式空调的风向改成往上,似是这群人起鸡皮疙瘩是房间里气温过低导致的。荀丝祺朝他笑笑,接着往下说,“一听就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我们当时都下意识看向张文儒询问,可是他却看不见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而那颗头也没有什么动静,就像是我们所呆的地方被人安设了一个音响,在一遍遍的放着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重点应该是她哭完还说话了,”张文儒抢答,“她说好疼啊,好疼啊。你能想象吗?整个馆内上空全都是这声音,还自带回声效果。反正我是受不了女孩子哭,一哭我就瘆得慌,搞得好像是我们把她弄疼了一样。” “我觉得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荀丝祺摇摇头,“只像是在单纯哭诉。” “……姐,你确定你不是母爱泛滥吧。她声音当时越哭越大,就像是……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那种感觉。”张文儒努力找着话语来形容当时的情景,“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是头,他们反正都是看见了,就只能跟着他们身后跑。” “你们谁拿的头?” “这还用说?”姜裁脑补着有人抱着那颗头的模样,差点逼出尖叫,“当然是役鬼啊,我们谁都不会碰它一下的。反正从那里出来后我们都恶心的要命,这还一丝阳光都没有,哪怕再热也觉得浑身发寒,到了店里要了水喝才好一些。” “那么这样说来,目前照片上的地方我们已经去过四处了,看看一会儿能从这家店得到什么线索。”沈桉容一股脑将目前所有找到的东西全都丢进麻袋里扣严实。别人用麻袋装易拉罐等垃圾,他们竟然用来收集残肢,“你们和这两个NPC打赌时,想到要问的问题是什么了?” “这倒没有,最想问的当然是其余身体部位在哪里。”姜裁说,“目前看来的确是一个地点能获得一个身体部位的,也就是他们这里不出意外也会有。” NPC正巧在此时出来了,她手里托着一个银盘,还特地用不锈钢的餐盘盖盖住了里面的内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板娘闷笑的声音从面具下方传来,稳着手将盘子摆在桌子正中间,顺便收走了其他不需要的餐具,“正好许久没客人了,让你们讨巧能享用到这盘美味。” 临走时她掀开了餐盘盖,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摆在盘子中间,早就停止了跳动。 看来第五样也找到了。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团东西,直到老板娘扭着腰身进去洗碗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姜裁结结巴巴地开口,“好了,现在、现在也不需要问他们问题了,这不直接给我们送来了。” 56 第五十六章 爱得拉乐园(十) “好了,有什么问题你们问吧,”NPC翘着腿,不忘添上一句,“我只答一个。” 说到要问NPC的问题,几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想法,但这堪比是多给了他们一次与荀丝祺技能效果相同的机会。颜元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拿出了那张纸,问了和长裙女一样的问题,“您见过这个小女生吗?” 正坐在一旁靠着椅背品茶的老板娘稍稍抬了眼,她轻飘飘瞥了眼画像,果真给了个没让他失望的答复,“好像有点印象呢。” “您能仔细想想吗?” “啊,是上周吧,我见过她两回。”茶杯和托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老板娘寻思了片刻,“她抱着个小熊,进店里时还特地给那只玩具要了张婴儿座,我觉得这小孩子挺可爱的,就多看了几眼。她妈妈给她点了一份小熊拉面,大概坐到两点多天气不那么炎热的时候就走了。” “第二回呢?” “第二回倒不是在店里了,是我去丢垃圾的时候。那会儿已经傍晚了,回来的路上正好又撞见了这个小孩子,正在和我反方向走。她当时和她爸爸在一起,好像为了什么事情不太愉快,她爸爸当时要抱她拉她走,她不愿意吧。” “她爸爸长什么样?”一听这NPC见过,姜裁连忙问了句。 老板娘耸耸肩,“这我不知道,戴了路边摊上的那种面具,根本看不见脸。” 颜元若有所思。那时候应当是简梓不愿意和嫌疑人离开,她在寻找妈妈。他看向NPC,等她接着往下说。 “然后她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给她,她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吃。我也没往下看,毕竟晚上我家店还是要继续开的,得回来帮忙不是。” 颜元听到这里,难得一愣。 几人拎着麻袋回了城堡,白蔷薇园中服务生的身体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发褐的血迹。而大厅中惨死的前台老人也失去了踪影,周围没有拖拽的痕迹,应是被副本给刷掉了。 他们先回了一趟四楼,将留在房间里的那张人皮脸取出来塞进了麻袋里,而后转身上了五楼。没有了技能的沈桉容撬锁显得有些慢,特别是这里的锁还挺复杂,越往上似乎房间也越高级,比起他们原先四楼所住的单人间,五楼却是双人房。许可可蹲在一旁看他拿着跟铁丝捣鼓来捣鼓去,“为什么不去七楼啊。” “一般逃生游戏都不会选择最顶楼,你知道为什么吗?”见许可可摇了摇头后,沈桉容继续道,“当然是为了多留一条后路啊,你这人玩游戏绝活不过一晚上。” “靠,你别咒我啊,我还等着回去跳槽换公司呢。”许可可一听他这话也不干了,想凶又凶不起来,有些怂地和他打着商量,“要是今晚我又昏睡过去了,兄弟你可得来救救我啊……” “当着我的面还敢说跳槽?你今晚是别想撑过去了。” “我这不说着玩玩儿的吗,哪能真跳啊。”许可可干笑,“跳槽的话我也是去偷学其他公司的机密,这不等学好了回来报效你啊。” 沈桉容冷笑一声。 “今晚我想确认一些事情,所以还是分成三个房间,但是配置改一下。”颜元寻思片刻,目光在其他还一旁等着的人身上来回打量一圈,“因为房间比较大,所以我和张文儒许可可一块儿,沈桉容和卜文虹荀丝祺,姜裁单独一间。” “啊?”姜裁愣了愣,“哦也行,那我叫役鬼晚上出来陪我。” “不,你叫役鬼来我这边,”颜元冲他摇摇头,“今晚你会是安全的。” 姜裁与他对视了片刻,没问原因,最终应了声行。 颜元喜欢这种被人信赖的感觉,要知道这种事关生死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团队协作,那种全身心地信任彼此是多么可贵的事。姜裁唯一可攻击又可自卫的全靠他的役鬼,一旦交给了自己就相当于是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他冲着对面人笑了笑,轻轻说了句“放心吧”,“你就和役鬼说晚上听我指挥,反正它可以感应到你,出了意外会第一时间回你身边,你只要负责好好休息就行了。” “怎么不问问我意见?”沈桉容推开房门,露出里面称得上宽敞的空间。他对颜元这个分配似是有些不满意,“从来没听说役鬼会听主人以外的差遣,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你就少说两句。卜文虹已经毒奶我一次了,我不想再被奶一回。”颜元打断他,看着这人皱着眉的模样,态度也不禁软了下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优先护着自己不管他俩行了吧?” 许可可和张文儒,“……” “好。”沈桉容倒是答得很快,“我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现在大概是五点左右,”等三间房全都打开并且确认从内部可以反锁后,颜元简单地朝着其他准备进房间的人说了几句,“离天黑只有两个小时,昨天那个熊人偶服的NPC出来是在十点往后。虽不说十点前就是安全的,但至少够休息一会儿了。” 三个房间的人各怀心事,在新的房间里静候着夜晚的降临。麻袋依旧被放在有张文儒的房间,这回塞不进抽屉,只好搁进了柜子里。颜元躺在床上,望着还亮着的窗外,有些意外地发觉到自己离开了沈桉容后竟然会有些不安。 “哎,颜元,”将两张床拼在一块儿后,张文儒躺在他身侧,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我们来这边多少天了啊。” 颜元还真没有仔细计算过。在副本里的时间和镇子里的时间完全不同,如果按照噩梦镇的时间来计算的话,现在怎么说也得过去三个月了,“问这个做什么?” “快高考了啊。”张文儒叹了口气,非常少见地犯起愁来,“你不是说想上大学吗,再不出去就赶不上了。” 颜元笑了笑,“现在出去也来不及复习吧。” “之前没觉得学校生活宝贵,现在如果出去了,我特么绝对留级重新体验一回。”张文儒悔恨道,“上学真是太舒服了,我宁愿一天写十份试卷,也不想再在这破地方提心吊胆了。” “好说,”许可可乐呵地看向他,“我回去就给你把所有市面上买的到的试卷都寄一遍。” “行了,让我睡一会儿,今晚可能会没时间睡好。”颜元说完闭上眼,侧过身子不打算再搭话了。 “等等啊,今晚到底会怎么样啊。”这话听得让张文儒立马撑起身来看他。他晃了晃装睡的人,“哎呀好元元,你说一下,虽然我帮不上忙但至少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你要心理准备做什么?你又醒不过来,睡着就完事了。”颜元头也不回,“还有别这么叫我。” “……”宝贝儿不让叫元元也不行了?张文儒委委屈屈地躺回去,嘀咕道,“真是嫁出去的兄弟泼出去的水。” “可不是嘛,”许可可对他这话深表同意,“我一直以为身边兄弟不会重色轻友一生一起走,直到从沈桉容身上得知了什么是例外。” 颜元闻言噗嗤一笑,不反驳任何话,很快房间内就恢复了平静。 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好似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胳臂也让他感觉很舒适。他推了推,没能推开,嘟囔了一句张文儒这睡相真难看后也陷入了深度睡眠。等到一觉醒来,眼前已经漆黑一片,不知道究竟几点了。 面前分明有个人紧紧抱着他,对方现在还没醒来,依旧平稳地呼吸着。虽然看不清模样,但是对方的怀抱他却早已习惯,一点排斥感都生不出。颜元伸手也环上对方的腰,心里嗤笑。这么黏人,睡个觉都还要缠着他一块儿。 任由沈桉容抱着他睡了会儿,颜元担心时间拖得太久,不得不伸手晃了晃人。沈桉容动了动,哑着嗓子没睡够地问了句怎么了。 “你还问我?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我这里。”颜元嘴上嫌弃,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感觉还好吗?” “嗯。”沈桉容应了一声,而后又低低笑了,“抱着你太舒服了,突然怀里空了反而睡不着。” 颜元翻了个身,他试探着推了推身边的张文儒,果然不管怎么推这人都一点反应都没有,又睡死过去了。“你该走了,他们已经醒不过来了,熊出现估计也只剩下时间问题。” “哎,好吧。”沈桉容坐起来揉了揉眉心,他翻开的手心里浮现零星的蓝色荧光点,“恢复了一点了。” 此时忽然门被敲了三下。 两人同时警惕地望向门口,沈桉容捞起一旁的蜡烛点燃,照亮了他们所在的房间的角。 “谁?” 似乎敲门只是表面该有的礼貌,姜裁的役鬼穿过门,停在了门口。它在空中沉沉浮浮,似是也在同样注视着床上坐着的两人。 “那我回去了。”沈桉容把蜡烛留下,推开门时不忘回头叮嘱,“万事当心。”转身欲要离去前忍不住又再次开口,“优先自保。” “知道了知道了。”颜元靠着床头挥手赶他,“你好啰嗦啊。” 沈桉容无奈,“过来锁门。” 门咔嚓一声被合上。颜元下床锁了门后静静地又躺了会儿,看着烛火跳动,将床头柜的阴影打在墙上。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顺着开合的窗户缝隙进入房间,掐灭了唯一的光源,与此同时门上绿色的光亮了,轻微“滴”的声音因没有雨声的遮掩而显得分外清晰。 居然没有下雨和打雷?本来以为雷雨是征兆,却没想到这个征兆只存在在第一天里。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一声,贴着门站的役鬼却自主地钻了出去。重物撞在门板上的闷声传来,轻微错乱的脚步声在隔音效果下并不清晰,紧接着便恢复了一片安静,似乎方才那些响动只是幻听。 颜元静静等了会儿,门外再也没什么动静。他重新点上灭掉的蜡烛,贴在门板上透过猫眼看了看,生怕这一看对上另一只眼睛。好在透过狭小的洞口,视线里只有空空的走廊。 他手放在门把上,小心翼翼挑起了防盗链。身体并没有察觉到危机,这让他大胆地推开了门,却在转头的一瞬顿住了。 面前的走廊并不是原本幽暗的晚景,而变成了一片深红,而在最右端的尽头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女孩矗立在窗下,月光被乌云遮掩并没能透出照在她身上,但这不妨碍她本身轮廓外发出莹莹的亮泽。她双手抬在眼前,似是在抹眼泪。 “呜呜……” 小声嗫嚅的声音顺着空旷的走道传入颜元耳中,她似是没有察觉到在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少年,只是呜咽着试图用手来掩盖她的痛苦,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吟,似是一个无助而又弱小的动物颤栗着发出哀鸣。 “你怎么了?”颜元声音尽可能放柔,他握着拳头稍稍弯下腰。面前的这个矮小的女孩全身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听到他的问话后茫然地抬起头,露出那张生活照上一模一样的脸。 她停下了哭泣,呆愣愣地仰头看着面前高她不少的大男孩。 颜元看她哭得稀里哗啦挺可怜,握成拳的手稍稍松了些。他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你怎么了?” 简梓张张嘴,似是想要回答他。下一秒四肢、脖颈间却裂开一条缝,涓涓鲜血顺着白皙的肌肤淌下,那双紧盯着他瞧的眼睛也像是被腐蚀一般凹陷进去,露出黑漆漆的两个洞。她捂着自己的眼睛,想揉却只能扯下一块块腐烂的皮肉。 她停下了哭,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东西,似是有些迟钝地在反应着,待看清后却嚎啕起来,声音瞬间高了几倍。她嘶哑着,尖锐地叫着,“疼……好疼啊……” 不知是不是声带的震动带着本身就不太牢固的身体剧烈颤动,她的头咕噜噜滚下来,身上的四肢也零散地掉落。脸上的皮像是龟裂的泥地快速地脱落着,没了唇的嘴还在一开一合,“好疼……我好疼……” 颜元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差点一脚就这么踹了出去。看着那反复开合的嘴,他眼前却一阵恍惚,整个走廊在面前扭曲着,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幻。 “元元!元元?” 沈桉容正端着一个蜡烛拽他的胳膊,面容严肃地一遍遍呼唤他,“元元?颜元!” 颜元回过神,心跳声和沈桉容的声音代替了在耳边盘旋不去的哭喊,他心有余悸的咽了咽口水,抬眼望去,走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窗边别说残肢和头颅,干净的一滴血迹都没有。 沈桉容见他回神,随手把蜡烛往旁边地上一放,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颜元这才觉得脑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几乎浸湿了额前所有碎发。他贴在沈桉容怀里,想抬手也反拥住对方,却察觉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将手收回面前摊开,一捆红色的线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中,线团上面还插着一根银色的针。 “你差点吓坏我,”沈桉容细密的吻落在他的发顶,“我看见你开门走出来,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一直往前走,最后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像丢了魂一样。” 颜元闷闷道,“我看到她了。” 沈桉容顿了顿,“谁?” “简梓。” 沈桉容闻言皱着眉,他松开手改去检查颜元身体,“她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颜元被他碰的有些痒,忍了忍还是没伸手阻拦,只是摇摇头将手递抬起来,“给了我这个。” 沈桉容接过来查看了片刻,随手将针全部摁进线团中,随后放进了他口袋里,“你收好,会用上的。” 颜元嗯了声,想起了正事,“熊呢?” “没见到,倒是姜裁的役鬼已经回来了。”沈桉容牵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你确定你的猜想了?” 颜元点点头,“基本上吧,我们住哪里都没用,它都能准确地找到我们。这种说法也不准确,与其说是找到我们,不如说是找到那几个睡不醒的。昨晚我们两个住在最外面,但是我们并没有陷入昏睡,所以它直接跳过了我们所在的03号房间去了02号,而02号正好有许可可和张文儒他俩醒不来。今晚我特地挑了最外面的这个房间,果然它这回没有跳过,直接选中了他俩在的房间……不过我最想知道的并不是这点。” “那是什么?” 颜元张张嘴,面容有些迟疑,“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沈桉容道了声好,“不能保证它晚上会不会再来。” “我觉得它再出现的几率不大,你要不加个简易阵睡会儿吧。” “没有你在我实在睡不着。”沈桉容说得委委屈屈,还放肆地凑过去亲了亲人的脸。 颜元抿着嘴斜睨他,“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滚去睡。”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分开,颜元走回房间时发现役鬼正抵在门口,似是依旧执行着守护指令。他试探着问了句,“你能守在走廊里等天亮吗?” 他不知道姜裁究竟耗费了多少血,剩下的够不够驱使这只役鬼也没有底。役鬼听懂了他的话,径自浮到了走廊中间。 颜元反锁好门,一边摸上床一边想,姜裁不会真下了血本吧。似乎因为心里有了人偶服不会再来一次的想法,他倒是勉强睡着了。不知怎么梦到了第一日中午十个玩家围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再一睁眼天已经大亮,沈桉容正坐在床边盯着他瞧。 两人吃了点早饭等着其他人醒来,门外的役鬼已经消失,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去的。颜元敲了敲姜裁房间的门,里面传来细碎声响,那人一脸惊慌地推门而出,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怎么了?”颜元看他表情奇怪,难得问了句。 姜裁犹犹豫豫看向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沈桉容,“昨晚出什么事了吗?” 颜元看他脸色也还行,不像是睡眠不足或者失血过多,“没什么大事,先洗漱吧,在外面等你。” 许可可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身体是否完整。他长吁一口气,先谢过两位大佬,洗漱后拿着面包一同站到了走廊外,正好姜裁也拎着一瓶水从门内出来了。 除了一个才刚醒没多久的张文儒,其他人都到齐了。颜元垂首靠着墙,眉头有些蹙起,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见人围上来后便大概说了一下昨晚的经过,最后感谢了姜裁役鬼的站岗,“你能信任我我很高兴,辛苦了,我还欠你的役鬼一句谢谢。” 谁知姜裁愣了愣,他沉默半晌后张了张嘴,又面露纠结地闭上了。来来回回好几次,许可可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裁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役鬼唤出来,所以一直在房间里等你叫我。结果太困了睡着了……夜里又没有打雷,我一晚上都没醒过,直到今早你们来敲门。可是实际上我昨晚……根本没有唤过役鬼啊!” 57 第五十七章 爱得拉乐园(十一) 姜裁这句话一说出来,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中。 “这是什么意思?”颜元皱着眉看他,“可它昨晚的确出来了,并且也……” “我不知道,我的确……我刚才也特地查了一下/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分明没有用到我的血……”姜裁也有些语无伦次,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窜入了他的脑中,“你确定昨晚看见的是我的役鬼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好了,”沈桉容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昨晚出来的是什么,至少它对我们没有威胁,而且还护了我们一夜,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说完后,其他几人也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观点,不打算在这方面做过多的假设。张文儒咕嘟咕嘟灌了口水,眼角还有些泛红,“早啊。” “不早了。”颜元估摸着时间,“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出发,能在今天离开这里最好。” 几人按照地图路线计划好先去过山车所在的乐园右下角,顺着旋梯下了楼,张文儒却忽然顿在大门口处不动弹了。 “怎么了?”颜元本来走在最后,看见前面几人都随着张文儒的举动而迟疑后,连忙透过城堡的拱门朝外看了眼。第一晚在门口替他们拉开门的那个兔头执事正手持喷壶浇灌着走道一侧的白蔷薇。 “我能看见他。”张文儒直截了当地说,“他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颜元想。当初这个兔子他们可是亲眼看见死在了花园里。 NPC一只手背在身后,身体稍稍前屈,从壶口中喷洒出来的水滴在沾着血的花瓣上,将那些凝固的血块重新拖出淡淡的红痕。而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执着的灌溉着同一个地方,似是滋润的并不是花朵本身,而是上面的痕迹。 许可可说,“靠,所以其实这兔子还是恶类的?那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你没说能看见啊?” “我知道为什么这里的NPC都带着面具了……”颜元在张文儒反驳前先开了口。他心又沉了沉,“为了方便这个恶类NPC换身份。兔子已经被杀了,这是那只熊。” 如果不是带了一个红瞳使,恐怕其他进来的玩家都不会知道出现在自己身边的NPC究竟是不是披着善皮的恶类。原本抱着警惕心的玩家也迟早会因为善类NPC的友好而放下戒备,到时候这个恶类NPC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直接能轻松取了玩家的命。 兔头执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很显然在等他们经过。因为知道了自己晚上出现的计划已经被他们几人识破,所以干脆放弃了换了另一个方案?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卜文虹一边小声问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身影挡在柱子后头,“出去肯定会碰上它,可它这一时半会儿的又不会主动走吧?” “走,为什么不走。”沈桉容指指上方,“去二楼的食品储藏室,我们绕到后面走。” 和其他用来通风还安放了护栏的窗户不同,储藏室为了方便重物搬运,特地开了一扇巨型落地窗,只不过平时都是上锁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几人匆匆随他上了楼,沈桉容由于已经探过路,并没有在寻找储藏室的路上耽误时间。 挂着牌子的门并没被锁住,沈桉容握着圆形的把手转动手腕,似是太久时间没有上过油,内部有些生锈,打开的时候锁芯发出吱嘎声响。 “这里有点闷啊,应该通通风,有没有灯?好暗……等等,那个是……我靠!”紧跟着沈桉容身后的是姜裁,他被门内的景象震住,条件反射倒退几步,“哎哟吓死我了……怎么会在这里?” 储藏室没有开灯,原本宽敞的窗也被封锁上了。厚重的帘布遮盖在层叠的储物箱上,三面墙排满了玻璃橱柜,一周没有人来打扫过,柜子顶部都有些落了灰。而屋顶的天花板上原本用来挂除湿剂的挂钩却穿上了一根麻绳,被拴着脖子吊在空中的明显是原先属于善类的兔头执事。他身上的衬衫已被染红了大半,随着门的开启也跟着小幅度地晃了晃。 沈桉容径直绕过去,一把拉开不知什么时候被合上的厚重窗帘,露出后面被遮住的一扇卷帘门。许可可还有些发懵,没有敢贸然靠前,现在巴不得绕开尸体几十米远。但他却远远注意到了窗帘后露出巴掌大的小键盘和显示屏,“这还用电子密码锁?” 沈桉容皱着眉,分明他昨日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这道锁,这无疑是因触发了什么剧情而刷新出来的。 “嗒、嗒、嗒……” 皮鞋底与大理石台阶碰撞的节奏声从不远处传来,速度并不快,大致一秒多钟才上一个台阶。由于一楼大厅的高度摆在那里,通往二楼的旋梯上一共有近60节,大概给他们用来打开这卷帘门的时间撑死一分半。 张文儒紧巴巴穿过瓷砖地朝楼下望去,“他上来了……” 【所有技能失效,请玩家限定时间内解开密码锁】 刚说完,便被突然清晰的视线吓一跳。他摊开双手不敢置信地左瞧右瞅,惊喜的表情在看见空中那具尸体后变得扭曲。不知者无罪,他大概可以知道为什么许可可他们都羡慕自己看不见了。 播报所传来的话直接除去了他们用技能的想法,这算是一场硬性的解谜了。看着这几人开始翻箱倒柜找些什么,许可可也一头雾水地拉开柜子上的玻璃,“这是犯规吧,还能直接封锁技能?” “是不是这个?”卜文虹从一个箱子底摸出一个造型独特的小玻璃瓶,他晃了晃,发现里面只有一些沉淀物,只好愤愤丢到一旁去,“居然是空的!” 玻璃瓶在地上铛啷啷打了个转,声音一瞬间遮盖住了楼下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颜元瞥去一眼,立马快步走去重新捡起,就地抽出一瓶矿泉水,将清澈的液体从瓶口灌入,“就是这个。” “啊?” 沉淀物在他手腕的不断晃动下消失了踪影,与清水混合在了一块儿,呈现出有些偏黄的色泽。他走到那扇卷帘门前反手一泼,水渍顺着凹凸不平的门往下滴滴嗒嗒地流淌,而原本清灰色的门上竟然呈现出了另一种颜色的文字和数字。 ——小熊玩偶 2 8 8 8 “这是什么意思?密码是2888?”姜裁懵逼地看着门上的提示,耳边脚步的回声越来越清晰,情急之下直奔数字键而去,却得到了红屏的警告。 “这也是摩斯密码吗?”颜元问一旁正蹙眉的沈桉容。他对密码题真的不在行,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了。 “不是。”沈桉容摇摇头,“这明显是让数字和文字结合在一起看。” “那波雷费密码呢?”荀丝祺稍稍有些研究,“取这些字的拼音首字母来推算看看?” “不,这是猪圈密码。”沈桉容伸出指尖眯起眼开始比划,“四个文字,四个数字。每一个数字对应着一个文字,所有的数字都在对应文字的含有笔画数之内,就如‘小’字的第二画是竖勾,那么对应到井字格里……” 颜元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1!” 虽然猪圈密码他没有听过,但是也能够根据沈桉容的描述脑补出一个“井”字形的九键盘。左上格为数字1,而这个格子的下方和右方有实线,正好和“小”字的第二画竖勾对应。 “对,真聪明。”沈桉容含笑看他,“去输密码吧。” 颜元替上姜裁的位置,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往下飞快思考。“熊”的第八画可以看做缺了顶的口,填入井字里便是2,剩下的“玩”和“偶”同理可以得到数字2和4。 1224。 【玩家解密成功,恢复技能使用权限】 张文儒苦逼地再次没法看得见,不过他在播报后便瞧到了楼梯口处已经和他们处于平行面上的那个兔头执事。 “快,快走……” 姜裁咬咬牙,大义凛然伸出手腕,“要不用我的……” 他话音还没说完,一阵凉飕飕的风透过被沈桉容三两下解开第二道锁的窗户渗入房间。许可可拎起张文儒的衣领,一边把他往窗边带,一边朝一旁刚回神的姜裁道,“大佬都走光了,你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跑啊。” “……哦。” 虽然是二楼,可建筑本身设计的高度也不容小觑。沈桉容和荀丝祺看样子都有一些功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降落了。他们一人伸手接一个,姜裁不愧有点经验,翻身时还不忘反应迅速地合上了窗户,最后一个跳下来,被几人扶了一把才站稳。 “做得漂亮。”沈桉容夸他一句,“走吧,张文儒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的恶类。” 张文儒别别扭扭地从许可可怀里挣开,环顾一圈,“没有,有的话我会说的。” “要是有也根本躲不开啊,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会被发现的。”卜文虹想到他们当初遇上的那个人偶服,便是在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便暗藏杀机了,摆明着只要被看到,无视距离就会被盯上。而张文儒的可视距离正正好好是百米,除了在迷宫、建筑等地势上存有优势,现在对上这些人偶服也起不到什么用处。 看着他们已经头也不回朝着目的地而去,姜裁却瞪圆了眼,奇怪地摸了摸屁股,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墙,嘴里嘟嘟囔囔地跟上。 妈的什么情况,怎么觉得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了一把? 二楼的恶类NPC并没有追上来,几人顺利进入了景观走道。茂密的树叶和两排的灌木林可以起到很好的遮挡作用,选择穿过这里无疑是最稳妥的方法。刚才短时间的紧张到现在得到了很好的安抚,卜文虹小声哼哼起歌,调子还挺准,是一首名为《sea》的英文歌。 去年夏季颜元他们所在的高中早播期间几乎放了一整季的这首歌,虽然没特地学过,却也忍不住在他的带动下配合着节拍晃了晃脑袋。狭长的林荫道见不着一缕阳光,石板路和灰蒙蒙的天空遥相呼应,却因为这点乐曲而改变了紧张沉重的气氛。 许可可即兴提议,“回噩梦镇后办一场音乐会怎么样!” “什么啊,”张文儒说,“你哪来的工具啊,这里又没有钢琴吉他的,有话筒吗?没有吧。” “你哪来这么多要求啊,”许可可仗着人看不见,上前捏了把他的脸,“我还没毕业时经常去沈桉容宿舍拉上几个哥们儿用锅碗瓢盆奏交响曲,哎哟你还钢琴吉他,可把你惯得。”说完似是觉得手感不错,又反复掐了掐。 “你他妈再碰我一下试试?”张文儒胡乱抬手去遮,“我出去就找人挑断你的手筋!” “怎么~”许可可完全不把他的叫嚣当回事儿,这回得寸进尺地用双手共用。看他气得涨红了脸,笑得更大声,“奉陪。” 倒是颜元将他前一句话听了个清楚,他抬头看着身边人。他是对大学充满了向往的,也听很多人描绘着在校生活的美好宏图。想问沈桉容度过的大学生活是如何,想知道是不是有特殊的人陪他度过了四年,却又觉得直接这么问有些奇怪,搞得像是自己在介意什么一般。最后别别扭扭开了口,“你大学住宿?” “对,”沈桉容点点头,“那时候和我爸吵架,报了个离家远的学校。他为了让我主动回去,甚至不给我学费,让我身无分文,就只能朝朋友借点住校了。” 颜元闻言顿了顿,“你好惨。” “是啊~”沈桉容顺藤摸瓜,“你让我想到最穷苦的那段时光了,你得哄哄我。” “我以为你是嘉市的本地人,你不是?”颜元狐疑地看他一眼,明明上次问起来他说他在嘉市,这么说来是大学毕业了也没回家,直接留下了? 沈桉容声音平静,却内容惨淡,“直到大四毕业了我爸也没接受我,当然是回不去的。好在四年里我存了钱,养活得了自己……嗯,你来了兴许还可以养你。” 颜元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是独子,父母自然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光是听沈桉容轻描淡写地讲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又不好表露出来。他犹豫半晌,还是伸手去牵住了对方,“那你是不是大学过的很辛苦?” 他瞬间想到那些偏远地区的苦孩子。为了能够拿到文凭,不惜横跨几百公里去他乡谋生,挤在买不到坐票的车上,为数不多的积蓄还随时会被别人偷走。付不起房租只能住15块钱一天的吊床,要么是狭小潮湿的地下室,要么是窗沿漏雨的贫民房,甚至为了省下普通孩子的一杯奶茶钱,裹着纸箱子在桥洞下躺一晚上。 “是挺辛苦的,”沈桉容垂着眼反将他的手裹住,却忽然又侧过头,含着笑将所有故事一句话带过,“不过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在积累,为了遇到你的这天。” 颜元破天荒地没有嗤笑他,反而被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攥紧了手,耳根泛红,小声道了句胡扯。 张文儒还在和许可可打闹个没完,姜裁听到前面人的对话也有些感慨。他凑到许可可身边小声道,“我当时看见沈桉容就觉得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经历了穷苦孩子的成长才……你怎么这幅表情?” 许可可脸皱成了哈巴狗,虚着眼看前面侧过头背影落寞的沈桉容,摇头悲叹,“没什么,就觉得虽然你已经奔三了,但还是太年轻,不知这世道的险恶。” “……”姜裁回味了他这番话,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今年才二十四。” “哟,二十四啊,有女朋友没?”许可可嘿嘿一笑,搭上他的肩一副要给他做媒的样子,“喜欢什么样的?哥哥给你介绍一个?” “当真啊?”姜裁顺着他的话,说得挺随意,“我喜欢穿百褶裙的,长发会跳舞,身材稍微高挑一些的,有没有啊?” “你这要求可不算低,这是很抢手的类型啊。要么就是年轻女大学生,要么就是一些网红小姐,”许可可啧啧两声,“自求多福吧哥们儿。” 一路倒是还算顺畅,到达过山车脚下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卜文虹小声道,“总觉得太顺了啊,一般这种情况越往后越容易……唔。”没等说完,荀丝祺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一身红白相间工作装的NPC正坐在操纵室里,帽檐遮去了半张脸,只露出了莹白色的面具一角。他们没有先上前和NPC触发剧情,而是围到了介绍牌前将大概的情况看了一遍。 【欢迎来到魔术主题过山车——这里将给您带来全新不同的体验!爱得拉乐园故意将过山车防护措施做旧,以增加游客恐惧心理!在游客产生不安全感的同时,给游玩过程带来想象不到的刺激性!我们在此保证依然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此次您的旅程全长2300公尺,最高点将达到500英尺,速度可达130英里。全程一共十四回环,落差100英尺,时速可达60英里!世界上最多环过山车,您还在犹豫什么?】 “这么看还真的挺旧的。”卜文虹打量着看上去被严重锈蚀的索道和掉了铁皮的车身,“悬在外面的那些安全带都要断了一样。” 颜元刚想去小屋前朝NPC示意,那NPC却似是有感应般地抬起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圈,随后拉开面前的抽屉,数了数纸张数量,握着笔推门而出。 “什么东西?” NPC没答话,只是挨个将纸张递到他们手里方便过目。几人一一接过,看清了白纸上那行表粗的黑字。 【游客自愿乘坐本乐园过山车,若途中发生意外,本乐园不承担任何责任。】   分明是一张待签的生死状。 58 第五十八章 爱得拉乐园(十二) 他们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乐园本身营造刺激氛围的手段,还是这过山车本身就有问题了。 反正横竖这车都得上,许可可第一个接过笔,将纸垫在掌心上。他瞟了眼脸都看不见的NPC,刚想下笔却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沈桉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里却似是涵盖了什么其他意思。 “请游客签下名字。”NPC看他久久没有动作,开口催促了一句。像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一般,他上前一步遮在两人之间又重复了一遍,“请签下名字。” 许可可转了转笔,琢磨着沈桉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拔开笔帽飞快地写下两字——张三。 居然还是只红水笔。笔尖划破了脆弱的纸张,在他掌心里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心里骂骂咧咧签完后,许可可一边搓着掌心一边将笔递给身旁的张文儒,握上对方的手腕引导着,“在这里签,别写错位置了。” 他特地强调了“别写”这两个字的音,张文儒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只一把挥开他的手,“你碍着我了!” 好心好意被当成驴肝肺,许可可气地头一转,“得,您自个儿写去吧。” 待七人全都签好,NPC收回了纸张,非常不负责任地回到了操控室里关上门。他透过窗户丢下俩字,“坐好。” 【请玩家自行选择位置入座,设施将在3分钟后启动】 许可可直到站在那看起来几乎报废的车前才反应过来,“都不替我们检查一下安全性的吗?这要是放在现实世界里早就能被告了!” “竟然给了时间让我们自己选位置……”颜元看着这辆一共五排十个座位的车,“又是和玩家总数匹配的十么?” “看来选不好是会发生点什么事。”沈桉容蹲下来挨个看了一遍安全带,“这些安全带里有丝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没有弹性并且硬度也不高。” “这些有区别吗?” 沈桉容摇摇头,“没有区别。” 【请玩家自行选择位置入座,设施将在2分钟后启动】 沈桉容直起身,言语间非常随意,“算了,现在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到时候随机应变吧。你们随便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辆车设计有一处很独特,第三排和第四排间隔了有近一米的空隙,像是放了一个半米高的黑色匣子,边角处贴着发动机的字样。颜元打量了一遍这十个位置,唯一感觉不太对劲的便是这个箱子。他掌心贴在箱子表面感受了片刻,也没能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危险,干脆便正对着箱子坐到了第四排。 见大佬也对安排座位没什么看法,卜文虹一边往最前排坐一边虚弱地说,“其实……我恐高并且晕车。” “那你还上去做什么?”沈桉容看着他屁股已经着了座位并且伸手开始给自己系安全带,开口制止道,“恐高就别玩了,下去吧。” “……啊?”卜文虹以为沈桉容在嫌他矫情,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皮料干巴巴地挽回形象,“没事儿,我可以坚持的。一直没玩过过山车,其实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症状反应。” “我说真的,要玩家上车,又没强调说所有玩家都要上,”沈桉容好笑地看他被自己这句话吓得变了脸色,“我们之前不就是分开行动的?还有谁不能玩?不能玩的呆在下面做接应。” “哦哦,”卜文虹嘿嘿一笑,掀开安全带踏出车厢,“那我在下面守着!” 除了卜文虹倒也没有别人站出来说不能玩,还是沈桉容亲自点了姜裁留下来,免得一个人落单呆在下面不安全。思来想去,最后把荀丝祺也留下了,“一排两个人,最好互相有个照应,尽量别出现单独成行的情形。” 十个座位最终只上了四人。沈桉容抬脚坐在了颜元身边,而许可可和张文儒坐在最后一排。安全压杠外裹着的那层海绵看上去脏兮兮,扒开裂开的口子还能瞧见里面生了锈的铁棍。在做最后的检查时,颜元朝后面的人道,“要不你也下去吧?” 【请玩家自行选择位置入座,设施将在1分钟后启动】 张文儒摇着头,“不成不成,你们人太少了,我还能替你们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完,竟径自唱起了改编版《我是你的眼》。 颜元听着这调子鬼哭狼嚎的,倒也随他去了。 【选择时间结束,设施启动中】 入场的台子边那盏红灯在一瞬跳转为绿色。似是为了给旅客良好的缓冲准备,前面近五十米的轨道只是角度向上倾斜,车身像是得了允许,以缓慢的初速度开始爬坡。 “你们怎么不去前面坐?”颜元随口问了句。毕竟调查研究表示过山车最吓人的是最后一排。最前端先到达顶处下落时,后排却没有能缓冲的时间,而导致越往后越会产生一种被抛离的感觉。 许可可原先没少体验过刺激项目,对坐哪倒是无所谓,“张文儒先上的后面,看他坐了我就跟着坐了。” “不要脸,谁许你坐我旁边了?”张文儒礼貌性怼他一句,又搬出那句大道理,“当然要坐最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设施启动成功,将在十个座位中随机选取座位定为[高危座位],三分钟后公布座位随机结果,请玩家耐心等待】 “还随机选座位?”张文儒听到播报,不禁开口重复了一遍。他还是头一回玩这么刺激的项目,虽然看不见,但心里也有些隐隐激动,“是不是只要选中空着的座位,我们就一路安全了?” 许可可粗着嗓子,迎风大喊,“你喜什么啊!搞不好你就是幸运玩家!” 随着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风力似乎也高了几级。不难想象要是到达了最高点,可能会将人眼皮都吹得抬不起来。 从十个座位中挑选,六空四满,想要选中空下来的座位几率还是更高一些的。达到了坡的最高点后,车身速度瞬间翻了数倍,根本不打算给几人反应的机会。第一下失重感让张文儒有些不太适应,他无法预见接下来的轨道幅度,终于闭嘴抱紧了压杠,在座位上不敢动弹了。许可可看到他缩脖子的模样,又免不了嘲笑几声,称着以后要带他去世界最深峡谷体验蹦极。 颜元被风吹得虚着眼,要在这种情况下去寻找过山车上剩下的道具在哪里实在有些困难,迎面而来的狂风刮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趁垂下头的功夫喘一口气。沈桉容侧过头来问他,“还好吗?” 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呼呼声,高速旋转的身体也有些犯恶心。颜元有些头晕目眩,勉强答了句“还行吧”。脚尖抵着的黑匣子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晃动,与车轮轨道摩擦产生的比起来很容易被忽视。他下意识缩回脚,“怎么回事?” 车身却在此刻开始震颤,这种振幅像是要将人从车上甩下去一般。沈桉容伸手拽紧了颜元,“不知道,坐稳。” 【倒计时结束,随机结果公布】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没等他俩来得及询问,许可可着急大喊的声音已经传来,“张文儒的安全压杠抬起来了,安全带也断了!” 颜元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情况,却被两侧固定严实的安全压杠将视线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冷风,“他在哪?” “我两只脚正夹着他!”许可可被一阵螺旋轨道搞得头晕眼花,脚踩不上踏板,早就被张文儒的重量带到悬空,扯得他有一种要被撕扯断裂的感觉,只好咬着牙一边坚持一边求助,“他好重!” 张文儒被吓得脸色苍白,根本无暇反驳许可可的话。他惨叫着胡乱扑腾,几次险些被甩飞撞在轨道上,“我!我不知道!我好像抓着车边沿了!” “许可可!你试试能不能把安全压杠压回去?!” “不行!拉不动!”许可可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腿上,一只手还拉着张文儒的衣摆,根本没有多余的劲去管这人头顶的压杠。他额角青筋直突,“你他妈是不是签名签了自己的?!” “哈?不写自己的写谁啊——卧槽!” “车断了!” 车轱辘摩擦着轨道发出吱嘎刺耳声响,从第四排往后居然分裂成了两节车厢。张文儒手一个没抓稳,上半身不受控地朝后甩去,脑袋磕在竖起的压杠上。哪怕外面裹了层柔软的海绵,还是被当场疼得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前后车厢在短短的几秒内却分隔开了几十米远,并且这期间的距离还在持续增多着。许可可被那沉闷的一声吓到,“你快拉住我的手……” 张文儒能够扒住压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转不过身来。他一边哭一边嗷嗷大叫,“你别管我了快松手!” 许可可被烈风吹着,却也止不住浑身冒汗。他见张文儒没有来够他的意思,手也不敢贸然松开,“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让你拉你就拉!大不了我抱着你也比你抱着它强!” 前面的颜元和沈桉容已经经过了黑暗全封闭的隧道。周围恢复敞亮时,那原本闭合起来的发动机箱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打了开来,黑色的话筒从里面冒出了头,只需要朝前探出点距离便可以贴近嘴边。 “这又是干什么用的?”颜元被张文儒发生的意外搞得心里一团糟,话音刚落却余光瞥到前面不远处的上方有什么东西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正在随着车厢的高速前进而不断朝着他们靠近。“沈桉容,你看……” 一对正在迎风挥动的手臂正挂在跪道上方,正常坐着的高度根本没法起身去够到它们。这下颜元才明白[高危座位]存在的意义,原来是安排在了这里。 “喂?喂?”沈桉容伸手拉过话筒,声音瞬间被扩大了数倍,回响在整片过山车的区域范围内。 在他短暂的试音期间,那双残肢已经从两人头顶略过。 “许可可,隧道外一百米左右的位置,右上方铁杆上倒挂着手,协助张文儒取下它们。” “他们可以吗?张文儒掉下去怎么办!”颜元签名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写本名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按照以往经验而直接签下了假名。要是知道签了本名就会发生这种事,他当时就应该做个老实人,也比现在让张文儒去做来的好。 “可不可以让役鬼来取?” “先让他们试试吧,不可以就再想办法。许可可虽然年纪比我大,但和我同年毕业。他大四去当了两年兵,保护队友这件事还是可以做到的。”沈桉容将话筒掰回了原处,语气难得有些严肃,“役鬼可能没法用,你看下面。” “什么?”颜元伸出手捂住口鼻挡风,忽然看到正朝着他们上车方向挪动的小白点。高度差让他多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辨认,“是人偶服?” “对,”沈桉容说,“估计是被声音引来的,我的失误。看来如果想要给队友提示,就必须要做好花一些代价的准备……希望卜文虹他们三个可以撑一会儿。” 过了隧道便已经处于折返的路上,好不容易坚持到等车靠站挺稳,颜元胃里一阵翻腾,脚底还有些虚浮。那个工作人员并没有出现,倒是一直扣在身上的压杠自动向上松开了。沈桉容看颜元下台阶时身子倾斜,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怎么了?” “脚麻,没什么大碍,先去看看他们……”他抵开沈桉容的手臂,还没出站就听到卜文虹在二十米左右的不远处呼唤他们,那一切安好的模样实在不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你们怎么样?我们刚刚看到有人偶服过来了这边,”颜元朝两人身后望了望,“姜裁呢?” “那边呢,不过原来昨晚你们遇到的真是他的役鬼啊,”卜文虹指了指草丛旁,姜裁正蹲在一边抱头守着被压制在地上的NPC,“张文儒他们呢?我刚刚听到广播里好像是沈先生在说话。” 他话音刚落,轰隆隆声响便从不远处传来。那一节短的可怜的车厢居然还能平稳靠站,张文儒正扒着身边人不撒手,胳臂全都伸到车外,任由拎着的东西一路与轨道摩擦。 许可可搂着人下来了,张文儒还在哭,似是哭成了他现在发泄恐惧的一种手段。那双腐烂的残肢被他丢到地上,原本握紧的手都在发抖,嘴唇开开合合,似是想说些什么。 本来想问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颜元看他这副可怜模样也住了嘴,静静等他开口自己说。 张文儒这趟车坐下来估计一辈子都对过山车有心理阴影了。他靠着许可可胸口剧烈起伏,摊开自己的手心,眼泪不要钱一样顺着脸颊没入衣领,“呜呜……我可不可以先去洗个手……” 送走了还没缓过劲儿的张文儒去厕所洗手,沈桉容牵着颜元转身朝着草丛旁走去。 听到区域广播闻声寻来的是一个小绵羊。它看起来还挺弱,脸着地被役鬼压得死死的。姜裁作为第一受害人,一见到沈桉容和颜元走过来就开始絮叨,“你们见多识广,我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游戏隐藏条件?” 知道他问的是关于役鬼的事,沈桉容耸耸肩,也没法作答,“可能是吧,毕竟副本都可以融合出新的了,再多点隐藏条件也没什么惊讶的。这不是挺好?你也不用每次龇牙咧嘴喊疼。” “不不不,你不懂……”姜裁愁眉苦脸,他总觉得坐在人偶服身上的那团东西从一开始的纯透明到现在已经能看见一点黑灰的影子了。可惜沈桉容他们好像看不出这个变化,只能叹一口气,“算了不说它,这NPC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压着吧?” “正好,我试一件事。”沈桉容打量了几眼小绵羊,“让你的役鬼摁紧它脑袋。” 姜裁闻言照做了,总觉得按照沈桉容现在表情来看,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应该挺残暴。而沈桉容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不知什么时候揣了块从车上卸下的铁皮,三两下靠着技能打磨成了一把算不上多锋利的小刀。 沈桉容刀片抵在人偶服的脖子上,那里没有一点缝隙。而本来应该产生威胁的小绵羊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原地开始挣扎。“倒也有趣,NPC智能越高,也逐渐会懂得害怕了。” 颜元站在一旁,和姜裁并排看他做实验,“我们遇到的无论是老虎还是这只羊,好像都比较贴切动物本身。”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姜裁道,“它速度挺慢的,而且还会原地蹦。看到地上那个铃铛了吗,它一动起来叮铃铃的还挺好听。如果不是跳的太高朝我扑过来,我基本都要以为它是无害的NPC了。” “其实我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原本一个游戏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颜元说,“人工智能科技在这百年间高速发展,还记得前几年有个人在网上宣扬人工智能会代替人类的猜测吗?” “我朋友家的电子狗不高兴了还会咬人呢!”姜裁不是很理解那些将机器设定出情绪的人,“虽然咬的时候和普通小狗差不多,都懂得控制力道不伤主人,但是这也说不准啊。哪天程序设定上出错,BUG,病毒,这些是人都能想到,只是一个个全当做无稽之谈,所以没人去正视吧。” 沈桉容落下最后一刀,地上的NPC随之也停止了挣扎。他将看起来温顺可爱的头套丢到一旁,露出空洞的里芯,“果然。我们在车上的时候那个玩家能把它踢下来,但是激活后却和身体连在了一体。只要重新将头和身子分离,也就会失去机能了。” 这至少是目前一种可以和这群人偶服抗衡的方法。 “牛羊猪狗,包括人类断了头也会死。”颜元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进游戏的玩家一直在不断地减少数量,要是这个世界本质就是想要玩家全都死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恐惧屠戮和生病寒冷饥饿等自然死亡。可无论是噩梦镇还是我们进入的副本却供给玩家食品和住处,与其说是进行游戏,不如说是在养着人类从而筛选着什么……” “……别吧,”姜裁觉得这话说得有点扯,“按照你这话的意思来说,是AI反过来圈养了人类?” 这听起来有些荒唐,让姜裁下意识看向沈桉容,想听一听他有什么看法。沈桉容沉默的模样映入眼帘,他没有对颜元说的进行任何否认,只是抚摸着刀片,“我认识《噩梦贩卖》的制作组。” “啊?”姜裁不明所以,不知道沈桉容这时候提这个有什么用意。 “现在的任何游戏都多少加入了智能AI,辅助人类进行更新和日常维护。而AI获取权限的唯一途径就是游戏必须在运营状态,《噩梦贩卖》自然不例外。”沈桉容说,“也就是这个世界能够运行,其中必须有[玩家]。一旦失去了[玩家],世界本身也不复存在,AI便会被自动报废。” 姜裁明白他这些话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思来想去还有些混乱,“既然只需要人类在的话,那为什么要把所有玩家都拉进来,照这么来说只需要随便进来一个玩家保持游戏能够继续进行不就可以了?” “《噩梦贩卖》当时制作组称,大部分NPC都加入了等级不同的智能系统。而我们从刚开始遇到的那些智商不高、动作僵硬的NPC,到现在灵活并且拥有自己想法的NPC,明显它们的LEVEL在随着我们的接触而升级。总AI管理系统取消了玩家失败离开副本后它们等级的归零,这样下去它们迟早智商会和人类持平,甚至代替人类。”沈桉容推测道,“这恐怕就是为什么需要大批人类进入这个世界的原因,当NPC的智能超过了遇到的玩家,便可以轻而易举筛选掉那些对于它们来说已经[无用]的人类了。” “要么就只能被它们杀死,要么变得比他们更强,把所有副本通掉。” 姜裁已经有些听懵了,连他的役鬼什么时候贴上了手臂都没有察觉到。他用不少时间来消化沈桉容说的这些话,直到张文儒几人从厕所折回来,才哑着嗓子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想打造出高人类一等的NPC,所以才会利用着人类?人类就相当于开发他们智慧的……经验卡?这就是他们的圈养计划?” 沈桉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大胆的猜测罢了。 “这不就像是在人类文明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属于人工智能的新世界吗?” 59 第五十九章 爱得拉乐园(十三) 张文儒手心被搓得通红,他看上去情绪好了不少,似是想起了刚才哭得稀里哗啦,还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我耽误了大家这么多时间。” “有啥大不了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卜文虹有相同抓残肢的经验,此刻非常懂地拍了拍他的肩,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垃圾袋抖了两下,“我早就想到今天会装东西,所以提前把房间垃圾桶上套着的给扒下来了。” 三个方才还在讨论这个世界的人立马收了声。并不是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交谈的内容,只不过在没有得到准确答案前,还是要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恐慌。 “好了,就只剩下去丝纳湖了。”沈桉容看着卜文虹装好了道具,摊开地图看了眼大致的方向,“走吧。” 经历过一上午的事情后,张文儒已经有些蔫了。姜裁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播放方才沈桉容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就保持了安静。剩下以往还算闹腾的卜文虹左瞧右看,见一个个脸色都不算好,便乖乖地贴着荀丝祺也不再开口了。 七人沉默地朝着湖的方向前进。虽然见不着阳光,但正午的温度不容小觑。没了方才高处能体会到的凉风,颜元额角也微微冒了汗。他盯着脚尖,任由沈桉容领着他走路,却依旧在思考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当初在噩梦镇教堂里看到的那行英文字迹,应该是官方游戏组刻在上面的彩蛋,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背景而已。而后期出现在钟塔下方的那些拼图,究竟是世界本身留给玩家出去的方法,还是AI利用了玩家的侥幸心理而设置的虚假希望?毕竟正因为有了这种缥缈无根的希望,才让他们一个个有游戏经验的玩家全都往副本里栽,现在看来说不定只是一开始便将他们所有玩家化为了两类——一类为初级经验卡,一类为高级经验卡。 这个形容有些好笑,颜元也笑不出来。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反而觉得未来变得没什么希望了。 他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丝纳湖边浮着一排游船,网状的架子上贴着一些游湖的纪念照片,等着想要收藏的游客用钱来将它们带走。一位穿着救生衣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岸边,手里握着个几米长的细竹竿,一端伸入水中打捞积攒下来的树叶。 几人三言两语商量完,打算先绕着湖边走一圈看看,便没有上前惊动这个NPC。好在湖周围植被挺多,树下还是能起到乘凉的作用,宽敞的湖面偶尔吹来丝丝微风,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不用颜元过多的担心,张文儒果然还是属于恢复能力强的一类人。姜裁看见树脚下有一串矮小的红花,刚提了个头张文儒就屁颠颠地就跑过去了。他就着那团马赛克伸手摸了又摸,等确认后立马伸手朝后面几人招呼,“这好像是一串红啊!我在学校里见过它,那些学生老是会摘下来吃里面的蜜。哎,我其实也挺想尝尝的,但觉得丢人,是总拉不下那个脸。” 看着这人终于重新活泼起来,猴急地摘花吃蜜,许可可忍不住扑哧一笑,“瞧把孩子给饿的。” 走一路摘了一路的花,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尝了些。只不过靠着这点花蜜实在垫不了肚子,只能说是给胃一些安抚罢了。湖不小,走到一小半的地方几乎用了近半小时。据岸边的游湖提示牌表示,哪怕是坐船游一圈至少也要五十分钟的路程。 “我说,这里就没有什么自动贩卖机吗?日漫里不是经常一脚踢过去就能铛啷啷掉商品?”紧张的气氛一消,姜裁也感觉到饥肠辘辘,“既然是景区,就应该有那种随身斜挎小包,吆喝着水果瓜子卤鸡爪的小贩吧?” “你想的也太好了,哪怕有你也没钱买,看着不嫌眼馋?”许可可说的非常真实,按照以往惯例来看,没钱的话那些NPC还指不定用什么方法来折腾人。 忽然一旁的灌木丛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几人下意识躲到树后。先出现在视线范围里的是一根高高挑起的鱼竿,明晃晃的直钩被铁环固定在前端,随着竿子的晃动也左右甩动着。 一个带着草帽和面纱的垂钓人。 他身上穿的衣服比较破旧,像是古代时期人类的着装,上半身裹着半截破破烂烂的蓑衣。手里的小桶没有装鱼饵,却放着几块速食面包。似是对几位旅客熟视无睹,他直接绕开人走到了湖边,草席往地上一铺,坐着开始撕面包的包装袋。 再看看姜裁,果然这人眼睛都直了。刚才许可可还嘲笑张文儒吃花蜜,现在就该轮到笑他想和鱼争食。那老人解开身上的蓑衣,露出贴着白条的后背——姜太公。颜元这才想起来,地图里的确在景点特色介绍中写过这么个人。就像是现实中的cosplay,这个扮演着姜太公的NPC每天都会在正午时拎着面包出现,撒饵后用直勾垂钓,等到夜幕降临时再背手离开,也算是这片湖的一道风景线。 看着许可可几人没有要继续朝前走的意思,颜元无语片刻,“你们不会是在打那桶面包的主意吧。” 姜裁也从关心世界存亡大事中回过神,再怎么说填饱肚子让自己能活下去还是目前来看最重要的。他答得十分诚实,“是啊,他带了那么多,分我们点也应该没什么吧?” 没有钱的日子真是难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可能就是他们现在的这种情况。可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了,还是开不了那个口去讨食。几个人视线来回转,最终还是颜元上去问了NPC有没有关于简梓的线索。 姜太公捏起一团面包,用指腹搓碎了丢到水里,这才慢条斯理抬起头透过面纱看画像。他看了两眼,忽然两端眉毛一跳,神色看上去有些激动,“啊……我记得这个小娃娃……你们认识她?” 这个反应错不了,他们没找错人。 看着拿着画像的少年点头了,NPC伸出手指了指桶,笑得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这面包,就是这小娃娃给我的嘞!” 据NPC称,当时他依旧正午出现在湖边,进行每日工作——垂钓。但是他一年四季都坐在这里,双休日也不例外,从没有一天钓上过一条鱼。那天简梓穿着一身碎花裙,在湖边蹲着看了他很久,问是不是姜太公钓不上鱼了?本来这NPC的工作就是假装姜太公,来给这些孩子们打造一个寓言故事的真实版,说直白点就是充当个背景板方便游客拍照留念罢了。听她发出这样的质疑当场就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年纪一大把了还要被炒鱿鱼。谁知简梓牵着她妈妈快步走开了,过一会儿抱了满怀的面包,说鱼不愿意上钩,肯定是饿了游不动了。似乎是为了报答这个小姑娘的喂食,在撒下面包屑没多久后,一条鱼竟然主动咬了直钩。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间,唯一钓上的鱼。 “虽然现在乐园被封锁了……但是我一想到当天那个小娃娃的眼神,还是会每天都来这边……哪怕除了那一次再也没有鱼咬钩,我也能体会到喂鱼的乐趣了……”姜太公笑得爽朗,似乎还并不知道那日给了他面包的简梓在当日被人杀害了。他从桶里拿了一袋面包递给颜元,“给你,试试看……可以去湖中心喂鱼,那儿的鱼呀,又多又大,说不定能喂到锦鲤嘞!” 颜元谢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注意了他所提到的“湖中心”。见NPC没有其他的台词要说了,便在此告别,并客套地祝他今日还能钓到鱼。 卜文虹唉了一声,“多好的小姑娘啊。像我们第一反应肯定是‘你那钩子是直的,肯定钓不上鱼’,可她却能想到是鱼饿了没力气咬钩,哈哈哈……” 一圈逛下来腿脚发酸,除了遇到的姜太公,他们并没有再碰到其他的NPC,这才去了最初有游船的地方。捞树叶的那名环卫工还在,而他面前湖面上飘着的那些树叶像是怎么捞也捞不完,两个小时前有多少,现在就还是有多少。 “请问这些船可以坐吗?” 环卫工头也没回,“一百五一条船。” “这么贵啊?” 环卫工一听这话就知道来的是群穷鬼,侧过脸打量了几人片刻,看着他们穿的也人模狗样,怎么凑一起也不像是掏不出一百五十块钱的样子。 “已经很便宜了,一直都是五百一条船!” “五A级景区都没有敢这么收费的……”姜裁小声嘀咕一句,“这不是瞎要价嘛。” “要么这样,帮我把今天的工作做了,也就不收你们钱了。”环卫工见他们没有再开口讨价还价,生怕这批客人走了什么都捞不到,最终还是提了一个要求,“就这条岸边河里的枯树叶,要捞八成以上。” “这整条?!”许可可惊了,他们走一圈下来这么长时间,还要捞树叶,那岂不是时间乘以数不清倍了? “这边,对岸我不负责管,也就一下午能干完的事情。”环卫工把手里的网一递,“早点开始早结束,我在树荫下看着啊,干完了来找我。” 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想要游湖就必须经过这NPC的同意,只好拎着网兜从他方才站的地方开始打捞。张文儒也没能逃过一劫,毕竟树叶在他眼中只是马赛克,想要捞起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便一同参与了轮班制中。他苦兮兮地将网兜往地上颠了颠,“我现在是能理解这些人工作有多么艰辛了,以后环卫工人就是我最尊敬的职业。” 工作很痛苦,饿肚子也很痛苦。特别是颜元手里还有吃的,却吃不得。饥饿和劳累相交,差点就当场来了个湖边走湿了鞋的案例。 “刚刚那个姜太公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早知道就厚着脸皮多要一些面包来了。”卜文虹悔不当初,一边擦汗一边将竿子传给沈桉容,“我们今天还能回去吗?我看悬。” 本来还觉得能回去的,可这话一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觉得没底了。 “饿一顿两顿的没什么,我在军营的时候专门做了抗饿训练,”许可可安慰他,“再过会儿就饿过了,到时候又是一条好汉。” “哎哎,大佬,您有没有什么招,”卜文虹凑到沈桉容旁边满脸期待,“就比如……可以一瞬间将这些树叶全都给变没了?” “有也不行,”还没等颜元出来拒绝,荀丝祺先上前几步直接打断了他的念头,“你又不是新人,我早就告诉过你机械师最重要的是精神力。他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么大范围面积别说要耗费多少,时间上面也不会允许。今天结束还有至少十小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让他再出手了。” 卜文虹被女朋友批得脸上发热,自知理亏,连连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为了表示歉意,他从沈桉容手里又把竿子拿了回来,“嘿嘿,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就多捞捞树叶。” 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几人更是越捞越急,巴不得将那网子给复制六份出来。颜元打量着四周,估计再过一会儿这岸边的灯都要亮起来了,“看样子我们是要夜游了。” 在夜里游湖一听就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儿,虽然哪怕在白天下了水也不能保证不遇到危险,但一旦这事情放在晚上,就像是将危险程度瞬间番了几倍。 “唉,要不然怎么办呢,谁知道这NPC一上来就这么狠。”姜裁也唉声叹气,“得,就当体验一回免费的旅游吧。” 随着昏暗的路灯亮起,在波动的水面上投下一道道晃动的浅影,他们终于收了工。 环卫工果然还等在树下,伸手接过归还的网兜,休息了一下午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走吧,你们游完了记得帮我归位啊,我要下班了,今天是特例,没有下一次的。” 他们还真不想再要下一次。浑身疲惫的不行,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副本好好休息几天。虽然NPC让他们挑自己喜欢的船坐,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去选择的心情。这里的游船还非常亲切地需要用桨,发动机油门方向盘之类的根本就不存在,美名其曰绿色出行健康相伴。 他们没有选择狭长但是并不宽敞的双人情侣套餐,而是直接选择了造型臃肿看上去憨笨,但是可以容纳下八人的中型游船。两侧一共四个桨,七人陆陆续续坐稳了,便和岸边的NPC招手告别。 如果忽略了这场游戏本身的危险性的话,夏季夜游其实是一件非常不错的娱乐活动。若是到了一处天空清晰的湖面上,说不定还可以看见水中星河的倒影,也算是畅游在宇宙间了。可那只能想想,毕竟现在乌云还层层遮住了夜空,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发出来,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桨划开湖水的哗哗声,应着船尾那盏用来照明的橘红色灯裹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 太安静了。 有时候噪音反而会给人带来一些安全感,像现在这种情况反而更像是随时会从水中冒出个什么东西。为了驱散一些惧怕的心理,从坐在最前排的卜文虹开始了成语接龙。这种平时最不屑一顾玩的游戏到这时反而大家都乐意参与进来,恨不得将毕生所有的文学功底都体现在此刻。 “光说要比赛,也没说输了有什么惩罚啊!”玩到一半,卜文虹忽然开口提议,“要不等我们回镇子里后,包了下一次进本前所有早餐跑腿怎么样!” 有了赌注,倒是可以调动起积极性,也不觉得划到湖中心的路程太过遥远。黑暗中很难分辨与岸边的距离,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究竟离湖中心还有多远的距离。直到“噗通”一声从许可可旁边传来,零星的水花迸溅在侧脸,吓得人当场哎呦一声,整条船都随着他下意识的扭动而一同颤动起来。 “……什么玩意儿?” “鱼吧。” “……瞧你怂的,一条鱼就把你吓成这样。”张文儒朝他略了略舌头,“胆小鬼。” 猜测的话音刚落,接二连三的噗通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惊扰了一个鱼群,它们一只只接力跳出水面,似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打扰到了它们在夜间的休息。 “到了,湖中心。”沈桉容分辨了许久,确认道,“就是这里了。” 颜元环顾一圈,却看见从他们上船的遥远岸边忽然点亮了一盏提灯。那盏灯看上去有些缥缈,不知是因为他们船本身就在晃,还是晃的其实是那盏灯本身。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妙,伸手扯扯沈桉容的衣角,示意人回头看一眼那盏灯。 在他观察的期间内,那盏灯已经从落入了水平线以下位置,模糊得可以看见在水面上映出了一小团的倒影。颜元确认了,并不是他们船在晃,而是有人拎着灯与他们一样上了浮在水面的船。 沈桉容低声道,“它在朝我们这边靠近。” 会是谁? 60 第六十章 爱得拉乐园(十四) 是谁? 颜元觉得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无论坐船而来的是谁,必须要在这个人靠近的时间内解决完手上的事情。 他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小麦的香气掺杂在潮湿的空气中,柔软的面包被快速撕碎,丢进湖里荡起涟漪。 原本一条条蹦跳的鱼接嗅到食物的气息,像是忽然迸裂的岩浆翻滚着,来争抢水面上飘散的食物。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像姜太公一样一点点撕碎了喂下去,他干脆将整个面包全都丢出去。还未接触到水面,一条足足有半米长的鱼腾跃而起,在空中准确地咬住了面包边角,拖拽着潜入水中,只留下咕嘟嘟几个气泡。 “刚刚那是只锦鲤?好大的一条!这是不是遇到了还可以转运啊?”哪怕是一瞬,也能看清它身上深浅不一的花纹。卜文虹手指着水面回头看向颜元,却也同一时间看见了那盏光线缥缈幽暗的灯。他手臂方向一转,有些欣喜的语气瞬间转变,“那是什么!” 姜裁顺着他指的方向将那不知不觉间接近的灯看了个清楚,连忙伸手去晃颜元,“是别人的船吧?这时候谁还会划船?!别告诉我是白天那个钓鱼的NPC!” “我们是不是该走!?” 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响起,船身忽然一阵左右轻微的晃动,空出的那个位置上似是被丢上来了什么东西,吓得单独坐的姜裁咿呀乱叫。 许可可不明情况,“什么玩意?不会我们没用钩子去钓鱼,鱼都能自己跳上来了?” 姜裁差点整个人缩到前排上去,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是……这他妈好像是身体!卧槽!你们快看啊……这是不是身体啊?!” 众人定睛一看,确实是小孩子的身体。没了头和四肢,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静静竖在座位上,一滴滴朝下淌着水。姜裁吓得声调一变,后背紧贴着船边朝前排慌乱伸手,“袋子,袋子呢,快给我袋子,把它装起来啊!” 张文儒在此时也大惊失色,“熊!” 颜元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那辆船会游得这么快。哪怕现在拼得过速度,到了岸上没了交通工具还是会被追赶到。更何况他们这艘有些笨重的船根本就划不过熊所在的双人船,很大的可能会在水上来个全军覆没。 他看向沈桉容,“现在怎么办?” “人偶服里全是棉花,吸水。”沈桉容皱着眉,“要么等他靠近,一脚把他踹下去。但毕竟他力气大,先被踹下去的很可能会是我们。要么第二种方法,想办法跑,避开正面冲突。” 现在被掀翻船还是搏一搏后再被掀翻船?几人听了他这话也不管什么躯干了,当即拿上桨开始拼命朝前划。 “不是我说,为什么每一个副本里都要安排一个紧追着玩家不放的NPC?!”许可可一边用力一边吐槽,“就不能和平友好相处合作共赢互利互惠吗?” “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啊?”张文儒倒坐在船上,是唯一一个能在黑暗中将熊看得一清二楚的。他眼中熊脸上那保持着微笑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见,清晰到似乎只需要再来个一两分钟就可以张开嘴将他们整艘船吞入腹中,“你他妈以为你玩的是模拟经营游戏?还互利互惠协作共赢?!” 可他们再怎么努力,似是都没法和熊所在的船速度抗衡,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划桨的手都因为那份危机感而开始发抖,颜元忽然低声问沈桉容,“我记得机械师技能里有一个造出来看上去像是一个镜子的,现在用大概造阵需要多久的时间?” 沈桉容一听他提到,瞬间明白了这人想法,“要是想做出能阻扰他视线范围的大概需要五分钟左右。” “好,现在设阵在我们船尾的位置。”颜元心里也没有底,只能多争取这五分钟的时间。 反向阵是机械师的新手技能,刚入游戏时做职业任务时会赠送给玩家,几乎不消耗什么精力。但是它不堪一击,别说拦恶类NPC,基本上只要普通玩家一踹也能当场碎得稀巴烂。说看上去像是镜子,其实在技能刚出的时候也被不少人吐槽为本身就是一面镜子。非常脆,没实用,顶多能让机械师在用技能前看一看自己装逼的样子有多帅。 但是如果放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说不定可以造成视觉上的假象从而骗得过这个恶类NPC。只要阵一成,那么这个熊视线里看到的其实是正在靠近的自己,而阵后方的他们需要在这个时间里转头挑最近的岸上去。 这五分钟过的格外漫长,谁都没有停下休息,忍着酸涩的疼痛感尽最大的努力和身后紧跟的NPC拉开距离。终于听到沈桉容说了声“成了”,还没等来得及调转方向,船身忽然自己快速地朝右侧冲了出去。 沈桉容操控着反向阵,让它持续和熊所在的船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在这个NPC眼中,它一直都在追前面的船,却并不会知道那辆船其实就是它自己。 船尾处正飘着一个影子。姜裁一时间手上动作停了,他手里握着船桨,支支吾吾看着役鬼,“你怎么又自己出来了?” 不得不说,它出来的时机非常漂亮,还顺便替他们熄了船尾会暴露自我的灯。正在此时湖面上亮起点点白光,像是扬起粉尘一样落入了水中。阵碎了。可想而知现在那个恶类NPC发现自己被欺骗后会多么恼怒,几人揣上垃圾袋,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钟,趁着岸边繁茂的植被朝着城堡的方向快速前进。 现在只剩下将这七个收集来的部位摆到一块,希望到时候这个副本便可以通关成功。 “要是回去也能和来这里时一样顺利就好了……” 卜文虹这么随意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就遇到了一只豹子样的人偶服。这个人偶服明显是从半路开始就跟在他们身后了,一直和几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要不是张文儒回头看一眼,还根本发现不了。 现在他们全都分散藏在路两旁的灌木丛里,听着黑暗中那手鼓上的铜片发出“叮叮”响声,虽然听不见脚步声,但这乐声像是一种警示,标志着双方的距离在一点点的逐渐缩短。 颜元想,以后卜文虹说话一定要提前拦着。说什么来什么,多说几次他们还要不要活命了? 要是这些NPC的属性真的和原先世界的动物息息相关,那豹子的夜间视力当然是比人类好了数倍。他们自认为躲藏完美,实际上在它眼中只不过是小丑做戏。 “你往前绕一圈回来。”沈桉容压低声音,忽然一把将许可可从草丛里推了出去,许可可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在转身对上那双绿森森的瞳孔时鸡皮疙瘩直接窜了出来。他低声咒骂一句,不知道沈桉容闹哪出,只能硬着头皮坦坦荡荡顺着路往前跑。 “大佬你、你干嘛把他推出去啊?”姜裁在身后将那一巴掌看得一清二楚,他结结巴巴地问了句,又觉得沈桉容不像是那种危急时刻出卖队友的人,立马改口,“他不会出事吧?” 枪打出头鸟说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况。豹子巡视的眼睛锁定在许可可一人身上,丢了手里的手鼓四脚朝地,如一阵风追了过去。许可可可以肯定,哪怕在军营里特训时他都没跑过这么快的速度,“沈桉容我曰你大爷!” 沈桉容眼里划过一道蓝光,看也没看被追得丢了魂的人。他垂首慢条斯理回了句,“我爷爷是独生子,没兄弟,你曰不着。” “你!” “小点声,一会儿熊都被你引来了。到时候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为了顾全大局,就只能丢下你不管了。” “……”许可可还想继续骂几句壮壮胆,可又真怕把熊给再引来,只好住了嘴。他体力再好,也比不过一个不懂劳累的恶类NPC,绕到第二圈折返时明显有些吃力,差点被那张血盆大口咬到小腿肚。 好在终于等到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连滚带爬又冲出去二十米远才敢回头,发现人偶服的头套和衣服已经分开落在地上,路过的两棵树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纤细的银丝线。 沈桉容从灌木丛后站出来,指尖一松,树上那根线也垂落至地上消失了,“还好你没它这么高。” “啊?”许可可还在弯着腰喘气,颇有一种从地狱里回来的壮烈感,全然忘了要继续方才的骂街。他不太明白沈桉容这话什么意思,“我要它这么高,我都能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姜裁啧啧两声,一脸同情地上来拍拍他的肩,“兄弟,摸摸头发。” 许可可伸手,摸下了一把被切碎的短发,“……” 难怪他好像觉得头顶蹭上了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想把我头也一起割下来啊!”许可可心有余悸地质问沈桉容,“我再高一丢丢头盖骨都能给你割断!” “是你速度慢,比我预计晚了两秒。”沈桉容甩锅甩得非常理所当然,“看来在公司上班这么久你也闲得疏忽锻炼了,回去后还得和你爸商量商量,再丢进军营里呆个两年。”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爸讲了,那军营真不是人能待的地儿。” “那你还要曰我大爷?” 许可可瞬间恢复狗腿状,干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哈哈哈哪能啊,大家都是兄弟,你大爷不就我大爷吗?谁敢曰我就和谁急。” “别贫了,走吧。”颜元将地上的两截人偶服踢到草丛里藏好,“我们时间不多了。” 第三天晚上的城堡与前面两日的并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指的不是位置、造型,而是有了光。原本朝着黑暗延伸的旋梯上居然亮起了一排昏暗的电子灯,虽然不至于将所有环境照亮,但是的确能看得见事物了。一路向上,二楼、三楼的走廊竟然也都是亮着的。 “怎么回事?今天的电闸是开的?”几人站在五楼的楼梯口,看着幽暗的廊灯,有些难以踏入。早就习惯了夜晚漆黑一片,现在副本提供给他们光线,反而会不适应。装有尸体零件的房间里顶灯在门被钥匙打开后便亮起,偏黄的灯光照在家具上,非但没能覆上一层暖色,反而将一切都衬得有些老旧。 柜子里的麻袋还在原处,卜文虹一把将手里黑色的垃圾袋丢进去,转头询问,“然后呢?” 颜元盯着紧挨在一块儿的一高一矮袋子,“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将这些残肢凑齐了后该怎么进行下一步,一时间没了主意,直到沈桉容上前一把将柜门关上。 他们退后几步,静静站在柜子外等了片刻。正当以为哪里出了错,打算重新将肢体从袋子里取出拼凑的时候,忽然从门内传来窸窸窣窣塑料袋的声响。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像是被一瞬间按住了死穴,紧紧盯着那扇门,生怕一眨眼的功夫简梓就从里面爬出来。 “咚。” “……什么动静?你们,你们听见了没?” 什么东西撞在了柜门上,紧接着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要不要打开看看?”不知是谁哑着嗓子提议,沈桉容赶在颜元伸手之前挡在他面前拉开把手,里面只剩下摊在一块儿的两个空袋子。 尸体消失了。 “看见什么了吗?”颜元回头问张文儒,却得到了摇头的回应。 【恭喜,[寻找简梓]任务达成^^】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回的播报声音似是比原先带了些欢快的语调进去。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松一口气,它却紧接着颁布了新的任务。 【请玩家协作,完成任务[推演],找出凶手】 【颁布推演规则:玩家选择推演开始,将暂停NPC攻击,在推演期间保证玩家人身安全,同时禁止进行其他推演以外操作,一旦违规,当场断定玩家失败。若推演成功,则除去此NPC,进入游戏下一阶段;若推演失败,则判定玩家失败,赋予NPC[狂暴]buff。】 【规则颁布完毕】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他们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卜文虹艰难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连嫌疑人是谁都不知道,直接让我们找出凶手?这不是明摆着瞎增加难度吗?” 目前他们从NPC口中得知的所有消息拼凑在一块儿都只有一个共通点——凶手是个男人。可除此之外呢?长相不清楚,年龄不清楚,作案动机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的。要在这么个情况下直接进行推演,根本等同于无稽之谈。 姜裁说,“这播报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肯定还是要推演的啊。” 卜文虹说,“可我们没有线索啊,推演怎么整?万一瞎扯失败了,我们不就完了?” 没有时间给他们静下心思考,身后忽然传来略微尖锐的响动,一瞬间便能分辨出来这是刀刃摩擦门的声音。 熊已经找上来了,姜裁听着那道声音一个哆嗦,役鬼不等开口呼唤便从他身边浮现出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就、就不能和之前一样把他赶出去?” 没什么意义。既然推演已经是任务了,那现在将这个恶类NPC赶出去,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毕竟该来的还会来。 “推演,”颜元却赶在那之前微微仰着头,他不知道AI究竟是从哪个角度在观察着玩家,只能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随着电子门锁上传来刷卡后“滴”的一声,他又飞快地重复一遍。 “选择进入推演。” 61 第六十一章 爱得拉乐园(十五) 【玩家成功进入推演,NPC行动暂停】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头绪,看颜元开口,涵盖希望地问他,“你知道了?!” 颜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做了个口型——大概。 要么和这个恶类NPC先恶战一场,要么推演失败还是恶战一场,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更何况根据这几天零零散散从那些善类NPC口中得知来的消息中,他倒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一看他这个口型,其他人便明白颜元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答案,“那我们从哪里开始说起?” 颜元想了想,“先说说你们心里的嫌疑人吧。” “这……多了去吧,我觉得整个乐园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像是凶手啊。”许可可回想了一圈这三天来遇到的那些NPC,不论是有没有接触过的,只要守在器材旁边的都不像是好人,“而且保不准谁就在撒谎呢?可能我们那天遇到的女老板说的就是假的,她其实下午根本就没有去扔垃圾,而是去丢尸体了呢?” “对对对,我记得她当时还说过一句很诡异的话来着,”卜文虹觉得许可可说的有些道理,“她说是我们运气好,才能碰到什么饭后甜点,结果那甜点是什么?不就是心脏吗!这么一想她很有可能是杀人的那个人!” “他们都戴着面具,不就像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真容吗?怕杀人的时候被拍到正脸?我看电视里那些变态杀人犯都要戴面具的。”许可可忽然冒出疑问,“可这么一想,会不会其实正是利用了我们这种心理,反而凶手是那些没有戴面具的人?” “门口那个卖给我们地图的老太太,送气球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小丑,甚至我觉得一开始浑身滴水的海盗船船长也有可能啊!虽然任务过程中没和他接触过,但他手里那个钩子就像是作案凶器,要我说,一桶一个准。”卜文虹从头开始捋起了出场过的人物,“卖奶茶的长裙女,那对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夫妻,还有杀了不知道多少男人的舞女……我靠,这么一说下来,怎么觉得他们都不太对劲?这所有人都……都有些变态啊。” “这种变态算什么?能够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童分割的七零八落,并且每一块尸体都能够选择地方藏好,特地安放在死者游玩一圈的路线上,你们觉不觉得这简直就是在纪念什么?”沈桉容说道,“这个凶手的心理素质非常强,光是剥下脸皮吹成气球这点来看就知道他已经是变态中的黄金级别了。”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荀丝祺忽然开了口,所有人朝她的方向看去,“杀了她的正是简梓的母亲?”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静到头顶又传来了播报的提示音。 【检测到玩家暂停推演进程,若在十秒钟内无玩家继续推演,将强行结束推演,判定玩家推演失败】 “不,我觉得不会是,这个母亲从一开始我们连面都没见过,难道那些照片上还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她其实是凶手?再说……哪有一个母亲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姜裁有些难以接受她的话,“从简梓的衣着打扮来看,哪怕她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也没有受到任何亏待,被喂得白白胖胖,并且一看生活照上面的笑容就像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宠出来的孩子……她妈妈还能周末花时间带她去玩,包括哪些NPC说的,给她买这个买那个的……这明明所有连在一起都能看出来是疼她的啊。”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你还能鉴定儿童不成?” “……哦,我其实是一名幼教。”面对许可可的疑问,姜裁头一回说起自己现实的职业,“所以看得多了……倒是也能辨别一些她们的情绪了。我觉得至少在我看来,简梓在照片上还是幸福的。” “我也不觉得凶手是妈妈,”颜元点头,“但从一开始就忽略了很关键的一点。” “什么?” “你们选择嫌疑人是从进入乐园之后开始的吧。” “对啊,要不然还……” 他们同时顿住。 “不错,一开始出场的两个人都被忽略了。”沈桉容笑了几声。他特别喜欢颜元认真时的表情,看着心里有些发痒,却又明白时机不对没下口,只能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抱着解馋,“张勤和秦英,还记得么?” “他们是……啊?他们不应该……我们就是在协助他们断案啊?为什么和他们会有关系?”似是觉得这比凶手是妈妈还不能接受,许可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你们说,你们说……” “这个副本为了降低他们的存在感,故意让所有看上去不对劲的工作人员到乐园门口来迎接,为的就是在我们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沈桉容停顿两秒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随后继续往下将话补充完整,“虽说先入为主,但先入看上去正义凛凛的正常人,和后入却一个个诡异多端的变态……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这是在误导玩家吧。” 虽然明白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断定凶手就是先出场这两人的原因,“这……” 沈桉容话到这里便结束了,毕竟比起自己说,他还是更喜欢搂着人听对方讲。 “元元你接着说。” “嗯。我们来这三天一共吃过两顿午饭,一次是在第一天,秦英中午带着我们去饭店里吃的;还有一次是在乐园里那家饭店里。这两顿饭所有菜都是同样的,你们也发现了吧?”看到几人陆陆续续点了头,颜元继续道,“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触发了什么条件才会导致我们中有人夜晚时候会昏睡不醒,这简直是躺在床上失去反抗能力,等着恶类NPC来凭着心情挑选杀谁……直到昨天中午吃完饭我才想明白,这两顿饭所有的一切都相同,就连上菜的顺序也相同,但唯一有异的是第一日中午喝的是茶,而昨日我们喝的是瓶装的矿泉水或者罐装饮料。我因为吃饭有汤时便没有喝水的习惯,所以没有碰那杯茶,但是张文儒喜欢在吃饭时喝水。所以我没有昏睡不醒,张文儒却在晚上醒不过来。” “我,我也喝了那杯茶……你的意思是,这触发点出在喝的东西……不,出在那壶茶上?” “对,你们仔细想一想,那天茶是谁送上桌子的。” 这一想不得了,卜文虹越想越觉得他说的话在理,“是秦英出去拿的……” “而且秦英和他的那个实习记录员说的话中,有一句话对不上。”颜元当时听到他们台词有所出入便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客套话或者随便说说的。但若这秦英真的是凶手,那出入便大了去了,“秦英还没有赶到时,张勤说过一句‘队长中午打算请大家吃饭’,而秦英后来赶到了,他说的却是‘局长请大家吃饭’。这两句虽然听上去没什么,但是细细想一想还是能区分其中暗含的意义的。” 大家一时间都没话说,自然明白这两句话细分后有什么不同。张勤很可能说的是实话,而秦英却怕自己想要杀了他们的计划暴露,所以提前搬出了局长这个身份作为借口,同时也可以作为防止他们几人拒绝吃这顿饭的理由,却没想到他这个小记录员在一开始就因为想替他说好话,所以漏了嘴。 “长裙女说,简梓一天内去过她那里两次。而她的摊位一天内是不会移动位置,所以第一次能够被摄像头拍到,那么第二次也会被拍到。可是部署局给我们提供的照片里,却只有简梓妈妈带着她的照片,却没有嫌疑人带着她的照片。要么就是监控设备当时恰巧坏了……要么就是后来有人从资料上做过了手脚,而能做手脚的,当然是他这个案件总负责人。” “这点我也想到了,”张文儒面容纠结,“我当时还以为是……副本故意为难我们的?” “当然不会,这个世界总体的框架还在,哪怕再出格,也跳不出最基础的设定。”颜元似是故意想要让这句话给AI听见,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放小,“不能设置死局,也不能隐瞒条件。” “元元,”沈桉容适时地提醒他,“是不是还有一点忘了说?” “啊,对,”颜元说多了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他有些无语地侧过脸看沈桉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干脆一起说了?” 沈桉容下巴垫在他肩上,“我喜欢听你说啊~” “……”行吧,我看你就是懒。颜元也不敢多耽误时间,生怕再停顿一会儿播报又要催促,“你们也说到餐厅的老板娘,她说她下午看到简梓的‘爸爸’给了她一颗糖,才让她安静下来不闹。虽然不知道这颗糖究竟是用来哄她,还是里面被下了什么药……但是第一日中午我和沈桉容在秦英结账的时候去了趟厕所,他当时掏口袋掏出了一些纸张,其中就有一张花花绿绿的糖纸。” 他刚说完,沈桉容却有些意外,“我想说的不是这点,但我真没想到那么远的距离你还能看得见。” “啊?”颜元见过那种糖,就是最普遍的水果糖,外面的塑料包装袋五颜六色,一遇到灯亮就会反光,挺招小女生的喜欢。学校里就有人专门一罐一罐的买回去叠千纸鹤送给心仪的男生,他收到过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他又细细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到除了这些还有别的点被自己漏掉了,“你要说的是什么?” “左手。”沈桉容道,“他朝我们招手的时候,用的是左手。一般人下意识和人招手,都是用自己习惯的那只手吧?如果你是惯用右手的话,那反而用左手和人打招呼会别扭,这个秦英是左撇子。” 他们一个两个试着挥了挥左手,果然不太协调。 颜元没怎么注意到这点,倒是姜裁惊叫一声,“我知道,我记得!那天夜里熊砍了我一刀,用的就是左手!” 本来沈桉容是在当时推门而出和熊撞脸时,看到他左手拿刀的模样才注意到这个细节。但这受害人的指控,也算是另一个石锤了。 他点点头,“所以说了这么多,断定凶手就是秦英。” 【玩家推演成功,除去NPC中,请耐心等待】 松了一口气。 “厉害啊!”卜文虹听完他俩交叉的分析后双手一合,就地开始捧大腿,“我还是真的过了这么多副本,头一回遇到你们这样的人,心一个个怎么都放得这么细呢?别说了,求你们以后带我过本!等出去了我给你们端茶倒水,一日三餐都能送不重样的!” “他俩还用得着你送?”许可可适时地插一句话,看沈桉容瞥来一眼,又紧接着加上一句,“他俩那样,肯定要送给对方啊,你这掺和一脚算什么事?荀丝祺同意,我这做兄弟的也不同意!” 【NPC剔除完毕】 “他终于死了,我们是不是副本通关了?”张文儒发现门外杵着的那个红色身影消失了,他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坐上床伸了个懒腰,“我好饿,再不回去我都要饿死了。” 卜文虹也一同附和他,“这个副本视觉上太刺激了,我怕我以后看到鸡鸭的尸体都会恶心。” 可却迟迟没有传来积分结算的播报声。 几人静静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了,“怎么回事?” 颜元忽然想起播报一开始提到的是“若推演成功,则进入游戏下一阶段”,并不是推演成功则副本通关。想必到现在这么久的时间,他们都明白这个副本还没有结束。 “笃笃笃。” 又有人在敲门! 张文儒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机灵,他怯怯地瞥了眼门,却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能茫然地摇摇头。门外既然不是恶类NPC,那会是什么? “有人在吗?” 门外的人声音小小的,还很稚嫩,要不是房间里现在安静,估计很容易被忽略。 “笃笃笃。” 见没有人开门,这人并没有离开,依旧礼貌地继续敲打着门板,“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笃笃笃。” “有人在吗……” “不行了,她再敲下去我都要被这声音洗脑了。”许可可终于忍不住,在门被敲了几分钟后大步迈了过去。他透过猫眼朝外一看,当场后退三米,恨不得躲到床后面去。在其他人有些警惕又疑惑的目光中哆哆嗦嗦指着门,“外面、外面那个……是个什么东西?” 能把许可可吓成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多。不过既然张文儒看不见,门外的那位应该没有什么恶意。颜元拍了拍绕在自己腰上的手,示意沈桉容松开他。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站在许可可方才处的位置朝门外看了一眼。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里,在廊灯的映照下倒是能看清楚模样。那是一张错位的脸,似是在安放脸皮的时候没有摆好角度,导致她现在将脖子转到了九十度的方向才能正视前方。而一遍又一遍拍击门板的并不是手,而是安在原本应该是胳膊位置的腿! 简梓拼凑起了自己的身体,却浑身拼的乱七八糟。她像是感受到了视线,停下敲门的手“啊”了声,咯咯咯抬起头,踮着手看向猫眼的位置,与颜元对上了眼。还带着些黑线头的嘴巴外裹着一层薄薄的人皮,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幻。 “哥哥……你看到我的小熊了吗?” 62 第六十二章 爱得拉乐园(终) “小熊?什么小熊?”许可可傻愣愣地重复着,不清晰的脑子里还反复播放着方才看见的简梓模样。 “那个玩具熊?我靠,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姜裁慌乱地去翻抽屉,“我们第一开始找到的那对耳朵呢?” 别说姜裁几人,就连颜元他们也忘了。除了头一回获得了一对布偶耳朵之外,剩下的几次寻找残肢过程中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玩具熊的部位了。 “没有!没有!耳朵不见了!”姜裁翻开了所有的抽屉,却都没能瞧见那对耳朵,他手忙脚乱地去地上找,“被副本回收了?” “嚷嚷什么,我想起来了,在我这儿呢。”许可可终于被他的惨叫拉回神智,伸手往兜里一掏,“那天你们把这玩意塞我们房间抽屉里的时候,我就怕它丢了,所以揣兜里走哪带哪。” “你不早说!”姜裁拍拍手上沾的灰尘,“可我们只有这耳朵啊,其他地方怎么办啊?” 门外的简梓还不厌其烦地在重复着问题,“看见我的小熊了吗?” 【请玩家相互协作,完成任务[物归原主]】 “这副本破事真多,一个个任务颁布来颁布去的,没完没了了还。”许可可把那对露着白绒的毛耳朵递给沈桉容,“这回怎么办啊,我们现在这么高,从窗户也跳不出去啊。” “不用逃,她目前没什么恶意。”颜元想起了他口袋里那团针线,大概明白了它的用处了,“但是得知道剩下来的部位究竟在哪里……” 沈桉容语气听上去还有些可惜,“早知道就应该找个机会从那个熊NPC身上切一些料子下来,重新缝一个给她说不定也可以糊弄过去。” “我的小熊呢?”简梓还在缓缓地敲着门,“哥哥……” 荀丝祺捋了捋耳边垂散下的长发,露出半截稍有蹙起的眉,“会不会这些小熊的部位也和刚开始气球一样,都是分散在每一个娱乐设施上,但是全被我们忽略了过去?” “不。”颜元吐出这么一个否定的单音,却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他从门边退回来,外面的简梓感受到了他的离开,声音变得有些委屈,也不问小熊的事了,一遍遍地重复喊着哥哥。密密麻麻的声音叠加在一块儿,听得他有些发寒,不由得抗拒道,“别叫了,我没有妹妹。” 门外顿时恢复一片寂静。 “哎,你这么拒绝她会不会生气啊……”直到简梓没了反应,姜裁却有些不安了。要知道副本里的不定性因素太多,说不定就因为玩家不经意的一句话而触发了什么奇葩的剧情后续,“要不还是谨慎一点……” 颜元忍了忍,没忍住,“你去看看她,然后再回来和我说这句话。” 要是长得还是个人样,丑不丑都无所谓,至少看起来还是个人。但这外面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哪怕发出的声音再软弱,可终归让他生不起一丝怜悯感。 姜裁看见许可可都被吓回来了,对他这个提议连忙摇摇头,“不了不了,我就随口说说,不用管我。” 结果这时门外人重新有了动静,“简梓……没有哥哥,简梓有爸爸……爸爸……你是我的爸爸吗?” “……” “爸爸……你是我的爸爸吗?” 沈桉容这时候居然还能噗嗤笑出来,“我觉得不错啊,你不是想要个女儿吗,这不两全其美,就当做提前体验了。” “……”NPC脑子进水,你也跟着一块儿进水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开玩笑。颜元没好气地瞪去一眼,“要认你自己认。” “不是挺好么,都不用我努力努力让你生一个了~”沈桉容轻松握住他挥来的拳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颜元懒得再多理他,挣开要去开门。沈桉容却瞬间敛了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应她。” “我知道,我又不傻。”颜元让其他人做好准备,打算开门将简梓放进来。毕竟他们要继续往后做任务,就必须正面和简梓接触。哪怕现在没有关于玩具熊的其他线索,那也得迈出这扇门去找。 而简梓没有爸爸,还不知道若是答应了她这声呼唤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是在现在应了,说不定就跟她那早就没了的倒霉爸爸一样死在这里了。 门外的简梓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答复。她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些颓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颜元打开了门,那张扭曲的嘴重新咧开弧度诡异的笑容,“我的小熊呢?” “别着急。”颜元哪怕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在除掉一层门板的阻隔后还是觉得面前这场景有些刺激。他做了个深呼吸,让开一条道请她进屋,“你是不是不小心弄丢了?” 简梓刚要踏入,却顿在了那里。她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红血丝,“你们……没有我的小熊?” “不好!她……”张文儒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他看见简梓因为这句话而身上冒起了淡淡的红光。 颜元却在张文儒说完整句话前打断了,他语气听上去有些强硬,“不许闹脾气,你把爸爸给你的小熊弄丢了,爸爸会难过的!” 简梓似是还要说什么,却最终一撇嘴,眼睛里的血丝一点点消退,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我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有坏人把你的小熊丢掉了?那我们帮你找回来好不好?”颜元紧绷的身体稍有松懈,严厉感也在此时消退。他指甲由于太用力而嵌入了手心的软/肉里,还在努力尽心地扮演一个好人角色,温柔的声调下埋着不易察觉的轻颤,“简梓乖,好好想一想都去过了哪里?这样我们才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宝贝小熊,只要找到了,爸爸也不会怪你了对不对?”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看着他和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沟通。 张文儒没了声,惊疑不定地盯着简梓又重新变回了白色的马赛克,有些懵地朝沈桉容那边靠了靠,“那个NPC不碍事吗?我刚刚看见她有一瞬间变红了。” “怎么可能没危险。小孩子的心思都是细腻的,也是多疑的,但好在她本性还是个孩子。”也就只能像颜元这样利用小孩子怕被批评的天性了。沈桉容不动声色地回答他,“你站回去,不要太敏感……她在看你。” 张文儒一听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连忙挠挠头,略显尴尬地附和道,“是呀,你说,我们会尽力帮你找的。” “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的,告诉我们吧,你都去过哪里?”颜元将他的话转变成肯定,他忽然觉得这种哄孩子的事情有一个人应该更在行。回头招招姜裁,“来,姜老师,陪她聊聊天。” 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姜裁不由得缩缩脖子,他早知道就不说自己现实中的职业了。 有了姜裁的协助,颜元自然而然往后退了几步,出了些汗的手刚稍稍松开,便被沈桉容重新握紧了。反正他们打算今晚就离开,也不会用到那张床,便让简梓坐下来慢慢说,还贴心地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也不管她喝下去会从哪里漏出来。 简梓想接过,但是脚趾却没法像手一样灵活地握住瓶身,她有些沮丧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矿泉水瓶,“我在幼儿园获得了一朵小红花……妈妈答应我,只要再集一朵,她就会带我出去玩,妈妈已经好久都没有带我出去玩了……那天早上,穿上了我最喜欢的小裙子……还带上了我最喜欢的小熊……” “嗯……我们去了门口买乐园的地图,老奶奶说我可爱,就送了我一张……她说她的儿子那里有漂亮的气球,特别适合可爱的小朋友,妈妈就带我去了广场,我们还……还喂了鸽子,然后那个小丑就来送了我气球,粉色的!他说,和我衣服上的碎花特别搭……” “后来,后来……天气有些热,妈妈给我买了一杯橙汁,那个姐姐头上的花环好漂亮好漂亮……所以、所以下午的时候,妈妈说要回家了,我不舍得走……妈妈说,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环,就让我乖乖听话。我好高兴呀,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妈妈去采花……有个叔叔坐在了我的身边,他说妈妈在树林的对面等我,要带我过去……” “嗯……嗯……可是我们穿过树林,妈妈却不在那里。然后,然后叔叔丢了我的小熊……我的小熊……” “小熊好痛……我也好痛……” “简梓乖,不痛了不痛了,我帮你吹吹,痛痛都飞走哦。”姜裁硬着头皮蹲在她旁边,浑身汗毛直立,压根不敢凑的太近,那两下轻得像是在吹空气,“那个叔叔把你的小熊丢到哪里了?” “我的小熊……我的小熊……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呜呜……”简梓忽然挣扎起来,她嚎啕大哭,“我的小熊,我要我的小熊……那是爸爸给我的小熊……” “看来没法从她这里知道具体位置了。”沈桉容看她哭得越来越可怖,转头看向颜元,“你觉得会在哪?” 那边蹲下的姜裁面上带着一副想哄又想退的纠结模样。颜元想了想,“我发现那些给我们提供简梓线索的NPC说的话都有共通点。他们说的全不是对这个孩子有印象,而是因为那个小熊所以才对她有印象的。所以……你还记得餐厅老板娘说最后是在哪里见过简梓吗?” “嗯。”沈桉容点头,“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能够想起简梓,就说明当时那个玩具熊也肯定没有丢。” “按照时间线来看,老板娘应当是最后一位见过简梓的。”颜元把地图递过去,“我发现垃圾场是在乐园西南的角落里。既然是角落,那么一般游客都不会经过这里。当时老板娘去丢垃圾回来的时候,简梓却和秦英一同往垃圾场的方向去……” 沈桉容瞥了眼地图上的红标,立马果断地下了决定,“走,去垃圾场。” 夜晚格外的寂静,一路上只剩下简梓哭哭啼啼的声音。 “没想到啊,当时看秦英仪表堂堂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手,我呸。”卜文虹回想起照片上简梓可爱漂亮的模样,心里一阵恶心,“你们说他怎么能下得了手的?” “没什么下不下得了手,很可能根本不是他下的手。玩个游戏,就别带真感情进来了。”颜元倒是冷静了不少,毕竟简梓身上发生的事情听上去再怎么悲惨,那终究不能看作为和他们相同的人类,“不过……我从来没有在PC端里玩到关于虐待儿童的剧情。” 他们谁都没有印象。 “到了。”沈桉容没有给他静下心细想的时间,伸手推开面前的大铁门。这里的垃圾已经许久没有处理过了,在容易腐烂的季节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窜入呼吸道直让人头晕眼花。 “我……去,要我们在这么大一堆的垃圾山里找东西?”许可可惊了,“这找个三天三夜都找不到吧?” “啊,我看到了!”张文儒捂着鼻子的手一松,他指着巨型垃圾堆的底端,“在这下面埋着!” 沈桉容朝前踏了几步,下巴一扬朝众人说,“都听到了?挖吧。” 还能怎么样?挖呗,尸体都碰过了,还会怕碰这些垃圾?张文儒一边掏还一边嘚瑟,“我回去就要和我妈说我的丰功伟绩,她老说我不做事。” “怎么?回去了你还要满大街收垃圾去?” 颜元刚调笑两句,身后的许可可却忽然发出惨叫。他本身人站在堆下方,现在正被什么东西往后拖行着。几人回头一看,两个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接近的人偶服正在一边扯着他一条腿争食。许可可吓得魂都飞了,一阵阵钝痛从下半身传来,“断了……我要断了……” “糟了!” 本以为这些人偶服和秦英一样消失了,没想到消失的却只有秦英而已。它们一直无法达成谁来享用许可可的共识,争抢间沈桉容已经一脚踹了过去。他赤手空拳,直面迎上人偶服怒张的嘴,一边跳下一边伸手将它脑袋朝着另一个人正欲扑来的人偶服身上按。 “他做什么?”卜文虹惊叫着看向颜元,却见这个少年并没有要将人喊回来的意思。一边四处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东西,一边慌乱地嚷嚷着,“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家伙?!” 人偶服在咬到同伴后没有松嘴,反而一口将那些飘散出的棉花全都吞咽下去。它吞食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咀嚼的功夫,等将整个人偶服吞下肚子后竟然歪倒在一旁一动不动了,在张文儒眼中也重新变成了普通的一团白色。 许可可捂着大腿根蜷缩着,也不管是不是躺在腐烂的垃圾上。他声音直打颤,“再他妈扯一下我腿就断了……” 沈桉容气刚喘匀,拍了拍他膀子开玩笑,“这不没断嘛,可惜了,少了一次体验人生的机会。”许可可被他这话堵的差点只剩进的气没出的气。 “它们这是怎么了?”卜文虹手里还握着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易拉罐瓶,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可以吃自己人?吃自己人也会抵消掉吗?” “许可可的被动,让它们可以攻击同伴并且设定也同时生效罢了。”沈桉容摩挲了一下掌心,“居然滑溜溜的,还怪恶心。” “没事儿吧,”张文儒看地上的人蜷作一团疼成那样,一想想人被撕扯的确挺令人后怕,便走到他身边蹲下去,“哎,你还能不能行了啊?” 许可可勉强抬头哼笑一声,“不影响你的后半生性福。” 张文儒脸色一变,明显听得出他这话潜台词,气得咬牙切齿上去又补了一脚,“臭流氓,亏我还好心好意关心你,沈桉容就应该晚点救你!” 颜元终于挖到了玩具熊,拽着布偶的腿将它递给一旁呆着等候的简梓,“是不是这个?” 简梓又不乐意了,转头哇哇大哭,“这不是我的小熊……” 张文儒看了眼他手上的玩具熊,“的确是这个啊,它都在发红呢,难道还是两个不同的道具不成?” “耳朵,”沈桉容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团棉絮递给他,“你的针呢?帮它缝上看看。” 颜元根本没有做过针线活,光线太暗,穿了好几次线都没能成功。耳旁简梓的哭声越来越凄厉,他毫不怀疑再拖下去说不定就当场恶化了。荀丝祺看不过去,伸出手主动讨活,“我来吧,布艺我还是做过一些的。” 卜文虹看着荀丝祺飞快地穿针引线,忽然凑到颜元身边小声道,“祺祺姐房间里的玩偶全都是她亲手缝的!” 一听就是在炫耀了。颜元毫无感情地哦了声,敷衍地夸了句厉害。沈桉容听到他俩对话,从一旁凑过来长臂一张将人搂得紧紧的,嘴里却发出故作娇嗔的声音,“这我也会啊~等出去了就给你缝满屋子的小兔兔,好不好?” 颜元险些被他的语气激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挣出半边身子,“别抱我,浑身都是垃圾味儿。” “还嫌弃我了?”沈桉容毫不气馁地重新抱回来,“再推开我,我就先含一口垃圾再来强吻你。我刚刚看到地上有一杯变了色的果汁,上面还飘着霉斑,你觉得……” “……”别说了,再说要吐了啊。 “简梓,你再看看,”荀丝祺握着那个被安上耳朵的玩具熊挥了挥,“这回是不是你的小熊了?” 简梓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破涕为笑,“这是我的小熊!是爸爸给我的小熊!” 她欣喜地抬着扭曲的两条腿去接,荀丝祺也没躲,将那玩具熊递到了她怀里。猝不及防脸颊上被轻轻吻了一下,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恶心的触感。她再一抬头,简梓已经变成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在路灯下满脸稚嫩的笑容,消失前脆生生地喊了句,“谢谢大姐姐!” “我去找妈妈啦!” 【玩家[颜元],[沈桉容],[荀丝祺],[卜文虹],[姜裁],[许可可],[张文儒],达成副本[爱得拉乐园],难度——未知。积分结算中。】 黑暗退尽,周围恢复一片莹白,这回通往传送门的道路变成了两排摇头晃脑的小布熊。终于结束了这个短暂却又漫长的副本,饥饿感这才重新涌上来,他们一算,这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 【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他们迫不及待朝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姜裁边走边问,“所以秦英杀简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就因为心理变态?” “谁知道呢。”颜元也不清楚,简梓一直都在喊疼,这个疼到底是在疼什么?是被杀时分肢挖眼的疼,还是别的……但既然副本没让他们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再多思考。 “哎,觉得有点亏了,为什么让这个秦英消失的这么干脆,不来个让简梓反杀的剧情都便宜他了。”姜裁叹了口气,“算了,我要回去睡个一周!哎,你们谁一会儿出去吃饭,给我随便带点呗……” 沈桉容瞥了眼走路还有些别扭的人,“成语接龙不是张文儒输了么,许可可带。” 许可可一瘸一拐,闻言龇牙咧嘴地抗议,“喂喂,我现在可是伤号啊,而且他输了凭什么让我带啊?再说了,说好的不是送早饭吗,怎么变成晚饭也要送了?” “我也是伤号!”姜裁露出肩膀上还没有扯掉的纱布,“还疼呢!” “都少来,出去后就恢复了。”沈桉容转身看向卜文虹他们,“下个副本还跟我们进吗?” “跟跟跟!”卜文虹巴不得和他们一起去,连忙牵着荀丝祺快步跟上,头都点出了残影,“我们在二楼倒数第三间和倒数第四间,并排的,大佬你们进去前来喊一声啊!” “成,”言语间已经走到了传送门门口,几人挥手告别,“这几天好好休息。” 回了房间后,哪怕身上没有那股腐烂的味道,颜元还是毫不犹豫钻进了浴室里。沈桉容也回自己房间简单地冲了冲,轻车熟路地撬门而入,反客为主地往他床上一趟,静静等人出浴。 颜元裹着浴巾出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头大尾巴狼在自己床上,笑的不怀好意。 “……我让你进来了吗?”颜元朝他走了几步,靠着床边坐下,随手把肩上的毛巾丢到后方,“帮我擦头发。” 沈桉容倒是听话地接过了毛巾,替他吸干发顶的潮湿,手法逐渐轻柔,隔着毛巾一下下按摩起他的脖颈,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颜元被他摸的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也脱了拖鞋钻到被窝里,“许可可一会儿还要来送饭。” 沈桉容听到他这句话却噗嗤一声笑了,他搂紧了自动贴上来的人,“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颜元刚想替自己辩解几句,沈桉容却略显疲惫地垂首,额头紧贴着他肩上那小片还带着潮气的皮肤,“让我抱会儿,我有点累了。” 颜元知道他几乎没怎么睡好觉,精力也一直处于空乏的状态,难免会在出本后对自身产生副作用。他嗯了声,“躺下睡吧,一会儿喊你起来吃饭。” “好。”沈桉容也不勉强,侧着躺下去合上眼,抓着人的手依旧没松开,“乖,我先睡会儿,晚上再起来喂饱你。” “……”颜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人呼吸声变得清浅,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脸上燥热感迟迟退不下去,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沈桉容一句话撩的没了困意。他忍不住抬手去摸这人高挺的鼻梁,最终也掀开被角随着躺进了被窝。 嗤……谁喂谁还不知道呢。 63 第六十三章 休憩 姜裁最近几天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和他们一同出去吃饭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口红艳的辣椒入肚都没什么难耐的神色,反而还笑容满面。 “这人怎么了?被鬼上身了?”许可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却见姜裁一脸甜腻,“干嘛?什么事啊?” “……你没事吧?”许可可被他的语气搞得惊疑不定,“发春了这是?” “没有没有,你不要乱说了啊。”姜裁却笑着挥挥手,温温和和根本没有任何怼回去的预兆。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离开副本的第四天。姜裁这几天都起的比平时晚一些,一开始颜元还担心他是不是精神不振,上个副本产生了什么副作用影响了他的睡眠,却见这人举止愈发奇特,与其说是痴傻,不如说是……似乎周围在泛着恋爱的粉色泡泡。 “这不能啊?”许可可听到这个猜测后满脸不可置信,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立刻继续摇头否认,“不能不能,都没见他和哪个女孩子来往,这哪来的恋爱啊?我看就是精神出问题了,要不谁去给他开导开导吧?” 最终,他们决定将这个“开导计划”落实。姜裁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就被强行撬开了房间门锁,顶着头鸟窝侧躺在床上,睡姿不雅地公开处刑,脸上还挂着这几天他们都熟悉的笑容。 四人围成一圈,像是在研究什么神奇物种。许可可变换着角度盯了一会儿,评判道,“我觉得真的是鬼上身啊,这做梦怎么都能笑的这么恶心?卧槽,你们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会是在做什么春梦吧他?来这里这么久也是憋坏了。”张文儒上手轻轻掀开被子,盯着某处非礼勿视,“也没有啊,我看他这不挺冷静的?” 两人一言一语地讨论着,似是笃定了姜裁梦里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沈桉容和颜元是纯粹被拉过来凑个热闹的,看了两眼就事不关己地打着哈欠要回去休息。 “你们敢走!你们要是现在走,我就要怀疑你们赶着回去做什么坏事!”许可可威胁地拽着沈桉容的衣角,“你就不好奇吗?他从上一个副本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你就没点……关爱队友的同情心吗?” 什么同情心?颜元想,到现在为止只看到了你俩身上的八卦心。 “他一没疯二没傻的,为什么要好奇?”沈桉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再说,我和元元做事又不藏着掖着,还需要你来怀疑?行吧,既然你想知道什么,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赶着回去唔……” 颜元把他嘴捂严实了,面无表情回过头来看向许可可,“这算是强闯民宅了,我们不奉陪,你们继续看。” 谁知这时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被吓得拉上被子捂住胸口,一幅失了贞操的娇弱模样。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房间里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四人,“靠,吓死我了……你们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跑我这儿来开会呢?” “奥,呵呵呵,”许可可干笑几声,见被当场抓住,也不打算再遮掩。他上前一把搂住姜裁的脖子,“你就说说吧,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瞧把你每天给喜的。” 姜裁一听他问这事,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坐直了身靠在墙头,伸手抚了抚头顶翘起的碎发,“咳,就……我梦到一个女孩子。” “我怎么说的来着,”许可可两手一拍,兴奋地看向其他三人,“果然是春梦!” “什、什么春梦,你不要瞎讲啊,我和她只是纯洁的梦友关系!”姜裁胡乱地否认着,“她很漂亮,黑发飘飘,穿着短裙,完全就是我喜欢的样子啊……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她刚刚还在和我聊天呢,被你们都给打断了。要是搞丢了,你们怎么赔我?” 还梦友,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新词? “没毛病吧你?”张文儒迟疑地多看了他几眼,“你说你这几天都在反复梦一个人?你怎么知道就是同一个人啊?谁啊?出现过么?你认识?我们认识么?” “这都什么对什么啊,别瞎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她说她是H大的学生,我们聊得可好了,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梦境相连,这是缘分好么!我觉得说不定哪天就和她碰面了呢?”姜裁重新躺回去,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赶人,“去去去,我要睡觉了啊,你看你们俩这八卦劲儿,没事多研究研究过副本不行么,每次都被吓的叽哇乱叫的,你们自己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屁,你明明自己都怕的发抖了,还好意思说我们?沈桉容他俩都没开口,你还教训起我们来了?我看你丫就是欠虐!” 姜裁哎哟着翻了个身,干脆拿屁股对着许可可,“好好好,算我求你,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睡吧老哥,三天后还要进本呢,到时候您再来烦我成不成?啊?” 四人合上门,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张文儒还是不信,“这哪有这么好的事,真有怎么不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整日孤苦难耐啊。” “那我今晚陪你睡。”许可可贱兮兮地凑过去,“你瞧他还只能做梦,你这不用做梦就可以摸得到,是不是听起来更好?” 他被当场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顿,不过张文儒那小拳头砸他身上也不痛不痒。 沈桉容又打了个哈欠,拉着颜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吧,有那么多时间还不如多睡睡觉,等进本了可没这么多时间给你们休息了。” 噩梦镇里的人所剩无几,颜元估摸着大概只剩下不足百人了。这些基本靠自己活到现在的都是能力不容小觑的佼佼者,至少也能做到一拖一。可越是这种时候,他们反而越不敢轻易交友,生怕保了这么久的命却丢在了一个玩家手里,早就固定成了一个个小圈子,每天掐着指头过日。 白天趴在窗边朝下看一个小时都见不着多少个玩家经过,而他们所住的楼层更是夸张到基本被几人承包了下来,最后闲的无事,去楼下招呼了卜文虹两人一同搬上来住。卜文虹光是搬家就搬了小半天,一趟趟来来回回地上下楼。颜元实在有些好奇他都有些什么家当,便站进去看了一眼。 整个房间基本上都被破烂堆满,甚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花盆,里面还养起了路边白色的小野菊。卜文虹搬着那些裁剪过后的易拉罐进门时,正好瞧见他在参观那他朵心头肉,马不停蹄凑上来介绍,“这朵花是我进这里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所以我要把它供起来,每天拜一拜。” 其实卜文虹胆子不比张文儒大多少,他也直接和颜元坦白了他根本就不想进副本。要是进本没有时间限制的话,他想在外面就这样混吃等死。这道理颜元也懂,要是没有时间限制,八成的人都会和他一样。 “那你能活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颜元一边看他把易拉罐拼成一个机器人的模样,一边感叹着,“至少你比那些死了的人坚强。” “啊,不是啊。当时是祺祺姐拉我进传送门的,我一开始哭的可惨了,抱着枯树不撒手,”卜文虹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意思,他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又有些正经,“但是祺祺姐差点死了,因为我。” 有人会喜欢玩恐怖游戏,但是没有人会喜欢死亡。卜文虹刚开始就是为了追荀丝祺,所以才会陆陆续续接触到鬼神传说,参加社团,最后注册了游戏账号。 “你说刚开始看我挺冷静的?装的啊。祺祺姐和我说,有很多新人进本后会被一些有能力的玩家当铺路石,不硬气一些很可能会被陷害,可不得装的牛逼一些么,其实我怕得要死。就比如之前我们遇到那些人偶服,要是有心怀不正的厉害人想增加自己的生存几率,肯定会考虑把那些能力差的人全都丢去喂了。我不是与生俱来玩恐怖游戏的料子,社团里有一台电脑,上面下着很多单机游戏。刚进去的时候祺祺姐找了个最简单的通关游戏给我,叫什么……《昨日之死》,还是个2D的解密游戏,我玩了一下午,晚上愣是睁眼睁到了天亮,一点风吹草动都觉得是有东西在盯着我看,哈哈哈。”卜文虹把易拉罐攥得哗哗响,似是觉得自己单口相声没意思,转过头来看他,“哎,你呢?” “我?” “对啊,是因为喜欢恐怖游戏才玩的?我觉得这些喜欢玩的人心理素质都太好了!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可以保护好祺祺姐了。” 颜元当然也不是很喜欢玩。之所以在pc端不会觉得害怕,全都靠那些氪金来的道具。他想了会儿,“机缘巧合吧,我也是因为一个人才来玩的。” 卜文虹忽然搬了个小板凳坐他对面,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谁啊?” “你猜?” 卜文虹几乎没有犹豫,“喜欢的人?” 颜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当时的确是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便来了这个游戏。可惜我玩的时候他已经AFK了。他很厉害,是很多人崇拜的对象,我也不例外。” “啊,你这么说……我好像知道是谁了,是不是当初排行榜第一的那个?祺祺姐也很崇拜他来着,我刚玩《噩梦》的时候,她还给我找过很多这个人的视频看……哎对,我前阵子听说他也在这个游戏里啊,后来你们见过了没?” 颜元笑了,“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卜文虹傻愣愣地看着他,整理着这句话的内在信息。最后原地卧槽了一声,嘴里发出啊啊的单音,直到沈桉容进来找颜元的时候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怎么了?”沈桉容自然而然地走过来站在颜元身后搂住他,奇怪地看一眼在他俩之间指来指去的卜文虹,“和姜裁一样撞邪了?” “不知道呢,我们走吧?我想吃章鱼丸子了。”颜元站起身,和卜文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不等他再有什么反应便离开了。感觉舒服多了,要知道他当时知道沈桉容身份的时候也受了点小刺激。 卜文虹张着嘴,看着两人前后相携而去,惊得下巴差点掉出去。 玩家消失的速度快到惊人,这五天下来,也没有见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广场上的拼图进度一下子慢了很多,原本还剩下1/3,现在只被填上了几块,看这样子玩家至少还需要通过十几个副本才能完成百分之百。 第六天的时候,颜元一个人去敲了吴煜的房门,半天都没有人回应。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会儿,伸手转动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里面也没有人。床铺被整理过,周围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他刚来第一天推开门时见到的模样。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可眼前的这个房间却宛如从未来过人入住。没了玩家的房间世界都会自动刷新掉,他沉默地盯着空房间看了一会,转身离开时却注意到门口的地上多了一张对折的纸条。 刚来时这纸条并没有出现,应当是被谁塞在了门缝里。他弯腰捡起来,上面写着一长段字迹挺拔有力的留言。 [我去敲了几次你们房间的门,但你们好像不在。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天,身体疲惫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今日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坐着等死。我将进入下一个副本,若是回来后找不到我,便说明我出不来了。上次说了那么多负面情绪的话,真的很抱歉,我希望并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另外,我想告诉你们一件关于我最近的猜测。这个世界的很多的剧情线都是游戏中没有出现过的,但却是我们世界里真实发生过的案子。我觉得这可能和AI有关系,它所有的知识大可能都来自于我们玩家的记忆。它在学习人类,生活的习惯,说话的方式,言行举止等等……我不知道它的目的,但事情可能会越来越棘手,你们要万分当心。还有,若是你们能够平安回去,不麻烦的话,请替我回家看一看我的母亲。吴煜留] 字条的最后留下了一小行的地址,比起正文来看占据的空间过少,似是吴煜在担心这个请求会惹他们烦一样。颜元合上了门,带走了字条转交给了沈桉容,“你怎么看?” 沈桉容抬抬眼皮,“嗯?到时候替他去一趟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颜元指尖略过关于吴煜猜想的那段,“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AI在窥视人类的记忆。如果它真的想要代替掉人类,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人类本身切入。” 沈桉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含进嘴里。原本想事情的时候他会点一根烟,虽然次数少的可怜,但后来怕给颜元吸二手的,还是用糖来戒了。他看着还在蹙眉思考什么的少年,把人拉在腿上抚了抚他的眉心,“敌暗我明,见招拆招。” 颜元好笑地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一股吊儿郎当的味道?” 沈桉容手指一勾捏住他的下巴,固定着对方脑袋冲着他的脸呼出一口气,“难道不是甜味儿?” 颜元本来就喜欢吃甜食,闻到淡淡的水果香,忍不住伸出手朝他讨要,“还有么?” “有。”沈桉容伸手进口袋里去掏,见人目光随着自己手的动作往下望去,忽然仰着头吻了上去。 颜元猝不及防,却毫无抗拒地张了口,那颗糖便顺着对方的舌尖被推了进来。沈桉容搂着他厮磨了片刻,退出时意犹未尽舔了舔他的唇角,“省了一颗糖的钱,是不是挺划得来?” 颜元把嘴里的糖嚼得嘎嘣响,唇上还留着些对方的气息。他审视着这人弯起的眉眼,最后缓缓别过脸,冷笑着小声嫌弃,“那你可真穷。” 第七天,他们五人一起久违地去了趟安放着那些沉睡玩家的旧楼。这栋楼内的时间似乎被停止了,从第一次来时,躺在这里的玩家数量已经翻了一倍。很多人都害怕进本,比起进本,有不少人在第二次便选择了无痛地死去。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哪怕这些人面容安详,可这么多数量摆在一起还是有些惊悚的。姜裁贴着墙根站,“人死了后都会腐烂吧,可他们却还好好的啊。” 这么一说颜元也注意到了。他们见过很多腐烂的尸体,但这些基本都是副本里的NPC或者是其他道具,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一个玩家的尸体腐烂过。他们在副本内会流血受伤,可是一旦出了副本除了精神上会受到点影响,并不会留下肉体上的伤痕。 这的确很奇怪。 “算了算了,走吧,明天进本?”他们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任何变化,只能得出时间的确在尸体上停止了的结论。姜裁和张文儒都有些待不下去,看着这么多个人,总有种自己也要和他们一同躺下去的错觉,“说好的办演唱会呢?走啊,这不才中午么,下午去谁房间?” 离开时沈桉容走在最后,速度有些慢。颜元停下了脚步等他片刻,并肩时却听这人低声说道,“如果进来的不是我们的肉体呢?”  64 第六十四章 乌鸦森林(一) 颜元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却嗅到了泥土和植物混杂的气息,带着点露水的潮湿和自然的清香。他大脑飞快做出分析,觉得自身位置是在野外。等完全看的清了,果然发现身处一片左右望不着边的森林之中。 肌肤接触到的温度很低,张开口还能呼出热气,看样子这个副本的季节线应当是处于和乐园截然不同的秋冬。脚下的泥土发黑并且松软,藤蔓搭在相邻的树梢间,青苔铺满灰白的岩石,衬着下方个头不一的蘑菇色泽更加艳丽了几分。 他朝四周望了一圈,除了望不着边界的植被,并没有其他玩家的身影。正前方的道路上有浅浅车辙碾过的痕迹,盖过了几个并不显眼的脚印。从脚印周围的泥土来看,应当不是他们玩家留下的足迹,但这八成就是副本给玩家一个引路的提示了。 可颜元却在一种奇怪的预感中调转了方向,逆着引路提示走了一小段的距离。后方的森林植被似乎更加密集,层层绿荫遮住了光线,圈出一大片深色的暗影,无形的压抑感就此生成。再往上看去,粗壮的树干上被来来回回缠绕起小孩胳臂粗的麻绳,上面还挂满了大大小小生了锈的铜铃铛。 这根麻绳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似是将身后一整片的森林全都围了起来,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的不对劲。 他站在绳子下方,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能踏入其中。森林里明明有风,而且越往高处,风应当越大才是。可哪怕上端的树叶被吹得左右摇晃,那些铃铛却纹丝不动,有如泰山。 看来这铃铛另有他用。 在没有得到提示或者线索的情况下,他并不打算迈入这里。初步在外围看一圈就罢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快些和其他人汇合。 这个森林看上去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应当是没有被开辟过,可一路上却不见任何动物生存过的痕迹。若是放在现实里肯定会觉得别扭,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能够非常平静地将心中不适的感觉压到最低。 颜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是能够明显感觉出道路变宽,车辙的痕迹也清晰了不少。忽然一侧传来陌生且磕绊打招呼的声音,“你、你好……” 他下意识看向声源,在几米开外的树后找到了人。 “你是……你是Player吗?”这个青年半个身子都缩在树后面,身上穿着干净简洁的学院服,胸前别着噩梦logo的徽章。他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浑身充满了戒备,正紧紧盯着颜元,看样子只要得到一个否认的回答,便能立马掉头就跑。 颜元目光在他徽章上停顿片刻,点点头应了声是。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青年松了一口气,他从树后钻出来抚了抚胸口,“太好了……我在找我的同伴,可是这里太大了……你介意我和你一起吗?” 自从有了纶迪的事件后,颜元并不会轻易再相信其他凑上来打招呼的玩家。他心里保持了一些戒备,答应了青年的请求。很明显能从对方的话语中看出来他同样对自己也持有怀疑,两人虽说同行,却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青年似是终于放下了一些警惕心,对颜元产生了一些好感,开始自主地介绍自己。 青年叫江博,二十二岁,是一名游戏主播。颜元只看过沈桉容的视频,对其他主播类的并不感兴趣,所以在听到他报上自己圈名的时候只是礼貌性地哇了一声。这人看上去挺健谈,可能是职业的原因,气氛倒还算融洽。 “我的同伴只有一个人啦,我和他一直以来就是搭档。”江博笑起来的时候很腼腆,看上去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他在看向颜元的同时忽然抬手指了指右前方,“你看那里!有烟!” 有烟的地方必有人。刚开始的时候颜元也想到要么钻木取火用烟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先不论可行程度,这样做还很可能会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去看看。” 两人朝着烟所在的地方前进,终于在走了快二十分钟后看见了一座建筑的身影。这座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围的黑色栅栏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苔,深灰色的墙壁上也因为长期潮湿的环境而覆上了一层绿植,门口竖着一个石头刻的名牌——乌鸦公馆。这里的佣人还挺多,从外面便能看见有不少忙碌的身影。他们浇花种菜,坐在井边洗衣服,不时还能听见带笑的几声攀谈。 “是客人吗?”似乎注意到了两个杵在门口的身影,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推开了铁门,“你们是和方才那些人一起的吗?快请进吧。” 看来已经有人到了。颜元和江博道过谢,便进入了被重新敞开的大门。这个公馆看上去不小,甚至是他们上一个住过的别墅两倍有余。 这些在公馆里工作的人看上去都挺热情,一路上没少打招呼。家仆领着他们走到了红木大门前,摁响了门上的铃。大门很快被打开,穿着规矩的管家头发半白,戴着一副眼镜。看清来人后连忙露出笑容将他们往里迎,“哦,先生们下午好。快请进,里面的客人都在等你们。” 客厅里坐满了人,颜元大致看了一下,这回玩家数量竟然有二十来个,也同样在看着新来的他们俩瞧。江博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同伴,连忙朝着沙发的一角小跑过去,那原本坐着的男人也顺势朝一侧挪了些位置,等人坐下后与他垂首说了几句什么。 许可可几人也在伸手疯狂摇摆,“颜元,这边!” 颜元回了江博一个浅浅的笑,便转身坐到了沈桉容旁边。 “怎么来的这么慢?”沈桉容伸手搂住他,身上的温度渐渐驱除掉对方带入的一些寒意,“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正准备等这个NPC说完话后出去找你。” 颜元扬扬下巴,示意他们先听管家说话,其余一会儿再谈。 “……非常抱歉,夫人从小身体不太好,刚睡下,晚餐的时候会出席。”管家低头表示歉意,“少爷和小姐们今日正好外出去外面购物,晚上回来,到时候会安排各位一同用餐……” 听下来他们都是这个“少爷”的客人,学校里是关系比较好的前辈或者后辈,在寒假受到邀请来玩的。 “接下来的假期都有我来照顾各位的饮食起居,马上会给各位分发房间钥匙,一个房间可以住两个人。公馆里有各类娱乐设施,近期都会打扫开放供大家使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大家从城镇赶来应当累了,今天下午不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四周逛逛,少爷到时也能作伴……”管家说到此处却忽然一顿,面容一转严肃,“森林里的四方标内请各位务必别靠近,除了四楼夫人的房间外,这是唯一不能去的地方。” 四方标……颜元想,估计就是他看见的那根拴着铃铛的绳子了。 一听这NPC这么说,当下就有玩家问了句为什么。 管家解释,“那儿被称作为‘乌鸦之源’,几十年前开始,乌鸦繁衍数量过多,天生凶性,破坏了森林里的生态链,所以被管理森林的人员驱逐到了四方标以内的地界里。若是要进入四方标,一定要在管理人员的带路下,平时切记不可自行进入。那儿的乌鸦不怕人,若是单独去了,很可能会被吃掉。不过各位放心,它们不会自己出来,只要不进去,就不会发生危险的事情。” 玩家们上前拿了钥匙,并没有互相打个招呼认识一下的意思,随后便一队队分开行动了。剩下他们七人坐在了客厅内,想着颜元刚来没多久需要暖暖身体,并没急着一时上楼去看看房间。 “对啊颜元,你来的真的好慢,沈桉容可急坏了,要不是管家把他往里面请,估计当场就会出去找你了。”许可可蹲在火炉旁边烤手,一边还嚷嚷着这个副本可真冷。 “我出生点比较远吧,正好在四方标旁。”颜元其实也想蹲火炉旁暖身体,可对比一下蹲着哪有坐着舒服,更何况还有个免费靠枕不用白不用。他寻思着又往沈桉容身上靠了靠,毫不遮掩地索取着对方的温暖,“四方标内的确有东西,不过……是不是他方才说的乌鸦就不知道了。” “四方标?什么样啊?”卜文虹还有心情嗑桌子上的瓜子,模糊不清地问了句,“是地标的那种牌子吗?” “不是,是一根挂着铃铛的绳子,围在树的高处,比较像神社里的那种注连绳。不同的是注连绳通常是白色的,这个四方标却有些偏黑。” “还好你没进去,刚刚这管家都那么说了,不就是明摆着告诉玩家不能去吗。说不定是故意一开始就把你传送到那么远,想引你进去拿到一血。”卜文虹自己嗑了会儿嫌嘴皮干,又把小瓷盘推到荀丝祺面前,“我们一开始就都在这公馆的门口,等了大概半小时才有人把我们迎进去。再多等一会儿,所有人就得排队去绕着外围跑步取暖了。” 几人在下面聊了片刻,楼上已经有人去完房间回来了。这里的玩家全都是原本在外就组好了队,所以不会在这里与其他不相干的玩家进行深度沟通。但比起那些早就去视察住处的人,他们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沙发上七人还能这么惬意又舒适地安分窝着,“你们不去看看房间吗?” 卜文虹懒得动,“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其中一人语气有些不太好,“你们有眼睛不会自己去看吗?”说完便转身带着其余人推开门出去了。 “嘿,他什么意思啊,”目送几人离开,姜裁脸色拉下来顿时不乐意了,“不告诉就不告诉,这是什么态度啊。卜文虹,上,快奶他一口!” “不过这样也挺好,谁带的新人谁负责,”沈桉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时顺脚踢了踢许可可撅着的屁股,“走了,上楼。” 公馆并没有城堡那么高的层数,只有四楼。但每一层的设施都挺齐全,甚至连桑拿室这种地方都被安排上了。许可可一看眼就直了,“这东西镇子里可没有啊,要不要一会儿来蒸蒸桑拿排排毒?” 张文儒嗤笑道,“得了吧,这副本里你还敢随便出来玩,谁知道这一蒸会不会把你脑浆都给蒸熟了呢。” 两人一间房,沈桉容自然是和颜元住在一起的。他们的房间都在三楼,到了楼梯口后便分开去找各自的房间,打算稍作休息再下来吃晚饭。 颜元合上门,按照以往习惯和沈桉容先做了里外的检查。倒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除了他们睡觉用的床高度看起来有些奇怪,比他们平时用的要高了近一倍,谁半夜睡觉不老实翻身掉下来很可能会摔疼了自己。沈桉容上前伸手按了按,床垫柔软且舒适,似是在这特殊的季节里特地换上了容易保暖的材质。但似是四个角有些倾斜,被切割掉了。 “你看,这像不像棺材?”颜元把桌前的凳子搬了过来,“站高一些看。” 沈桉容一听他这个形容就反应过来了,他就着凳子站上去,果然面前并排的是两口黑边大棺材,“这倒有趣,我还没睡过棺材,正好可以尝试尝试。” “……”颜元被他这话噎得半晌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转身推门而出,“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去隔壁看看他们是什么情况。” 结果所有人房间都是一样的。副本应该不会苛刻到谁睡床谁死,更何况颜元从隔壁回来后,发现沈桉容已经把两个床拼在一块儿脱了鞋躺好了。见他推门而入,还笑眯眯地招了招手邀他一同上去,“来休息会儿。” 颜元原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谨慎一点?” 沈桉容对他话里有些指责的意思毫无察觉,反而撑着头侧躺,捏着嗓子装花魁,“客官,奴家都等不及了~” 你就骚吧。颜元认命地爬上去,屁股刚着床垫,旁边人就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我演完了,该你了。” “……什么?” 沈桉容轻佻地抬起他下巴尖,“角色互换啊~你可要演好花魁,伺候好我这个客官。” “……”果然还是有病吧。 六点左右,有人来敲了门。家仆礼貌地上来请人,“晚餐准备好了,在一楼的餐厅。” “谢谢,这就下去。”沈桉容摸黑爬起来,将床头灯打开。颜元迷糊着支起身,“该走了?” “嗯,还是要去一趟的,毕竟我们得见一见我们那个‘好朋友’,还有这个公馆的女主人。”沈桉容蹲下来替他穿上鞋,“要是觉得冷告诉我。” “在屋子里还好。” 门外其他人已经在等着了,七人下楼找到了餐厅,不少玩家提前寻了位置坐下。颜元看见江博正笑着朝他看,也回视点头示意。江博旁边的男人看上去气场不算弱,应当是有一些本事的老手,同样对着几人打了个表面招呼。 周围只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团队与团队间并不乐意相互沟通,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这种沉闷一直持续到餐厅的门重新被推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领着两个十六七的少女笑容满面地走进来。看样子这就是他们那个“好朋友”和他的两个妹妹,也就是公馆的其他两位小姐了。 这位少爷似是因为和他们熟悉,便没有自我介绍。两位小姐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倒是可以看出活泼开朗,先后上前告诉了玩家自己的名字。姐姐叫小玫,妹妹叫小瑰,说完便吆喝管家把带回来的礼物推上来给他们看看。 本以为是给他们去带了什么礼物,没想到被推来的却是一个摊面饼的大炉子。这三个没见过乡土风情的少爷小姐兴奋地和他们描绘这炉子的好玩处,还特地令人去磨了米说明早可以给大家做米饼吃。 刚介绍完,又来了一批人,正是下午和颜元他们不太友善的那个团队。不过他们出去时是六个人,现在只回来了四个。不光是颜元几人注意到了他们人数上的变化,另外也有其他玩家开了口,“你们队里的……其他两人呢?” 那个白天叫嚣过的年轻人顿了顿,慢吞吞走到空位置上坐下,“他们可能走得慢,回来的有些迟吧。” 那人似乎还想问什么,守在门口的三个NPC却在此时一个机灵,接二连三朝着门外迎了过去。女主人穿着一件晚礼服,除了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病态白以外,举止倒是非常优雅。她抬了抬手腕,松开搭在管家手臂上的手,“有客人来我却不能第一时间前来迎接,真的非常抱歉。作为赔礼,我请厨师做了一些特色菜,还有刚从地窖取出的上好红酒,大家不必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是。” 这顿晚餐的确是美味的,大幅度缓和了他们第一日来时紧张的情绪。有教养的人吃饭时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习惯,女主人用过餐后便在管家的提醒下离席用药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来的确是病久了身体虚弱。 而那据说走得慢的两个人一直到晚餐结束开始收桌时也没有出现。许可可他们还是耐不住去了同层楼的娱乐房间,本着播报还没有响起,颜元和沈桉容倒也没拦着,只嘱咐了早些休息便由他们去了。 “还真是心大,到这里还不安分。”纵观所有进来的玩家,也就他们团队的这几人还能想着晚上去玩了。 “他们这样不也挺好?”颜元洗漱完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适当放松,毕竟越往后危险反而越大。我倒是更在意那两个不见了的人,你觉得会去哪了?” 沈桉容随手把人揽进怀里,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他,“还能去哪里?他们出了门,当然是去了森林里。至于森林的哪里么……你觉得呢?” 他话音刚落,颜元耳边却响起了叮叮的声音,窗外在此时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他转头看向沈桉容,对方却依旧保持着平常的表情,“你听没听到?” 沈桉容屏息凝神,片刻后有些不明白地同样看向了他,“听到什么?” “……铃铛的声音。” 【玩家[颜元],[沈桉容]……进入合成副本[乌鸦森林],难度——未知。】 播报一次性念了一大串的玩家姓名,听到后面颜元除了他们团队里人和江博的名字以外,其他人一个都没能记下来。 【请玩家相互协作,完成任务[解除诅咒]。】 65 第六十五章 乌鸦森林(二) 一夜过后,窗外的雪已经变成了暴风雪,隔着厚重的窗帘都能听到夹杂着冰雹拍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照这个情形出去免不了被砸得满头包,温度又骤降,打算今日出门看看情况的玩家们也只能坐在客厅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等待天气转晴。 颜元和沈桉容睡得早,七点便起来去餐厅用了早餐。那个昨日被带回来的摊饼炉子果然派上了用场,米饼的香味溢出了餐厅,除此之外桌上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种类的面点、水果和粥,不得不说这是目前这么多个副本中被招待的最好的一次了。 暂时没什么事情做,两人也没有去其他房间敲门喊人。许可可几人直睡到了九点半才陆陆续续下来吃早饭,此时只剩下保温锅里的粥还残存着几缕热气。冷饼下肚,免不了显得有几分寒酸。 昨晚播报来的突然,玩家们的心也随着它的响起而略感惶惶。当颜元和沈桉容被敲响房门时,卜文虹和姜裁正狼狈地套着衣服,浑身上下湿了个透,一看就是被吓得来寻找安全感。照姜裁的话来说,就是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桑拿室了,差点顾不上穿衣服直接裸奔着出来。 饭后他们打算暂时在公馆内部四处走走,找一找关于昨晚播报里所说关于[诅咒]的线索。不过颜元觉得这个诅咒多半和听到的叮叮声有关,一记起这个声音,他便想到了绳索上挂着的那些铜铃铛,很可能昨晚没回来的两个人作死进入了四方标内。既然管家当时特地提到了四方标,那肯定就会有玩家为了先一步得到线索而去查看。 不过……既然能活到现在,那两个玩家应该不会傻到在第一日就进入这种禁地,更可能是途中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意外情况。 一行人离开餐厅,正对的客厅沙发前传来嘈杂争吵的声音,正是其他玩家在向少人的团队质问那丢失两人的下落。 “他们昨晚一夜没有回来,你们为什么不说?今早要不是我们开口问,你们也打算就这样不吱声吧?”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丢的又不是你们的人。” “没关系?你说没关系?这整个副本任何一个玩家的行动都可能牵扯到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安危,你竟然在这里和我说没关系?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你说啊!昨晚人没回来,就触发了副本的剧情,要是说和你们队里那两个人无关谁信啊?” “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们昨天出去后就分开行动了,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们看没看到他们呢?你们急,说得好像我们就不着急了?要不是今天雪这么大,我们早就出去找了!” “你!好啊,你说话这么强势,应该是他们的队长吧?自己的队员都管不好,我看你也没有多少能耐嘛。” “你他妈什么意思?是不是找揍?” 一个副本内的玩家吵架,总要有人出来当这个和事佬。眼看两队玩家吵着吵着就要动起手来,才从楼上下来的江博连忙三步并两步上前拦了把。他问了前因后果,知道这事的争吵没法避免,不禁有些犯愁地朝着颜元这边投来求助的眼神。 江博的二人组是进入副本内独立团队人数中最少的。但颜元和他交情也不深,并不打算邀请他们加入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到现在这种默契值,要与新入队的玩家再重新磨合太费时间精力。更何况一旦加入了团队,就意味着要有领头人,他们进来后自然得听从沈桉容和他的安排,乐不乐意还是另外一回事。 可毕竟也算是认识,就这么不理睬也太不像回事儿了。颜元不得不在对方目光中上前开口说了一句,“别吵了,事情发生都发生了,有这精力不如趁着时间去公馆别的地方逛一逛。” 说一句足够,说多了他也嫌烦。不等其他玩家有什么反应,带着几人朝着公馆的二楼走去。方才在餐厅的时候特地问了人藏书室的地方,要是有什么相关的线索,第一反应果然还是想到新闻或者是其他相关的报导资料。 楼下争执的声音也终于消停下来。虽然气不过,但颜元方才说的那句话的确在理。他们不该在吵架上浪费时间,难不成打一架还能解决这事儿?又浪费时间又消耗体力,还得不出结果,做这种不讨巧的事情太不明智,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算了,就我看也别管他们了,免得到时候还要反咬一口。”姜裁一直对这种人都是敬而远之,只要不殃及到自己这边,他从来的态度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还不知道这群人里有没有心理变态的,到时候为一句话记恨上了也太亏了。” 作为一个名门公馆,其中的藏书室自然也不会小。这里的规模堪比之前在玩偶镇里图书馆的一层楼,并且还特地安排了一个管理书籍的人坐在房间门口。整个公馆都知道最近家里来了一批客人,这个NPC自然不会有所阻拦,甚至连他们进藏书室的目的都没问便将人放了进去。 “这么多种类啊,我们该从哪里开始找?”许可可是最讨厌看书的那类人,一闻到纸张的味道都能头晕,“嚯……这还一半都是外国文献,搞得这么高大上干嘛。” 张文儒以自己看不见为由,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发红的道具后便朝管理人员要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小憩去了,惬意宛如来度假的模样直让人牙痒痒。 “乌鸦森林……乌鸦公馆,总之先找找看和‘乌鸦’、‘森林’这些词相关的文章吧。”颜元直接绕开了那些标注着英文的书籍,只挑能够看得懂的来看。这里的藏书很多,不少都是现实中存在的,但里面内容被篡改过,就比如他现在捧在手里的《一百个睡前童话故事》。 故事中王子送给公主最漂亮的花实际上是公主鲜血染成的,而被猎人放走的兔子却在半夜跳窗溜入房间用门牙啃下了他的头盖骨;骑士趁恶龙掳走了美丽的公主朝国王索要了王位成了暴君,俊朗的男孩卖掉了为了见他而以嗓音换取双腿的人鱼姑娘。 这么黑暗,还睡前童话故事……颜元翻看了会儿觉得有趣,想拿给沈桉容品一品,却冷不丁似是背后撞到了什么人。他下意识地扭头想道歉,可背后除了半米外有个书架外空无一人,连最近距离的卜文虹也站在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位置,正皱着脸一脸嫌弃地翻阅全是英文字母的文献。 ……错觉? 他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身体却敏锐地在撞上不明物体的一瞬间不受控地紧绷起来。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拿着那本书转身走到沈桉容旁边递出去,“看看?回去后没钱了还可以写点儿童故事卖卖。” 沈桉容定定地看他,忽然噗嗤一笑,“怎么觉得你最近都在嫌弃我啊,是在提醒我要有危机感?” 颜元有些心不在焉,正不知要说什么,过道对面却传来一声惊叫。众人闻声围上去,见卜文虹小心翼翼从面前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正透过那缝隙朝对面看去。他指骨因为握力太大而泛白,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刚刚看到了书架后有个人影!” 许可可一愣,连忙招来张文儒围着书架前后左右看了看。别说这个书架,整个藏书室都没能发现有什么异常。 看张文儒都摇头了,他们不免心放下了一大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这里光线暗,看错了很正常,别自己吓自己了。” 卜文虹吱唔半晌,犹犹豫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能是看书看太久了眼花吧,要不让门口那NPC开个灯?” 许可可虽然表面不在意,但其实也被他的话搞得有些后怕,便径直去找了管理员。管理员却告诉众人由于女主人身体不好,不能接受太刺眼的光,所以这里的灯已经是开到最亮的状态了。 颜元又环顾一圈,的确除了他们七人,并没有再多出来第八人。可是无论从方才莫名其妙撞上的东西亦或是卜文虹这句听起来有些诡异的话来看,都像是在提醒他们这里的确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可既然张文儒看不见,那难不成存在的东西还没什么恶意?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沈桉容开口提出大家别分开太远。几个个头不小的男人别扭地围在同一个书架下,也算是委屈了荀丝祺一个姑娘了。 半天看下来,发现这个公馆的藏书中一多半的读物都和少儿有关,光是颜元方才翻到的那种黑童话便占据了其中的八成。童话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儿童和成年人能够从每一个故事中看见两种不同的世界。一种充满了童真与幻想,另一种充满了阴谋论。颜元对这些故事还是感兴趣的,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不介意花半天的时间坐下来好好读一读。 “这里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啊?看到现在眼睛都疼了……这儿的光线真不适合看书。”许可可揉着眼睛,有些烦躁地去旁边储物柜里翻找眼药水。 “要是给你找到了,你还真敢用啊?”卜文虹也有些受不了长时间盯着文字看的疲劳感,嘴上这么说,还是一块儿和他去找了,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要是真找到了会不会其实是硫酸啊?我每次去买眼药水的时候其实都怕会不会有什么心理变态的人把瓶子里的药水换成了其他东西……” “我求你能别说话吗!你以后别奶自己人了行不行?哎……算了,不找了。”许可可给他这么一打岔,直接当场放弃寻找,生怕还真落了个硫酸入眼痛不欲生的下场。他和沈桉容打了个招呼,指指门口NPC的方向,说去休息会儿顺便聊聊天套套话。 “嗯,去吧。” “我找到了这个!你们快看是不是这个?”姜裁手里没有拿着书,只捏了一张薄薄的草纸。他抬手递给沈桉容,“可是它好短,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颜元勾着头看了一眼,泛黄的纸张上用铅笔打着有些毛糙的横格,左上角画了一个图案,看上去是只不知种类的鸟,但线条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又显得有些压抑。正中间歪曲着写了两行字: 老乌鸦 真狠心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姜裁话说的的确没错,太短了,光是凭这两行字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颜元注意到这纸张下方有被撕过的锯齿,“是不是需要拼凑起缺失的部分?” “嗯,看样子这种情况更可能一些。”沈桉容指腹在纸张上摩挲了两下,上面的铅像是印上去的一样,任他怎么用力都擦不下来,“的确是副本线索,你从哪里找到的?” 姜裁指着之前被卜文虹说后面有人影的那个书架,“地毯下面啊。露出了一角,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底下的瓷砖呢。我看藏得这么隐蔽,觉得应该会有用的。” 正在这时,颜元忽然感觉到脊背一凉。他四周张望了一下,许可可他们正围着NPC聊天,也不知说了什么让那个NPC略微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脖子。 “怎么了?”沈桉容将纸条放进口袋里,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感觉到哪里不对?” 颜元想说的确有哪里不太对,但是他没有找到这份不对劲来自于哪里。迟疑期间视线里一团黑色的影子掠过,像是紧贴着地面游了过去。他毫无防备,很快反应过来并不是黑影在地面上游动,而是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东西! 难怪张文儒看不见了,因为张文儒从始至终就没有抬过头!而他们在这个房间这么久,那东西就这样扒着天花板在注视着他们? 这个认知让人犯怵,颜元一仰头,果然看到角落里窝着一团黑影,像是虚无的雾气。它躲开了顶光,竟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藏着自己。 “卧槽,那是个什么东西……”身旁两人随着他一同抬高了视线,姜裁虚着眼,还没打量清楚,那团黑影唰地冲着门溜了出去。颜元想也不想,抬腿就追。许可可正堵在门口毫无所觉,被沈桉容推开时一闭口还咬到了自己舌尖,硬是被疼的愣了几秒。他转身想骂,却看那三人跑的飞快,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一同追了过去。 “楼上!” 沈桉容跑在最前面,他眼睛紧紧追随着游走在天花板上的黑影。几人前后追着到了四楼,却看管家刚好从不远处合上了门,手里还举着一个洁白的托盘,见到他们气喘吁吁一个接一个上来的样子也有些疑惑,“您……有什么事吗?” 沈桉容皱着眉,黑影已经不见了踪迹。看管家还杵在那儿等回答的样子,不得不现编了一个借口,“我们在追着玩,一时间忘了夫人需要安静,真的很抱歉……方便的话可以让我们进去亲自和夫人道个歉吗?” 道歉当然是进女主人房间的理由。他们追黑影到这里,离得最近的就是女主人的房间。并且管家这开门的时机也太巧了些,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被它钻了进去。 “这……请您稍等。”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又重新敲了敲房间的门,门内隔了片刻传来虚弱的应答声。他进去几分钟后便折了回来,带着些歉意给了他们答复,“实不相瞒,夫人刚吃了有助于安眠的药,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见各位,不过晚餐的时候夫人还是会出席的。夫人不是小心眼的人,各位不必挂记在心上。若是有其他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好无理取闹再提出要见女主人的话。颜元看向沈桉容,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许可可还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凑到沈桉容身后,“哎哎,怎么了?” 沈桉容摇摇头,和管家道了谢,几人便重新回了三楼的藏书室。 “黑影?”张文儒瞪圆了眼,“没有啊,我真没有注意到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 “这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没看见也不能确认它是善是恶……现在有管家守着,女主人房间进不去,只能静观其变了。”颜元望了眼墙上挂着的钟,时间正好转到了十二点。他们按时下楼吃饭,少爷和小姐一个不少,全都早早地坐着和先到的玩家在聊天,只不过几乎全都是NPC在说话,玩家根本无心应答。 他们手上那张纸残缺,用完午餐休息了会儿,下午便全都窝在了藏书室。期间另一队玩家也寻了过来,长沙发坐不下两队的十几口人,好在这个队伍还算礼貌,讲究着先来后到,便安安分分站在一旁翻阅。 “请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一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童话集,打了个招呼后开口问坐在最外的颜元。 颜元正看到故事最精彩的地方,他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沈桉容倒是先笑眯眯地回答了,“如你所见,我们只是在打发时间。”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模棱两可的回答态度明显是在给她一个考虑的机会。 小姑娘注视了他片刻,转身回去和队里其他人低声商量了什么,又折回来提出建议,“我们饭后去厨房帮了那些家仆,发现了一些东西……我们立场相同,如果你们愿意,我想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信息。” 沈桉容还在笑着看她,双腿一翘靠在沙发背上,那副架势明摆着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小姑娘也是个明白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从身后伙伴手里取出一个本子放到沙发前的玻璃桌上,“这个是我们在厨房找到的。” 一本封面上溅了些油星的手抄本。沈桉容翻了翻,里面是从其他书上剪下来的食谱,看上去就知道制作这本子的人很用心,内页贴的整整齐齐,并且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从头到尾全都是汤的做法,清汤、高汤、甜汤、浓汤、羹汤,样样都涉及到了。 沈桉容没有多细读,草草翻完后便将本子推回她面前。他按照约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残缺的字条,言语利落,“我们在这里找到的。” 小姑娘伸手接过,看样子是在记上面的两行字。很快她便将字条还了回来,并没有问他们对于这张字条的看法。对于现在这种关系来说,能够将找到的线索道具互换已经算不错了。她将本子揣进怀里,“谢谢。” 沈桉容淡淡道,“不客气。” 这件事像是一件小插曲,几人目不斜视继续坐着翻书,等这群玩家走后才重新围上来。沈桉容不徐不缓地开口,“本子是小玫和小瑰做的,末页有一个玫瑰样子的印章,还有一小行字‘送给妈妈’。” “这女主人喜欢喝汤?”颜元不难得到了这个结论,“可是昨天晚上她并没有动汤。” “她昨晚只吃了粥,其他别的都没有碰过。应该是不能吃汤,这本子是很久之前这对姐妹特地为她整理的,上面的油渍已经有些年头了,字迹也显得较为稚嫩了些。”沈桉容摸了摸下巴,“现在还不知道这本子上给的信息有什么用,但既然能被他们找到带出来,就应当有存在的道理。” 他们在藏书室里坐了一个下午,并没有再能找到字条的其它碎片。颜元觉得一个房间内这么短时间是不可能存在两张字条,干脆捧着书看了一下午,直到家仆一个个地方来通知该用晚餐了才下楼。 和之前他们经历过的副本不太一样,这个副本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半的时间,目前为止看上去还算平静。可拉开窗帘,外面的暴风雪却时刻提醒着他们有什么事情已经开始了。 桌上摆着几瓶他们不认识的红酒,从牌子看来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但是尝起来味道还不错。餐厅里剩下的玩家都在,桌头左右坐着那两个姐妹,正动作标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那个少爷没来。”颜元低声说。 沈桉容嗯了声,“再等等。” 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似是都在等一个关键人物的出场。有的玩家吃饱了,略显不耐烦地动来动去,除了餐具和盘子碰撞的声响,偶尔便传来凳子摩擦地面的吱嘎声。不知道就这样耗了多久的时间,餐厅的门终于被重新打开。女主人穿着昨日那身礼服,一声不吭地在管家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没有向昨天那样热情地招呼着儿子的贵宾们,而是径直走向了主位上坐下。颜元注意到她脸色比起昨日更难看了,昨天看上去是带着病态的白,今天再看却透着些青色。管家替她把座椅推到最正规的位置,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拖着一个餐盘重新走了出来。 昨晚他的餐盘上只放了一碗白粥,现在餐盘上却放着一个银色的半圆形餐罩。装饰的鲜花遮去了众人的视线,他们只能听到不锈钢罩子掀开后女主人埋头咀嚼食物的声音。 “嘎嘣、嘎嘣……” 不是牛排,也不是粥水。 所有人一动不动,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的方向。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吃饭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可是他们却被这声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女主人似乎对他们的视线毫无所觉,依旧垂首,鼻尖几乎要碰到盘子。 “嘎嘣、嘎嘣……” 那两个坐在桌头的小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向她们的母亲,“妈妈,妈妈?你在吃什么呢?” 听到女儿们的疑问,女主人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声音。似是食物足够的美味,她舒了一口气,接过管家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唇角,洁白的布料上立马染上了一片艳红。女主人抬起脸,僵硬地看着女儿,用小刀划过玻璃一般刺耳的声音答: “妈妈……在吃米饼呢。” 66 第六十六章 乌鸦森林(三) “喂,我说……她这怎么看都不是在吃米饼的样子吧?”许可可瞪圆了眼,目光停在对方嘴角那抹艳红上挪不开,“……她这是在吃什么?” 沈桉容不急不缓地将杯子里倒上点酒,还有心情晃着递到唇边品了口,“不是很明显么。” 餐厅里静的诡异。所有人垂着头,不敢再多投去一眼,他们心里有无数个假设与猜想,生怕自己多动一下引起这个NPC的注意后便当场暴毙。好在女主人视玩家为无物,答完那两个姐妹的问题后便在管家搀扶下重新离开了餐厅,鞋跟碰撞在地面上发出阵阵有节奏的闷响,一下下都似是回荡在宽敞的空间里。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有人等不及从位置上站起来,勾着头看还未被家仆撤下的血盘子和旁边的一堆细碎残渣。 “过去看看。”沈桉容放下高脚杯,拉着颜元也围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拨溜着桌上的骨头渣。这些骨头细小,最长的也不足一分米,被用力啃咬后已经干瘪不再圆润,而刚才从她口中的嘎嘣声就应该是咀嚼脆骨时发出的。 有人喃喃,“这、这到底是什么……” “怎么看也不是猪狗牛羊吧,这么小的骨头会不会是鸡鸭之类的?” “可、可那也不能生吃啊……” 玩家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讨论,甚至有人承受不住鼻翼间那股淡淡腥味而干呕。颜元望着两个一言不发还在小口喝饮料的姐妹,“你们哥哥呢?我们一会儿想玩牌,他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吗?” 姐妹俩答非所问,反而放下杯子盯着他的脸同时开口,“我是谁?” 她们本就像是同一个人复制粘贴来的,此时看上去完全难以区分。昨日到今日为止,玩家和NPC接触并不算多,根本称不上了解,颜元一时间也无法作答。 见这主动来搭话的少年闭口不提,姐妹两人朝着他逼近一步,声音尖锐了些重复道,“——我是谁?” 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靠得近的玩家条件反射后退几步,远离了NPC。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看颜元,甚至有人挂上些幸灾乐祸的表情,“都说不能搭理NPC,他还主动和她俩说话,这不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吗?”不过倒是明确地给众人提了个醒,被搭话可以,主动开口可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危及性命的生死关头,他们竟然能将同样是人的其他玩家充作探雷器。 颜元却好似没有听到这小声的议论,他和沈桉容并肩而立,面容依旧平静如常,“我要是说对了,可是有什么奖励?” 姐妹俩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瞧,那种眼神好似在疑惑为什么还要有奖励的说法。而颜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现在并分不清姐妹中谁是谁,这完全就相当于是一个简易赌博。现在这场赌局的一端,他已经被迫放上了危险的筹码,如果说姐妹俩什么都不付出一些,那他作为参与赌局的游戏人员未免有些吃亏。 想到此处,他继续循循善诱,“我可是不玩没有奖励的游戏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终于妥协,“我们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颜元满意了,他的确想知道的就是少爷的下落。荀丝祺在这时稍稍靠近了些,“我问?” 只要她现在开口询问,NPC就必须自报姓名,她们没有任何能拒绝的余地。而在此之后颜元只需要重复一遍,根本称不上是犯规。这明明是目前来看最为安全的方法,颜元却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你的技能说不定还有其他需要用到地方,这种小事就别浪费了。” 荀丝祺看了他几秒,又看了眼他身侧毫不着急的沈桉容,知道他俩心里都有底,便退回原位不再提此事。 其实她想多了,颜元心里是没底的。他只是和原先一样凭借着感觉来辨认面前的两个NPC,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在她们身上做些什么方便区分的记号。一旦真的要开口报姓名了,不禁有些迟疑,如果回答错了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沈桉容将身旁人所有的表情全都纳入眼底,不由得短促笑了声。他看似无意地问,“夫人有没有认错过你们的情况?” 两人同时回他,“没有,妈妈是不会认错我们。” “哥哥也没认错过?” “哥哥也不会认错的。” 沈桉容若有所思,“可我听你们哥哥说……在学校里老师会认错?” 听了他这话,两人立马昂头反驳,“哥哥骗你的,我和姐姐/妹妹不同班,老师不会认错我们。” 这是典型的不打自招啊。颜元反应过来后有些忍不住笑,他对着其中喊对方姐姐的人道,“你是小瑰,剩下的这个就是小玫了吧。” 短暂的停顿后,姐妹俩嘻嘻笑着跑开了。有玩家迟疑地看向完好无损的两人,“这样诱导开口也行?而且不是说会告诉那个少爷的下落吗?” 沈桉容见这事告一段落,便招呼着许可可几人回房间早些休息。他牵着颜元跟在团队最后,离开餐厅前侧着头看了眼身后那群还在嘀嘀咕咕的人,哼笑着抬高声音,“就算告诉我们了……那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 沈桉容眼疾手快,赶在这人说话前毫不留情合上了门。 “太解气了,你看没看那人的表情?”姜裁直接笑出声,“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哈哈哈……” 许可可也乐地嗤道,“这群人真是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一开始都那么不友好,现在倒是想起来要共享信息了?门都没有!” “对了,张文儒。”颜元忽然想起来,“你看女主人有什么变化吗?” 张文儒迟疑地摇摇头,“没有,我看她还是正常的。” “嗯,看样子躯壳还是原来的,只是里面的东西换了。”女主人到现在这种情况,肯定已经不能算是善类。张文儒既然看不出来,那就应该和当时纶迪的情况一样,身体被算作是道具,可以遮掩住里面藏着的黑影。 这就有点麻烦了。 到了三楼准备分开前,卜文虹有些疑惑,“那两个姐妹不是说告诉那少爷去哪儿了吗?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没了。” “不着急,NPC和玩家不一样,他们不会撒谎。”沈桉容挥挥手,“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和颜元会来喊你们。现在情况已经变了,你们可不能再十点钟起床了。” 两人锁好门,前后洗漱完躺在床上。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他们并没有什么睡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沈桉容抱着人就不老实,一边占手头便宜一边说,“我今天在书上看了一个童话故事,睡前讲给你听。” 颜元眼皮抬也没抬,“不想听。” “不嘛,就要讲。”沈桉容不容他抗拒,被子下的手在对方那副青涩躯体上摸索,表面却用温柔语气将童话故事缓缓道来,“有一只夜莺喜欢上了月亮。于是啊,它每天晚上都对着月亮唱歌,一唱就是一晚上……月亮明白了它的心意,却很为难地和它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在你永远触不到的高空上。’夜莺听明白了,它难过地低下头,却看见月亮出现在了水塘里,于是它高兴地扇着翅膀扑过去——” 沈桉容特地压低了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讲什么故事,反而似是在说一些甜腻的情话。颜元耳根发烫,身体又在他挑逗下逐渐升温,不由得缩着头躲了躲。 沈桉容却笑着追上来亲了他一口,“轻轻亲了水中的月亮。” 颜元本来以为他要讲什么危害少儿身心发展的剧情,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纯情。他抬腿搭上沈桉容的腰,顺从地任由他手朝下探去,“然后呢?” 沈桉容接收到颜元默许的信号,便不再忍耐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然后夜莺溺死在了月亮中。” “……” 事后两人不得不又重新去洗了个澡,颜元一边擦身一边吐槽着,“说到底还是个恐怖故事。”沈桉容不以为然,冲他眨着眼,“说不定是个少儿不宜故事?” “……滚。”颜元没好气地推开他,穿好衣服重新窝回了床上。他越想越气,怎么就不留神间上了沈桉容的当。这要是做到一半面前忽然刷出一个鬼脸来…… 沈桉容没一会儿也从浴室里出来,重新上床搂住他想继续温存,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了。他看着颜元有些倦地闭着眼,不得不重新穿好鞋把门打开一条缝。走廊里空无一人,暗红色地毯上却有明显的一抹亮色。 小半截纸条上面依旧写着两行字,和他们第一张得到的内容对比起来倒是诡异了些。本以为那两个姐妹会当面和他们交流,没想到竟然直接把这线索条送来了。他草草看了眼便将纸条递给颜元,“看来那团黑影就是所谓的‘乌鸦’了。” 颜元伸手接过,轻轻将纸条上的字念出,“吃了我娘,还有我兄……” “今天出现在餐厅的不是女主人。”目前得到线索上的字不多,涵盖的信息却不少。颜元将两张纸上的内容拼在一起,“‘乌鸦’先把女主人吞噬,装成她的样子,然后在晚餐时吃了女主人的儿子……所以桌子上那些小骨头其实是人的手骨?” “嗯,我以为你看出来了。人类无论掌骨还是指骨都退化变细,关节面较大,比起动物还是有区别的。更何况……看当时那种情形,都会自动带入她是在吃人吧。” “是挺恶心的。那么这个黑影还想做什么?把所有人都吃光?” “暂时不确定,”房间里没有钟,沈桉容也懒得去看走廊里的时间。他抬手熄了床头灯,“睡吧。” 情事后的颜元有些疲累,窝在沈桉容怀里很快呼吸便清浅了。窗外雪花拍打玻璃的声音也在今晚小了很多,在这种轻微的响动下两人相拥着进入了梦乡,可这一觉却没能直接睡到天亮。 颜元被凄厉的惨叫激地猛然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沈桉容的手腕。沈桉容明显也醒了,安抚地哄他一句后,门外很快传来了第二声动静。 “救命——救命!” “不要——啊——不要过来!”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 颜元翻了个身坐在床上,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推开门看看情况。沈桉容却从被子里伸出手把他重新拖了下去,“乖,别管。” 颜元听出来这不会是他们队里的荀丝祺,所以并没有想要主动救人的打算。但是毕竟外面叫声惨烈,实在勾人好奇,“可……” “不是玩家,别管。” “你怎么确定?” 沈桉容反过来问他,“如果你在全都住着玩家的走廊里被追,眼看要死了,你会怎么做?” 颜元带入自己想了想,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会敲门。” “对,正常人都会挨个挨个敲门,求玩家开门。”沈桉容手搭在他背上一下下轻拍着,“乖,睡吧,实在睡不着去把纸团塞进耳朵里。或者……让你叫的声音盖过她也可以。” “……”颜元二话不说,重新闭紧了眼。外面的脚步声和叫声似是贴在门边,扰得他后半夜再也没能睡着。 直到天色转亮,房间外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本来想再睡个回笼觉,可望着窗外细细扬扬的雪花反而没了睡意。两人干躺了会儿,直到门外传来了轻微关门和压抑的脚步声才起来洗漱。张文儒皮肤白,顶着俩最为明显的黑眼圈,和颜元碰面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看到了,昨晚走廊里的东西。” “什么?” 张文儒昏昏沉沉,头后遗症般阵阵发痛,“就一团红的影子,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转悠,像是追着什么人。不过我们三个都怕,没开门看。” “嗯,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也别开门。” 被昨晚走廊里的动静刺激的不轻,几乎所有人都没能休息好。颜元一伙到达餐厅时,玩家们神色都多少带着倦意。和他们搭过话的女生见人来了,主动冲他们点点头打了招呼。 “你们团队昨晚有人出事了吗?” 沈桉容回她了句没有。 “奇怪……”女生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停留片刻,的确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是这样,昨晚你们也该听见那些尖叫求救了吧?可我们玩家中却没有任何人遇到危险,刚刚确认过所有人都没出过房间。” 他们不约而同感觉疑惑:既然尖叫不是玩家发出来的,那昨晚在走廊里奔跑求救的会是谁? 67 第六十七章 乌鸦森林(四+五) “早上好啊。”颜元刚落座,身侧的江博便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嗯,早上好。”颜元刚从烤箱里取出一块面包,面前便被沈桉容放了一杯温牛奶。 江博托腮看着他唇边的一抹白渍感慨,“你们关系可真好啊。” 颜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嗯一声。他和沈桉容的关系一直都没有隐瞒过,不管是牵手还是搂抱,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氛。更何况到目前为止存活下来的女性少之又少,大部分男玩家都只能选择两两配对,他们同性的组合早就不会突兀了。 江博见他没有想要聊这方面的意思,便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你们要去做什么?” 比起昨日,窗外的暴风雪架势已经变弱,似是有停的征兆。颜元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不隐瞒他们的行程,“去外面森林走走吧,公馆里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既然副本的名称叫“乌鸦森林”,那么重点应该还是在“森林”上。公馆内虽然挺宽敞,但实际上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娱乐设施和住房,唯一一个获得线索条的藏书室他们也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在里面了。 本以为江博这么问是要和他们一同行动,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笑着说了句注意安全。等人离开餐厅时颜元注意到他们两人已经加入了那四人团队中,看样子是队长因为团队正好有了两个空位而特地发了邀请函。 颜元不太喜欢那个队长,不仅是对自己成员的失踪表现出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更在于他对其他玩家不友好的态度。找上江博多半是看他们人少马微,关键时候更容易拿捏。 他看着江博和他同伴离去的背影,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沈桉容倒是很懂,“你担心他们两个?” 颜元摇摇头,倒也说不上什么担心,“他们很强。”至少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表面这样温温和和,“我总觉得他身边那个人给我一种似曾相识......不,有些熟悉的感觉,可是一时间我又说不上来……我确认我在这之前从没见过他。” 沈桉容盯着紧闭的餐厅门看了会儿,忽然开玩笑地伸手揉他的头发,“你别给我冒出什么前男友吧。” 前直男颜元撇开他的手,“胡扯。” 一旁的许可可他们见这些人先走一步,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我们是不是又起晚了啊?耽误时间没?” “不急,慢点吃。”颜元看着墙上的钟,无意识敲了敲餐盘,像是在等待什么。直到墙上的钟指到九点,餐厅里其他玩家走光后才等来了那对姐妹。 “早上好呀。”姐妹俩笑眯眯地坐到以往的桌角上,等着家仆端上早餐。她们四处张望一番,歪着头问,“大家是已经都出去了吗?” 不得不说,颜元现在感到有些意外。既然昨晚出事的不是玩家,他本来还以为是这对姐妹。可看她们面色如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不见任何伤痕,难不成猜测错了? “嗯。” 姐妹俩点点头,热情道,“中午要是来不及回来,可以去找茉婶打包午餐!” 颜元礼貌笑了笑。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边朝餐厅门走一边道谢,“谢谢,管家已经告诉过我们了。” 几人转身离去,合上门前颜元转过头无意中看了她们一眼,却对上了姐妹俩的视线。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抬起胳膊朝他挥了挥,笑得可人,“一路平安哦。” 因为提前打过了招呼,厨房总管已经备好了食物,用篮子特地盖得严严实实。颜元稍稍撩起一角,里面的餐饮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便道谢离开了。似是知道今日客人们要外出,门口已经被放好了伞架子,不过剩下的伞倒是不多,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这群人太没素质了吧,非要人手一把才满意?”许可可推开门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这么黑心也不怕遭报应。” “算了,走吧。”颜元站在沈桉容撑起的伞下踏入厚实的雪地里,天气冷的一开口热气便凝成水雾,“看这情形雪一时间不会大,我们早去早回,还是那条老规矩,天黑前一定要回到这里。” 七个人三把伞,颜元停顿了会儿转身看向挤成一堆的几人,“卜文虹,要不你们回去吧。” “啊?为啥啊?” “我需要你们注意那两个姐妹今天的动向。”颜元直截了当地和他们说了,“更何况至少待在公馆里比外面安全,我们伞不够,副本情况变化多端,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突发状况。” “好,我知道了。”荀丝祺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卜文虹退回门前,“你们注意安全。” “那两个姐妹暂时没有问题,但……你们也要注意。” 他们在门口分成两队,剩下五人撑着伞顺着石板路离开了公馆前的大铁门。雪下了一天两夜,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路上张文儒忽然想起姜裁梦中情人的事,便开了这个话题,“你最近两天没再做梦了?” “没啊,”姜裁瞬间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摇摇头有些遗憾,“我也不知道……进本后就不会梦到她了,可能是因为位面不同被阻隔开了吧。” 颜元觉得姜裁的梦不太对劲,但他也没当着人面提这话,只按照来时的记忆继续朝前走。前一批玩家似是经过了这里,地上留下了深浅不一杂乱的脏脚印,已经重新被雪覆盖了一小半。几人走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脚印却拐了弯,朝着右侧的方向继续蔓延,似是那群人到这里已经没有再继续朝前走的耐心了。 “我们还继续啊?”张文儒摸着膀子,感觉到有些冷了。他小腿全都埋在雪里,这么长时间已经湿了裤腿,鞋子也遭了秧,有些发僵了。感觉到许可可温度比自己高,他忍辱负重地贴过去一些。许可可自然有所察觉,只短促地笑了声,倒也没再开口损他。 颜元听到姜裁吸鼻子的声音时才想起沈桉容握着伞已经很久了,他连忙从袖子里伸出手去碰对方指尖。沈桉容没有躲,“怎么了?” 颜元指腹下所触的肌肤一片冰凉,关节处都有些泛白了。他伸手握在伞把上方,“我拿一会儿吧,你手缩回去暖暖。” “不用。”沈桉容换了只手撑伞,顺便把他暖呼呼的爪子塞进自己口袋里捂着,“这样就好了。” 颜元无奈,他知道沈桉容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拿伞,只好用指腹搓搓他透着寒意的掌心,尽可能摩擦生点热。两人就着这种姿势朝前走了几步,他的忽然记忆回到从前,“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个副本里也这么撑着一把伞走路?” “嗯,当时可真的狼狈。”沈桉容想起当时颜元嫌弃自己要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还不肯让我抱着走,搞得我湿了半身。” “求求你们消停会儿吧,我都要听不下去了。”张文儒酸着牙从许可可旁边露出一个脑袋,“就不能体谅体谅单身狗吗?你们有什么话晚上床上聊行不行?” “闲着也是闲着,那我们来聊聊我一高中同学的放浪情史。”颜元特地看向许可可,“想不想听听?” 许可可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谁,立马饶有兴致地点头答应,“好啊,快快快,给我讲讲。” “啊!哥!大哥!亲哥!”张文儒欲哭无泪,“我错了,您俩还是接着调情,我权当没听见行吧!”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张文儒的黑历史在风雪中被扒了个一干二净。颜元有声有色地描绘了张文儒是如何脚踏五条船还浪得满河跑,又是如何经历了一场场年度大戏后遣了一批又一批后宫。许可可一边听一边笑意渐浓,“没想到啊,我平时太小瞧你了。” “……我不是,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我出去就重新做人。”张文儒被他这笑声搞得汗毛直立,“我说……你别笑的那么下流行不行?” 谈话间,不远处已经能看见那覆上一层霜雪的黑绳了。由于吸收了不少水分,绳子中端稍稍下坠,上面的铃铛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张文儒抬手指着高处,“铃铛都是红的!” “是道具。”沈桉容在十米外便停下了,“元元,你第一晚不是说听见了铃铛声吗?” “对,应该就是这里发出的。”颜元点头,“铃铛响后触发了剧情,但为什么它会响?总该有原因的。” 他看向沈桉容,沈桉容也侧过头沉思着望向他。两人对视片刻后一拍即合,“走,我们绕着圈边转转看,说不定可以找到所谓的原因。” 正午后,几人挑了一棵还算枝繁叶茂的树躲入,围成一团吃了带来的午饭。篮子里哪怕垫了棉毯也达不到保温效果,在长时间零下的环境中早就凉了个透。张文儒哈着热气暖手,觉得一顿饭吃完反而更冷了,“这还好不是现实,现实里穿个T恤早就能被冻成重度昏迷了。” 姜裁帮忙收拾被折腾出的一地狼藉,“你别想的太好,这里环境对身体影响削弱可不代表冻不死你。” 没有什么所谓的饭后催人困,他们还没来得及困就被雪花拍了满脸。重新拎着伞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许可可指着分界线下的一摞雪堆,“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其实不需要他指,那雪堆高出周围水平面一大截,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找到了。”沈桉容话这么说,却没有上前去细看。他拦下蠢蠢欲动的姜裁,朝上扬扬下巴,“别靠四方标太近,看上面。” 姜裁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下意识捂着嘴连连退后了几步。覆着雪花的大小树枝上立着密密麻麻的黑点,最高处的树枝上还有一具惨白的尸骨。枝头穿过尸骨的胸腔,就那么把它挂在了树梢上。 沈桉容稍稍蹲下,掌心贴着地面的雪层。他眼里闪过一串短暂的蓝色代码,突出的那雪堆便朝四处化开,露出埋着的另一具尸骨。地上的这具比挂在树上的看上去完整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它露在四方标外那只手有明显被啃食的痕迹,但还剩了一些凝霜的残肉挂在白骨上没被吃干净。看它的姿势似是想往外爬,却没来得及便被瞬间分食了。 “这两人还真是作死,非要进不能进的地方。”颜元别过头躲开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那些数不清的乌鸦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几人瞧,似是看见餐已上桌,就等着谁来宣布一声开饭了。 不过……他们真的会蠢到自己进去? 就在这时,界限内的乌鸦“嘎”叫一声,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叫声此起彼伏。它们齐齐伸展开漆黑的羽翼,在缓落的洁白星点里煽动着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它们这是在干嘛?”姜裁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那种空气震动的声音让人大脑都有些发颤,“它们、它们不会出来吧?” “应该不会主动出来,既然四方标还完好,总会起到镇压作用的……许可可!你们在做什么!”颜元眼疾手快地从伞下迈出,伸手一把拽住正出神朝前走的人。张文儒只是条件反射跟着伞走,闻言也一机灵,扯着许可可的衣摆使劲儿往后拉。 “卧槽,怎么了这是?”姜裁也连忙过来帮忙。许可可经过正规的训练,力气不是盖的,三人愣是没能拦住他。他眼神有些空洞,不懂反抗,只是一味地往四方标所在的方向走。 颜元想到在玩偶镇时,许可可也是这样被人偶吸引的。雪地被扭扯在一起的几人拖出杂乱痕迹,露出藏在底下的深色泥土。颜元转身向沈桉容想看看他半晌不来帮忙在做什么,却见这人气势汹汹握着拳头朝许可可腹部就是猛地一击。许可可吃痛,无意识捂着肚子弯了腰,却还能保持不倒地往前挣扎,被毫不客气的沈桉容又是一手刀砍在脖子的侧颈部。 “啧……他怎么不晕?”沈桉容揉了揉手,二话不说又补了一刀。 “你会不会敲啊,别把人整傻了!”见许可可脖子已经挨了两下都没什么反应,颜元实在看不下去,心道这样还不如直接给他命根子来个致命一击更快。 “没事,”沈桉容换了只手,终于这下敲稳了。许可可高硕的身躯晃了晃,眼一翻“噗通”在地上盖了个人印子。沈桉容拖着他远离危险地带,靠着树安放好,最后开口总结道,“还是四五十岁的人比较好晕。” “……”你之前究竟都做过什么事啊,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见到嘴的午餐跑了,树上的乌鸦渐渐消停下来。它们收回展开的翅膀,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一动不动立在风里合上了喙。 “果然是被引诱进去的,这已经相当于是一种催眠了……”颜元目光扫过地标内的两具尸体,“至于铃铛的声音……要么是他们闯进标内时发出来的,要么是里面东西出来时发出的。不过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在铃铛响后‘乌鸦’便出现在了公馆里,很可能是这人想逃时把它从四方标内引了出去。” 姜裁蹲在地上,发愁地看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那解开诅咒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要我们搞死这些乌鸦?” “……所以这就是一直下雪的原因之一。可惜,都不能放一把火了。”沈桉容有些遗憾。他看颜元又用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笑着开口,“我就随便说说,诅咒本源已经潜入公馆了,这可不是一把火可以烧掉的。” 他们守了半个多小时后许可可终于醒来。一睁眼就面色发黑地后怕道,“我刚刚听到林子里有人喊我……” “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对啊,凭什么每次都挑我啊?”许可可表情食屎一样,不知该从哪反思。他揉了揉肚子,又迟疑地摸摸脖子,“……我怎么浑身都疼?” “刚刚里面乌鸦出来打了一你拳,还好我反应快,念在兄弟情分上把它们赶跑了。”沈桉容哼笑着歪曲事实,“不谢谢我?” “……”我信了你个骗人鬼。 见人醒了,颜元挎着篮子招呼着返回。可能由于没有走到剧情,所以线索并没有刷新。不过只要时间走到一定程度,玩家不团结也不行。现在他们手里握着的童谣就是线索之一,所以并不用着急,只需耐心等着其他人主动找上门交换线索。 回到公馆的时间还早,钟才指到四点。荀丝祺和卜文虹不在客厅里,颜元和沈桉容留下几人呆在炉子边烤火,自己上楼去寻人。荀丝祺正在饮水室里,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打了个招呼,“还好吗?” “嗯,卜文虹呢?” “在隔壁陪那两个NPC打小猫钓鱼。”荀丝祺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干脆在这里和他们汇报了一天下来的行程,“她们上午坐在客厅里看了电视,不过电视只有一个台还在一直重播。中午吃饭时就我们四个在,饭后我就提出邀请问要不要下午一起玩,其中一个NPC拒绝了,说中午她们要写学校作业,下午才有时间。所以现在卜文虹已经陪她们打了两小时牌了,其他的……就没了。” “学校作业?”颜元注意力停在这个词上,“去哪里写了?” “回了二楼,我们没跟着,应该是去自己房间里写了吧……作业有什么问题?” “不,没什么。”颜元摇头,“我们这边也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唯一确定的就是四方标不能靠近,里面的东西会把人引进去,然后诱使人逃离带路……很可能公馆里的这只‘乌鸦’就是这么来的。” 横竖现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颜元和沈桉容干脆看卜文虹和两姐妹又打了一个多小时牌。他是真不知道小猫钓鱼有什么好玩的,但据说是卜文虹提议,因为他自己只会玩这一种。晚上吃饭时玩家还是十九个,一个没多一个没少。但颜元明显能够感受到有些人一直获取不到进度情绪不可自制的有些急躁了,桌面上时不时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 今天他们等了又等,直到七点半女主人也没有能再次现身。就在众人犹豫要不要回房间时,坐在桌端的姐妹忽然起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玩家面面相觑,有人当下问要玩什么游戏? 颜元想不会是二十一个人一起玩小猫钓鱼吧。 “石头剪刀布呀。”姐妹俩其中一个笑嘻嘻地竖了个剪刀手,“很简单的!”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有位玩家学着颜元问有没有输赢奖励的说法。这回姐妹俩回答的干脆,“没有啊,就想玩嘛。” “你要是单纯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留几个傻子陪你们就行了。我们忙得很就不奉陪,先走了。”那个团队的队长一听没奖励,不耐烦地站起身。新入组的江博摇摇头拒绝了同行,“我还没吃完,你们先回去吧。” 队长看他几眼,似是想说什么,还是闭了嘴带着队里的其他人朝餐厅门口走去。 江博吃了这么久,早就该吃完了。更何况他笑着说出那句话时筷子已经横着架在空碗上,摆明了一幅用完餐的模样。 这时门口传来一些骚动,看他们情况是餐厅的门打不开了。围在门口的四人轮流握着铜把手朝后拉,雕工精湛的门别说晃不动,就连一点点细碎的声响都没能发出。 “怎么回事?门外被锁了?” “开门!我们要休息了!” “管家?管家在吗?” “操……” 颜元不由得皱了皱眉。 强制性/游戏。 不对劲。 副本中可以触发的游戏项目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获取线索或者任务道具的游戏,可以自己选择时间去参与,或者觉得这个线索没必要取也可以略过,并没有什么强制性要求。而另一种就是不玩就会被卡剧情,无法行动,就像是大部分恐怖游戏里到了哪一步必定要被鬼追着跑一圈,不跑或者迟疑一秒钟就会死。 而后者就被玩家们称为[强制性/游戏]。 众所周知,自由性/游戏爱玩不玩,全靠自主选择,而强制性/游戏没得选,事关生死。门口几人像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折回来,一脸不爽地啐了口,“行,玩就玩。” 见玩家全都安分坐在原位,两个NPC带着笑容手牵着手走到坐在最角落里的张文儒旁边。张文儒懵逼地在许可可指示下出了个拳,赢了。两个姐妹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略过他又朝坐在下位的许可可齐齐含着口号,“石头,剪刀,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以这么简单的游戏定输赢,但颜元确定他们绝对不可以输。 “宝贝儿,我一会儿出什么?”临近沈桉容,他凑到颜元耳边问了句。 颜元受不了他这种有问题问自己就喊这种称呼的习惯,小声哼哼着,“你还是听天由命吧。” 沈桉容立马秒换受伤神情,一幅被渣男抛弃的模样。 “……”颜元无语看着姐妹俩绕过了姜裁朝着他们方向走来,还是贴到他耳边小声说,“剪刀。” 颜元的天赋在此刻倒是体现了出来。而后的卜文虹两人按照他的指示无压力取胜,也不知究竟是真有玄学还是全凭瞎蒙的。而下一个团队就没这么好运,隔了颜元五个座位的人出了布,而姐妹俩出的是剪刀。 短短的几秒内,胜负已见分晓。 这人明显瞬间慌了,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势,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打颤,“再来……再来一次!” “你输了,你输了!”姐妹俩却不多理睬,原地转了个圈嬉笑着重复同样的话,“你输了,输了输了输了!” 男人还在为自己求机会,“不,不……三把,三把定胜负!” “哎——?”NPC闻言拉长了声音,面露疑惑。她们打量的眼神毫不遮掩,片刻后在众人面前蹦出一句话,“可是一人只有一条命啊~” 这句话看似轻飘飘,涵盖的内容却不可小觑。男子面色顿时惨白如灰,她们却咯咯笑得开心,拍着手轻松拉开了餐厅门消失了。 游戏到此停止。 “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回来!”男人猛地撞翻了身后的椅子,铁叉从桌上被带落,弹到地摊上“嗡”一声响。他根本顾不上,直朝着外面追去。门外的姐妹俩已经没了踪影,像是烟消云散后藏起来了。他惊恐地转身朝着队伍里其他人扑过去,“阿楠,阿楠帮帮我,她们……她们……” “你怕什么啊,”那队长不以为然,皱着眉看正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人,“就一个小学生玩的游戏你也怕成这样,她们两个还能撕了你不成。都说了没输赢奖励了,松开。” “啊,啊,是……是……”男人似是抓住了一线希望,口中胡乱道,“对,她们说没有奖惩,我没事,我不会有事……” “走吧,门开了,可以回房间了。”颜元不想再看这场闹剧,和其他人起身离开了餐厅。 上楼梯时,卜文虹脑海里还想着方才那玩家面部扭曲的模样,“哎我说……输了游戏,那他到底会怎么样啊?” “会怎样?今晚就知道了。”沈桉容没有直接回答,走到房门口挥手赶人,“晚上听见动静别开门,要是害怕不想听就早点睡。” 颜元和沈桉容像昨晚一样爬上近一米高的床,控制着不让自己陷入睡眠中。屋檐上雪凝结成的冰晶似乎消融了,时不时滴答滴答落在窗框边。今日的外出让他有些疲倦,沈桉容也体谅地没有再多招惹人,只是时不时亲亲他的发梢,所有动作都放到了最轻。 颜元在他的温柔下几欲睡去,却想到时候未到,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喊了对方一声,“沈桉容。” “嗯?” 颜元只是一时想叫叫这人名字罢了。他顿了片刻后叹息一声,“我们是不是原先在哪里见过?” 沈桉容笑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嗯……瞎说的?”颜元从对方怀里仰起头。有这种假设不是最近的事了,当沈桉容表露出对自己的喜欢时他就这么猜过。这年头一见钟情却还能像他这么情深乐意付出实在难遇到,更何况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和沈桉容交往时间并不长,所以他更偏向于两人之间原先就存在有什么先机。 他也在很多时候细细回想自己十七年来的每一瞬间,却对沈桉容没有一点印象,他确定自己是没有见过这人的。 沈桉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床头灯被开到最暗,只能照亮床脚处,映得人双眸里似是藏了说不尽的言语。 “沙……沙……” 可耳边奇怪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们间渐升的温情,也打断了沈桉容满腹想要说出的话。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在地上擦过地毯,并且仔细辨认还有特意放轻的脚步声穿插其中。 沈桉容伸手将灯咔哒熄灭,在黑暗中开口嘘声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去?” 他屏息片刻,直到外头一点动静都没了才重新转开灯按钮,“应该没什么大碍。” “好。” 两人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廊里灯没熄,昏黄的光照在被磨蹭得有些凌乱的毛毯上,楼梯口处明显有被重物碾压后翘起的迹象。顺着三楼继续往下,二楼只有走廊的尽头有一盏夜灯在工作,那边是姐妹俩所住的房间。他们站在楼梯口,正分辨着该往哪个方向去,楼下却传来门合上后的轻微响动。 “在楼下。” “嗯。” 客厅里一片静谧,这些住在一楼的家仆们似是没有外出的习惯,只留了落地窗旁的几盏装饰没实用的地灯。颜元和沈桉容推开餐厅门,里面漆黑一片。晚餐后狼藉的桌面已被收拾过,现在桌布上空无一物,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模样。而通往厨房的门却露出了一条缝,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贴到了门边。这里常年有工人维护,再推开些角度并没有发出吱嘎声响,姐妹俩正系着不同花色的围裙,站在切菜板旁一边挑着刀一边小声哼着调子。 而被铁桌挡住的一角露出一缕黑色的发丝。其中一人取出了型号最大的那把刀,另一人弯腰拽着那缕头发,硬是将男人给从地上扯了起来。颜元见过这个玩家,他想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会对他有印象。 正是晚餐时玩游戏输给她们的那个玩家! 男人被大力拖扯刺激得清醒,他似是不太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一睁眼看见那把明晃晃的刀就开始惨叫挣扎。 “啊啊!你们……你们做什么?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没有惩罚……我不会有惩罚的……” 他连滚带爬撞上了柜子,架子上的调味料咕噜噜往下掉,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别动,浪费可就不好了。”其中一人蹲下去,用手把灰白交融的粉末一点点捧起来,地上的男人却趁机蓄力猛地一脚踹在她膝盖上。一个成年人用了最大力,却也没能将这个娇小的姑娘踹得朝后仰。NPC倒也不恼,只是有些可惜地找了个碗抖干净手心里的调料末,“妹妹,我们做什么汤给妈妈?” 妹妹正四下翻找着,她打开一排抽屉,忽然几近崩溃地口中喃喃,“我的书……我的书不见了……我的书!姐姐,我的书不见了!” 沈桉容注意到地上的男人正粗喘着,趁两个NPC没在意时朝门这边一点点爬来,但他和颜元处在黑暗中,男人并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求生的欲望使这人有些疯癫,双眼赤红,眼看即将触碰到门,鼓足了劲蹬着腿。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啊!!!” 姐姐还在安抚妹妹,刀在空中划过弧度,狠狠刺入男人后背。不知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骨头断裂的声音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啊!好痛——好痛——放了我……”男人止不住蜷缩起身子,手筋暴起想捂住受重伤的背,另一只手还不死心地朝门伸去。他嘴里断断续续喷着血,抽搐着朝前爬,脸越涨越红。和门缝的距离越来越近,男人似是没力气了,侧瘫在地上,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隐匿于黑暗中的眼睛。 颜元看见这人眼睛渐渐瞪大,他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呃,呃——救——”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不好!沈桉容一把将颜元往后拉去,迅速掀开复古的餐桌布钻到桌子下方。姐姐明显注意到了男人忽然求救的异常,她拍了拍妹妹的后背,不急不缓朝门口走去。男人失血已经有些过多,他神志不清地看着门缝,嘴里还在小声哀求,“求求你……求你……救我……” 姐姐稍稍弯下腰,一把抽出了他背上的刀。 “呃——” 沈桉容和颜元蹲坐在餐桌下,一点点暖黄的光亮透过桌布底端照在脚旁,男人的挣扎声已经停止了。家用拖鞋发不出高跟鞋的哒哒声,却像是一条蛇贴着地面滑行。姐姐拎着滴血的刀,在黑暗里缓缓寻找着猎物,她指尖划过桌布上的精美刺绣,嘴里还哼着那首不知名的歌。 “叮当当~叮当当~” 脚步声越来越近,颜元和沈桉容为了保证不发出暴露方位的声响,根本不能挪动位置。对方指节轻缓交织地敲击着桌面,手中的刀贴着桌布划过。 她围着桌子绕了半圈,忽然停下了脚步,哼唱也就此戛然而止。 颜元靠着沈桉容,两人心跳声交融在了一块儿。面前的桌布皱褶晃动着,头顶上方传来少女轻微的笑声。颜元嗅着那股透过布料的腥味,呼吸声都不由得放轻了,他甚至怕自己砰砰的心跳都能惊扰近在咫尺的这位NPC。只要现在她伸手掀开桌布,就能瞧见下方藏了两个人。沈桉容握紧了他的手,随时做好了和以往一样逃跑的准备。 姐姐似是在他们面前站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半分钟。她终于贴着桌布继续朝前走去,口中重复着相同的歌词,“叮当当~叮当当~” “砰”一声,似是餐厅门被合上了,歌声也随之消失,视线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颜元和沈桉容却依旧没有动,他们在黑暗中靠着彼此,腿有些发酸也依旧在坚持。不知过了多久,颜元甚至感觉下半身蹲到麻木已经没了知觉,眼前的桌布下终于重新透出了亮,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重新响起,门在被打开后很快又重新合上了。 果然是诈。颜元终于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垂首抵在沈桉容肩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以为她会掀开布。” “嗯,没事了,抱歉。”沈桉容摸摸他的脸,手心里有些潮,“吓到了?” “先走再说,”颜元掀开布,大口呼吸着空气,“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到那个人会发现我们。” 两人揉揉膝盖起身准备离开。此地不宜久留,知道了输了石头剪刀布的人会被抓来杀掉就行了。他们刚转身,却忽然听到厨房里的歌声变成了双人奏。姐妹俩的声音融在了一起,还夹杂着刀剁在地上的砰砰声。男人似是又被疼醒了,求救的大叫已经微不可闻,只能透过门板听见微弱的呻吟,他成了这场演奏的配音者。 “叮当当,餐桌旁。 咕噜噜,乌鸦嚷。 呜呼呼,没有汤。 石头出,剪刀藏。 嘻哈哈,莫躲藏。 下一顿,你做汤……” 68 第六十八章 乌鸦森林(六) “嘘。” 两人摸出餐厅,顺着楼梯到达二楼。走廊尽头处,那盏廊灯下正站着一个弓背的身影。 女主人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杵在姐妹俩的门前。往日见客前都必须精致盘起的长发此刻正杂乱地披在后背,像是海藻一般缠绕着垂至腰侧。 “沈桉容……”颜元忽然心生怪异,不由得叫了一声对方名字。这么远的距离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对方双手无力垂在身旁,多亏了他良好的视力,眼尖地发现这NPC正对他们的不是手心而是手背。 女主人并不是背对着他们,而是长发被揽到面前,给他们造成了一个背对的假象。 她在看他们。 颜元和沈桉容藏在黑暗里,女主人身上深蓝色的真丝睡裙随着她歪歪斜斜的步伐而晃动,一双赤红的眼睛透过发丝直入眼帘。她似是无法完美操控自己的身体,行动间“嘭”地一声斜撞在墙上,不知疼痛般紧盯着走廊另一端的两个玩家,“饿……我好饿……” 声音从走廊四面八方直击两人,他们反应迅速同时转身朝楼上跑去,三楼暖色的廊灯在此时像旋涡中的鲸脊,直到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光线下才双双回过头。 女主人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在二楼楼梯口处变了方向一步拖着一步朝楼下挪去。明明空气中只剩寒冷,没有其他异味,她却好似嗅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沙哑又尖锐地喃喃,“好香啊……好香啊……” 他们透过扶梯看不清下方的情况,直到呢喃声消失,周围重新恢复一片沉寂,沈桉容才呼出一口气。他紧紧握着颜元的手腕,“我们不能再下去了。” 楼下现在不仅有女主人,还有那对姐妹。敌暗我明的情况太过于不利,若是此时她们做好了埋伏久等人下楼,玩家方的危险性很大。 颜元也同样注视着黑暗,没怎么犹豫,“嗯,回去吧。” 等沈桉容开房门时,颜元朝墙上看了眼,挂着的钟正好指到凌晨两点。 由于后半夜溜了出去,导致两人一晚上都没能休息好。被尖叫声吵醒时,窗帘缝透出的光看上去还灰蒙蒙的。 走廊里嘈杂声越来越大,被子埋着头都无法阻隔这种扰人的噪音。本来还想勉强补补觉,许可可却不识好歹地直接来敲了门,“沈桉容,沈桉容?颜元?你们醒了没?外面出事了!” “我不想理他……”颜元把头又往他怀里拱了拱,一边耳朵紧贴着床垫,“吵死了。” “许可可你闭嘴!”沈桉容哑着嗓子没好气地冲门吼了句,门外那人果然听话地闭了嘴。他不耐烦地皱着眉,伸手捂住颜元露出来的另一只耳朵,“再睡会儿吧。” 颜元这一闭眼就睡到了天大亮。外面的人已经散开,颜元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眯着眼,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熟悉的脸。 沈桉容嘴里有一股薄荷牙膏的味道,柔软的唇舌侵入,强行将他从梦中拉了回来。后脑勺被一只温暖的手托起,强迫他仰着头承受着索取。 “早~”沈桉容睡眠不足的恼怒早已烟消云散,此时正满脸愉悦地抹去他唇角旁溢出的水渍。 “……早。”颜元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我没刷牙。” 这种王子吻醒睡美人的方法沈桉容表示早就想试试了,他听到颜元冒出这句话,又压着人胡乱亲了一通,直把人亲得喘不过气才罢手,“我又不嫌弃你,还要再来几次吗?” 颜元挣开他的压制,红着耳根摇摇晃晃去洗漱。 许可可得了警告,和其他人乖觉地下去吃了早饭。等沈桉容和颜元醒后下楼时他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仅是队伍里的这五人,几乎所有玩家都聚集在了这里。茶几上被家仆送上来各种色泽鲜艳的水果餐点,却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去碰。 看见楼梯上有人下来了,那个叫阿楠的队长毫不客气地嘲讽一句,“你们可真牛逼,出了事还能睡得那么熟。” 沈桉容耸耸肩,和颜元前后坐到空位处,“我们可是晚上有事做的人,可不像你……只、能、睡、觉。” “你们恶不恶心!”阿楠已经自动带入了这两人晚上有什么事可做,一脸厌恶地反复打量着他们,那种赤/裸的眼神毫不遮掩。 颜元也不在意他说什么,这个点早餐应该早就撤了,他干脆从拼盘里取出两块小蛋糕,顺手将其中一块递给了沈桉容。 本来以为他们两会有什么恼怒的表情,可却靠在一块儿一口口吃起了零食。阿楠只能想好的台词往肚子里咽,继续说方才众人在讨论的话题,“所以说和那两个NPC的什么石头剪刀布看上去是个破游戏,实际上输了的人就会在夜里被关在棺材里。小华,你昨晚真的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对面的玩家估计是和昨晚死掉的人睡同一个房间,还处于惊吓过度没缓过神的状态,声音发着颤,“没有,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我睡眠不深,如果他挣扎或者求救的话我肯定会醒来的……” “看来是直接被关进去阻隔了声音。”阿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个棺材我们一上午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法打开来,应该是救不了了……” 续一开始死掉两人后,他们队里又一人丧命。原本六人的团队,除去后入的江博两人仅剩下三人,这个副本里最倒霉的莫属他们了。 “不是哦。”沈桉容抽出一张纸擦手,语毕转向颜元,“渴不渴?我去拿点什么来喝。” “什么不是?”阿楠仰头看他,见沈桉容没有搭理自己直朝餐厅走去,“喂,你说完啊,什么不是啊?” “棺材里没有人。”颜元又掰了根香蕉慢条斯理剥着皮,“你们中午或者晚上就可以看见他了。” 阿楠不信,“你的意思是他没死?” 颜元好笑看他两眼,“我有这么说吗?” 也许这个叫阿楠的队长和他们的确气场不和,一见面就想吵架。沈桉容端着两杯橙汁回来时,看见的就是颜元翘着腿靠在沙发背上,收敛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气场重新散发在周围,气的对面人急的涨红了半张脸,“你们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装什么神神秘秘的?我看你们就是什么都不懂还要胡说一气!” “队长,好了好了,我们不是还有事找他们吗?”小华看不下去了,连忙上来拉了拉人。他歉意地朝着颜元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们队长就这个脾气……” “没事,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颜元大方地回他一个笑容,一句话更是把人气的哼哧哼哧直喘。 “是这样的,我们上午聚在这里就是想互换一下这两天找到的线索。” 颜元望着开口的这女生,正是在藏书室里和他们说过话的。她看上去在另一个团队中有着挺高的地位,说话时旁边坐着的人都不曾插过嘴,“这个副本近来已经有两天半的时间了,但是我们手中掌握的线索却并不多。我认为一味地分头行动独吞线索是不可取的事情,所以才借机请大家一同坐下来讨论一下有关副本的事情。”她顿了顿,“很抱歉这么突然,但是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大家都平安地尽快出去。” 在她这番话下,阿楠也冷静地坐正了。他再怎么不爽颜元几人,也不能不看时机。一个女玩家走到现在被并且得到尊敬不是没道理的,颜元迅速想了想排行榜上的所有女性玩家名单,大概能对上个号。颜元并不讨厌合作,相反他第一开始就希望所有玩家能够协同互助,听到这一番话后点点头,“我们也有此意。” 沈桉容靠在他身边坐下,冲着对面沙发的阿楠道,“我们对分享线索没什么质疑,不过你们队里那个死了的是新人吧,既然拉他入了队就应该付得起责任。只要是老玩家都明白[强制]的危险性,你却骗他哄他让他放心,晚上还自己没事人一样回房间睡了一觉,这才导致他半夜一点抵抗都没有就被杀了。所以在分享线索前,我想先听听这位队长有什么想法。” “又不是我求他入队的。”阿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初只不过随手在本里帮了他一次,他就跟到现在一直拖后腿。他那样嚷嚷很可能会感染到其他玩家的情绪,我那顶多算是善意的谎言。你身为队长也应该明白,这时候比起个人,明显还是该保全大局吧?” “我?我不是,我们团队里也不需要什么狗屁队长,我们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玩的到一块儿的普通玩家罢了。”沈桉容懒得再多和他理论,他们说的明显就不是一回事,“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想要交换线索就要拿出诚意,先说说你们的吧。” 阿楠看他那副模样就已经不想开口。他视线在自己团队人员里晃悠一圈,看着江博抬抬下巴,让对方代劳的意思很明显了。 “那就我来说吧,”江博倒也没有推拒,他露出以往的笑意直奔主题,“我们今天发现了一个山洞,不过距离比较远,所以只进入了一半就回来了。” 一听到新地点,沈桉容倒是有了兴致,“里面有什么?” 江博摇摇头,“我们所到的地方什么都没遇到,不知道山洞的尽头会有什么。不过里面有些潮湿,墙上还有一些壁画,应该是和线索有关联,可惜环境黑看不清。如果你们要去的话,最好带点能照明的东西。” “不用和他们说那么详细,想知道里面有什么自己去看。”阿楠打断他,“所以你方才说的那句‘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晚我们出了房间,你们队里的那个人被两个姐妹拖进厨房杀了。所以房间里合上的棺材应该只代表人死了,而里面是不会装尸体的,因为尸体她们还没处理完,至于在哪嘛,这个不用我来说……今天你们就会知道了。”沈桉容笑笑,并没有打算把她们昨晚唱的童谣也告之的意思。 人嘛,总要给别人留点惊喜。 那个女生将写着汤笔记本的事情又和其他人大致描述了一遍,但是她今天没有将本子带出来,而是选择放在房间里。有人没有见到实物,对她的这条线索表达了质疑,“不过是记了料理的本子,有什么好在意的?这里藏书室一抓一大把。” 颜元却忽然想起昨晚妹妹口中胡乱嚷着丢了本子的话,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那名女生没有反驳,似是觉得多说无益。其他人也多多少少说了些假设或者猜想,不过对颜元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唯一有用的还是那条发现山洞的线索。他们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饭香味顺着餐厅门飘出,转眼到了午餐时间。 可能是说话间零食没有住嘴,颜元并不饿,跟在玩家最后从沙发上起身进入餐厅。 “好香啊,今天中午做了什么?” 他们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西餐,还是头一回闻到香味这么浓郁的料理。 家仆们抬着一口大锅放到一旁的高椅上,盖子掀开的一瞬间白气升腾。他们拿着几摞碗,一边用勺子盛一边还特地说,“小姐们特地做的,熬了一晚上呢。” 家仆按照座位顺序在玩家面前放下装满汤的瓷碗,里面的肉和大骨已经在长时间的蒸煮下分离,淡粉色趁着几片翠绿的香菜叶,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看着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吹着白汤上浮着的那层油,颜元反胃地将碗挪远了些,顺带提醒一旁正捞着肉的许可可,“你还记得之前你买过的包子铺吗?” 许可可傻不愣登,“啊?什么包子铺?” 沈桉容特地等他唇贴上了碗边,才慢条斯理做了口型——肉包子铺啊。 “……” 许可可脸色刷一下变了,手里的碗直接没拿稳,里面的热汤扑了满裤子,一块被煮得Q弹的肉块顺着他的裆滚落到地毯上。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等他快尝一口才说!这个人太恶劣了! 真真交友不慎。 颜元将面前的碗推到一旁,侧过脸问那些还站在大锅边的NPC,“请问有别的料理吗?” “不好意思,小姐她们一直占着厨房……我们没来得及做其他午餐。” 就是铁定了要他们吃是吧。有两三个饿了的玩家并不在意许可可泼了碗的举动,接二连三把汤喝的呼啦响。颜元一想到昨晚那男人被杀的画面,再看看这几人腮帮子鼓鼓囊囊咀嚼着肉,终于忍无可忍开了口,“别喝了,你们都是傻子吗?” 那几个端着碗的玩家平白无故被怼一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什么啊?” “昨晚死掉的人在哪里你们都不好奇?还是你们觉得他的肉味道不错所以打算把那一锅都吃干净?”他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在此时被推开。 围着围裙的姐妹俩笑吟吟地露了面,她们手上还拿着汤勺和胡椒粉,看着这些瞬间变了脸色的玩家们,“中午好呀,汤的味道觉得怎么样?” 现在没人敢再回答他了,短暂的寂静后,一个玩家忍不住冲出原位,抱着门边的垃圾桶开始呕吐。他的反应明显让这两个NPC不太高兴,她们面容逐渐扭曲,“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呀……” 颜元看着那几个吐的昏天黑地的人,心想这群没脑子的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食谱突然改变,重要NPC忽然亲自下厨,这两个这么大的突兀都发现不了? 陆续有玩家开始离席,他们脸色铁青,看得出被刺激的不轻。现在鼻翼间全都是人肉汤的味道,甚至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只想回房间快点洗个澡冲淡这种油腻又恶心的气味。 姐妹俩委屈地看着开开合合的餐厅门,“你们怎么走了呀,你们不吃了吗——” 江博心理素质看上去很不错,他和他身边的同伴面色如常,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起身后冲着颜元笑了笑,随着阿楠他们一块儿离开了。 很快餐厅里又只剩下颜元一队。许可可还在不断抽纸吸裤子上的水渍,“我们走不走啊……我想回去洗个澡,难受死我了。” 颜元多少胃里也不太舒服,他看着哪两个面容沮丧的NPC,完全无法和昨晚在厨房里凶狠疯癫的人联系在一起,“下午要玩牌吗?和昨天一样。” “牌?好呀!”她们阴霾的表情顿时消散,弯着眼睛连连答应,“我们中午写完作业就去找你们玩!” 又是作业?这应当是她们第二次提出这个词了,颜元说了声下午见后便和其他人也离开了一片狼藉的餐厅。 茶几上的所有水果糕点全都被先出来的玩家一扫而空,连一块饼干都没有剩下。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不知道给后面人留一些?真是……”许可可气又不打一处来,“早知道之前我也多吃点,本来还惦记着午饭,结果卧槽……不提了,一提我也想吐。” “我们现在怎么办?”姜裁有些犯愁,“去朝后厨再要点东西吃?” “没事,刚才我料到了,所以最后走时藏了一些在茶几下的抽屉里。”颜元朝前走几步,抬脚踢了踢茶几腿。他和沈桉容都很明白午餐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本来藏一部分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我和沈桉容吃过了,你们拿。”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们需要等待姐妹俩做完所谓的“作业”。一想到这儿,卜文虹有些疑惑,“为什么还要找她们玩牌?” “我怀疑有线索在她们房间里。”颜元走在前头,闻言压低了声音,“所以下午我需要你们配合,一批人拖住这两个姐妹,一批人替我和沈桉容放哨。” “你们要进她们房间里?”荀丝祺不太赞同,“这有些危险,随时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管家当初只说了女主人房间不可以去,没有说姐妹两的房间不可以去,这本身就是给玩家的一个提示。”颜元短暂停顿后忽然打趣,“而且沈桉容特别擅长摸进别人房间,交给他没问题。” 沈桉容噗嗤一笑,倒也没否认。 颜元倒是睡了一上午休息好了,其他人寻思着还是打算午休片刻,为下午的事件做充足准备。几人回了三楼住处,颜元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正靠在他房间门上。 江博明显就是在等房间主人回来。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颜元,目光略过紧跟其后的沈桉容,微笑着发出邀请,“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69 第六十九章 乌鸦森林(七) 什么风把江博给吹来了? 颜元压下内心的疑惑,看着他问了句什么事。 “介意去旁边聊聊吗?”江博依旧笑吟吟地,直接忽视了他身后的沈桉容,“这儿人多,不太方便。” 当着别人男朋友面说这种话,沈桉容自然有些不悦了。男人对心仪对象的占有欲都是强的,本来就在颜元和他认识并且能礼貌招呼时他就多在意了一些,现在这是直接堵到家门口了? 颜元自然察觉到沈桉容的低气压,安抚地回了江博一句,“他不是外人,有话就说吧。” 颜元本就自认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也没有多少多余的耐心用在一个不熟的人身上。他先让许可可几人回房间休息,别耽误了下午办事。 直到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江博细细观察了片刻对方神色,忽然没头脑地冒出来一句,“你觉得裴向楠怎么样?” 裴向楠?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颜元瞬间就明白对方指的是谁。目前江博已经加入了裴向楠的团队,若这人是替他的新队长来说好话的,那颜元不介意就此送客,“我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我们还是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我以为你会很讨厌他。” “谈不上讨厌,不喜欢而已。” 江博若有所思,那副神情看上去似是在衡量着什么。两边陷入短暂的沉默,颜元实在摸不清这人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是在考虑入队,所以在他们和裴向楠那边反复筛选?如果是抱着这个念头,那他现在就应当礼貌告别。可江博却迟迟不开口,现在盲目拒绝反而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沈桉容听着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神色不耐,“你还有什么事?” “唔,是还有一点吧。”江博现在又像是有些苦恼。他趁颜元不备朝他迈出一步,沈桉容却反应迅速地一把将人护在了身后。江博抬了抬眼,稍仰视着那浑身写满了戒备的男人,歪头解释道,“别这么看我啊,我就想和他说句话。” 双方谁都不肯让步,莫名其妙陷入了一种备战状态。颜元被沈桉容牢牢护在身后,他怎么看江博都觉得不是沈桉容的对手。 江博似是接收到了沈桉容的警告,终于摊开双手有些无奈,“好吧,我们下次再聊。” 双方谈话中断,就此不欢而散。 离开前,江博没有回头,“山洞在东南方向。” “谢谢。” 看着人毫不停顿离开的背影,颜元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江博也是他进入这个副本后第一个认识接触的玩家,搞得现在气氛这么僵硬他也有些不愿。他将这种别扭感暂时压下去,拍了拍沈桉容的后背,“开门,发什么呆?我要进去洗个澡。” 门一打开,沈桉容拽着他的衣领就将人抵到墙上。颜元皱了皱眉,倒也半推半就随他动作。沈桉容好不容易找到个吃醋的理由,像是揪住了人的小尾巴居高临下审视他,“你怎么看他那么多次?” 颜元没有被他气势所吓,抬着眼皮好笑道,“我和他说话时不看他还要看地不成?” 沈桉容蓦地全然没了方才门外对着江博凶样,他态度瞬间软下来,像一只大型犬抱着他哼哼唧唧地反复磨蹭,“不行,你得亲亲我我才不气。” 颜元对他偶尔的撒娇卖萌毫无抵抗,只好抱着他脑袋啃了一口。 江博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太对,颜元虽然表面不在意,心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他总觉得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才是关键,更何况一个人说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这后续着实会让人心痒痒,那是人类本质上刨根问底、对未知探究的欲望在深处作祟。 下午两点,姐妹俩准时出现在了三楼楼梯口。为了减少这两个NPC的注意,只有卜文虹和荀丝祺露了面,赶在她们开口询问其他成员下落前靠着口才把人送进了棋牌室。 “既然昨晚姐妹俩杀了那个玩家,那她们本身不就有危险吗?放人卜文虹两人去对付会不会出什么事?”其他人趁机溜进二楼,即将进入所选的放哨房间前,许可可这么问了句。 “姐妹俩杀人必须有前提条件,如果我想的没错,就是从昨晚集体游戏中第一位输给她们的人。而这个游戏今天还会继续,在游戏之前她们还是安全的。”颜元说这话是有近十成把握的,要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们两人去做这件事,“她们暂时没有恶化,究竟为什么要杀玩家很可能有其他原因,这点有待探查。我和沈桉容潜入房间一部分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原因。” “好了,有问题闲时再聊,各自就位吧。”沈桉容从口袋里摸出铁丝,“你们去其他房间躲好,要是有人企图进来就自己想办法阻止。” “得嘞。”姜裁拉着许可可两人二话不说躲进了隔壁的休息室。 沈桉容朝着锁孔吹口气,准备就地开撬时却意外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他转了转把手,侧过头和颜元对视一眼,“果然是让玩家来探查啊。” 这对姐妹出生时便是双胞胎,从小形影不离,长大后也从未分过房。门被推开后,面前展现出一间装修精美的起居室,典雅又梦幻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亮敞,被中间垂下来的推拉帘布一分为二,左右两边的家居摆设像是被镜像反转一般,唯一共用的就是那张摆在通往阳台落地窗前的红木桌。 两人简单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便直奔木桌而去。 桌前放着两个凳子,桌面有些杂乱,摆满了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从香水化妆品到水笔草稿本,从挂着珍珠项链的首饰盒到海边随处可见的小贝壳,颜色和种类繁复得让人应接不暇。 她们现在应当正直中学,最明显的地方的确有着翻开的习题本。颜元翻开最上面的数学册,每一章节习题上都标明了日期,从一月十八号,也就是寒假第一天开始写,一直写到了今日的二十六号。 很多学生上课听讲或者考完试的等待时间内都习惯在空白地方涂涂画画,明显这两个姐妹也不例外。姐姐的做题速度比妹妹快一些,但她写完后没有选择先离开,而是静静坐在这里等她的妹妹。而这等待期间,每张纸的右下角便被用铅笔胡乱画了涂了些小记号。 他翻了翻,觉得这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你说,我把她们作业册毁了的话,她们到时候会感谢我吗?”沈桉容指关节在桌面扣了扣,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已经彰明较著,“这样回学校了就可以和老师说作业被人撕了没法做了。” “……你可以试试。”颜元无语地看他一眼,“希望她们不会追着你让你替她们补作业。” 沈桉容边笑边拉开了抽屉,穿着黑芭蕾舞裙的舞女站在侧放的八音盒上,他刚拿起来想把玩,却露出了下方遮住的本子。 “是日记本。”沈桉容果断把音乐盒塞回去,将那粉红色封皮的本子换出来。这是一本合写日记,每一篇都用了黑色和蓝色两种不同颜色的笔来完成。他们分不清哪一句是小玫还是小瑰写的,但并不妨碍整体的阅读。 这本日记本已经写了很厚,颜元匆匆翻阅,前边写的全是生活日常,比如各件衣物的购置时间,家庭聚餐去了哪里之类琐事。可细细读下来,这字里行间都出现了一个他们进副本后从未接触过的人物——公馆男主人。 日记里姐妹俩亲切的称呼对方为“爸爸”,也写了不少男主人带他们海钓旅游,参加舞会结识社会小姐的片段。但不知从哪篇开始,这个角色似是忽然间消失了,往后的记录中再也没有看她们提起过这么个人。 颜元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篇记载下变化的日记。比起先前的长篇大论,整面纸只有短短的五个字——爸爸不见了。 他看了眼右上角标着的日期,“时间在三年前的二十八号。” 沈桉容皱了皱眉,“今天多少号了?” “二十六号了。” 两人对视一眼,“这不会是……” 他们没有将话说完,但明显都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副本给玩家设定的最终期限,而这个莫名消失在日记中的男主人便可能是这场诅咒事件的导火线! 他们直接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被随笔画所替代,姐妹俩暂停了记事,用三色水笔勾勒着抽象的画作。 第一张画,日期处写着数字24,也就是他们进本后的第二天。是个黑色的窗框里用蓝色的水笔画着歪七扭八的树枝,而树枝上一团黑色不规则的球正朝窗户里看。窗户前面摆着两张床,简笔画上的小人额前写着字——姐姐,我。 “这是什么意思?”颜元将画翻来覆去细细斟酌,“外面这是乌鸦吧,在盯着睡梦里的姐妹俩看?” 他没停顿,反手翻向下一页。第二页的内容压抑得多,整张纸都被线团涂黑了。留白的地方像是个穿着白裙的人,三两笔勾勒出惊恐的表情,正在向前奔跑。 “这是走廊。”沈桉容手指抵在纸上比了个大致轮廓,“当晚被追的的确是她们两人其中一个。” 第三页上的日期朝后推了一日,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前站着一个长裙女,女人面部被画上笑脸,可她身后却长了一对黑色的翅膀。 “二十五日她们母女见了面……可那时女主人已经被‘乌鸦’替换掉了。为什么前一晚被‘乌鸦’追着跑,后面却又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最后一张画中女人依旧出了镜。她依旧是那张笑脸,坐在放着锅的桌前拿着勺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上一张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只用两条线条一笔略过。而这张上却睁了开来,红色水笔在她眼白上填了个圆。 “所以说当晚女主人站在房间门前本来是在找姐妹俩?然后她被汤的香味引下楼,还吃了……顿夜宵?”本来想说吃了人,但光是说出口就觉得让自己不舒服,颜元便当场替换了词。 吃了顿夜宵…… 沈桉容好笑地品了品他这个形容,抬手将日记本直接翻到最后,夹层里露出泛黄纸张的一角,看那颜色正是他们线索纸条缺失的其中一块。他将纸条抽出,念着上面的两行重复的字样,“万万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什么万万不可能? 颜元探入他的口袋将其余两张残缺的纸张摸出来摆在桌上,这第三张却和前面两张拼不到一块,“豁口对不上,这中间明显还漏了张什么别的。” 正在这时,抽屉里忽然传来轻微吱嘎吱嘎的声响。紧贴木头躺着的音乐盒拉条自行转动,舞女却由于阻挡无法转动,挣扎着一遍遍左右摇晃,不停“咚咚”撞击着薄薄的木板。 这毫无征兆的响动让颜元一惊,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沈桉容迅速将音乐盒捞出摆平在桌面上,黑裙舞女没了阻碍迫不及待地自转,从音筒里传来的乐声似是无法控制自身的转动速度,时快时慢。与其说是在奏乐,不如说是在传递噪音。 两人屏息盯紧了八音盒,专心凝神倾听,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线索。 贝多芬的献给爱丽斯。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光是从旋律上来听还是挺好分辨,怪就怪在它中间穿插了不少喘音,似是录制时有人紧贴在一旁。这种喘息声随着旋律加速而越来越大,接近尾声时已经几乎盖过了原有的音乐,压抑的嘶吼震耳发聩,两分四十四秒,乐声响至终点。舞女胸前“咔”裂开了缝,瓷里藏着一枚黑曜石的胸针。 沈桉容将胸针取出握在手里,暂时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连带着那三张纸片一块儿塞进了口袋里。颜元耳边似是还回荡着方才响起的痛吟,“那是男人的声音……是昨晚死掉的玩家?” 沈桉容想了想,“或者正是少了的那个角色呢?” “你是说男主人?” “嗯,你觉得呢?” 颜元对比了一下,瞬间作答,“我选后者。” 两人又简单翻了翻其他地方,做完一切不忘将一切复原,沈桉容顺手从首饰盒里拐了几颗弹珠大不起眼的夜明珠后便离开了。 姜裁见玻璃门外映出两人身影,赶忙迎他们进来,“怎么样?” “有收获,还不少。”沈桉容简洁明了概括了一下,“公馆里男主人失踪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颜元问他们,“有谁来过这里吗?” 几人齐齐摇头,“没有人来过。” 话音刚落,玻璃被敲了三声。着装干练的管家推开门,“抱歉打扰了,请问您几位是在等小姐们吗?” “哦,哦,”姜裁结结巴巴地回答他,“对,对。” “小姐们和您同伴在三楼的棋牌室里,几位可以上楼去找她们。” “好,谢谢。”颜元礼貌点头,话题一带,“夫人今天身体好些了吗?昨晚没见她下来用餐。” 管家笑了笑,“夫人今日身体不错,晚餐时会出席,谢谢您的关心。” 两边客套说了一番话,几人也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便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还好颜元两人出来的快,要是速度再慢一些就会被抓个正着。卜文虹与她们似乎相处的不错,隔着棋牌室的门都能听见门内传来的欢笑声。荀丝祺实在看不下小猫钓鱼的幼稚玩法,亲自上阵教了三人斗地主,现在正玩到兴头上。 “你们来啦。”卜文虹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刚刚还说起你们,一块儿玩会儿?” “你们打,我们去旁边打会儿麻将。”颜元看了眼时间,才三点出头。他和沈桉容在房间里呆了也就四十分钟,距离晚上见到女主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说起麻将,他就想到在黑潭村里那场刺激的游戏。打还是不会打,干脆当场把牌当积木堆,脑子里整理着这几天下来获得的杂乱线索。不是他们浪费时间,而是这个副本时间线被拉的太长。下午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去一趟江博他们提到的山洞,顶多只能绕着公馆周边走走。 打发时间的功夫可真是愁坏了张文儒。他既不能参与又睡不着,当着两个NPC的面也谈不了什么话,只能倒坐在椅子上发呆,两个多小时活脱脱坐成了一颗不会动的蘑菇。  六点的时候姐妹两个主动停了牌。她们朝门外喊了家仆一声,让她们记得收拾一下房间,随后催着颜元他们一块儿下楼用餐。 餐厅门被推开后,那群已经先到的玩家正神色各异看着门口,似是觉得和这两个可怕NPC掺和在一块儿的这队玩家有些看不懂。颜元没理会他们探究的眼神,径直坐到空位上。 似是都料到今晚还会进行昨日的死亡游戏,玩家们都提前来了餐厅,挑选离昨晚游戏顺序最远的位置坐下,摆明了想让前面人输了游戏后替他们多争取一日的活路。 “妈妈还没来,我们去喊妈妈吧!” 姐妹两人手牵着手,又重新推门而出,现在餐厅里只剩下玩家面面相觑。 这些人有太多的问题想问颜元几人,频频朝他们的方向看来。还没等他们问起,沈桉容倒是先开了口,“看你们还有心情关心其他事,一会儿的游戏是都做好准备了?” 裴向楠闻言不善地怼了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们一下。”沈桉容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放松。 “哼。”裴向楠冷笑一声,“懒得和你们浪费时间。今晚我们队想做个实验,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配合。” 其他玩家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这边究竟想提出什么实验。 第一个回答他的是沈桉容。他和颜元对视一眼,“要问别人配不配合,不如你们先说说看。” 裴向楠看向坐在身边的江博,这种态度明显是非常信任这个新入组的成员。江博正托着腮,也回视着先开口沈桉容。似是将白天的不愉快忘了一干二净,他表情和平常无异,含笑将提议说出,“我们只是突发奇想,既然游戏中玩家输了会死,那若是NPC输了……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70 第七十章 乌鸦森林(八) 裴向楠团队的这个提议无疑是新思路。 可是他说的容易,真做起来反而很难。有人当下发问,“这看脸的游戏怎么能保证全员取胜?只要中间一人失败就无法继续了。” “我不建议做这个尝试。” 听到这句话,裴向楠又忍不住冲颜元翻了个白眼。他像是在嘟囔给自己听,可声音大到完全不是这回事儿,“就许你们队里人全平安,你们就没考虑过其他这些玩家吧?我都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幸运者,合着你们人不会死就不管别人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又是一片哗然。他们都明白幸运者在这种全凭运气的被动在游戏中会起到多大的作用,也有一二人喏喏表达了不满。 “早说是幸运者啊,昨晚那人不是白死了么。” “呸,果然越到后面越自私。” “就是说,我还想怎么昨晚他们队里人都过的那么快,原来是有个保障职业在啊。大家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又何必掖着藏着呢?” “幸运者一根手指就能数过来,这不会是那榜上那位……” 沈桉容不由得眯了眯眼,杀气渐升。 “我操,你们会不会说话啊?”许可可就是刚,他撸了撸袖子,露出胳膊上龙飞凤舞的纹身,架势堪比黑社会,“你们谁和谁啊,和我们颜元认识吗就要求来要求去的。” “我看就是越胆小话越多,”卜文虹将方才裴向楠的白眼毫不客气丢了回去,“看我们队里人年龄小就好欺负啦?也不嫌丢脸。” 叫的最凶的还是张文儒。这个少爷从小没怕过谁,那双赤瞳一瞪,凶得像是能喷出火。 双方越吵越激烈,眼看即将一发不可收拾,颜元打了个手势阻止了身边的几人拌嘴斗舌,皱着眉沉默不语。他的职业从未和外人提及过,裴向楠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他又不是圣母,何必消耗自己越见越少的幸运值来帮一些不认识还恶言相对的人? 他并不认为NPC方输了游戏就会是一个好的结果,可能远比玩家死亡更恐怖。 颜元这边人停下了回嘴,不代表其他人也懂得好歹。他们明显被方才紧绷的气氛带动,越骂越难听。 “你们不能这样评价,”江博听着越来越多的谩骂也难得严肃。他环视一圈,“说别人前你们不先反思一下自己?你们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别人,而且你们都了解幸运者这个职业吗?” 江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身侧那个高大的男人却出手碰了碰他的胳臂。这一碰,让他收敛了气场,闭着眼似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而江博这个搭档也在此时头一回开口说了话。 “失礼了。”男人没什么表情,“作为赔礼,我会保证今晚大家全都能安全度过。”他似是对各种职业都深有了解,冲着颜元的方向看去,“你今晚不必出手,可以省一些点数。” 这两人都在替颜元说话。颜元虽然心里窝火,还是只能顺着台阶下。随他们去吧,他已经劝过了。如果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那到时候这锅谁可得背好了。 而沈桉容可不是什么善茬,颜元能忍,他忍不了。一个顶级的机械师发起火来谁都管不住,桌子当场被无形的力掀翻,压住了几名方才叫嚣的玩家。这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根本没几个人反应过来,裴向楠也在慌乱躲闪间踉跄一步,嘭一声撞到地上。 “不就是杀人么。”沈桉容冷笑着,颜元还是头一回见他戾气这么浓。他慢条斯理说着话,听上去还带着以往那么点优雅,“既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比起死在NPC手里,还不如死在自己人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他妈疯了!”被牢牢制住的玩家惨叫一声,明显感受到身上重力越来越大,说话都有些艰难,“你杀人……” “怎么,技不如人恼羞成怒?”沈桉容还靠在椅背上,眼睛里的蓝光渗着森森寒意,“我在教你们做人的道理,能动手就别动口。” 颜元知道他是认真的。看再这么下去真的要见血,他连忙伸手扯了扯沈桉容的衣摆,“算了。” 沈桉容看他一眼,认真道,“不能这么算了。他们欺负你,你不管是你的事,但我要管。元元,人越是忍气吞声,越会让人觉得好欺负。我不想让他们这么看你,言语形成的利刃有时候比动手更可怕,所以他们必须要为那张嘴负责。” “啊——操!你们管管他!你们管管!”玩家终于有了恐惧,他们拼命地挣扎,其中也有相同职业的机械师,可他们的抵抗和沈桉容比起来就太不值一提了,越挣扎越觉得身体要被拦腰斩断。 沈桉容还在笑,“等你们死了,我可以将尸体送给那对姐妹,正好免得再有玩家死亡,说不定也能顺便得个人情换点线索让我们尽早出去。一举两得,不是挺好吗?” 说种话谁都会说,裴向楠如何说的,他沈桉容也会照搬不误。 一听见沈桉容提到了别人的安危,那些原本有意阻止他的安全玩家也犹豫了。 人啊,终归是贪生怕死的生物。 颜元耳边全是哀嚎,他叹口气站起来,从身后抱住了沈桉容的脖子。 “容哥,算了。”颜元头一回这么喊了他,“你还想不想碰我了?别脏了你的手。” 沈桉容为他这声称呼一顿。他伸手朝后面捞了把,摸上了颜元的面颊,“你在威胁我……” 颜元反握住他的手腕,大大方方承认了,“嗯。” 他当然是站在各种身份的角度为了沈桉容好。有些底线碰不得,一旦碰了就难以回头。哪怕在这里杀人不犯法,但杀了人终归是一场噩梦,这将会在他身上刻下烙印,那种人类善良本性带动的不安将追随他一生。 沈桉容低笑了几声,“但你这威胁还挺管用。” 他眼里代码一退,那几个玩家终是喘上了一口气。裴向楠当初叫的有多难听,现在就有多狼狈。毕竟他带起的头,沈桉容自然没少折腾,不用看就知道身上青紫了一大片面积,此时动一动似是五脏六腑都在疼。 知道沈桉容有多厉害,那些人再不服也闷声蔫了。正好这时姐妹俩接来了女主人,她们推开门后看着混乱的场面惊讶道,“怎么了呀,出了什么事了?” 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玩家虚弱地干笑几声,吃了苦头还要往肚子里吞,“没、没什么,不小心弄翻了桌子……” 家仆重新收拾了残局,氛围也从紧张变得压抑。女主人坐在以往的高位上,一日没见却瘦的吓人,原本白皙保养良好的肌肤现在看上去干巴巴并且泛黑,可无论管家还是家仆却都像是没发现她这个变化,依旧恭恭敬敬地替她端茶倒水布置饭食。 厨房的门打开,熟悉的香味又扑面而来。似乎怕中午的汤不够女主人喝,所以晚上倒是给玩家们准备了以往的牛排。有些人实在动不下刀叉,看见肉就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不太美好的事物。 女主人细长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碗壁,右手两指捏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嘴边吹了吹。玩家们更是没了胃口,一想到前几日还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一块儿吃饭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桌上的一道汤,就浑身都感觉不对劲。 女主人品了品汤,又嚼了口肉,尖着嗓子叹一句,“都不新鲜了……” 这话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玩家们僵着不动,什么不新鲜了,这不就是在讨要新鲜的人肉? 姐妹俩听了母亲的抱怨,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没有呀,妈妈,不好喝吗?” 女主人又是悠悠叹口气。 一顿饭可谓吃的是让人汗流侠背,那NPC在众人身上不断游移的眼神直叫人安不下心。比起前天晚上的无视,现在反而成了正大光明的打量,仿佛在她眼中看着的不是客人而是一盘盘上了桌的美味。 “他们可不可信啊,就那俩人……”姜裁小心翼翼凑过来戳了戳沈桉容,他隐晦地看向直面女主人视线还能神情自若的江博,“一会儿要是玩游戏了,真靠他们了?” “元元,你觉得呢?” “我觉得……”颜元想说可以信,但话到嘴边又似是硬生生被什么堵住了。这是种很奇怪的矛盾感,他盯着盘子里剩下一半的牛排,隔了片刻才缓缓答,“既然其他玩家都同意了,那我们也暂时就按照他们说的来吧。” 玩家们食不甘味,早早停了进食,手里的刀叉也不知该不该放下。倒是那对姐妹,没吃几口却猛地站起来。她们脸色不比往日红润,似是在惧怕什么一般眼神躲闪,“大、大家都吃完了吗?” 没人回答她们。看这情况,无论是回答吃完与否她们也不会停下。果然姐妹俩客套话和请求都省略了,直奔主题道,“那我们和昨晚一样玩游戏吧!” 该来的总会来,这么长等待的时间多多少少都做了点准备,只不过这回姐妹俩居然颠倒了游戏顺序,从末尾处的玩家开始进行。 “为什么啊!”哪怕做好了玩游戏的准备,却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个转变。坐在最靠里的玩家当下急了,他压根没有想到老早来餐厅竟然还占了第一个送死的位置,指着颜元几人方向慌张嚷嚷着,“不、不是应该从那边开始吗?你们去那边啊!” “不用慌。”江博的搭档冷淡地看他一眼。他的冷静和这名玩家的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很明显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不知是不是看上去比裴向楠靠谱的原因,也让那些猝不及防的玩家们稍稍心静下来。他们想到这个人之前说会保证今晚的平安,一时间也不再吵闹,闭上嘴等他的安排。 男人站起身,近一米九的个头挡在姐妹俩面前,在颜元角度基本只能看到他宽厚的背影。 “……怎么了?”姐妹俩被迫仰视,明显声音显得有些怯了。颜元不得不承认,江博这个搭档的确非常有气势,平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倒也没什么,一旦从众人中站出时便会让人下意识投去目光。 “没什么,只是在玩游戏之前……我想……”男人声音有些刻意压低,他后半句近乎呢喃。明明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姐妹俩却不问后续,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众人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终于有人等不住了,想去看看这两方究竟是什么情况。江博眼疾手快拉住了起身的那名玩家,小声呵斥一句,“别去打扰他。” “可他……” 江博笑笑,松开手拍拍他的肩,“等着就是了,千万别过去。” 房间内紧张的气氛逐渐增升。被江博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敢再发出什么动静,生怕自己就成了那打扰到对方的罪人。一时间众人闭着嘴,眼睛全黏在那男人背上,只有女主人还没停止用餐,偶尔发出勺子和碗碰撞的细碎响声。 终于,颜元感觉保持同一个姿势脖子都有些发酸时,江博的搭档重新开了口。 “漂亮吗?” 姐妹俩异口同声,“……漂亮。” “你看到了什么?” “……海。” 沈桉容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他忽然啧一声,“竟然是催眠……” “卧槽,真有催眠?”许可可一听也来劲了,直直盯着对面方向,语气有些激动,“我还以为这种事只能从书上看呢!” “嗯,他现在正在给NPC做催眠诱导。”沈桉容听着一问一答的对话,凑到颜元耳边低声道,“这人很棘手,如果是同伴还好说,如果不是……” 颜元听到目前为止,谈话都没有扯到任何关于游戏的内容。男人一直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无非是“看见了什么”、“喜欢海吗”、“海星是什么颜色”。 “他这样能成功吗?” 沈桉容沉默了会儿,“如果是现实中的催眠师,只能做到让人减淡事情印象或者增加一些联想罢了。但如果放到游戏里来,施加某些效果强化的技能,哪怕只增强一点点,都可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说……” “可以轻易杀人。” 两人谈话到此为止。那边的诱导结束,已经步入催眠干预的阶段。对话开始牵扯到“喜欢玩什么游戏”、“沙滩排球玩累了”、“试试坐下来玩点别的吧”。 男人用了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声音问,“石头剪刀布怎么样?听说过吗?” 姐妹俩呐呐道,“听过。” 男人却果断地掀翻她们的话,“不,你没听过,你忘记了,你不知道游戏的规则。” “我……忘了?” “别怕,没关系,现在我将教授给你们真正的游戏规则。” 这简直是洗脑现场。颜元不得不称奇,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催眠的过程,“现实中也可以这么玩?这不就是替换掉别人的记忆吗?” “现实中做不到替换记忆,但是厉害一些的催眠师会对人记忆造成不同层次的影响,也就是通常说的记忆紊乱。”沈桉容给他做着科普,“处理不好会有多多少少的副作用,轻者睡眠质量差,会出现心悸、冷汗等生理反应,严重一些会暴躁、疑神疑鬼、精神受挫,也就是通常说的神经病。” 男人将自造的游戏规则告诉了姐妹俩,完成了最后的唤醒,趁着姐妹俩回过神的功夫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重新坐回了江博旁边。 “可以了,一会儿出这个。”他握起拳头,给所有玩家展示了一遍。 这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哪怕女主人停了筷子,大家也都多多少少没了方才的紧张恐惧。 “我叫刘潇,大佬你叫什么呀?”当下有人起了结识的意思,明显是看了他的能耐后想找一个靠山。 男人也没拒绝,平平淡淡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明芜。” 牵手并肩站立的NPC渐渐找回了自我的意识,她们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保持着原先有些紧张的迫切姿态邀请玩家与她们共同游戏,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玩家们单方面的臆想。 第一个被点到的玩家还有些迟疑,嘴抿成一条缝小心翼翼出了个拳头,姐妹俩悻悻地绕过,与下一位玩家继续游戏。逐渐的,玩家们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必胜的局,他们多少带上了兴奋地面容,欣赏着这两个NPC一次次失败后逐渐扭曲的表情。 从头到尾,她们一直在出剪刀。而她们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只出这么一种手势,越显急躁,直到最后玩到颜元几人,那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一般。 毫无预兆的玩家胜利。 “输了,我输了……我输了!”姐妹俩忽然崩溃一般原地直直蹲下,手抱着头一点点往桌布下缩去,“我输了……我竟然输了……妈妈……妈妈……” 玩家们下意识起身给她们腾出了一片地,不明白一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迟疑地退到四周离得远远的,等待着剧情的后续发展。 “你输了啊,”女主人忽然露出贪婪的神情,她像是在渴求什么,喉咙里发出阵阵压抑的低喘,“给我,快给我……” “不要,不要,妈妈!”姐妹俩紧紧抱着对方,慌张地掀翻了一侧的椅子,“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这种哀求声和那晚走廊里传来的对上了号,女主人背上忽然炸开阵阵漆黑的雾气,张文儒明显是看见了,惊得原地双腿一夹,险些没坐稳。 女主人的手渐渐开始拉长变黑,指甲瞬间长成五条泛着光泽的尖刺,那双遮在裙子下方的腿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泥人般拉长变细,鸟爪撑破了高跟鞋,黑色的羽毛布满了小腿。她当着众人面变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可却无视了想要往外逃的玩家,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滴滴嗒嗒流着口水,一边弯着眼角看着蜷缩在一块儿的姐妹俩。 她手一伸,那张桌子今日再一次被掀翻。碗盘落了一地,滚的滚碎的碎,里面的汁水乱溅,瞬间全被地毯吸收了一干二净。 两个女儿暴露在视野中,她们满脸惊恐,想站起来却软了脚,只能跪在瓷渣上往外爬。女主人发出阵阵尖锐的笑声,一只手扯住其中一人的脚踝,狠狠往后一扯。 “妹妹!妹妹!”另一人连忙转身想去救她,却扑了个空。她哑着嗓子嚎啕大哭,“还给我……还给我……妹妹……” “啊——啊!好痛……妈妈——”地上的碎片在她肌肤上割开口子,妹妹疼的浑身发颤。有的玩家已经看不下去了,哪怕再怎么希望游戏胜利,哪怕听说这对NPC杀了同伴,那也接受不了她们在面前被一个怪物这样对待。有人当下一点点挪到了门边,却发现门又被锁住了,似是副本本身要求他们必须看完这一场NPC间的表演。 求饶在女主人耳中似是只会让她更加兴奋,她露出了玩弄猎物的本性,将女儿一遍遍反反复复左右拖动,像是拿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拖把,直到将深色的地毯都染上了一片红才罢手。姐姐已经被妹妹面目全非的样子吓傻了,她满脸泪痕贴着椅子,一双眼睛蓦地瞪圆了,似是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妹妹此时漂亮的脸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眼睛也被挣扎中割瞎了。她早就没了哭的力气,也不知现在流下的眼泪究竟是透明的还是血水,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女主人玩腻了,终于将她翻了个身,伸出猩红的舌尖一点点舔食着她脸上渗出的血,一边舔一边发出奇特的怪笑。 她用纤长的指甲一点点戳着女儿细嫩的肌肤,一个个窟窿在用力下成型,她连忙用嘴堵住新生的伤口,此时又生怕浪费了一滴鲜血,直往肚里吞去。 没了血液的身躯很快干瘪下去,妹妹却还保留有一丝神智。窒息感麻痹了她的感官,眼皮烂成血肉一团,还能准确无误朝着自己姐姐方向伸出手,嘴皮耷拉着难以开合,缓慢而又痛苦的死去了。 这个过程太过漫长,长到玩家们僵硬着身体,腿脚发麻;长到鼻翼间早已习惯了腥味,翻腾的胃也逐渐麻木。 脸上的血迹为女主人这么久以来灰白怪异的肌肤增添了一抹艳色,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高跟鞋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长臂抬起摸了摸姐姐的头顶,“我的乖女儿,妈妈要喝汤。” 姐姐跪坐着,哭的快要晕死过去,基本只有进的气。女主人也不再看她,似乎只是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而大女儿听不听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手脚也变回了原样,不理睬地上断裂的高跟鞋,光着脚绕开地毯后推门而出了。 姐姐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晕死在妹妹的尸体旁。 “好……好啊,这不是,我们安全了?”有玩家反应过来,脸上仓惶的表情逐转喜悦,“游戏结束了,恶类NPC又少一个,我们安全了!” 接二连三的欢呼腾越而起,颜元看着面前扭曲的画面脑仁阵阵抽疼,他朝身后表情各异的同伴们招了招手,快速离开了气氛压抑的餐厅。 “这……怎么说也和我们玩过一段时间,她……好可怜。”卜文虹回想起妹妹惨死的情况还是心有余悸,“怎么说妈妈吃女儿什么的,也太……太……”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颜元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女主人吃玩家和吃姐妹时表情完全不同,她吃玩家时兴致缺缺,明显不满意。而吃姐妹时,那种兴奋程度和高兴明显能感受出来。” “她不是说了吗,那个玩家都隔夜了,不新鲜,她应该是想吃……还活着的人?”姜裁摸摸鼻子,“还好,我以为她最后还要对玩家大开杀戒,吓得我提心吊胆的。” “这细节很关键。你们都没有考虑到‘乌鸦’的目的,而诅咒指的又是什么?”沈桉容皱着眉,“我想通过今晚这场戏,答案已经有些眉目了。” “乌鸦的目的……什么目的,不就是离开了四方标会吃人吗?” “不,不对……”颜元摇摇头,耳边忽然一阵嗡鸣,“它本身想吃的就是这家人,不是玩家!” 沈桉容忽然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连忙把人抱进怀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颜元抱着脑袋,“头疼…….” 如果乌鸦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是公馆里的这几口人,那玩家需要辅佐的应当是剩下来活着的NPC!玩家们一直将姐妹俩当成恶类NPC来看待,这很可能是一个定位误区!姐妹俩根本就不是恶类,她们杀玩家只是迫不得已要喂饱女主人保全自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恐怕情况会很糟糕,糟糕透了。 这家五口人现在是剩下姐姐一个了。如果诅咒真的是施在这家人身上,那玩家的错误推测导致事件恶化,而仅剩的姐姐也死了会直接导致副本失败! 颜元想到这里视线一黑,浑身使不上劲儿。他下意识抓住沈桉容的手腕想要将这推断说出口,却眼睛一闭失了意识。 71 第七十一章 乌鸦森林(九) “起开起开,别围着了一会儿空气都给你们堵不流通了。”姜裁赶鸭子一样把围在床边的众人往外撵,“沈桉容留下其他闲杂人等都回去休息去,明天没事了是不是?留在这儿又派不上用场。” “颜元都这样了,回去哪里休息的好啊……你还不如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呢。”张文儒小声嘀咕着,完全接收不到沈桉容投来的死亡视线。 “行了,你在这还碍事,和我回去睡觉吧。”许可可也没办法,拉着张文儒招呼一旁的卜文虹两人离开,推搡间勾着头朝身后叮嘱一句,“有什么事一定要喊我们。” 四人带上门离开后,房间空静下来。沈桉容终于少见地表露出烦躁,“你还会看病?” “你以为现在幼师好当啊,不得多点生活技能增加自身就业几率嘛……”姜裁只在业余时间自己研究过,又拜访过学医的同学,硬是当时在简历上夸下“精通儿科”的海口。后来从百人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当地最好的幼儿园,结果校医忙不过来时全都让他去帮忙,愣是把自己逼地弄假成真,不会的最终还真给学会了。 本来以为颜元身体上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呼吸倒还算平稳,只是睡着了。姜裁左右瞧来瞧去,果断先去把窗户打开来保持空气流通,“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好啊?” 沈桉容反问一句,“在这里谁能休息好?” “话是这么说……但颜元每天想的也蛮多的,估计睡觉都不安稳,脑子里还挂念着剧情啊推测啊什么的,这个本时间拉这么长,他能不大脑疲劳么。”姜裁叹口气,声音很轻,“我还觉得挺惭愧的,一直让一个小孩子护着带着……不过颜元他再怎么过劳那也不至于当场昏过去啊。” 沈桉容皱着眉,沉默不语看着床上昏睡的人。颜元的晕倒的确有些蹊跷,但好在没有什么性命安危。他想伸手摸一摸对方眼下浅浅的黑圈,又怕会惊醒了他,“明天你留下来陪他。” “你们明天都去山洞?” “嗯,我必须带他们去新地点。颜元这样我不放心他出门,到时候你在这里守着吧,你的技能还算有个保障。”沈桉容摸了摸口袋想掏颗糖,却想起没带进来。他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散不开的雾,小心翼翼握上颜元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明天我们大概六七点这样出门,就辛苦你早点过来了。” “哪儿的话……那我回去了,还有什么事直接来喊我啊。”姜裁走到门口,回头来看了眼正垂首看不清表情的沈桉容,“不过按照颜元那性子,明天肯定不会同意你把他落在这里不出去的。” 沈桉容当然了解自己家小朋友,“嗯,到时候再说吧。” 熄了灯后,沈桉容动作轻缓地躺在床的另一侧。似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哪怕在睡梦中,颜元也习惯性地头朝他那边靠了靠。沈桉容搂着人,轻轻在他额前落下一吻,“好好睡吧。” 两人相偎着入眠,颜元的身体不适明显影响到了沈桉容的心态,他几乎一晚上眉头都紧锁着。可似乎副本并不打算让他们有一个好好休息的机会,没多久后便出了事。 “救命!救命啊!有人吗?有人吗!” 颜元从昏睡中惊醒。 “怎么了?”他一抬起头就眼前发飘。身边人已经将床头灯打开,走廊里传来接连不断男性的呼救声,还夹杂着不少其他人的脚步或惊叫。 “不知道,”沈桉容翻身下床朝门边靠近,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继续睡。” 颜元压根没往耳朵里听,再说外头闹成这样他怎么能睡得着,见沈桉容有要去查看一番的举动也连忙强撑着走过去,“是玩家还是……” 沈桉容也不确定,两人一时间只能趴在门上听动静。结果刚贴上去,“咚咚”的敲门声差点冲破耳膜,门外的人几乎带上了哭音,“求求你开开门,我们队长出事了,求求你救救她……” 这人似是冲着沈桉容而来,一遍遍哀求着。颜元听着有些不忍心,又怕门外其实是个诈,便出声问了句,“你们队长是谁?” 见有了回应,门外的人停止了拍门,语无伦次地答话,“我们队长是严莉莉,就是、是……对,我们之前在藏书室交换过信息的!队长被那个NPC抓走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她,她人很好的,她很好的……” 是那个拿走了汤谱的女生?两人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但的确对那个女生存有一丝好感,便当下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玩家倒是眼熟,当日严莉莉递汤谱给他们时就是从这个玩家手中接来的。 见到人后,这个大男人红着眼眶扑通一声当着身后围观的众人面跪下,“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队长吧!” 方才的动静几乎唤醒了所有睡梦中的玩家,听见有开门声,其他紧闭的门也逐渐打开了一条缝,看看究竟这大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带头的跪下了,身后同队的玩家也弯了膝盖,颜元受不住这种集体跪下的场景,不得不赶在前面拦了把,“发生了什么事?” 走廊地毯上有一条拖拽的血迹。这血迹一直蔓延至楼梯口,周围还有不少扒着地的血手印,看样子是挣扎了但是作用微乎其微。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了那个姐妹中的一个人!我们队里一共五人,队长是和我们分开来住的,半夜忽然听到门被拍了一下,我和我同伴很害怕,结果听到门外传来很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反复重复那句‘我的书呢’,还有一种、一种压抑的痛呼……那是队长的声音!虽然她刻意想要隐藏,但是我们一下就能听出来!所以我和我同伴就打开门了,正好看到队长被从楼梯口拖了下去,她……她……求求你们救救她,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你们自己怎么不去救?”沈桉容皱了皱眉,“有这么多时间早点下去,说不定人还能留一条命。” “我们……我们……” “算了,”颜元也不想耽误时间再听他们多解释,八成这一队都没几个厉害的角色。况且就地上的出血量来看,这个叫严莉莉的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虽然那天晚上在厨房里听到妹妹反复强调着她那本记载了汤做法的本子时就有些不妙的想法,但没想到拿走了这本本子会直接导致死亡,“就你和我们去吧,其他人留下。” 沈桉容看他一眼,“你也留下。” 颜元还想逞强,脑内神经却在此时又开始拉扯,阵阵酸麻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舒坦。他原地掂量了片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可能还会拖他后腿,便也不打算继续坚持。他看了眼钟,“那你小心点,我等你半小时。如果半小时你不上来,我就下去找你。” 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虽然不知道日期更新会触发什么事件,但无疑越接近二十八号,危机程度便会越高。沈桉容倒也不是真的抱有救人的念头,多半还是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晚饭后晕倒的姐姐怎么样了?你们有动她吗?” 那人心烦意乱,脚下踩着血迹,一级级楼梯往下走时腿阵阵发软,“没……没有。我们是最后一批离开餐厅的,离开前姐姐都还昏着,不过、不过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见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沈桉容也没继续往下问了。本以为杀了玩家后又会将人带去厨房,没想到这回拖拽的痕迹既然直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月光浸入微微开合的门缝,在地上折射成细长的一条线,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怪声。 “这……这是什么声音……”那玩家呼吸更急促了,想扒开门缝一探究竟,被沈桉容眼疾手快拉到了一旁的窗帘下。身后传来清浅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他捂着人的嘴,掌心被喷上的热气让他颇有抵触地皱了皱眉。似是没有发现窗帘后藏了人,女主人步履稳定地推开了大门步入了月下庭院。 确认人离远了,沈桉容这才抬起头透过玻璃窗朝外看去。被他钳制住的人也有些焦急地昂着头,却在下一刻被按着脑袋遮去了视线。 沈桉容压低了声音,“别看了……没救了。” …… “你别等了,进去吧,在外面不安全。”江博从门内探出个脑袋,他看了看还靠着门盯着楼梯口方向的颜元,“进屋数数也比在走廊里盯着钟好吧。” “嗯,”颜元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没事。”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太舒服?”江博左右看了一圈,看样子是打算出来陪他。他特地躲开了地上的痕迹,淡笑着凑到颜元身边,“你看,要是出事了可就算你拖我下水了。” 颜元看他一眼,心道又不是我要你过来的。 江博学着他的模样靠在一侧的墙上,同样也看向了空无一人的楼梯口,“真好啊,还有个能挂念着的人在这里。” “你没有?” “没有啊,”江博摇头,看着颜元不信的模样也明白了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明芜和我是一对吧……” 颜元没有否认,只是用指腹抹了抹额前溢出的冷汗。 “你想多了,我可不敢对他有什么想法。”江博说完这句话后房门便被重新推开,明芜揉了揉有些乱糟的发梢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时间三人站在走廊里相对沉默。最后还是江博憋不住接着开了口,“我那天话没说完,你为什么不追问我?” 隔了一段时间颜元倒也不那么好奇了,他态度有些随意,“那你现在说吧。” “你还真的挺有意思的。我本来以为事后你会专门来找我问一问,没想到真没了动静。”江博笑出了声,却在对上颜元视线后渐敛,直至恢复成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你之前说你不喜欢裴向楠吧。” “你在走廊里和我议论你的新队长,就不怕他听见?” 江博耸耸肩,甚至看都没看向自己队长房间确认一下有没有被偷听。颜元也无所谓被不被听见,反正他们双方都能那样对骂过了,倒也不在乎自己多说一句坏话,“如果说原来是不喜欢,那现在就是讨厌。” “那你想让他死吗?” “……”颜元停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看着江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什么?” 江博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却没有重复第二遍。 “江博。”明芜似是有些听不下去两人的对话,往这边走了几步。他略带歉意地看向颜元,“抱歉,请别当真。” 颜元还真没法不当回事,江博一瞬间散发出的危险感看上去实在不像随口说说。但心里想的当然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我没放在心上。”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明芜忽然露出点笑意,伸手拽过江博将他拉了回去,“你……好好休息。” 两人身影消失后,颜元又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分针走到现在才转了二十度,那种疲惫感又重新席卷上来,越是嗅到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越是一阵晕眩。他还是头一回有这种体验,要是身边有个手机估计早就按下120了。不得不说平时有沈桉容一直在身边给他带了不少的安全感,现在人走了还有些不适应,挂在墙头的时钟嘀嗒声似是被放大,一声声回荡在脑海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扶着门盯了会儿脚尖,最终还是放弃了等待,踉跄着转身重回房间。这回几乎连翻身上床的力气都不剩分毫,扒着床沿痛吟一声,身体软软滑落,最终跪倒在地。 …… 坚持目睹了队长惨死模样的那名玩家几近崩溃,要不是沈桉容拍昏了他,怕是当场就能叫喊出声。心里念着和颜元的半小时约定,他掐着时间半拖半拽将人丢了回去,却发现门前已经没了颜元的身影,房间门倒是虚掩着,慌忙中推开就看见歪在地上神志不清的人。 掌心下的额头有些发热,也不知是副本温度过低还是头疼引起的。颜元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迷迷瞪瞪中睁开眼,看见人平安无事回来了这才放下心重新睡了过去。 沈桉容将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拧着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前,心乱的几乎无法冷静。他必须快点带颜元出去,如果正如当初自己推测进入副本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体的话,那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可远比皮肉伤要厉害的多,拖的严重后,很可能通过副本得到的奖励根本没法弥补。 他翻上床把人紧紧揽在怀里睁眼干躺了一晚,天刚亮便轻手轻脚出了门。关键时刻许可可几人倒也不掉链子,在敲门声响后麻溜起了床,一见到人开口问的就是颜元的身体情况。 “他情况不太好,副本期限是明天,我也不想拖到明天再解决。”沈桉容看了眼姜裁,示意他去陪着颜元,而后带着其他五人下了楼,“昨晚的动静你们听见了吧。” “对,不过你们交代别开门,我们就真没露头,”许可可一直将他们强调的晚上别离开房间铭记在心,“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沈桉容淡淡开口,“死掉的妹妹复活了。” “什么?!” “昨晚一个女玩家被杀了,就是拿走了姐妹两人汤谱的那个。妹妹死后被‘乌鸦’占据复活成为了恶类NPC,杀了人后拖到院子里,将尸块用石磨碾碎,用第一日见过的摊饼炉将肉沫摊成了饼后给女主人吃了。” “卧槽……”这画面光是想想就刺激,卜文虹摸摸胳膊,“也就是其实……恶类NPC变多了?” “嗯,玩家输了游戏后可以暂时压制住女主人,而NPC输了游戏后……”沈桉容顿了顿,“而且现在姐姐失踪了,情况对我们来说很不利。” 沈桉容顺手从墙上灯里扣下了几个蜡烛揣着,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后,几人马不停蹄朝着今日的目的地而去。 …… 颜元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小西服,双手捧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胸针。参加宴会的客人很多,他昂着脸也只能勉强看见颜父刚毅的下巴。 “小元,你一个人可以吗?”有太多的商业伙伴远处举杯打招呼,久经商场自然不能在礼数上怠慢了。颜父看着自己初次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儿子,“让文儒来和你玩?” 看着小小年纪已经在餐饮台前动撩西凑的好友,小颜元摇摇头,侧脸望向不断开合的大厅门。那些陌生的面孔接二连三出现,纵使心里胆怯,也硬是装出从容淡定的模样,“我可以的!” “人最关键的是交际哦。”颜父伸出手掌摸摸他的发顶,转身从一旁侍者托盘上端了杯酒,朝着人群走去了。 小颜元站在原地,作为今日的主人翁,很快就吸引了很多客人的目光。他们与自己的孩子交代了什么,一个个小团子便热情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介绍起自己。面对这么多同龄人的面孔,小颜元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的慌乱,只能呐呐地将胸针送出去。 很快大伙儿也意识到这个小主人性格冷淡,亲近不来,没了家长的管束一窝蜂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时间点点流逝,前厅里人越来越少,侍者前来问他要不要进去休息会儿。一想到进去后又将身处嘈杂的环境,那张小脸上浮现一丝不耐,抱着空盒子果断地拒绝了,“不要去,我就在这里。” 像是与自己较上了劲,小颜元固执地站在门前,望着花园里盏盏夜灯发起了呆。萤火虫雀跃飞舞间,迎来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这人似是踏着夜幕而来,小颜元的仰着脸,视线全被他胸前洁白的口袋巾夺去了,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要先开口打招呼的礼数。 “颜家的小寿星?”那人站在他面前,皮鞋擦得锃亮。 小颜元回过神,又想到要给所有进来的客人发纪念礼物,一低头才想起盒子已经空了。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客人噗嗤一笑,“那怎么办呢,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这算不算是差别对待?” “等、等等,我还有……”小颜元听他这话心里一紧,生怕自己家被背上个不好的名号,连忙蹲下来把盒子放到一旁,又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胸前那枚独特的胸针。 与送给客人的白胸针不同,别在小寿星身上的胸针似是骄阳烈日,色泽别样红艳。他的胸针是颜母亲手给他别上去的,自己根本不会解开扣子。越解越心急,那客人也有耐心,愣是等了他好几分钟。 “红百合?倒是别致。”接过了胸针,客人细细把玩了片刻,“我还以为是玫瑰呢。” 小颜元憋了半晌,解释道,“妈妈说这是一日百合,这是我的生日花……” “很好看,生日快乐,小寿星。”那人笑了笑,没有一时间将胸针别起,而是将一直别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上面正托着一个小塑料瓶,里面的萤火虫正在较暗的环境中攀比着自己的亮光,“有些仓促,但送你了。” 小颜元伸手接过,比起那些价格昂贵的礼物,似乎明显这份零成本的更和他心意。他小脸有些红润,努力想昂头看看这人的模样…… 笃笃笃。 “……” “我的书呢……” 笃笃笃。 “我的书呢……我的书呢……” 梦中的萤火虫忽地冲破牢笼四处飞散,颜元也随之惊醒。他一睁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姜裁惨白着脸,正拿着刀割膀子,血顺着他肌肤滴滴嗒嗒往下流,明显可以看见并排几个深浅不一的伤口。 “你在干什么!”这画面将颜元吓了一跳,敲门声也在此时愈发激烈。他翻身下床,忽然看见门前地毯鼓起了一小块,腿似是还没多少力气,刚踏出一步便踉跄着歪了歪。姜裁心里乱成一团,又想扶他又怕耽误了正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趴在地上掀开地毯,露出了有些熟悉的东西——姐妹俩的汤谱。 似是太厚没法从门缝下塞进来,这本汤谱被一张张撕开,零散着布满了地面。这明显是后期被人塞进来的,还生怕被门内主人发现,塞的还真是一个妙。 姜裁手握不住刀,听着门外反反复复催命般的女声,一边粗喘一边哆嗦,“颜元,颜元……我、我的役鬼不见了!” 72 第七十二章 乌鸦森林(十) “我的技能失效了!”姜裁咬着牙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慌乱中瞥到一旁紧锁的窗户,顿时像握住了一线希望。他冲过去拿着刀片撬上面坚硬的防护栏,“你再等等,我、我……” 突发的意外明显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役鬼会消失不见。门外的叫喊声越发凄厉,把手剧烈震颤,似下一秒就能被破门而入。姜裁胳膊上的伤横竖相交,只一用力血就顺着裂口逃命般涌出,颜元想扯下一截床单给他缠在胳膊上止血,却又完全使不上劲,这下也终于体会到一回什么叫无措。 面对这种慌乱的情景,颜元却蓦地冷静了些。他拉开一旁紧闭的衣柜,下面的空隙刚好可以藏得下一个成年男子,“没时间给你撬窗户了,你进去藏起来。” “要藏也是你藏,我好歹也比你大七岁了。”姜裁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哪来的心思开玩笑,“更何况要是给沈桉容知道了我不死NPC手里也得死他手里,怎么想也是你藏起来划算!我又不是幸运者,进去后说不定还会被扒出来,你进去逃生几率还大点……” 两个差点没为谁藏进柜子而打起来,奈何都身体虚弱,谁也拽不动谁。姜裁折腾了半天都没把人成功哄骗进去,干脆自暴自弃地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算了,本来能活这么久都在我意料之外,现在我也认了……真他妈搞笑,逃了这么久还死在玩家手里。” 颜元撑着地坐在他身旁,门外催命般的动静似是这时成了背景音,两人瞬间看淡生死的模样就差点根烟了。 “我就是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你说前阵子都好好的,这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技能失效了?这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姜裁顿了顿,“不对,最想知道的还是谁塞的纸进来,这样我死了做鬼还能讨命去。” “……你倒是想的挺多。” “我说真的,你就进去吧颜元,算我求你。”听着门被敲出的地动山架势,姜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绕了一圈又颤声回到劝说工作上,“你不像我一个人进的游戏,你这是一尸两命啊,你死了沈桉容怎么办?他把你交给我护着了,我总不能还他个尸体……说不定尸体都没有,还他个空气?” 颜元沉默地看着他,发飘的眼神看上去明显没有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事实上颜元也的确没有听,脑子里还在努力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姜裁说的的确有道理,哪怕躲进了柜子里按照副本的难易程度来看也免不了被发现,到时候当NPC拉开柜门就一切无法挽回。唯一可以逃出去的窗户上防护栏硬度太高,想要将其去除时间根本不够。短短几秒内,他将几种方案在脑海里全都模拟了一遍,果断地起身从姜裁身上踏了过去。 姜裁还沉浸在自我劝说中,等反应过来时指尖只够到了颜元的裤脚。这人离去的背影非常果决,哪怕脸颊还有些病态地泛红,也没能让脚步有一丝的停顿。颜元哗啦啦几下将地上散放的纸张全都揽入怀里,单手握上了门把毫不迟疑地旋转下去,趁着NPC台词念到一半卡壳的状态一猫腰钻过她抬起的手臂,冲着楼梯跌撞而去。 …… “就是这了吧,这里可够大的……”许可可摸了摸洞口上垂下的藤条,被不断溢出的寒气打了个冷颤,“湿气很重啊,里面温度估摸着得比外面还要低个五六度。” 这个山洞的确离公馆很远,他们不到七点出的门,一路没有停歇过,也耗费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这来回最短就得要一天,进山洞后走到最深处还不知会花多少工夫,众人已经做好了天黑前回不去的准备了。 “行呗,既然到了也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把这鬼副本给了结了!”许可可点燃了蜡烛,说罢就要带头往里进,沈桉容却将人拦下来,顺手递过去一个小袋子。 “什么东西啊?”许可可接过来惯性颠了颠,又左右打量几眼。袋子里面装的全是青白色的粉末,“吃的?” “夜明珠磨成的粉,抹在鞋子或手周围。”沈桉容挨个将粉发出去,弯下腰亲自做示范,“不知道进里面后蜡烛够不够用,说不定走到深的地方还燃不起来,这些粉末到时也可以当个备用照明了。” “我还没见过夜明珠!不是说真正的夜明珠价值连城吗,你好歹留一颗给我看一眼长长见识……” “就你话多,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吃吃。”张文儒拎着袋子摸摸索索地捧着粉,又怕浪费了,“你赶紧弄,弄完帮我。” “哎哟我说小少爷,我又不是你仆人,自己没手啊?”许可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边嘲笑他一边帮着办了,“你反正横竖都看不见,还这么麻烦。” 张文儒脸一红,抬脚踢了踢他伸过来的蹄子,“仪式感!你懂个屁。” 五人陆陆续续往里走了些距离,确认身上的粉末的确能够在没有蜡烛的情况下充当备用电源后便继续朝前行进。山洞内的冷热气流对冲,水滴凝满了墙壁,还时不时从头顶落下,免不了不备间滴在烛芯上,发出兹拉一声响。 “吓我一跳,”卜文虹已经连续摸头好几次,脑袋上都沾了些荧光粉,“我以为遇到了那种恐怖游戏里常见的情节,就……不管在哪里头顶滴下来的都是血。” 众人被他这话搞得一阵沉默,导致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似是有了惊悚加成buff,最终还是作为女友的荀丝祺带头开口劝道,“你别说话了。” “我哪能说一回准一回啊,”卜文虹搓搓有些潮湿的手心,一抬头发现几人都用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看着他,“干嘛都看我?行,行,当我没说……” 沈桉容忽然停了脚步,他抬起手臂朝着四周的方向照了照,“你们看墙壁。” 当初江博在告知他们山洞消息时,便提到过山洞里有壁画这么回事。现在几人带了照明设施,的确能看到墙上被用工具雕刻了些图案,不过长时间被水冲洗已经有些腐蚀的痕迹,不细细观察还真有些难以分辨,从进入后百米处开始,一直延伸不知到何处。 壁画看上去也有些年代感了,凑近了才能发现凹陷的裂痕中有着浅浅红蓝的色泽,现在已经褪了色,不知当初使用的是什么材料,在墙角处还能看见几团脏灰色干涸的泡沫。 “这也太高了吧,上面的根本看不见啊,”许可可努力伸长了胳臂,也没能照亮山洞的顶部。这些画作蔓延在墙壁的四面八方,估计连顶部的空间都没放过,以正常人的高度来说要看清全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越往里走空气越少,从我们进来后火苗已经弱下去了。”沈桉容思考了片刻,忽然手一抬将手里的蜡烛抛到空中,火光瞬间炸成一团,照亮了周围的几十立方米。他一边朝前移动一边催促身边还呆愣着的人,“都去看,这样用蜡烛坚持不了多久,先把你们手上的都熄了省省。” 一根蜡烛可以燃烧二十至三十分钟,沈桉容只是将蜡烛的效率在一瞬间提高,虽然能让亮度达到预期的效果,但这样下来耗费资源的速度也成倍往上翻。 卜文虹退到墙根才勉强能将对面墙壁上的图画纳入眼底,歪歪扭扭的线条圈画着一只立在枝头的鸟,“这有大有小的,还是乌鸦家一口子?” “这什么哲学大道理?以一得多?积少成多?越来越多?”越往里走,墙上乌鸦的数量以肉眼可分辨的程度直线递增,许可可胡乱猜测着,“是不是就一个恶类NPC像现在这样变成两个,以后还能两个变三个变四个的意思?” “乌鸦生子吧,”卜文虹指着远处叠堆的乱线,“看那不就是鸟巢嘛,里面的蛋生出小乌鸦,然后它们长着长着独立后就离巢了。” 一根蜡烛在作用力下很快就烧完了,周围一瞬间恢复了漆黑,免不了被忽然出现在视线中的几团荧光绿吓上一跳,好在沈桉容似是早就有准备,还没等有人叫喊出声便点燃了第二根。 五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距离,许可可戳了戳一旁无所事事正在抠手指的张文儒,“哎我说小少爷,你能看见什么不?” 张文儒没好气地朝他所在方向瞪去一眼,“我要是能看见还能让你刚才那样胡扯?” “等等等等,这什么……”卜文虹忽然眼尖地指了指面前刻画着小虫子的地方,果不其然再往前走看见喂食的画面,“是不是那个寓言故事?就小时候经常听到的……叫什么,也和乌鸦有关系的?叫……” 沈桉容提醒道,“乌鸦反哺。” “对!”卜文虹激动地原地手一合,“这不是和剧情差不多吗?被女主人变成同类的那些NPC杀了玩家喂给女主人……” “这个线索我们已经在这几天的经历中自行摸索出来了,也就是早就有人触发过了这条线索对应的剧情。”沈桉容皱着眉,“裴向楠他们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应该看清了内容,但是他们却选择了隐瞒。” “这群人真是……”许可可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骂出口,“其他玩家死完了对他们来讲到底有什么好处?” 有了骂人的劲头,多多少少倒是分散了环境给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确认过前面再无其他壁画内容后,他们便不再停留,朝着山洞的更深处走去。 卜文虹嘟囔一句,“也不知他们当初说没到过山洞深处是真的假的。” 许可可一听这话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信?反正我是不信,来这里都知道最深处肯定藏了什么东西,你不看一眼你甘心回去?”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个理。他们三言两语敲定了裴向楠团队又在撒谎,一路上的交谈全变成了批斗大会。除了在有壁画的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外,后面倒是畅通无阻,走到尽头处也就用了十来分钟。 “这就没路了?” 沈桉容看了眼四周,的确没有任何可以走的路。他转过身来问张文儒,“有机关吗?” 张文儒已经探查过一遍,听他的话又原地转了一圈,这回吸取了教训头顶也没放过,可再怎么仔仔细细查看视线里也没能发现什么蹊跷。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没为团队效力过,他声音中都藏了些沮丧,“……没有。” 这时荀丝祺贴着墙壁蹲下,她伸手触着冰凉的地面,“这墙下有风。” 既然有风,就说明面前的这面墙隔绝了什么空间,导致气流受阻只能委屈地从这条细微的缝中穿梭。沈桉容抬起手指敲了敲石壁,上面有几处坑坑洼洼被利击打过的痕迹,“有暗室。你们后退,我来破开它。” 既然没有机关,这面墙又能完好无损……沈桉容大概了解为什么裴向楠当初能主动提出交换线索了。这队人笃定了这墙后面有东西,但是却无力打开它,于是便想让别人替他们来试一试。不得不说还真是个聪明人的做法,只不过裴向楠这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总想着一些惹人恼的歪主意。 墙说薄不薄说厚不厚,不知少了支撑会不会造成山洞塌陷,不过只贴着底部凿出个可供一人穿越的洞还是可行的。沈桉容手心贴着墙面闭眼静候片刻,随着石块坍塌滚落后,露出一片漆黑的隐蔽空间。还没等他上前细看,张文儒忽然指着里面大喊一声,“门!” 这小少爷终于看见了第一个触发类道具,一个快步先钻了进去,对着那扇铁门反复摸来摸去,“这怎么没有锁啊……” 这扇门紧闭,明明没有插锁,却在大力推拉下纹丝不动。沈桉容就着蜡烛的亮度用指腹摸索四周,似是寻找着什么。如果这扇门和墙一样都只能暴力破解,那倒也没什么难度,只是要浪费不少精力和时间。 但他很快便摸到一块拇指大的凹槽处。沈桉容忽然想起来和颜元在姐妹俩房间里找到的那枚胸针,他掏了掏口袋,将上面的黑曜石抠下,正好与门上凹陷的部分相吻合。几乎是扣上去的一瞬间,厚重的门缓缓朝两侧开启,风没了阻碍顺着门缝朝外泄出,瞬间的力度直将几人吹得睁不开眼,手中燃烧着的蜡烛也在同时被扑灭。 【玩家触发隐藏剧情[囚笼],NPC激活中。】 “什么啊,这么突然……”还没看清楚情况,播报的声音先入了耳。卜文虹抬手挡着风,不清楚内部情况又不敢贸然进入,只好先背过身去,跟在沈桉容身后小心翼翼挪着步子。 没想到暗室内竟然别有洞天。这暗室顶部被凿开了密密麻麻的窟窿眼。眼口很细,估量只有筷子横截面的大小,但好在数量多,虽然光射不进底部,却也能勉强起到通风效果,不至于令人窒息。 火柴贴着盒子侧面来回摩擦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燃起,照理来说空气应当足够支撑得起火焰的燃烧,但此刻像是硬生生被阻碍住了。他们停在离门不远处试了片刻,最终不得不以放弃而告终,还是要靠身上的粉末来照明。 “这里也好黑啊,本来以为还能透点亮进来呢。”卜文虹牵着荀丝祺试探着往前走。脚下地面有些凹陷,免不了有一层积水,虽然不深但踩上去还能带起一些声响。 和沈桉容并肩的许可可忽然听到脚下传来脆裂的声音,“我好像踩到什么了?” 众人垂头一看,“卧槽,什么东西!” 地上不计其数全是虫。这些虫子种类五花八门,小的像蛆,还在沾了层水汽的地面上不知疲倦地蠕动,大的不知活了多久,方才被许可可一脚踩下去的就与他鞋面近乎同宽,迸溅出的汁水淋在他裤脚上,混入了泥地中。 “呃,呃……”似是被他们忽然的大叫声惊扰,昏暗的环境中传来痛苦的低吟。意识到这个密室里还有别人,他们拼命抑制住掉头就想跑的冲动,在原地静候着接下来的动静。 会是谁?方才播报里那个激活的NPC? 断断续续的哀鸣从同一个方向传来,听上去似是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口中发出的。沈桉容想了想,随手将风衣脱下,往上面撒了些夜明珠粉末朝声源丢去。摔在地上时不少没有黏牢的粉落入地面,不仅照亮了在浑水中扭动的虫子,还照亮了一只手臂。 这是一条男性的手臂,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它看上去粗糙而又干瘪,指甲呈现出不自然的深色,手上还带了块缺零少件的腕表,看上去价格不菲。 “男主人。”沈桉容笃定了这人的身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呃,呃……我不吃了,不吃了……”地上的男主人听到他的声音却忽然开始挣扎,带动了一连串哗哗的锁链声。他像是处在无法抑制的恐惧中,手指胡乱抓着地,将周围虫子的尸体划了个稀巴烂,“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 男主人已经神志不清,沈桉容想到日记里写着三年前他便失踪了,如果真的被关在这里三年,那肯定早就失了魂。他试着喊了几声,可这男人始终只会重复同样的话,实在问不出个所以。 “呕……咳咳咳……”男主人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脚胡乱地在地上乱蹬,似是有什么被卡在了嗓子里。他难过地大张着嘴,蜷着身子捶胸挣扎,当着众人面接连不断吐出几只还在小幅度晃着肢体的甲虫。 “不吃了……不吃了……” 卜文虹差点没一起吐了。 沈桉容也有些反胃,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看了眼身后,“用技能问他问题。” “嗯。”荀丝祺目不斜视,比起那俩脸涨成猪肝色的队友明显好太多。她松开卜文虹一步步朝着锁链中的男人靠近了些,“我要问什么?” 男人哑着嗓子,感受到人的接近后抗拒般朝后躲了躲,却在束缚下只能挪不到半米的距离。他身上恶臭的气息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乱糟糟的齐肩发结成块状,盖住了那双无神的涣散的眼睛。看过了公馆里的光鲜亮丽,一时间很难将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与之扯上联系。 沈桉容想问的问题其实有很多。 他想问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究竟剧情是怎么设定的,如果姐姐也死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甚至还想问副本里有没有退烧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问如何完成副本一开始给他们颁布的任务,“问怎么解开诅咒。” 荀丝祺一顿,话间有些不太赞同,“你确定要问这个?” 毕竟NPC只能回答他们所知道的,如果胡乱提问很可能就白白浪费了机会,他们都认为这个男主人不可能会对这种关键问题做出回答的。 “问吧。”沈桉容还是选择了坚持他的想法,“我们没时间了。” 荀丝祺还是照着他意思问了。地上挣扎疯癫的男人却停下了动作,他如一瞬被打了镇定剂,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几人,语调像是念起了什么古老的咒语。 “尘归尘……土归土……” “什么意思?”荀丝祺追问着,“你说明白点。” “尘归尘……土归土……尘归尘,土归土……”男人重复了几遍,张张嘴像是还要说什么,却在这时瞳孔一阵又浑身颤抖着往后缩,“……别过来,别过来……我错了……”他退到了尽头处,不知想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翻身跪在地上一遍遍磕着头,“原谅我……我也是没办法……我是迫不得已的……原谅我……” 听他忽然冒出这么句道歉,这些人又是一头雾水,“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男人茫然地看着手背上爬过的虫子,刚一抬头却浑身开始发抖。发块下露出的瞳孔中映着几人的身影,却又好似在穿过他们看向了其他地方。察觉到这人情绪忽然的变动,沈桉容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张文儒一眼便瞧见门边那泛着红光的身影,他喉结一动,强迫自己将呼之欲出的尖叫吞回去,“有人……” 背光处,他们进入的门前站着一个一身黑的人。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两颗灯泡发着幽幽的光,只一眼便让所有人进入了备战状态。 沈桉容眼睛里串串代码飞逝而过,原来方才播报中提到的NPC指的不是地上的男主人,而是现在眼前的这位。虽然没有问到和剧情推演相关的讯息,但好在得到了与通关副本模棱两可的相关方法,现在离开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名恶类NPC盯着他们只片刻便有了动静。他冲来的速度很快,身后似是张开了一对黑色的翅膀,借着风力腾跃而起,那双黑色尖锐的爪子毫不客气地冲着全队唯一女性刺来。 荀丝祺一个敏捷地翻身,还顺带拉了把还贴在身边的卜文虹。众人一窝散开,地上顿时有了一片片横七竖八的虫子尸群,奇异的声音接连不断。这NPC还是个会挑攻击对象的,他眼中似是盯准了女性,看都不看被迫逃跑的卜文虹一眼。发现了这点后,荀丝祺果断丢开自己男友,尽力与还在立阵的沈桉容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许可可四下捡着石头,可又怕扔出去误伤了队友,一时间只能僵在后方着急地看向沈桉容。 荀丝祺一个利落地歪头躲闪开迎面踢来的一腿,发现这怪物的身体构造与昨日看见的女主人非常相似。在她有意无意地试探下终于看清了那张还留着原样的脸,“是公馆的少爷!” 也因这迟疑的一瞬,那只指甲细长的手准确无误地掐上了她的脖子。卜文虹惊叫一声,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水里,连滚带爬地往这边扑来。变成恶类的少爷腾跃而起,手里拎着不断挣扎的荀丝祺,却直直飞到了男主人身边。他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声音,“爸爸——” 男主人抖地更厉害了,胡乱抗拒地摇着头。他用力抓挠自己的脖子,一层层灰被搓落,连带着冒出丝丝血珠,“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见男人拒绝,乌鸦倒也不恼。他张开嘴咬住荀丝祺的肩,透着衣服吸食起皮囊下新鲜的血液,随后降低了些高度,弯腰的姿态像是想来口对口喂食。卜文虹被吓坏了,他挣扎着抱住荀丝祺悬空的一条腿,力图将她从乌鸦手里抢回来。许可可握紧了手中石头,赶紧大喊着制止,“你这样是想让她被你扯断吗!” 荀丝祺被两股力扯得痛呼一声,她蓄力一脚踢上乌鸦的小腹,那里坚硬的羽毛覆盖住了柔软的肌肤,她这一脚无异于挠痒痒,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可那收紧的手却在此时松了开,悬空的人噗通一声摔下,垫在卜文虹身上大口喘着气。 原本束缚住男主人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这怪物身上。披着少爷外皮的乌鸦越是挣扎,那锁链栓地越紧。沈桉容五指一握,点点蓝光裹住已经在长期潮湿环境中锈蚀的链身,竟瞬间硬生生扯断了他背后的一只翅膀。尖锐的鸟吟过后,从他身上不断冒出的黑气凝聚成一只无形的手,大力撕扯着身上的铁链,震得山洞四周一同颤动,顺带还有不少向地上瘫着的两人探去,看样子是不打算放弃到了嘴边的食物。 身后大敞的门在此刻却有了合上的迹象。看了眼高处不断滑落的粉尘,沈桉容当下推了把许可可,“去带上荀丝祺走。” 许可可配合着卜文虹一左一右搀护着荀丝祺,跌撞间见沈桉容大步迎来,“笛子!” 卜文虹被细石子砸在肩头,一边护住荀丝祺的头一边慌乱中腾出手,唤出那根他从未使用过的笛子。沈桉容伸手接过,一把将其横在了门缝中。 玩家的初始武器在PC端道具说明中都有一行[不可摧毁]的标记,按照他们现在这样拖着人走路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赶在门完全合上前离开。看上去并不坚固的玉石材质竟坚强地抵挡住了门的硬性合拢,几人猫着腰从笛子下方钻出去。身后被控住的NPC还在不断挣扎,许可可抹了把脸上的灰,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眼,“要不要把男主人带出来啊?” “好不容易平安出来,没必要为了个NPC把自己命赌进去。”沈桉容摇头拒绝了。笛子被紧紧卡在两侧门间,一时间有些难以取出,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其挪动分毫。 “不、不用费力,我收回来就行了。”卜文虹本来和其他人走出去了十来米,一扭头看沈桉容还在原地挽救自己的武器,他一句话的功夫笛子便逐渐透明消失了踪迹。 山体还在时不时震颤,没想到暗室内产生的影响竟然能波及至这么远。荀丝祺没怎么吭声,脖子上和肩上的伤都不算轻,想必现在好受不到哪里去。卜文虹坚持不要别人背她,自己一个不算大的身板艰难驮着人紧追大部队的步伐。 “他刚刚喊那男主人爸爸是什么意思啊,真正的少爷不是应该死了吗?”离开时步履匆匆,许可可险些绊倒在地,扶了把身边的张文儒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难不成还保持了点神志?” “屁的神志,有点神志就不该吃人!”张文儒被他压的腿一软,还是条件反射伸手托了他一把,“女主人被吃了不也还能说人话吗!我看他们就是想代替这一家人的位置,从四方标里出来后以正大光明的身份生活!” “倒也不无可能。”沈桉容觉得他这话在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都跑起来。” 墙上褪了色的壁画在此时却呈现出亮红色,画上的死物在他们经过时像是被富有了生命,就连原本线条歪曲的眼珠也紧随着几人的身影,一道道视线接连不断投在他们背上,宛如下一秒就能从墙中挣脱出来。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哀鸣和人类的痛呼声,明明他们已经跑出了挺远的距离,却好似那门内的怪物一直在紧追不舍。 洞口处那片耀眼的白光越来越近,周遭沉重的喘息声接连不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功夫,紧盯着那出口铆足了劲,视线里却惊异地出现了几道人影。那群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像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眼瞧着山洞里的人快要成功逃出,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头顶坠落,山体轰然倒塌,堵去了唯一的出口。 “操/你妈的!”许可可青筋直暴,想也不想就知道外面站着的几人是谁。他伸手将慌乱中的张文儒一把抱入怀里扑倒在地,本就在松动的岩石块在推波助澜下成片往下掉,耀眼的蓝光在此刻炸开,光膜撑起了一片狭小的天地,纵使沈桉容再努力,也只能尽量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确认了同伴没有受什么重伤,沈桉容此时心脏朝负荷跳得再厉害,也没能影响自身动作的平静。他用指腹一把抹去嘴边的血迹,冲外面嘲讽着赞了声,“你可真厉害。” 外面短暂的沉寂后,传来裴向楠缥缈沉闷而又欠扁的声音。他似是胜卷在握,听上去还有点得意,“来做个交易如何?告诉我你们在里面得到了什么线索,我就帮你们出来……” “在氧气用光前,我希望能听到你们的答复哦。” 73 第七十三章 乌鸦森林(十一) 石缝中传来细碎的响动。外面的裴向楠还在命着同队玩家捡地上的小石子堵起洞口间的细小狭缝,生怕还有一丝空气能够渗进延长里面的人喘息时间。 许可可这才想起来沈桉容的风衣方才被落在暗示的地上了,将张文儒安置到一旁后便抬手解衣服拉链,“我把外套给你。” “不用,你自己穿着吧。”沈桉容贴着墙坐下去,眼睛一闭就地开始休息。 荀丝祺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渗血,卜文虹跪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揉捏她脖子上的淤痕,嘴里愤愤道,“真是群下辈子要做畜生的玩意儿。” “这本看上去也不难,搞成现在这样全靠这群人的伟大奉献。”虽然沈桉容拒绝了,但许可可还是执意地脱了衣服盖在他肩上。沈桉容微微抬起眼帘看他一眼,里面正密密麻麻布着长短不一飞逝而过的代码,那双变为荧蓝的瞳孔看上去似冬日霜雪,却又仿佛盛着满满能燃烧干柴的怒意,就差寻找一个突破口发泄出来。 “让我休息一会,顺便做点准备。”沈桉容也没推脱,将他衣服披好后重新闭上眼,“半小时。” 狭隘环境里可供他们使用的氧气只少不多,其中又有人受伤,撑住半小时已是濒临极限。他们不敢多动,尽可能减少资源的消耗,一时齐齐贴墙而坐,放缓了呼吸陷入闭目养神中。 外头守着的人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催促地喊了声,“十分钟了,你们想好没?” “操,这群人搞什么……死了?”裴向楠踢了踢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石块,“你不挺能吗?掀桌子那架势呢?怂货,这时候倒屁都不敢放一个了?我裴向楠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要你肯带头出面开口求求我,我还能考虑考虑饶了你们命。” 洞内人根本懒得搭理他。许可可气过了,明显听出外头那人说话间的颤意。想在他们至少还有遮挡风的掩体,而外头还在苦苦挨冻,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最好再冷点,冻死这几个没心没肺的神经病! 裴向楠紧贴着石头听了会儿,没听出半点响动,倒是自己耳朵还被低温冻了个通红。他不耐烦地一脚踹过去,嘴里怒道,“不会真死没了吧。” “队长,要不……要不就把他们放出来吧,好好谈谈说不定就告诉咱们了呢。”听上去这队员还有点良心,有些怯弱地小声劝了句。 裴向楠倒是完全不领情,当场呵呵笑了几声,“放出来?你没看他那天的风头?都敢骑在我头上了。去,愣着干什么,继续堵缝,我就不信濒死了还能硬撑。” 队员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去寻石块了。 氧气越用越少,许可可扒着石头中的裂隙贪婪地呼吸着,一用力被粉尘呛得嗓子发痒。他又怕惊扰到自己兄弟休息,硬是憋得双颊鼓胀泛红,扒着张文儒的背一抽一抽。 这半小时过得极为漫长,裴向楠在外头骂来骂去,就想引他们开口多耗点体力。直到沈桉容重新睁开眼的一瞬,整个山体重新开始大幅度震颤地。几个安分静坐的人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那层护在上方的光膜重新出现,剧烈的坍塌声自后方传来。 刹那间周遭全是点点活跃跳动的蓝色晶粒,它们在狭小的空间内浮动着,洞外方才还在叫嚣的人却转瞬间变了调。 “那是什么东西!” 裴向楠连滚带爬藏到不远处的树下,眼睁睁看着那断了一只翅膀还拖着条厚重锁链的怪物挟风而来。 似是这技能用的有些勉强,沈桉容嗓子动了动,又顺带吐出一口血,吓得周围几人齐齐倒吸一口气,“你怎么样?” 他抬起手背,忽然想到上一回自己吐血后还是颜元亲手擦去的。沈桉容表情稍有松懈,强忍下喉咙中火辣的痛觉脱下外套擦了擦嘴,随后手一伸还给了许可可。 “……”兄弟,你可以不还了。许可可迟疑地接过,嫌弃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喂,你还行吗?” “嗯,死不了。”沈桉容笑了,听着外头乱成一糟的动静,“我把乌鸦放出来了,他不是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百闻不如一见,这就给他亲眼瞧瞧。” 被仔细填补的洞口重新打开一条缝,空气重新涌入填补掉废气体,几人短时间内缺氧而引起的胸闷在此刻像是得到了治愈。他们扒着缝朝外看,一时间就差兴奋地搓手了。 “那怪物是不是瞎了眼啊,怎么不去抓裴向楠!” 沈桉容嗤道,“要的就是最后再抓他,到时候他最好还有力气逃。” 洞外的裴向楠瞪圆了眼,躲在后方极力隐藏自己的身影来削弱存在感。 沈桉容将裂隙又打开些,方便所有人能看清外面的情况,“我为了好好玩他,刚刚可下了不少功夫。” 许可可勾着头,“你都做了啥?”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点小戏法。”沈桉容瞟了眼树后正准备抬脚溜走的人,“只不过要是他敢跑,就会得到点惊喜礼物。” 裴向楠也还算聪明,似是知道雪地中自己身上深色的外套过于亮眼,便缩着身子开始脱衣服。他露着白花花的躯体,低伏下/身子,趁那怪物还在与队友周旋时趴进了雪中,争分夺秒地蠕动着往后爬。 他带来的只有一人,江博和明芜都不在其中。看刚才封了山洞的架势那人应当也是机械师,此时正在怪物的爪子下狼狈地滚了一圈。这名队员哀嚎着喊了声队长,再怎么傻愣也知道自己是被抛下了。 他脚下出现蓝色的繁复阵法,那乌鸦两只爪子上横生出一对逐渐成型的脚铐。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受到干扰,顶着少爷脸皮的怪物脸上一片戾色,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气声,身后的雾气毫不留情将这玩家掀起几米高,又狠狠摔下。 他学艺不精,那脚铐被挣脱是迟早的事情。这名机械师蜷缩着倒在地上,抬眼模糊间看向不远处还在缓慢爬行的裴向楠。他忽然想起在自己第一个副本中这个男人给他递了块馒头的模样,一时下了决心,瞬间凝起一股力助他朝前滑行了一段距离。 反正自己是逃不过了,不如就让队长逃吧。 裴向楠受到助力,速度提高了不少。他面露喜色,眼看着再过一个坡度就能成功隐藏起自己的方位而脱逃了,手脚并用像是一个退化的兽类,铆足了力气往前冲刺。 快了,快了! 只要翻过这个坡,他就可以活下去! 裴向楠欣喜地登上了坡顶,却噗通一声脊背着地,四肢朝天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许可可看这人忽然停下,一时间以为要被人逃走的焦急全都化为不解,“他怎么不动了?” “我在周围一圈都设了层墙壁,最低级的阵法,恶类轻而易举就能破开。但裴向楠可不是机械师,怕是没法从中出去了。”沈桉容幽幽道,“先让他以为自己能逃脱,等他欣喜溢满胸腔,这时再给他重重一击将他打入绝望中不是更好?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那队友倒是有点骨气……跟了他可惜了。” 裴向楠果然僵住了。他哆嗦着敲了敲面前那道看不清的墙,嘣嘣沉闷的声音朝四周扩散开。这种低级的阵法自然是见过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发现动静正一步步踏雪而来的怪物,再看看后方雪地里还在苟延残喘正盯着自己方向看的队友,当场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吼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我带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那可怜的队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乌鸦提在手里拽着拖行。他精力在帮助裴向楠的时候已经瞬间耗光了,根本连挣扎的劲都不剩,满嘴全都被塞满了雪土。乌鸦似是怕到手的猎物跑了,随便找了棵树用利爪剃去上面残留的枝叶,将手中的人高高抬起。 “唔——唔——”明白这个NPC想做什么后,机械师拼命地蹬着腿,口水融化了一些雪块,一时胡乱地吞咽进肚子里,“不要——啊!!!” “呃……” 他头一歪,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下咽的泥土夹杂着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浑身抽搐着被刺穿在树上,远远看去像是块等待风干的腊肉。 裴向楠气红了眼,目睹了自己队友的挣扎和衰弱竟然生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拼命敲打着面前的屏障,一边敲一边嘴里疯魔般念叨着,“死的好……死的好……活该!活该!”可无论如何用力,甚至额前都撞破了皮,也没能让这屏障出现一丝裂隙。濒临死亡的绝望让他胸口剧烈起伏,没等乌鸦抓住他便用力过度自行撞断了一条手臂。 “滚开……滚开!别过来!”他一脚朝已经靠近的怪物踢过去,却被反向握住了脚踝倒吊起来,嘴里的脏话从未停歇。 乌鸦丝毫不在乎他的谩骂,路过树时顺便将刚串上去的人也一同取了下来。那机械师身上被穿了个大窟窿,奄奄一息,早就神志不清。看见身边的裴向楠后露出悲哀的表情,用仅剩的一丝气轻喊了他一声,裴向楠却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滚!你他妈还有脸喊我,你怎么还不死?!” 那人本就虚弱,竟是被这巴掌直接打断了气。裴向楠粗喘着,刚抬起手欲再补一巴掌,那乌鸦却忽然一松爪,将他从空中丢了下去。 “唔——操……”他毫无抵抗,正面朝下摔在沈桉容几人头顶上方的岩石上,顿时觉得胸前肋骨断了几根,下巴也不自然地向左歪着,本以为那怪物只抓一个,自己被放过了一劫,没想到它只是不喜食物还会挣扎。 不断“咚咚”重复坠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透过面前的裂隙已经看不见任何景象了。沈桉容盘腿而坐,“剩下最后一个猎物,它自然有的是时间折腾。” 怪物仿佛玩上了瘾,将之前还未发泄完的怒火全都在此时投入到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猎物身上。不断地捡起,丢下,似是光是听骨头断裂刺破皮肤,撞击在地面时的闷响都能让它感觉愉悦。 这场虐杀持续了很久,裴向楠早已没了骂人的劲,甚至喘息的力气都不剩了。不再挣扎的猎物对于乌鸦来说已经没了乐趣,被扯断了四肢后还嫌不够,直接将他的脑袋和脖子拉拽着分了开。血渗出肌肤毛孔,那张原本冻得泛白的脸已经成了一颗红色球体,脑袋上黑密的头发也被硬生生扯落,头皮垂下一半,护着脆弱脑组织的头骨咯嘣一声被狠狠落下的爪子踩了个稀烂。惨叫声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鲜血顺着断裂的躯体喷溅在岩石顶部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白雪上,将周围十几米全染了色。 裴向楠体验了延续了许久的死亡,终于得以解脱。 他已成一滩肉泥,再无生息。 “一会儿怎么办?那乌鸦被放出来了,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也许是死前叫的太凄惨,并没有多让人解气,但许可可还是更担心他们自身。 “不碍事,”沈桉容说,“它会重新回洞里的。” “你怎么确定?这要是不回去了……不还得多费劲收拾残局,那多累啊。” “乌鸦反哺。”沈桉容指了指身后他们出来的方向,“只要它得到了食物,就一定会先回去喂那男主人……虽然不知道男主人和乌鸦究竟有什么牵扯,但从它方才掠着裴向楠离去的方向来看,就是在一点点往囚禁男主人的地方飞。如果猜错了它不回去,我也会收拾好残局,不会让它有危害别人的机会,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他们多多少少心里叹了口气,许可可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了歉,“对不起啊,兄弟。” 沈桉容抬眼看他。 “哎,没事,就……”许可可实在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快回去吧,颜元还在等着呢。” 荀丝祺的体温在不断下降,受伤后的身体有些难以御寒,只能靠在卜文虹身边取暖。沈桉容根据头顶的动静大致推算了时间,凿开洞口前提前给同伴们做了个心理报备,“我精力见底,今天如果再出了什么事还要靠你们自己想办法。” “裴向楠真不是个东西,”卜文虹抱紧了女友,“我觉得让他这样被弄死都便宜他了,这种人就应该求死不得!哪怕呼吸停了都要让他体会神经细胞扭曲在一起的痛觉!” “算了,是我没想到他不知收敛,还能做的这么绝。”沈桉容手心抵在缝隙上,石头炸裂成碎块,猛然胸口的骤紧让他忍不住皱了眉。这动静并不小,只要那乌鸦没聋就一定能察觉到,他顾不上停顿休息,引发深处坍塌后浑身不舒坦,头一回狼狈地原地蹲了下去。 “沈桉容!”许可可吓得连忙扶了上去,“你不是说你可以吗?你呈什么强……刚刚就不该浪费精力在那群人身上!” 沈桉容却紧抿着嘴,愣是重新站稳了。他轻描淡写拂开对方伸来的手臂,“上次他们欺负元元,元元终归心善放了他们一回。捡回了一条命还不知道珍惜……真是浪费了元元的怜悯。” “只要放任他继续下去,还不知道能给他做出什么大事件,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眼灰蒙的天,轻呼出一口气,“走吧,回去了。” …… 颜元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寒冷的风非但没能让他额前的热度降下,反而烧得更严重了。 一路上不知道跌撞了多少次,怀中的汤谱仅剩下一小半,他只能在身后紧追不舍的妹妹即将贴到身边时丢下一张,引她不得不停顿捡拾而拖延时间。 他要去四方标。 如果四方标可以拦得住那些怪物,那他为何不能用这些道具引它重新回去? 虽然不知道这方法是否有效,但他只能这样一试了。身后的妹妹追红了眼,黑长的指甲刺穿了手中的纸张,原本认真精致一笔一划写下的记录全在雪水中泡褪了色。 不行了,他实在跑不动了。 视线已经模糊了许久,强制迈动的双腿愈发无力,甚至连攥紧道具的力气都使不上。 可他离四方标还太远了,甚至连那片拴着绳子的树木影子都没看见。 “还我——还我——”妹妹伸长了手臂,被胡乱飞散的纸张糊了满脸。颜元有些心神不宁,不小心被凸起的石子绊倒,失了平衡重重落入了雪地中。 啧。 之前沈桉容说不能活着离开时,他还开口冷嘲热讽过。现在没想到不能离开的竟然先是自己。 一只冰凉的爪摸上他的脚踝,将整个人倒着拎起。 他看着自己手指上闪着光的戒指,悬在空中后默默想,如果这是一场梦,醒来时他仍旧在公馆的床上,一睁眼还能看见沈桉容沉睡的模样就好了。 到时候他就能伸手把人晃醒,躲在他怀里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噩梦。那个人会笑着逗他几句,随后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等梦醒后的第二天,一切将会照旧。 本来以为这么久以来早该看淡生死,哪怕什么时候陷入困境也能从容面对。可事到如今才明白……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思绪蔓延到这里,却又被重新摔回了地上。抓着自己的NPC口中发出颤音,似是受了疼痛的威胁。颜元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水渍受到冲击被激起些许高度,整个人狼狈万分。 他感受到自己被一双同样冰凉的手臂抱起,虚弱的身体不知反抗,只能被迫被陌生的气息环绕着。他本能排斥着这个怀抱,指尖勉强动了动,头却如千斤重,无论怎么抬也始终看不清面前这人的模样。 “别动,”那人感觉到了他的挣扎,声音压在嗓子里,“睡吧。” 颜元再也撑不住,这句话似是有什么魔力,刚一灌入耳中,他便再无意识。 74 第七十四章 乌鸦森林(十二) 颜元又做梦了,梦里全是沈桉容。 第一次见面时流里流气的沈桉容,瞎说胡话后会忍不住歪了头忍笑的沈桉容,认真时习惯性微微蹙眉的沈桉容,看见自己主动时会面露错愕的沈桉容,不正经时死死压着他嘴角上扬的沈桉容,每晚固定会给他一个温柔晚安吻的沈桉容,还有……死时捂着胸口,那双深邃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沈桉容。 那种满腔甜蜜的温存一瞬间似是掉进了冰窟窿,冻得他浑身僵硬,心跳骤增,呼吸将止。 颜元猛地坐起身,下意识歪头看了眼身边,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趴在床边,露出不算明显的发旋。 不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你醒了?”这时门被推开,江博手里端着一杯水,身后还跟着依旧没什么表情表露的明芜。床头趴着的人也被这一声动静惊起,姜裁看见守了一个多小时的人终于转醒,急忙追问三连,“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受伤了没?” “嗯……没事。”颜元摇摇头,除了还有些犯晕外,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痛感。他接过水道了声谢,抬眼问面前的两人,“你们送我回来的?” “嗯。”明芜拒绝了江博拖来的椅子,往后站了站靠在柜子上,“我们正巧路过。” “你怎么会一个人出去啊,竟然还被NPC追着打,嫌自己命大?”江博有些不赞同地看向他,“你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怎么出门也不让别人陪一下?” 姜裁闻言愧疚地垂着头。他的确在第一时间追了出去,但没想到太急从楼梯上直接滚下落了个脱臼,自己复位都差点搞没了小半条命。 颜元只问他比较在意的事情,“追我的那个NPC呢?” “锁树上了,没死。”江博解释道,“比起耗费很多功夫把它弄死,不如简单地限制住它的行动。更何况在不确定恶类NPC死亡后又会不会触发稀奇古怪的剧情,我想还是少一事算一事。” 颜元仔细审视着这两人的面部表情。江博和明芜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在伪装,他本来还以为往自己房间垫子下塞汤谱这件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一时间这种可能性便被压制在了心底,“抱歉,谢谢你们。” “我们这边才要向你道歉。我和明芜昨晚去找裴向楠谈了很多,但是他都听不懂人话一样,当初答应他进组还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江博耸耸肩,“本来以为人多一些会轻松,没想到他们完全就是个拖后腿的,所以干脆摊牌退队了。” 颜元一愣,“退队了?” “对啊,”江博说,“那时之所以会答应,完全是因为裴向楠说会把得到的线索和我们共享,但到头来完全不是这回事。他一直都在利用我们的能力,暗地里却又将我们排除在外,昨晚我们去找他时才发现他们三个在房间里开小会,压根就没打算带上我们。” “哦。”颜元对他们入队退队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江博眨眨眼,“你猜?” 不想猜,懒得猜。颜元没有搭话,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姜裁问了句几点了。 “五点刚过,”姜裁立马起身要去办事,“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找点吃的去……”他话说完,又纠结地杵在原地。毕竟房间里还有两个外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放颜元一人留在这里。 “去吧,”颜元从未从这两人身上感受过敌意,也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和江博单独聊聊,便冲着姜裁笑了笑让他放心,“随便什么都好,小心点。” “嗯,”姜裁绕开两人,出门前特地加重了音,“你也是。” “哈哈哈,别这么紧张嘛,”江博被他警惕的模样乐到了,“不是我说,现在这里就你们两人,要是想杀你们早就能动手了,还用得着趁你们分开再一个个下手?” 姜裁闷闷不乐地带上门。 等人离去后,颜元直击主题,“你们退队和你当时和我说的那句话有关系吗?” “嗯?什么话。”江博眨眨眼,随后恍然大悟,“哦,你指那件事啊,没关系。” 颜元没说话,摆明了是不太信的。 江博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转瞬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他们现在干什么去了吧?” 干什么去了?颜元忍不住皱了眉。当初本来在提到山洞时他便有些奇怪,像裴向楠那样的人,看上去并不算胆子大赌得起的,不走到深处中途折返也情有可原。但如果队伍里加入了两个这么厉害的角色,那肯定就不会轻易放弃了。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对当天他们的供词产生质疑,“你们真的没有去过山洞深处?” “怎么可能?当然去了,”江博这回非常大方地承认了,“我们不仅走到了深处,还看清了壁画的全局。只不过进谁的队就要听谁的话,这种规矩所有玩家都明白吧?裴向楠不让说,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他顿了顿,翘着腿变了个坐姿,“所以嘛,说是我们为了特地来告诉你一声才退的队也不为过哦。” 颜元看着他,“裴向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去杀你的相好啊。”江博说的毫不犹豫,语毕似是在细细观察颜元的表情。他发现坐在床上的少年脸色虽然还呈现出些许病态,但却丝毫不显慌乱,“你不信?” “不是不信你。”颜元忽然笑了,“而是我信他。” “还真有意思。”江博随着他一起笑了,“不过有时候一味地相信也不怎么抵用。你看,他将这人留下来保护你,不也没起到作用么?” “如果你是想要挑拨离间,那我想我可以请你们离开了。”颜元说话也没客气,“至于你们救了我一命,有什么条件直接开口吧。” “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吧,小弟弟。”江博弯着眼角看他,丝毫没有恼怒的模样,“我们救你又不是为了你回报什么,我本来就挺喜欢你这人,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这不是一个很差的提议吧?” “合作?”颜元忍不住皱了眉,他已经猜到江博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是我的入队申请?”江博指了指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明芜既然能把你从那NPC手中救出来,你也不用再怀疑他的能力。你男朋友再怎么厉害也有精力耗光的时候吧,哪怕把他拉过来当个后备队员都可以。” “我们队里已经饱和,再说这种事不是我说了算的,必须大家所有人举手表决。”他摸不清面前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念头,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他是知道让明芜和江博入队后利大于弊,从他们身上虽然感受不到敌意,但也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什么友好心态。 就仿佛这两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玩乐态度,说入队便入队,说离开便离开。对于团队来说,这明显是一种不太负责的举措。 江博对于他的一番话表达了赞同,“嗯……有道理,的确这件事得和所有队员商量。这样吧,我这里有关于裴向楠的所有动向消息,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不如就先告诉你吧?” 颜元没有推拒。哪怕对方给出的消息是虚假的,但听一听总没什么坏处。 “裴向楠和他剩下的两名队友分开行动了,他带着队里的机械师去山洞堵你的男朋友,至于剩下的一个人……”江博似是有意吊他胃口,“你猜猜看?” 又让他猜。颜元眯着眼,裴向楠那种脑子不用在正道上的人会让队员去做什么?他想了片刻,“我房间里的汤谱是他命人塞的?” “不然呢?”江博立马承认了,“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他本来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计划落了空,没能在山洞里杀了你那男朋友,那至少等他回来了还能和NPC碰上。哪怕你没有一起去,那也能杀了他最在意的人,无论如何对裴向楠来说结果都是好的。” 颜元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恼火。 江博又忽然问他,“你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吗?” 牵扯到姐姐,颜元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当初分析姐姐是仅剩的一个关键NPC,难不成裴向楠还想继续对她下手?这究竟是怎么样低智商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天所有人离开餐厅后,裴向楠几人重新回去了。他们把昏迷的NPC关进了地下酒窖里,和我们说是怕这个NPC发生什么意外,要把她藏起来才安心,也就在那时无意中从一旁的酒架上发现了一张残缺的线索条。”江博掏了掏口袋,“这个先给你。” 颜元一眼就认出了他递来的东西,正是他们一直在收集的童谣碎片之一,“为什么给我?” “我和明芜只想从这里出去,我觉得你们很可靠,这个理由够吗?” “如果我说不信呢?” 江博笑得弯了眉眼。他对答如流,“那就只能再现编一个了。” 颜元懒得和他争理,垂首看向那张纸条。沈桉容口袋里的前后两张纸条他这两天没少琢磨,甚至连豁口的位置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手里的这张明显是中间遗漏的那份。这张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但是却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行——还想吃我姐妹俩。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这些,不过现在这纸条已经没什么用了。”江博朝后看了眼,明芜见他回头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离开柜子旁走到床边,将第二张纸条随手放在颜元枕边。江博努努嘴,示意他拿起来看看,“这张是我们偶然中得到的,应该是整张纸碎片的最后一部分了吧。” “拉一拉,墩一墩?”颜元有些别扭地将纸上内容轻声念出。 老乌鸦 真狠心 吃了我娘 还有我兄 还想吃我姐妹俩 万万不可能 万万不可能 拉一拉 墩一墩 拉一拉 墩一墩 这样一来童谣的所有内容都集齐了。整首看下来应该讲述了乌鸦吃了母亲后又吃了哥哥,最后还想要吃这对姐妹俩的事情。整首童谣以姐妹俩的角度来叙述,“万万不可能”表明了她们已经发现了乌鸦的意图,这么说来就应当是她们要求玩家玩游戏,并且以赌命输赢的方式将玩家代替自己喂食给乌鸦。 那后面这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拉一拉,墩一墩…… “听说你是个小少爷,看样子还真是。”似是看出颜元的疑惑,江博忽然笑了,“别误会,我没有笑你。你还记得他们那天早上推来的摊饼炉子吗?”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出手给颜元简单演示了一遍,“摊饼时的两个动作,拉和墩。” 颜元一点就通,这个童谣的最后这两句就是破解诅咒的方法。姐妹两人可以合伙用摊饼炉完结事件,所以玩家必须要在死亡前协助她们达成这件事。 当妹妹死去的一瞬间,这条路就被打上了“不可能”的标记。 这么来说这个副本已经是死局了?颜元手指摩挲着字条,一时间说不出悲喜,“姐姐人呢?” “裴向楠把人藏起来当然是有用了。”江博说,“他队里剩下的那个人正在去四方标哦,至于要做什么我们也不太明白,毕竟偷听有时候听不全。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关于为什么我们会恰巧路过你所在的地方——我们当时正要去拦人。” 颜元从纸条上收回视线,“你们拦到了?” “很可惜,拦人和救人我们还是选择了后者。”江博虽然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任何遗憾的神色。他忽然站起来去外面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四方标附近了。” “照你这么说,若是最后真的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倒还是我阻了路。” 江博有些诧异地看他,“你不必这样说,你明白的。” “开个玩笑。”颜元见他的确没有什么趁机捞一笔的意思,也还是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寻找出去的方法,总会有……”这次回答他的是明芜。明芜话刚冒出头,颜元却没能听见他后续究竟说了什么。 他几乎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有些错愕地看向没有拉上帘布的窗外。窗户背对着四方标所在的方向,那里现在只有一棵掉了叶子的树朝上伸展着枝条。从远方传来“叮铃”的错杂声此起彼伏,正如他第一日晚听见的一样,可旁边的明芜和江博还在一言一句说着什么,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种声音。 又有人进入了四方标! 等持续了许久的声音终于结束后,江博这才注意到颜元表情有些凝重,“你怎么了?” 房门再次被打开。姜裁举着托盘,上面正放了一碗热粥。他一边小心翼翼端稳了托盘,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着说,“本来厨房里的那些人说要做海鲜粥,但是熬海鲜粥太久了,我怕你饿坏了,就自作主张让他们随便做了点咸肉粥。你要是不喜欢,等迟一点再……颜元?” 颜元没有搭腔,忽然掀开被子光脚踩在了地毯上。他似是很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这么从姜裁身边的空隙掠过,直冲到走廊上的窗前。 远处的森林上空黑压压一片,那势头像是翻滚而来的激浪,光是看上去便能让人感受到那种窒息的沉闷。紧随而后的几人也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姜裁整个人都震得就地傻了眼,“那是什么?” “来不及了,”颜元看着它们正朝着公馆的方向高速移动,“你们没有给裴向楠看你们后得的纸条内容对吧?” 江博点点头,看着对面汹涌而来的乌鸦群也不禁敛了笑,“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们从始至终只看到了童谣的那句‘还想吃我姐妹俩’,你觉得他们会对姐姐做什么?”颜元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径自往下说去,“死了的NPC会复活,这点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为了预防NPC的报复他们并不会亲自动手。而公馆的女主人白日里都见不到,更何况见到了说不定被吃的还会是玩家……他会把还剩下的姐姐也送给乌鸦吃掉。” 成千上万的音效叠加在一起,似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它们集体煽动翅膀的嗡嗡声。这大片的黑影犹如蝗虫过境,将所到之处的雪与树叶全数震落,直冲坐落在空地上醒目的公馆而来。不光是颜元几人发现了这异动,同一走廊内今日还没出门的其余几名玩家也夺门而出,神色仓惶。 他们看着正齐齐站在走廊里的几人,“怎、怎么了?” “把所有窗户用东西抵上!”颜元丢下这么一句,便转身朝楼下跑去。他想去找管家要一些厚胶布和防身道具,却发现整座公馆里的家仆都像是人间蒸发,全部消失了踪影。严莉莉的队员们做了一整晚的无头苍蝇,颓废得失了魂一般。现在听到个指令,像是拽住了一线生机,愣了片刻后赶紧去做事了。 以那群乌鸦的速度抵达公馆不需要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他们想要在这么大的建筑里做好万无一失的防范简直不可能。颜元下意识咬紧了唇,胡乱进入一楼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虽然他从未探查过一楼家仆所住的房间,但找起东西来也不显得手生。姜裁紧随着他,两人没有什么交流,但默契度明显是有的。 封玻璃最好用专业胶布,不过很可惜这些家仆的储物盒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只勉强找到了封箱用的宽胶带。两人重新折回二楼,那群人办起事倒也手脚麻利,搬了不少的桌椅堆在走廊里,正准备堵在窗户前。 “那、那个,我刚刚发现有个房间门没锁,里面的床也变成了棺材……是不是又有人死了?”一人正搬着椅子往桌子上堆,看颜元回来后和他说了这么一句。 “哪个房间?” 那人指了指角落里的那间房。 裴向楠的?颜元一愣,很快回过神把手里的胶带分了分。一层层浅黄的塑料堆叠在一起,直到将玻璃封得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形。 咚! 紧张沉闷的气氛被倏忽的撞击声推至高点。 “啊!”紧站在窗边的一名玩家被眼前突然贴上的阴暗吓得跌坐到地上,手里只剩下一点厚度的底纸也没了束缚咕噜噜滚到一旁。 无数手掌大的黑影接踵而来,节奏快到堪比雨点坠落,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乌鸦在他们准备工作还未完全落实到位时已经抵达了公馆,它们口中不停地叫唤着,几乎整座房子都被黑影裹在其中,不留一丝空隙。鸟喙啄击着墙壁和脆弱的玻璃,听上去似是再多砸下来一次玻璃就会应声碎裂。 “愣着干什么?”颜元看着那几个没了指挥已经乱成糟的玩家,先一步将地上的桌子立起斜抵在玻璃上。这时楼上却传来阵阵脚步声,似是在回应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喊。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女主人怪异的声音哪怕隔了一层地板都能听清,楼梯口已经出现了蔓延过来的黑雾。这双面危机的情形让他顿在原地,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群乌鸦还会搞里外应和这一出。 那些零散的玩家已经开始躲闪,桌椅也管不上,连滚带爬回了各自房间抵上门。姜裁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痕受力重新裂开,他慌乱地尝试着再次呼唤役鬼,却还是以失败告终。手无寸铁的他只好在一片混乱中看向旁边的人,“现在怎么办?” 那漆黑的雾气正贴着四面的墙壁扩散过来,颜元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就被旁边伸出的手拽进了房间里。江博随后反锁了门,明芜正立在房间正中间低垂着眼,本是洁白的墙壁却被打上了一层蓝光。 颜元看过很多次沈桉容用阵,现在看他这幅架势自然是眼熟的不得了。 门外还有一两人明摆着想要进他们所在的房间里,哀求的声音接连不断。 “开开门——放我进去吧……” “我们活不下去啊,求求你们开门吧!” “躲进房间也没用,既然是雾那肯定见缝就钻。”江博却压根没有理睬这些求救声,把颜元了两人领进来后便松开手坐到一旁去了。他表情如常,并没有任何的紧张。几乎是在话音刚落,门上拍击的声音便减弱了,惨叫的声音似是被什么东西蒙住,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颜元沉默了片刻,想问江博为什么不顺手救一下门外的人,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倒是姜裁实在听不下去紧扒着门的闷嚎,“为什么不救一下他们?” 明芜也在此时布阵完毕,密封的空间已经能阻隔开雾气的侵入,门缝间不停传来雾气和阵法对上而抵消的“滋滋”声。江博靠在椅背上,听到这句话后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救谁?” 姜裁指了指门的方向,“……他们啊。他们至少也帮忙做了事,多个一两秒放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大碍吧?” 江博看了眼天花板,两道眉揪在一起似是在思考。他隔了好久都没给一个答复,倒是明芜先一步开了口,“你有担心别人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怎么活着出去。” 姜裁不吭声了。他和颜元本就又欠了他们一次,现在再怎么追究都显得不太合情合理。 门外的雾气还在不断尝试着想要进来,甚至原本在公馆正面的乌鸦也开始贴到后方的窗边。房间里的窗户并没有来得及扒上胶带,此时能将窗外那数量不断递增的黑鸟看的一清二楚。颜元目光从它们尖利的鸟喙上挪开,看向还在仰着头的人,“你们有什么主意吗?” 江博这下有了反应。他答的非常果断,“有啊。” 颜元问,“什么?” 江博坐直了身体,笑眯眯看着他,“那就要看你的男朋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75 第七十五章 乌鸦森林(终) “孩子……我的孩子们……” 女主人的低喃伴随着脚步声回荡在门外,黑雾源源不断从她肌肤的毛孔中溢出,生了灵智般顺着墙壁包裹住整条走廊。 它遮住了白日的光线,逐渐将门外变成见不着头的漆黑隧道,独独有一双深红的瞳孔在其中发着光。 玻璃震碎的声音由远至近,静候多时的鸦群得了入口,一窝涌入内部。它们与黑暗混为一体,扇动翅膀追随在母亲左右,分食着地上刚没了生息的尸体,撞击上最后一间留有幸存者的房门。  这群乌鸦不像是低智商的动物,在这一刻成了懂得协作的团队。它们默契地反复向门冲来,砰砰带动着整座建筑一同晃动。虽然有了明芜的阵法相对,却也免不了被眼下紧迫的危机感搞得心惊肉跳,似是这门已经坚持不住,再多受一下便当着面会轰然倒塌。 “我的……是我的……”女主人嘴里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她并没有紧盯着颜元几人所在的房间,而是来回踱步像是寻找着什么,“他在哪里……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哪里!我要让他看……我要给他看……”女主人的声音在狭缝中忽远忽近,“他不得好死……” “他不得好死!!!” 这一句硬生生穿过了厚实的墙壁,回荡在几人所在的房间内。前一段听上去还情意绵绵,最后就尽显怨念了,突然的转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姜裁鸡皮疙瘩顿时冒出了头,不由得紧贴着颜元,“她这是在找谁啊?” 总共出场的NPC就那么几个,她能找的人八成就在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一直失踪从未露面过的男主人。这男主人神神秘秘这么长时间,定是属于剧情的核心人物,很可能就是点燃这场事件的导火索。 于是颜元果断地回答了,“男主人。” 他的猜想中,这男主人与侵入公馆的乌鸦有难以分割的牵连。鬼怪自古代就讲究恩怨,更是有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旧话,既然这鬼都敲门还登堂入室了,那这男主人八成就做了什么所谓的亏心事。 “一小时。”明芜忽然开了口。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颜元,将剩下的话补充了完整,“一小时后天黑。” 颜元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多个本下来,早就已经摸清了恶类NPC活跃的时间都是在夜晚。一旦夜幕降临,就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意想不到、无法掌控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现在所处的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一直躲在这里自然不会是良策。 颜元沉默了片刻,“突破重围的几率有多大?” 一旁的江博像是对他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丝毫没犹豫便给了个数字,“一成,估计还不到。” 百分之十。要是做手术时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那就可以提前做好后事准备了。放在游戏里就算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那也是属于赌命,更别说这少到可怜的百分之十。若是平摊到在场的四人身上,那他们成功出逃率都不足一人。 姜裁也很快分析完毕,惊地立马原地站起,“这么低?” “你以为呢?”江博看上去却没有相仿的紧张感。他懒懒散散地晃着二郎腿,“我们现在可是它们的眼中钉,没看门外那两人连挣扎都免了?如果光是这群乌鸦还好,明芜能撑着送我们出去,可外头那女主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再说了,就算从这里离开了你们又能去哪里?以为不在公馆了它们就不追了?” “你好像并不紧张。” 颜元这话并不是疑问句。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处事不惊的人了,现在看来比起江博明显还差了那么点。 江博回敬道,“你也是我见过最冷静的玩家。” 颜元勉强接受了他的这句夸奖,“这话说的好像你见过数不清的玩家一样。” “是啊。”江博笑容略微加深,“我看过很多很多的玩家。” “江博。”明芜看他一眼,只简单的两个字便让这大青年闭了嘴。这男人虽然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但好像利用了几人谈话的功夫思考了一些事,包括了颜元方才提议的可行度,“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颜元和明芜打交道的机会很少,有江博在场的时候,这个男人从不会过多开口。但从开始到现在,只要他出声基本都是为了正事,从不在无用的事情上费口舌,看上去虽然像是裹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总体上还算是可靠。 颜元点点头,“什么问题?” 明芜问题依旧简洁,“离开公馆你去哪?” 能离开公馆,那当然是和沈桉容他们汇合。不过在此之前,颜元觉得有一件更想做的事,“不是非要离开公馆,这里我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看样子外面的雾和乌鸦都徘徊在住着玩家的三楼,只需要离开这层楼就行了。” 姜裁听了他的话感觉有些莫名。他转头面露不解,对上颜元时却脑子里自动冒出了一个地点,顿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你是指楼上?” 四楼,女主人的房间。 当初管家强调过女主人的房间不能去,颜元就在想这不能去肯定有一定的道理。既然横竖都是坐以待毙,那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寻找点线索道具,说不定就能拨开云雾。 颜元再次认真看向明芜,做出了请求,“能送我上去吗?” “可以。”明芜答的干脆,快步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没怎么停顿便开始施阵去破头顶的天花板,“离开这个房间后安全不能得到保障,你自己注意。” “哼,”江博撇着嘴,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你怎么答应这么干脆啊,你只要现在提出入队要求不就行了吗?说你老好人你还真是老好人。” 明芜没理会自己的搭档的冷嘲热讽,全身心投入在技能的使用上。细碎的粉尘夹带着片片墙皮脱落,将脚下那一片深色的木地板很快遮住了。怕惊动四周的那些生物,他特地放轻了动作,头顶的裂隙成型,水泥石块被一点点挪下,露出楼上房间里柔软的地毯。 颜元将凳子搬到床上,江博盯了他片刻忽然叹口气,顺手把另一边的凳腿给扶稳了,“先看看四周,别急着上去。” “谢谢。”颜元朝他道了声谢,不再迟疑推开了头顶的遮挡物。以他们所处的房间位置来看,顶部应该离女主人房间并不远。不过由于四楼管家经常出入,所以连带着附近的房间当时也没能仔细查看过。周遭有些昏暗,窗帘拉合得严严实实,颜元看了几眼便确认了所处的位置,这正是女主人房间旁的小型储物室。 姜裁在下面仰着头看他,见不着情况有些着急,“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颜元说完便用力撑着地板将自己往上送,手臂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胸前蹭了一大片的白灰。他坐在地上喘了口气,看了眼紧闭着的门后朝下方的姜裁叮嘱道,“你就在这里,我尽快回来。” “那不成,我也要去。”姜裁不容他自作决定,生怕他重新拖个什么重物把洞重新堵上,赶紧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江博仰着头朝他们挥挥手,“我们不走,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跑回来。” 这间房间原先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应该是女主人身体太虚弱,时不时要用药或者有物质需求,所以后来才改装成了目前的储物室。角落里盖着一张白布,许久无人问津,上面落了不少的灰尘。颜元走过去打量片刻,指尖拽着布的一角将它掀了开,露出底下堆着的各种玩具。皮球、乐鼓、小火车……还有成堆的故事书,最显眼的粉色小木马已经有了裂纹,看得出搁置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颜元扫视一圈,忽然说了句“奇怪”。 姜裁蹲在地上,不太敢碰这些玩具。听到他冒出这个词后问道,“哪里奇怪?” “标牌都没有去掉,这些东西买回来却没人用过。”颜元指了指小木马身上挂着的白色卡纸,“玩具数量很多,并且各个看上去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不该这样弃置着。” 姜裁思考片刻,“有钱人家不都看上什么买什么,买回来说不定就没兴趣了呢?” 颜元想,至少他家不是这样浪费东西的。 房间越靠里东西越陈旧,还放了几个高矮不一的柜子。本来以为是换下来的家具,可随便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却意外发现里面还装着东西。这柜子似是从起居室里搬出来的,里面放着不少女人的用品:只剩一小半的香水、镶着小钻石的头绳、放在软盒里的牛角梳,还有一面碎裂的化妆镜。 颜元随手将镜子翻了个面,金属所制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左芮。 “原来女主人叫左芮啊,听上去还挺像一个活泼的少女呢。”姜裁也盯着那个名字瞧了瞧,“不过我们进本这么久,一直都称呼NPC什么女主人小姐少爷的,还是头一回找到和他们名字相关的信息。” 颜元又翻了翻其他地方,搞得满手都是灰后,发现这整个柜子里所有物品上刻的名字都相同。靠近门的地方放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摆着的全是花花绿绿的药瓶,平时都不上锁,方便管家第一时间能取出它们。 “走吧,去隔壁了。”颜元也没浪费时间将一切恢复原样,贴到门边听了听动静。确认走廊外无恙后,两人便前后离开了储藏室,快速抵达女主人的房门口。整所公馆里用来住人的房间房门都一模一样,除了女主人的这间。这扇门看上去花纹繁复,门上的雕刻也经过了细细打磨,门轴的地方有着一小片透明的塑料纸,看上去是没有撕干净的保护膜。 门并没有合上,此时正大敞着。似乎方才那恶类NPC出来时走的太急,没能顺手将它关死。 “什么味道……”还没进去姜裁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太香了吧,这得喷了多少的香水?” 这何止喷了香水,应当是洒了香水。颜元先一步走进去,立马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眼前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破烂回收地。他尝试着按下墙上吊灯的开关,却发现灯似乎坏了,这种情况拉开窗帘并不是个好选择,两人只能等眼睛习惯昏暗的环境再去探查。 颜元抬脚后带起几声脆响,他将视线投到下方,原本立在镂空木架上的贵重花瓶现在却碎了一地,照这个距离来看并不像是自然坠落,反而是被故意砸开的。不仅如此,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能坏的坏,能碎的碎。就连他方才没能成功打开的吊灯也畸形地躺在地板上,原本外形华丽的灯泡全数碎了。 简直是灾后现场。 “你看这个!”姜裁忽然招招手,在床边喊了他一声,“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呀……” 颜元凑过去一看,发现他把床脚处的黑色相框给扶正了。里面装裱的正是结婚照,男主人风华正茂,看上去衣冠楚楚戴着一副眼镜,头发被梳理到一丝不苟,深蓝色的西装正合身。这照片上的人看上去还挺年轻,应当是十几年前两人结婚时留下的。可比起上面男主人的完好无损,女主人脸上却被用血迹一笔一划写上了一个硕大的“死”字。 姜裁挠挠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点,“刚才你不是说那个乌鸦应该是在找男主人吗,听她语气应该是恨死这个男主人了,可为什么却独独只标记在这女主人的脸上,却……” 颜元沉吟片刻,将那画框举起来翻个面,想看看这画框后面是否也刻下了名字。可这一翻面却注意到原本该是平整的木质背部却微微突起,若不是正好视线对在水平面上,还真不易察觉。 这里面有东西,而且东西不薄。颜元卸下相框后的螺丝,果然看见压在一起的两份东西——一张对折边角泛黄的白纸和一本红本子。 姜裁顺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上印着鎏金的三个字,“这不结婚证吗。” 颜元将那张白纸摊开,发现是一张财产转移证明,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看,姜裁却直接将摊开的结婚证递到了眼前,“不对啊,这女主人不叫左芮!” 颜元愣愣地看着结婚证上陌生的名字,余光却瞥到床下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低伏着伸手把它从黑暗中拖出来,看清了这是一张一米高的单人油画像。这画像他并不陌生,在玩偶镇的别墅里满墙挂的都是这种画像。画上是个陌生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蕾丝裙,正浅笑地看着框外。她姿势表情都规规矩矩,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充满了灵气,衬得画中人好似有了生命。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颜元却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麻,那种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排斥感又油然而生。 细微的响动同时从门口传来,女主人身体被拉长,正背着光看向屋里。那双通红的眼睛紧紧锁着房间里多出的两个人,声音尖锐地问道,“你们在别人房间里做什么呢?” …… “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明天再解决事件,今晚整理一下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沈桉容走在最前面,和其他人正往公馆回。 “尘归尘土归土,他这话里的尘土都指的啥啊?”张文儒摸不着头脑,“既然提到了那肯定是有指代的……总该不会是让我们把已经寄生在这几个恶类NPC身上的乌鸦给重新分离出来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许可可顿悟,立马凑过去问沈桉容,“哎你觉得呢,是不是他说的这样啊?” “有可能。”沈桉容随便应了一句,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几人从小路迈入大道上,头顶上方来自树叶的遮挡瞬间减少一半,点点黑色在视线中接连不断地掠过。 时间这么久下来他们对周围环境早已产生敏感,不需要谁提示全都注意到了这场异动。 “四方标那边出来的!”卜文虹立马认出了这些乌鸦的飞行路线,“发生了什么事?” 荀丝祺看了眼沈桉容,提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处两边的中间,层层树叶遮挡了视线,并看不清远处发生了什么。沈桉容虽然心里还挂念着颜元,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好,先去看看吧。” 一直以来都毫无动静的四方标绳索现在却微微晃动着,上方悬挂的铃铛也随之左右摇摆,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但远远看过去便能知道起了不小的异变。头顶还有不少零散着飞过的乌鸦,好在虽然雪被震落,但还能靠树的枝叶遮挡,一路上倒也没有被发现。 卜文虹身体挡在树后,凭借优秀的视力朝外探了眼。这一看便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四方标下面,“你们看那里……” NPC身上的衣服全数被撕成碎片,血流了一地,而腿下的两只脚更是已经被啃食到只剩下挂着几片碎肉的白骨。她看上去情况很不好,身下一片积雪早已被温热的血液融成污水,身上坑洼狰狞的伤口随处可见,原本乌黑秀丽的一头长发如今也像被反复拉扯过,湿漉漉黏在前头,遮住了那张惨白的脸。 “是妹妹还是姐姐?”这个距离差不多百米,众人朝缩在后头的张文儒问了句。 张文儒勾着头反复确认,“不是恶类。” 那就是姐姐。 既然是姐姐,不好端端地待在公馆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原因——离姐姐不远的石头后方正躺着一具白骨,被同色系的岩石遮挡后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若不是周围溅了些血,说不定还真被忽略了过去。 正巧这时一只刚飞出范围的乌鸦落在白骨旁,似是想得一口残羹冷炙。不去吃那边瘫在地上的NPC,却选择啃这丝肉不剩的白骨,沈桉容立马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得想办法把NPC拖出来。只要她身体一半在四方标内,就能为里面乌鸦引路。” 许可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对准了正一下下啄在坚硬头骨上的乌鸦蓄力扔出。虽然当初被送去基地军事化训练时不情不愿,但为了提前毕业他的确各方面都获得了优的评价,在投掷方面还算准确。 那乌鸦被打疼了,拍拍翅膀在空中晃悠一圈,也不多做停留朝着反方向飞远了。几人趁现在将半死不活的NPC从绳子下方解救出来,藏在了不远处看上去还算隐蔽的树后。 姐姐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无意识地挣扎着,可惜她现在只能以摇头来表示抗拒,下半身和四肢几乎全部丧失了知觉,就连带上点表情都显得万分艰难。 “太惨了吧……”卜文虹咽了口口水,实在不太忍心去看第二眼。这种还有完整痛觉时被一点点扯下皮肉该多么绝望啊,那群乌鸦还特地专门废了她的一双脚,让人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这是失血过多晕过去还是硬生生疼昏的。 沈桉容想把她拍醒,一时间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根树枝戳了戳她看上去还算完好的脖子。 姐姐残缺的嘴唇紧抿,占满了鲜血的眼皮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挣开。众人守在一旁等了片刻,这小姑娘才颤颤巍巍地发了点音,“水……” 这哪里去弄水啊?他们面面相觑,寻思着找了片宽厚的树叶,拖在手心里把雪捂化了给她喂了。谁知刚一沾嘴,姐姐又抗拒地躲了躲,“疼……” 她嘴上带伤,碰到了自然会疼。 “发生什么事了?”等好不容易她把树叶上的水都咽进去后,沈桉容才耐心地开口发问。姐姐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泣音,“他想……想把我……杀掉……他要杀我……” “谁?” “哥哥、哥哥的……哥哥的客人……” “这他/妈不会又是裴向楠做的好事吧!”许可可震惊了,眼下还管什么是不是NPC,被折腾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放哪里都惨不忍睹啊。 “他把我、把我丢进去……乌鸦……冲出来……然后他……被……吃了……死了……” “他活该!”许可可怒呵一声,想必就是方才那石头后方的尸骨了。 “哥哥不见了……妈妈没了……妹妹死了……”姐姐紧闭的眼角不停地流泪,她抽泣着,“我没有、没有亲人了……” 沈桉容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附身在你母亲身上的那个怪物吗?” 姐姐隔了好久答了句不知道。 沈桉容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三年前失踪了吗?” 姐姐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大小窟窿也随着又开始溢血,“他抛下了我们……他和外面的野女人私奔了……他、他不要我和妈妈了……他和妈妈明明感情那么好!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和哥哥……我要妹妹……” 见她看上去情况不妙,沈桉容便不再继续发问。他想等这个NPC自己缓和一下情绪,没想到这时她却又主动开了口:“三年前,爸爸早晨和我们说他要去镇子里定做鲜花和蛋糕,因为那天是他和妈妈的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这种事爸爸一直都是亲自去,他从不让家里的仆人插手……可是那天我们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第二天信箱里多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左芮’,那是爸爸的旧情人……信上说两人偶然遇见,她抵不住爸爸的热情,哪怕岁月消磨了这么久,也依旧点燃了对对方的渴望,所以私奔了……她说爸爸不回来了……爸爸果然再也没有回来了……” 沈桉容直觉这件事和乌鸦脱不了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说的……妈妈哭的很难过……”说到伤心处,姐姐声音哽咽到几乎分辨不清,“她身体原本就不好,那晚差点没有挺过来……后来我们就默契地再也不在她面前提爸爸了……” 气氛有些沉重,看着这个小姑娘哭的满脸都是血和泪的狼狈痕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最终他们相视一眼,默契地朝一旁走了些距离。确认在这里议论不会被NPC听见后,沈桉容问出了他认为最关键的问题,“她刚刚提到的这个叫‘左芮’的人究竟是谁?” 一时间没人能给出回答。荀丝祺想了片刻后说,“反正按照副本里的原则,肯定是出现过的人吧。既然她说是旧情人,就肯定排除了我们在公馆里见过的NPC。” “对。我们到现在见过的人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是公馆里的NPC,一类是四方标里出去的‘乌鸦’……所以这个‘左芮’肯定是和乌鸦有关系的人。”沈桉容只几秒就做出了推断,“要么就是现在附在女主人身上的那只,要么就是妹妹或者哥哥身上的。” 他话音刚落,刺耳的播报声却忽然间在头顶响起。 【关键NPC存活数量为零,主线任务更改中。】 几人一愣,立马不约而同朝着姐姐所在的树下望去。那原本躺着喘息的NPC现在却头歪到一旁,身子一动不动了。 许可可有些懵,被这忽然的变动搞得有些回不过神,“怎么回事?!” 【读取其他路线数据……读取成功。】 【请玩家相互协作,完成任务[复位]】 任务失败了。 张文儒忽然大叫一声,引的旁边人齐齐朝他看来。他仰着头,那副表情似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沈桉容顺着看去,发现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是他见过一次,已经变成怪物的妹妹。她脚腕上还缠着几道半透明锁链,看上去刚挣开不久,此时正扑在地上发狠般啃食着姐姐还未完全失温的尸体。她啃了三两口,就着嘴里还叼着一块脸肉的模样转过头,目光紧紧锁在身后不远处表情各异的玩家身上。 看着她丢下尸体扑过来,沈桉容手腕稍稍动了动,却猛然想到自己现在无法使用技能。眼看双方距离瞬间缩短,他只来得及朝身边还僵住的几人喊一句,“跑!” …… 全场的播报颜元自然也听见了,但他和姜裁现在根本无心放在任务变更这一事上。 姜裁捂着小腹蜷缩在地上,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咬着牙小幅度地抽搐。无论他如何使劲,血也止不住从指缝里溢出,很快便聚成一滩。 颜元艰难地咳了几声,握上正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可他不说虚弱,哪怕最健康时期的力气和这恶类NPC比起来也近乎可以忽视。 那本红色的小册子被撕得像再也拼不回原型,对方尖锐的指甲陷入他脖子上的皮肉中,丝丝鲜血顺着起伏的线条往下流。受到了攻击后,颜元耳边又响起被动技能抵消伤害的提示音,但呼吸困难却给他造成了比受伤更大的危机,似是再过不了多久,不等脖子被掐断也会因缺氧致死。 这么近距离看着这NPC后,颜元却明白了什么。他从面前这个人狰狞的表情中读懂了很多复杂的情感,愤怒、不甘,更多的是嫉妒。 尤其是在看见那张结婚证时,她脸上写满了怨念。这让一种想法在颜元脑海里逐渐扩散,最终艰难地唤出那画像下的标注名,“左芮……” 脖子上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可这迟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女主人重新收拢了五指,她胸口剧烈起伏,却并未否认这个名字。 颜元悬在空中蹬了蹬腿,他整张脸已经涨红,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艰难地吐出气音。“你是……公馆的主人。” 左芮听他这么说,忽然手一松,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伸手拿起地上的结婚照一顿猛摔。她手上还沾着姜裁的血,直把上面女主人的容貌全都给遮了去,锋利的指甲刺穿了整个框架,“为什么他要骗我!他骗我!他骗了我的一切就是为了给那个要死的女人治病!我那么信任他……我那么爱他……” “你知道吗……”她神经兮兮地摸着自己抢占来的身体腹部,“我怀孕了,我多高兴啊……我有了我最爱人的孩子……我做了好多的准备,我要当妈妈啦……我……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左芮眼中的猩红稍稍消散下去,“我的孩子一定很漂亮……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他,让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健康成人……” “可他杀了我!!!” “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钱!我的地位!我的一切!”方才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情似是海市蜃楼,左芮瞬间又恢复了原样,她重新拎起呼吸还没能平稳的颜元,“为什么?我那么爱他,我爱他,我爱他!他却杀了我,杀了我的孩子!就因为他穷苦!他付不起医药费!他该死,该死……我要他尝尝我受到的痛楚,他必须付出代价,他要活着!活下去!活的生不如死!我要他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妻子孩子迈入人间地狱……” “颜元!” 微合的门被撞开,刹那间乌鸦比人先一步涌入房间内。它们中不少发现了地上正生命流失的姜裁,蹦跳着过去准备用餐。 推门而入的江博痛呼一声,伸手拽下正咬着自己手腕的鸟,一个用力硬是将它捏死在了手里,血水滴滴迸溅在他那张略显急躁的脸上。明芜紧跟其后,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把水果刀,强化后的刀刃发着淡淡的光芒,挥手间利落斩断三两只乌鸦,硬是杀出了一条通往颜元的路。 江博冲着左芮狠狠踹上一脚,却被她身后张开的翅膀半路拦下。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声,不协调的另一只手朝他抓去,“你们谁也别想走……和那贱女人有关联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 “沈桉容!沈桉容!”许可可被前方忽然倒下的身影吓的大惊失色,赶紧松开拽着张文儒的手去查看沈桉容的情况。 沈桉容双眼紧闭,正额头抵着地面大口喘着气。拼命狂奔的卜文虹也慌乱地回头,指着公馆的方向语无伦次,“外面!房子外面全是乌鸦!” 五人原本速度就比不上变成恶类的妹妹,此时一停下来更是与她瞬间拉近了距离。张文儒一抬头便看见那张扭曲的脸贴在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大叫就被一巴掌掀翻在地。 她似乎盯准了忽然发生意外而无法动作的沈桉容,压根不把许可可的攻击当回事,一把将地上看上去情况糟糕的男人拖拽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卜文虹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他眼睁睁看着沈桉容被单手拎起,想到在山洞时那个公馆少爷也是这么对待的裴向楠,不知等飞到多高的距离后她便会松手将人摔下,急地毫无章法疯狂拉扯着自己那已有些褪色的浅黄头发。 荀丝祺在这时搭上了他的手臂。这名年轻的女大学生眉头稍拧,眼里似是有什么情绪即将遮掩不住。 “去吧。” 卜文虹似是因她的触碰和简短的话语而平静下来。他看着远处像是一张深渊巨口的四方标,忽然眼泪唰地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我……”他想对荀丝祺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止住了。沈桉容距离地面已经有十米高,再往上估计就会当场被摔死。他来不及再看荀丝祺一眼,挥手间那把只亮相过一回的笛子重新出现在掌心里。 荀丝祺指尖稍有收紧,却又缓缓松开了。 卜文虹朝着反方向跌撞而去,刺耳的笛音瞬间响彻于整个副本内,盖住了所有无论嘈杂还是细微的声音。拎着沈桉容的那只手在此时被松开,许可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尽力展开双臂力图替他做个肉垫。 荀丝祺站在原地看着逐渐模糊的熟悉背影,忽然想起了两人刚认识没多久时的一幕。 那时这个学弟坐在社团的电脑前,灯和窗帘全部打开,正缩头缩脑地看着屏幕。当她推开门时,卜文虹吓得大叫一声,冒出半张脸递给她一个湿漉漉的眼神。 乌鸦群半路折返,不少掠过她许久未扎起的发丝和微扬的裙摆,还有几只顺着大部队撞上后背,肩膀上的伤痛到麻木,她却依旧脊背挺拔。 尘归尘,土归土。 这句她和卜文虹都能明白含义的提示,沈桉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可从始至终那人只字不提,丝毫没有用卜文虹的打算,还依旧坚持自己的观念,想要寻找其他能完成任务的方法。 这尘与土,分明指的就是原本呆在四方标里,却因为意外而被放出的乌鸦。 卜文虹从未跑过这么快。他觉得自己肩上正担着所有朋友的命,硬是和追来的鸦群保持了相同的速度。乐声从一开始就没平稳过,此刻更是因他的脚步颠簸而音调发颤。他哭地止不住,似是想把进入游戏后这么久没流过的眼泪都在短时间内流尽。四方标察觉到有外人的侵入,又叮铃着响起了警报。 呼啸而过的乌鸦数目惊人,竟直接将太阳落山前仅剩的一点光亮遮去了。卜文虹跑着跑着也跑不动了,他脚步逐渐慢下来,被乌鸦后来居上。他将痛呼全都藏在了嗓子里,不停地在地上翻滚挣扎。笛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最后的女主人完全踏入其中。哀怨的怒吼震荡四方森林,笛子的最后一声音调蓦地拔高,随后四周重归安宁。 呆在原地的几人这时才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究竟有多么明显,张文儒呆呆地坐在地上,浑身还止不住地打颤。乌鸦来去迅猛,像是毫无征兆的尸潮,又像是如镜的湖面被一滴水激起涟漪,而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除了他们中少了一个人,似乎一切并无变化。 【主线任务:[复位]达成。】 周围的场景开始波动。深不见底的森林在眼前浮现裂纹,张文儒哑着嗓子,“卜文虹……他……” 他还没有出来。 他还在里面呢。 【玩家[颜元],[沈桉容],[荀丝祺]……达成副本[乌鸦森林],难度——未知。积分结算中。】 在夜晚降临前周遭便碎成一片,露出了底部埋藏的洁白箱庭。存活的玩家没了周围建筑的阻碍,隔着老远便能看见彼此。 荀丝祺没有说话,她绕过张文儒朝着卜文虹消失的方向走去,地上的长笛不可销毁,依旧在闪闪发光。她将道具握在手里,似乎上面还残存着另一人尚未褪去的温度。 远处走来的江博和明芜背上各有一人,颜元看上去情况比姜裁要好得多,除了长时间的缺氧导致脸色发白以外并无其他大碍。倒是姜裁必须在第一时间送出副本,他腹部的血窟窿几乎要把明芜的后背都浸湿了。 沈桉容虽然被许可可接了一把,但两人还是免不了裂了骨头。他撑着手臂静静地看着走来的二人,直到他们将背上两人放下。 江博见他似是要开口说话,便先一步打断了,“客套话免了,你们帮我们出本也算是抵消了。不过要真想谢谢,不如就考虑一下我和颜元提的建议。” 【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我们先走了,”传送门出现在不远处,明芜扯了扯身后黏在肌肤上的衣料,微微侧过脸提醒了沈桉容一句,“趁早出去。” 江博头也不回地招招手,“下个副本见啊。” 留下的六个人头一回集体这么狼狈。他们中只剩下张文儒和荀丝祺还算完好,除了颜元和姜裁昏迷不醒外,其余三人目光齐齐投在荀丝祺手中的笛子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沈桉容站不起来,许可可断了手臂,两人都无法将人搬出副本。荀丝祺却神色如常,她将笛子别在身上后,弯下腰招呼着张文儒来抬人。 张文儒被点到名字后如梦初醒,手忙脚乱一边摸索一边扯起奄奄一息的姜裁,合伙将他先送了出去。 荀丝祺太平静了,甚至连悲哀的神色都没有袒露出来。像是刚才死的人和她毫无关系,依旧尽心尽力地帮着他们离开这里。 沈桉容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搭着张文儒的肩,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女生。两人隔着空气视线对在了一起,荀丝祺冲他笑了笑,像上次成功离开副本时一样说了句,“辛苦了。” 沈桉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他甚至无法出口安慰,只能缓缓摇了头。 荀丝祺接着说,“你们先走吧,我很快回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可以吗?” 沈桉容依旧沉默。张文儒僵硬地扶着他,觉得这两人之间似是起了什么隔阂,只能朝荀丝祺的方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你、你早点回来啊……” “嗯。”荀丝祺依旧在笑。 在沈桉容转身离去时她闭起的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祝福的话,又像是说了什么感谢的言语。不过他们已经消失在面前,空荡荡的四周只剩下那不停闪动的副本出口。 …… 出去后的五人得到了恢复,原本昏迷的颜元和姜裁也在同时醒了过来。 身上的狼藉好似从未出现过,除了比以往更加疲累外,依旧四肢健全衣冠整齐。 沈桉容握紧了颜元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后只浅浅拥抱了一下。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守在门口等啊等,等啊等,像是在等一辆永远不会靠站的列车。 而后,荀丝祺和卜文虹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76 第七十六章 五加一 “走吧,大家都累了。” 他们不知在过道里站了多久,心里乱到连腿麻了也忘记坐下。沈桉容这话一出,他们才找回神智一般互相看了一眼。匹配室里的柔光打在侧脸上,将他们的轮廓勾勒成型。可那一双双眼睛却敛在眼睫下,谁也看不清彼此眸中究竟埋了什么情绪。 张文儒脚动了动,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石子。细碎的响声短促而又苍白,却又像是给他提供了开口的勇气,“啊,我记得上次说等回来后要一起去镇子里吃铁板豆腐的呢?还算不算数了啊?” “对对对,走呗,饿了好久了都……”许可可强笑两声,有些僵硬地挥着右手吆喝其他人赶紧去吃饭,“他家还有葱花汤,走去买几碗暖一暖身子。” “我好累,想回去睡一觉……”姜裁手还搭在自己小腹,虽然出来后就痊愈了,但总觉得被刺穿身体的痛感依旧残留。他很快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和你们吃个饭我再去休息……那我们走?” 颜元嗯了声,“尽早吃完就回去吧。” 几人回到了噩梦镇,一路上搭着些乱七八糟的话,看上去倒也有说有笑。他们没有任何人愿意主动提起方才副本里发生的事情,好似本来他们就只有现在的五人而已。 现在的时间里店内空无一人,换作几个月前定是座无虚席。他们人数不少,自然直往最大的那张桌子落座。姜裁习惯性地让了两个位置出来,却又愣了愣,连忙紧挨着颜元坐回去。 他看上去有些手抖,想要捞水壶用倒水来遮掩一下方才的举动,可那店主正在一旁写菜单,压根没来得及送上水。慌乱中不知怎么就一把握来了辣椒瓶,一回神发现其他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哈哈,手里没东西把玩,闲得慌……你们点啊,除了葱花汤还有别的吗?我不太喜欢葱花……” 沈桉容看向老板,“店里可以打包吗?” NPC点点头,机械地收起点菜板,“可以。” 他们现在都需要独立空间,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反而会憋的难受。没人对他的举动提出异议,甚至在老板将几份分开装的餐食递来时便第一时间离开了这里。 没人提出要多停留的意见,他们的目的地只有宾馆,合上门后谁也看不见彼此脆弱面的住所。五人匆匆告别,连相约明日再出来散散心的欲望都没有,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了房门前。 颜元跟在沈桉容身后,路过中间曾踏足过的房间时停了停。他没有惊动前面的人,只是悄悄放慢了步子,转动了门上的把手。没了主人的房间重置了,里面空空荡荡,被人辛辛苦苦摆了一整天才拼凑起来的易拉罐机器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大敞着的窗帘和床上洁白崭新的床单刺人眼目。 他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合上了门。一转身,却发现门对面的窗台上多了一盆已经完全枯萎的小野菊。它曾经被主人整天供着,爱护得不行,现在却真如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 “怎么了?”沈桉容注意到他的停顿,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颜元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两人在副本内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吃了饭草草冲了个澡就相依着睡了。也许因为昏迷的时间也被纳入休息中,颜元这回醒来后,沈桉容还侧躺在他身边双眼紧闭。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副本内荒唐的一梦,他小心翼翼探出指尖,感受到对方清浅平稳的呼吸才松了口气。结果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便被一把握住了。 沈桉容含笑看他,声音还有种刚睡醒的低哑,“偷偷干什么呢?” 颜元晃了晃手腕,力气小到不像是想挣开的样子,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沈桉容见他不答话,将那只手拉到自己脸边蹭了蹭,随后一个翻身将人压住,下巴抵在他肩窝里又重新闭上了眼,看那副样子是没休息够。 要是以往颜元也就由着他在身上睡了,但他现在明显感受到腰腹上被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抵着,可沈桉容却自己对此没有察觉一样,甚至还贴在他耳边平稳地一呼一吸。 颜元配合地装傻,由着他躺了几分钟,想看看这人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结果还是沈桉容捺不住,没过多久就撒娇般哼哼唧唧地磨了磨。两人虽然没有真正上垒,但身体已经非常熟悉彼此,颜元也逐渐被他细小的动作搞得浑身僵硬,有些蠢蠢欲动。 不知是谁先开始,也许是同时。他们撕扯着对方的衣服,期盼着彼此肌肤的相贴。除去了相隔的那层层薄布,沈桉容摸索着去触碰他的腰窝,一低头便将颜元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 颜元闭着眼,他从没有这般渴望亲近沈桉容过。他忽然想到之前在电视中看过黑猩猩特辑,群体中的倭黑猩猩之间会频繁发生相互摩擦对方生/殖/器的行为,这种行为能缓解这种竞争关系带来的紧张情绪。他想他现在就是以这种情绪来拥抱沈桉容,不过可能还不止紧张。 他的心底在焦虑,在恐惧。他害怕昨日发生的事情也会应验在自己和沈桉容身上,他甚至想开口和沈桉容说:我们不进本了,我们一起愉快地过毫无压力的一个月,然后美美地躺在一起相拥而眠,将时间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怎么样? 这念头每每都在折磨着他,令他不得不浑身颤栗着强迫自己陷入对方给予的更深情·潮里,硬是在昏昏沉沉中一棍子将这个荒唐想法砸入地底。 “沈桉容……” 沈桉容听到呼唤,抬头时鼻尖擦过他的胸膛,“嗯?” 颜元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哭腔,他紧紧抓着对方肩膀,“抱我。” 沈桉容顿了顿。他看着身下侧着脸眉头紧蹙的颜元,收回了不断游移的双手,随后紧紧搂住了他。怀里人在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感情,胡乱推拒着他的手臂,嘴里嚷着不是这个意思。 沈桉容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一遍遍亲吻着颜元的额间,试图将那里的褶皱抚平,“乖点,不要怕了,我在这呢。” “嗯。”颜元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后知后觉方才的举动有些丢人。沈桉容看破不说破,时不时捏一把亲一下,低笑着问他要不要继续没做完的事儿,得到了一声冷哼作为答复。 他的确还有些疲惫,本来精力就透支枯竭,又在最后挨了那么一下,自然不会这么快就生龙活虎。可比起睡觉,沈桉容还是选择了与喜欢的人白日宣淫,宣完又磨磨蹭蹭满足地抱着怀里瘫软的人重新睡死过去。结果这一觉又睡了一整天,颜元耐不住饥饿想将沈桉容推醒出门觅食时,走廊里却传来有些错杂的脚步声。 这层楼已经只剩下他们五个人,要有人也是他们团队中的人。本以为是其中的谁路过门前,却没想到门外传来姜裁慌乱又压抑的声音,“有、有有人吗?” 这下不用颜元推,沈桉容也醒了。两人对视一眼下床开门,门外的姜裁似是短时间内没有得到答复,便略过他们去敲许可可的门了。 姜裁扭头见到沈桉容和颜元后,顿时挂上了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他刚抬脚走了几步,却又原地打了个哆嗦,目露惊疑。颜元奇怪地顺着他目光朝右侧看了看,发现他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色的身影众目睽睽下冒出个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姜裁颤着手指着自己的房门,正巧身旁的门在这时开了,他便一股脑钻到还皱着脸揉头发的许可可背后,“我的房间里凭空多了个人!” 走廊里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许可可倒是没注意那道人影,打趣着看他,“你这是睡一天睡迷糊了吧。” “不是,真的!”姜裁生怕他们不信,手脚并用比划起来,“说不定都不是人!我一睁眼自己躺在地上,床单被它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俩眼睛!” “是不是卜……”许可可迷糊劲还没下去,脱口而出后猛然惊醒,又懊恼地自顾自地将剩下的话给憋回了肚里。哪怕他没有将话说完整,气氛还是骤然压抑了不少,一时间就连姜裁也静下来不闹腾了。 他们想到不久前,队里也有那么一个人曾专挑人睡觉时披着床单挨个敲门,掐着嗓子装神弄鬼地皮一皮。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桉容很快打破了沉闷,牵着颜元带头朝姜裁的房间走去。 屋外的光线从门缝透入,在地上烙下一条算不上醒目的光影,但也勉强照亮了门后延伸向外的床单一角。门被他朝前推了推,嘭一声撞上了躲在后方那团蜷缩的影子。 姜裁当场指门大叫,“它居然有实体!” 许可可被他这一声吓得也朝后退一步,反过来又嫌他没见过世面,“副本里的鬼不都有实体吗,大惊小怪。”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姜裁表示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他战战兢兢地看了眼门后,那团影子也与此同时动了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那么和他对上了。如果光对上还不打紧,这影子隔着层布,居然发出一声委委屈屈的嘤咛。 姜裁条件反射抱住身后的柜子,“啊——” “鬼”又往后缩了缩,这一动盖在头上的床单垂直滑落,露出一张惹人怜的小脸。 姜裁一呆,嘴开开合合,楞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这回轮到许可可拎着他衣领质问了,“你房间里怎么会有个女孩子?!” 姜裁卧槽一声,不知哪来的劲儿硬是挣开了他的桎梏,不敢置信地三两步将人给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看上去有些激动,又有些惊异,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想傻笑又觉得奇怪,所以表情看上去有些抽搐。 一会儿怕成那样,一会儿又眉见喜色,颜元站在一边实在看不明白。姜裁扶完人就规规矩矩后退了些,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搁。他有些局促地拽着自己衣摆,而后语出惊人,“她就是我说的那个H大的学生!” 这话一出,周围人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什么时候姜裁说过这件事。 许可可扭头看看他,再看看那个身材高挑头发乌亮的妹子,“这……就、就你那梦中情人?” 那边个子不矮的小姑娘还没什么反应,姜裁脸瞬间爆红,“你不要瞎说啊!当人面呢!” 这时张文儒迷迷瞪瞪地从旁边摸了过来,刚一进屋就被余光里白惨惨的颜色吓得一哆嗦。他瞧着一脸兴师问罪的三个围观人士,再瞧一眼一旁两手紧紧拽着披在身上白床单的年轻女生,最后目光停留在姜裁身上,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剧情,半晌憋出一句不知是损是赞的话,“你可以啊。” 姜裁连忙解释自己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她为什么在你房间里?” 四人审视的眼神直直打在身上,姜裁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女生。 女生手一松,床单便落到了地上,露出那一身符合描述的制服短裙。她看上去有些羞怯,一把拽过姜裁胳膊往他身后躲,声若蚊蝇,“我是他的人。” 四下顿时悄无声息。 姜裁被她拉的一个天旋地转,胳膊上甚至有些隐隐作痛。他想握上那双手把它们挪开,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最终只能咽咽口水由她扯着,“呃,要不……呃,先坐下来再好好聊?” 女生脸埋在他背上,半晌不吭声。姜裁也有个一米七七,她看上去甚至还比姜裁高了一些,这一埋与其说是靠在背上,不如说是弯了腰额头抵着他脖子后方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上。姜裁整个人立如硬石,心早就被这一碰搞得不知飞哪去了。 许可可实在看不下去,觉得迟早眼都要被这左一对右一对给闪瞎。他有些不耐烦地挠挠头,“所以说你和我们队姜裁产生了梦境相连,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里?那好办啊,你住哪里?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去。你也有同伴吧,长时间不回去他们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女生保持着别扭的姿势摇摇头。 许可可见她这副模样顿时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难道你同伴也……” 女生又是一顿摇头。 许可可被她接连不断的否认搞得不清不楚,又不敢接着往下说。这女生看上去也有些内敛,不问就不答,问了也三不知,只抱着姜裁不撒手。双方话题绕来绕去,她一听又要被送去隔壁更是不乐意,掐地姜裁连连说了好几个不去才罢休。 可这平白冒出来一个受了惊的女性,几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呆在姜裁的房间里似是陷入了思考,终是颜元肚子咕噜一叫打破了宁静。沈桉容这时哪还管姜裁的破事,领着自己的小男友一转身就出了门,留下其他三人原地抓耳挠腮。 “她看上去也没什么恶意,不过需要多一些时间观察。”两人又来到钟爱的那家章鱼丸子店前,等待时沈桉容这么说了句。不过比起自己的直觉,他更偏向于颜元的第六感,“你觉得呢?” 颜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憋了很久没说的话给道了出来,“其实我刚刚看到了那女生有……挺明显的喉结。” 77 第七十七章 等于六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宾馆里,房间里留着的四人还在面面相觑。 既然也算是认识了,那么就该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沈桉容揽着颜元,看向这位外人,“该怎么称呼?” “嗯……你们叫我涟涟就好了。”“小姑娘”怯生生地缩在姜裁后面,眼神飘忽,似是不敢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还不等其他人来得及客套客套,姜裁当下清了清嗓子,别扭着结结巴巴唤了一声,“怜、怜怜。” 涟涟立马乖巧应他,“姜哥。” 这一声更是叫的姜裁心花怒放,想强压下上翘的嘴角,却丝毫不起作用。一边笑一边又想客气一下彰显亲近之感,硬是给他憋出了猥琐的大叔声线,“嘿嘿,叫我姜裁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 众人实在听不下去,一哄而散。结果走之前许可可已经完全倒戈,压根不担心姜裁,反而担心起那个“女大学生”,还不忘回头朝自己队友投去警告的一眼。 虽说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没有察觉到什么危机感,但颜元还是时不时找个借口理由去姜裁那边绕一圈,静静观察了这涟涟两天,发现他行为举止并无异常,这才和沈桉容稍稍放宽了心,由着两人培养感情了。 这日大伙相约了一同出去吃饭,顺带也喊上了那这位姜裁的梦中情人。见到他后颜元发现这人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个项环,在修长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完美地遮盖住了某显著部位。颜元已经尽力控制住让自己目光不要乱瞟,路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一旁的沈桉容。 沈桉容和他的默契度早就达到顶峰,一眼神或者肢体触碰都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想法。于是他贴到两人身边,装作无意和姜裁来了句,“你女朋友脖子上戴的choker挺好看,帮我问问哪里来的?” 他说话声音不小,那涟涟也定是听了个清楚,没等姜裁涨红脸否认便抢先着答了,“啊,这是我自己做的,从一些废布上取下来的软料子……” 沈桉容闻言笑眯眯地看向他,“那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涟涟像是根本没听出他潜台词中的威胁意思,看上去还受宠若惊,那双眼睛来回眨了眨,“谢谢,不难的……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成功做出来的。” 这事一时间倒也没后续了,姜裁那个恋爱中智商为负的就更别说能看出有什么蹊跷,估计满脑子都在念叨着沈桉容方才说的“你女朋友”。 人家小姑娘都没介意这个用词,他作为一个大男人揪着不放也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当然,这只是当事人的想法。 好在有一个新鲜血液,倒是也冲淡了不少他们这几日来的烦闷。许可可本着要为兄弟留媳妇的原则,坐在桌边拼命找话题,那积极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追求者。 问题十有八/九都和现实生活有关,姜裁本来还拦着,后来大概是他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与对方相关的事,见涟涟没有生出什么厌烦的表情,就双手抱着杯子坐在一旁静听了。 “H大是在江岛一带吧,我记得我前年去海边旅游还特地去校园里转过一圈呢,”许可可晃着腿,“我认识你们学校那个发表过很多论文的生物系老师,就Lecher实验室的总负责教授。” 涟涟红润的脸上带了些惊喜表情,“那倒是挺巧呀!其实……他是我的导师,说来惭愧,我也是Lecher实验室的一员。” “那你很厉害!”许可可伸手竖了个大拇指,“他这个实验室可不得了,每年都会给里头成员一个推荐名额,可以直接推到国外合作学校去交换一年半吧?不过那老头严格的很,手底下可没几个学生能受得了他怪脾气,要我说多半都是为了这个名额才能忍受。” “也没有,教授性格虽然怪了些,但总体还是为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好。”涟涟柔柔一笑,伸出手指转着脸颊旁的发丝,“严师出高徒嘛,古话自然多多少少是有其中道理的。唔……听说教授之前为了给大家争取这个名额也没有少下功夫呢,实验室现在能在全国高校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因为教授指导有方。” “这话倒是不假……”许可可啧啧两声,宛如一个审视儿媳的婆婆,越看面前这个长发女生谦虚又腼腆的模样越是满意。他长臂一伸,直把还沉醉在涟涟声音里的姜裁给拍回了神,“你女朋友厉害啊,大学霸!” 姜裁干咳两声,“呃,其实我和她……” “学霸算不上的,这个称呼还是太高看我了……”涟涟这时又补上一句,“要是下次许哥你还来玩,我就能当一个地导了呢!”他转过脸浅笑着看向姜裁,“你也一起来喔,虽然我还是学生,但实验室有补贴,包吃住还是没问题的。” 姜裁忙不迭地点头,点完后又觉得不对,“这哪能呢,我们好歹都工作了,要是去怎么可以让你掏钱。” 涟涟眉眼弯弯伸手挎上他的胳膊轻轻晃了两下,“没关系呀,如果……我是说如果啦,等我去找你玩的时候,你可以再请回来嘛。” 这谁顶得住?不知道别人顶不顶得住,反正姜裁表示他顶不住。他感觉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都开始逐渐升温,又舍不得抽出来,一时间也就由着对方抱着。 颜元一直端着杯子,动不动就抵在唇边,只有沈桉容明白他这是在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旁边的情景。 张文儒对女孩子没兴趣,只会抱有欣赏的态度。除了刚认识后夸了两句对方长得好看外,便没有什么搭话进程。他闲着无聊,就开始和沈桉容扯颜元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按照他的意思,是要赶在进下个副本前贿赂一下大佬,当然这话是开玩笑的。 颜元冷冷看着自己的好友,眼中警告的意思非常明显。 看戏和了解男友,沈桉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张文儒清清嗓子便开始讲故事,“我小时候去颜元家看电视,正好节目里的人在种花。于是我们便从半个月来一次的园艺师那里要了点种子,找了个裂了缝的盆埋了进去。当天我回去就忘了这件事了,结果颜元他还每天照料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那盆花有没有发芽,最后还真给他照顾发芽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照看的,反正事后我听他妈妈和我说,颜元每天回家就抱着那小破盆,眼睛都要盯红了。就有一天我接到电话,颜元说它长成了小西瓜,草鸡蛋那么大,他找了铅笔刀切开来后啃了一口,还和我哭诉不好吃只有苦味。” 沈桉容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看着正冷眼瞧着张文儒的小男友,伸手摸了把他的头,“这么可爱的事情我不知道就太可惜了。” 张文儒压根没注意到颜元的表情。他思绪一转,眼前一亮,看上去又想到了什么好事,“还有还有,我跟你讲啊。小学三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正好学校放暑假,颜元被他妈妈带去一个山庄避暑了。山庄嘛,一般一家人去就包下整个,所以当时整个山上应该就他一个小孩子,他妈妈看他无聊,就打电话来我家叫我去和他一起度假。” “……喂。”他一提开头,颜元就警惕地出声欲制止,看样子是明白这家伙想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等等,你让我说完啊,”张文儒说到兴起根本停不下来,冲着沈桉容胡乱摆了好几个手势,“我去的时候吧,院子里没人,屋里也没人。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他去了小仓库,所以我就去小仓库前找他。当时门没关,就半掩着。我想吓一吓他,就小心翼翼没弄出什么动静,结果扒着门一瞧,看见一个小不点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一根鱼竿,两只手抱在怀里,栓了根线还绑了一小块没去皮的黄瓜条,正坐在角落的纸箱上紧盯着地面不知道干什么……” “够了。”颜元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脸有些泛红,抿着唇就要起身去揍张文儒,却被身边男人反手一把摁进了怀里。 “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经历过什么事情,问你你又不肯告诉我。”沈桉容委委屈屈地控诉,可颜元现在恼羞成怒根本不吃他这套。沈桉容见这招不奏效,便一秒正经地看向对面还在整理语言的张文儒,“你先接着说。” 张文儒咽了口唾沫,看着颜元凶巴巴的样子,心有余悸着小声问,“你能保证我还可以完好无损离开这家店吗?” “当然。”沈桉容答应的爽快,心道你说完了我还管你是死是活,到时候当然要颜元怎么开心怎么来。 “那、那我说了啊!”张文儒朝后缩了缩,“然后我就问他在干嘛,颜元当时告诉我,大人不给他去湖边钓鱼,他就看看能不能在这里钓到老鼠……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元,“……” 沈桉容忍了忍笑,没忍住崩了。他有些手痒,掐了把怀里人的腰,狠狠凑上前亲了口颜元逐渐升温的脸蛋。 而后,张文儒被追着打到缩在了许可可背后。 当然,沈桉容压根拦都没拦,挨了一顿捶后含笑看着颜元不解恨地直冲始作俑者而去,让张文儒又一次了解到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张文儒抱着脑袋东躲西藏,连饭冷了都没机会吃上一口,“啊呀!啊呀!先暂停一下!我饿了!” “我看你今天都别想吃。”颜元冷笑后毫不客气把他桌上的那一份给没收了。 于是张文儒就可怜巴巴地缩在凳子上眼红地看了半小时。 颜元倒也没有什么火气,主要就是羞的。任谁小时候糗事被在喜欢的人面前扒了干净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他也不例外。所以离开店里时特地让许可可打包点什么带回去,别真把人给饿着了。 众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例行聚餐后便各自休息去了。颜元盯着那高挑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进门后和沈桉容说,“我好像知道项圈的第二种作用了。” 沈桉容赞同地点头,“嗯,我现在也知道了。” “我们队里看样子又要多一名成员了。”颜元钻进洗漱室例行饭后漱口,一阵哗哗水声过后,他带着一脸潮气看向走哪跟哪的沈桉容,“比起知道这人厉不厉害,是什么职业,我竟然更期待姜裁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会有什么反应。” “彼此彼此。”沈桉容顺手扯过毛巾给他擦脸,手法已经相当熟练。昏暗的小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对视片刻,一同笑得像个狐狸。两人一拍即合,抱着看好戏的心理打算静观姜裁往后的掉智商之路。 姜裁在几小时后果然摸到沈桉容房间,嘿嘿笑着问他能不能下次进本也带涟涟一块儿。 沈桉容打趣问,“你就这么喜欢人家小姑娘?” 姜裁表情一肃,“相逢即是缘,网络一线牵。人命关天,无心言笑。” 沈桉容配合地冲他投去赞赏目光,“听说你役鬼不见了,还能用技能吗?既然他是你的人,你就得负责把人好好照顾着不是。” “……”姜裁愣了愣,这下才想起来这回事,“不知道啊,现在不在副本里,我也没法尝试……”他一下犯起愁来,不光愁涟涟,还愁自己。他不像张文儒和许可可,从一开始就和颜元、沈桉容是现实中的挚交,如果现在没有技能起不到团队作用了,那他还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地任由他人护着,“那要是下次进本了我也没法用技能咋整啊……” “到时候再说,办法都是想出来的。”沈桉容挥手送客,“你可以走了,顺便记得带上门。” “哦。”姜裁干巴巴地应了声,走到门口又犹犹豫豫看向正含笑目送他离开的人,“那、那就我刚刚说的事儿……” “都带他一起吃饭了,你怎么还这么磨叽?”颜元上前几步掌心贴着门,“之前觉得你不蠢,现在怎么回事?三天后进本,你去和你的小姑娘多沟通沟通,培养一下默契度,别杵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 姜裁一听也明白了他们的潜台词,满面写着纠结,但还是麻溜滚去交流感情了。 “对了,一直有个问题忘了问你。”沈桉容看着退回来的人,伸出手把他拉到腿上坐好,“离开副本前江博说和你提了建议,是什么?” 颜元皱了皱眉,侧过脸看他一眼,“他想进组,我推拒了。” “他们俩?”沈桉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颜元看他似是在思索,便也没打搅,期间还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沈桉容隔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这事你不用理,这些天下来也没见过面,不知道他们两个住在什么地方。如果接下来主动上门了,到时候我再来会一会他们。” 78 第七十八章 红嫁娘(一) 回到噩梦镇的第八日,受了伤的几人也精力充沛地准点起了床,犹如恢复到了满血状态。 在离开宾馆前,张文儒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黄纸,一边下楼一边将纸合在掌心里念叨着自创式驱邪咒。相比起沈桉容几个需要大量时间来进行睡眠的人,他后面三四天可谓是闲得长了蘑菇,不好打扰姜裁,也觉得去找许可可有点别扭,忽然不知中了什么邪,成天闷在房间里捣鼓一些玄学。 “颜元,我一想到马上进本了就有点小激动!”踏出宾馆的那一刻,张文儒忽然扭过头来看向好友,双眼放光。 颜元心里还在想进本前吃点什么好,只平平淡淡地应了个单音,“哦。” 张文儒丝毫没因为他的冷淡而丧失热情,反而原地蹦跶起来,“我从没这么激动过,是因为我变强了吗?” “……” 沈桉容和颜元本来还以为在这几天里会遇到江博和明芜来敲门,毕竟他们两人的住处在所有玩家里早就不是个秘密,可没想到居然度过了无人打扰非常祥和的七日。 进入传送门前,沈桉容将颜元一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清楚,轻声问他怎么了。颜元沉默了会儿还是让其他人先进了本,现在狭小的匹配室传送门前只有两个一高一矮相对而立的身影。 他仰着脸,“如果这次再遇到上个本里的那种玩家,你也不可以在这件事上浪费自己的精力。” 沈桉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逗弄人的话,但一看到对方虽然表情认真但眼睫却微微发颤的模样,还是笑着轻拥他入怀,“好,我答应你。” 矫情的话颜元不爱听,更不爱讲,两人似是简单的一句话便签了灵魂条约。而后沈桉容很快也松开了怀抱,毕竟队友们已经先行一步,他们相视一笑,便也前后进了传送阵。 …… “新鲜出炉的烤白果——烤白果嘞——” “里外青的水萝卜——现买现吃嘞——” “高庄的柿子——不涩的嘞——涩的还有换嘞——” “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热稀饭汤包豆包嘞——” 颜元还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所处在什么位置。他脚下有些发飘,一时间也不敢乱动。可刚恢复了知觉,胳膊处便感受到了一股推力,面前传来当啷声响,随后谩骂声盖过了四周嘈杂的吆喝声。 “嘿我说你眼瞎了看不见路吗?”一男音听上去有些尖酸刻薄,“你这可是明摆着故意撞上来的啊,我娘腿脚不方便,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书生成天念叨着什么以礼待人,怎么还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你站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可别想着耍赖啊,大伙今儿可都是看见了!” 颜元费力地眨眨眼,终于能将面前的景象看个清晰。一穿着粗布短袍的中年男子手里挎着个包袱,正满脸凶相地拎着自己衣领。而他身后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虚着眼躺在地上,拐杖跌在一旁,口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哎哟——我的腰喂——” 周围路过的人都停了脚步,一个两个头靠着头小声议论着眼前的“撞人事件”。颜元有些意外,看他们的衣着和周围的硬山顶建筑,这个副本的时间线并不在现代。再一低头,被对方扯着的衣领有些松垮,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也掩入了宽大的袖口,他从未穿过古装,也不知道这别扭的衣服到底算不算合身。 面前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眼窝深陷,脸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红疙瘩,凑得太近甚至能闻到一股酸臭味。颜元连伸手拉开对方的欲望都没有,只冷静地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呸!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帮成天人模狗样的孙子!”那人啐了口,手一松顺带将颜元推得退后一步,“看你这模样又是要进京赶考吧?晓不晓得路过我们这儿的都得交过路费?况且你撞了我娘,怎么着也得给点医药费吧?我们镇里医生看病不便宜,你看你怎么个赔法?” 颜元这下明白了,感情自己碰见了个碰瓷的。本以为这碰瓷只有现代有,没想到历史居然能追溯到这么久远的时候。他肩上有些沉,不知背着的行礼里都放了些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进本就给他安排个这样的剧情,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要多少?” 那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捂着肚子当场哈哈笑起来。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朝四周手一招,那些本来围观看戏的群众当下便蠢蠢欲动,一时竟还有人伸手拉扯起颜元背上的囊箧。 这不仅要碰瓷,还要白日抢劫。颜元皱了皱眉,完全不知道剧情往后如何发展。他伸手拦了拦,察觉自己力气压根没有这些NPC的大,也就非常理智地放弃了挣扎。 “起开点儿,别碍着我!”本来还在地上哎哟着的老人见到这一幕却麻溜地爬了起来,她三两下拨开几人,将囊箧里的一些书籍衣物丢得满地都是。已经被挖空的囊箧头朝下抖了三抖,也就抖出了埋在底下的一个小袋子。略微沉闷的落地声让围上来的人眼睛一亮,三两只手叠着急躁地拉开上面扣着结的绳线,却只从中掉出了几个铜板。 “嘁,又是个穷鬼。” 不知谁在不远处喊了句“又来了个书生”,本来还打算给颜元一点教训的人群一窝散开,冲着巷子口就奔了过去。那老太婆连拐杖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和自己同伙首当其冲。颜元理了理有些别扭的衣领,打算趁乱先溜。看来这个副本给他安排了个书生的身份,不过按理来说十个书生九个穷,更何况万一这进京赶考就给考了个官,回来也够收拾这帮野蛮人的。可按刚才他们口中所说的话来看,这里人貌似就挑着书生来打劫,好似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将地上滚落的简册和线装书一一捡起,而那些沾了灰还被人踩了几脚的衣物也不大想要了,就这么搁置在了地上。正当他重新把筐背回背上转身欲走时,却听到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啊——你们谁啊!别过来啊!” 颜元,“……” 张文儒只能看见一窝如僵尸般涌上来的马赛克,感受到这些人在大力拉扯自己背上的行囊,他如小姑娘护胸般死死拽紧了肩上的竹条带,嘴里不停高昂着救命。本来打算跑路的颜元不得不重新挤进人群,在推搡中拉着人掉头就溜。身后那群人怎么可能不追,甚至混乱中还有人伸手一把扯下了张文儒腰上的衣带。 两人顺着细长的巷子没目的性地朝前跑,镇民们边骂边追,萝卜西红柿走一路砸一路,“滚出去!”“祸害!别来我们这里!” “卧槽,什么情况啊这是,”张文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的发冠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感受到脖子处的痒意,他惊恐地摸了摸自己脑袋,“我……我怎么是长发啊!” “别说话了。”颜元也有些累,背上的书说重也不重,但也没有轻到重量可以忽略的地步。这巷子蜿蜒曲折,他总怕下个路口一转弯会逃进一条死路。后方追着的那群人情绪似是越来越激动,这要是现在被追上了八成会挨一顿揍。想到这里,每个交叉口他都不得不费一点心神去分辨该朝左还是向右。 两人跑着跑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琴音。这琴音听上去悠悠扬扬,宛如夹带着一缕凉风穿过灰墙迎面拂来。周围的砖瓦有些破旧,贴墙疯长的杂草看上去也多年没有被打理过了,就连空气中都涵盖着腐朽难闻的气味。无论他们跑了多远,那琴音似是都外绕在四周,分不清真实的方向。张文儒忽然打了个寒颤,嘟囔了一句,“这里怪冷的……” 颜元这才惊觉身后那群追着喊打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面前醒目的高墙无疑在宣告着这是一条死胡同。张文儒却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这墙后有一座看上去不小的建筑物。 其他方向的墙上都爬满了绿植,这些茂盛的植物不像是三两年能长成的,而独独面前这面墙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些浅色不起眼的霉斑。颜元环顾一圈后立马下了结论,“这墙是后盖的。” 这原先并不是一个死胡同,而是后来被别人硬生生堵了起来。恐怕这面墙后的建筑便是副本的关键地点,看着这高度想要翻过去并不现实,两人一时间只能绕着四周寻找有没有什么洞可以钻过去。 “哎?书生?”张文儒听颜元讲了一下方才他猜测出来的一些事情,表情有些惊奇,不过他的关注点还是跑偏了,“颜元,话说我长发什么样啊?我还从没见过自己长发的样子。我看网上很多人说古装不是随随便便谁能驾驭的了的,那我现在是好看不好看啊?” 张文儒脸上不知从哪里蹭了点灰,洁白的背部也留下了鸡蛋砸上后泛黄的痕迹,几片细小的菜叶沾在凌乱随风飘动的长发丝上,没了衣带的外袍大敞,说实话看上去还真像个逃荒难民。颜元缓缓挪开视线,“很好看,你很适合。” 张文儒却明显将这事记在了心上,“看来我回去还可以找家影楼拍点古装主题……” 颜元没搭理他,因为耳边的琴声似是在这时有了变化。从刚踏入这条巷子后,琴音听上去是清澈明净的,而现在随着他们步伐的挪动,乐声也变了。 变得压抑,而又绵长。张文儒像是没有感觉到这种转变,还在那盘算将长发束起,只埋着头跟在颜元身后时不时嘟囔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颜元来回进退试了几次,发现只要过了一条看不清的线后,这琴音便会有所改变,他找准了方向,果不其然看见杂草后方有一个半米高的窟窿洞。 他动了动唇,正抬头看向张文儒喊他钻进去,周遭的琴音里却多夹了悠长哀怨的歌声。这回不仅是颜元,张文儒也听见了,不用颜元招手他便抱着头原地蹲下,力图将自己藏在周围的高丛中。 一女子不知身在何处,闻声却见不着人。 “绿莺上柳枝头啼,丝丝细雨压玉尘……” “知音难觅春秋去,合门思郎郎不寻……” “不知谁家红嫁娘,芙蓉彩绣玉娇妆……” “红烛跃后泪空行,谁见我家状元郎……” “谁见我家状元郎……” 79 第七十九章 红嫁娘(二) “状元郎?” 颜元皱着眉重复了歌词的最后三个字。光是听歌词副本的确和书生或者进京赶考的剧情有关,还牵扯到了婚嫁。 所在的巷子静谧到只剩琴音和歌声,颜元和张文儒躲在草中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了这歌词只有反反复复的四行诗,便不再多留,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从洞里钻了出去。 说来也怪,这面墙似乎成了分界点。当过了洞进入到墙的另一边后,那声音反而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本以为钻出来后还需要再另寻建筑入口,可看眼下宽阔的场景明显两人已经身在其中。 面前是一个矮小的柴房,一侧摆着一架推车和树墩,旁边还有三处黑瓦盖顶的下房。所在的院落似是给平时负责炊事的下人所居住的,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物,但灰突突的墙上却能看见被贴上了明显的“囍”字,就连假山石上也搭了些红绸,已经有那么点庆贺的意思在其中了。 “这户人家近日看来是有喜事……基本可以确定是嫁娶。”颜元伸手碰了碰水里漂浮的红油纸灯,这些灯看上去崭新,应当是刚被放置到此处。他们原地等了会儿,甚至将房前有多少燕子巢都数清了,也迟迟不见有人进出,外面却传来了细微微的吆喝声。见状,颜元便抬脚朝着圆拱门而去,“走吧,先出去看看。” “哎等等啊,我们不是偷偷摸进来的吗,要是就这样被发现会不会……”张文儒有着明显的顾忌,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我们要不再观摩观摩?” 颜元自然知道他话中的道理,不明白副本情况下还是小心行事,尤其是张文儒这一副狼狈模样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好人。但无论如何终归还是要出去的,只不过比起大摇大摆,眼下还是潜行为妙。 两人三言两语定了方案,贴着墙朝远处的声源缓缓靠近。院外粉墙环绕,人工挖掘的水池中没有栽种荷叶,却有一株玉雕的莲藕。旁侧绿柳周垂,通往小花园的路前还特地安了富丽堂皇的门楼。红柱支起的长廊中家丁往来,手里皆抬了些东西,远处的房子外涂了些类似金箔材质的装饰品,泥鳅脊上刻着各式的福寿字样,甚至还五彩销金,嵌了珠宝,光是看过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金钱的气息。 俗话说财不外露,特别是在古代这种兵荒马乱没什么政策落实的时代,往往经常会发生人为财死的惨剧。很明显这不像是什么官府人员的府邸,更像是没品味暴发户为了炫耀钱财而特意盖立的豪宅。但按照这样一个规模看来,他们进入的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 颜元还在不断往来的人中寻找着是否有眼熟的身影,身旁的小木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从后方推了开来。接二连三抱着炮仗的家丁从里头钻出来,其中还有个拿着账本正在清点数量的管事。两方人正面迎上,颜元已经想好了说辞,也做好了若是有异掉头就跑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管事的人只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张文儒一眼,便重新挂着笑意点头打了招呼,好像对于这两个陌生人的出现并不感觉意外。 他笑容看上去很得体,但颜元总觉得略显僵硬。不过这人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多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便回过头来继续做手头上未完成的任务了。 这些炮仗应当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婚假做准备,但贸然找个人询问日期并不是最稳妥的做法,颜元不清楚在这管事人眼中自己和张文儒究竟被看做了什么身份,若是开了口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质疑。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最保险的问法,“需要帮忙吗?” 那NPC有些微愣,好似颜元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摇头拒绝后催促着干活的人动作快点。颜元也没再追问,让开身给他们腾出足够行动的位置。这些家丁离开时还对他们欠身行了一礼,态度和宅院外的那些镇民们截然相反。 往前走过一排楼阁,红绸布随处可见地挂在枝头或者高墙上方,行到此处穿着粗布衫的家仆已经随处可见。颜元和张文儒特地走得慢了些,在别人眼中这两人就像只是在无目的性走动散心。本想着看看能不能从路过人口中听到什么线索,但顺着小道走了整整两个来回也没听谁先开口说话,甚至连鞋底不断摩擦踏上石路的声响都听不见。不仅是这样,这些家丁面色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没有笑容,除非路过见着了人时才会扯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不太对劲,”又一次走到尽头处后,颜元止住了脚步。“既然所服侍的主子家中有人成亲,那定是喜中大喜,他们不想笑也必须笑。摆着这种表情根本不像是有什么喜事,反而……” 像是在准备丧事。 “哇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啊,你这样一说我可就只能脑补这些人都是什么表情了。”张文儒略怂地朝他身旁挤了挤,“我们进来也有一小时了吧,怎么都没见着其他玩家……” “不着急,剧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在这之前先熟悉环境,顺便找线索。”这个副本不知道规模是什么样的,很可能他们玩家身份也被安排的各有不同,降落的初始地点也就有所偏差。在所有人汇合之前,他们必须将自己发现的地点情况先给搞清楚,这样后面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宅院的正大门。门的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宫灯左右对称着高挂在屋檐下,灯壁似是专门寻了画师绘上了些繁复的图案。 颜元匆匆一瞥,“我们往左走,前面没路了。” 他说完这话却又马上察觉到面前的景物似是有种违和感,顿时有些疑惑地重新停住了脚。张文儒已经朝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来,连忙又窜回他身旁,“怎、怎么了?” 颜元皱着眉仔细看了看那扇门,终于知道这份违和感来自于哪里。眼前的大门紧紧闭合着,可按理来说那对称的“囍”字应当贴在门前,现在却反而贴在了里处,就连门钹也正朝内,这么一看更像是装门时一不小心将门给装反了。 可论谁都明白这绝不是“不小心”,古人讲究风水迷信,正门前的门钹多数为龙生九子之一——椒图。而这椒图性好闭,最反感的便是外人进入自己巢穴。因此将椒图刻在门上,寓意若有外物侵扰,便闭合壳口,以求宅内安全。这样一旦反过来,反而像是将门内的东西锁在了这大院子里,不让出去。 “你还记得之前历史课上老师讲的日影测向吗?” 张文儒哪能记得这种事情,连课本上的考试内容他都不怎么听,更别说是这些拓展的课外知识了,“平时看方向都是手机自带指南针,哪儿用得上那种……” “你可以学一学,以后要是别人嫉妒你家里有钱把你拐了丢森林里,你还可以用这招寻找方向,说不定就能跑出来。”颜元说完便蹲下从草丛里捡起一根巴掌长的细树枝,思索着当时那站在讲桌前一脸生无可恋还要硬着头皮往下讲课的老师是如何演示的。 “……你就别咒我了。”张文儒苦兮兮地一同蹲下,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古时没有发达的科技,人们就只能靠日观天象或者看植物生长的特征来推断方向。好在现在天空晴朗,这种方法也算能派上用场。他将树枝竖在地上,又找了两颗小石子,一颗摆放在目前影子的端点处。 “这是做啥?”张文儒抱着膝盖,等了会儿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虽说现在天气晒着后背也不怎么炎热,但这层叠的衣服实在有些发闷,再加上那披散下来的头发,不多时也让人冒了些细汗。 “再等等。”颜元把玩着另一颗小石子,神情略显专注。说实话,两个穿着白袍的读书人背着行囊蹲在太阳地下半晌不动,这画面理应引起多少路过人的目光停驻,但那些路过的三两家丁却目不斜视,眼中似乎只有手上的事情。 张文儒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自己衣服会不会招了灰。他扯了扯衣领,“真搞不懂为什么古代人要穿这么多层,每天穿来脱去的不嫌麻烦?人口少该不会一部分是被热死的吧。” 颜元手中的石子已经染上了一些他手心里的温度,等影子随着太阳的变换而改了方向后,他便抬手将它同样安放在移了位置的端点处。 “在两个影子端点处的连线上做一个垂直平分线,平分线两端各指南北,而这个向外的这个方向就是北了。”颜元一边就地教学,一边顺着线的方向抬了头,却惊讶发现这线正是指着不远处的正大门。 颜元望着那两盏色泽绚丽的宫灯,“灯笼挂南不挂北,这里却偏偏挂在了北面。” 张文儒奇怪地看向他,“为啥不能挂北面啊?” “北方在八卦中属水,所以有招阴引来不祥的说法。”颜元其实也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只是过年时他家门口的灯笼父母都必须亲手挂上,所以无意中问过一次挂灯笼有什么用处。一般经商都讲究风水,他也就多多少少听了几句并且在心里留下了点印象。 “原来二位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轻柔的女音。两人循声朝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身穿淡蓝素衣的女子。年龄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头上插着蝴蝶钗,一缕发丝垂在胸前。看她的打扮不算华贵,颜元推测这应当不是什么身份过高的人物。 她双手叠在腰间,“临近正午,小姐吩咐东厨备了些膳食,其他宾客已经落座,就等二位了。” 小姐? 既然这样称呼,那八成眼前这位就是个丫鬟了。按她话里的意思来看,他和张文儒也应该在“宾客”一类,想到这里颜元心里稍稍有了底,“我们这就过去,还麻烦带个路。” “请往这边走。”丫鬟稍稍欠身,后退一步走在了最前头。她腰侧挂着一个木雕的牌子,下方用一颗珠宝做了点缀,红穗子垂至胯。颜元多看了两眼,上面写着“香莲”二字,八成就是这个丫鬟的名字了。 香莲步伐很轻,翩长的衣摆淹没过脚踝,只能看见两侧白麻编织的鞋边。一阵风吹过后,她脚步略微停顿,看上去似是有些弱不禁风。 “西处院落今日便能拾掇完善,等用过午膳后便送二位前往歇息。那处僻静,不会有人叨扰。小姐前日说了,等各位参加完她的成亲仪式,便买下几辆马车送各位一程。” 颜元想到方才在外头听到的那首曲子,不禁问了句,“敢问小姐要嫁的是哪位贵人?” 香莲小声笑了,“这话奴婢可不敢乱说。” 在古代,多数婚嫁都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姻缘宿命全看天意,在婚前多数都不会知道未来郎君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在之前会取八字、下帖子以“询查天意”,最终表达的就是个“婚姻天定”的观念。 所以哪怕有再多的疑问,颜元也只能就此打住,生怕多说一句就会被副本扣上个什么“搅乱天命”的帽子。 后半路无人再开口,颜元也静下心来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不少地方已经布置完善,看来这婚事应当离得不远了。绕过几条小道,香莲领着两人到了一栋青瓦房前。高墙挡不住浓郁的饭香,颜元清晰听见了张文儒吞咽口水的声音。 门外守着的家仆侧身拉开了木门,还没迈过门槛便能瞧见里头站着几个大熟人。虽然知晓古装挑人,但颜元觉得更挑人的其实是他们身上这种略显儒雅的素袍。就比如那正站在假山边的姜裁和坐在石头上翘腿的许可可,目前看来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你们来了?”姜裁眼前一亮,朝他们身后瞅了瞅,又有些显露出失落。 “我说等来等去等的是谁,没想到等的是你俩。”许可可浑身肌肉紧绷在衣料下,看上去随时一个大动作就能将衣服给撑开来。他站起身连忙将两人往里迎,“我都要饿昏了,外头还这么热,真是折磨人。” 张文儒嗤笑他,“你傻啊,不会坐屋里头?” “你坐屋里头试试!满桌子都是菜,人没到齐还只能看不能吃!再说了……”许可可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这不屋里头有熟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么。” 他话音刚落,颜元就看见从内堂里缓缓走来两个身影。江博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和他们稍有不同,腰间还挂了个巴掌大的小算盘。他目光略过张文儒,直直看向颜元,“真是好久不见呢。” 颜元淡淡应了句,“一周而已,说不上久。” 沈桉容不在,若是这时江博再提起要入队的事情,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香莲适时地请人进了屋,也就终止了双方这次略显尴尬的会面。 明芜还是和上个本一样不多言语,只在擦身而过时点头示了意。这两人看上去的着装打扮并不像是个书生,腰间别了个算盘,颜元猜副本给他们安排的多半是和经商相关的身份。 除了几个相识的人以外,屋内还坐了两个陌生的玩家。见到有人入内也从垫子上站起身,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他们队里进来了六人,可现在也只凑齐了四位,不知沈桉容和涟涟又被送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一顿饭内并没人坏了规矩中途说话,直到下人将餐盘陆陆续续收走又送上些果盘后,一直守在旁边的香莲才行至堂中,“在小姐成亲前各位都可居住在宅内,已经专门为各位腾出院落。小姐说了,来者皆是客,无论是前来贺喜的诸位老板还是进京赶考偶然路过的儒生,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奴婢提,宫家定会尽心招待各位。” 玩家们来回看了一圈,那两名眼生玩家中个子稍高的先提了问,“这……我们到这里也没什么准备,关于贺礼……” 既然参加了婚宴,那理应是要为主人送上贺礼的。他们都两手空空,生怕这其中还有什么潜在的规矩。 香莲捏起手帕抵住唇角,看那样子是在轻笑,“礼轻情意重,一句贺词便足够了。小姐心慈面善,并不拘泥于钱财,比起金银珠宝更爱诗词歌赋,诸位又博学多才,想必送上点符合小姐心意的礼物并不会为难。” 能不为难吗?这也太抬高他们了,简直比送金银珠宝更有难度。 他们又断断续续问了几个擦边的问题,比如有没有门禁、不能去的地点等。结果发现这个副本还挺宽松,并没有很多的条条框框,香莲还主动介绍了一下当地即将到来的活动——雅集。 “小姐三年前参加过一次,也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位拔得头筹的女子。”香莲语气听上带了些骄傲,“每到殿试便会有诸多赶考的举人路过镇子,这也是全年镇上最热闹的时候。各位要是有兴趣,过几日可以去参加,也当是放松心态。” 这参加还是免了,围观还是可取。颜元想了想,在这时问了他最在意却没人提出的问题,“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成亲?” 香莲闻声转向他,手又规矩地垂回原位,方才稍带喜色的神情瞬时消散。 “五日之后。” 80 第八十章 红嫁娘(三) 谈话结束后,香莲便领着所有玩家朝西院走去。颜元几人背上行李跟在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 “哎颜元,我总觉得很奇怪啊,我们来的时候被追着打成那样,不就因为我们是书生吗?”张文儒攥着许可可的衣摆,好不容易动了动许久未用过的头脑,“可她刚才为什么还和我们谈到雅集活动?” 这的确是非常明显的矛盾点。按照刚刚镇民们对他们的态度来看,这个镇子是及其不欢迎书生的,没道理还会每三年热情招待举办雅集,可香莲所言却无一不表明镇子是接纳并且欢迎书生的,甚至都会特地定下举办这方便文人沟通的活动习俗。 “卧槽,你说他们会不会是钓鱼执法啊?”张文儒一惊,“就其实……是表面伪装着友好,背地里早就想着怎么把我们给一锅端了?难道刚才那顿饭……” “……”颜元瞥他一眼,不得不说张文儒有时候想法的确挺多的。 “你们真没看见涟涟?”姜裁心思好像没多少放在眼前的事情上,抓耳挠腮看上去有些着急,“她一个小女生能去哪里?没和你们在一起难不成还和沈桉容在一块?” “哎哟你都问八百遍了。”许可可实在受不住打断他,掏了掏自己差点被磨出茧的耳朵。他和姜裁是刚进本没多久就在花园中的亭子里碰上了,结果这人刚见面就问东问西,一直问到了现在。“你再问她也蹦不出来,老老实实等着吧,这不讲究个缘分天注定吗,你和她缘分到了自然会碰见的。” “就是前面的院子了。”香莲的声音这时从前方传来,几人自动住了嘴。众人抬眼,人工种植的竹林过道后方已经能看见月牙色的圆形拱门了。这里不像一路来所见建筑的那般珠围翠绕,反而青砖石瓦素雅色,从镂花窗望去还能看见假山和漂浮着朵朵莲花的小池潭。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周围,斑斑点点的细碎阳光铺照在水中,乍看上去倒似比金银更亮眼。 “这儿原先是小姐儿时的住处。”香莲站在拱门下,回头来和玩家们介绍了一句,“小姐自幼在外多年,这里也闲置了许久,回宫家后第一件事便亲自找匠人来打造了这座院子。不过近日拾掇有些匆忙,可能遗漏了不少小姐的东西没能清理干净,若是各位有所发现,可以带来送与奴婢。” 踏入院子后,玩家惊喜地发现这里十分宽敞,单从这里便能看出在这小姐还年幼时宫家便已经是有钱人户了。 “那么在这几日内,各位便在此处好好歇息。房间内已经提前备好各位可能用到的物品,若是不够,到时再和奴婢讲。”香莲说完后便行礼走了。 NPC一走,玩家们多多少少紧绷的神经也有所放松,四下观察起他们在这个副本中要居住的地方。楼有两层高,从下往上看去每层大约有四五间房。江博朝颜元这边走了几步,似是又有什么话要讲,中途却被明芜拦住了。两人对峙片刻,他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人朝楼上走去。 “还好没跟过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姜裁看上去也松了口气,“我们刚进副本不久后就被NPC请到了吃饭的地方,那时这两人已经在了。一看到我们那个江博就开始问东问西的,一点眼色都没有,居然还当着我们面提到荀……哎,不说了,我都怀疑他是故意来气人的。” 颜元点点头,“不想理就不必理。” 姜裁接着问,“我们下午干嘛?既然镇子能去,是不是应该去找找线索?” “刚才NPC提到这院子里有没清理干净的东西,我怀疑是和线索有关,所以下午留在这里搜寻房间。”看江博和明芜两人匆匆上楼的模样,估计也是因为注意到了这句话。颜元想了想,“分散把东西先找出来。” 虽然饭后催人困,但他们前几日都没少补觉,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睡意,自行选择了房间后没有多耽误时间便分头行动去了。 颜元随便挑了个一楼的房间推门而入,门槛并不高,稍稍抬脚便能跨过去。房间里比屋外凉快不少,正中间放着一张深色木质大案,边角被细细打磨过,摸上去光滑舒适。颜元将囊箧放到一旁,他不太懂建材,也分不清这用了什么材质。案上摆着几本装订朴素的法帖,砚台和笔筒摆放整齐,其中并没有放置毛笔,毕竟一般写字久了的人都有自己钟爱的几只笔,像他们这种为了考试而来的更是会随身携带着。 案旁摆着一斗大的花囊,里面放着不知从哪采摘回的新鲜芍药,倒是给满目淡素添了一抹亮色。卧榻是悬着莹白纱帐的拔步床,靠近了能嗅到淡淡的花草香,应当涂抹了些防蚊虫的药。床头高悬着一副颜元没有见过的水墨画,似是画着桥旁集市,看上去还挺热闹。 房间整体宽大,充释着一股风雅的书卷气。颜元哪怕不懂布置,也能一眼分辨这小姐的确是花了心思在其中。他坐在案前随便拾起一本法帖翻了翻,上面印拓着各种写法的字体。很多书籍中都会藏有蹊跷,颜元花了大量的时间将这书从头仔细翻看,过了许久后又觉得坐姿实在难受,抬脚间无意中碰到了一侧的花囊。花囊中的芍药微颤,其中却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闷响。 颜元顿了顿,把手中的法帖放到一旁。他敲了敲花囊,里面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高,似乎并没有装水。他将花全都取出来,果然花枝底部发干,红穗子杂乱缠绕成一团挂在其中一根枝干上。 这是一块方形玉佩。 ……玉佩? 先不论在这个虚构出来的世界里是否有着和古时一样男子佩玉、女子戴玉饰的说法,但光从这上面雕刻的“张”字来看就不像是宫家小姐该有的东西。俗称“金玉良缘”,不少人会选择将随身所带的玉物送给心上人来作为定情之物,若这是宫小姐的未来夫婿所赠,那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思来想去,还是将玉佩收在了身上,继续翻找起房间内的其他地方,除了这玉佩,倒还在柜子里发现了没有带走的老虎布偶。这布偶做工并不精致,像是随便在路边摊上买下来的,不知在这里放置了多久,看上去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仔细捏了捏柔软的偶身,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正当这时门外立了两个人影,韧皮纸糊起的窗外传来许可可的声音,“颜元,我和张文儒这边找完了。” 颜元从里侧打开门,眼前就摆了个缩小版绣了花鸟图案的菱形红肚兜。 “……” 许可可晃了晃手腕,“你干嘛这种表情啊,小孩子用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都找完了?” “床底都没放过,就这么一块布,还是塞枕头下的。”许可可手一伸把肚兜搭上了张文儒的头顶,“收好了啊。” 张文儒看不清,只是抓下来揉了揉,“……到底什么东西啊?” 许可可睁眼说瞎话,“手帕。” 颜元眼睁睁看着张文儒摸索着将那块肚兜叠了叠塞进了自己衣袖里,眼皮一跳缓缓挪开了视线。 他们和姜裁汇合后又围着院子四周转了转,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时便接二连三从院外来了几名家仆,一个个手里拎了些食盒,“香莲总管说晚上不打搅诸位用功,让小的们把膳食替各位送来。天气炎热,粥中放了少量的知母和白茅根。” 颜元看带头的那NPC老实巴交,“我有一事想问。” 似是没想到这客人会忽然开口,NPC略有迟疑,“……您请问。” “宫家上下有没有姓张的人?” 几个家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摇了头,“宅中从夫人老爷到门童皆无此姓。小的自幼在宅中做事,近几年来也不曾招待过客人。实不相瞒……诸位还是这宅中十年来头一回住进的宾客。” 这么一提,颜元更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十年内从未接待过人?” “这……”那人支吾片刻,还没等有什么回答,香莲却拎着个灯笼款款走了进来。她扯起嘴角挡在了家仆面前,“诸位不在房间内歇息,是出来乘凉作诗吗?” 张文儒小声嘀咕一句,“不是你说随我们走动么。” 谁知那丫鬟听了去,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轻笑几声,“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夜间多蚊虫,院子里还没有点灯。”说完她抬起手中的灯笼,挨个将院落四周的石灯引燃了。火光引来了楼上的人,所有院子里的玩家朝着这边靠拢,跟着她晃悠着在院内漫步。香莲步履很轻,“小姐生来懂事,老爷和夫人要求严格,从三岁记事起便请来了很多先生和乐师,从那往后三年未踏出过宅院,眼中只有这一小方天地。奴婢也是那时起服侍在小姐身侧,可小姐从未苛刻于奴婢,一直将奴婢视为妹妹……” 身后另一个子稍矮的玩家看上去是个急性子,没等她说完话就抢着问道,“你老是提你家小姐小姐的,我们到这里都没能看见人,还有你家那老爷夫人又在哪里?” “小姐……”香莲忽然停住了步伐。她像是忽然卡了壳,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了。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将她手中的灯吹得左右晃了晃,才接着道,“小姐即将出嫁,近日不得见客。” 矮个男追问道,“那夫人和老爷呢?不会还要陪着小姐一起不见客吧?” “时辰到了,奴婢该回房了。”香莲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从容的态度好似压根没有听见一样。她回过头来扶了一礼,“各位早些歇息,明早会有人来收拾打扫。” 那些原地等候的家仆闻言也陆续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台阶上,随在她身后一同离去了。 “这家人肯定有问题!”矮个男似是觉得被忽视显得有些没面子,狠狠嘁了一声后去台阶旁随手拎起一个食盒就朝楼上走去,直把木质楼梯踩得吱嘎响。 “那……你们也早点休息?”被晒在原地的高个男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随后赶紧追了上去小声告诫了自己的同伴几句。 “本来还想把在房间里找到的东西给她看看,没想到竟然走的这么匆忙。”江博手插在口袋里,看上去有些遗憾。他也不在意颜元几人理不理睬自己,径自掏出一根木质的镶珠发钗递过去,“刚才那香莲只提到宫家小姐儿时居住在这里,可这发钗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儿时用品。”他看颜元没有伸手接,噗嗤一笑,“这么警惕做什么,我又不会害你,还怕这木头上我抹了毒药?” “为什么给我?” 江博乐得晃晃手腕,“别误会啊,只是和你交换展示一下而已。” 颜元看他一眼,还是伸手接过了。这把木钗是最简洁的直线形,只有末端镶嵌了一颗圆润的玉/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他将玉钗在手中转了一圈,衬着光亮看清了在玉/珠下方刻了细小的“秋钰”二字。 颜元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把东西还回去后刚想掏出玉佩,谁知江博却赶在那之前转身就走,“既然你看过我的,我没看你的,那就算你又欠了我一回吧。” 颜元反应很快,“单方面的条约是有权利拒绝的。” 江博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随口说说而已,我只是懒得动脑子推演剧情。” 直到他和明芜前后也拿了食盒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处后,姜裁才张了张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无语,只发出了几声似笑非笑的气音。 许可可说,“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我说强买强卖也没这样的吧,还真把我们当傻子耍了?” “算了,天黑了。”颜元抬头看着夕阳已经落下的天空,也不知道沈桉容到底跑哪里去了。以他们现在这四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在夜间冒险,“先回房间吧,明天天亮了再出去看看。这是第一天进本,并且剧情还没有正式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触发,在这之前还是要小心点。” “是啊,这天黑的还真快……”姜裁唉声叹气,八成又在愁他的涟涟,“我看他们都往楼上去了,那我们还是都留在一楼吧,相互间不还能有个照应么。” 上下两层楼,自然是二楼更安全,先被占了并不奇怪。尤其是这里门窗都是木质的,看上去都脆弱不堪一击,夜里睡觉恐怕都不能安稳。 四人将剩下的食盒带上,各自回了今天所下午所挑的房间。颜元研究了一下房门,门闩倒还算稳固,至少手按上去晃不动,主要是那薄薄的窗户纸让他止不住想起电视里常见的一幕——半夜被人戳个洞后从外面往里窥视。可这屋里实在空的很,一个柜子也堵不上两扇窗,颜元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食盒里装着一份放凉的粥,还有两碟配菜。宅中似乎讲究晚上吃少,这点分量放他们玩家这儿估计撑不到后半夜。他几口将粥吞入腹中,把盒子收好放在案上,闲着无聊又翻起白日的那几本法帖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打更声。这打更人不在宅中,沿着大街小巷四处走动,听上去声音有些缥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颜元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大概也就七八点左右。到目前他早已习惯了早睡,端起架子上的盆去院子里的池中舀了水来洗了脸,又随手折了柳条漱了口。做完一切后,他合衣躺在床上,薄薄的纱帘将整个房间都蒙上一层虚幻感,床有些发硬,白天时屋内温度就比外面低,现在到了夜晚更是让人浑身发凉。 他裹着被子闭上眼,昏沉间耳边又传来二更的巡夜报时声。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夜晚一共五更,颜元本就睡眠浅,给那锣声一敲还真敲走了一点睡意。很快打更人又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蛇贴着草地爬行,又像是扫帚拖在地面上带动了落叶。既轻又碎,带着床上人的耳膜一阵颤动。 颜元顿时睡意全无。 他反应迅速地掀开纱帘,余光瞥到窗户纸上映着一个人影。他来不及细看,翻身滚进了床底。 “叮铃……” 脚步声徘徊在外,那人像是在原地踏步,就直直立在了他的窗户外。一双手贴着那层韧皮纸,指甲轻轻抓挠着,似是没有用多少力气。不知是哪里戴了串铃铛,随着身体的晃动也在一同响着。 “叮铃……叮铃……” 外面的是谁? 颜元盯着头顶的床板一动不动。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月光将窗户的影子映射在屋内的地面上,也能看到那影子在左右轻微地摇曳,令他瞬间就想起了僵硬机械的钟摆。这人看上去姿势有些怪异,晃动的速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快。 “叮铃叮铃叮铃……” 颜元静静地看着。正当人影开始剧烈颤动、铃铛声也密集得似乎铜舌几欲撞开铜壁时,窗外忽然暗了下来。 乌云碰巧遮住了月亮。 一片漆黑中,颜元只能看见床边站了一双绣着彩画的红鞋,而那铃铛就拴在对方脚踝处,随着小幅度的走动不停地发出清脆声响。那人往前迈了几步,走到了他的床头边稍作停顿。如果自己刚才没有醒来,估计现在一睁眼就能收获不小的刺激。颜元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生怕这时对方弯下腰在狭缝中和他对上眼。 如果就这样对上眼,那他会看到怎样的一张脸? 也许是惨白无血色,也许是化上了精致妆容,也许是没有五官。 不过好在没等脑补成真,那双脚又缓缓动了,转身朝着案旁而去,不多时传来了木盒摩擦碰撞的声响。筷子前后跌落在地上,这人像是在食盒中找些什么。颜元只看到对方身披图案繁复的红裙,与那双醒目的鞋相互呼应,像是黑暗中燃烧的一团火焰。此刻月光重新透过窗户,颜元再一眨眼,面前的人影鬼魅般失了踪迹。 他按兵不动地在冰凉地面上躺了一会儿,悬着的心还没能降下,一声惊叫却接踵而来。楼上不知谁撞上了门板,听脚步声似是有些错杂。 “啊——啊——什么东西——” “绿莺上柳枝头啼,丝丝细雨压玉尘……” “救命——啊!啊……” 【玩家[颜元],[沈桉容]……进入合成副本[红嫁娘],难度——未知。】 “知音难觅春秋去,合门思郎郎不寻……” “救命啊!!谁来……救……我……唔……” 【请玩家相互协作,完成任务[嫁娘之愿]。】 播报声结束后,挣扎呼救的声音也随之消散。颜元白日在墙外听到的女声再次响起,这回没有了婉转琴音,只剩下哀怨的清唱。铃铛叮铃响着,沙沙的脚步似是混了些液体的滴落声。 不过这一回,似是歌词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不知谁家红嫁娘,芙蓉彩绣玉娇妆……” “红烛跃后泪空行,谁是我家状元郎……” “谁是我家状元郎?” 81 第八十一章 红嫁娘(四)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第三次打更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这报时的喊话声似乎给了玩家们一种心理暗示,周围陆陆续续有了动静。不知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久前那一声声求救的尖叫无疑是糟糕的。 院子里的池潭平如镜面,周遭的石灯发出微弱的火光,只能够勉强让人行进间不易绊倒。初夏的树枝繁叶茂,并没有月挂枝头的情景,但一切的宁静都犹如方才不过是梦中幻觉。很快,这种宁静便被另一声惊叫打破了。 这声仓促的叫喊里蕴含了一些恐惧,发出声音的人连滚带爬地撞上了背后的木栏杆,不多时重叠的脚步声扩散在二楼的楼道中。这接二连三的动静将池子里的水搅起波澜,从侧面一眼便能看出水波轻颤,树影也在此刻婆娑起来。 颜元和其他同伴顺着楼梯赶去了现场,江博和明芜已经靠在一旁多时了。烛光扑闪,那名高个子的玩家捂着脸缩在紧闭的房门前,正不断地喘着粗气。他透过指缝紧紧盯着面前的木门,嗓子里发出的“呃呃”气音似是只有出没有进,按在自己脸上的手青筋直暴,一时间不知该遮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口鼻。 颜元看了他一眼后将视线挪向江博和明芜,“发生什么事了?” 江博耸了耸肩。他将手里的蜡烛抬了抬,可视范围也随着他手腕摆动的弧度而移动着。面前的门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但表面那层韧皮纸似是被人从内部高处泼了红颜料,绽开了一朵猩红灼目的花。血迹还未完全干涸,不少液体顺着纸从上往下滑落,留下一条条细长的痕迹,光是从外边这么看去,不难猜屋里的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颜元伸手推了推门,里面的门闩还牢固地抵着门板。 “这、这……颜元,你别……”姜裁连忙上去拉了他一把,“先别靠近啊,人死在里面,万一杀了他的那东西就等着你开门进去呢?” 颜元沉默了会儿,看向一旁的张文儒。张文儒有些茫然,那神情不像是看见里头藏了什么恶类。他当下朝姜裁伸出手,“你的刀呢?” 姜裁由于职业特殊的原因,和他们第二次进本前就在身上准备了个方便“自虐”的工具。颜元见过一回,是一把巴掌大的小刀。为了研究怎么割开自己皮肉能将痛感降至最低,他还专门闭关打磨了好久。这个世界中并没有能够直接获得刀刃的途径,而副本中的道具又带不出来,想到当时自己那么认真结果是为了研究怎么替自己放血,这点还着实让人感到心酸。 “要做什么?”姜裁不明所以,“进这个副本后就换了衣服了,所以没能成功带进来……” “用这个吧。”一旁的江博似是猜出了他有什么打算,拖着那个小碟子朝他靠近了一些。韧皮纸虽然防水,但是却不防火,将烛焰刚贴上去没多时黑烟下便出现了一个朝外扩散的**。江博稍稍靠近吹了吹,将那缕烟吹散了开,随后又后退一步带着往常一样的笑意看着颜元。 这种笑在许可可几人眼里就是不怀好意。 可颜元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欲借着那贴在门边的烛光穿过小孔朝屋内看去,却又猛地被人往后扯了一把,脚后跟不小心撞上了还瘫坐在地上的高个男。 “喂,你同伴出事,你在这里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一样,自己怎么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可可一手还拉着颜元衣领,越看地上那人的怂样越不满,“慌个屁啊,说不定人还活着呢?” 他说话声粗犷且丝毫没有收敛,一声声回荡在房檐下。高个男盖着眼睛的手缓缓朝下挪了挪,手心将音色捂得有些发闷,“都……都那样了……还、还活着……吗……”虽然怕,他还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靠着身后的扶手勉强稳住了身形。面前那扇染血的门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只要他一靠近便能顺带将他吞入其中。他徘徊在门外,迟迟不敢上前。 颜元叹一口气,抬抬膀子示意许可可松手。白天他就觉得这两个玩家一个性格硬一个性格软,现在面前这人恐慌至此并不奇怪。可没等他亲自上阵,这玩家却又像下定了决心,猛地一跨步贴上了那层窗户纸。正巧此时一滴血从上方滑下,早已失了温度,冰凉地落在他的眼皮上。 高个男呼吸又急了不少,手像是失了力气,迟迟不敢抬起擦掉眼皮上的那抹湿痕。他僵着身子透过那个小窟窿,动着脖子变换着角度,不知目光所涉及范围内出现了什么令他难忘的一幕,竟然当场瞪着眼痴了般,成了个雕像顿住不动了。 “哎,哎……你没事儿吧?”见他许久没有反应,许可可又伸手去触他的肩。指腹刚搭上衣料,这人却猛地抬起胳膊撞开了他的手,光亮映出他几欲掉出眼眶的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他看上去已经没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就那样四肢朝地顺着楼梯跌撞着滚了下去,杀猪般惨烈的叫声将烛光都连带着跳了跳。 江博趴在栏杆上朝下望了眼,正好目睹了高个男狼狈地跌进水池,随后爬出来朝着漆黑一片的院门而去,“现在还敢一个人单独行动,他胆子也不小嘛。” 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冷嘲热讽,明芜也不禁稍稍皱了眉,“别说了。” 究竟从洞里看到了什么才让他瞬间崩溃成那样?眼看颜元又勾着头想往前冒,许可可脸瞬间皱成了苦瓜。一个一米八几的肌肉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还是硬撑着把人拽到身后,说出的话不知是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横竖都得看,谁看不是看啊,你让让换我来。” 许可可心一横脸就贴过去了,赶着心头那一抹冲动朝上望去,看了紧两秒便缩起脖子退后几步,神色不善。没等周围人问,他便先开口说了,“……好像有个东西。” 姜裁咽了口唾沫,“什、什么东西?” 许可可看的时间太短,几乎抬眼间一瞥便当起了缩头乌龟,此时不得不干笑着回答,“……没看清。” “算了,不浪费时间了,直接把门弄开吧。”许可可这样拦着,颜元不得不打消了窥视房间情况的念头。虽然有着张文儒的被动,方才那打更声又的确说了“平安无事”这四个引人深思的字,但既然出现的恶类能不受房门阻碍而自由穿梭,目前也就没有十成的保障了。可这门闩的确牢固,单单靠身体去冲撞恐怕撞得浑身青紫也无法将其打开,明芜在这时却主动出了手。 颜元不得不再次感慨机械师真的是一个特别方便的职业。没了PC端的约束,几乎可以在精力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有出入任何一个上锁的房间,一旦抛下了限制,他甚至觉得机械师这个职业本身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BUG。 不过是对玩家有益的BUG。 明芜两指贴上门框,众人静静候了片刻。木头摩擦的轻微响动传来后,门吱呀开启了一条缝。明芜虽然和沈桉容是同一职业,但在用技能上两人又有所不同。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沈桉容,八成整个门都能给他当场卸下。 明芜两手将门大力往后推去,推到一半却噗通一声从上方掉下了个重物。那名矮个的男玩家扭着四肢瘫在地上,脸正好侧过来朝向门外的几个人。他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晚上见最后一面时的那身素袍,不过此刻已被鲜血染透,倒是更像色泽鲜艳的新郎服。 这副模样不需要再试探鼻息都能得知人已死透了。 明芜环顾着房间,随后迈入将掉在床下的被子扯过来,盖住了地上死不瞑目的那张脸。有了上方屋檐的阻碍,月光只能照亮门前的一小块面积。江博跨过尸体,随手将手里的蜡烛摆在了案上。桌上的食盒被打翻,碗里的粥水还剩下一半,四周地砖还有些潮湿黏腻的痕迹,那两个小瓷碟也碎成了几块。 颜元想起方才在自己房间时,那个影子也在翻动自己的食盒。 所以到底在盒子里找什么? “等下。”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夺门而出,随手推开了隔壁的房门。这个矮个男旁边住的就是他的同伴,也就是方才发疯一样消失了踪影的那名男玩家。门没有从里面上锁,只轻轻一推便开了。他一进去就将视线锁定在了桌案附近,果然食盒同样也有被翻过的痕迹。 如果是这样的话,八成这个恶类NPC将所有玩家的食盒都翻了一遍。那又是为什么会独独选中了矮个男?当初所有人拿走的食盒都是自行挑选,而并不是NPC挨个送到他们手中。如果说之前就有什么决定性的道具藏在了食盒中,而玩家全靠运气顺带将它给拿走了…… 这时一侧传来呼唤他的声音。颜元循声望去。姜裁正扒着隔壁的门冒出个头来,那副紧张的姿势像生怕碰到地上的尸体。 “快来,粥里有东西!” 那晚还剩下一半的粥明显是矮个男喝剩下的。碗方才被明芜挑翻,几个片状物叮当当滚落下去,在石地上留下一道道湿痕。颜元过来时,片状物已经被他用布捡起,擦了干净,在烛火下泛着浅浅青绿色的润光。 这薄薄的玉片最厚不过几毫米,藏在碗中根本难以发现。若是喝粥时急了快了,很可能便顺着喉管吞咽到胃里去了。 许可可打量几眼,“啥啊这是?” 颜元只看一眼便认出了这些玉片的作用,“义甲,弹筝时会用到。不过……很少人会真拿玉来打磨成义甲,这些很可能只是一种收藏品,而并不是平时弹奏时会用上的。”这玉做的义甲指似是应证了他的猜测,颜元没有停顿,他环视周围几人,“你们晚上还有人在碗里或者盒子里发现这种东西吗?” 所有人都摇了头。许可可当下说,“这吃饭平白无故吃出来个贵重物品,怎么说都不太对劲吧。要是我早就扔出去了,怎么还敢自己留着?” 虽然很想搞清楚其中的蹊跷,但这义甲就现在看来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明芜似乎也是这么认为,没有迟疑便将它们重新丢回了桌上,没有带走的打算。 矮个男的尸体还摆在那里,没人愿意去触碰他。不多时第四次打更声便传来,副本像是想贴切那句“天寒地冻”的喊话,温度也随之瞬间骤降。门上的血迹已干涸,他们离开时顺手重新关上了门。江博打了个哈欠,和明芜前后回房去了,两人心态不是一般的好,同楼层刚死了人,眉头皱都没皱一下,只是离开前提议醒来后一同去镇子上看看。 颜元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毕竟有个机械师就相当于有了很大的安全保障,眼下他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镇子迟早要去,他觉得沈桉容就在镇子的某一个地方。 四人重新回了一楼,院里石灯的光已即将火灭烟消,看样子撑不了多久。姜裁望着被撞开一条缝的院门,“那个刚才跑出去的不会半夜还出点什么事吧?” “那能咋整,还要出去找他不成?”许可可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楼上房间里惨不忍睹的那一幕,“你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颜元重新回了房间,衡量了片刻还是躺回了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灰,他只好将外袍脱下来盖在被子上,勉强充当一份保暖设施。行囊中的衣物全部都丢街上了,根本没有能供他换洗的,看来等白日醒后还要朝NPC要一些来。 这么一夜折腾,离天亮只剩下三四个小时。他困得眼皮快睁不开,头刚靠到枕头睡意就铺天盖地袭来。明明春夏交替,气候该是暖和的,可房间里却像是经历了三九天,甚至容易忽略的角落里还结起了冰霜。颜元缩成一团,冷的有些难受。他潜意识中紧紧环抱住了自己,可这举措像是车水杯薪,沉入梦境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梦里他走在一座桥上,悠扬琴音穿过河边垂柳,萦绕在桥头。淅淅沥沥的雨滴激起涟漪,在木板上留下深色的印子,桥上行人匆匆,独独一个穿着浅蓝色素袍的人撑着把伞,望向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他顺着这人的目光抬眼望去—— 嘀嗒。 无比清晰的水声将他瞬间从梦里拉了出来,身上竟是已经激起一层冷汗。房间里空气潮湿,床头的柱子上都能看见一层水光。颜元心跳不知为什么有些快速,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顺着纱帘打量起屋内的环境。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许是睡得太沉,竟然连五更的敲锣声都没有听见。直到感受不到危机,他才缓缓支起身子,却发觉手里好似攥了个什么东西。 原本该在外袍口袋中放着的玉佩竟莫名其妙又到了他的手里,上面还带了些尚未消退的温热。颜元仔细回想了一下,实在没有找到将它取出的记忆。正迟疑着,这时门外又站了个不高的身影。 这个身影并不像是任何一个玩家,他警惕道,“谁?” “奴婢香莲。” 香莲是来喊他们去用早餐的,怕屋内人并没有醒所以才徘徊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声。见人应了自己后,她也就转战下一个房间去了。等颜元收拾完出门时,院子里还没有其他人。香莲规规矩矩地站在中央,见了他后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提出自己需要干净的衣物后,香莲没有迟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颜元想了想,又将昨日找到的那老虎布偶掏了出来,这丫鬟刚看一眼便开了口,“这是小姐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她将布偶接过,笑容头一回变得自然,“小姐三岁后就没有出过院子,老爷长时不在家,夫人也很少来看望她。四岁生辰当日,夫人来了此处,将这个小布偶送给了小姐。从那以后的两年,小姐睡时一定要抱着它,就连先生们来上课时也不离视线范围。小姐离家时将它藏了起来,连奴婢都不知道究竟藏在了何处,没想到竟然被您给找到了。” 等张文儒出来后,颜元让他把昨天那个收到兜里的“手帕”也还给香莲。红色的布料带着一股长时间不见光的腐朽气味,并不是很好闻。香莲将它展开来抖了抖,不知想起什么趣事,咯咯笑了几声,“这上头的牡丹花是夫人在小姐三岁时亲手替她绣的。小姐不爱穿肚兜,经常偷偷把它藏起来,但又舍不得藏脏地,每每就只放在枕头下,被找到的次数多了后,她便学了聪明,裹成一小条塞到枕头里去。结果一日,替小姐换洗用具的阿奶来了后,小姐又急得护紧了枕头,不让人拿。” 张文儒听得一愣一愣,不敢置信地又问一句,“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香莲重复道,“小姐三岁生辰时得的肚兜……” 张文儒呼吸一窒,掉过头冲着许可可的房间直冲而去了。 那玉佩还在颜元身上,本想着将它也拿出来给香莲瞧一瞧,但回想起方才触摸到的温热感,他又总觉得这玉佩似是另有他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其他人没有到齐的功夫里,颜元又去了一趟二楼。昨日刺目的血迹已经消失,除了那扇门上多了一个被烧出的窟窿眼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而隔壁的高个男仍旧一夜未归。江博正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抬起胳膊和他“哟”了声,颜元也就客客气气也打了个招呼一同与他回了院子。 众人跟在香莲身后,去了昨日午膳地点匆匆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找了想去镇子上转一转的借口提前离了席。家仆从外头抱着一身干净的衣物过来递给了颜元,等他换好后还尽职地将人领到了北面的大门前,那两盏宫灯还如昨日一样挂在高处。他手握住了门上的门钹,将厚重的木门朝外推去时还不忘回头与静候的玩家们嘱咐一句,“日落之前小的都会在这里守着,在那之前各位回来只要叩三声门板,小的就会开门。” 这话似是在和他们强调回来的时间,不过听上去并没什么深层的含义,几人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颜元本以为这门后应该是一座高墙,但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干净素雅的巷子。周围的房子还有人居住的痕迹,袅袅炊烟站在不高的门槛上都能看见。 脚下的小路经过修建,朝着前方延伸开,根本没有昨日见时杂草丛生的模样,好似他们路过的并非同一个地方。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许可可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外面真暖和……哎,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宅子特别阴冷啊?” “你们早上起来后,有觉得周围很潮湿吗?”颜元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像是有人来拖过地一样。” 姜裁还有些犹豫,“潮湿感是有点吧……但拖过地夸张了,顶多就空气湿了些。” 明芜直接言简意赅地否认了,“没有。” 颜元这话说出口,其他人也明白看恐怕是他房间哪里出了问题。许可可说,“要不今晚我和你换个房间吧?” 颜元摇头拒绝了,“没关系,并没有出什么事。再说了……”他笑了笑,学着这人昨晚的话讲道,“住谁不是住?如果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换去空的房间,你换过去是什么道理?” 许可可一想他说的没错啊,挠挠头不吱声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那好兄弟怎么还不出来护媳妇,一路上脑海里把人从头到尾骂了个来回。 巷子虽然有交叉口,但并没有昨日两人逃跑时那样错综复杂,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穿着普通布衫的镇民,见到他们这副打扮还笑呵呵地打过招呼,其中不少人送上了几句祝愿的话,全然没有对书生有所抵触的模样。颜元不禁开始怀疑,昨日来时的地方和现在所处的地方很可能并不是同一处。 等出了巷子口,慢节奏的镇子各种地摊集市才摆好位置。听有人吆喝着冰糖水,张文儒明显有些馋,许可可将他那副模样看在眼里,拖着人围到摊子前去和老板套近乎了。不过他们此行出来并非身无分文,行囊里多少塞了点路费,除了颜元钱袋被抢走了,其他人一掏还能掏出点碎银子。 阳光洒在面前的桥上,柳条垂进水里,一小群花鱼在其中游弋。不少姑娘挎着篮子,正半蹲在石阶上捡拾水面上飘荡的绿叶,时而还发出阵阵笑声。 颜元踏上桥,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没有绵绵细雨,耳边没有琴音,桥上也没有撑伞矗立的人,但他却下意识按照梦中的角度朝着左后方望去。 蔚蓝的天空勾勒出高处琉璃屋檐的轮廓,并无过多的装饰,让整座楼阁彰显得素雅而又挺拔。几丛绿植从高台上垂下,掺杂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围栏里的环境隐匿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可颜元却略过了一切的景物,眼中只见了一人。 那人托着腮,好似在漫不经心打量着镇上热闹的景象,但目光却同样紧紧锁在了颜元身上。他嘴角勾着一点浅浅的弧度,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副模样像极了画中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贵雅公子,手上的折扇合起,时不时拍向掌心。隔了这么远,颜元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楼中人忽然一改懒散的坐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他手撑在围栏上,从阴影中迈入阳光下,就那样含笑看着桥上的人,头顶的发冠随着他小幅度的晃动闪了闪光,正巧映入颜元眼中。 男人单手重新将扇子展开,扇起的风微微拂动了他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不少水边的少女都接二连三朝着那个方向仰起了头。而那衣冠齐楚的人却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同一个地方。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只那么驻足一立便浑身散发着淡淡华彩,让所有看见的人不由得目光一呆,颜元也不例外。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沈桉容这幅打扮,甚至都忘了应该快点过去,到他的身边。 对方似是想要逗弄他一番,看上去清雅飘逸,嘴里却一字一顿做着不符合气质的口型。 ——客官,来玩呀。 82 第八十二章 红嫁娘(五) 不多时,张文儒捧着一碗冰糖水,和颜元几人站在了全镇最高的建筑之下。 这栋楼阁前栽种了不少淡雅的小紫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绕着藤蔓密密麻麻爬满了半面灰墙,香味并不浓郁,却也恰到好处。镇上往来的人很多,不少穿着打扮和他们相仿的年轻男子正撩起衣摆跨过面前的台阶和门槛,往楼阁内走去。门庭通透,正有一着装素雅的女子盘坐于庭中高位,伸手抚琴。抬眼望去,紫檀木的牌匾上烙着三个淡金色的字——天月阁。 “几位?这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寻欢作乐的?” 矗立在门口的人眼尾略微上挑,面带着略显轻佻的微笑,一手托着个烟杆,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本不厚的书。而那柄烟杆在她一抬腕间挡住了几人的去路,“我这天月阁虽只是个小地方,但进去后也要守小地方的规矩。看几位面生,不如先将我那门口的板子从头到尾读三遍再说吧。” 许可可连忙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不管你们找人还是寻欢,都得读。”谁知这女人并不领情,就那样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谈话间呼出一口白烟,似是不读那些规矩就坚决不让人进入。 门前立着的木板并不新,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边角处还生了一些浅绿的青苔。因阁中的主掌人名天月,所以将此阁取名为天月阁。从大致上看来,这就是镇子上所谓的“青楼”。但这青楼也有意思,服侍者其中不止有女也有男,而不论男女又都只卖艺不卖身。从琴棋书画到吟诗作赋,只要客人提出需求就都可以被满足。 而这其中唯一的规矩,就是只可用眼看,却不可动手。 几人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青楼,顿时都来了点兴趣。许可可掏了掏口袋,将方才替张文儒付钱后剩下的银子数了数,“你说我们这够不够进去一趟的啊?” 姜裁看着那跟瓜子粒一样大的几颗碎银,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个歪主意,“要不……我们试试能不能唬一唬她,反正就是个NPC么,总不能懂我们找的是谁吧?就说我们来这里找阁主的!” 身后的江博噗嗤笑了,“你这要是被发现了,怕不是当场血溅三尺。” 谁知他们谈话声特地压低了却还是被NPC听了个全面。还靠着门的女人闻言朗声笑了,“这么说你们是来找我的?可这秋招还没到呢,而且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也不太合这儿客人的口味。不如先去剔剔骨推推肉,说不定还能够看的。” 许可可见当场被拆穿,也知了面前这个堵门的正是天月阁老板,他还是壮着胆子转过头去一脸认真地与她讲道理,“……这话不能说死啊,天下之大何其不有,你这儿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万一来了点需要特殊需求的不就供应不上了么?” 天月缓缓吐出烟圈,隔了会儿露出恍然模样,“这话说的有理……所以你们还真是来我这儿做月倌的?” 许可可闻言又缩了缩,“不了不了。” 天月也并不为难他,晃了晃裙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一丝媚态展现在众人面前。她摊开那只白净的手晃了晃,“我这儿只收个入场费,进去后额外费用可都是你们自己看情况掏腰包,这每个月倌要多少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最终一问入场费,许可可的钱袋子都递了出去还不够。看出了他那模样分明是在肉疼,天月将手中的小钱袋颠得哗哗响,一边让身一边又开了口,“若是嫌贵了,大可自行去隔壁买点书回家自己读。我们这儿可都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不过可别坏了规矩,到时动了我们姑娘一根手指可得抵上你一整条胳膊。” 这话语气着实不像什么老鸨,反而像是保镖头领。许可可忍痛付了钱,第一个跨过了门槛,谁知这老板手一抬又将后面五人给拦下了,“别急着往里头闯啊,那只是一人份的。嘶……这样吧,新客酬宾,再给四人份的就够了,多一个算送你们的怎么样?” 颜元只觉得这些副本内的NPC似是越来越有个性了,就比如面前的这位。 “月娘。” 没等几人从痴愣中回神,院内便走来一白衣身影。沈桉容衣摆微动,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大门。这天月看人这么多年,自然一眼就猜出了门外几人是来找的谁。她仰着头看向来人,笑着开玩笑道,“今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出门了?” “您就不用损我了。这些都是我的一些故友,进京途中路过此地,特来与我相会。” “他们来见你,我就要放他们进去不成?” 沈桉容丝毫没有因被顶头上司威胁而产生惧意,“就是不知月娘愿不愿给这个面子了。” 天月不怒反笑,随意地招了招手。似是站累了,她头也不回地绕开他朝里走去了,离开时还不忘把手里的小钱袋给丢回去,“逗你们玩的。” “……” 沈桉容顶着人设,硬是摆出了风雅端庄的姿态,含笑将几人往楼上带。整座楼阁的梯子都是木质的,看上去也有些年头,走上去虽不至于摇晃,但也吱呀作响。许可可一边跟着他往上走,一边小声嘀咕着,“沈桉容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我总觉得你从楼上下来不需要这么久。” 沈桉容牵住颜元,宽大的袖口遮去了两人相握的手。他听见许可可的话后没怎么停顿,恶劣地承认了,“是啊,本来想快一点下来,但是老远看见你在被耍……我昨天到现在一整日都无聊,就当是解个闷?” 阁中居住的地方并不简陋。一路上看下来所有的房间虽说不上奢华,但也不离“典雅”二字,不少房门紧闭着,可门里皆透出一些诵读或乐器弹奏的声响,偶有路过客人也面色红润、器宇轩昂,眉目间并不见想象中的猥琐之气。 沈桉容住的高,楼梯直上了三层,老远就能看见楼梯口处站着两个气场不太一样的人,其中一人长相还颇为眼熟。姜裁惊喜地唤了一声,“涟涟?” 涟涟原本还在和人对话,听见声音后眨了眨眼,随后毫不迟疑地扑进对方怀里——或者可以说把他半抱在了怀里,额头抵在他肩上娇嗔着,“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呀,我好怕!” 多出的那个陌生人也是名女孩子,但个子却并不矮。从侧面深邃的五官看去还是个混血,身上穿着桃粉色的襦裙,金色的头发挽在脑后,耳旁恰有两颗浅绿色的圆珠垂下。她表情还有些刚交谈过的欢喜,却在转向楼梯的一瞬间变了神色。颜元从一开始注意力就没有放在涟涟身上,而是都看向了这位玩家,目睹了她脸色由喜转惊的过程,那种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又像是在迟疑、在慌乱。 可这名女玩家表情收敛得非常迅速,只是嘴角那抹回不去的弧度彰显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你们好,初次见面,我叫薛颖。” 虽觉古怪,但颜元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并且朝她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江博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个新露面的玩家,明芜也只是冲她点了头。涟涟黏腻地贴着姜裁,撒娇卖萌看上去已经得心应手,可姜裁这木头脑袋一直不敢直视对方,总是红着脸摸摸鼻子,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既然人到齐了,那自然是要交换一下这一天双方获得的所有线索。沈桉容在前头带着路,“这里过往人多,去我房间说。” 进房间时大伙特地抬眼看了看他门前挂着的精雕木牌,却顿时觉得有些失望。没有想象中那些蕴含秋冬的艺名,只有单调的“桉容”二字。门被从里面扣上。沈桉容表面那张儒雅面具瞬间被撕碎,他抱着颜元自顾自在床上坐下,没有丝毫停顿地问道,“昨天怎么样?” 在大庭广众下被抱在怀里让颜元感觉有些别扭。他挣了挣,但身后的人并没如他所愿,也就只能打消了念头,“不算好,有人死了。” 沈桉容闻言皱了皱眉,“第一天就死人了?” “嗯,大概原因知道了,我们在的宅子有问题……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副本事件与天月阁脱不了关系。”沈桉容瞥了眼房间内的柜子,想取东西却又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薛颖倒是反应很快,她几步上前拉开闭合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这里全是门前挂着的名牌,我把我们三人房间里所有的历代名牌都收集过来了。”沈桉容三两下开了盒子上的盖,被放在最顶端的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字颜元吸引了颜元的所有注意力。 秋钰,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桉容没有停顿,将木牌哗哗全都倒在地上后,从底部取出一根缠绕起的红绳。这根红绳并不短,不像是戴在手腕或者脚踝上的,上面坠着一些细薄的碎玉,看上去不足一米长。“我刚来房间时找到的便是这根红绳,它掉在房间门口,并且是被特地剪断的。” 颜元伸手将绳子接了过来。这根绳很细,但专门经过精心编制而成。其中一段上有被火烤过粘合的痕迹,唯一拴着的金片只剩下一半,露出一个“秋”字。 不用多想,八成所缺的另一半上正是“钰”。 沈桉容见他看的入迷,忽然抬眼问其他人,“你们知道这红绳是什么作用吗?” 许可可猜,“都穿玉片了……我觉着这应该是装饰品?” 姜裁冥思苦想,“这是不是和那种孩子身上带的小银锁一样可以保平安啊?古代红色不是驱邪的意思么。” “我在书上看见过。”在旁人三言两语后,涟涟忽然开了口。他见周围人目光齐齐集聚过来,腼腆地缩在姜裁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古代青楼女子会戴这个。” 许可可觉得奇怪,“可这里又不算是青楼吧,我觉得古代不会冒出个这样高雅的青楼……” “天月阁曾经就是青楼,只不过换了个名字。”沈桉容说,“天月是当时楼内的红倌,后来努力成了清倌,又当上了花魁,赞了一笔钱。正值那时老板想要转让,便将它给买了下来,才渐渐有了今日的天月阁。” “所以那这根线……” 沈桉容笑了笑,说:“青楼女子会在自己腰上绑一根红绳,就是证明她们是光着身子的,这是在青楼出卖肉体做生意的证明。一是为了让客人更有兴致,二呢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己更能放得开。这绳子是她们最后的心理防线,也是自己留下的最后尊严。一旦赎身或者被别人买了去,离开这里的时候就会把这根红绳剪断,从那以后开始好好过日子。当然,装饰的作用是没有的,因为她们身份特殊,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挂在手腕或者能给外人看见的地方,就只能系在腰上。若说装饰……那也就只能给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看一看了。 “现在虽然规矩改了,剃掉了第一个卖身证明的规矩,不过辟邪的作用还是有的。古人很讲究这些,认为红色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驱逐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靠近。并且红线也寓意着爱情。虽然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工作,但说到底她们终归还是女人,没有女人是不渴望一段爱情的。所以这根绳子就是因它主人被买走,或者自己赎身后剪断而留下的。” 颜元一想到手中的绳子是女人的贴身物品,没忍住把它丢到了一床的另一边去,“这天月的人设倒是还不错。” “毕竟是天月阁的现老板,若是这次副本事件的确和天月阁里的姑娘有关,那从她入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昨天到现在我也在努力与她交流,她的确是个好老板,或者换个说法……的确是个好人,对那些离开后的月倌只字不提,摆明了是要替她们保密。”沈桉容表情看上去有些遗憾,“所以也就只问出了一些皮毛,可能是好感度不够。” 天月阁将所有侍者称为“月倌”,取义明月皎洁。曾经一个烟花场所被她逐步变成今日这番田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筛选月倌也并不容易,需要经过多重考试才能入职。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青楼早在它成为当今的天月阁时便远近闻名,不仅吸引了进京赶考的文人书生,还引起了不少世家公子的兴趣,很多人不惜万里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这天月阁的真容。 阁中有各种乐室茶室,也在多处备了案台和纸墨,客人可以品茶赏诗畅谈歌赋,但只要做出任何出格有失风雅的事,当下就会被暴力请出。 颜元这时终于想起了在哪里看过“秋钰”这两个字,他立马看向了一直站在后方靠着墙的江博。江博注意到他的目光,挑着眉鼻腔里发出疑问的单音,“嗯?” “那把簪子可以借我用用吗?” “怎么了?当时给你你还不肯接,现在又来朝我要了?”江博笑吟吟地看着他,将那把刻着名字的发簪取出,“既然你主动开了口,那我怎么能拒绝?” 颜元拍了拍沈桉容的手臂,这男人终于舍得放开他。江博的确没有逗耍他的意思,说给就给了,也没多添一句什么惹人厌的附加条件。颜元接过后道了声谢,转身时余光略过窗边,站在那儿的薛颖正警惕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但又好似并不是在看他。 沈桉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在宅子里得到的道具?” “对,我想再去试一试。”颜元向他展示了发簪上刻着的“秋钰”二字,“我觉得……可能会起到点作用。” 颜元拒绝了沈桉容的陪同要求。他知沈桉容是在担忧自己,但沈桉容毕竟现在身份特别,更何况自己看上去年龄小,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两人僵持了不下五分钟,沈桉容这才勉强妥协,只再三强调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弄出声响,而后优先逃走。 天月的房间在天月阁的顶楼,也就是四楼的最里面。颜元上来敲门时,天月刚好在房间里,见到来人后也不怎么意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来与旧友碰面么,怎么又我这儿做客了?是嫌月倌房内茶水味道不佳?” “早就听闻天月阁老板处世精明,今日一见更是名不虚传。既然您有一双慧眼,我也不在这里多绕弯了。”颜元快速扫了眼房间内的布局,强行让自己保持平静,在她对面坐了下。 通往阳台的帘幕映出两个壮硕的身影,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善茬,多半是这天月之前提到可以将人胳膊作废的“保镖”。 天月将面前那杯茶贴着桌面推出,“正巧我此时无事,倒不妨听你讲讲。我看你品相不错,若是想来我这儿做个月倌我倒是可以多考虑考虑。” “实不相瞒,我与几位友人此行为了进京殿试,只是途经此镇而已。尚未找到落脚地方,便被西北那宫家请去做了客,听闻他家小姐即将婚嫁,可我等不知该准备什么贺礼,这才……” 颜元话未道尽,只面不改色地偷偷打量着天月的表情。其实这番话只是他的假设,如果这假设错了,那到时候也能打个哈哈一笔带过。如果这假设成真……那多半宫家和这天月阁的确之间有什么联系。 或者说白了,那叫秋钰的月倌和这宫家小姐就是同一人。 “那您就真问错人了,我可不认识什么宫家,更不知这宫家小姐爱好何物。”天月往椅子上一靠,又摸索起桌面上的烟来,“你们只是萍水相逢,何必多费心思呢。” “您既然能开得出这样一家店来,那自然是懂得世间常理。知恩图报可不分大恩还是小恩,我与朋友并无多少存款,进京赶考本就孤注一掷,对于宫家来说可能只是随手给我们提供了吃住的地方,可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足以铭记一生。”颜元把提前编好的说辞一一道出,“哪怕就是给了我们一口过路水,那我们也该尽所能送出一份礼来偿还恩情。” “话虽有理,不过对我来说并无意义。”天月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请回吧。” 帘幕后的人影晃了晃,似是听到了主子的话,要前来赶人了。颜元赶在那之前将发簪放到了她面前,代替了缺了茶杯的那小片地方,“我并无恶意,只是想向您问一些事情而已。” 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壮汉个个肌肉紧绷,面容黝黑,看上去比许可可还要凶上几倍。他们一左一右将颜元从椅子上架起,颜元不禁推拒几下,“我自己会走。” “等等。”天月翘着腿,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书生。她手中的烟杆敲了敲桌面,发出三声闷响,“坐。” 两个男人这才松开手,又沉默地回了原位。 “你想问什么?总不会真的是来问宫小姐喜好的吧。”天月笑了几声,面露几分揶揄,“我劝你打消念头,她早就心有所属,无论你送了什么都不会为之所动。”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问与我朋友有关的事。”颜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在这里做月倌,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其实沈桉容离不离开并无所谓,毕竟他们只相当于这个副本中的匆匆过客。不过既然秋钰作为一个月倌,那从“关心朋友”的角度入手,恐怕更容易获得与她有关的线索。 “你把他买了就行。”天月说的直白,“给钱,放人。” “……”颜元本以为这赎人的规矩在天月阁也作废了,没想到还是和青楼相仿。 将他古怪的神色纳入眼中,天月却转而笑了,“很多穷苦人天生就有文采,不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差,可却一到年龄女子就得嫁给一些满脑子都是传宗接代的迂腐之人;而男子更有因家境贫寒被父兄卖去宫里做了太监,一生都搭了进去。虽然我没法挽救这种现状,但至少在我这里有人懂得欣赏他们,愿意为了花大价钱把人捧回家疼着宠着,总比被那些不靠谱的媒婆随便三两句说了亲,后半辈子都住在潮湿狭小的空间内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要好得多。”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我不做皮肉买卖,只能给他们一个比原先更好一些的平台。在女子中,买她们走的多半是喜爱她们的性格品行,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要更符合心意,便想娶回家去护着。在男子中,多半是因为他们的文采,日后送去读书,或接回家里做个伴读都是有的。他们到了年纪就该离开这里去过新的人生,那些人买他们的人也是自行挑选的,我可不会强迫,这卖身钱可不是交到我的手里。说白了,我就只是一个商人,他们按月给我交租,后来究竟过什么样的人生也都是他们说了算的。” 颜元却有些不懂地追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到时间不直接放他们走,而非要以售卖的形式呢?” 他说的并不算好听,天月也没在意,只是有些惆怅地吐了个烟圈,“你们这些一心只想着考出名堂的穷书生能懂什么?我想要保下这个阁子,就必须要付出点东西。平白无故谁愿意撑着你?如果没有这些筹码和代价,天月阁早就是鱼龙混杂之地了。我没本事,做不到护他们一辈子,只能供给他们相对来说更好的出路罢了。” 颜元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虽然天月说得好像是她与这些月倌在进行公平交易,但其实她还是更多地付出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坐了会儿,天月忽然放下了烟杆,将面前那发簪拾起。她指腹细细摸着上面雕刻上名字的地方,“秋钰是个好姑娘,虽然是小姐出身,但家中变故。她来我这儿还懵懵懂懂,转眼就过去那么久了。” “……家中变故?” “虽这么说,但我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天月弯了眼角,露出几条遮不住岁月侵蚀的纹路,“不过好在她爹娘内心有愧,在她卖身前将她赎了回去,要嫁的也是自己心上人。” 颜元看着她此时有些高兴的表情有些动容,忽然想问一句“那你呢”,不过这句话终究还是压了回去。他放下茶杯抬了抬眼,忽然见那帘幕后的两个身影消失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正中站了个歪着脖子的人,薄薄的布后透出点淡淡的红艳。 这时影子动了动,发出叮铃一声。 天月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 “还差几天吧,希望这几天一切都能进行顺利。” “……我不能送给她什么,但祝她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83 第八十三章 红嫁娘(六) 颜元紧盯着帘布,“您似乎和秋钰感情很好。” “感情好与不好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天月反过来问他,“我对我所有的月倌都是如此,他们离开向新生活迈出一步,这不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叮铃声又在此时传来,颜元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也没了心思再和天月招呼下去,“毕竟此行是来找我的朋友,虽然觉得与您谈天很愉快,但我不得不告辞了。” “这就回去了?”天月手里还握着那发簪,“这东西我也不还给你了,它本就是我天月阁的东西。虽不知怎么被秋钰那丫头带了出去,但既然我看到了,该收回的还是得收回。” 这簪子似乎作用就在此处,颜元也没将其要回的想法,自然是拱手做个顺水人情,“本来我将它带到这里就是物归原主,毕竟我也有心上人,带着一个女子物品并不合礼数。” 谁知这回回答他的声音却变了。 “那你……将它还给我……就算是……合礼数了?” 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人顿时心生寒意,面前的天月面容有些扭曲,似是两股力在她体内拉扯着,让身体无法承受地微微发颤。帘布后方歪着脖子的身影已经失了踪影,分明脚下没有震感,可整个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却剧烈晃动起来。 颜元心道不妙,没有迟疑转身便朝后跑去,可那看上去不堪重创的木门却硬如磐石,摸上去的手感也冷冰冰。屋内的温度骤降,好似阳光全都被隔绝在了外面,一丝都透不进来。潮湿感席卷而来,天月身上干净的裙摆在此时皱成一团,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 “你身上……有……檀郎的……”她每朝着颜元的方向走一步,地上便多出一个水坑。身上薄薄的衣料似是吸收了无尽的水,就连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也不知什么时候披散下来,顺着眉心流下的水渍将她的红妆冲花了去,“你是……我的……” 门外传来沈桉容呼唤的声音,明明对方在用力拍打着门板,可那声音却好似隔着一堵十几米的墙,听上去虚幻遥远。这里与其说是天月阁的顶楼,更像是一瞬间被扯入了其他次元中,从而与世隔绝了。 “檀郎……我的檀郎……”天月看上去并不狰狞,她将头抬起时,眼眶中却溢出了两行泪水。这有些出乎颜元的意料,不过下一刻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却让他顾不上细想。背后的门被固住,他只能朝阳台的方向跑去,身后细密的铃铛声也随之响起。在踏出那道边界时,屋外的晴天却霎时变了模样,一轮猩红的孤月挂在高空,周遭并无星迹,只有漆黑压抑的夜色笼罩在四方。 通红的灯笼照亮了阳台的一小片面积,可下方的屋檐瓦砾却模糊作一团,似是和地面的颜色融为了一体,教人难分虚实。 颜元不知离开了这个房间会怎样,但在身后那只手触上他的脖颈时,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瓦砾受了创击哗啦啦往下掉,坠在地上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将所有声音全部吸纳了进去。虽然身上的衣料起到了一些保护性作用,但难免摔着一下还是疼的。减伤的提示成了目前耳旁唯一的声音,就连他试图开口叫喊也没能发出分毫。 长时间的逃生生涯让他已经能在坠地时做出标准的护头翻滚动作,身后的人褪去了天月的皮囊,空有一身如火般的红嫁衣与月光遥相呼应。她的脸被盖头遮去,脖子像是断了一般耷拉在肩上,只能在那片红布飘动时露出不断开合的嘴唇,似是在向他威胁恐吓,又像是低低哭诉。 可惜无论说了什么话,这一切他都听不见。 颜元顾着朝前跑,脚下的石板路朝远处蔓延,可身后的天月阁却依旧近在眼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如无法离开这里分毫。可就在这回首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口在这时忽然闪现出一批人影,这群人背光而立,手中用来照亮四周的并不是灯笼,而是一个个裹着油布正熊熊燃烧的火把。那反复闪烁的火光似是为脚下影子赋予生命,让它们贴着地皮不断张牙舞爪地抓挠着四周。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所有人都如带了一张漆黑的面具,只剩下弯成月牙弧度的双目和险些咧到耳根的嘴发出幽幽红光。 奔跑在此时显得毫无意义,颜元喘着粗气,小腿肌肉难免有些酸痛。可还没等他脚步停下,身后的火光却在一瞬拔地而起,将空中那轮月尽数遮去,犹如从岩浆中攀爬而出的厉鬼,撕扯着碧瓦朱甍的天月阁。而追着自己的嫁女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那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却没能将他方才感受到的寒意冲散分毫,反而刺激的浑身冷汗逐渐溢出囊孔。 火舌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将高耸的建筑在他面前迅速地拆分瓦解。 声音此刻被归还了回来,他能听见了。听见了一声声惨叫和呼救,也目睹了火光中一个个挣扎的身影在瞬间灰飞烟灭。火势并没有因天月阁的坍塌而消停,很快便向其他方向蔓延开。颜元站在巷子里,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沿着面颊往下流淌,在领口处留下一点细微的湿痕。 周围住宅中哀嚎声一片,镇民在一片重物的坠地声中破门而出,哭喊着在混乱里逃窜,其中有几人将颜元撞得身体频频朝后仰去。他有些昏沉,不知是身体承受不住这种高温的折磨还是呼吸困难所致,只觉得四肢有些不受控制。哪怕大脑在不断地警告着让他赶紧离开这里,但腿却像并不属于他一般,迈不出半米距离。 颜元意识逐渐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也浮现了重影,火贴着脚旁的木块试探着触上他的衣摆,即将将他整个人一同吞进红焰中。危机间腰侧的一抹莹白炸出亮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与周围的炼狱场景一分为二。恍惚后,沈桉容的声音侵入耳中,将他瞬间从这满是伤亡气息的尸海中拉了出来。周围是来时的街道,正午的太阳正挂在高空,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树下卖西瓜的小贩一边擦汗一边招呼着客人,盆中的清水里浸着一颗圆滚滚的绿球。 “元元!” 颜元眨眨眼,体感温度在正常的三十上下,除了额前细密的冷汗证明着方才的事情发生过以外,一切都好似在清醒时做了一场身临其境的噩梦。而沈桉容正眉头紧锁,一双有力的手按在自己肩上前后晃动着。 “你怎么样?” 他身后围着许可可等几人,就像是在围观动物园里的珍稀保护动物。颜元有些不大自在,“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还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呢!”许可可看那样子是松了一口气,“张文儒在楼下无意中一抬头就看见楼上有个红的人影,我们猜你多半遇到了麻烦,连忙赶上了四楼。结果那扇门有点难开,沈桉容费了点时间才撬开它,可谁知你不在屋里,地上只剩个晕过去的那个老板。” 正直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路边谈话并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几人寻思后就近进了一家门前挂着酒旗的店中。这儿最大的桌子也坐不下他们六人,店小二将手里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弯下腰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块,“客官要点什么?” 姜裁看涟涟不时扯一扯脖子上的项环,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嗓子干,立马掉头问了句,“你们这儿有水吗?” “有!咱自家晾晒的花茶,这个季节正好喝!客官……要来一壶不?”店小二一张脸灿笑成了向日葵,极力推销着商品,“不好喝不要钱!” “涟、涟涟,你……你喝不喝花茶?”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好意思正视面前漂亮的女生,一对上那双眼睛脸能红到脖子根,“要是你不想喝,那、那我去外面买个西瓜回来?” “不啦,外面太热了,你看你额头都出汗了。”涟涟冲他娇笑几声,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非常体贴地伸手抹去了他的汗水。眼见姜裁因扑面而来的淡淡香气而浑身僵硬,他反而笑得更加温柔,“休息一会吧,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弱。” 许可可凉飕飕地道了一句,“我挺想吃西瓜的……” “咳,你别和我客气啊,想吃什么的话和我说,我去给你买……”姜裁这时却感觉浑身都不自在,特别是夏天出过汗生怕沾了一身的汗味,正缩着脖子不动声色地朝一旁躲了躲,“菜单!菜单给你……” 涟涟见状莞尔,笑得他顿时三魂七魄皆升了天。“我都可以,没什么忌口的,你要是决定不了就给其他人吧。” 许可可托着腮不甘示弱,“我一直想吃一次武侠小说中提到的烧鸡……” “行了你少跳吧,”张文儒戳了戳他胳膊上的肌肉,“人家聊的好好的,你会不会看气氛啊。” 涟涟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反观姜裁脸却红得像是个番茄。 几人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关系进展到哪一个层面了,总而言之这个二十老几的男人看上去比一个大学生都纯情,明眼人都能察觉到他周围不断冒着粉色泡泡,这种充满了春天气息的结界将他框在其中,直叫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颜元瞥了眼被传到自己手中的竹简菜谱,上面五花八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菜名令他晕眩,一转手又丢给了沈桉容。沈桉容接过时还不忘捏捏对方的手心,一边审阅着那些复杂的繁体字,一边还不忘调笑姜裁一句,“你这脸再红一红都能丢厨房去做个番茄汤了,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紧张成这样。” “我、我……”姜裁被戳中了心事,当下气急败坏地大声道,“怎么!你们不知道幼教有多忙吗!我每晚还要给三十多个家长写他们孩子的当日评价!一写就两三个小时!我哪有时间谈恋爱?!” 涟涟笑弯了眼,“这么说来你还是初恋?”他看姜裁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声音里都加了些甜意,“初恋挺好的呀。” 姜裁浑身炸起的毛就这么在他柔声中被安抚了下去,目光闪躲着盯着面前光洁的餐具,不再敢挪动分毫。 “对了,一直叫你涟涟,你全名是什么?”许可可开着玩笑,“总不能姓涟名涟吧。” “我姓孟,孟涟。”涟涟忽然眨了眨眼,压小了自己的声音,“非常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但原谅我的私心,主要是……这样能让阿裁叫得亲密一些……” 姜裁:……!!! 沈桉容朝一旁等候多时的店小二指了指竹简上的几道菜,把人给送走了。NPC离场后,他们的话题也从八卦中转移回正事上。除了姜裁还有些回不过神,其他人都正襟危坐,摆出了严肃的状态。 “江博他们和另一个女生呢?”这个问题颜元方才就想提,但一直没有找到时机。“不是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吗?” “管他俩做什么,谁知道那两人心里都想些什么……反正中途就不见人影了,说是要去镇子里找找其他线索,我们总不能拦着吧?”许可可直白地将自己感受告诉了队友,“再说了,和他们待在一起浑身都不自在,我还巴不得他们早点脱队。” “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张文儒一直趴在桌上,闻言也稍稍抬了抬头。他两道眉皱成一团,看上去在努力整理措辞,“说不上来,你说他俩也没害过咱们,之前也是帮着我们出去的,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他说到这儿扭过头朝颜元的方向看去,“哎,你不是第六感很强嘛,就没有类似的感觉吗?” 颜元并不否认。 “薛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留在房间里睡觉了。”沈桉容说,“我和她聊过,和姜裁一样是牧狼人。性格比较冷淡,习惯了独来独往,没和我们一起也在情理之中。” 孟涟补充道,“那个,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也基本都只是听我讲,我旁敲侧击过她现实中的职业……是个入殓师。”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一把抱住姜裁的手臂,“好吓人哦!” 许可可顿觉惊奇,“这……看不出来啊。” “她也是?”姜裁见孟涟前胸都贴了上来,眼睛飘忽着不知该往哪里看,强作镇定道,“那有机会正好我问问她有没有出现过我这种情况……” 孟涟问,“什么情况呀?” 一想到自己现在没有办法使用技能,姜裁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丢人。他看着孟涟近在咫尺的模样,又是一阵心慌,生怕对方听见没有保障就不愿意再搭理自己,所以到这儿只能模模糊糊说,“就最近遇到职业相关的问题吧……” “你这话得说清楚,”许可可有些看不过眼,“横竖都是个爷们,保护自己媳妇是本职工作,别等到遇上什么危险了你才告诉她‘我没法护你’。”他批评完姜裁,又侧过脸去看孟涟,“他和你提过他职业吗?牧狼人,做什么只能靠役鬼,可从上个副本开始他技能就失效了一样,也不知这哪儿出了问题。” 姜裁被批评得缩着脖子,察觉到抱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手正缓缓松开,空气代替了温热的身体重新覆上了他的肌肤,似是将那份微热感也驱散净了。姜裁下意识抬眼朝孟涟看去,却见对方耐看的眼睛正柔和地闪烁着光,比门外穿过绿叶投到地面的阳光还要灿烂。 “没关系啊,我保护你就好了。” 这时一壶浸在冷水里的花茶立在托盘中,被摆在了桌子上。店小二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客官请用,这碗里头的蜜块尽早搁进去,最近天气转热,不多时就化开了。” 用于降温的水应刚从地下井中打出来,沈桉容拎着那壶给颜元添了一杯,又知他并不厌甜,没少往里头放糖。等用筷子搅匀了后才放到他面前,“尝尝看。” 花茶颜色并不深,表面飘着几片黄粉的干花瓣,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虽然味道说的过,但喝惯了奶制品的颜元对茶类并不感冒,几口下去解了渴后便不愿再动了。沈桉容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尝了尝,也觉得味道太香,便起身去重新添了杯白水。 颜元将方才遇到的事情和他们大致讲了讲,最后一句话音刚落,店小二又冒出来陆续开始上菜。不得不说,起名是个文艺活,沈桉容点菜时也就随便选了些名字感兴趣的,当一盘红绿相间的清炒辣椒被端上桌时,口味偏淡的颜元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都点了什么?” 沈桉容看着那盘朝外冒火气的菜也不是很明白,只能转头去看还没来得及退下的小二。 “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菜——绝代双骄!” “……” 店小二将他们各异的神色纳入眼底,随后乐呵呵道,“您几个外地刚来的吧,这菜虽然看上去平平常常,但我们这儿的厨子可是顶尖级的,里头的酱汁经过上百次的调制勾兑,就连前阵子对面天月阁里那头牌尝了后都赞不绝口!” “天月阁的头牌?” 小二环顾四周,也许见暂时没有什么要事,便也猫着腰小声和他们几人八卦起来,“那头牌可了不得,美若天仙还身怀才艺,一舞动四方一曲惊天地,好多从外来的人都是冲着这一人去。去年里头放出了点消息,说这头牌即将年满二八,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下可好,不仅引起了这周遭几个镇子骚动,还惊动了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不过这最后谁都没成,那头牌又被自己家里人给赎回去了,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闺女,这若是给那些少爷公子买去了,不早就能坐上枝头成凤凰了么。” 沈桉容冲他点点头,“那我们来的到不是时候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天月阁里佳人才子多的去,我看您这相貌堂堂可比里头任何一个月倌都强!”小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您别怪罪,我没把您和那些人搁一起比较的意思。”他看上去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惹了客人不快,立马转移话题,“您几个来的正是时候,今个咱店里正巧后头还有个节目,若下午没有要事,到可以在这里乘乘凉避避暑,也休憩休憩,乐呵乐呵。” “什么节目?” 小二眉飞色舞,看上去也挺期待,“那可是咱镇上出了名的说书人,平时都请不动人。您几个先吃,过不了多会儿人就到了,待会儿我给您送盘瓜子来。” 说完他便退下招呼别桌去了。 等人走后,他们才将话题引回颜元之前说的事上。沈桉容给他碗里夹了点菜,“所以你刚刚看到天月阁被烧了?” “嗯,不仅是天月阁,火势足够将大半个镇子都毁掉。”颜元回想了一下,“天月阁和这些建筑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一旦着了火就并不是那么容易扑灭了。” “既然你能感受得到,那多半就不是幻觉。”沈桉容思索了会儿,“你之前也提到刚来这里的时候,镇子上的人并不欢迎你们吧?现在和当时情况对比起来是不是完全不同?可能并不是换了地方,而是时间线不一样了。” “我和张文儒一开始进来的并不是现在的时间点,而是……以后?”颜元顿时将这三个时间段串联在了一起,“所以这场火灾很可能就是镇民态度转变的导火索,但是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依旧没有头绪。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秋钰被宫家赎去,现在即将婚嫁,但这个婚嫁又极有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姜裁忽然想到了那句诗词,“我们是不是该问一问这几年镇子里谁考了状元?” 沈桉容嗯了声,“这点挺关键,毕竟提到了状元郎。” 几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后,原本全是嘈杂交谈声的客栈里却在一瞬静了下去。几个打下手的将中间的空桌子搬到一旁,留下了几米宽的空地。又是放矮台又是搭小凳,一切做完后,大敞的门后迈入一直深灰色的布鞋。 来人个子并不算太高,身穿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普通布衫,头发只随意扎在脑后。他看上去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着实不像是一个以口说文之人。这说书先生并没有什么繁复的开场白,只朝左右微微欠身后,便一撩袍子坐上了正中的小凳,将手中扇子四下点了点,“上一回来这儿,说的是这西域奇谭,那今日咱们就谈一谈那南边的宫家怪事。” 竟然是要说和宫家有关的事?几人下意识放轻了拿碗筷的动作,也不禁面朝着中间往下细听。 “宫家周知世代盐商,十七年前得有一女,可谓宴请四方,整街被占,全镇为其贺喜。又三年后,宫家小姐却再未露面,偶有路过,便听院落传出乐声,如金属敲击,如雷声阵阵。白日偶有欢笑,可夜半又常闻草中乌啼传来。小姐一关十三年,据闻从小就为痴儿,年满三岁后不得不将她遮在院中,免其疯癫作态,丢了脸面。” “说起这夜半时分,其家中奴仆称,去年一日见院中灯火忽闪,而墙后黑影略过。绿光闪动,如蛇蝎之目,而那乌啼也哀怨幽长,”说到此处,他从凳上走下来,用手中折扇遮去了嘴,学了几声“乌啼”。 当下就有听客忍不住说,“难怪这小姐十几年见不着人,合着是生来就不是完人。自从前几日宫家传来小姐要嫁人的消息后,又不给人去道贺,这不就明摆着是要把人给藏起来么!” 说书先生接着道,“而那乐声鼓声,便是家中请人做法。这做法持续三年,直到小姐六岁,却并无效果,宫家上下不得放弃,可这夜里时分木门吱呀作响,灯影摇晃,引得家仆不敢靠近。这小姐被脏物附身,多少道士无法做法,只能闭门……” 这说书人越往后说越夸张,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扯上一扯,几人又坐了一会儿,等炎热劲过去后便打算不再耽搁时间,将碎银留在桌上后便离开了这里。 “十七年前……”颜元在脑海里拉扯出一条时间轴,站在树荫下静想了片刻,“那时宫家小姐出生,三岁时被关在院子里学了琴棋书画,等六岁后去了天月阁……十年后,也就是去年又被家里人赎回,回家后家仆却听到她院子里传来乌啼?这乌啼指的是什么?” “走吧,不是说要找和状元郎有关的线索么。”沈桉容牵起他,带着几人朝天月阁旁边的书馆方向走去,“去查一查去年宫小姐离开天月阁后……究竟谁中了状元。” 84 第八十四章 红嫁娘(七) “去年的状元?” 屏风后的老掌柜虚着眼,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几个来人,“瞧着几位着装,也是个书生吧。既然同为进京赶考之人,理应关注历年此类事宜,又怎会不知这镇前金榜还未换新?” 沈桉容没怎么思索便回了他,“少管是非,多研学问,并非所有人都在关注金榜。” “倒还是个死脑筋。”老掌柜看上去对沈桉容的回答说不上满意,但也充其量能勉强合格。他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书,从柜台后拖了个凳子出来坐下,“店里没多少地方坐的,我这上了年纪腿无力,就只能委屈你们年轻人站着听一听。” 去年考了状元的并不是镇子上的人,但这人确实在进京前路过了此地,并且逗留了一段时日。虽然不处于乱世之中,但也有很多追求自由的舞文弄墨者四海为家,在山水之间寻找他们心中所谓的灵感。这人究竟从何来没人问过,只知道同样他要去进京参加殿试。 书生全名叫张睿,直呼其名不显礼貌,一般旁人都称其张书生。张书生虽没有潘安之貌,但却才比子建,在入镇后第二天便登进了远近闻名的天月阁中,他口气倒也不小,一进门便要求见当红月倌秋钰。这张书生的确是有点本事,曾参加过京城里的高楼雅集,也得了不少名门子弟的青睐。可这秋钰岂是说想见就能见到的,每日里上门求见的多着是,论排队恐怕还得等上个把月。 结果这张书生行至门前,即兴作了一首诗。门内秋钰有了回应,要求当场出题,若是能答作满意,便愿意见上一见。这场忽如其来的试题耗费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在正午时分屋内人开了门,请入其中后两人闲谈至日落,竟觉偶遇知己,从那往后他便日日皆来。 结果在他离开此地进京前,秋钰年满二八。按照天月阁的规矩,无论男女到了年纪都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她正当红也不例外。 “后来呢?” “这叫秋钰的头牌在这儿当了十年月倌,自然也是有些积蓄的。大伙都以为她收入的钱足以将自己从阁中赎出,或者那与她惺惺相惜的张书生能想个法子,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临近日子,两边都没什么动静。” 许可可啧啧两声,“赎身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吧,一个清贫的书生哪来的钱。再说了,毕竟他俩认识时间也不长嘛,这也没什么理由一定要替她掏这个钱啊。” “你是不懂这天月阁的规矩。卖身当日,天月阁会根据月倌这些年的身价开一个最低价,只要买资达到这个最低价都可以参与,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价高者得’,而是‘能者得’,看就看这月倌到时选的是谁。毕竟这身份的全是穷人出身,一般选了都是愿意对自己最阔气的那人,不过说白了,只要这张书生出得起最低价,秋钰就可以跟他一同离开。” “天月阁倒不是蛮不讲理。” “对,不过话说回来啊,在这秋钰卖身前她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这还是很少听闻的。毕竟大部分月倌都是从小被送到这里来接受训导了,也是家里人把他们给卖来的,横竖不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没道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出钱来赎。” 秋钰是被宫家赎回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颜元见着掌柜偏离了原本的问题,不得不开口将话题引回去,“所以她和那张书生后来怎样了?” “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那秋钰估计也不是咱镇上的,往后都没瞧见。在她离开天月阁后,张书生又在镇上逗留了几日,也没往阁里去了,等到了时间自然是进京去了。不过……” “不过?” “不过前阵子倒是有人看过他来着,就在不远处那座明心桥上。” 颜元追问道,“前阵子?大概是什么时候?” “我也就听客人提过一句,估摸着也就一周前吧,最近几日是没什么消息了。合着……几位是来找这张睿的?听说他当年中了状元后没有做那驸马爷,只是给年岁小的皇子做了近一年的太傅。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不但不留在皇上身边效力,最终竟还离了宫。你说这进京赶考不就是为了当个官吗,中了状元娶了当今公主,这天大的喜事,要搁我这我做梦都能乐醒。”老掌柜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半头白发,说到此处遗憾地摇头叹了句,“可惜了,可惜了……” 几人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这掌柜的确不知张睿究竟去了何处,便闲谈后道谢告辞。离了书馆后,颜元将手探向腰侧,那里还别着从宫家带出的玉佩。古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清倌也要有待人接物的底线,听了刚才那一出,几乎可以确定宫家小姐和这叫张睿的书生互相心属,不然平白女子是不会将这男子的贴身玉佩给带入家中。 这玉佩虽原先虽不算崭新,但至少它拿出手时不显破败,可现在躺在他手心里的却满身伤痕,尤其是在玉中炸开了蛛网一般的裂迹,边角也似是受了风吹日晒的侵蚀变得老旧不堪,尤其是表面那个“张”字几乎要被磨损得看不清了。 沈桉容盯着他手心看了眼,“这是什么?” 颜元将事由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后,沈桉容若有所思,“这玉应当是个好东西。当时我们在街边寻到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只觉得你似乎在原地发呆,所以你之前提到将你包裹起来的白光也许就和这玉佩有关。” “当时那个嫁女和我提到过一句话。”颜元说,“她提到我身上有‘檀郎’的东西,虽然这句话没有说完,但现在看来八成就是这块玉佩了。” 姜裁被牵着手腕表情也没怎么慌乱,那皱着脸的样子也像在认真思考,“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啊?就这个叫张睿的辞官回来,其实是为了娶秋钰?要不然没道理放下公主不要,令人尊敬的官位也不要,还要时隔一年回到这里来。” 许可可嗤之以鼻,“有必要吗?要我说如果他和秋钰是真爱,当初秋钰成了自由身后他就不该走。殿试又不是一生就这一次,都说了秋钰名气摆在那里,这上门提亲的肯定能绕镇子一圈,要我肯定不会摆摆手还心安理得地去参加考试啊,谁知这考完试回来后还万事不变呢。” “你是猪脑袋吗?”张文儒不甘示弱地怼了一句,“你不要拿现代人的思想来衡量古时候的人啊,这能一样吗?” “对。”颜元点点头表示赞同,“秋钰自己赎身和被家里人赎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她如果当时自己能拿得出钱,那的确是自由身。可换一步来讲,家里人在卖掉她的时候就应当是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勾连,相当于将她的所属权和养育权给了天月阁。可既然之后又将人给买回去,就等同于秋钰的人身权其实又回到了宫家手里,嫁娶不再由她在阁中那样可以自行挑选了。” “嘶……反正我觉得宫家有问题。为什么当初要把秋钰给卖了?他家又不缺钱,这不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许可可深知自己说什么张文儒都要堵上一句的道理,先一步大掌一翻将人嘴给捂严实了,“再说了,宠孩子的话,哪有三岁就开始请老师要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给人出去长见识,说难听些这完全就是囚禁嘛,那三年的准备就像是为了在她六岁时把人给卖了一样。” 谈话间一群人已经走到了镇头的金榜处,到了今日还有不少背着行囊正在往镇子里走的过路人,其中也有二三围着那经过一年风雨洗礼后褪了色的纸张交头互耳的。不知是许可可肩扛着人太过野蛮将人给吓怕了,还是他们口中所言之事不容外人听去,他们见颜元几人往这边接近后便不约而同退到一旁去了。 时隔久后,上面的字迹也随着纸张的破损而难以辨认,不过最关键的一句倒是还算完好:江南才子张睿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昭示天下举国同庆。 这时躲在一旁的两个过路人指着那榜上的字嘀咕一句,“……都说了,人家肯定是回京城做大官去了。” 另一人吹眉瞪眼,“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啊?” “这哪还能错,我之前还和他对过诗,就是一个背影我都知道是谁……” “……嘶,可他和那京城的王家……” “嘘,你小点声!”那人赶紧瞥了颜元方向一眼,“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我还要不要这脑袋了?” “那……咱们走?” “走,去别处说。” 这一听就是有什么隐情,沈桉容伸手拦住丢下肩上人就要往前追的许可可,“那两人衣着似本地人,并非外来客。这本就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既然是在调查他们不愿告诉外人的事,就不能贸然地打草惊蛇。” 王家。 这刚冒出个张书生来,又怎么扯上个京城王家?本猜测这只是秋钰和张睿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似云里雾里,让人着实摸不清原委。在外面逛了一整个下午,得到的线索却也寥寥无几,眼看着即将到日落时分,几人先回了一趟天月阁。 天月并没有像来时一样杵在门口,依旧不见身影。问了里头打下手的人才知这一下午她还是没能醒来,此刻正在房内的床上休息。既然见到了颜元,沈桉容当然不打算继续留在阁中,一旁的孟涟也表示要和姜裁一同回宫家,他们此行回来只是找那名叫薛颖的女玩家。 “回宫家?”薛颖看上去有些迟疑,目光在他们众人间游走一圈,“怎么没见……江博?” 对于她的点名道姓许可可又懂了,“你对那小子有好感?他和我们一块儿,都住宫家的。这回沈桉容和孟涟也打算一起去,到时候你就一人在天月阁里不太安全啊。” 薛颖脸色白了白。 她一副抗拒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心仪于江博,许可可那个粗神经的还没反应过来,继续用江博来劝说她,甚至提起了江博隔壁还有个空房间的事情。 颜元打断了许可可,他看向薛颖,“你似乎对江博有什么看法。” “没有。”薛颖否认得很快。可面前人一副平淡不信的模样让她嘴唇抿了抿,不得不补充上一句,“只是之前我们共同经历过一个副本。” “你为什么看上去是在怕他?”颜元回忆了一下这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当时的确是薛颖神色不太对劲,但江博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好似根本就不认识这人,“是原来江博陷害过你?” 薛颖又摇了头,“没有,他……他挺好的,虽然待人警惕,但人算聪明,也挺善良。”她越说越缓,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忽然改变了主意,话语中带了些焦灼,“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她形容江博时并不像是在说违心话,但这却完全和她对江博该有的态度截然相反。既然江博在她心里留了个挺不错的印象,那为何每次提到名字她都会神情紧张,甚至眼神都躲闪起来?颜元也没继续往下追问,只是在心中记了一笔,权当是双方的私人恩怨了。 本以为离开时会遇到什么拦路虎,却没想到意外顺畅。街边摆了一天的摊子陆续开始收拾,不少摊贩赶在夕阳中对来往的旅客开始一天中最后的吆喝。走到巷口时,正巧见几人支着梯子,正往树上挂一些长短不一的红绸,一问才知这雅集已在筹备中,开幕时间定于后天的卯时。 “明天……后天……”姜裁掰着手指数了数,“这么一说时间过得也挺快啊,今晚过去可就是第三天了。” 沈桉容装作无意地问那站在树下扶着梯子的男人,“雅集是每年都会提前两天准备吗?” 男人抬起手腕擦擦头上的汗,憨厚一笑,“可不是嘛,这每当雅集,四面八方都有人来,京城里的各大世家也会凑热闹。虽然说咱们这地方小,但表面功夫总得做到位了。” “京城里都会有哪些世家过来?” “赵家的世子、孙家嫡女,啊,还有、还有那王家……王家的……”他话到此处却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半晌接不下去,垂下眼压低了声音,那模样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你们都知道的吧,就王家那位。” “我们从小在西域长大,并不太懂这京城里的名门世家。”一听这人提到了关键点,沈桉容便信口胡诌了身份,从袖口里取出一片金叶子,“此次一同参加雅集,怕会冲撞了什么人,若是方便……还请指点一二。” 许可可想起自己钱袋里的最小块碎银,再看看沈桉容手里捏着的金片,当下瞪圆了眼,“……靠,你怎么这么有钱?!” “西域来的?你们看着不太像啊……”那男人手往裤子上一擦,倒是没拒绝递来的金子。眉开眼笑地和旁边同伴招呼一声,领着几人往小巷子里走了几步。巷子中往来的人比街上要少几倍,等站到了墙角处,这NPC环顾一圈后便开了口,“这京城一共有三大世家,就我刚刚说的赵家、孙家、王家。这三大家与皇室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就拿这王家来说,当今圣上身边掌握了一半虎符的大将军就是王家人。孙家是娘娘的母族世家,而前年呢这孙家嫡女与王家世子已在圣上的旨意下赐了婚,可想而知这地位到如今该有多稳固。可虽然听上去风风光光,但王家的嫡次子却是个……是个……” 他憋了半晌没有憋出下文,许可可催道,“是个啥啊?” “是、是个天阉!”男人双手一合,恳求道,“这事儿是禁止咱百姓闲聊的,但我看诸位不像多嘴之人,还请千万莫与外人道。” 颜元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安抚了他一句,“您放心。” “因并非完人,嫡次子很少会离家。可每年他都会来参加雅集,已经连续来了有……五六年了吧。啊,去年是例外,去年来的是世子。”男人接着往后说,“不过这嫡次子性格暴躁,极易恼怒。当初在那天月阁直接放了话,谁敢买秋钰,谁家就会被抄。不过这也就只是他说说,一个大将军定是要脸面,怎么可能因为他喜爱一个女子就随便抄了家?这说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笑话,传进圣上耳中也是得有个说法的。” 颜元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秋钰有瓜葛。他和沈桉容对视一眼,调头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王家的嫡次子喜欢秋钰?” “对,对。不过将军世家行事光明磊落,讲究门当户对,哪怕是天月阁的头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娶回家的。后来也不知怎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京城多美人,想罢那嫡次子也不会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一人身上。”男人摆摆手,不甚在意,“这嫡次子不来倒是件好事,每次来了都能搅出一些是非来。要我说,天月阁那到时间就必须找户人家嫁了的规矩是正确的,省的还要给旁人多些念想。秋钰当时被赎身失了行踪后,还有不少人整日借酒消愁,称要追到天涯海角去嘞。” 巷口的几人将那棵树装点完毕后,便要换到下一处地方去了。男子不得不在此抱歉地告别,又觉得聊这么几句收了人家那么多钱有些不好意思,掏了掏口袋欲要退还给沈桉容,“我见你们面容和善,与我也算有缘,只是这话还是莫要与旁人再提一二了。” “我们耽误了您时间,这是应当的。”沈桉容并没接回,在此与他别过。 经过这几番谈话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众人顺着巷子往宫家的方向去,张文儒听到末尾还在纠结一个问题,有些懵地仰着脸问道,“什么是天阉?” 许可可言简意赅,“没法啪啪啪。” “……” “古时候强调生儿育女,这嫡次子没有生殖能力,向来是要被人拿去饭后闲谈的。”沈桉容说,“如果这个副本事件这王家也掺和了进来,那事情可能远比我们想的复杂。” “NPC给的线索不会是无用的,但也不能全信。”颜元看着远处只剩下一点余晖的落日,“快点走吧,我有点在意早上离开时家仆强调的那句话。” 可巷子依旧横竖交错,哪怕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宫家门口时天也完全黑了。 颜元行至门前,刚抬起手欲要敲击,那厚重的木门却伴随着沉闷的吱呀声朝两侧开启。江博从后方冒出个头,“我还以为你们今晚不回来了,刚要去吃饭呢。” 家仆并不在四周,看来的确是只等到日落。江博招呼着他们进来后,又略显笨重地将门给重新合上,“我可是怕你们回来后没人开门,一直等到了现在。” 颜元带头道了声谢。 有了江博在场,气氛难免显得有些压抑。在前往所住院子的路途中众人一直沉默不语,还是看见远处门前的灯时江博才冒出来一句,“对了,那个大高个回来了。” 既然对方提都提了,也就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一句,“他怎么样?” 江博见明芜立在二楼的围栏前,也不和他们多废话了,笑嘻嘻地挥手离去,“不知道,你们自己去看呗,我还饿着呢,明天再聊吧。” 许可可满面不爽,“我明天也不想和他聊,每次他都能半路说句话堵得我浑身难受。” 院内的石灯已被点燃,香莲应当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几个食盒依旧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处。一说到晚上住房的问题,姜裁便垂着头和一旁的孟涟说,“你晚上就和薛颖住在一起,两个女孩子也算是有个照应……” 谁知孟涟应得非常爽快,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唤起了薛颖。姜裁替他把空房间整理了一下,还很贴心地检查了食盒里有没有像昨日一样藏了东西,离开时嘱咐道,“吃完后还是堆在屋外吧,别留在房间里了。” 孟涟笑着送他离去。 沈桉容和颜元回了房间,“你猜他半夜会不会爬床。” 颜元插上门栓,几乎没怎么犹豫,“会。” 姜裁脸皮薄,等天亮发现和心仪之人共眠一整夜,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栽了。 食盒里放的依旧是粥品,不过已经有些凉了。两人几口分食了后,将它收拾好摆去了角落里。昨日一直觉得房间有些阴冷,现在有了沈桉容在一旁取暖,倒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两人躺在床上搭着被子,头抵着头闲聊了一会儿,多半是在猜测着副本的剧情。 没多时颜元先有了睡意,抓着沈桉容的衣领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合了眼。沈桉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里却十分清明。隔了一会儿他松了松手,怀里人感受到了他的离去,哪怕在睡梦中也下意识皱了眉。沈桉容笑了笑,俯下来在他额前吻了吻,低声哄了句,“乖点。” 颜元抿着唇,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声音安抚了,看上去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沈桉容坐在床边看了他会儿,随后安静地穿好短靴,离床时将手抬了抬。一道蓝色的光晕顺着蛛网状的纱帘蔓延开,将整张床罩在其中,只一瞬过后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月光隔了层窗户纸,勉强照亮了一小片的面积。沈桉容站在案前稍稍仰起头,一道银线顺着他手腕挥动的方向朝房梁上刺去,几秒功夫后手中已经多了个晶莹剔透的玉镯。脚旁的月光忽被暗影遮去,一个人影同时立在了门前。 颜元之前提到晚上进他房间找着什么的人……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他指腹在玉镯上摩挲几下,那人影贴着门左右踱着步,似是在等待谁来开门。沈桉容稍稍侧过脸,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于是他没再犹豫,一步步朝着紧闭的门走去。 门外的影子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的接近,正摇头晃脑地期待着。可等沈桉容手贴上门栓缓缓拉动时,这人影又蓦地消失了踪影。 在引他出去。 沈桉容稍稍眯起眼,将门朝外推了开。眼前的景象并不是院子里的池水,而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月光下一口孤井建在右侧,视线范围内一切都是灰暗的,以至于一眼便能看见立在井边的红衣。红嫁女歪着脖子,浑身湿漉,水渍一直蔓延到井口处,像是刚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明明相隔着十几米远,可那一滴滴坠地的水声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沈桉容朝身后瞥了眼,毫不意外地发现来时的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堵破败的围墙。 他无处可退。 嫁女这时有了动静,叮铃的铃铛声随着她迈步的动作传来,沈桉容眼眸亮起阵阵蓝光,静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场景称不上熟悉,但绝对也不陌生,哪怕高墙上布满了青苔,但分明就是宫家的建筑风格。 嫁女一步步地朝他走来,断掉的脖子耷拉在肩膀上,露出一小截水肿的下巴。她体态说不上苗条,似是灌满了沉甸甸的水,每一步都留下一片湿痕。她花了漫长的时间走到沈桉容面前,露出半边歪斜带笑的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音。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嗅到对方身上腐烂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气。嫁女抬起胳膊,露出两只臃肿缩在袖中的手,捏住了盖头的两端。 古代只有在成婚时,嫁女才会将盖头揭开,让丈夫看清自己的容貌。沈桉容大概知道这回的死亡剧情是怎么触发了,八成就是当玩家看见了嫁女的面容后,便会与她结成这个婚。可毕竟嫁女已是亡人,那就只能玩家死去,才能让婚嫁继续进行下去。 他看着那盖头已被掀到一半,平淡地开了口,“我已有所属,不如姑娘去找旁人。” 嫁女的动作顿了顿,扭曲的嘴角也逐渐失了笑容。 沈桉容换了种说法,直白道,“我对你硬不起来。” “……” 虽然他不知道这嫁女能否听懂,但面前场景一阵扭曲后,他又重新站在了院子中。手里的玉镯消失了踪影,八成是被收回了。他立在门前等了片刻,不见再有下文,也知今晚的事情被解决,便打了个哈欠重新回了房间,将门栓牢了。 颜元睡到一半感觉身体有些冷,在床晃了两下后便迷糊着醒了过来。沈桉容身上还带着一股凉气,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而后又贴了上去。 “好冷……你去哪儿了?” 沈桉容搂着他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去宣誓对你的忠诚了~” 85 第八十五章 红嫁娘(八) “元元,该醒了。” 颜元从沉睡中被唤醒,一只手近在咫尺,替他抹去了鼻尖上的潮气凝聚的水珠。他在黑暗中努力眨了眨眼,意外察觉到浑身有些湿漉,恰逢此时一滴水从高处滴落,擦过睫毛,啪嗒一声没入床单中。 房间比昨天更加潮湿,像是夜间开过一辆洒水车,将整个房子都洗刷了一遍。头顶上方的纱帘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沈桉容盖了一块破布,但也在时间的消磨中吸收了不少水分,现在正不堪饱和地向下渗着水。 颜元从床上坐起身,先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几点了?” 沈桉容衣着规整,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脸,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便传来由远及近的打更声。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以往沈桉容都尽可能让自己多睡一会,颜元也从来都不会问他“为什么起这么早”。毛巾冰凉,让人瞬间从迷糊状态迈入清醒。他身上还留有少许的湿黏,空气中浓厚的水汽顺着鼻腔进入呼吸道,夹杂着难闻的泥土腥味。 颜元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腿,“昨天早晨醒来时房间内也很潮湿,但却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 沈桉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着他后方抬抬下巴,“可能问题出在这。” 有了他的提醒,颜元这才察觉似乎身后的空气比面前还要冷个几度。他微微侧过脸,顺着沈桉容所视方向一同朝上方看去,身后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多出了什么人,可视范围中的灰白墙壁上只孤零零挂着一幅画作。 颜元记得这幅画,在他第一天进入房间后便细细观察过,当时并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那木框下却密密麻麻坠着一排水珠,而这些水珠还在不断变大、落下,好似在画的背后被挖了一个排水孔,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水珠便是从孔中溢出的。 当时没有过多在意,只觉得房间哪里可能有问题,但现在这么看来这幅画可能是关键。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那个矮个男出事的时候他进入过对方的房间,也去过隔壁,可无论是哪个房间墙上并没有挂着画作。 沈桉容靠近了些,催使着周遭附近的蓝光向其靠拢。这幅画的内容依旧是桥旁集市,唯一不同的是站在桥上的那个人撑着的伞被染上了一抹淡红色,成了整幅中最两眼的地方。 “应该就是老掌柜说的那座明心桥了。”颜元抬起胳膊,指着画作上那把伞所在的地方给沈桉容看,“昨天你看见我时候,我……”他话未说完,指尖下一抹刺骨的凉意猛地泛起,那画竟然凸起一块,直直贴上了他的指腹。而触摸到的好似不是平整的画布,而是荡起涟漪的冰凉湖面。水从画内的河中渗出,凝成一只透明冒着森森寒气的手,将他整个人朝里扯去。 意外发生的太快,沈桉容只来得及拽住他的手腕。却不料这幅画的吸力强到两个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只觉眼前白光炸开,灼目到不得不被迫闭上了双眼。这种感觉和每次穿过传送阵时相仿,浑身的重力在一瞬间被掠走,又在转眼间被归还。等脚下有了实感他们才齐齐睁开眼,发现正处于满目昏黄的世界中。 视线中周遭路过的所有人浑身被黑墨勾勒,五官简洁而又敷衍,其中个别行人甚至只有一张空白的脸。远处的山与楼阁像是薄薄的牛皮纸,就连垂在水中的柳枝摇摆的幅度也略显僵硬。毛毛细雨拍打在四周,颜元稍稍抬起手,三两滴黑色的雨落于掌心,留下浅浅的墨痕却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画中世界。”沈桉容站在一旁,同样打量着四周。他牵牢了身边人,“别走散了,看看这里有什么蹊跷,实在不行到时候我想办法出去。” 颜元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竟然酿成了祸端,小声道了句歉。 “对不起什么?”沈桉容见他唇线绷得笔直,忍不住垂首凑上去亲了亲。 他们本身与画中世界格格不入,周围的NPC也并没有受其影响,依旧在设定轨迹上我行我素。但颜元哪怕知道周围不是活物,却也有些不大自在地朝后躲了躲。沈桉容舌尖撬了会儿对方紧抿的唇缝,见他耳根渐红,又临时改了主意凑上去轻咬了一口,“所以还是你运气好,要是别人在这间屋子住了两天,八成就怕地搬到其他房间里了,到时候这个地方不就错过了?” “……”颜元不堪其扰地缩了缩脖子,欲要伸手抵开他紧贴自己的脑袋,抬首间却见桥对面缓缓冒出一把红色的伞。 来者单手撑伞,和周围风尘仆仆的人对比起来反而显得十分闲适。滴滴细雨落在伞尖,顺着倾斜的角度坠于桥面,荡起朵朵难以捕捉的黑色水花。他看上去临时起了玩心,握着手柄转动起伞,却不料甩了几滴到过路人身上,又手忙脚乱地欠身道歉。 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有些人提前注意到了蜻蜓低飞,早早备好了伞。但大部分人猝不及防,已有三两小贩开始撤摊,生怕这雨势变大给自己经济造成了损失。 红伞停在了桥的正中央,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看上去它主人此时的心情并不差。颜元按照梦中的记忆同沈桉容踏上明心桥,行至他身后,刚站稳脚跟,眼里却闪过一道光。两人几乎和书生一同抬起了头,朝着斜对面的楼阁高处望去,一位用薄纱遮去了面容女子正站在窗后,手里执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见人朝自己望来又匆匆收回手,移开了视线。 颜元忽然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张书生一进天月阁便要求见秋钰”,而是秋钰站在楼阁上引他去的。试问男人最爱看什么?自然是最爱看美女。而一个满脑子都是文墨的男人,那无非多加个前缀——有个精明头脑并且才华横溢的美女。 秋钰在这天月阁中呆了有十载,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也培养了比普通人家的女子更大的胆子,以一枚素镜吸引对方,从而达到发起邀约的目的。天月阁的名声早就打到了京城去,这张睿自然是耳熟能详。本以为他收到了信号便会抬脚赴约,却不料这时红伞的角度偏了偏,一直藏在伞下的人露出了整张脸,正歪过头朝颜元和沈桉容的方向看来。 张睿的脸与周遭其他画中人没有不同,甚至人物身体的边角都略显毛糙,可那双墨笔勾勒的眼眸却牢牢锁在两人身上。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纸片人的表情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颜元试着问他,“你在看我们吗?” 张睿并不作答,反而在此时桥面向下凹陷,直至夷为平地。周遭的行人一瞬化为了浓墨融入地面,所有的楼阁与山水全都消失了踪影,代替它们的只有无尽的黑。摇曳的草木无风自动,场景在眨眼间更替完毕。 一轮孤月挂在空中,面前被高墙环绕的建筑有些眼熟,直到绕到侧面颜元才认出,这正是第一日来时他和张文儒看见的那座柴房,而墙下杂草后那仅容一人穿过的洞依旧存在。张睿举着伞,没有选择走正路,而是贴着墙带领他们钻过人工栽种的小树林。 这条路颜元并没有走过,但看前面张睿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了。可随着场景的不断变换,所见景物也逐渐熟悉,不多时两人便站在了这几天居住的西院中,张睿也止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虽然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们还是保持了警惕。沈桉容环顾一圈,捏了捏颜元手心,“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原本拿着伞静站在一旁的张睿忽然当着面蹲下了身。草木的暗影将他遮在其中,与环境融为一体,有些难以分辨。就在这时,几声乌啼划过上空。 这乌啼响了三回,次次三声。二楼一间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从内向外推开,一只白净的手昙花一现,张睿见状从草地里爬起,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将那把伞收拢后带着两人熟络地绕到前面,顺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上楼时,颜元朝沈桉容递去一眼。对方挑了挑眉,眼里略见兴味。当初那说书先生提到“乌啼”时颜元便有些在意,没想到竟然是张睿溜进后院与这宫家小姐会面的暗号。 两人本想随张睿一同进屋里去,却没想到透过微开的门缝看见正裹着被子露出半边身的宫小姐坐于床上。而那张睿也没有再搭理二人的意思,独自进屋后便合上了门,不多时便能听见里头传来木板晃动的声响。 用脚趾都能想到里面人在做什么事,不过这脑补起来却是两个纸片人,颜元倒也没觉尴尬,只是有些无语。古代应该很在意女子贞洁的问题,婚前失贞这种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定是要受罚并且遭人耻笑的。眼下既然这宫小姐愿意,已然是陷入爱河难以自拔,也私下里定了心要嫁给对方。 两人候了片刻,紧闭的门又重新开启。张睿不知何时失了踪迹,床上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宫小姐正抬着手轻掩半张姣好的面容。而她的躯体有了血肉,上了妆的唇红如赤焰,与地上那把撑开的伞一同映入眼帘,正轻颤着似是说着什么话语。 “为……么……” 颜元听不清晰,想要靠近一些,却被身后的男人捂住眼遮去了视线。 “小孩子不能看。” “……”颜元反握住他的手腕,略有不爽,“那你也不能看。” 床上的人两脚踩在地上,没了长裙的遮掩,白皙的脚踝处可见一圈金属铃铛。她垂着头低低发出泣音,“为什么……” “为什么……” 秋钰遮着脸,声音听上去悲哀到难以自制,“抛弃我,为什么?明明我们约好了……为什么……” 难不成还真是爱情引发的恩怨情节?沈桉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控着颜元不愿意撒手,“你说张睿抛弃了你?” “张睿……张睿……檀郎……”秋钰似是因为这个名字有了情绪上的波动,她浑身开始发颤,一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模糊不清地重复着,“张睿抛弃我……抛弃我……” 那种熟悉的潮湿感又扑面而来。沈桉容皱着眉看向不远处正在快速臃肿起来的女子,周身蓝光逐渐活跃地跳动,带着怀里人朝后又退了几步。 “他负了我……” 那把红伞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套新郎服,桌上的喜烛也在同时燃起。 听着她不断地责怪张书生,颜元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一时间又不知剧情的突兀感究竟来源于哪里。他潜意识中察觉到了危机感,心跳随着加快了跳动的速度,秋钰此时毫无征兆地暴怒,“张睿……张睿!” 脚下的地面扭曲着,头顶的房梁剧烈晃动,阵阵灰尘扑面而来。周围草木拔地而起,交织成了巨网,只转眼间便将二人包裹在其中,周围再见不到任何光亮,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那身猩红的服装。 “先走!”沈桉容拉着颜元的手腕,每走一步都留下一道荧蓝的脚印。他并没有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直往前冲,而是在黑暗里与那身新郎服兜着圈子,秋钰虽然见不着身影,但幽怨的声音却回荡在头顶上方。 “檀郎骗我……檀郎没回来……” “状元郎弃了我……谁做我的状元郎……” “我的状元郎抛弃了我……你来做我的状元郎……” 黑色的地面逐渐布满了蓝色的星点,像是数不尽的地灯将那身红衣染上一层紫色。布阵是个体力活,颜元跟着他左移右摆,早就有些头晕眼花,沈桉容却丝毫不敢在此时放开手。 “沈桉容,你说……”颜元喘着粗气,“秋钰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她怨恨书生,所以希望书生死了下去陪她吗?” 沈桉容暂时并没有其他精力来回应颜元,只回答了一句不清楚。繁复的星纹逐渐凝成图案,像是将银河绘在了脚下,机械师有很多技能是华丽的,但眼下两人也无心去观赏。 紧随二人身后的新郎服中忽然探出一只枯瘦的手,颜元回头一看,发现穿着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晚死去的矮个男。他双目被挖去,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中正朝外渗血,苍白的面颊被打上夸张的腮红,嘴角正挂着不协调的笑容。这当新郎官的角色扮演游戏像是一场接力赛,而他正极力将这接力棒传到下一个玩家手中,此刻迈开了步伐追逐着前方的生人。 “我好疼啊……好冷啊……来陪陪我吧……”矮个男空洞的眼眶紧锁在更为接近他的颜元身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只靠着干瘪下去的皮囊支撑着,此时随着他一步步的动作发出密麻的当啷声响,“你们也来吧……” 对方嗓子里发出的“嗬嗬”抽泣声激得颜元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加快了速度。却不料不知何时脚底下布了些零散的金银首饰,一不留神踩在了圆滚的玉/珠上,稳不住身形地踉跄一步。身后那只手找准了时机拽上了他的衣袍,鼻腔里喷洒出浊气,勾着脑袋快速贴上来。颜元下意识地转过脸,直对上那双漆黑的窟窿眼,顿时恶心感飙升几欲反胃。沈桉容却赶在他之前当场利落地一个转身,徒手将他的衣摆兹拉扯断,顺便抬脚重重踩上了矮个男的前胸。 本来失了血肉后就轻飘飘的身体经不住他的重击,被这丝毫不收敛力道的一脚踹地贴着地面滑出三四米远,地上已经布好的阵法生效,数道亮光拔地而起,组成了透明的围墙,将那抽搐着的身形牢牢困在了其中。 细小的电流打起阵阵火花,里面那人鬼不分的躯体以肉眼可见速度化为一滩黑水,顷刻间又仅剩下那身红衣瘫在地上。很快,隐匿在其中的秋钰经受不住折磨露出原貌,穿着一身嫁衣“啊啊”痛呼着。 “没事吧?”阵成后沈桉容满头是汗,他顾不上再加固阵法,连忙去查看颜元的情况。 颜元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要被那只手给抓住了。他垂首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衣摆,轻轻摇了头,“没事。” 简短的对话间,张睿的身影又一次凝聚成形,这回他也不是薄薄的纸片形象,而是将真身展现在了两人面前。他看上去的确和旁人形容一样,并没有优秀的外貌,甚至长相过于普通,放进人群里都不会起眼。可那老实巴交的模样着实不像负心人,此时正看着被困在阵内的秋钰,双手贴着泛着淡淡光晕的边沿处,满目悲怆。 颜元这才注意到他肌肤毫无血色,那双从衣袖里探出的手也惨白到让人心惊。而他素色的书生服一半都被染红,腰封将衣着一分为二,下半身还在不停地淌着鲜血。 看样子,这张睿也是已死之人了。 秋钰疼得满地打滚,她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呜咽嘶吼的声音声声敲打着心弦。她已无心再去关注张睿,浑身的血水混作一团,在泥泞的水泊中痛呼着,挣扎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偶尔闪过点点精光。 “既然张睿也死了,那秋钰到底要的是什么?”颜元看着不远处的书生愁容满面凝望着阵内女子的模样,“你觉得……他真的像秋钰所说的一样吗?” 沈桉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顺着他目光所视方向望去,“可以试着问问本人。” 察觉到两人朝着自己方向走来,张睿转过身,忽然抬手冲二人抱拳行了一礼。他眉目尽显忧郁,整齐盘起的头发也凌乱地黏在脸上。 他态度礼貌,并无威胁。颜元也没心情客套地打招呼,直击主题问,“你和秋钰早已私定终身?” 张睿扯了扯嘴角,并不否认。 “那她说你抛弃了她也是真的?”颜元问完后便紧盯着对方的面容,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上的蛛丝马迹。活人可以撒谎,但死人也可以。只要对方不是提供线索的关键NPC,那就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免得被搅乱了思绪。 张睿听了他的话却变了神色,胡乱地摇着头,就连手也摆上了。既然秋钰可以说话,那没道理张睿不能开口。颜元见他有些激动却又不吭声,不由得多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 张睿扬起下巴张了张嘴,他口腔里竟然血肉模糊,不仅牙齿被捣碎,就连舌头也被利器割断了。似是因疼痛而浑身起了哆嗦,两条腿也略微发颤。原本紧闭的嘴一旦敞开了缝,里面的血沫便不受控地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衣领上。 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闭上嘴,而是不断变化着口型,似是在和两人传递什么信息。哪怕有了细微的光亮照明,也难以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耐下心分辨清。一旁的秋钰似是已经习惯了被关在阵法中的疼痛,“嘭”地一声撞上了墙壁,留下一滩潮湿的印子。她指甲留下一道道血痕,似是想要将视线范围里的人当场撕碎,发疯般哀吼着,“檀郎……檀郎!” 张睿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伸手掀下披在身上的外袍,趴在地上沾着血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大字: 宫家 张睿却急地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嗓子,跪在地上不停发出“呃呃”气音,“外……外……拗……” “外……拗……” 他重复了不下十遍,每发出一点声音,口中的血就随着他喉咙的震颤而涌出一股,全数喷溅在面前的素袍上,将那写好的两个字点缀上了片片血花。颜元有些吃力地分辨着他想要说的话,终于在阵法传来卡啦碎裂声时明白了。 快、逃。 …… 两人回到房间,气还没能喘匀。周遭的潮气散尽,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想到最后秋钰挣开阵法扑来的那一幕,颜元还有些心有余悸,“看样子她还是爱着张睿的,要不恨的人就在眼前,没道理先来找我们算账吧。” 腰间挂着的玉佩碎成粉状落到脚边,再也无法起到防护作用。回想起张睿提供的短线索,颜元难得皱了眉,总觉得剧情的繁复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意料。现在所有的剧情线索并不能串在一起,在这之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这宫家忽然将秋钰赎回的原因。 如果正如张睿所言,问题出在宫家上,那很有可能归结到的就是这其中的原因了。 这几日下来根本没见到蚊虫的影子,沈桉容抬手将纱帘撤了。原本放置于墙上的画在他们出来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指长的缝隙,“里面有东西。” 缝隙太小,要徒手用手取出不太可能,可周围也没有镊子夹子之类的东西。沈桉容也不讲究那么多,指骨轻轻扣了扣墙面,那条裂隙周围的碎石灰尘哗哗往下掉,很快便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这是一张折了好几道的纸,遭受了蛮力的迫害缺了个边角,不过并不影响查看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宣纸,但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用毛笔蘸着墨写下的,而是用非常现代的打印技术。 不用猜,这是他们通过了画中世界的奖励品。 “云有宫家,伶仃无子,独有一女,名钰。年六岁,通知书,性柔,入天月阁。家贫,女常接济,至十六鸨曰:汝当卖乎。女慌,信家父,以求赎……”墨迹盖住了中间的字,两人反复研究也没能分辨中间写了什么内容,只好跳过这段接着往下看,“……女有一爱,为张氏书生,常夜谈四书,甚相投也。待女赎以归家,也常夜半相见,私下定情。一日,书生赶考,行前笑曰:吾当努力,落官腾达,归来娶汝。后书生高中,遭圣上阻拦,许一年期,而后得以归乡。一年期过,张氏辞官,匆至桥头,却遇一王家车夫,自称载其见女,却再无归期。” 看上去并不难懂,颜元很快便将所有内容在脑内自行翻译成白话,“嗯……这样看张睿的确没有抛弃秋钰,这中间是有误会。最后被王家接走了,估计是那个暴戾的嫡次子眼见自己得不到的要被别人得去了,这才下了杀念吧。不过总觉得缺少了很重要的部分,这中间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沈桉容蹙眉思索了会儿,一回神却看见他揉眼的动作,“困了吗?” 颜元本能地摇头,而后又诚实地打了个哈欠,“有一点吧。” 虽然在入画期间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但这并不妨碍沈桉容压着他再躺回去睡一觉。目前房间已经恢复正常,那自然是抓紧时间多休息才是。结果这一睡又临近中午,危急时刻沈桉容总是那个先清醒的,等一进入安全阶段,他反而抱着人能赖多久床就赖多久。 许可可几人也没闲着,见一时半会儿这两人不会起床,便拉上薛颖去宫家四处转了一圈,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敲得哐哐响,“醒了没?我们有重大发现!” 不知道沈桉容这两觉加起来睡了多久,颜元倒是精神不错地先爬了起来。他拉开门,看见门外几人簇成一团鬼鬼祟祟,“什么?” 许可可朝后看了眼,见没被跟踪后便率先一股脑钻进了房间内,“我们上午本来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宫家老爷和夫人,就去了宅子的东面。结果绕来绕去,竟然绕到了小花园后的一个楼阁里。那个花园听破败的,好像有阵时间没人去过,我们在外面溜达两圈,见没人经过我们就摸进去了,可是发现阁楼落了锁,本来以为又白费了力气,结果里面却传来了动静!” “是什么?” “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姜裁立马接上了他的话,“隔着木门看不出什么,但张文儒说里面不太对劲,整个房子像是飘着什么红色的烟雾,还有别的东西……” 颜元忽然看见远处的院落正门外冒出了一个人影,但定睛一看那里却空空如也,像是幻觉。他压下心中发毛的感觉,三两下将门重新栓好,直到坐回沈桉容旁边才舒坦一点。 张文儒靠在书案旁努力回想了一下,“里面有哭声,而且不止一个人。整个房子里都雾气缭绕,有点燃的烛火……还有……还有……啊,对了,还有三根并排燃烧的香。可是我看不见谁在哭,可能在哭的并不是恶类。” 颜元转头看了眼沈桉容,对方也双眸清明没了半点睡意,“你觉得呢?” 沈桉容利落地整好衣冠,冲他笑了笑,“既然都发现了,那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这时人群里传来“咕噜”一声,几人循声望去,姜裁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我们去之前……能不能先去吃个午饭啊?” 86 第八十六章 红嫁娘(九) 大厅里桌子和坐垫摆放整齐,依旧饭香扑鼻。 菜食和第一日并无不同,唯一让人觉得有些纳闷的就是偌大的厅内不见一人。他们刚来那天,还有不少家仆在两侧等候,给他们添茶送汤。 虽然心里有些怪异,但众人还是按照第一日的位置坐下了。江博和明芜不知在忙什么,今天都没有看见人影。虽然听说那个疯癫闯出去的高个男又自己回来了,但他的房门一直紧闭,关系没到位,他们也就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敲门过问。 没了NPC看着,大伙儿神情也放松了不少,抛开那些食不言的礼仪规矩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薛颖这几个月下来难得见到女孩子,看样子和孟涟也挺熟络,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讨论起了小裙子。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孟涟附和她,偶尔露出点羡慕的小眼神,看得姜裁人快缩到桌子边,正大光明地偷听谈话。 昨晚孟涟的确和薛颖进了一间房,但他称有些地方没有搞明白,要坐在桌子前思考一下,便催着薛颖先上床睡了。结果薛颖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案前空空如也,更新奇的是门竟然是从内部栓上的,窗户也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结果等天亮了打开门,看见的就是隔壁门前站着那个叫姜裁的青年脸红到了脖子根,还不停地伸手扇风想要降温。她本来就担心是不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孟涟出了事,便开口问了句。谁知姜裁吓得浑身一抖,结结巴巴解释不清,随后门内便走出来了个睡眼惺忪的美女。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薛颖不觉尴尬,只是多嘱咐了一句,“不用担心我,我可以自保。你们还是住一起吧,要不然晚上我醒了见不着人也会睡不好。” 孟涟笑眯眯地点头,还道了个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 当时等人进屋洗漱后,姜裁歪着头不敢看他,小声问了句怎么半夜跑过来了。说实话,任谁醒来后看见眼前多了个人都会吓一跳,他可是吓得差点当场嗝屁,连滚带爬往床下跑,被孟涟眼疾手快地拉了回去,不然今天后脑勺准是一个大包。 孟涟力气大的惊人,声音却软糯糯,“我好怕呀,你说你会保护我的,我就来了。” 有理有据,让姜裁根本无法拒绝。这个队伍里仅剩的一个正人君子当下决定去睡桌案,可搂着自己腰的那双手却似蕴含了无尽的力气,任他怎么努力横竖都是挣不开,最后搞得自己还气喘吁吁。 孟涟脸贴着他的后背,双腿也毫不矜持地圈住他,不知是警告还是安抚,“我学了十年柔道哦。” 唯一运动是饭后散步的姜裁举起双手认了输。他想了一晚上,觉得就这么男女躺上了一张床,说出去对人家涟涟影响多不好,要不还是男子汉一些告个白负个责?结果他睁着眼干躺了一晚,第二天还莫名其妙地情绪亢奋,一见到那张脸心跳就更快了。 到底是心动的快,还是睡眠不足心脏超负荷的快? 不过无论哪一种,姜裁都明白自己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春,还是个有点小烦恼的第一春。 纠结点不在别的,就在网恋二字上。他寻思这本身就是穿进了一个网游里,那现在要是告白在一起了,到底是不是网恋啊?孟涟会怎么想?是把他当做危难世界里的避风港,一旦成功离开了就分开,还是能努力努力牵扯一下现实世界? 姜裁听着两人从小裙子又聊到娃娃机的对话陷入了沉思。 本来对他们感情发展挺有兴趣的沈桉容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等离开了大厅后便随口问了他一句。姜裁看了眼走在前面露出半张令他着迷侧脸的孟涟,想着眼前这位可是有对象的感情专家,便支吾着将自己想法告诉了他,顺便求一求专家建议。 沈桉容噗嗤一笑,被他的想法给逗乐了。 “喂……喂,认真点啊。”姜裁没想到自己愁成这样,这人还能笑出声?“你说我要是和她告白了,但是她没这个意思怎么办啊,以后见面岂不是很尴尬!” 沈桉容恍若未闻,搂过颜元的肩,一脸新奇叹道,“元元,我们在网恋哎!” 颜元顶着大太阳冷冷淡淡地哦了声,还不忘把他胳膊从自己肩上挪下去。沈桉容不依不饶地重新贴回去,扭过头来问姜裁,“网线在哪呢?” “……哈?” “网恋的话不就是网络一线牵吗,你这连网线都没瞧见,哪门子的网恋?”沈桉容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再说了,我问你,网恋能牵手?能拥抱?能接吻还是能做/爱?” 颜元眼疾手快伸出手,啪地一声挡住了对方想示范般凑过来占便宜的脸。沈桉容也没坚持继续骚扰他,怂恿般朝前面指了指,“这些事情你都可以和他做,你管这叫网恋?脑子被鬼踢了吧。” 姜裁满脑子回荡着他说的那些亲密词语,憋得额头汗越来越多。他魂飞塞外,直勾勾看向前方穿着襦裙颦笑动人的孟涟,谁知这一看还对上了眼。他有些慌,不知道方才偷偷的谈话被听去多少,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孟涟扭头和薛颖说了句什么,转身迎着自己而来。 “刚才……”姜裁嗓子发干,懵懵地吐出两个字,又不知后面的话该说什么。他自主带入了女生的位置,任谁在背后听男人讨论有关自身隐秘事多少都会羞恼,这要是孟涟也恼了当场骂他句登徒子、流氓,他该怎么解释一下才好? 谁知孟涟眉眼弯弯,稍稍低了头在他脸上留下个透明的唇印,不等人有反应撩着裙摆咯咯笑着又窜回了薛颖身边,留下姜裁独自一人在热风里凌乱。 其余人回过头,看见姜裁站在原地单手捂着胸口,正一副随时要休克的痴呆模样。 沈桉容说,“栽了吧。” 颜元说,“嗯,栽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少闲心去再逗弄这陷入春天迟迟出不来的男人,因为行进中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前天还能看见在不停筹备婚事的家仆来来往往忙碌着,可今日一路下来却没能看见任何一个NPC。 天气比起前天又热了一些,树木葱绿,却不闻半声蝉鸣。沈桉容出声问许可可,“你们上午出门也这样?” 许可可摸了摸下巴,反复思考后才给了回答,“我们上午本来就是想避开耳目去找线索,所以都挑了一些隐秘的小路走。嘶……不过回想起来,的确从去到回来都没看见人影,本来还以为是运气好,这么看下来好像是不大对劲。” 他们住的地方在宅子的最西面,现在要到东面荒废的楼阁处需横跨整个宫家。昨日一天的功夫,所有的建筑屋檐上都挂了红绸,“囍”字窗花随处可见,甚至有些鹅卵石铺的小道已经盖上了红地毯,两侧的花篮也经过准确的位置测量后规矩地安放好,就差往里面填补上新鲜的花瓣了。 几人特地绕开了红毯,选择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板路。宫家宅院里楼房不少,四面八方都是高墙,上午出去的人也没特意按照原路走,只能凭借着感觉带路。结果这一路下来,直到撞了好几次东墙都没能找到正确的地方。反复摸索近两个小时后,许可可身心俱疲,站在白墙下不死心,“咋回事啊,应该就是这里了啊。” 他虽然话语笃定,但面前的院子却打点得干净整齐,甚至供人行走的道路上一片落叶都没留下,丝毫不像他们口中形容的那般“被废弃了”。 生怕颜元和沈桉容不信,几人一个接一个地举手发誓,绝对没有逗他们玩的意思。两人一开始就是相信的,再说谁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颜元思索后有了点想法,“要么就是时间不对,要么就是路不对。这样吧,我们先回院子,按照你们上午走的路再走一遍。” 要是走法不对那还可以趁没到日落再做尝试,时间不对的话就只能等明天醒了再来了。宅院里除了高墙多,剩下的就是植被。这里从池水假山等装饰点来看就知道经过了专业人士的指导,竹林和树丛也是大片大片地与房屋交织在一起,构建成了不少隐蔽的过道。 好在时隔不久,上午走过的路还是能记清楚的。几人贴着高墙绕过篱笆,在重重假山包围的人造池塘上踏着石柱,甚至还猫着腰钻过了一片二十多米的灌木丛。终于在沾了一身灰后,面前出现了一片竹林,许可可两手一拍,“就这儿!” 面前的竹林并无异样,但入口处两根并排的竹子上高高挂着精雕宫灯,随着竹子的摇晃正轻轻摆动着灯下悬着的红穗,还没踏入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风。 高耸的竹叶遮去了半边天,将整条狭窄的道路包裹在阴影中。在外面一眼便能看见竹林有多宽,可到了内部错综复杂的竹身却好似怎么都望不着边际。众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都觉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气,怎么呼吸都无法消解。沈桉容随手扯下一片竹叶,上面带有夏日正午时不该出现的薄薄冰霜。 阴气太重。 姜裁打了个寒颤,嘟囔几句,“我们明明上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天都暗了?” 透过枝叶还能看见头顶泛黄的阳光,但这阳光却像是被一把看不清的巨型伞遮住了,愣是分毫都没渗进来。几人硬着头皮,沉默着一边环顾一边往前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雾笼罩了整片狭窄的竹林,一直警惕四周的张文儒忽然指着前方惊叫出声,“前面有人!” 张文儒能看见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白雾中一个人在十米开外背对而立,幽幽烛灯提在手里,将周围的雾气都打上了一层缥缈的橘光。这人衣摆稍扬,似是察觉到了有人的靠近,头颅稍稍动了动,露出了小半边惨白的脸。不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张文儒又咽了口唾沫,“不见了……” 众人又靠近了些,发现只剩一盏灯挂在一人高的假山石上。 有了刚才那一出,一时间没人敢上前触碰。姜裁隔着雾气打量几眼,“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哎,等等……这不香莲手里那盏吗?” 张文儒缩了缩脖子,“那、那刚才的人也是香莲?” 这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里面的烛火也正常。火可化阴,在阴气重的地方应该是可以克制抵消。颜元想了想,还是上前握住了灯把将它支棱起来。虽然不知道方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想干什么,但这灯似乎的确起到了点作用,照在肌肤上还萌生出些许暖意。 绕过腾空出现的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青灰色的光线中,一座破烂不堪的院落森然矗立。白雾笼罩在四周,与腐朽的墙皮融成一团,远远便能听见神似木鱼敲击的“哒哒”声。 坐落在院子中央原本浅灰的假山石也呈现出炭烤般的焦黑色,霉斑自下而上生长着,地上的杂草全数枯萎,动一动鼻翼便能闻到植物独有的腐烂气味。沉重的铁链缠绕在近半米宽的铁锁上,连接在两侧尽是锈斑的柱子上,乍眼看去像是将整个楼阁都圈制出一片禁地,被雨水冲洗到发白的符文代替了原本是对联的位置,明摆着告知外人此地不可踏入。 呜呜低泣便是从这扇门里传来的。 “救救我……救救我……” “放我出去……” “啊啊啊!救我……” 三种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木鱼颇有节奏的背景音下,听起来倒像是在唱一首单调诡异的曲子。而整个院落中,只剩这一座阁楼还算完好,沈桉容和颜元对视一眼,决定还是要进去瞧一瞧这里究竟有什么蹊跷。 痛呼和求救声不绝于耳,张文儒只能看见门内几根香,却见不着一个人影。关键在于这门打开的方式似乎也有所讲究,并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随便破坏了锁便能进去。沈桉容尝试了片刻,那沉重的锁链纹丝不动,众人不得不正视起两侧看上去轻薄的符纸。 符纸上只剩下些模糊到几欲透明的墨迹,沈桉容伸手碰了碰,“上面画着什么看不清了,有可能是镇宅纸。” 颜元没有听说过,多问了句,“镇宅纸?那是什么。” “镇宅纸就是镇宅用的,贴在家中的墙壁上或者门前,鬼神便不得入内。” 颜元哦了声,仔细看了后忽然觉得这纸张不像是表面的符字被冲掉,更像是有些图案从背后模模糊糊地映出。他迟疑了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符纸被倒过来贴了?” 沈桉容闻言挑起眉,撕开符纸的一角,果然发现繁复的符箓都绘制在了背面。这就像是以空气为墙,将这阁楼与外界阻隔开,以防屋内的东西离开房间。他环视围在周围的伙伴,示意要将这两张怪异的镇宅纸给撕下,“一会儿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随时做好准备,保命要紧。” 许可可一拍胸脯,“放心,我别的没练好,开溜速度已经无人能敌了。我现在觉着回去后参加个世界级马拉松都能坚持下来得个名次。” 纸张贴在门上太久,一大半都和木门黏在了一起,想要完全除掉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耐心。反正已经碎得拼不回原型,也不存在什么孤注一掷的说法,颜元干脆将提灯里的蜡烛取了出来,将纸烧了个一干二净。等最后一点边角料被烧尽,纹丝不动的锁链晃了晃。 “这样就可以了。”沈桉容手搭上锁链,不多时那把厚重的大锁里便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许可可对他这种撬锁技能很是好奇,“你这技能到底怎么用的啊?瞪一瞪锁就自己开了还是怎么?” “瞪一瞪就开了?真能这样你怎么不瞪一瞪让鬼当场暴毙?”沈桉容嫌弃地看他一眼,“我能透过外面的铁壳看见锁内的铜柱,这些铜柱会对应一排小孔。等看清楚了后,需要让锁的内部在力作用下变形,将不同高度的铜柱顶起,这样铜柱恰好能离开内轴,锁就可以旋转了。撬锁都是这个原理,有钢丝之类的工具会稍微省点精力。”他拍拍锁链补充一句,“还好这个锁外部锈了,内芯还能动。如果内芯也卡主,就只能蛮力破坏,那样会耗费成倍的精力。” 许可可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只敷衍的给他鼓了鼓掌。 最后一道锁链落地,蓦地一股凉风翻涌而来,将地上的纸屑全都吹飞了。这风瞬间将四周气温拉低了几度,哪怕有灯罩阻碍,也令其中的烛火颤了颤,原本正常的火苗也只剩下一点小芽,甚至两根手指并拢都能将它掐灭。 没了阻碍,阴气源源不断地从楼阁里溢出,朝向四面八方扩散。许可可摸了摸胳膊,张嘴竟然呼出一口白气。在手心贴上门时,哭叫声震耳发聩,尖利得像不是从耳中穿进,而是从心口炸开,引得人头皮发麻。 “救我!救我……” “快救救我,放我出去,离开这里……” “啊——救救我!” 要是再多听一会儿,怕是当场要被这层叠的噪音折腾到吐血身亡。沈桉容不再停顿,手臂稍一用力,门“吱呀”开启,那些磨人心智的奇怪声音居然也消失了。里面没有张文儒形容的烟雾缭绕,但呼吸间沉寂了多年的灰尘便侵入呼吸道,呛得人咳嗽不停。 颜元还没站稳脚跟,后背却遭人大力撞击,整个人踉跄几步扑在沈桉容背上。“嘭”的一声传来,他一回头,发现身后几人歪倒在地,叠罗汉般扭在一起。而那扇门却牢牢合上,不漏一丝缝隙。 沈桉容扶了把颜元,皱着眉看向压在最上面的姜裁,“怎么了?” 姜裁惊疑不定地扭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气息不匀,“有人推我!” 不等别人开口,寂静了片刻的房内又出了响动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香案立在正前方,屏风遮去了它后处的景象,而这一声声木鱼响就是从屏风后传来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香炉里的三根香并未点燃,但长短不一。他们一个两个从地上爬起,来不及顾身后忽然关上的门,也没有精力第一时间检查香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屏风上。 没人说话,但不禁心里都冒出同一个想法——这后头不会是一个穿着袈裟的庙中主持吧? 可等绕到它后面才看清,发出声音的哪是什么木鱼! 高处悬着的三具尸体被用竹竿穿插挂在房梁上,衣物虽然蒙了灰,但看上去并无破损。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干瘪,像是被搁置在熊熊烈火上烤过,不知时隔多久,看上去伸手轻轻一碰都能将它们击碎。 而在这些干尸的正下方却摆了三个竹垫,三颗骷髅头连半根头发都不剩,被规规矩矩摆在竹垫上。那“哒哒”的打击声,便是一滴滴血顺着脚趾坠落,敲在头骨上发出的闷响。 姜裁对血的反应还挺大,哆嗦后压根不敢正眼瞧,“这、这哪来的血?” 这血的出现的确不合常理,但这世界压根没有什么常理可言。血已将竹垫染成深红,但那垫子下方又似是有漏水点,一滴都没溅在外面。 在众人的注视中,那些尸体晃动的弧度更大了,像是在挣扎求助,极力宣扬着自己的存在感。姜裁怂得不行,又担心孟涟会不会害怕,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对方面无表情,正直勾勾盯着悬梁瞧。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过于淡定的神色看清,高挑的女大学生不经意垂眸间却和他对上了眼。复杂的情绪在对方眼中荡开,而后浅粉的裙摆微动,柔软的身躯便直直冲撞进他的怀里。 孟涟脑袋埋在他脖颈处抖啊抖,“阿裁,我好怕!” 姜裁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他嗅着孟涟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掌心下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很快便将对方短暂的淡定神色归纳于她太过恐惧,自己也跟着一起抖起来,嘴上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抚,“不、不怕啊。” 这时一阵风从破败的窗户缝中穿进,吹得三具干尸前后摆动,晃得头顶上有些年头的木板跟着吱呀叫。 “三根香……三个尸体……”同是三,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古人讲究地位高低,这三根香又分为三种长度,是不是也在寓意着三具尸体的身份不同?想到张文儒一开始说房间内有缭绕的烟雾,颜元猛地抓住沈桉容的手腕,“把香点燃看看!” 灯里的蜡烛似是非常抗拒这种阴气重的环境,仅剩的一缕火苗连点燃香都有些困难。等三缕青烟终于袅袅升起后,几人眼前黑影划过,有什么东西啪嗒掉在了地上。他们还没从悬梁挂着干尸的惊吓中回神,姜裁猛地一缩,硬是和孟涟交换了体位,头埋得前额都没露出来。 他恍惚间听见耳边传来陌生的轻笑声。再一抬头,却见孟涟湿漉的眼神闪躲,似是羞得泪都要流下来了。一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无疑是埋胸,他吓得更是说话都说不稳,“对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木牌上写了字,按照造型来看更像是用于供奉的牌位。不过和牌位不同在它眉头处写着“灵咒”二字,这两个字用红颜料涂抹了一遍,像是将下方的人名牢牢压住了。 “宫家家主宫常骏……宫家宫夫人柳华……无名……媒婆?”将这三个牌位上的名字一一认清,颜元视线停在了最后一块上。宫老爷和宫夫人都是意料之中,可这媒婆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牌位上端写着“灵咒”二字,下端刻着并排的两行“不得超生”、“苦难缠身”。按照地位,这应当是宫老爷第一,宫夫人地二,而媒婆第三。所有人紧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一步步将牌位放置于桌面上,对应好相应长短的那根香。 最后一块牌位放下后,屏风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好痛……我好痛啊……” “我的身体呢……我的身体呢……” “……呃……” 许可可低咒一声,“操,又是什么东西啊。” 几人相视一眼,步履缓缓绕过屏风。那渗入竹垫中的血正一点点被头颅吸收,而干瘪的皮肉竟逐渐恢复。三张苍白的唇正一开一合,嘟囔着难以分辨的哀调。那六只充血的眼珠胡乱转动着,随后像是看见猎物般紧紧锁在视线范围内的一伙人身上,“帮帮我……我的身体在哪里……你看见我身体了吗……” 以它们的角度看不见头顶,和头说话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也无人敢想。可现在颜元盯着地上那三颗相貌不同的脑袋,却带着一种谈判的语气说,“我帮你们找身体,但前提你们要告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里?”它们有一瞬的迷茫,像是时隔太久,记忆不清而陷入了思考。可短暂的时间过后,却又一个两个都面露苦色,那山雨欲来的神情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爷眼珠一翻,“我那不孝女!投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竟然还养了个白眼狼!” 夫人血顺着眼眶流了满面,“一个姑娘家嫁人前竟然……竟然就丢了四德!真是败坏门风,让人看了笑话不成,还……还毁了我们这一家。老爷,我命苦啊……” 一直在旁边抽泣的头颅看上去还挺年轻,唇边点了颗痣,应当就是牌位上所写的媒婆了。媒婆咬着唇呜呜咽咽,“这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才是命苦的……这其中也没我什么事,可这报应怎就落在我身上了……要说全是这家小姐犯下的罪孽,一人事一人扛,求求老天开眼,救救我这无辜人吧……” 它们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聒噪得令人头晕目眩。许可可掏掏耳朵,皱着脸想和沈桉容吐槽一句,却在扭头后浑身一哆嗦。几人看他神色怪异,也一同朝身后看去,却见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香莲手里拿了把剪刀,正神色冷淡地站在那儿。她一声不吭,竟不知出现了多久,又听了多少。张文儒明显看清了来人,瞪大了眼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跑。可香莲却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一步步靠近,像对待空气一样绕过了他们,直直走到地上的三颗头前。 夫人看见了面前那双脚,顿时惊叫起来,“你……是你……是你!你……”她话未说完,却被一剪刀刺入了口中。香莲蹲在地上,一边晃动手腕一边歪着头,神色淡淡,像是在做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鲜血顺着刀口喷溅,在她的襦裙上留下点点红星。 老爷也没能逃过一劫,香莲将他口腔捣得血肉模糊,又张开手掌,撑起刀口咔哒咔哒剪去了他的耳朵,“呀,老爷,您眼睛是不是也不需要了?”说罢竟是硬生生将眼珠也给刮了出来。 众人看的一阵反胃,一时又不敢有什么动作。之前看这小姑娘温柔得体,没想到下起手来也毫不怜悯。媒婆想摇头,却摇不动。想求饶,却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丫鬟指腹扫过刀刃,像是在擦去上面的血迹,又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香莲轻声叹了句,“你好能说呀。” “我、我……我说的、说的都是实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香莲听后却面目狰狞,“你们口无真言,颠倒是非……明明是你们,都是你们合伙害死了小姐!你们就该在这里饱受磨难,永世不得超生,为我家小姐祈福赎罪!” 87 第八十七章 红嫁娘(十) “亏得小姐曾对你推诚相见,你竟利用她的善,骗得她好苦。”香莲两指捏着媒婆的下巴,力气大到直接将骨骼咔地一声捏错位了。 哪怕已非活人,痛感却依旧能传递进大脑中枢。地上的那颗头颅剧烈颤抖起来,声声喊着冤枉,“真、真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都是你家老爷出的主意……还有那王家公子,那王公子也掺和了一脚,你……你怎个不去找他算账!!!” “你怎知我没找过他?还是说,你见那王家公子相貌堂堂,难免同京中青楼内那些没脑子的货色一样春心荡漾,哪怕知晓对方无法人道,却也想早早下去陪他做一对亡命夫妻?”香莲抬脚照着它的脸狠狠踩下,将手中的剪刀甩得当啷响,“哟,这事儿我都给忘了。您出身高贵的很,可是从最有名的春苑楼里被人买了去,玩腻了随便给了点钱就打发走了。怎么,不知那王公子是满足了你的贪欲,还是满足了你这肮脏的身子,让你这般满腔忠心?” “你!你!”媒婆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它嘴撑起不可思议的弧度,竟一口咬住了脸上那只正肆意踩踏的脚。可香莲速度比她更快,裙摆扬起,腿一抬将它狠狠踢上了屏风,撞倒了对面的供桌,牌位一个两个落了地。没了牌位做触发条件,三个头颅也瞬间枯瘦,恢复成了原先灰白无肉的骷髅头。 房间内又恢复了寂静。 她抬眼略过面前的满地狼藉,缓缓转过头看向还站在墙边的几名玩家。 “这是小姐离开天月阁时,剪去她腰上红绳的那把。听闻夫人和老爷送交了赎金,可想而知小姐是多么高兴,连夜命奴婢去镇上工匠那里打了把剪刀,称那天便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奴婢知小姐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几乎从踏入阁中起就不停地掰着手指计算日子。所以奴婢用了十几年来存下的银子,令那工匠在刀口处雕一朵镶银莲花,等小姐成了婚,奴婢自然不能再与她像曾经那般亲密,只能寄望这把剪刀替我陪伴小姐左右。不仅是赎身日,或者以后任何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香莲轻轻抚上剪刀柄,“……这剪刀拿在奴婢手中,剪下了不知多少‘囍’字窗花。随后不多久,也同样在小姐大婚时剪去了挡门的红绸帘布。当时奴婢就站在陌生的人群中,听他们喝彩,道喜。新娘轿在红毯上,而小姐就坐在那轿子里。” “我目送着小姐被抬出了宅门,奴婢本想作为陪嫁丫鬟一同去,但小姐却说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希望奴婢也能过好一生。”香莲顿了顿,她说到这里却忽然无法自制地小声哭泣。 她将呜咽声全被压抑在嗓子里,少有溢出。虽然在张文儒眼中,这NPC已经归属为恶类,但此时她却像是一个丢了宝贝的孩子,哽着抬起手腕捂住自己的脸,衣着整齐的胸口开始上下起伏。等情绪稍稳再一抬头,已是眼尾泛红,泪流满面。 香莲看着悬梁上挂着的三具无头尸体,像是在问天,又像是在求面前几位玩家给她一个答案,“到底小姐她……为什么要遭受这般侮辱?” 颜元听到现在,将她和这三个亡灵的对话听了个明白。横竖都是宫家夫人和老爷从中作祟,恐怕这中途将十年未见的女儿从天月阁里赎出,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场投资和交易。而那被贴上媒婆标签的人,便是这场投资中的棋子,也算是一个获利人。 既然是与王家嫡次子扯上关联,那无非是嫡次子中途横刀夺爱,杀了那张书生,随后将宫小姐占为己有。可为何看宫小姐那样却是对张书生心怀了怨念?难不成这张书生最后为了官吏或者钱财,也出卖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颜元抬抬胳膊,用手肘捣了捣沈桉容。他趁香莲还哭得止不住时压低了声音问道,“现在怎么做。” 沈桉容一边伸手去勾他的小拇指一边垂首。对上那双眼睛时并没有在对方眸中看见疑惑,他不禁笑着小声说,“是不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颜元隔了几秒后不动声色点了头。他咳了咳,出声打断了还沉浸在伤春悲秋中的香莲,“你家小姐当时究竟嫁给了谁?” 到目前为止所有获得的线索都指出宫小姐对这场婚礼是期待并且欣喜的,极大可能她知晓新郎正是自己的心上人。但如果说原本说好了嫁给张书生,可中途却被掉了包换了新郎进入王家府邸,那生米煮成熟饭只是时间问题,后续发生的很多事情也可以解释的清了。 “小姐嫁给了……嫁给了谁?”香莲一瞬间显露出迷茫。她像是对这个问题同样抱有疑惑,想不清楚,也不知晓究竟正确答案是什么。她当着众人面蹲下,将脚边的骷髅头抱入怀中。一边用刀口打磨着毛糙的头盖骨,像是无意中做着分散精力的举动,一边又口中重复着这个问题,宛如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良久,她像是找到了答案。头颅从怀中滑落,摔在在地上后咕噜噜碰歪了坐垫,“嫁给了……王……” 得了个关键字后,却迟迟不见下文。颜元追问,“王?是王家吗?” 香莲脸上还带着条条错综的泪痕,此时却仰着脸露出一抹熟悉的笑,“香莲本以为几位只是赶考的闷头书生,却不料对我家小姐之事如此感兴趣。虽然背着小姐将她不愿启齿的事道出违背了香莲本职,但毕竟各位都是将死之人,既能守口如瓶,香莲也能将此事与诸位一一道出。” 姜裁听出了她言语中暗藏的危机,准确抓住了关键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将死之人?” “亏得诸位还是饱读诗经,连香莲一介家奴都知晓的词却不能明白其意?”香莲理了理方才蹲下而起了皱褶的衣摆,似是漫不经心用左手托着刀柄,几句话间已经换了自称。她在众目睽睽中绕到了供桌前,将歪在桌上香灰洒了一半的炉子扶正,“小姐死后无法转世投胎,心中有念。奴婢不敢暗自揣度主子心思,却也知晓小姐此生唯一遗憾便是婚嫁。小姐自幼爱吟诗作赋,喜欢上那书生也是情有可原。既那书生不愿再见小姐,奴婢只好从别处替小姐寻找能让她满意的郎君。” “所以……”颜元微不可觉地皱了眉,“这才是你将我们留在宫家的理由。” “放心,各位与香莲无冤无仇,香莲并不会下杀手。只是诸位都是香莲从所有途经此处的书生中挑选出的佼佼者,经过筛选后才递交给小姐。”香莲目光游移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些期盼的喜色,“后日小姐将大婚,不知到时会从你们中挑出哪一位呢?”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静谧。香莲细细品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表情,哪怕其中那最壮的男子面露怒色,也没能将她吓到分毫。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早已明白自己已死,为了完成小姐的心愿,她早就无所畏惧。 除了宫钰,没有任何人能让她觉得惧怕了。 沈桉容神色淡淡,听了她一番话后还起了玩念,挠起了颜元的手心。颜元本还在思考问题,被他这么一搅和,鸡皮疙瘩都被手心中传来的痒意激起,愤愤然抬脚朝后踹去。 沈桉容感受到他的轻颤,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沿着对方宽大的袖口抚摸进去,指腹一点点流连在颜元的肌肤上。他借着衣料暗地里揩油调戏人,表面还一副正人君子在动脑筋的认真模样,“既然最终只挑选一位,那其他人为什么也要被打上‘将死’的标记?难不成你家小姐还喜欢一妻多夫?” “说来惭愧。”香莲将脸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虽然她口中这么说,但却见不着任何惭愧该有的表情。她脚尖拨弄着地上的几块碎木,“方才香莲没能收敛,失了礼仪,竟将他们三人立牌给摔碎了。如今这三人已无法继续替小姐祈福,便只能从你们中挑出替代品。” 她目光锁着从天月阁中出来的三位月倌,似是已经想好了人选。转身欲要穿门离去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一般又回过头,“对了,差点忘记告诉各位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毕竟香莲与各位约好了作为交换条件,不是吗?” “谁他妈跟你约好……”许可可气地恨不得当场破了不打女人的戒,话说到一半被张文儒一扯袖子,硬生生止住了谩骂。 “奴婢命贱,能得小姐垂怜,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怎敢奢求更多。小姐有心爱之人,奴婢替她高兴都来不及,可谁知夫人和老爷被金钱烧昏了头脑,竟做出这种天地不容之事。小姐从小懂事,当初知晓被卖也毫无怨言,将每月所得大半寄回宫家,自己只留供日常开销的小份钱物。” “可好在小姐遇善人多,常有愿意接济。小姐待人友善,理当好有好报,可却硬是被断了生路。小姐怨,奴婢更怨,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怎可白白毁于自家人手中。奴婢虽为小姐的贴身丫鬟,但却无工钱,因我是小姐三岁出游时捡回来的。老爷将小姐的用度减半,用来供我吃穿,竟是在小姐年满二八后,让我去替他说情,望小姐忘了那书生,嫁进王家去。” “老爷眼里只有钱,哪会管小姐入了王家会遭受怎样的待遇。那嫡次子阴晴不定,玩死了不知多少青楼女子,这消息京城私下里都传开了,老爷又怎会不知?” “小姐虽懂事听话,可也是个坠入爱河头脑发热的弱女子,希望能做那诗中的大雁和鸳鸯。她不敢开口,只是犯愁日渐消瘦,甚至每每听闻那王家嫡次子的相关暴举后起了轻生的念头。如此近一年后,香莲实在于心不忍,趁一日小姐睡熟后敲了老爷和夫人的房门。听了香莲的乞求后,老爷自然是大怒。他抡着竹竿狠狠打在香莲背上,一下下,一下下。竹竿后来打断了,浑身都很痛,昏倒前香莲看见夫人坐在床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托了个茶杯,观戏一般看着香莲不成人形。” 香莲说到这里,手指颤了颤,“香莲不怨,本身来找老爷和夫人就是有罪,自然不敢求他们理解。香莲只是……看着小姐难过落泪于心不忍,抱着必死之心挣扎尝试,给自己心里求个安慰罢了。第二日香莲在草堆里醒来,浑身青紫,骨头也如散了架。一瘸一拐回了小姐房间,却见她面颊红润,含羞带怯地正在梳妆打扮。” “见了香莲受伤,小姐丢了梳子问前问后。可香莲不敢说,只能用不小心掉进了沟里来一句带过。小姐没有多问,却不嫌香莲浑身脏乱,抱着香莲说有喜事。”香莲笑了笑,像是回忆起了当时宫小姐的神情,浑身都变得松懈了,“小姐说,今日有一媒婆上门,替她说了亲,让老爷和夫人打消了将她嫁去王家的念头。媒婆又说,是一位姓张的书生派她来的,还掏出了一些银片,说那些都是书生给她的。可她并不是贪财之人,同为女人,只是希望我家小姐能够过得更好。” “哈……过得更好。”香莲轻笑一声,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双目逐渐猩红,“她领着小姐出了宅子,等行至明心桥前,果然见张书生立在桥上。小姐等了书生一年,终于等到了他重新回到镇子上。在小姐满心欢喜想要上前相认时,这媒婆却又将她拦住,称说了亲女方答应后就不能再与男方相见。” “规矩,都是这规矩所迫。要是当时香莲没有被小姐的喜悦所带动,仍然保持了理智,那一定是要上前确认的。小姐不能见,可香莲能见……但,香莲却……”香莲再也忍不住,又哽咽着流下泪来。不过与之前不同,这回她的眼泪夹杂了淡淡的红,像是蕴含了数不清的悔与恨。 颜元静静地看着她哭,脑海里已经将所有的剧情串联起来,并且补充完整。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香莲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便接着她的话将剧情往后推演起来,“让我来猜一猜吧。” 香莲并没有制止,只是抽泣着看着脚尖。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将她半边洁白的领口都染了红。见她没什么举动,颜元也不再迟疑地开了口,“当时书生正好回来,被人撞到后消息传开。可宫夫人和老爷却压住了这个消息,不让你和小姐知晓,私下里还请了个青楼女子让她充当媒婆,利用小姐的性情让她信任这个冒牌媒婆,答应这门婚事。只要能在婚前稳住小姐,那婚后入了王家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所以表面上来看,夫人和老爷同意了你家小姐与张书生的婚事,实际上他们却在背地里早就与王家嫡次子串通一气,就等小姐自投罗网,迈入轿中。” “他们骗了小姐,”香莲点了头,又缓缓摇头,“当时轿子走了好远,好远。从宫家宅院离开,路过她与书生初遇时的桥,穿过热闹的集市,出了镇子,最后停在了一处荒凉的田野上。那王家嫡次子心机颇深,知晓张书生贫困,特地寻了个破烂的木屋。可小姐心悦与他,也过惯了苦日子,自然不会说三道四。” “那嫡次子穿着一身红服,脸上带着喜面,遮住了所有的相貌。他们跪在泥土上拜了堂,天地为证,结为夫妻。嫡次子无法……无法人道,但他手段层出不穷,折磨着小姐,甚至还在田野周围安置了壮丁,一旦小姐跑了就会被抓回去欺辱。”香莲忽然抬起双手,浑身颤抖着在空中画了个圆,“那破房子后面有一口井,这么大……井很深,水很凉。小姐她在大婚夜,披着月光,就那样投了进去。” “你们知道我有多恨吗?你们知道……”这时香莲已经泣不成声,她舍弃了称呼,蹲在地上紧紧环抱住自己,“你们知道小姐她……就那样泡了整整三日?那嫡次子发现小姐死了,竟然毫无怜悯,直接打道回府了。毕竟他与小姐成婚时也用了假身份,竟然事发后依旧出入青楼,寻欢作乐……你们不知道,我在梦中见了臃肿断脖的小姐,有多恨他啊……” 香莲缓和了会儿,用袖子擦去泪痕,又变成了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我和老爷夫人说了这件事,你知道他们当时是什么模样吗?他们脸上没有悲痛,只有震惊。像是死了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只是惊讶地看着我,一遍遍问我梦里小姐投井的位置在哪里。我以为他们要替小姐讨回公道,没想他们将我囚在房内,不许离开。还是从家仆口中得知,他们租了马车赶往京城,竟在王家门口哭闹要求给个说法,最后明码标价提出了要对方给一千两黄金。” “看吧……他们心中没有小姐,只有钱。小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棵招财树,满足他的赌博需求和夫人穿金戴银的虚荣心。知道为什么在三岁时他们会让小姐去学那么多的东西吗?因为在那时,老爷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小姐送去天月阁里赚钱供他赌博。家大业大也敌不过老爷好赌,那点钱挥霍完后,他自然动起了歪主意。小姐对他们来说不是女儿,不是家人,只是一件坐等拍卖的商品罢了。” 颜元想起之前在天月阁中似梦非梦的那一幕,试探着追问道,“天月阁后来被烧了?” “烧了,他们在王家门口撒泼,将这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不但激怒了那嫡次子,还激怒了王将军。一个手握半边虎符,相当于握了半壁江山的将军,怎么可能容忍家中出现这种有失颜面的事情?不仅连夜烧了天月阁,还烧了整座镇子。当时逃出去的也没有多少,每家每户都有伤亡。” 所以他们刚来的时候,才会遭到镇民那样对待? 颜元又想起在金榜前偶遇到的那两个交头接耳的NPC,他们话中似乎提到了张书生上了王家的车,恐怕那被搅烂了嘴又下/身到处血淋淋也与嫡次子脱不了关系。 镇民不知事情原委,只明白宫小姐爱上了书生,嫁给王家又自尽,引了王家大怒毁了镇子。说白了就是迁怒,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书生,又怎会诱导小姐违背父母天命,做出这等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更何况谣言是让人恐惧的,只要当初有一人传出看见张书生上了王家的车,那很可能会逐渐演变成张书生为了名誉和钱财和入了王家门下,那么抛弃宫小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想,怪就怪这始乱终弃的张书生。 “该说的香莲都已道尽,不再奉陪。”香莲脸上的血痕还错综复杂,神色却重归平淡。她话音刚落,笃笃笃的敲门声从身后传来。 一个两眼翻白面无血色的家仆从外踏入屋内,青筋爆在发灰的手臂上,看上去凶狠且不正常。香莲将剪刀收回袖口,给他们行了最后一礼,“方才香莲已承诺不对诸位出手,小姐教导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香莲也必不会食言。” 不会食言的方式有很多。那家仆喉咙里发出“咴儿咴儿”的气音,晃着身子从供桌下掏出了一把染血的砍刀,许可可大惊失色,惊呼间众人四下分散开,那把刀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八成就是砍下了老爷夫人头颅的行凶工具了。 香莲不知什么时候穿门离去,而家仆锁定了目标,哪怕路过颜元和许可可也不停下脚步,只追着沈桉容和其余两个同样身份是月倌的玩家。姜裁一紧,一扭过头就瞧见孟涟兹拉一声扯了裙摆,当场腿一撑表演了个空手接刃。 刚被扶起的香炉又一次摔在一旁,白灰呛得人直咳。这家仆像是一个失了灵魂的傀儡,不懂呼吸和疲累,张口闭口间白气溢出唇角,冻得半边发丝都沾上了霜雾。可他力气大的让孟涟也有些吃不消,丝丝鲜血顺着手腕没入衣袖,没有防滑功能的鞋子也经不起推搡,直被抵上了墙壁。 姜裁慌乱中一张口咬破了指尖,想再次尝试呼唤役鬼。血顺着伤口溢出几滴,却诡异地化为了雾气,朝着孟涟那边飘去。可惜这血雾太过稀薄,根本夺得不了任何人的关注,姜裁心慌意乱,更是发现不了这其中的蹊跷。 孟涟嗅到那股腥气,不由得眯了眯眼,遮去了其中泛起的赤色,一脚将家仆踹翻在地。 颜元趁机扬起角落里仅剩一口气的提灯,朝着还在凶性大发的NPC丢掷而去,白光炸开,照上家仆时毫无征兆地燃起熊熊烈火,不多时八尺男儿竟化为巴掌大小的焦黑纸人躺在地上。 许可可松开钳着张文儒的手臂,拍了拍胸脯,“靠,吓死了……” 姜裁气还没喘匀,心脏砰砰直跳。他搓了搓指尖,一抬首看见孟涟靠在墙上,袖口捋到胳膊,正歪着头舔手腕上流出的血。 一点点舔净,像是半滴都不愿放过。 这动作配上那张脸着实生了些妖冶的感觉,让他呼吸一窒,却又莫名觉得熟悉,似曾相识。 孟涟舔完后咂咂嘴,看见姜裁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瞧,不禁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又梨花带雨凑上去和他卖起嗲来,“呜哇,还好我学过柔道!” 姜裁抖着手抱着人,痛心道歉,“都是我太弱了……” 提灯已经熄灭,本就脆弱的骨架也在重创中分崩离析。颜元拨弄着地上那张人形纸,现在这里的时间线应当已经回到了刚开始进入副本的时候,也就是宅子被烧毁后。 门像是被一阵狂风吹开,嘭一声重重撞上了两侧的墙壁,连带着悬梁上的尸体也晃动起来。阴沉的屋外见不到一丝光亮,像是已经到了五六点,太阳踩在了地平线上,只差一步世界就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远处正门前代表着喜事的宫灯已经被竹篾灯所替代,随风摇曳着,从屋内望去宛如两颗发光的瞳孔,又似深海中引食物上钩的鮟鱇鱼。 没了提灯护体,阴气又源源不断爬上肌肤。沈桉容挡在封口,搓了搓颜元逐渐失温的手,顺带哈了口气。一阵锣鼓声却在这时自不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昏暗中闪着星火。 “躲。” 沈桉容一个字落下,众人丝毫不迟疑,安分在门后藏好了身影,屏息凝神等待着这突发事件。 雾气中一座花轿被四人抬着缓缓徐来,路过他们所在的院前却没有停留,直直朝着东南方向前进了。等声音渐远后,姜裁有些忍不住,先动了动已经蹲麻的双腿。可谁知这刚一动,脖子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痒得他浑身一紧,很快便被悚然感所替代了。 一回头,愣是当场吓得差点咬舌自尽。原本挂在悬梁上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地,而碰到他脖子的东西就是其中一具干尸的衣袖。 “啊——唔!” 姜裁刚一开口冒出个单音,便被孟涟伸手捂住了嘴。后者红着眼眶颤声说,“你不要叫啦,你一叫,你一叫……我也想一起叫了……” 干尸原本松垮垮地坠在空中,现在却一个个正对房间正中站得笔直,还组成了标准的三角形。众人回过头来,一时间不知该跑还是继续蹲守。 怎么忽然变了位置?颜元寻思片刻,“既然头在找身体,那要是把头和身体拼好的话……” 会不会就是一场解谜? 沈桉容嘴角一扬,“试试看?” “啥?你说要把地上头捡起来给他们按回去?”许可可摸摸胳膊上直立的汗毛,有些迟疑,“这要是按上了我们一下面对三个恶类咋整啊?” “到时候再说。”沈桉容丝毫不理会自己兄弟,这时候自然是颜元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这三个骷髅没了皮肉,看上去并无区别,但好在几人记住了它们各自的位置,按照衣服上的花纹推测配对安置回原位并没有耗费多少功夫。当最后一颗头物归原主后,齐刷刷的叹息声响起。它们手臂咯咯地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同时向头顶上指去,像是在替他们指引位置。 悬梁……难不成这悬梁上有什么东西? 88 第八十八章 红嫁娘(十一) 房梁不算高,但要在没有外力作用下爬上去取东西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倒在地上的供桌被几人扶起来,不知搁置在这里经过了多久的岁月,手指碰一碰都会发出吱嘎摇晃的声音。众人互相打量一圈,不约而同将视线停留在全场最高的两位人身上——许可可和沈桉容。 “嗨,不就是看一眼上面有什么吗!我去!”许可可拍两下手,大义凛然地朝前迈出一步。 “你?”沈桉容有些意外,毕竟许可可也就表面看起来有点胆子,内在还是挺害怕副本中一切未知的事物的。眼下这人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坚决清晰可见。 “怎么!”许可可眉毛一横,不悦地转过脸来看他一眼。 沈桉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长袍繁复,遮住了两条腿,动起来还是有点不太方便。特别是许可可本身就已经将衣料撑到了极致,现在动作幅度一大,空气中传来“兹拉”的细微响动。正高抬腿爬桌子的人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咳了咳。 上方压了个肌肉暴起的成年男人,桌子不堪重负,左右颤栗。 “喂,要不你还是下来吧,别一会儿唯一一张能派上用场的桌子还被你压塌了……”张文儒扶着桌子一角,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下木头在抗议。 “你以为沈桉容那家伙比我轻多少?再说了,我只是看上去壮了——操!”许可可话说了一半,供桌轰然倒塌。左侧两条桌腿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看上去好不可怜。 事后,他呆若木鸡地站在一片废墟中,还想强行解释两句真不是自己体重超标,而是这桌子本身就不结实。 没了供桌后,几人只能利用技能来解决事情了。 沈桉容不再耽误时间,花费了一点精力在房梁上做了面正对着众人的镜子,可惜光线太暗,上面藏着什么并没有看清。这时一直寡言相随的薛颖却当众将袖口从指关节捋到了小臂,露出白皙的手腕。 他们下意识看去,发现她光滑的肌肤上正有一条分米长的伤痂,不知反复被撕开过多少回,此刻像一条狰狞的蜈蚣静静伏在那里。 几人这才想起来,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玩家也是一位牧狼人。姜裁因为刚才使用技能再次宣告失败,此时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为了自保,耗血已经成为了所有牧狼人的习惯。他们身上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很多人为了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准确无误地使用技能,会定期查看结痂的伤口是否能被徒手再次破开。此时揭开痂痕并没有让薛颖面部表情有任何波动,血珠顺着狭窄的缝隙溢出,像是漫长冬眠后许久未见天日的生物,争先恐后窜出脑袋。 可并没有透明的役鬼出现,她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很快就渗入地底,成为土壤的养料。 姜裁疑惑不定,难不成薛颖的技能也失效了?所有的牧狼人都跨不过这道坎? 薛颖却没什么表示,她挤压着逐渐泛白的伤口,出血量让颜元都有些忍不住蹙眉。她像是经不住他们一路带着护着,想要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沈桉容之前用过传送技能,现在当然也可以,只不过需要多耗费一些时间和大量的精力,并且不能保证脆弱的房梁承受得住,但除此之外也应该有其他方法。 姜裁知道割开自己的血肉究竟有多么难忍,终于有些看不过去,开口制止薛颖的自残举动。“要不算了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可以找一些东西朝上面砸一砸,说不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砸下个什么东西呢?” 薛颖摇了摇头,“这些血不算什么,想要召唤役鬼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这点你应该同样清楚。” 姜裁表示他不是很清楚。每次他流一滴血,自己的役鬼都会一声不吭地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不过后头会朝他讨要更多就是了。这么仔细一想,他的役鬼随着时间推移好像耗血越来越少,难不成是太过虚弱所以才消失了? 终于在伤口再也挤不出血后,凹凸不平的地面小幅度震了震。一只纯黑的影子从薛颖脚下浮出成型,两颗乒乓球样的眼睛红得发暗,带着一股浓郁的潮气。 姜裁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薛颖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役鬼。” “……”姜裁闭上嘴,不吭声了。难不成这役鬼也各式各样?他本来还以为役鬼全都是一个模样,透明而且如水一般冰凉,可眼前这个成了黑炭并且浑身发出不太好闻气味的和他之前召唤出来的明显不是同一种生物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紧。 他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误打误撞召唤出役鬼时的情形。那是他头一回进入副本,没有选择匹配,直接在广场上随便加了个队伍。可谁知这整个队里一多半都是菜鸟,其中也包含了他。 姜裁的第一个副本,是派对游轮。 封闭的船,不会增多减少的人口,摇摇晃晃无边无际的大海。 任务看上去并不难,船上的工作人员说,只需要五天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很多人也猜测只需要平安到岸就能完成任务。 刚开始所有玩家都保持了警惕。毕竟第一次进入副本,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他们面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过时间久了,不少人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因为在那艘游轮上,他们看见了暖黄色的灯光,品到了香醇的美酒,还有精美绝伦的海景与烟火。 像是一场额外的梦,一次美好的出游经历。 这场美梦持续了三天,大家说笑玩乐,享用着新鲜的水产与兔女郎的招待。可直到后一天清早,在公共浴室里发现了满镜的鲜血,和墙上被人刻意用刷子涂抹上的警告标语。 第四天,这场副本正式开始,迟来的播报声也随着第一位玩家尸体出现而响起,要求玩家完成存活的任务。 尖叫,黑暗,杀戮。 三天的时间像是特地用来给他们熟悉船上的地形,挖掘可供躲藏与破解追逐战的方法。姜裁眼睁睁看着之前还与他谈笑的伙伴坠入无尽深渊,缩在全是鱼腥味的桶中极力隐藏着自己。 那真是太糟糕的经历。呼吸声和脚步声似乎就萦绕在耳边,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能引起恶类NPC的注意。也是在被发现后,他被砍伤了手臂,可他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他知道这个满目泛红的NPC不会因为自己的乞求而饶了自己。他无法呼救,因为存活的人并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一个濒死的人,更何况,哪怕他没有受伤,这些人也不会出面相助,甚至还在角落中巴不得自己能替他们多拖延一点时间。 这可是一场堵上了命的救援。 役鬼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像是刚从深海中归来,在面前留下了一串水渍。虽然它身体透明,但是姜裁却似乎看见了即将熄灭的灯照在它身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大概……因为当时太想活下去,所以唤出了水中的鬼。而薛颖是在地上召唤,才会有面前这么一个黑漆漆的玩意? 好像说得通。 “怎么了,阿裁?”孟涟察觉到他在出神思考什么事情,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垂在身旁的手。 “啊,没事!”姜裁还是不太习惯与他亲近,光是被轻轻触碰一下都能原地蹦起,“想起了一些往事。” 说起来……还真是命大啊,在那种惨烈的情形下还能活到最后。 他甚至有些感激自己的役鬼了。 薛颖的役鬼在指示下顺着墙壁爬上了悬梁。它看上去有些惊悚,与其说是人形更像是一滩可以随意变换的烂泥,将盒子从上方取下后便消失不见了,随之还带走了空气里那抹不太清新的气味。 薛颖随手将盒子递给沈桉容,少有地朝临时队员吐槽一句,“其实我也吓到了,没想到这次召唤出来的长得有些恶心。” 不等别人提问,姜裁先一步抓住了关键词,“每一次召唤出来的还不一样?!” “嗯,是啊。我见过挺多不同的种类,之前在丛林副本里召唤过,浑身泛紫还长着绿蘑菇,像是中毒了一样。”薛颖思索了一下,“我觉得召唤出来的应该是当地的‘死人’吧,比较类似动漫里的御鬼术,操控亡灵之类的。可能有距离条件或者是根据消耗血量多少来定,你不是吗?” 姜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每次召唤出来的都是同一只啊?要是按照薛颖说的这番话来看,那岂不是自己那只役鬼一直都跟在身边,等到他需要的时候就直接冒出来? ……这么一想,有点恐怖。 说不定平时不召唤的时候看不见,紧贴在背后,趴在床头,坐在身边。 不能想,越想越恐怖了。 姜裁摸了摸冒出的鸡皮疙瘩,干笑两声,“好像不太一样,可能和自身特质有关系吧。” 孟涟听他们对话后不禁弯着眼角,轻飘飘感慨一句,“你们职业还真有意思呢。” 这边几人在围着聊关于职业的事情,颜元倒是对盒子里装了什么更感兴趣。 盒子和悬梁刚好同是深棕色,贴着拐角的地方放等同于融为一体,难怪方才镜子并不能照出来。它看上去也算精致,八个角都打上了铁皮,并且雕刻了镂空的图案,狭缝里还夹着一点黄绸,应当是个放首饰宝贝的收纳盒。 盒子并没有锁,只堪堪被扣了上,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开启。 一般有锁反而会降低人的警惕性,没有锁却让人不禁思考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好在张文儒这个鉴物器派上了用场,沈桉容没怎么犹豫便开启了盒子。 颜元眼睁睁看着他神色变了。 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还不等他勾头去查看,沈桉容便利落地啪地一声将盒子重新扣上了。 这声略显突兀,引得所有人都停下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颜元见他嘴唇紧绷着,“……怎么了?” “没什么。”沈桉容皱着眉摇摇头,随后盯着颜元看了好一会儿才淡笑着接了下一句,“只是觉得看见了脏东西,现在好多了。” “……” 沈桉容没有把盒子给颜元看的意思,倒是转手递给了一脸好奇的许可可。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许可可不以为然,手指灵活地挑开扣锁,瞬间脸色一黑骂了声操。 被他俩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张文儒也不禁求知欲上头,甩着许可可的衣袖追问,“到底什么啊!” 许可可还沉浸在震惊中,猛地一抽衣袖,“去去去,小孩子不能看!” 张文儒本就吃软不吃硬,见他这种态度更是想要挖掘出其中的秘密,“小个屁!你才小孩子!我上过的人都能绕地球一圈!” 虽然知道他是随口吹牛,许可可还是又怒又恼,“那老子操过的都能绕太阳系漫步!” 张文儒更怒,“你这个下半身思考的渣男!” “你才是渣男!老子专一的很!”许可可青筋直跳,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揍一顿,口水直喷地吼着,“你不是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吗?你用什么玩意渣人,里面就装了什么!操,我真是瞎了眼了……明天起来肯定长针眼。” 他说的还算委婉,张文儒还没想到怎么反骂,已经回过神地愣在原地了。 “许可可你闭嘴。”沈桉容捂着颜元耳朵,心里依旧恶心得不行。谁能想到这里的奖励品竟然是一根男性生/殖/器?纵使他自认为承受能力不错,也难免脸上写满了不爽。 颜元握着他的手腕,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身后的人却垂首凑到他耳边小声冒了句,“比我的丑多了,你要看就看我的。” 颜元呵呵笑了笑,毫不留情狠狠掐了他一把。本以为里面装的会是和玉佩或者发簪一样的珠宝首饰,没想到却是这种东西。他脑海里闪过在画中世界里,张书生下半身鲜血淋漓的模样,心里有了些猜测,不知它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便张罗着一定要把这盒子给捎上。 几个大男人推搡来推搡去,最终还是落在了许可可手里。许可可委屈得像是刚被张文儒渣过的情人,再差一点推波助澜就能上演猛男落泪。 解决了这个阁楼的事情,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刚路过的花轿上。那花轿已经走远,但欢送的锣鼓声还能听见,既然是从正门的方向进来的,那应该就是要去宅子里接什么人。 他们没有选择从竹林里原路返回,而是跟着那锣鼓声鬼祟着前进。本以为花轿会领着他们去宫小姐的闺房,可没想到最后却停在了并不陌生的院子前。 场景里虽然建筑都被毁了,但还是能根据容貌推断出所在的位置正是玩家居住的院落。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浓雾遮住了抬轿人的相貌,从远处看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不多时,身披大红喜服的人摇晃着从楼上走下来,这人姿势有些怪异,像是操控不准的提线人偶,歪七扭八地撞着一侧的墙。 原推测会是穿着嫁衣的宫小姐,不料来人没有戴盖头,甚至穿的衣服也和嫁衣有所不同,分明是男性穿着的新郎服。 一大半的玩家都在这里,几人面面相觑,也确认一同来的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江博二人组不知去了哪里,但这两人都不像是会中招的玩家,那么仅剩下来一种可能就只能是…… 高个男。 高个男在乐鼓声中踏着雾气,一步步朝花轿子走去。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每一步都机械僵硬。他花了漫长的时间踏到轿门前,抬脚跨上的时候忽然歪了歪头,准确无误地朝着他们躲藏的草丛看去。 嘴巴没有露齿,眼睛瞪得滚圆。 在冲他们无声地笑。 89 第八十九章 红嫁娘(十二) 毫无疑问,高个男已经发现了他们。 雾气已经很浓,所处环境昏暗,他们躲得虽称不上过于隐秘,也不至于会被一眼拆穿。 这个玩家有些不太对劲。 他就这样保持着一条腿踏上轿子的姿势笑着朝几人看来,像是在进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招呼,可从车两侧灯笼光亮印清楚的表情看上去,又完全不像是那回事。 “上轿——” 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似是抬轿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高个男不再迟疑,身影没入轿中。短暂停顿的乐鼓又一次被敲响,颜元细细观察,发现四个人手中都有不同的乐器,他们根本没有额外的手去抬起花轿。 接到了人后,轿子继续行进,乐声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逐渐清晰。轿子顶端盖着的红色绸缎在颠簸中轻轻晃动,下摆垂落,左右扫在闭合的窗帘上。 色泽鲜艳的花轿没有人抬,却在四人围起的长方形内如幽灵一样自行浮动着,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背着它走。几人抵着唇遮去呼吸声,潜伏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晃荡的轿子速度减缓,直到在草从前停下了。 紧闭的窗帘被从里面撩起了一条缝,惨白的脸衬着月色分外明显,那原先干裂的唇似是特地上了红妆,非但没能将他的脸变得精神,反而让人看起来更加面无血色。 双方的目光交汇,只一秒的时间却足够撩起来自深处压抑已久的颤栗。高个男的面容再次隐匿在了薄薄的绸布后,像是和有过几面之缘的玩家们打了个简短的招呼,态度从容地示意着自己要先走一步。 本来以为会这群人会原路返回从北边正门方向离开,没想到轿子却半路拐了个弯朝着东面离去了。颜元记得最东面是柴房和灶房,也就是他和张文儒第一日弯腰猫进来的拐旮旯。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还是歪头看了眼沈桉容,“要跟上去看看么。” 他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在征求男人的意见,已经独自做好了决定。事件已经在眼前触发,岂有不跟上去一探究竟的道理? 沈桉容自然没有拦着人,只嗯了声叮嘱了句,“雾大,小心点。” 第一次在这种雾气弥漫的地方还是黑潭村,那时候颜元还对沈桉容嫌弃的要命,两人相隔的距离不足半米他都浑身不舒坦。现在转眼这么久了,再一次碰上浓雾时,他们已经能自然而然地交握住双手,成为虐狗大队的一员头也不回了。 对于张文儒来说,雾气的存在实在是可有可无。他只能感受到肌肤上颗粒状的凉气,因此也并没有其他人那般警惕,一边晃着许可可衣袖一边咂嘴,“哎,我说,任务是要我们替宫小姐达成她的心愿吧?” 许可可也没挣,任由他小孩子一样甩着手,嘴里还是如往常一般不依不饶,“你这是在讲废话。” “这不凡事都要有个开场白吗!”张文儒恼怒地踹他一脚,妄自猜测,“这里既然有现在和过去两种时间线,那会不会……玩家穿回过去改变历史,挽救当时悲惨局面这类措施也可行?要我说,只要能改变当时的情况,让小姐活得好好的不就没有心愿不心愿这一说法了?” 许可可毫不客气地噗笑出声,“你这是从哪里看的动漫剧情?” 靠不靠谱先放在一边不谈,张文儒这话说的的确有一些道理。颜元眯着眼,在两人追打的背景音中紧盯着远处还在左右摇曳的花轿。 这种方法还是不久前沈桉容和他提起的,不走寻常路的方式更像是利用了bug。这要是单人或者双人副本,恐怕沈桉容已经按照这个思路来进行任务了,但放在眼下这么多队员都在场的环境里,实施起来困难程度便大大增加了,更何况最关键的一点——这个副本内时间线并不是他们能够操纵的。 一旦失败,就是全军覆没。 不过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容他们深入思考,轿子已经走到了墙角尽头。 姜裁望着不远处,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来柴房做什么?” 那轿子晃了晃,走在最前端的两人带头穿过了厚重的墙壁,很快整座轿子也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等所有跟踪目标消失的一瞬,颜元径直拨开柴房旁的枯草,果然看见了藏在房子后的那个黑漆漆的窟窿洞。 张文儒跪趴在地上朝外探了探,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他们钻到了巷子中。 这巷子和颜元当初看的又有点不太一样,许是雾气浓郁导致的。 本来空间就窄小,敲锣打鼓的声音更是回荡来回荡去,昏暗的烛光将轿子周遭都染上了颜色,他们从后往前看更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硕大的雾球在错综的巷中朝前滚动。 毕竟他们没有和巷子接触过,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后,人难免会紧张。张文儒脑袋左右晃个不停,两只手拽紧了衣袖,拉扯出一大片的褶皱。 “喂,我说,你要不要……”许可可盯着他的袖口,刚张开口想说点什么,下一刻却头一甩,整个人紧闭着眼原地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胡乱扒着脸,当着众人面从嘴里吐出了片白惨惨的纸张。 “呸!什么东西?!” 稚嫩的“嘻嘻”笑声从前方传来,几人无暇去照看许可可的情况,闻声透过层层流淌的雾气朝前望去。两个矮小的身影正立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一人提着一盏没有点燃的灯,似是在抬手洒什么东西。 片片洁白的纸钱被剪成铜钱的模样,随着他们动作间自空中坠下。脚下不再是泥泞的土壤,取而代之的是延伸向前融入黑暗里的红毯,那纸钱就这样在目光中落了满地,甚至盖去了原有的喜庆颜色。 轿子稳稳停在了路中间,四个奏乐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一对幼童一左一右站在路边,像模像样地拱手鞠躬,咯咯笑着冲轿中人道喜,“新婚快乐,新婚快乐!” 反观它们的聒噪,轿子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周围的环境变了,细长的巷子伸展成了荒野,身后的建筑群也被夷为平地。那一蓝一红的身影就不断地弯腰行礼,脸颊上的腮红大如碗碟,哪怕纸钱如雪般落在鬓发上也毫无所觉。 “那不是活人吧!”许可可这下也不开口问了,直接伸手抓住了身旁人的袖子,顺带大手还将里面藏的那只手给包了起来。“我奶奶当年下葬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对……金童玉女送行。” 张文儒本身就情绪紧绷着,现在被他这么一触碰,浑身像是长了刺一样不舒坦。他挣了挣,力气却远远不及许可可,欲警告他几句,耳边却传来了沈桉容的声音。 “纸人点睛,恶鬼欺身。” 那的确不是活人,从它们僵硬的姿势和笔墨勾勒的眉眼便能看出了。无论什么时候葬礼上用的纸人嘴都是弯起的,他们面前这一对也不例外。 “这是陪葬品?”颜元看着它们站在纸钱中欢声笑语的模样,总结道,“不管是谁的陪葬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纸人绕着轿子转了一圈,好似完成了什么特殊的欢迎仪式。它们手拉着手站到了后方,背对着玩家们,像是眼中根本没有他们一样,随后跟着不断晃动的轿子继续穿过荒野,朝前行进。 几人没怎么迟疑地跟了上去。 颜元回忆着从历史老师那里听来的知识,一边跟一边和其他人说,“坐花轿其实是一种‘明媒正娶’的标志。虽然有人跟在旁边奏乐,可这轿子的确是没有人抬的。而在嫁娶中对抬轿人的数量也有所讲究,通常都是四人或者八人。眼下这分明暗喻了宫小姐并不是经过了明媒正娶,那个嫡次子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娶她。” 姜裁琢磨着,“香莲之前提到过在荒野里有个临时成亲用的破烂木屋,现在不会就是去这儿吧?” 颜元没有否认,他想,恐怕现在要去的就是这里了。 果然不出所料,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远远便能看见田野的尽头处有一间低矮的小木屋。看过了宫家的建筑宏伟,看过了镇上房屋的严密紧实,再看面前这栋屋顶都歪斜的破房子,简直入不了眼,甚至都比不上宫家开火的灶房。 薛颖长叹一口气,“我真替她觉得委屈。” 堂堂宅院的大小姐竟然不能享受生活,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度过自己的新婚之夜。 轿子稳当地停在了荒芜的院子中。或许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院子,只用了几根木棍圈了个半圆,光是看着都能知道布置场地的人究竟有多么滥竽充数。金童玉女绕到了同一侧,在众人远远的视线中拉开了轿上用白线勾勒着“囍”字的帘门。 里面的人下轿了。 被NPC选中玩一场角色扮演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毕竟第一晚那名玩家的死状还历历在目。颜元扯了扯沈桉容的衣袖,“那边有几棵树可以躲一下。” 沈桉容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扒了两个比较圆润的石头,放在手里掂量几下,“过去吧。” 透过窗户可以看清屋内一片昏暗,并没有点灯。高个男也没有拉门进入的意思,反而原地转了一圈后,一步一蹒跚地摸向了房子后方。 从他们躲藏起来的角度并不能看清全局,一半的视野都被漏风的土墙遮挡住了,但是那口立在后方的井却展露出了一半的影子,很显然这高个男也是冲着井去的。 香莲说,在新婚之夜的当晚秋钰便是跳下了这口井。 金童玉女拍着手,晃着脑袋左右跟了上去。它们拍不出清脆的声响,寂静的黑夜中只有“嘣嘣”的闷响。它们围着高个男,像是在不停地鼓励着,给他好做下一步事情的勇气。 穿着红衣的男人弯了腰,他背对着众人的视线,两只手收在了袖子里。颜元屏息凝神,终于听见了那两个纸人究竟在说什么怂恿的话语。一声声“跳吧”回荡在夜空中,惊不起鸟,却惊得树梢颤动,层层黑影投在他身上,将他面容遮得有些看不清了。 “跳吧!跳吧!跳吧……” 高个男苍白的唇动了动。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干裂的嘴唇上下黏在一起,此时正随着他开口的动作而撕裂开一个个细小的口子,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弥散在唇齿间。 沙哑的声音怪异且不清晰,他空洞的眼神望着井,缓缓重复着洗脑般的话语,“跳,跳,跳……” “你看,你朋友在井里等你呢,他在怨你!”男童跟上了一步步朝着井口迈步的高个男,“告诉你一个秘密,死了他就不会怨你了哦。” 女童手肘撑着井口,文绉绉念起了句,“两木不成林,鸳鸯成双对,你让他一个人多可怜呀。” 高个男目光呆滞,“怨我,怨我……” 男童咯咯笑着推了人一把,“所以你快去求他饶恕吧。” 沉闷的“噗通”声响起。 短暂的静谧后,接二连三从深处传来了挣扎声。这玩家像是从失魂落魄中幡然醒悟,顿时痛呼起来,“啊——我怎么在这里——啊!!脖子!我的脖子!救救我!!啊!!!有人……人……” 金童玉女两张惨白的小脸带着浓浓笑意。 虽然没什么情分,但也是在一个房间吃过饭的关系,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跳井也有点刺激。明显这男人还没有断气,只是挣扎的力度似乎在减弱,那两个纸人将人丢下了井后,又转着脑袋看向了树木这边。 它们立在井边守着,似乎怕刚下去的活人还有力气重新爬出来。 许可可对上那两道视线,“喂喂,这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提前溜比较好一点?” 沈桉容埋在袖子里的手还不停地动着,似乎一直在把玩着刚捡起的石子,时不时发出点轻微的摩擦声。 “还没结束,要回你自己回。” 许可可不明白后头还要有什么事,但他下一秒就发不出声了,因为扭过头后井边已经没了纸人。敌明我暗不仅占的是行动方面的优势,还能给自己内心一点安慰感。他绝不敢相信那两个看上去充满了恶意的纸人就这样撤退了,所以在张文儒伸手猛地把他往后拽时下意识拳脚已经挥了出去。 海蓝的纸皮上瞬间被盖上了个黑脚印。 童男非常不满意自己小棉袄上的脏印子,它本来就没多少重量,被许可可一脚踹得往后退了近两米的距离。它做工看上去挺精致,并不像是普通人愿意花钱去买的。张睿恐怕死了都没人知道,宫小姐有了那么一对父母想想也是不太可能的事,颜元没怎么犹豫便将它们归纳为王家的手笔。 在童男退下的时候,童女却趁机伸出了涂上了红颜料的手,张文儒狼狈地往一旁躲了躲,被许可可踩了脚,发出一声闷哼。 一阵火光蓦地亮起,颜元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接了一击的童男闪到了自己身边。可它看上去情况也不太秒,橘色的火焰顺着它的小腿往上攀爬,眨眼功夫便留下了几处黑窟窿。 “到我身后。” 沈桉容手里只握了两颗石头。他还在不断地摩擦着,增加它们的表面温度,很显然在方才那么久的窥视时间里已经让表面的温度达到了可燃点。 本想着用灯笼里现成的火,可毕竟轿子离他们过远。既然这两个纸人手中的灯笼没有明火,几乎可以确定它们是怕火的,所以也不会在站位上特地远离了轿前的灯笼。 看清这人手里已经有了武器,颜元便毫不客气地由对方护着。刚躲藏好,他便听前面的男人低声讲解,“为了方便陪葬,这些纸人的材质会特殊一点,更容易引燃。” 男童纸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在燃烧,它有些慌了。纸一旦点燃,会比其他东西更难扑灭。因为沾了水也难以恢复原貌,所以它只能满地打滚,口中恨恨地哀叫。 孟涟余光瞥了眼不远处,松开了紧拽着姜裁的手。 姜裁只感觉身边掠过了一阵风,前一秒胳膊还被人紧攥,下一秒这人却一只手捏着纸人的脖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它从远处提了回来。 虽然两只手被控住了,但女童的两只脚还是自由的,胡乱朝后蹬着,口中还说了很多咿咿呀呀威胁的话。孟涟可听不进去,委委屈屈地捏着这东西走了回来,身上粉色的襦裙已经被踹了好几次,不过却没有留下什么灰。 姜裁惊魂不定地迎上去,看看胡乱扑腾的纸人,再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孟涟,“你没事吧?!” 孟涟摇摇头,嘴一撇细声控诉,“它好凶!” 女童被他反手摁在地上反复摩擦。闻言挣扎的力度更大了,它扬起沾满灰的脸,哪怕能感受到它的愤怒,可脸上标志性的笑容还挂在原位。 不等这东西有任何能反抗的机会,沈桉容先把它给点燃了。纸上带了点油类物质,“噌”地映亮了孟涟的半边脸颊。等孟涟松了手,沈桉容就一脚将它踹到了已经不动弹的童男身旁,令好不容易渐弱的火势又一次得到了升腾。做完了这一切后,他还不忘记学舌和这个NPC挖苦嘲讽一句,“两木不成林,鸳鸯成双对,你让它一个多可怜啊。” 几人像是围着篝火,目睹了火苗的逐渐熄灭,直到四周恢复安静,他们才注意到刚跳井的高个男已经没了声。 雨滴哒哒落在树叶上,溅起了细细小小的水花,像是在为玩家的死亡而送葬。乌云遮住了月光,小破屋前的烛灯忽明忽灭,成了目前唯一的光源。 几棵树遮不住雨水,豆大的雨滴浇灭了火势。确认了它们失去机能后,许可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骂骂咧咧地想要去确认一眼井里的高个男还有气没。 张文儒隐匿在树荫下,顺手拉了他一把,“你别靠太近。” “行行行,我就看看!”许可可走了几步,顶着风雨朝井望了一眼。光线有些昏暗,他只能借着细微的亮度去分辨井中的情形。不过等看清后,他连忙把头给缩了回去,原地“操”了一声。 哪还有什么高个男? 水中正飘着一具扭曲变形的女尸,她身上还披着红色的嫁衣,脖子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垫在肩上,像是摔下去的时候断掉了。 而那双泡在污水中的眼睛却死死睁着,正看着井口的方向。 死不瞑目。 时间犹如在此刻静止。两个纸人脸上的墨水被雨一冲刷开始掉色,身体也逐渐瘫软下去。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似乎已经坏掉了。 一道刺目的光划破天际,轰隆的雷声迟迟到来。 打闪必出鬼定律。 颜元早有准备,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一米开外的井口对面,那里有垂着头也在同样看着井中情景的红嫁娘。 宫小姐盯着自己的尸体。 其实他们也不确定她在看自己。因为她的盖头还没有掀开,那双眼睛不知道趁着纱布在看向哪里。也许看的不是井,而是井对面的他们。 他们其中有人并没见过宫小姐本尊出现,现在自然是心跳躁地即将盖过雷声。尤其是张文儒眼中那团红色的人影近在咫尺,让他都忘了呼吸。 短暂的对峙后,颜元问,“你想要什么?复仇?是想要王家嫡次子来给你陪葬吗?” 宫小姐并未作答。 想到之前在画中虽然是宫小姐先出的手,但他和沈桉容做过有些失礼的事情。面对难得双方和谐相处的场面,颜元冷静地道了歉,“之前是我们不对,出手有些粗鲁。不过张书生逃婚并不是本意,他一直都……” “爱你。”沈桉容接过他的话,以现代人的方式直白地告诉面前这个成了恶鬼的大小姐,“你的状元郎他一直都很爱你。” 红盖头动了动。 宫小姐抬起手像是在捧雨。不过她本来身上就湿淋淋的,根本分不清手中的水究竟是雨还是井中的。她纱布下的红唇颤了颤,像是说了什么要求,但一道雷声正巧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等颜元再想追问,她已经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井中的女尸。 再一望,高个男姿势扭曲地浸在水中,脖子歪在肩上,头抵着墙一动不动。 雨声渐小,月亮拨开云雾,又出来了。 90 第九十章 红嫁娘(十三) “哇靠,那雷响的太对时间了吧。”许可可莫名感觉有些烦躁,他摸了把头顶,捋下满手的水。 恐怕原本就没想着让他们能够听清。沈桉容牵着颜元往一片昏暗的小木屋走去,“进房间看看。” 好在轿子上的两盏灯意志坚强,没能被刚才的雨浇灭,倒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便利。门并没有锁,更何况看这个木板脆弱的程度,恐怕几脚踹下去就能打开了。 房间有些潮湿,可能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锅碗瓢盆堆的角落里满满当当,不知蒙了多久的灰,头顶的屋檐漏下的雨将灰尘冲洗成一团,看上去脏兮兮的。 两双草鞋摆在门口,看上去还挺新,并没有被穿过的痕迹。喜烛已经烧了一半,烛台上还空缺了一根。沈桉容垂下眼,在床脚边发现了被折断的那根,上面有一滩并不明显的血污,要不是血时间久了发黑导致颜色差异拉大,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能用肉眼分辨出的。 整个房间里唯一好一点的设备就是那张床,毕竟置办这个临时新房的人可不能委屈了嫡次子,就连床头柜也安置好了,不过里面装的并非什么日常用具或者胭脂等化妆用品,而是一些造型奇特的木石摆件,还有一根满是倒刺的鞭子。 沈桉容赶在颜元凑过来前将抽屉重新合上了,他虽然不介意那这些东西惹对方脸红一下,但一想到这里面的东西被那个应当上刀山下油锅的嫡次子用在秋钰身上后,便毫不迟疑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颜元见他那副笑眯眯抵着抽屉不许自己靠近的模样,心里有了个底,也没缠着他一探究竟,只回过头来问一句,“张文儒,有看到什么吗?” 张文儒站在门口,闻言有些迟缓地转了转头,从上到下将房间打量了一遍。颜元注意到他和以往查看房间的方式不太一样,动作有些僵硬,不去转脖子而是在用腿改变着视线所及的方向,顿时起了点疑心。 “你怎么了?” 张文儒“唔”了一声,抬起手一边揉眼一边解释道,“我有点困了。” 现在的确时间已经不早,他们早上又起的勤快,困了也是合情合理。 张文儒看不见的话,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找了。不过没有人知道要找什么,所以看什么都像是可以带走的道具,就连灶台上发霉的碗筷都要问一遍沈桉容。 颜元点燃了一根蜡烛,拿着探入了床下。像一般习惯性往床底堆杂物的人家不同,这个床下干干净净,就连一只饿死的老鼠都没能发现。颜元有些遗憾,可就在他打算起身时,余光却忽然瞥过一片浅黄色。 “沈桉容。”他喊了对方一声,让人替自己掌灯。这片浅黄色的纸张被倒贴在床底,要不是趴得够低,是很难发现隐匿在这里的东西的。 众人也循声围了过来,不多时看见颜元从床底扯出了一副水墨画。 画上的地点看上去有些熟悉,与他在自己房间的墙上看到的大相径庭。只不过这一回桥上并没有书生,天上挂了一轮月亮,但集市看上去依旧热热闹闹。 再细看一些,这些逛集市的多半都羽扇纶巾,围坐一团似是在议论什么。 沈桉容说,“雅集。” 他与颜元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些想法。这画估计也是可以进入的场所,只不过现在看上去平淡无奇,八成是时间对不上。沈桉容将画仔细卷好,和几人又仔细翻找了一遍,却再无所获。 那个装着一些十八禁玩具的抽屉还是被许可可发现了,这人拿着里面的东西逗弄了张文儒几句,却只得到了一声疲累的哼笑。 知道张文儒是困的狠了,他们便原路折返。雾气在下过雨后便散得一干二净,这条路一眼便能望得到尽头。从洞又回到宅子里,周围冷冷清清,月光洒在一片残墙破瓦中。他们试图穿过竹林回到上一个时间线的宫家,可这竹林却变了模样,往前走了几米后路就消失了。 “完了完了完了,回不去了。”姜裁望着面前一排密麻的竹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不会是副本听到之前张文儒那个假设,就直接封死了我们回原来时间线的路吧。” 沈桉容却没觉得有多意外,“就今天香莲说的那些话看来也是不许我们回去了,过去的时间线我们已经走完了,锁了也是正常。”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回西边院子将就一晚。 其实住在哪里并不是非常重要的,他们饿了却找不到东西吃才是比较关键的问题。之前来这里的时候雾气太浓,看不清建筑的模样,现在倒是整座院子都尽收眼底。 虽然圆栱门掉了写砖瓦,但走进去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石灯是亮着的,池塘里的水已经见底,里面还沉了不少腐烂的树叶,清浅的脚步声从上层传来。 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这个想法让忙碌了一整天的几人又绷紧了神经,瞬间警惕起了四周。可他们抬起头,视线范围里却出现了一个都认识的人。 “哟。” 江博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正淡笑着朝下和他们打招呼。楼顶的护栏都老化了,他一趴便不堪重负地晃了晃,站在身后刚出房门的明芜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衣领,免得让人一头栽了下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江博干脆坐在了边沿,两条腿腾空晃了晃。他看着底下人各异的神情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问道,“也是被香莲赶过来的?” 颜元反问,“你们是被赶来的?” “对啊,她看上去不大高兴,说带我们去个地方,我们就跟着走了。结果就领着我们进了片竹林,等反应过来她人都消失了,入口处也没了,这不是被赶过来难不成还是被请来的?” 许可可粗着嗓子仰头质问,“喂,你们今天去哪里了,怎么上午起来就看不见人?” “关你什么事啊,”江博托腮看着他,不等人脾气上来,眼睛提溜一转看向闭了嘴的少年,“除非让我进队,那我去哪里自然会报备,得到了什么线索也第一时间拱手奉上。怎么样~考虑考虑嘛!” 江博这不知是第几次提到要进队的事情,听上去他似乎是对这件事有些渴望,但颜元总觉得他只是随口说说,像是闹着玩一样。 他们已经拒绝了很多次,再这样死缠烂打反而会显得江博有些不知好歹。明芜倒是是时候扯着人衣领把他拖了回去丢进房间里,不多时又折回来道了个歉,“抱歉,你们早些休息吧,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话是看着颜元说的,态度不说诚不诚恳,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明芜话就这么一句,说完了便消失在了二楼走廊里。 许可可望着人消失的方向小声吐槽,“江博就不能和他搭档学着点,搞得跟谁巴不得求他进组一样,说话也不客气,真是越看越烦。” 姜裁想到之前在乌鸦本里挨救的情形,补上一句,“不过我觉得明芜挺厉害的,不一定要组队,结盟也行吧,毕竟大家目的都是一样的。” 颜元一时间没有说什么,沈桉容检查房间回来,示意住人还是没问题,便催着大家去休息了。 “雅集是明天,你们回去后好好睡一觉,上午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各自小心一些就行了。”他估算了一下时间,“正午后两三点这样过来找我和颜元。” 几人一一应过,便各自回房了。 离开时颜元喊了许可可一声,“你看着点张文儒,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 许可可挥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不会欺负人的。 房间里到处都是尘埃,甚至从地上走过都能留下个脚印。沈桉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点破布,掸了掸桌案,将画展开平铺了上去。 床上的被子脏兮兮的,正面反正是没法盖,他们花了一点功夫扯下了被罩,勉强也能用一用。等一切做完后,两人便合衣躺上了床。 困倦和饥饿感让思路变得有些模糊。颜元逐渐萌生了点睡意,却又忽然想到了那个一直想问对方的问题,黑暗中轻轻叫了沈桉容一声。 “嗯?” 沈桉容等了会儿,一张开眼看见颜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于是他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颜元开了开口,“我们是不是很久前就见过面?” 沈桉容没有否认,只是含笑看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不是忽然。”颜元摇摇头。他从被子下伸出手,慢慢摸了摸沈桉容的鼻梁,随后笃定道,“我见过你。” “你说是,那就是。”沈桉容抓过他那只作怪的手,搁置到自己胸前。 颜元感受到手心下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没等他再往下多问一句,“咕噜”声却打破了他们之间良好的气氛。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颜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提醒,“……你肚子叫了。” “嗯。”沈桉容翻身一把将人捞到怀里抱好,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睡觉,再不睡就吃了你。” 颜元晃了晃腰像是在迎合,十分煞气氛道,“可是几天没洗澡了。” “……”沈桉容觉得好笑,用了点力又捏了捏那团弹性不错的肉,低声警告了句,“别惹我。” 颜元见好就收,手往下探了探,将摁在自己屁股上的那只手挪到了腰上,闭眼睡了。 这一夜没有发生什么事,两人一觉睡到天亮。越到后期条件越苛刻,估计在他们离开前都不会有东西吃。颜元迷糊间觉得脸上凉飕飕的,稍稍睁开眼发现沈桉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给他擦脸。 一想到昨晚看见那个脏兮兮的池子,颜元抗拒地歪了歪头,“……你哪来的水?” “早起接的露水。”沈桉容把他脑袋又掰回来,一点点爱不释手地细细替他擦拭着。 “哦……”颜元闭上眼,过了会儿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哪来的毛巾?” 沈桉容三两下扯开衣封,露出里面狗啃一般的景象,“从里衣上扯下来的。” “……” 沈桉容替他擦完脸,又挪了挪手腕开始擦他的脖子,“天月阁的衣服用料还不错,没什么粗粝感。” 上午没什么事情做,两人围着画坐了会儿,随便聊了几句。等快到正午的时候,颜元去隔壁看了次张文儒。许可可刚醒没多久,拉开门后眼还虚着,“他还没起来呢。” 颜元往里面忘了一眼,张文儒躺在床的内测,被子盖了一半,外袍遮了一半,从远处看只能看见一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椭圆体。 他忽然有些不安,忍不住上去晃了晃,“张文儒?” 床上的人从被子里探出手,虚虚握住了他的手腕,“……嗯?” 覆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掌心的温度却有些偏低。颜元扯了扯他盖在脸上的衣服,抬手探了探温度,“你怎么这么凉?” 张文儒闻声知道了来人,嘿嘿一笑,“我饿……不想起。” “下午继续休息吧。”颜元又替他测了会儿温,发现对方的确是受凉了,可能在发低烧。现在太阳高照,根本没有露水再去接,只好让许可可留下来守着,免得人出了什么意外。 许可可和他重新回了门口,腾出一片安静的环境供人休息。他看着颜元,语气中带了些不太确定,“昨天晚上他忽然和我喊冷,折腾了一晚上基本上都没睡好。会不会是太累了身体有些撑不住?你看他一直都挺……细皮嫩肉的,我说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嗯,你别离他太远,我们会尽快结束副本。”颜元又往床上看了一眼,把放在许可可那里的盒子要来后随手带上门回了房间。 他将张文儒发烧的事情与沈桉容说了一通,还没有说完,房间里的哪处却忽然响起了嘈杂声。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但却难以忽视,细细分辨后发声源正是桌案上的那副画。 看样子雅集已经开始了。 沈桉容把其他一同进画中世界的人叫到了房间里,简单说了几句,准备一同进入其中。知晓了队里有人生病后,他们都不打算再耽搁任何时间,挨个碰了碰那副画,转眼间原本人满为患的房间便不见一人。 再次进入画中世界后,颜元和沈桉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倒是其他人花了不少时间来习惯这里的环境。在雅集举办的当日,用来卖东西的集市便不再出摊,很多地方被用来搁置了大量的石桌和文房四宝,一些文人墨客已经成群结伴地游逛在湖边了。 “这一年拔下头筹的也不知是谁。”他们漫无目的地在纸片人中穿梭,想找出比较熟悉的那个人影。期间有部分喜好收藏的商人摆了些交换摊,只需要接下题目当场作赋,就可以随意取走摊位上自己心仪的物品。 横竖这副本中的东西他们都带不走,唯一有点用的便是那些糕点。别人钟爱石墨,他们偏偏不走寻常路,直接往摆了点桃子的地方钻。 因为这桃子是方圆几里唯一立体并且颜色水灵的东西,像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一样。 摊主戴着个草帽,脸上被草草用墨笔勾勒出几根胡子,见着有人前来,连忙笑脸迎上,“天热,诸位不如留下来吃点桃儿吧?” 他们对画中的温度没有什么实感,听到后却也挪不动脚步,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整桌的桃子都揣兜里带走。 颜元点了点头,“好。” 桌头摆了一个小纸盒,上面的洞只能供一人手伸进。抽选盲题,然后作答,这便是以诗换物的规则。他们自然是把抽题的机会留给了颜元,只求着能抽个什么容易点的,比如“日照香炉生紫烟”的“香炉”,或者“两只黄鹂鸣翠柳”的“黄鹂”。 颜元刚准备下手,一旁却来了个蹒跚老者,抢在前头摸出了里面的纸张。 “哟,这不是老鬼吗,今个也来凑热闹啊?”摊主明显是认识这人,倒也不阻拦他,只是笑着让人不要捣乱吓跑了自己好不容易来的几位客人。 “你这题,哎……”老鬼展开手里的纸,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他也不作诗,反而自顾自捞起桌上的桃子递到嘴边,一边啃一边嘲笑摊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颜元低着头看了眼,发现纸上的两个字不是别的,正是“秋钰”。 秋钰毕竟名声响在外,成为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并不夸张。摊主脸拉了下来,明显没想到这老鬼说话会这么直接,赶苍蝇一样朝他挥手,“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我这儿还要招待人呢。” 老鬼也不恼,顺手又拐了个桃子,单手插兜里一晃一晃地走了。摊主默了会儿,把盒子拿过来塞回了脚下,看那样子是不想在继续玩这个游戏了,“哎,多好的兴致都被搞坏了。你们吃,这是自家种的,甜着呢。”他靠在栏杆上,气又不打一处来,“这老鬼整天神神叨叨的,年轻时候就给人算过命,在咱们镇子里还有点名头。不过和他熟了后都能发现,这其实就是个混子,整天胡说八道,前几天还来跟我讲秋钰姑娘这几日命中有大难,我看明儿她就大婚了,这哪是什么大难,分明是人生大喜之事啊。” “哎,不知谁家有福气能娶到这么个姑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咧。” 他既然开了口,饿得不行的五人自然不和他客气。孟涟见薛颖还有些生疏,姐姐照顾妹妹一样顺手给她拿了个大又圆的桃。他们一边填肚子一边自然而然地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聊了聊。 这摊主明显可以列为秋钰的脑残粉,他无论说什么,都蕴含了对秋钰的无限崇敬。等聊了有些时候,他也不扭捏,把盒子往空了一半的桌上倒扣去,颠出了所有的纸条,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纸条上全都写了同样的题目。 “这不她明日结婚么,我写了近百首诗,却没一个满意的。本想提一副字送去,哪怕这辈子和她无缘,也算是送一点祝福了。所以才只好出了这么个注意,广招才子替我琢磨琢磨。”摊主有些心虚,见几人像是赶时间要离开,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的麻布袋,又给他们装了几个桃,“你们拿着吧,千万别告诉他人我想拜托旁人来替我写贺诗啊。” 桃饱人这话不假,他们吃的不多,却已经不觉得饿了。颜元本想推拒,但一想到没跟来的张文儒和许可可还饿着肚子,也就没说什么,伸手接了过来。 刚才出现的老鬼并不像是这摊主所说的混子,很显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出秋钰命中有大难的话。他们找张睿的念头暂且搁置,将拜访老鬼提到了第一位。 在满是人的街道中想要找到一个不起眼的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现在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样的颜色,更是在搜查方面起了些困难。 不过人不好找,不意味着地点不好找。一个两米高的旗子竖在墙边,上面写着苍挺有力的两个黑字——测卦。见到方才遇到的几个年轻人又出现在了面前,老鬼靠着墙吸了口烟,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一事一卦,阐明来意。” 简陋的小推车上输了个小牌子,“不诚不占,不义不占,不疑不占。” 颜元看了眼小车前的矮凳,也没有往上坐,隔了一些距离开口解释来意,“打扰了,老人家。我们不是来算卦的,我们有事想问您。” “有事问不就是有卦算?”老鬼坐直了些,却动作太猛呛了几声。他胡乱挥散鼻孔里冒出的烟气,数了一下人数后竖起四根手指,“十铜一次,测四赠一。” 十铜并不是很贵,在算卦里算是便宜的了。可他们没什么要算的,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见人犹豫,老鬼生怕到嘴的饭又没了,连忙改了口,“测三赠二!” 颜元觉得有些好笑,倒是沈桉容再一次掏出了金叶子,两指压着挪了他面前的纸上,“我们不测,但有事想问您。” 这么怕生意没了,自然是缺钱的。沈桉容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了这么个拿钱办事的打算。本以为价格低下是这个算命先生为人清高,没想到的确是市场萧条,一个铜板压死一个英雄汉。 能拿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 果然老鬼眼睛都直了,生怕他又把叶子收回去,还要维护表面的矜持,只是伸手拨弄了两下,稍稍把叶子挪得离自己近一些。他咳了咳,“说罢,有什么事还要特地来问我?要是那卖桃的找你们来让我作诗,我可不干。” 一见人开口应了,颜元也不客气,直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您之前和刚才那位摊主提过秋钰吧,我记得没有生辰八字是没法测卦的,那秋钰应该来过您这里,我说的对吗?” “秋钰秋钰,你们一个个的满脑子都是那秋钰。”老鬼一听这个名字反而表现的有些烦躁,他把烟管的一端搁进小杯子里浇熄,“那丫头已经有了命定人,你们来我这儿若是为了要她的生辰八字,可千万省省心。我是个算卦的,和那些贼眉鼠眼的情报贩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们不是来要她的生辰八字的,”颜元朝后躲了躲,离开了对方口水喷射的范围,“您只需要将她当时来测的结果复制一份给我们就行了。” 老鬼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像是觉得有些奇怪。看几人穿着也不算大富大贵,可花了大价钱就是为了买这个玩意?他想了想,将湿掉的烟草换成新的点燃,缓缓递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对,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来我这里,测过一卦。” 91 第九十一章 红嫁娘(十四) 五人拿着皱巴巴的一张纸,从老鬼那里离开了。 纸上什么字都没有,颜元看了几眼便塞回了口袋里。那算命先生给他这张纸时,只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就是让他们再等等才能看的意思。 傍晚时,街上的纸片人明显多了不少,很多供人填饱肚子的摊位也支棱起来。不过在他们眼中这些纸片只是会动,却散发不出任何香味,所以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夜幕降临后,整个世界黑白颠倒了。镇子最显著的位置早就被腾了下来,搭建了一座临时的庭院,可供八人在里头对诗。下方的观看台已经人头攒动,静候着主办人出场出题。可哪怕是这样,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却空无一人,这些人像是察觉不到空位一样,路过时眼睛眨也不眨。 正好的五个空位,像是特地给他们预留的。 既然邀请已经到了家门口,那岂有不赴约的道理。几人陆陆续续入座,在沾了凳子的一瞬,耳边所有的嘈杂声尽数消散。周围所有欢呼喝彩的纸片人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轮孤月挂在墨水泼洒开的天空中。 “张睿!”颜元看着亭子里的人,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姜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就是张睿?” 张睿正侧着身子,透过亭上的缝隙望着空中的月亮。听见呼唤后,他看向了台下的人,露出了点礼貌的笑意。可他依旧说不了话,血还在流个不停,根本没有止下的意思。 要是大活人这么失血,恐怕早就昏迷不醒,或者供血不足而亡了。 这么一想,说不定当初张睿便是这么死的。 颜元刚站起来,身后却传来一些响动。这声音像是潮湿的麻袋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粗糙地面拖拽着前行,还夹带着细微硬物划过的“吱啦”声。 从嘈杂步入沉寂,他们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引得全都回了头。 香莲站在观赏台的入口旁,脸被指示板遮去了,不知道现在挂着什么表情。一日不见,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但也依旧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并没有伤大雅。 姜裁将惊异和疑惑说了出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左手还握着那把眼熟的剪刀,右手垂在一旁,正攥着什么并不轻东西,令她一端的肩膀都受力微微朝下倾斜。等人迈入观看台后,他们才发现她手里拎着的不是什么麻袋,而是一个人。 这人发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满头的黑发披在背上,曲线坑洼,像是刚被人剃过。肤发受之父母,基本上古人一生都不会剃发,现在这样像是狗啃过一样明显是种人格上的侮辱。他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价格不菲,一针一线绣在背上的花纹虽然多半都被血浸透了,但依旧泛着光泽。 香莲没有搭理一旁的几位玩家,而是一步步朝着亭子走了过去。 一道血迹赫然拖在地上。要说在井中的宫小姐只是断了脖子的话,那地上这个看样子早就断气的男人应该四肢也被扭断了,一边被拖拽一边贴着地左右晃动着。他耷拉着的脸已血肉模糊,看不清年龄和面貌。 排除了宫家老爷的可能性,眼下能让香莲这么报复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等人从身边走过后,颜元低声道,“应该是嫡次子。” 香莲听到了他的猜测,发出一声嗤笑,“只区区一头牲畜。若是脏了诸位的眼,那还是香莲的不是。” 这恨意哪怕不看表情也能从话语中得知。 她语毕便丢下了手里已经死透了的人,抬脚踏上了台阶,自下而上看着亭中正面容忧郁的书生。期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剪刀却随着她右手的控制反复开合而不断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 姜裁缩在桌子后面,看着这一幕有些不解,“她找书生想做什么?” 他不知脑补了什么情节,看着两人相对而立的场景小声地侃侃而谈,“这么说来,书生不是被那个嫡次子杀的嘛。香莲这样不会是把人宰了后带到书生面前,意思是‘我为你报仇了’?嘶……她不会也喜欢书生吧,所以才觉得对不起自家小姐,想让秋钰好好地?” “恐怕不是你想的这样……”颜元心觉不太妙。香莲走的很慢,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故意给书生反应时间。他顿了顿,在香莲手腕微动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在给书生反应时间,而是在给玩家反应时间! 那把剪刀上已经沾了很多人的血。从夫人老爷到媒婆再到嫡次子,或者中间还有很多他们不认识的小角色,现在又一次张牙舞爪地展露在了这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面前。 张睿却没躲。他像是傻了愣了,就那样站在亭子的正中间,甚至还稍稍闭了眼,已经做好了挨刀的准备。 他们在的位置离两人说远不远,但无论多块也抵不上剪刀落下的速度。沈桉容像是早有准备,抄起一侧棋盘上的黑子弹动了指尖。 棋子打不下她手中的剪刀,却能让她刺入的方向稍有改变。“啪”地一声响后,原本朝着张睿脖子而去的剪刀一歪,狠狠扎进了锁骨下方,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涌出。 颜元从来不知道一个死人也能流这么多的血。 “他该死!”香莲白日遵守的礼仪已经全部不见,此刻更像是一只疯癫失去理智的兽类。她破着音尖叫道,“要是没有他,小姐早就能放下杂念,又怎么会弄到这番留守迟迟无法解脱的田地!?” “他就不该来镇子里,让小姐那么孤注一掷非他不嫁,惹怒了王家搞得全镇妻离子散!”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姜裁还是不太能直视血。他虚着眼,声音闷在喉咙里像是发不出去一样。“不去怪拆散人家的渣男,还非要甩锅让可怜人背,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胡搅蛮缠?”也不知香莲听懂了多少,也许整句话她只听懂第一段和最后的成语,面容愈发狰狞。她一边笑一边将剪刀又反复戳弄着书生的伤口,金属摩擦骨骼发出的声音让人忍不住牙根一酸。 “本来把你们的命交给了小姐,你们别逼我在这里收回前言。” “你之前照顾我们几日,我们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颜元看着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的张睿,将刚才忽然想说的话一股脑都丢了出去,“你说这事怪张睿,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他,你家小姐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恐怕杀了嫡次子和父母的人就不会是你,而是她。所有你替她完成的复仇都不会经过你的手,她死时候的怨气会直接让她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而不懂收敛的厉鬼。” “你现在应该把张睿从地上扶起来,再为刚才粗暴的举动道个歉,顺便谢谢他让你家小姐还存了点理智。” 香莲愣了愣,像是在消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不管她听进了多少,这番话的确起了点效果,让她周身那种浓郁的戾气稍有消减。 颜元在昨晚陷入沉睡前设身处地想过一件事。 他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秋钰会对张睿产生埋怨的情绪。后来他将自己置身入多种情景模拟之中,总算猜到了一些端倪。如果秋钰在死后寻找过张睿,但是发现张睿却并不愿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多半会觉得对方是心虚,与嫡次子有着不能告诉自己的勾当。 这种猜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深,这么多年过来了,早就愈见根深了。 而张睿无法向她解释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法相遇。如果在一开始,秋钰最冷静的时候见过面的话,恐怕早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破事延续至今。上次他与秋钰在画中相遇,八成还是头一回。他看得出当时张睿满是哀伤地望着秋钰,却有口难言。 那么张睿为什么没法和秋钰相见? 他瞥了眼开始啃自己指甲、正握着剪刀柄正极力克制什么的香莲,平静地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还狼狈倒在地上的书生,“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张睿呼吸有些急促,捂着伤口仰脸看他。 “你现在能见秋钰吗?” 张睿摇摇头。 “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不能见面吗?” 这回对方喉咙里发出“啊啊”声,像是想要解释什么,转瞬却意识到自己无法言语,连续点了好几下脑袋。 香莲抖着手,将剪刀握得咯吱咯吱响,“他不能见小姐!我好不容易替小姐摆平了那些让她恨的人,只剩下这个穷书生!只要他死了,他死了小姐就不会再悲哀留恋了!” 她刚退下的怒意又爬上了眉梢,借着那份愤恨瞪向颜元,一抬手却被后来居上的沈桉容牢牢握住了手腕。 沈桉容皱着眉,“看来你已经打算收回前言了。” “你不是很喜欢你家小姐吗?”他脚下的星点逐渐凝聚成形,将这丫鬟的手腕握得几欲断裂,“那让你也体验一下你家小姐曾经受过的痛苦吧。不至于让你魂飞魄散,但希望你可以借此机会冷静冷静。” 没了香莲的阻扰,颜元迅速问起了下个问题,“你离不开画,是不是?” “唔唔、唔!”书生不停地指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手心里沾满了血迹,留下了一个个鲜红的巴掌印。他见颜元皱了皱眉,像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自己的意思,当下膝行到了角落里,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我的身体。 身体…… 他立刻转头和沈桉容说,“我知道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恰好此时,薛颖偷偷放出去的役鬼已经折返。她现在正微微合眼按着手臂止血。寻找出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的整条手臂都白无血色,看样子再多坚持一会儿都能整废了。不过好在两边时间正好卡的准,血也没有白白耗费,“我找到出口了。” 被关在阵法里的香莲像只无头苍蝇胡乱冲撞着,阵法上不断发出的“嘣嘣”声差点盖过了她有些虚弱的声音。 沈桉容闻言立马看向薛颖,“哪里?” 薛颖反复和役鬼确认了几遍,这才将出口所在的位置告诉沈桉容,“桥下的湖。” “走。” 上一次离开画中世界时有些匆忙,靠的还是沈桉容的蛮力和张睿的那块玉佩,两边力量结合在一起硬是在空间尽头处撕扯开了一个供人钻出去裂口。等到了桥边,薛颖看着孟涟下了水往桥底游,忽然抬眼扫视一圈面前的其他玩家们,“你们就不怕我说谎?” 颜元回头看她一眼,随后不吭声地扎进了水里。 从画里出来后身上并没有什么潮湿感。随着跟在最后的人离去,桌案上的画便一点点从边角向中消失了。他们脚跟还没来得及站稳,黑暗中却猛地出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 许可可还不等心脏承受能力不佳的姜裁责怪他几句,就先一步拽住了对方的手臂,“姜裁,你快给他看看啊!” 姜裁感觉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力气有些过大,还在不稳地发颤,“怎么了啊?喂,你要带我去哪?” 颜元看见这种情况,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有挪动步子,站在原地问许可可,“发生什么事了?” “张文儒他、他有些不对劲!”许可可这时候还哪管会不会拽疼了人,还没踏出房间先一步和孟涟起了争执。 矮他一些的人皱着眉,一边掰他握着姜裁的手指一边一字一顿,“放开。” 许可可条件反射松了手,也没有功夫和孟涟起争执,依旧慌乱地冲着姜裁道,“你快给他看看吧,我没开玩笑,他真的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间线的房间里没有蜡烛,晚上要做什么全是靠着窗外石灯,好在习惯了昏暗的环境,不难在床上看到缩成一团的人影。眼下的情景仿佛是要让颜元白天的心慌得到应验,哪怕他们一批人进房间的动静这么大,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张文儒?张文儒!”颜元晃了晃他,也没得到半点回应。他连忙转过头来找许可可,“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对劲的?” “天刚黑没多久后,”许可可有些懵,说完后又胡乱地连忙改口,“不是,那时候我问他还冷不冷,他当时摇头了。再往后一些……大概你们回来前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就怎么喊他都不回应了!” 一群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姜裁摸过张文儒的头,又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找他的手腕,吃惊地发现对方脉搏没了。 他一时间忘记了思考,甚至不懂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一旁还在等候结果的其他同伴。可就在他浑身都像触电般发麻时,手里的那只手腕却动了动。 张文儒一睁眼就看见周围围了一群马赛克,他哑着嗓子,“……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操,你刚刚怎么不吭声啊!”许可可呼吸一窒,听见他声音后才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继续正常传输了。骂骂咧咧坐回床头,替他把脸上沾的头发都捋到耳后,“吓得我差点去阎王庙前砸摊子了。” 张文儒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太吵了。” “哎,好好好,祖宗,”许可可被嫌弃得无话可说,只好撒手站到一旁去。一秒后又不太放心地多了一嘴,“但咱俩可得说好了啊,下次喊你你得应我一句。你说你不说话也就罢了,睁睁眼让我知道你还有口气就成啊。” 颜元把手里的桃子放在床头,递给许可可一个,又顺手拿起一个一边剥皮一边往张文儒嘴边递,“先吃点东西吧。” 张文儒闻到那股香甜的气味,反而摇了摇头,“……没胃口,你吃。” “我吃过了。”颜元皱了皱眉。从昨晚开始他们就没饭吃,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怎么可能没胃口,现在就是看到一个硬馒头都能啃上几口。他硬生生忍住去掰张文儒嘴的欲望,又多问了几句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就是头晕,冷。”张文儒答得果断,说完伸手缓缓把盖在上半身的衣袍往上拉扯,盖住了小半张脸,闷声喊了他一句,“……颜元。” 颜元以为他有什么需求,马上问,“怎么了?” 张文儒又摇了头,“……没。当初我其实挺后悔让纶迪给我挡了一刀的,它是个好孩子。” 颜元半晌没说话。 “发烧的人爱乱想事,这话倒是说的不假。”他扯了扯嘴角,隔了片刻又应允下来,“等考完试我找人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偶给你。” “……好。” 张文儒声音渐弱,他闭上眼,继续睡了。 “不过我一个男人,要什么人偶啊……” 颜元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了对方呼吸平稳后才缩回手。他没有过久地停留,只坐了一分钟。便和其他四人陆续离开了房间,打算去画中那座亭子所在的位置下挖找张睿的尸体。 张文儒的病情让他一直平静如水的心里少有地起了波澜,可现在实在有要事在身,没有时间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在副本中受伤或者生病没有任何解法,他们只能尽快想办法带着人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才能痊愈。 路过石灯时,里面泛白的火光稍稍晃了晃,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起颤了几下。今晚的月亮并没有出来,天暗的不像话,像是想打破这种过于宁静的氛围,姜裁带头叹口气,“天亮后就是秋钰的大婚了吧。” 颜元小幅度摇头,否认了这个看法,“也许是过了十二点。毕竟当初只说了日期,却没告诉具体的几点几分。她现在已经是鬼了,那可能不会有白天出来的闲情逸致。” “十二点啊……现在也不知道几点了,看这种情况也不会有打更人报时。”沈桉容摸黑把玩着他的手,“不过挖尸体这种事情我还真没尝试过,听起来好可怕哦。” 如果他能将语气里难以抑制的兴奋感去掉,还是能让人信上一点的。 姜裁举了个例子,“说起来,可以把挖尸体看作是找垃圾,就我们在游乐场垃圾堆里那样子,这样一想是不是轻松很多?” 不,本质上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吧。 他们说着话,很快柴房便出现在眼前了。现在已经不好判定到底是宅子里安全还是宅子外安全,总之,早点结束这个事件回去才是重中之重的。 “啪嗒。” ……什么声音? “啪嗒、啪嗒……”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可那声音也随之停下了。 颜元试着动了动脚,果然下方又传来了同样的响动,“地上有水。” 而且这滩水的面积还挺广,他们踩上去直接来了个五重奏。柴房周围的寒气很浓,甚至超过了昨天晚上。再往前靠近一些后,浓郁的腥味扑面而来,像是置身于一个废弃的铁厂里,满鼻间都是锈味。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所有人顿时警惕了起来。他们收了方才的谈笑神色,朝着熟悉的那面墙走去。半米高的杂草和昏暗的幻境能够非常完美地藏匿起一些物品,就比如他们总是觉得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麻袋,又像是凝结在一起的土壤。 沈桉容弯下腰,鼻子嗅到的腥味更加浓郁了,的确就是从下方发散开来的,这种味道让人毫不犹豫便能联想到什么糟糕的事物。他按照记忆里的大致方位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一直供他们进出的那个矮洞。 “怎么会这样?”姜裁有些着急,他贴着墙不断摸索着,忽然惊叫了一声,有些不太确定地和其他人说道,“我、我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黑暗中的亮光很容易吸引一些东西的靠近,这也是今晚他们放弃了打灯的原因之一。沈桉容想了想,眼里蓝光闪过,骤时在他周围出现了一颗颗不断漂浮的荧光点,等光亮有些明显时他果断挥手将它们散去了。 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秒,但足以让他们看清所处的环境究竟长什么样。 众人顿住了。 姜裁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没腿软到摔倒在地。他手触碰到的软物不是别的,正是叠罗汉一般堵住了洞口,全部扭曲难以分清你我的腐烂尸体。 尸液和还未干涸的血融在一起,铺在他们脚下,几乎覆盖了柴房四周的整片土地。 浓郁的血腥味盖住了它们身上难闻的气味,破破烂烂的衣料遮住了起了尸斑的身躯。而他们一路走来,就像是穿梭在空档稍大的尸海中。 姜裁很想吐,但是他忍住了。在差点没崩住胃的时候,孟涟掏出了怀里的手帕,替他遮去了嗅到的难闻气味,也让他顿时想到自己不能够在对方面前丢了脸面。 对,就是男人那不能丢的面子。 “怎么办,路被堵死了。”颜元也有些受不了地捂住了口鼻,他虚靠着沈桉容,寻思着难不成还要从正门正大光明地出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整座宅院的最东南角,若是现在走到正门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时间。 眼下这个洞看样子是没法出去了,这里死掉的人都穿着家仆的衣服,八成是当时那些被屠家时没能来得及离开的人。 沈桉容的回答依旧简单粗暴,“那就再炸个洞。” “……”颜元看他两眼,“我并不赞成在这里弄出点响动。” “或者可以试试翻墙。”沈桉容抬眼望着高处难以分辨的交界处,怎么说这面墙也有近三米,徒手翻肯定过不去。他把视线搁在地上的尸体上,似是在思考着可行性,“这里有梯子的组装道具,只不过堆起来比较折磨人。” “我来吧。”薛颖脸色并不好看。她抬着另一只还完好的手臂眨了眨眼,“不过在那之后,需要各位多多担待了。” “你还可以吗?” “嗯,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就当是……”薛颖扯开伤痂,“贿赂一下你们,拜托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吧。” 沈桉容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回召唤鬼花的时间比前两次都长很多,似乎没有多少鬼愿意做这种搬运尸体的差事。不过重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满地的尸体现在堆在了一起,成了一个立体不规则的四边形。 沈桉容到底是这里资历最深的,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第一个踩了上去。他每走一步,下面的尸体便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在埋怨死了也不能安生,还要被人当梯子使。 他动作很迅速,完美地控制了脚下的力度。等踏上了青瓦后,沈桉容冲着下方正仰脸看自己的颜元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来。 “卧槽……有时候我真想破开这两人的胸膛,看看他俩到底有没有心。”姜裁还有些反胃,看颜元毫无波澜地踏着沈桉容刚走过的路直上而去,忍不住开口吐槽了一句,“这一个个心都是用石头做的吧,要是我上去,我肯定觉得脚底下那些东西随时会活过来抓住我的脚……” 孟涟抿着嘴,将脸上的笑意很好地藏在了黑暗里,“我也好怕呀,阿裁……我们一会儿一起上去好不好?” 姜裁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沈桉容看颜元平安上来了,便先跳出了墙外落了地,顺带接了他一把,两个人静静守在下方等着其他人陆续过来。这面墙完美隔绝开了那些令人窒息的味道,让人心情也稍稍舒畅了。 “张睿没有办法从画里出来,多半是嫡次子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比如让人惨死却无法超生或者成厉鬼来报仇之类的,所以找到尸体后说不定就可以解决这一点了。”颜元顿了顿,组织语言后接着往下说,“我一直在想秋钰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其实她想要的比我们想的简单的多,无非是和张睿有关。” 沈桉容听出了他话里的深层含义,“看来你已经猜到她的愿望是什么了。” “嗯,大概吧。” 跟在他们后面下来的是薛颖,毕竟姜裁和孟涟打算一同过来,就不能让这个刚流过血没什么抵抗力的小姑娘走最后。她没学过什么防护类的招式,差点头朝地,还是沈桉容及时伸手才免得伤了脑袋。 把人放下后,两人同时各退一步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薛颖刚想开口道谢,沈桉容却一个扭头走过去搂住了颜元,语气非常诚恳,“你不要吃醋。” 颜元有些无语,“我为什么要吃醋?” 沈桉容手臂又收紧一些,娇声娇气道,“我不是故意抱她的!” “……”你又发什么神经病。 要不是两条胳膊都没有知觉了,薛颖觉得自己恐怕现在能摸到上面的鸡皮疙瘩。她连忙开口求饶,“谢谢,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高墙上先探出头的是孟涟。虽然是夜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了完美地防走光措施,将两边的裙摆各打了个结,“让一让,我要下去了,小心别撞到人。” 对他知根知底的沈桉容和颜元自然地腾出了一片空地,等人完美落地后,沈桉容还似笑非笑地夸了一句,“不愧是学女子柔道的,就是不一般。” “之前不觉得有用,但是现在看来这些小技巧关键时刻真的能保命。”薛颖望着他快准狠的落地姿势若有所思,“我回去也报个班吧,就是不知道现在学晚不晚。” 孟涟轻松地摆摆手,“不会不会。” 姜裁身后已经没有别人了,他跳下来的动作有些慌乱。迈出腿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上一回在乐园里的跳窗经历。当时窗户是在二楼,不知道和现在比起来哪个更高一点。 积累过一次经验后,第二次再做就没什么难度了。他挪了挪屁股,结果袍子兹拉一声勾到了瓦砾,让整个人身体都朝一边倾斜过去。“呃……”他还记得黑夜里不要发出过分的声音,硬是把惊呼憋到了嗓子眼里。 这回沈桉容没动,因为孟涟反应的速度很快。 他腿上的力量不弱,裙摆扣成的结硬是被重新崩开,一抬手将姜裁扶住了。虽然这接的姿势有些狼狈,但也免得人正面着地。 姜裁差点跪在地上,脚尖紧绷着,下意识也配合着用了力,倒没让膝盖遭殃。孟涟看人平安落地了,前后将手唰地缩回去,关切问道,“脚疼不疼?” 姜裁脚不疼,但他感觉胸口刚才被对方胳膊上的骨头硌了一下,这一硌还挺疼的。更让他有些回不过神的,是他感觉自己屁股……好像又被似曾相识的手法摸了一把? 92 第九十二章 红嫁娘(终) “走了。” 人全都平安落地后,沈桉容便招呼着打算即刻动身执行任务。 姜裁还保持着弯腰姿势,迟疑的时间比上一回在乐园中还要久。不过他这副模样,多半还是不知所措导致的。 上一次他以为那被触碰的一下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孟涟的触碰却让他瞬间起了种悚然感,两瓣臀不由自主绷紧了肌肉。 还没等他支吾着开口,孟涟先“呀”了一声。他背过身去,似是有些羞恼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下来想接一把,本来想扶你的腰,但不小心……” “没没、没……”姜裁又像往常一样结结巴巴地应话,但脑海里突然窜过前阵子从许可可那里讨来的恋爱知识,觉着所有女性都不会喜欢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于是他立马咳了咳,装作云淡风轻地笑了声,“呵,多大点事,我又不会放在心上。” 孟涟顿了顿,“阿裁,你生气了?” “……啊?”这回又轮到姜裁接不上话了,“我没?” 孟涟嗔道,“你笑的好冷喔,你要是气我不小心碰到了你那里……大不了以后我给你……” 前面走的三人偷偷听了这么久,闻言都神色复杂地回过了头,重新打量了姜裁一眼。 姜裁干笑着,“我们还是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吧,这不还有个人生病躺着么……” 一提起这回事,颜元也没心情看他热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沈桉容摸了摸下巴,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闷笑声。这一声听得姜裁鸡皮疙瘩都窜出来了,总觉得对方对自己有什么不太好的看法,但他又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解释什么,那才叫人害臊。再说了,哪儿的肉不是肉,被碰了一下怎么了? 以后交往了他整个人都是孟涟的,碰一下怎么了! 姜裁瞬间终于想通了,看开了,甚至觉得自己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为了证明自己升华了,他胳膊一拐,主动伸手牵住了孟涟。一想到平时这个小姑娘总是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沉寂了许久的男人责任感顿时翻了好几倍,故作沉声地宠溺道,“你看看你,手怎么这么凉?呵呵,真拿你没办法,快过来,我给你捂捂吧。” 走在前面的三人,“……” 孟涟有些讶异,刚想试探着缩回手,结果一转头看见他模糊但是紧绷的神情上没有任何犹豫,又觉得有些好笑地任他牵着,“可是阿裁,你手也好凉啊。” 姜裁,“有……吗?” 他被这一句话压的气馁了,握着人手的力道都松了松。 孟涟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哪怕再昏暗的光也像是遮不住那双眼睛的水润,“没关系,多牵一会儿就都暖和啦。” 雅集时的看台和亭子早就被拆的一干二净,这些活下来的镇民那么憎恨书生,怎么可能再留下这些东西?他们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走了个大概,附近全是平地,压根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建筑。 周围的楼房被那场大火烧的基本全都成了灰烬,重建后就连那座连接小溪两岸的明心桥都偏了偏位置。 一切都是新的,但却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味儿。这些镇民像是想要洗掉那些难以忘怀的回忆,特地将一切都变了样。 “我把画里的具体位置做了标记,挪到这边对应的话需要下点功夫。”沈桉容衣袂掀动。他双腿前后交叉着蹲下,五指张开贴紧了脚下的土地,闭起眼睛后嘱咐道,“最多一刻钟,在这期间不要打搅我。” 他说不打搅,那旁人自然就不会打搅。他们没有远离沈桉容,牢牢管住了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隔了一会儿,沈桉容叹了口气,“你们说话就说话,只是别一惊一乍或者碰到我就行。要是一直都这么安静,我反而难以静下心。” 姜裁托着腮,蹲在一旁像是一朵绽开的祖国青年牌花朵,“你早说嘛,搞得这么严肃,我动一动都怕踩到什么石子发出声音。” 忽然要聊天,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薛颖倒是提到了一个让他们有些意外的人名,“那个叫江博的好像和你们认识,你们原先也是一起过本的吗?” “他啊。”看颜元没有评价人的意思,姜裁寻思了会儿,说,“认识的确认识,上一个本一起过的。听说是个主播?但我也不看这些,平时忙得很,之前没在网上见过。” “……那他上个本怎么样?”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和在这儿差不多,白日里我们都分开行动的,也不知道彼此都做了什么。要说怎么样么……其实他也不坏吧,当时我和颜元被BOSS困住,他还和他的搭档来救了我们一回。”姜裁说了一段话后,又带了些过来人教导年轻人的态度,“你对他有兴趣?虽然他帮过忙,但我总觉得这人不靠谱,你还不如选他的搭档。” “不是。”薛颖张张嘴,欲言又止。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雄厚的敲锣声,像是中世纪报时用的钟楼,将而变得空气颗粒都带动的稍有震颤。 姜裁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甚至觉得几秒后那种声响还荡在自己胸腔里,缠绕着呼吸吐都吐不出来,“……什么声音?” 颜元连忙转过头去看沈桉容。对方身边已经亮起了点点荧光,一眼就将蹙眉的模样纳入眼底。半透明的光圈在他掌心下凝聚成形,以缓慢的速度朝外荡开。他不敢过于冒昧地开口问情况,只能静立在一旁等待结果。 在这声响动前,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一半。中途出了意外,难免后面的几分钟过的格外漫长,他们又恢复到了不敢开口的阶段,仔细观察着四周情况,怕这时候出现什么变动。 锣鼓声虽然已经响破天际,却没有一盏灯在黑暗中亮起,像是他们所处的地方不是曾经热闹过的镇子,而是一座徒有表象的空城。 沈桉容用的时间明显不止十五分钟。颜元和浪花般朝前推进的光圈保持同步,走了大概不到二十米就停下了脚步。他刚站稳了脚跟,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轻飘飘绕着他的发梢飞了一圈,立上肩头后“嘭”一声碎成光点,抚摸过他的脸颊随风而散了。 那点点过于耀眼的晶粒挥散后,沈桉容已经含笑站到了他的面前,“就在你脚下了。” 波纹消失,一切又重归昏暗。 颜元眨眨眼,“弄出这么些动静,就不怕跟过来什么东西?” “那锣鼓声的动静可比我这大多了,”沈桉容道,“不然几分钟前就应该能设好阵。” “现在是怎样,要挖地吗?”孟涟撸了撸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臂。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看样子是做好了挖土的准备。 正在这时,第二声巨响又从远处传来。 这“咣当”声音像是比第一回还要再大上一些。沈桉容刚松懈下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是从宫家方向传来的。” 锣鼓三声,喜迎宾至。 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姜裁“嘶”了声,“不会真如你们说的那样,这过了十二点了婚礼就开始了吧?” 光是用石头刨地不知要挖到猴年马月,沈桉容抬抬下巴,让他们离远了些。挖尸骨这件事并不陌生,毕竟他们可是曾挖过一整片坟地的人,现在除了视线条件苛刻以外,其他看来都算轻松。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挟带了些熏眼的气味被从土里抬了出来。嫡次子埋人的时候就连最便宜的棺材盒子也吝啬用在张睿身上,不知从哪儿弄了个花花绿绿褪了色的床单充当了裹尸布。用来固定裹尸布的并不是麻绳或者细条的绸缎,而是两指宽的白纸,这白纸上不知有多长,上面写满了密麻繁复的字纹。 “动弹不了,难怪不能从土里爬出来吓人。”沈桉容毫不迟疑直接将那条纸一把扯断了。 他们实在不想拨开裹尸布看看里面的尸体究竟已经腐烂到了什么程度,嫌恶心,也没必要。当所有的符纸全都落到一旁后,颜元袖子里亮起短促的光,裹尸布迅速瘪了下来,里面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颜元抖了抖空荡的袖口,里面沉甸甸的盒子也没有了踪影。 除了缺了点东西,周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几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姜裁不太确定地问了句,“这就完事儿了?” “不知道。”颜元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在整座镇子陷入沉睡时,只有宫家的高墙里点起了灯,此刻正透着光。他想了想,“不知道张睿去哪里了,我们回去看看。” 他们按照原路又回到了跳出宅院的高墙外,却有些意外地发现那些堵着洞口的尸体不见了。现在宫家挂在高墙上的所有灯笼尽数亮起,将所有在洞口处的枯草都打上了影子。 姜裁迟疑着,“怎么会又不见了?” 沈桉容不负责任地随口一说,“可能活过来了。” 他猫腰钻进去,地上不要说是血迹,就连那些成堆尸体上巴掌大的碎布都见不着。跟在最后的薛颖还没能站稳,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树叶,打着旋在第三声锣鼓声响起时铺面刮来,直撞在墙壁上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同时也吹得人睁不开眼。等风过境,身边骤时立了个人影。 白光无法将她身上的嫁衣再加以暖色,却将盖头上的一圈金线照的闪闪发亮。 秋钰抬了抬手,她推推自己的头颅,似是想要把它给摆正。红色的盖头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地上,露出了半边惨白的脸。 她还在尝试着移动头,可断掉的脖子却无力支撑,导致她的脑袋像是钟摆一样小幅度地摇摆着。 宾客至,迟迟不见新郎官,新娘自然要出来抓人回去。沈桉容攥紧了颜元的手腕,死死盯紧了还在整理易容的秋钰。但这一回他们却没能做什么,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踏过枯草而来。 秋钰像是有所感应地转过身,托着自己的脑袋与握着空盒子的张睿遥遥相望。 张睿曾眼睁睁看着王家嫡次子疯癫地笑着,将从他身上割下的那块肉装入了这个盒子中,也在自己死后没多久,又看着红烛旁自己最心爱的人哭低泣求救,几欲昏厥后从凌虐她的新婚丈夫手中收到了这个“礼物”。嫡次子当时目睹秋钰哆嗦着摔了盒子,笑得反而像得了趣的看客。 两人面对面站了许久,直到秋钰喃喃唤他,“檀郎。” 在这一声呼唤后,竹篾灯像是绽开的烟火,霎时变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红灯笼。红色的地毯从远处一点点延伸至枯树下,秋钰只要一抬脚便能迈到上头。远处这时传来一声浑厚的吆喝:“宾客已至,请新郎官进场——” 望着他们相携而去,沈桉容轻轻拍了拍颜元的腰,“想去看看吗?” “都结束了吗?”颜元看到他点了点头,“那就去吧,我还没见过古人成亲。” 红毯通向的地方并不算陌生,他们一共来过这里两次,正是在宅内用午膳的大厅。再踏入其中,周围的装扮已经变了。原本刷着红漆的圆柱掉了皮,露出下方深黑的木质本色,高处还贴了两张正无风自动的红“囍”窗花。 桌椅上沾了灰,但却板板正正地排在厅内。上面没有放招待客人的瓜果,空荡荡的有些荒凉。高座上,打扮始终如一的秋钰头正垂在胸前,虽然已经做不到坐端正,但膝盖相碰,脚跟依旧并拢。她挺直了脊背,双手搭在腿上,任由身侧一位满面泛白的下人挑着花篮,正往她的盖头上洒下片片红云。 谈话声自身后响起,应邀而来的宾客很杂,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没逃过那场大火,浑身焦黑,有些人身上还沾着掸不去的尘土,像是刚从地里钻出来不久。他们绕过了几个站在门口的玩家,零散着坐到了嘉宾位上。宾客很多,直到位置全都坐满了人后,还有一部分来客没有凳子,只好站在一旁贺喜。 秋钰鬓发旁垂下的金丝线正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偶尔低头捂嘴笑时引得两颗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站在两人身旁的司仪有些眼熟,他半张脸被火烧到掉了皮,但不难辨认出正是他们在镇子里见过一面的说书先生。先生操着与当时相同的口吻,“天高地阔,人海茫茫。二位新人:张氏状元,宫家长女。鸾凤呈祥,乃上苍旨意,为天赐良缘——请二位下座,一同面对天地台。” 一拜天地。他们共沐屋顶上泻下的皎皎月光,谢姻缘,谢天降祥瑞,愿天长地久,盼永生相随。 二拜高堂。双方都没有长辈可以到场,甚至连牌位都没有搁置。张睿跟着秋钰,俯身后三跪九叩。敬父母赐予生命,谢天地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两人当着所有的宾客转过了身,面朝着面。秋钰看上去有些紧张,她分明已经做过一次,却又像是个初次经历的丫头片子,就连缩在袖中的手都是抖的。张睿牵着人将她拉近了些,做了个口型。秋钰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迹,当着众宾客的面吟了句,“百年修得同渡船,千年修得共枕眠。” 说书先生催道,“夫妻对拜花堂前,跪——” 荒败的建筑里没有鲜花,高处的明月也并不圆润。沈桉容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朵不知从哪里采来的小野花,搁置在了门槛上,“可惜不能送他们花好月圆,只能用一半当做贺礼,另一半留给月亮吧。” 目睹了热闹场景的薛颖一边按摩着手臂一边感慨,“所以秋钰的愿望还是和他结婚?” 颜元笑了笑,“虽然有些晚了,但是做一对鬼夫妻也不错吧。”他忽然想起来在画里从老鬼那儿得到的卦象纸,不知道对方指的时候未到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取出来,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字条上却写了密麻的文字,左侧写着秋钰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右侧写的是张睿的。 果然秋钰当时测的是姻缘签。 这纸上有一些细小繁复的文字已经模糊看不清了,但解卦处写着的一行小字却勉强能够分辨:木火夫妻大吉昌,此命天定姻缘良。 【主线任务:[嫁娘之愿]达成】 播报声后,面前的世界出现了细小裂痕。周围的宾客一个个碎成光点消失在了原地,随后是桌椅、建筑…… 在一切化为虚无时,几人看见了香莲。 说起来,秋钰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宾客之中与她的心上人完婚,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恐怕都是有这个丫鬟在背后替她披荆斩棘。 香莲手里没有拿着剪刀,却握了一把红伞,正匿藏在人群中看向高处的秋钰。似是注意到了几人的视线,她微微转过身来,朝着几人像第一次见面般浅浅行了一礼。 “愿诸位万事亨通。” 【玩家[颜元],[沈桉容],[薛颖],[孟涟],[许可可],[姜裁],[明芜],[江博],达成副本[红嫁娘],难度——未知。积分结算中。】 颜元笑容渐消,愣在了那里。他抿着唇,察觉不远处有两批人正在往这边靠拢,便抬眼看了过去。 江博像是刚睡下没多久,头发还乱成一团。他打哈欠,脚下的步子却轻快,把搭档甩在身后几米的处。还没到面前便听到了他略哑的声音,“你们好快啊,我和明芜本来还说等天亮了再来找你们,没想到这才凌晨就完事了。” 姜裁背里吐槽,“那么大的动静还有心思睡觉。” 另一边则是背着张文儒的许可可。张文儒趴在他的背上,脸色白的吓人,身上还裹着那件宽大的外袍,随着一点点颠簸的幅度正渐渐往下滑落。 颜元没有搭理江博的话,转身迎上了队中的两位成员。 许可可笑得露齿,“辛苦了啊!可真有你们的。” “……他怎么样?” 许可可说,“太虚了,你给他拿的桃子都没吃,搁那儿一起没了。我看这不是马上要出去了么,到时候我再去给他买点什么。” 颜元沉默地点头。他没抬手试温,却率先见了张文儒唇色青白,不似常人,那双这几日通红的眼睛也紧闭着,没有睁开的迹象。这几次见面时光线都昏暗,现在他能清清楚楚看见遮在对方身上的衣领又往下坠了坠,露出了脖子上的三道抓痕。 颜元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颤。他轻轻抚了抚张文儒的脸,在收手时不经意地划过伤口。 张文儒的脖子上并没有流过血的迹象,但翻开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深紫色。 许可可还没什么反应,顺手颠了颠背上的人,“再怎么难受不吃饭怎么行呢,这几日他好像轻了不少,上一次背的时候可沉了。” 他一颠,张文儒搭在肩上的手无力地垂到了两旁,整个人也朝后仰去,引得许可可手忙脚乱地又屈了身,“哎哎,你抓稳了啊!” 【积分结算完毕,奖励发放。】 颜元不吭声地伸手扶住了张文儒的背,胸腔中的心跳声几乎遮住了耳边所有的响动。他呼吸有些乱了,暗自拽紧了袖子,“你……快把他送出去吧。” 对他的这个提议许可可自然是赞成的,“那我就先把他弄出去啊,到时候在匹配室里等你们。” 传送门就在不远的几十米开外,路两旁插着正在不停自转的红伞,看上去倒有几分优美感。沈桉容冲许可可点了点头,离开了姜裁两人身边朝着颜元走来。 他看着颜元正愣愣地望着许可可离去的背影发呆,让他顿时想起了立在树上抱着松子远眺的松鼠,嘴角不由自主绽开了些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累了?” 颜元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默认了沈桉容的话,他主动朝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额头贴上了对方胸前,同时伸手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这看上去像是在撒娇的动作却引得沈桉容皱了眉。 那边江博见他们似是在忙,也没急着前来搭话,说了与之前一样的“下个副本见”后,便与明芜前后通过传送阵离开了。 沈桉容垂首吻了吻颜元发顶。他很清晰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有些抖,像是这双手的主人正在拼命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感。两人静静靠在一起,过了几分钟后,沈桉容柔声哄了他,“我们也出去吧,好不好?出去吃点东西,再洗个澡睡一觉。” 颜元又靠了一会儿,缓缓松开了他。 孟涟和姜裁也提前出去了,薛颖却迟迟没有动弹。沈桉容侧过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女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薛颖从刚开始就一直等在这里,像是在找一个时机与他们谈话。不过似乎对方要说的内容比较难以启齿,所以也不至于等到了现在还不开口。 她四下里望了一圈,看看沈桉容又看看神色不太好的颜元,“是,我有话想要说。” “什么话。” “我发誓,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属实。”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晦涩道,“我见过江博,在之前的副本里。” 一开始她见人后有些奇怪的表情自然沈桉容也注意到了,所以听她这么讲丝毫不觉意外,“这么说你们的确认识?” 薛颖点了点头,“我认识江博,但不是这个江博……我也觉得可能是认错了,所以一直不敢和你们说这件事情。” 沈桉容没有接话,他觉得薛颖有点语无伦次,对方就连垂在两边的手也握成了拳头。从见到这个玩家开始,他还从没见过薛颖表情这么怪异过。 但接下来对方的话却让他稍有吃惊。 “当时我眼睁睁看着江博死了。”生怕沈桉容不信一般,薛颖声音一边发颤一边继续往后说,“他死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在这里又见到他的时候我感觉很惊异,明明是死掉的人,为什么能复活?不……也许不是这样,他性格变了,一开始注意到我的时候也明显不像是见过我的样子。但他刚刚离开前朝我看了一眼,他明明在笑,但是却又……”她顿了顿,“他一定是记起来我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剩下薛颖略急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沈桉容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留下来告诉我们。” 薛颖胡乱地摆着手,“你们一定要小心他,我觉得……这件事不会简单的。”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空白的箱庭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沈桉容搂着颜元,一边缓缓往出口走一边问,“元元,你怎么看这件事?” 颜元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其实脑子里有些乱,甚至都没怎么听薛颖说的话,“我刚刚听播报……” 他声音有些小,沈桉容没能听全,只低了低头,“……嗯?” 两人走到了泛着光泽的传送阵前,颜元猛的仰起头,“我刚刚听播报,里面没有张文儒的名字。” 播报这种东西,听多了后所有玩家都习以为常。不同的时间点会响起不同的播报声,除了每次颁布任务规则时大家都会屏息听之外,沈桉容已经不怎么注意播报的内容了。 所以在颜元说完这句话时,他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再一次蹙紧。他知道颜元情绪不太对劲,但不知道让他情绪波动的原因。正因为他明白张文儒在颜元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了什么样的身份,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颜元声音平稳地继续往后说,“他受伤了,我看到他脖子上有指甲的抓痕。我想了下时间,他是在遇到纸人后才有些不太对劲的……但是他一直都没有说,明明知道自己被NPC伤了,却只是说困了想休息。” 沈桉容握紧了他的手,“走,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并肩穿过了传送阵,其他刚出来的人正在这里等着。 姜裁声音不太稳,“……你们来了?” 沈桉容环顾一圈,直接问道,“张文儒呢?” 许可可僵硬地抬了抬头。他还维持着方才背人的动作,但是他的背上却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93 第九十三章 暗涌 没有人回答沈桉容的问题。 他察觉到掌心里攥着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沉声再一次发问,“他人呢?” “……他没出来。”姜裁还有些不太明白,他转过身去看许可可,“可、可你不是走在我们之前吗?那明明不会半路弄丢的啊!”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当时……是那个纸人,他拉了我一把,但是我没注意踩了他一脚,还听到他叫了一声。我以为是被我踩的……现在想想,他事后竟然没有找我算账……”许可可抱着头缓缓蹲在地上,哑声不断重复着,“我早就该发现,我早该发现了……” 一时间只剩下传送门还不停地闪着光,提醒着他们时间并未停止。他们心里堵得慌,可全明白颜元才该是那个最喘不过气的人。 颜元却出了匹配室,背对着他们道,“我有些累了,今天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 沈桉容揽着人的肩,在离去前回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微微摇了头,将这些人想要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两人没有去吃饭,直接回了宾馆。颜元一路上都很沉默,也很乖。他没有闹脾气,没有和沈桉容说任何任性的话,合上门后缩回勾着人手臂的手,又毫无征兆地朝对方裤子探去。 沈桉容倒是没躲,只不过被他触碰得有些痒,“在摸什么?” 颜元掏完了左口袋,又去掏右口袋,“糖呢?” “一直放在身上岂不是焐化了。”沈桉容轻笑几声,拉开他的手走到床头柜旁,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填满了五彩斑斓的包装纸。他看着颜元满是疑问的表情没多解释,“自己拿吧。” 颜元随手翻了翻,发现在抽屉的角落里藏着一颗亮晶晶的塑料心。这颗心边角有些歪扭,像是被用利器从一张完整的纸上裁剪下来的。他把它用两根指头捏了出来晃了晃,“这是什么?” 沈桉容坦诚道,“本来想叠的,但我不会。等剪好了又拿不出手,你不挑出来我倒是忘记还有这回事了。” 颜元把这张薄薄的塑料纸攥在手心里揉了揉,等它团成了一个球后又重新不厌其烦地展开,如此重复几次后才放到了桌子上面的台灯下压着。他对糖的口味没什么挑剔,平常也是看心情来选颜色,刚随手拿了一颗深棕的,沈桉容却先一步伸手将它夺走了。 颜元看小孩一样看他一眼,“这么多还要和我抢?” 沈桉容笑着撕开包装纸,将那颗糖塞进嘴里用舌尖挑了挑。几秒后他再开口,已经是一股甜腻的可乐味,“要我喂你吗?” 颜元还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像是觉得他在说什么可笑的话。 沈桉容稍稍俯身,耐心的又问了他一遍,“要吗?” 被问话的人动了动唇,想开口说什么,又蓦地抿紧了。面前那双与他齐高的眼睛里盛满了广阔无边的温情,有如夏日暴雨后和着蝉鸣的晴朗夜空。颜元看着那夜空上映着明显踌躇的自己,不由得睫毛都带了些轻颤,像是被蛊惑着张嘴发出了几乎难以听清的气音,“……要。” 沈桉容又笑了,他轻叹一句,“好孩子。” 他将颜元拦腰抱起,让人跨坐在自己腿上,两个人因为这个姿势而密不可分。这一吻十分轻柔,似是天边最薄最低的那层云朵,有心人只需抬手便能将它挥散。沈桉容了解颜元的性格,正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他把所有用来安抚的苍白言语在此刻都替换成了肢体动作,一遍遍地让自己的心意透过两人紧贴的唇瓣传达过去。 颜元紧闭着眼,口中被渡过来的那颗糖撞上了牙齿,交织的唇舌却把声音尽数盖了去。 他们胸口贴着胸口,心跳汇在一起,那强健的“砰砰”声成了一份良剂,颜元听着听着,发丝一点点蹭过沈桉容的脖子,垂首把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 沈桉容抱着人,时不时拍拍他的脊背,有些潮湿的唇角被一缕翘起的头发蹭得微微发痒。 “哥……”颜元声音有点哑。沈桉容为这个称呼又心动了动,怀里的人整张脸都没露出来,看不清现在究竟用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定是能将他略快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沈桉容想,既然是颜元的话,那估计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都不会有太大起伏变化的。 他等了半分钟,颜元才接着那份称呼往下说,“哥。要是我当时坚持多问他几句,会不会他就告诉我自己受了伤?” 颜元其实早就想通了,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心。知道无论如何让他自己过这道坎还是有些困难,沈桉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那又能怎样呢?即便他告诉了你,除了让你更焦躁着替他担心以外依旧不会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看着颜元一声不吭的样子,心里软的要命,但他还是没用选择哄对方,“元元,张文儒他不傻。他知道磕破了点小皮来找你撒个娇或者去找许可可耍癫,等真出了大问题后却选择闭嘴。我们不是有什么神奇能力的神仙,也不是这场游戏的GM,没法像观音一样弹弹柳条就让他康复。你不是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吗?从你在这个世界里见到他的那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颜元闻言将他胸前的衣料攥得皱巴巴。他没有开口反驳,只是隔了会儿才道,“你这话说的真残忍。” “残忍吗?如果不在早期割舍掉一些,又怎么能一路走到现在。我每认识一个新的人,就会在同时给自己做他们随时会离去的心理建设。”沈桉容顿了顿,“但你要记得这其中并不包括你。” 颜元知道这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他静静地伏在沈桉容身上,有些发凉的手也渐渐取回了些温度。沈桉容和他停止接吻后,那张嘴也闲不下来,顺着他的耳尖朝下一路蹭去,流连在耳根处来回磨着。 过于近的距离使沈桉容唇缝里所有喷出的气都洒在他的肌肤上,使得声音听上去更加清晰地回荡在耳中,一圈又一圈穿过耳道荡入心口。 “还有,元元。那些废建筑里死去的人不是身体都保存的完完整整么?之前我们也进行过一些推测,并不能确认死掉的人现实中也同样会消失,所以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了些。” 沈桉容到底不是个老实人,他察觉到怀里人情绪平稳后,自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收回了方才放在颜元背上不断轻抚的手,挪到少年人纤细的腰上来回摩挲,“把你的所有难过情绪都装起来,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后你过了十八岁再哭也来得及。到时候我可以把你按在床上做的昏天黑地,让你再也想不起来这些让你心情低落的事。” 颜元,“……” “还有,你不是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就见过面?”沈桉容声音柔了下来,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候你可是露着不符合年纪的小表情,还挺有趣。而我只是一个叛逆的毛头小子,当时最讨厌的就是各种社交活动,所以见你的那天我特地迟到了很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被家里人抓着押去了会所,没让我半路逃跑成功,要不然就错过了。” 他本来以为颜元会抬起头,面无表情说一句“原来你那么早就窥视我”,可等了半晌怀里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沈桉容歪着脖子垂首细看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颜元稍蹙的眉头已经松开,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他靠着床头,心想着这小东西肯定没听多少他说的话,嘴角却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抱着人静静坐了会儿后,沈桉容轻手轻脚把他塞进被窝里,抓起一旁的浴巾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随着门咔哒一声被合上,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颜元这边有沈桉容陪着,姜裁并不是很担心,所以在两班人分别后,他和孟涟硬是拉着许可可进了一家小店。 NPC原本坐在柜台后面,见到有玩家进来后忽然站起来咧开嘴,“要点什么?” 姜裁愣了愣,他记得原先这个店主都是坐姿僵硬地待在原位,哪怕玩家报了菜名他也只会点头表示知道了,今天却热情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好像多了点那种人情味。 “呃,我看一下啊……”他站在点餐窗口,看着里面还沾着薄薄水雾的新鲜蔬菜,胡乱地指了一通。 带着怪异的心情与NPC挥手别过,他推开小包厢的门,却发现里面烟雾缭绕。许可可手边已经多了两根香烟头,手里还夹着一根正在冒烟的。姜裁毫无征兆地被呛得一阵咳嗽,“咳……干什么啊,这还有女孩子呢。” 许可可惆怅地望着顶灯,闻言恍恍惚惚地把烟给掐灭了。 孟涟摆手,“没事的,我寝室里也有人抽烟,抽起来比他更猛,我已经习惯了。” 姜裁推开一旁紧闭的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入,“……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总之不可以吸二手烟!你寝室里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这么长期下来对身体不好知不知道?” 孟涟眨巴着眼,“阿裁,你好贴心。” 姜裁不好意思起来,刚想挠挠脖子说句没什么,却见许可可少了烟雾遮挡后逐渐露出的那张脸上尽是疲惫。他知道许可可和张文儒到现在并没有扯清什么关系,就像当初在玩偶镇里,张文儒对刚认识的纶迪都比许可可亲密得多。他也以为许可可一直都是恶劣性子,想拿人寻个趣,现在看来也并不是那回事儿。 他想了想后坐到许可可的对面,“你喜欢张文儒?” 许可可手又朝桌上的烟盒摸去,不过沈桉容留给他的这盒烟存货不多,也就只剩下七根。他指腹摸着烟蒂,一时间没有回应。 姜裁只哄过幼儿园的孩子,却对面前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知怎么开口。 “……不。”许可可这时却扯了嘴角,露出一抹看上去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喜欢他。” …… 颜元醒的时候,沈桉容不在房间里。 窗帘拉得严实,床头的灯被调整到最暗,昏黄的光将身侧另一个被摆放整整齐齐的枕头映出深色的阴影。 他没坐起身,任由自己赖着床。就这么放空地躺了十分钟后,又忽然缩回了放在被子外的手脚,只留了一双眼睛提溜着查看房间内的情况。原本并不算宽敞的格局在他眼里却显得有些多余,他甚至在想,要是这个房间只有床这么大就好了,那样四周都是结实的墙壁,能够把人圈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同时也可以圈住他有些难以收回的思绪。 他现在有些讨厌这种安静了。 像是人浑身泡在水中,半边脸已经沉在水下,鼻孔离平稳的水面只剩下一厘米的距离。明明知道没有危险,却又总是绷着一根弦,正是这种微妙的距离感让他难以忍受。 颜元干脆蜷着身子,一把扯过被角拉过头顶,把整个人都埋起来。有了一层棉絮的阻碍,那本身就微弱的光更加暗淡,仿佛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消亡,即将被黑暗吞噬了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额头竟然不知觉间冒了些冷汗。 一道光恰在此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塑料袋的声响盖过了他的心跳声,熟悉的脚步声迈进了房间内,颜元在这一刻像是条缺水的鱼,他伸手拉下了头顶的被子大口呼吸着,瞬间对上了沈桉容有些错愕的脸。 男人随手把塑料袋放到床边,手指捋了捋他额前略微汗湿的头发,“怎么了?做噩梦了?” 颜元盯着他发了几秒的呆,摇头淡淡道,“没有。你去哪里了?” “怕你起来饿了,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什么都买了一点。”沈桉容努努嘴,示意他自己打开塑料袋看看。 各种食物混杂的香味随着塑料袋的打开也一同飘散出来,颜元坐在床上,这才发觉自己早就饿得难受。看着人吃的满嘴都是酱汁,沈桉容弯着眼角,一边看他一边说,“抱歉,我以为我会赶在你醒来之前回来的,不过出了点意外。” 颜元随便吃了点垫垫肚子,拿着纸巾擦擦嘴,动作这才显得优雅起来,“……意外?” “嗯。”沈桉容稍稍点了下头,“的确是意外。从上两次回来后我们就看不见多少玩家了,但今天我出去的时候,街上的人明明也有十来个。我本来以为只是凑巧在这回碰到了那些一同成功离开副本的玩家,但忽然想到所有玩家的衣服上都有噩梦的logo,这些人衣着虽然不算独特,但却干干净净。” 颜元皱了皱眉,“你是说这些人身上都没有?” “对。”沈桉容语气非常肯定,“最重要的是,章鱼烧的那个老板主动和我聊天了。” “……什么?” “他的动作看起来比以往流畅很多,和我说了句好久不见,又问了一些很家常的话,还聊了聊他在外地上学的孙子。” 颜元评价,“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这座镇子的NPC都在活性化。”沈桉容伸手把颜元还握在手里的那串蟹柳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不过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倒是比原来好多了。” 颜元抬抬眼皮,非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的重点在这里?” “怎么会。”沈桉容看他舔嘴角的举措又是一阵心痒,又怕自己上去撩拨会挨那根竹签戳,一时间便只能忍着,“你猜猜钟楼上的拼图还剩多少?” 颜元想了想,“不多了吧,之前去看的时候不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么,在这期间我们又进去过两回了。” 合成副本的效率比普通副本快至少两倍,他们自从知晓拼图可能和整体副本进度有关后,便舍弃了有些保障自带空气墙的普通副本,专心钻研起危险难度系数更高却效率成倍的合成本。 保底来说,如果每次玩家进入副本后平安回来的人数在一半,那往后的副本完成进度也会成为原来的二分之一。所以在他们完成两次副本回来后,现在的拼图数大概是在全体拼图的十二分之一左右。 说到这里,颜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正面拼图给填满,然后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和你预期的有些偏差。”沈桉容伸手抹去他嘴边的芝麻粒,看着人不言在等答案的模样道,“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颜元的确有些意外,“……这么快?” “嗯,所以说……我们很快就能打BOSS了。”沈桉容故作轻松地冲他歪了歪头,“开心不开心?” 颜元,“……还行。” 他本来觉得自己会挺激动,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努力也牺牲了那么多人,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但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又像是一切都在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沈桉容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忽然抽掉了他手中可以成为凶器的竹签,而后一把将人钳在怀里去挠他的胳肢窝,边下手边重复着问,“嗯?开不开心?” “你……”颜元猛地一哆嗦,差点挣脱束缚原地跳起来。他皱着脸左右躲避,却仍然逃不开沈桉容的手掌心,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边抖一边闷笑认输,“开心,开心,你放开……” 沈桉容丝毫没有放开人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将手从对方衣摆处深入扫过他的脊椎骨,享受般感受着温暖又充满了生命力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轻颤,直到把人逗得痒到眼泪都笑掉才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他抽回手,轻轻搭上怀中人的腰,而后叹息一句,“你笑起来真好看。” 94 第九十四章 BUG 五人在回到镇子后的第三天约出来一块儿吃了个饭。 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他们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惊疑不定,再到现在已经能够非常良好地接受这个镇子的NPC的确活性化的现实。 从另一点来看,这种活性化其实并不太难以接受,比如在讨价还价或者是逗弄NPC让他给送个小菜、招待券之类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毕竟玩家越来越少到几乎灭绝的今日后,路上已经见不到什么可以偶尔停下来闲聊几句的人了。 说是例行聚餐,但实际上就是看看各自情况好不好,再议论一下有关这个世界的情况,开个简短的交流小会。 等目送自来熟长着络腮胡的老板离开包厢后,几人伪装出夸张笑容的嘴角逐渐恢复了正常弧度。装着茶的玻璃杯陆续搭回了桌面,袅袅白雾后露出一双双嗤笑的眼睛。 沈桉容把玩着手里的筷子,“身体没有温度,眼里没有感情,就想用种东西来代替人?” 姜裁哎了声,“你说得这么直接是不是不太好啊,会不会那个制作世界的AI也能听见?” “我们谈论它又不是一回两回,它要是能听到早就听全了,也不差这一次。”沈桉容对此毫不在意,没怎么迟疑地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之前你们走得快,薛颖留下来告诉了我们一件比较有趣的事。” 许可可在这几天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开导,许是见没人怪他,又可能是自己想通了。听到这话后他不由得和姜裁对望了一眼,“什么事?” 沈桉容便把薛颖的原话和他们重复了一遍。 许可可铿锵道,“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当初我们在森林那个副本时,除掉NPC的提议就他说出来的吧?要不是他想出这么一招,也不会导致最后副本难度一下翻了倍,最后也不会下场那么惨。” 姜裁附和着嘀咕几句,转念一想,又带了些疑惑,“可是那个薛颖咱们也没相处过太久的时间,说不定是她和江博有什么私人恩怨然后才故意栽赃,想借我们的刀杀人。你们想想看,当初她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副本已经过关了,她不需要在配合着我们去完成任务,所以撒谎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就这么随便猜猜,不代表她一定就是在骗咱们。” “这事都自己注意点,保持着质疑的态度就行了。”虽然事先问过颜元的想法,但沈桉容现在也没有妄自下结论,“我只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江博这两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和我们说一句‘下个副本见’,就好像他确定下个本也会和我们一起一样。我们进的是匹配室,并不是事先加了同一个组,要说三番两次都能碰到一起那也有些不对劲。” 许可可哼了声,“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反正你不是说咱们八成这就剩最后一个本了吗?到时候他再敢弄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弄死他!” “你又能了,”沈桉容嗤笑了他一声,“去,帮我去买点饮料回来,颜元想喝。” 颜元瞥他一眼,没有吱声。 许可可也没拒绝跑腿,他站起身掏了掏口袋,摸出一点硬币后看向颜元,“要喝什么啊?” 颜元随口道,“随便吧,刚才来的路上没注意,不知道今天贩卖机里有什么。” 等人走后,沈桉容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又抬眼瞥了下姜裁,“啊,我忘了,如果今天里面有黑啤的话倒是可以买一点回来。” 姜裁好像接收到了他的暗示,有些不太确定地摸摸脑袋,“……那我去喊他一声?” 沈桉容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儿,反正现在菜又没上来,闲着也是闲着,出去逛逛也挺好。”姜裁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孟涟,“那个,涟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记得孟涟挺害羞,怕把人单独留下来对方会有些不自在,特地多加了这一句。但孟涟却摇了摇头,露出苦恼的表情,“其实我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扭到脚了,没法陪你去了……不过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带一瓶水蜜桃的汽水?” 姜裁瞬间紧张地盯着他穿着高帮鞋裸露在外的脚踝,“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疼不疼?那、那回去我给你……揉揉?” 孟涟挥手送人,“好,路上小心喔,慢点走别摔了~” 打发走了两个傻子,孟涟一改端庄淑女的坐姿,翘着二郎腿靠上了椅背。他扯了扯戴久后有些不舒服的项环,“你们单独找我有事?” 沈桉容轻笑,“从三米高的墙上跳下来都能完美着地,走几步路还崴到脚了?” “你这是什么霸道理由啊?”孟涟同样好笑地看看他,声音懒懒散散,还真有一种醉后美人的独特韵味,“世界职业赛冠军也有失误的时候,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听着人着重咬住后几个字音,沈桉容略带侵略性地盯着他,“看来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问题了。” “我说怎么总觉得在副本里有人盯着我看。不过这样好么,旁边这位是你男朋友吧,你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眉目传情,就不怕他现在摔桌走人?”孟涟有所指代地看了颜元一眼,可见人只是无聊地拿筷子搅和茶杯没有什么反应,又自讨无趣地回过头,“好吧,趁我家老师没回来,想问什么就赶紧问。” 沈桉容和颜元从一开始就没对他完全放松警惕,所以进了副本后也特地留了个心眼没让人离开过他们的视线范围进行活动。虽然看上去这人的确对姜裁挺感兴趣,但保不准是利用姜裁好骗呢?沈桉容毫不客气,“在那之前你能用本音说话吗?虽然不怎么影响交谈,但总会让我觉得我是在对一个女士不礼貌。” 孟涟撩起长发,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捣鼓了一番,三两下将脖子上的项环取了下来。说实在的,就算他打扮成这副雌雄莫辨的模样,可那双手也骨节明晰,一看就不像是个女孩子的,也亏他平时半遮半掩在袖口,再加上姜裁总是盯着脚尖或者地面不敢直视人才这么久没能暴露。 黑色的项环被随意搁置在盘子旁边,金属扣和链条搭在玻璃上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动声。孟涟动了动嘴唇,喉结随着他发声而微微震颤,“你不会觉得这样不够,还要让我把头发也给剪了再换一套衣服回来吧。” 孟涟的声音并不算低沉,不如颜元清澈,却带了点如午后阳光一般温暖又慵懒的感觉。沈桉容挂着笑,“如果你不介意现在就让姜裁知道你的性别,那我也无所谓看一场热闹。” 孟涟撇撇嘴,倒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再做反驳。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之前和许可可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的确是H大的学生。而且要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定谁别有用心的话,也应该是我来怀疑你们才对,毕竟我和姜裁认识的时间可比你们久得多。”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上个副本结束后才出现,并且出现的方式也令人质疑,现在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有恶人先告状的架势。颜元一直听着这两人的口舌之争,恰在此时不轻不重地来了句,“所以他的役鬼消失了也和你有关。” 孟涟说,“这件事无关痛痒,反正我会寸步不离。这样倒还比他之前必须要放血才能有保障强得多,不是吗?” 他这句话刚说完,门板被敲了敲,店老板堆着笑脸端着托盘进来了。他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又把送来的菜全介绍了一遍,催着他们趁热吃后便重新带上门退了出去。 既然故意遣走了两人去跑腿,那这饭要是先动筷了未免有些不大得体。颜元从附赠的果盘里拿了两块瓜,递了其中一块给沈桉容,做足了表面的吃瓜群众模样。 孟涟看他俩这幅架势笑出声,端着一小盘瓜子开始随意地讲起有关自己的事情。 H大除了周末外每晚十二点断网,但是这断网时间时而提前几分钟,时而推后几分钟。而二月十四号那天晚上,Lecher实验室的教授要迎接他的第二春,给全体成员都放了假。孟涟闲着没事做,临时被学长抓走到情人节活动后台当壮丁,过了十点才回到宿舍。 洗个澡点个夜宵外卖才不过十一点钟,这个点对于常年在实验室里熬夜的年轻人来说还太早,他思来想去干脆开了电脑玩游戏,随手进了个低级副本刷活动材料,结果就玩过了十二点,恰逢这日断网时间推迟了几分钟,等他再一睁眼人已经躺在一艘正行驶的轮船上。 “啧,当时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游戏的真实性,就被冲过来的NPC撞了一下。”孟涟说到这里,表情显得非常不爽,“那时候我刚恢复知觉,压根躲不及,就直接翻身掉海里去了。总之,与其白挨他一刀活活痛死那我还不如自杀。” 吃瓜二人组,“……”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死了,反正那艘船一直在我头顶,”这件事时间隔得有些久,孟涟将小盘子里的瓜子壳全都倒进一旁的垃圾桶,顺便想了下当时情况的细节,“我听到了播报,大概就是检测玩家全部死亡、副本即将清场,请编号多少到多少的半成品在规定范围内复位,准备迎接新的玩家入场,我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就猜测到AI的存在了。播报没多久后,一道类似探测光的东西扫过了我的头顶,不过被一道透明看不见的东西遮住了。我大概躺了几天,播报声又提示有新的玩家正在接入副本数据,副本数据正在中和重组,这表示和我一样的下一批受害人要来了。” 颜元和沈桉容对看了一眼,后者耸耸肩,“我和颜元一开始进本的时候试出普通副本都会有一道空气墙,并且这空气墙并不在数据管辖范围内。你当时恐怕正好掉进缝隙中,所以才没被当垃圾清理掉。然后呢?这一批新进来的玩家正好是姜裁他们?” “嗯,对。他们这批人也挺惨的,进来了八个人,最后就活下来两个。我想上去看看能不能帮忙,但是又碰不到NPC的实体,只能隔岸观火。一直到老师受了伤,我忽然闻到了一种非常甜的气味。” “……?” 颜元生怕他说出什么类似“那家伙身上有一股非常甜美足以吸引我的气味”之类的话,甚至一脑补就提前开始觉得恶心了。 孟涟弯着眼角,“你在想什么?我指的是他的血。血可以让我变得强大,让我触碰到NPC与它交锋。我的存活像是意外,没有编号的约束甚至还可以跟着他一块离开传送阵,只不过离开了箱庭后所有一切的能力都会被无效化。” “我知道了,简单地说,你就是成为了这个世界的BUG。”沈桉容听他说了这番话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姜裁当时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是怎么回事?” “奥,那个啊。”孟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梦,“最便于理解的解释就是鬼压床。我离开了箱庭后没法显形,甚至连虚无的轮廓也产生不了,虽然他看不见我,但其实我都是跟在身边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故作娇羞地拿起了面前用来盛菜的盘子遮住了半张脸,“嘻嘻,所以睡觉的时候我是压在他身上的呢~” 沈桉容对于他的炫耀不屑一顾,“难怪他那几天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本来以为中邪了,看来是供氧不足加上睡眠质量太差。”嘲讽完后,他又嗤笑一声,“我就不一样,每天都是我的小男友自己翻身过来做小暖炉,根本不需要做贼一样,折腾人不说还得不到心理上的满足……嘶。” 颜元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堵住了人的嘴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可以出入传送阵,那你也可以在不同的箱庭穿梭吗?我比较好奇若是没有玩家进入的箱庭会是什么样,说不定背后的AI会显形在这些无人区。” “嗯……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很可惜。”孟涟两手一摊,“我没试过,毕竟跟了老师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他半步。他不断地供血给我,所以在我身体里的水全都替换为他的血后,我也恢复了,同时作为玩家的数据也被重新记载——毕竟你们已经能从播报里听到我的名字,就说明我和你们一样,无法再像没有标记的NPC一般来回游荡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AI究竟是什么东西……”颜元点了点头,垂首陷入了思考中。如果说薛颖并没有撒谎,江博的确死掉又复活的话,那也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被AI复活的,但里面已死的灵魂被剔除后换上了AI方的NPC,只剩下一具有着玩家身份标记的躯壳。第二,他卡了与孟涟相同的BUG,经历过一次死亡后忽然性情大变。 门外忽然传来了两人对话的熟悉声音,孟涟瞥了眼还未开启的门,将桌上搁置的项环不慌不忙地重新戴回了脖子上,等再清嗓子时已经变成了偏柔的女音。 “你看你看,我都说他家上菜很快的,你还磨磨蹭蹭。”姜裁保持着朝后看的姿势推门而入,跟在身后的许可可怀里抱了一堆黑啤,那架势像是搬空了整台贩卖机。姜裁一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孟涟温温柔柔的笑容,让他那副叫嚷的架势瞬间消散。他从塑料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个粉嫩嫩的易拉罐,声音顿时弱了几倍,“那个,没有汽水了,只剩下果汁了……明天!明天贩卖机就会换商品,到时候我再出去给你重新买好不好?” “没关系呀。”孟涟双手接过来,还不忘贴心地拉他到身边坐下替人扇扇风,“累不累?你都出汗了,我给你擦擦吧。” 颜元以杯掩唇,不动声色凑到沈桉容耳边,做出了精准的评价,“比你当时还能装。”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那晚上回去我们也玩一场角色扮演?”沈桉容眉头一挑,“游戏内容我都想好了,就《纯情男高中生和辅导员放学后的秘密补习》,或者《懵懂男高中生与保健室医生的生理辅导课》?” “……”颜元忍了忍,还是没踩下第二脚。他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忽然挑衅一笑,“好啊,看来沈先生是想重新体验一下回到高中做学生的感觉了,那我这个合格恋人自然是要满足自己男朋友的愿望。” 沈桉容以笑回他,没有说什么否认的话,只是动了动腿让鞋尖不露声色地蹭过他的小腿,眼里闪划过一道精光。 许可可带回来的啤酒足足有十二听,他拨给沈桉容三听,给姜裁两听,而后自己留了一多半。像是忽然找到了一种发泄的方式,他不怎么吃菜,却不停地喝闷酒,直到涨红了脸眼神迷蒙也止不住。 姜裁看不过去地劝了劝,“你少喝点吧。” 许可可豪爽地一摆手,“没……没事,我只……喝酒上脸。” “没关系,”沈桉容眼皮抬也没抬,“让他喝。” 颜元看了眼沈桉容手边的黑色易拉罐,上面写着12。这种度数的啤酒虽然比起那些四五十度的白酒还差得远,但这么喝也很容易醉,一顿饭没吃完这个大块头的家伙便摊到一旁去了。 沈桉容将手里还剩下两口的啤酒一饮而尽,起身买了单后嫌弃地将人扶起来。他招呼颜元将他喝剩下的两听带上,便留下还你一口我一口喂食的孟涟和姜裁提前离席了。 许可可完全不省人事,嘴里嘟囔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没剩下多少意识,几乎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沈桉容肩上。沈桉容拖着人,走到半路的时候和颜元提起了段往事,“当年他奶奶去世的时候,这家伙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灵堂外喝酒。他大晚上穿着一个黑色的体恤,露出两条纹了凶兽的胳膊,周围围了一圈歪七扭八的酒瓶,眼神还凶得要命,一副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把路过人吓得根本不敢进去。后来第二天傍晚酒醒了,这人捂着头去洗了纹身,说从此要做一个乖孙子。” 颜元静静地听着,直到两人把醉鬼扔回了房间的床上后才低声道,“都会好的。” 沈桉容合上门,站在走廊里垂眼看他。颜元没带什么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让他忍不住心痒地垂首吻了上去。他们站在过道里接吻,也不再在意是否会有别人经过了。直到将气喘吁吁脚都开始发软的小男友放开后,沈桉容哑着嗓子,又凑过去轻咬了口他红透的耳垂,“回房去?” 颜元喉结动了动,闷声应了,“……嗯。” 沈桉容在他嘴角吻了吻,噙着笑道,“可别害羞啊,男高中生。” 95 第九十五章 黄金岛(一) 出发当天,气氛并不活跃。 许可可到底是用酒精麻痹了自己,也将愧疚暂时全都封印了起来,只不过没人再和他拌嘴,显得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沈桉容还称他这才像是一个即将奔三男士该有的样子。 数落完好友后,他又与人拉远了些距离,垂首对身侧矮自己一个头的少年啧啧叹道,“人啊,都是要懂得成长的。他现在知道了想明白了,等以后才不会犯错后悔。” 颜元若有所思,“那你想明白了?” 沈桉容冲他一笑,“我从一开始就很明白了。” “多早?”颜元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他盯着人的眼睛,似是带了点笑意,“是我十岁的时候开始你就想明白了,还是几个月前的时候才想明白?” 沈桉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莞尔道,“小骗子,什么时候学会装睡了?” “都是沈老师教的好。”颜元这话已经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一想到这几天晚上不知道沈桉容犯什么神经病,非要和他玩什么……算了,不说也罢。总而言之,每一回下场都是沈桉容自己吃亏,憋的跟个神经病似的,可次次亏次次来,像是玩不腻一样。 沈桉容笑着捏捏他的手心,嘴角的弧度显满了对这几天的餍足。日常娱乐被剥离后,也表明了玩家们有了很多闲暇时间。颜元不爱出门走动,两人几乎一天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床上,平均八个小时拿来睡觉,剩下的时间不是在聊天就是在腻歪。 沈桉容喜欢看颜元晕乎的神情,更喜欢自己掌控住对方所有思绪的感觉。只有人在怀里的时候,他才能确认颜元的那颗心是安定的,身体也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旁边的。 两人并排走在熟悉的过道里,偶尔裹着手臂的衣料相互摩擦。虽然他们看上去表面波澜不惊,但实际心里想的事情差不多。就如沈桉容正在想颜元,颜元也同样在思考着他之前提到的那句“不包括你”。当时听到沈桉容说出这句话后,他便知道这人言下之意从未考虑过他的死亡。 他不知道沈桉容是出于对他能力的信任,还是出于对自己能护住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搬上台面讲,他也同样从来没有去想过沈桉容死时的模样,因为他觉得沈桉容已经足够从容应付一切,甚至有时还会觉得自己和其他人实则成了他的累赘。 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人先死,颜元想,这个人一定是他,而不会是沈桉容。不过这种话他从未和对方提过,免得被人找了借口,又是一番所谓“惩罚”的折腾。 路过那棵一成不变的古树时,姜裁琢磨着出了声,也稍稍推散了由于即将入本给他们带来的紧张氛围,“既然是最后一个副本,那是不是不管我们组队还是匹配进去都一样啊?” 关于这件事沈桉容早在心里有了打算。既然当初江博说了“下个副本见”,那自然是要看看若是没从匹配室进游戏,这个人到时候还怎么加入同一个副本中来。 虽然话这么说,但事不如人愿。 尽头处本来应该并排的两个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个,门口的标识也消失了踪迹。沈桉容松开握着颜元的手,阴晴不定地摸了摸下巴。周围众人没有出声,静静等着他开口。最终,沈桉容淡淡笑了笑,短促又清晰,像是嘲讽地批判道,“欲盖弥彰,太蠢了。” 他这句话像是惊动了早已躲在暗中窥伺等候多日的什么人,那股不屑气息引得传送阵的光晕瞬间炸开,原本昏暗狭窄的房间骤时亮如白昼。颜元被这忽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地眼睛紧闭,在耳边传来其余几人惊叫的同时,他看见沈桉容身影晃动着朝他伸出手。 他下意识地抓了上去。 与前几次传送时的恍惚不同,这一回世界似乎并未屏蔽掉他们的感官。颜元只觉得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被四面八方的力气来回撕扯,头痛欲裂,就连心口也传来了难以忽视的刺痛感。这种痛觉顺着他的神经在体内冲撞着,硬生生让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昏也不知耗费了多久的时间,哪怕脑袋里拉回了点神志,人还觉得有些晕乎。颜元眼睛没能睁开,先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正躺在一片略微柔软潮湿的地面上,朝前伸出的手指碰了些微凉的水花,呼吸间全是淡淡的咸腥味。 他动了动指尖,上面一小节滑腻的深色海带让他瞬间拉回了神志,等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时,面前正巧堆着一小片五彩缤纷的贝壳。 ……海? 颜元晃了晃脖子,朝四下打探了一圈。周围除了他并没有看见其他玩家的踪影,阳光正当耀眼,将面前一整片海水都映出闪耀刺眼的光芒。放眼望去,颜色相仿的天空中没有自由飞翔的海鸥,只有一朵朵悠悠荡荡飘过的白云,给整体增添了一抹祥和。 沙滩上的细沙并不细腻,夹杂着很多灰突突的小石子,凑近了看还有不少未融化的海盐晶体粒。 说起来,他也有许久没有去过海边了。倒不是没兴趣,而是不会游泳,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带救生圈有些丢人,所以久而久之便不参与和海边相关的聚会了。 这不像是一座无人岛,周围的海域里还飘着不少破碎的木板和杂物,诸如易拉罐或者塑料袋、拖鞋等。又不像是一座对外开放的旅游地,这些花花绿绿的垃圾已经堆成了小山,虽然没有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总像是眼睛里的一粒沙,看着就有些烦躁。 身上的衣服又被更换了,纯白偏长的大褂里套了个黑白条纹T恤,手腕处也传来一种不太舒适的紧致感。他随意伸展了四肢,活动两下筋骨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本来以为是戴了什么方便看时间的手表,但那灰白的屏幕上并没有任何数字,却在指尖轻碰后浮现出了一串条形码。 颜元把玩了一阵,也不知道这条形码究竟有什么用处,只好暂时搁置在一边不去管它。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溜进去的细沙磨得脚心发痒,就连身上也沾了不少。他就地脱了鞋,一点点将沙粒从鞋里颠出来,又转身整理起衣服。没等他拍两下,胸前口袋里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指尖摸上去还有硬卡纸的触感。 他有些疑惑地将东西从口袋里拽出来,发现这是一个身份牌,上面贴着自己穿着身上衣服时的照片,还有姓名等信息。右下角的绿色LOGO下写着几个字:德卡瑞尔生物研究中心。 生物研究,荒岛。 这个组合听上去并不太妙。 随手将身份牌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后,颜元便沿着岛屿的边沿处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这座岛屿不知道有多大,他走了几百米,却仍旧觉得像是在一条直线上行走。照这种情况来看,他们五个人若是被分散到岛屿的五个角落里,那恐怕要走一段很远的距离才能碰上了。 或者再惨一点,所有人绕着圆朝前走,怕是等副本凉了都遇不到。 周围的海风倒还舒适,但走了这么久都没能看见任何海鸟或者是蚊虫。从第一次进副本到现在,除了人形的NPC以外他们并看不见任何活着的动物,所以要是想来个类似荒岛求生的副本,捕鱼或者逮螃蟹这种定是行不通。 想到这里,他已经将视线投到了不远处的几颗并排的椰子树上,心道有总比没有的好。虽然现在并不觉得饥饿,但必须预防没有食物的情况,在副本游戏正式开始前自然是需要多储备一些。 椰子树不矮,海水中的木板早就被泡得发软,根本无法拿来充当敲打椰子的工具。颜元仰着头站在树下想了半天主意,终于下决心尝试爬树。 男孩子总是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哪怕他小时候被强调要注意形象没在公共场合做出些不贴切小少爷身份的事情,那也趁暑假被送去训练营和那些富家子弟一同学过一些生存手段。比起扎筏逃生,爬爬面前这种椰子树自然要轻松得多。 他一颗颗将垂至小腿的白褂扣解开,挑了棵树下没有石头的椰子树,然后微微俯身,从脸到裆紧贴树干,四肢搂紧了像只蜗牛一样朝上挪。这种姿势虽然不太优雅,但做起来却容易,他知道自己体力不佳,所以特地选了种可以在过程中悬停喘口气的方式。 爬树不仅是为了搞到树上的椰子,还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更远的地方有没有他想找的人。这棵椰子树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久,哪怕身上驼了个十七八的少年人也没被压得发颤,依旧稳稳当当。颜元朝着海滩两边眺望一眼,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可视线所及范围内皆白灿灿一片,别说是人影,连人走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动了动腰,调整了一下姿势朝后方看去,这一看却让他惊愕地睁大了眼。几千米开外的地方岩石代替了沙滩,像是被天外陨石砸了一个不知直径多宽的黑洞。他毕竟所在高度有限,根本看不清全局,但在他看清的同时却忽然刮来一阵强风,顿时将沙子迷住了眼,人也一下失去了平衡。 他迎风眯起眼想看清远处的到底是什么,视线里却自坑方向飞来了一张灰白的纸,这下意识去接的动作让他本来就没能抓稳树干的身形又朝一侧歪了歪,坠下去的同时他已经反应迅速地抱住了脑袋,下方却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吸气和脚步声。 一想到荒岛,大部分人脑子里都会飘过“野人”二字。形形色色的影视作品将野人渲染成为了无理又蛮横的生物,他们衣不遮体,舞刀弄枪,时不时还要用牲畜祭拜一下信仰的神。 这要是放在恐怖游戏中,那用的就不是牲畜,而是人了。颜元将手中的报纸攥成一团,风划过耳边的同时也有些悔恨为什么要仗着自己学过些技巧就收了警惕心,但没等后背着地却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那人没怎么停顿又将他放到了沙地上。 他站稳的第一件事便朝后退了几步。映入眼帘的不是用树叶遮点满是彩绘的古铜肉体,而是一位同样套着白褂的眼熟人。眼熟人看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不悦,依旧摆着平时常见的表情,“没事吧?” 颜元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见意料中的另一人。面前的男人双手垂在身体两边,有些乱的发梢上挂着些砂砾,像是和自己一样刚爬起来没多久。 自从江博被他们列入黑名单后,虽然没人提起明芜,但颜元在心里也对他这个搭档产生了警惕。但他不会傻到在本人面前张露出自己的态度,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好巧。” 明芜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他没有问颜元爬那么高干什么,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个小石子放在手心里掂量几下,蓄力后冲着高处丢了出去。石子携带着一道蓝影,嗡一声穿过树顶的片叶中,原本连结在椰子上的枝条应声而断。 如法炮制了几回,直到被颜元盯上的那棵椰子树从枝繁叶茂变得光秃秃,明芜才重新问了句,“够吗?” 颜元连忙道,“够了,谢谢。” 两人从未有过冲突,颜元也有些想从他这里入手套点话,虽谁都没有开口发出同行邀请,但目前双方怀里各自抱了几颗椰子球并排走路的架势也算是默认了打算在和各自同伴汇合前一块儿行动。 再说了,要是这座岛上真的有什么野人族这样的危险部落,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得多。他想到手里还攥着张报纸,便腾出一只手一边走一边在上面寻找有用的信息。 明芜看了眼不远处被海水拍打在岸上的破旧木板,“这座岛应该前后来过不少船只,但全都遇难了。” 颜元看了眼他裸露在手腕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电子腕表,心里有了个底,“你身上有找到什么证明身份的道具吗?” 明芜毫无遮掩地抬了抬胳膊,露出白褂下方的口袋,示意他若是想查可以自行拿出来看,“有一张身份卡,上面写着生物研究所的名称。” 看来他们在这里的身份还是相同的。颜元脑子里还在想该怎么自然而然问起江博的事情,快速筛选着文字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这张报纸上大部分的信息都与珠宝有关,这个世界似乎正在为此而着迷。所有的名人都在争夺着头条来炫耀自己在什么场合装点上了什么样的饰品,这新闻目录上十有八/九都是类似的消息。不过除此之外,在通栏位置却提到了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地名——黄金岛。 他步伐稍稍放缓,将那行标黑加粗的题目轻声读了出来,“黄金岛疑有海盗宝藏现身,船厂订单一夜爆满……百大珠宝商齐发令,不知究竟花落谁家?” 96 第九十六章 黄金岛(二) 两人一共抱了四五个椰子,漫无目的沿着沙滩绕着海边往前走。 既然报纸上提到了黄金岛这个名字,周围又有这么多船只残骸,不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断定他们脚下踩的土地正是传闻中宝藏现身的那座岛屿。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元明明觉得自己离海有一段距离,水面也没有波浪,却总有水花溅起砸到脸上。空气似乎也逐渐变得压抑,让人觉得有些沉闷。 直到明芜朝他示意远处的积雨云后,他才知道这些令人不适的感觉都不是错觉,而是海上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征兆。 积雨云随着气流的变化疾速移动,遮天蔽日,转瞬间犹如黑夜降临。在雨滴还未落下的前夕,气压低到令人胸口似堵了团棉花,喘口气都显得艰难。 “走吧。”明芜说话到底还是那样简洁明了。海上的暴雨天很危险,眼下自然还是不要靠近海滩,他没有对颜元过多的照顾,只是在转身后询问了他意见,“往里走找个地方避雨?” “好。”颜元心里到底是有些怀疑他的,便上前与他并肩,没有让人握住带路的主导权。明芜本来就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甚至还朝后避让了一些距离,看上去是将选择权全权交给了颜元。 他这么一避,倒又让颜元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了。两人一声不吭朝前走了段距离,忽然视野中跳出了一抹暗影,在一切都是昏暗的环境中并不明显,却又让两个对环境都异常敏感的人警惕地同时投去了目光。 这是一架运输型直升机,并不是小型的单双人座,光是从破损的机头借着唯一的亮度打量便能看见里面露出的三排座位。虽然搞不清楚这直升机上是否有什么蹊跷,但眼下环顾四周,最安全的避风港说是面前这个庞然大物也不过如此。 颜元站在下方打量了片刻,他目光略过那些比飞机都高一截的参天树木,还是转头和明芜提出趁雷雨来临前先做一根避雷针。要是他们真的躲在了这铝合金做的家伙中,自然需要做点准备。 明芜听了个开头就一口答应下来,他从飞机上卸下来一根偏长的钢筋,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埋进地下。做完这一切后,头顶上方已经完全被乌云遮盖了,一点青色夹在其中,像是一眨眼的功夫雨便能如海浪一样席卷下来。 两人不再徘徊,踏着铁皮爬进了舱内,在此之前他们还反复查看了飞机旁是否有不该出现的尸体。好在一切都正常,这架飞机像是摆设,除了机身受到重创从前端断裂成了两截以外其余部分都还完好。颜元甚至考虑能否靠机械师的技能修好它用于探索海岛,但空空如也的油箱却打消掉了他这个念头。 本来以为能够在上面找到一些罐装水或者是压缩干粮,但无论是座位底下还是断了锁的箱子里都没有这一类的储物品,看上去似乎全被从这里离开的人搜刮带走了。 这场暴风雨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还没开始,却有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凶蛮架势,狂风呜呜着吹得垂落的铁皮兹拉响。颜元和明芜各坐一边,刚搜刮出一条毛毯递过去,明芜反手就将它撕成两半,还将不小心撕大的那块让给了他,像是例行对小弟弟的关照。 颜元默不作声地抱着开了口的椰子啃着汁肉,没过多时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就敲在了头顶上方,窗外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风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嗷嗷朝着机舱内怒吼,将人的头发一缕缕吹起,还刮来了刺骨的雨水。再怎么说他们在的地方只是一架私用直升机,比不上客机那样宽敞能够供他们躲藏在深处不被风雨侵袭,当颜元感觉到搭在小腿上的那块毛毯湿了半边时,一旁的明芜久违地出了声,“是我疏忽了。” 颜元朝他看一眼,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 明芜却没回答他的疑问,垂着眼像是开始了小憩。还没等他花两分钟搞明白这忽然的歉意是从何而来,灌入衣领的风忽然消失了。一块透明的玻璃横空出世,直插进入口前端,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上面,留下条条湿痕。 颜元叹息一声,再一次觉得机械师的镜子还真是个好东西,就是不太结实。 当通风的入口处被遮掩起来,杂音也减下了一半。他和明芜自从见面到现在为止相处都算融洽,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失礼或者让他察觉到有危险性的举动,却也让他将迟疑全都抛开,以十分随意的态度问起了江博,“你不担心你的搭档?” 他这个问题问完后,脑海里便闪过了沈桉容的那张脸。虽然他是抓着对方手进来的,但现在却没有这家伙的任何消息,又恰巧碰上个这样糟糕的天气,说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望着玻璃窗外模糊成一团的景,希望这时能看见淅淅沥沥的雨后露出一张自己最熟悉不过的脸。如果和沈桉容现在在一起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他想,他会毫不犹豫扯开身上湿淋淋的毯子,然后扑进那人怀里去索取一份属于自己的温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个冰冷的球体浑身都不舒坦。 “不担心。” 这是明芜给他的一个肯定的答案。 似乎察觉到了颜元时而发抖,他有那么一丝犹豫,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在一道发白的雷蛮狠撕开乌云时撞入了颜元的眼底。 “你冷?” 颜元不喜欢说谎,也不愿意做出什么逞强,但是他更不愿意在不熟的人面前示弱。所以他没有吭声,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引着人继续往下进行着有目的性的聊天,“为什么不担心?你们搭档了这么久,哪怕清楚对方的能力也多多少少会去想对方是否平安吧。” 闪电过后,机舱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明芜还在朝他的方向看来,似乎对他的话语感觉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想?” 这倒是也同时问住了颜元。他总认为两个人必须达到了一定的默契度才能称得上是搭档,像明芜和江博这样的双人组要在这种世界中存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比多人团队缺乏了更多的精力和机遇,所以敢于成双出入的小组一个两个都是将对方摆在比爱情更高一档的地位上,毕竟他们相互交付的不是别的,正是彼此的性命。 既然出生入死到了现在,像他这样哪怕知道沈桉容厉害到不需要自己担心的人也会担惊受怕,明芜看起来就比江博强得多,他没有道理不去担忧,除非……明芜压根没有把江博放在眼里。 “搭档并不是唯一的,只要对彼此有用,换谁在身边都可以。”明芜淡淡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一下将江博的地位放到了可有可无中。他见颜元迟迟没有开口,又添上一句,“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无情无义的真实版大道理。 颜元一时无言以对,像是默许了他的话。但是他又敏锐地从明芜话中得到了另一种深层次的含义,果不其然下一刻男人便对他发出了邀请函,“你很聪明,和我做搭档吧。” 自己能猜到是一回事,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颜元朝他看了眼,“算了吧,你果然还是和江博更配一些。一个厚着脸皮非要朝别人队里挤,一个趁人落单就挖墙脚。” 他口气云淡风轻,但是心里却掀起了波浪,正如外面的惊涛拍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是在这里被明芜杀了,别人根本不会知道,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毁尸灭迹更是轻松无比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一个花样层出不穷的机械师来说。想到这里,他像是警告地补上一句,“再说,我已经有我的机械师了。” 明芜闻言并没多大反应,心里早就有底了一样。这种邀请像是他兴起时随口一提,也并不在乎结果如何,“那在我和我的搭档汇合前,还委屈你多担待一些。” 他自觉朝后退了一步,颜元又岂能不给台阶下,“我才是。” 明芜沉沉的笑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传来,短暂得像是雨滴敲打金属而产生的错觉,却又和沈桉容的低笑有所不同。后者会让颜元脸红心跳,而前者只会让他不适地起鸡皮疙瘩。他微微动了动腰,抬手将毯子上已经积到底部的雨水挤出,用行动来缓解两人之间生出的一丝尴尬。 本以为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明芜却在盯着他看了良久后叹了一句,“你和江博很不一样。” 这个感叹却一时间勾起了颜元想要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欲望,“为什么这么说?” 明芜随便举了个例子,“他平时话很多,一见到人的时候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你却很安静,安静到让我觉得若不是主动开口,一晚上就只能听风声雨声了。” 没想到明芜也会开玩笑,颜元倒是有些惊讶了。他尝试了一番后,不得不接受毯子压根无法弄干的事实,窝在座椅中间抱住膝盖直对明芜坐下,姿态上去已经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比起说话我更喜欢倾听。” 他这只是敷衍的客套话,毕竟和沈桉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去找一些话题。人与人之间还是不同的,哪怕他和沈桉容只是靠在一起,一整天不言语,那也不会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觉得不舒坦。但他脑补了一下明芜所说的,若是一晚上两人各占一边对空发呆,气氛果然还是会僵硬。 明芜附和道,“我也是。” 颜元借机撇清关系,“所以说还是江博更适合你一些,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总要有一个愿意主动开口说话的人。” 明芜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像是将颜元的话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然后又给出了赞成的回答,“嗯,的确。不过我和他搭档时间并不久,平时不住在一起,进本前才会联系。” 颜元不动声色,“不久?看你们的相处模式,应该也有个把月了。” “在乌鸦副本之前,我和江博只合作过一次。那时我的老搭档出了意外,我身边缺少一个能够替我决定方案的人,他便提议一起行动。”明芜将他和江博走到一起的前因后果缓缓告诉了颜元,“玩游戏时习惯了一个人,但当真的亲临游戏中,一边要思考一边又要行动有些耗神费力,所以找一个聪明人可以替我节省一半的精力,江博也的确挺有想法。” 颜元将他的话暗暗记下,这样看来从明芜遇到江博和薛颖指出江博死后正好是同一个时间点,如果江博真的是有些心机的背后人员,那很可能明芜当时搭档出事也不会是所谓的意外。不过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为什么和我讲这些?” 明芜道,“我看你一副想知道的样子。” 颜元一噎,半晌无言。他差点忘了面前这位可是个不容小觑的狮子,当初那套催眠NPC的熟练手法看来现实中也是个从事心理方面工作的人,本来想着在黑暗中方便隐藏面部表情的破绽,没想到还是会被抓住马脚。哪怕被当场戳穿,颜元的脊背依旧挺直,丝毫没有心虚,“这是倾听者的必备表情,可以引人将话题继续往下说而已。” 明芜轻轻笑了声,对他的答复不置可否。颜元发觉这人只要一笑就会让自己浑身不舒坦,那笑声像是藏着什么能击垮人心骨的能力,让他不得不将话题就此打住,也笑了笑以作回应。但明芜却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打破两人之间微妙氛围的话题,揪着也向他发问起来,“你呢?” 颜元不明所以,“什么?” “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中找伴侣的都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没有多少愿意交心。”明芜的声音多多少少掩盖在了外面的嘈杂声中,有些模糊不清,“就如没有多少人愿意赌一赌这个世界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今夜的枕边人明日就会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数据清空后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留下。”他依旧是那副口气,听不出蕴含了什么深层次的意味,“你很大胆,或者换一种说法,你很勇敢。我有时候会注意到你看你那个同伴的目光,充满了坚定,像是笃定了人不会离开身边一样。” 颜元虽然能够理解他说的话,但是却毫不犹豫地对此想法提出了反驳,“听到明日世界末日的消息后,今天就不活了吗?我觉得正因为在这里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更准确的说,谁都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可能现在我还在这里和你能够交流对话,但等到下一秒避雷针没有起到效果,雷劈下来就让我成了一具焦炭。我正是知道自己能把握住的时间不多,所以才格外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痛苦的也好,高兴的也罢,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到还剩一口气,怎么能白白浪费了?” 明芜品了会儿,“你这些话听上去都像是一个感性的人才会说出口的,但你的同伴死亡后,你又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理性的人。” “是吗?”颜元刚才是附和地笑,现在就是发自内心地想笑。他本以为明芜应当是一个随意就能看透人内心的心理咨询师,可现在对方种种的言语又推翻了这个念头,明明坐在自己对面的就是一个不知情感与世间冷暖的自私人。“理性和感性的划分点不是由课本决定的,而是个人决定的。我觉得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不代表我就不会为朋友的离开流泪;我觉得我是一个感性的人,也不代表我会因为我朋友的离开而死去活来。” 明芜说,“那如果死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机械师呢?” 颜元所有松懈下来的细胞都被他这一句话带的进入了备战状态。他顿时像是一只受了刺激的刺猬,满身都是竖起的硬刺,那种冷淡的眼神和唇角凹下的弧度无一不告诉对面的男人他提了一个多么无礼又令人不快的话题。 明芜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的怒意。他借着闪电的光亮看清了面前的少年人,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漆黑眼睛里映出了点幽蓝的光,凶狠得很像一位他方才提起的人。他抬了抬手,示意到此为止,同时也道了歉。 “抱歉,职业病。”他不再紧盯着人不放,像是谢罪一般从一旁的座位下掏出了一个手电筒递了过去,“我不太会聊天,一般和我的病人也都只会聊一些这种话题。” 颜元也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他没客气地收下了手电筒,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却又不想再让自己进入到方才那种无法自控的情绪中,“我累了,需要休息。” 明芜不再出声,背对过去,毫无防备的姿态像是表露出了对他十分的信任。 窗外的暴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愈发猛烈,若不是机身的重量足够,怕是早就被掀到了海面上。颜元说要休息,但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椅子的把手没法收回,他只能趴在扶手上,以一种第二天醒来绝对腰酸背痛的姿势尝试进入睡眠。 明芜最后的提问在这一瞬间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恐惧,让他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曾做过的荒诞噩梦。梦里的沈桉容面容痛苦,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那笔挺的脊背渐渐弯曲,最后噗通一声着了地,没了半点生息。窗外的轰隆雷音更是让他觉得浑身发寒,但才刚入本,他必须要避免任何让自己生病的情况出现。 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不会拖对方的后腿。 颜元想着想着,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腥味。这种铁锈的味道让他回了回神,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额头冒了汗,咬破了唇角。他看着不远处潜在黑暗中背对着的陌生身影,那种久违的难耐感又一次扑面而来,像是比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感更加猛烈,令人呼吸不畅,濒临窒息。 细碎的脚步声淹没在了雨水中,阻隔在了玻璃外,明芜却早有准备地看向了入口处。他的举动引起了颜元的注意,抬头间一道强光正好闪过,玻璃不知遭受了怎样的重击碎了一地,一个人影正立在机舱前端,浑身湿漉漉没有一点干处,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看上去有些急促。 黑暗重回大地,迟来的雷声震颤四方。 来者气势汹汹,水珠顺着脸颊不断地滴落,但吸满了水的衣料早已饱和,沉甸甸地坠在小腿上。明芜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立马站起身朝颜元的身前挡了挡,姿态无一不表露出准备迎战。 那人顿了顿,立在机舱中间不再动了。双方僵持了许久,颜元甚至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听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穿过雨声,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过来。” 颜元心脏骤然砰砰跳起。他的焦躁和不安在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全部消散,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跑过去,拥住他,感受他的温度,沉溺他的怀抱。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绕过了挡在中间的明芜,脚步不稳地冲撞了过去。 沈桉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连怀抱都是湿漉的,含着一股浓郁的水汽。他抱紧了颜元,眼睛却留在几米开外的明芜身上,抓着人肩膀的力度像是要将他融入血肉一般。 颜元抬抬头,一滴水顺着沈桉容的头发滴在眼皮上。他反射性眨眨眼,将水珠抖落的同时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而这张脸上的眸子藏在睫毛下,情绪虽然没有彰显,却又能让人感知得一清二楚。 沈桉容生气了。 97 第九十七章 黄金岛(三) 颜元知道沈桉容在气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肩膀被搂得有些发痛,忍不住踮起脚凑到对方耳边,调笑着吐出两个字,“醋精。” 沈桉容毫不客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当着外人面耍无赖道,“就是醋精怎么了?”他目光透过颜元的发梢望向埋在一片阴影中的另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在怀中人耳边烙下一吻。 两人相拥的场景映在明芜眼中,他抬了抬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又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看样子是对他们去留保持了随意的态度。 颜元用脑袋蹭了蹭沈桉容的胸膛,对对方所表露出的强烈占有欲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还挺受用。不过眼下他更担心对方的身体,“你怎么湿透了?不找个地方避避雨生病了怎么办。” 沈桉容松开怀抱,将人朝里带了带,他看着颜元皱眉的表**言又止,“急着找你。” 他身边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荧蓝光点,颜元看他一直到现在气息都没平稳,估摸着为了找自己沈桉容八成又消耗了不少精力。 “外面雨太大了,涨潮涨得厉害。”沈桉容考虑到自己身上湿淋淋的,便没有再让颜元贴自己太近。可穿着湿衣服着实是一件难受的事情,等拉着颜元坐下后,他挺了挺腰直接将上衣脱了干净,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又随手捋一把额前垂下来的碎发,等用衬衫将水擦拭干净后才朝颜元招招手,“过来吧。” 颜元压根不会去管这里是否还有第三个人,看见沈桉容抬起了胳膊,二话不说就靠了过去。他现在浑身都冷得要命,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又缓缓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腰,“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沈桉容细细摸着他手腕上的表带,“嗯。半路的时候发现了一棵果树,本来还带了一些给你,但跑的太急掉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着急,颜元心里有点数,还是忍不住想笑。他一憋就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沈桉容无奈地在他屁股上印了个巴掌印才将这一茬掀了过去。 “你好凶啊,”颜元装模作样挣了挣,“你之前都不舍得打我的。” 沈桉容借着无可奈何的语气正大光明摸黑吃起了豆腐,“那我再给你揉一揉,行了吧?” 颜元抬首瞪他一眼,将他那一巴掌还了回去。两人皮了会儿,又互相取了暖,总算能够静下心来步入正题。沈桉容用探查技能本来是想找到颜元,但在这过程中却发现这里的地形非常古怪,说是岛屿倒不如说是一个“M”型的大坑。 “大坑?”颜元忽然想到了白日在椰子树上看到的那片用岩石围起来的黑洞,“岛的中间是不是凹陷下去的?” 见他这么问,沈桉容便知道他是知道这个洞的存在了,“对。一般岛屿都是海底向上延伸出来的一片倒‘V’陆地,但我们所在的这座中心并没有凸起,而是凹陷下去的。我大概探测了一下,洞很深,而且洞里不是空的,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建筑物。” “岛内深坑里的建筑物啊……那还挺有意思。”颜元若有所思,借着别扭的姿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叠了好几道的报纸,咔哒一声打开了手电,照着黄金岛三个字指给他瞧,“这个宝藏到底指的是什么呢?会是遗迹吗?” “现在做推论有些早,不过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倒是可以乱想一通。”沈桉容将那条新闻看了清楚,随后轻轻笑了笑,“也许这个宝藏动不得,被藏在坑里的某一个地方也说不定。” 颜元本来还没什么睡意,但窝在他怀里总觉得过分安逸了,一边打哈欠一边随意猜测,“这边船不是来一架散一架么?毕竟神秘的古建筑中所藏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带有一些玄学气息,平白无故就来叨扰这里的主人,还妄想带走宝藏,可能是会遭天谴的吧。” “总之,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沈桉容覆上他的手关上手电,低头在他额前吻了吻,“睡吧。” 明芜从始至终就没有加入过他们的对话,甚至看也没看过来一眼,此刻正冲着一侧窗的方向歪了头,像是早就睡熟了一样。沈桉容奔波了大半天本来就有些疲累,怀里的人小身子一起一伏,看的他也起了睡意,配着丝毫没有消停的雨声逐渐闭上了眼睛。 一夜相安无事。 雨下了一整晚,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渐停。透过玻璃勉强能看见被折腾一晚后岛上的惨状,成片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倒在一旁。那些本该飘在海面的破木板却被掀得哪里都有,乌云依旧霸占了整片海域的上空,没有丝毫散开的意思,一时间太阳估计是出不来了。颜元醒的时候沈桉容已经出去一趟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盖着的毛毯也被烘干,搁置在地面的树叶上堆了些色泽通红外貌奇特的水果,光滑的表皮上还沾着不少晶莹的水珠。 见人醒了,沈桉容替他擦了把脸,催促着人把东西吃完,趁现在只剩下毛毛细雨时去岛中心的坑前瞧一瞧。他昨晚头发全都湿哒哒粘成一团,晚上被体温烘干后崴了整夜,此刻没有经过什么打理,像是一块乱糟糟的鸟窝顶在头上。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狼狈的情况都差不多,谁也没嘲笑谁。 既然昨晚计划好了要去岛中心,他们便早早地出发了,虽然没有沟通过,但都默认了明芜的同行。路上时沈桉容目视前方,忽然垂首凑过去亲了亲颜元的耳根,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问了句,“他怎样?” 颜元微微摇了头,态度不清不楚。 沈桉容哦了声,没多会儿又模糊着说,“反正你不许离他太近。” 风雷都已过境,独独这雨像是没完了一般。直到他们徒步走了几公里到了那黑漆漆的坑前,雨才堪堪停下。沈桉容将用来遮雨的椰树叶随手扔到一边,一回头却发现似乎并不是雨停了,而是他们走出了雨的范围圈。 颜元指尖摸过坑上的岩石边缘,干燥的触感像是刚从其他地方搬运过来。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证明这座岛的中心处丝毫没有受到暴风雨的影响,宛如一片被隔绝出的新天地。 面前的大坑像是一张深渊巨口,歪歪斜斜突兀地横跨了正片岩石地带,乍眼看去不知尽头究竟在哪里。不过周围倒是有人踏足过的痕迹,干涸的泥地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拳头大的铁钉零散着镶在岩壁边沿,上面固定的粗绳向下垂落,埋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喂——” 忽然传来的呼唤声惊得颜元差点没一头栽下去,他朝后退了退,老远就看见队里其他三人正朝这边走来。还没想着特意去找,这几人倒是能自己摸过来,算是省了他们不少力气。 “啊,你们这打扮看上去也是研究所的人嘛,那快过来试试条形码能不能激活我的卡!”姜裁像是发现了比遇见队友更令他激动的事情,正扯着脖子上的挂绳,三两步过来一个劲地往颜元身边凑,“小颜颜,快让我扫一扫。” 颜元莫名其妙,“扫什么?” “卡啊!”姜裁又指了指脖子上挂着写了身份信息的那张卡,“还是涟涟发现的,我们每个人手环上的条形码和自己的身份卡并不是一对,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激活了有什么用……但你们先试试,总归不会错的。” 颜元倒是听懂了,他配合地点出条形码,在姜裁展露出的身份卡上晃了晃,晃了半天直到屏幕自己暗下去也没什么反应。 “啊?不是啊,”姜裁有些失望,他挠了挠头,又换了个目标走向沈桉容,“大佬,扫一下看看呗。” 沈桉容学着颜元的模样如法炮制,这一回他手腕刚靠近姜裁的身份卡,像是迫不及待般发出了“滴”一声响,被使用过的条形码连带着他手腕上的环一同消失了踪影。 “这就行了?”看着人捧着卡宝贝得不行,沈桉容追问了一句,“这个身份卡是电子卡?” “应该是电子卡,”回答他的是孟涟,“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和许可可挨的进了些,他的卡在口袋里,正巧碰到一起发出了点声音。后来我又和阿裁试了试,不过很可惜没有起到效果,所以才猜测是不是需要找到与自己身份卡相互匹配的条形码才行。” 在这儿所有的玩家身份似乎都相同,人手一个条形码和身份卡。几人围成一团各自试了试,除了孟涟激活了明芜的卡以外,沈桉容和颜元并无所获。 姜裁不死心,又挨个让他们尝试了一遍,两人的卡依旧没有反应。最终他不得不放弃,颇为遗憾地挠挠脑袋,“不是你们的话,那就应该在别的玩家身上了。” 这别的玩家指的是谁他们心里都有数,一时间没了主意。他们各自调整了一下状态,简短交流了几句后准备节省时间入坑查看情况。 正如沈桉容先前所描述的,这个坑自上而下望去压根看不见底。沈桉容带上了手电筒,“我先下去探路,等落了地后我会顺时针甩动绳子三圈,到时候下个人再接上。” 颜元又朝坑中看了一眼,最深处似乎还起了雾,那朦胧的模样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安,“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要是放在之前只有三人的情况下,他肯定塞也要把颜元塞口袋里打包一块儿带走。但现在有了其他成员的加入,沈桉容便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顺带还给出了一个让人无法不接受的理由,“不知道这根绳子能承受多少重量,上下距离又偏长,两个人一起并不安全。” 他看着颜元皱着眉不语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把他毛毛躁躁的发顶,“听话。” 颜元觉得沈桉容说的的确有道理,不吭声地妥协了。 看着人弯腰去加固钉子,姜裁提了个想法,“要不把绳子从下面拉出来绑到腰上,然后在上面的人拽着绳子一点点将人放下去,这种做法不是挺稳的吗?” 孟涟考虑得比他更周到一些,“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我们不知道坑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时候应该把下降的速度掌握在下去的人手里更好一些吧?” “好了,考验你们这几个月身体素质提高多少的时候到了。”沈桉容笑了笑,他看了眼颜元后,便调整姿势第一个下去了。本来想靠着岩石墙壁来控制降下去的速度,但没下多深后,他便发觉墙壁稍有倾斜,这表明了他们所预想的空心面积恐怕比在岛上看见的横截面还要大的多。 几人有些担心他的情况,时不时问话声会从头顶上方传来,不过再过了两分钟后,这种声音就被过于宽广的空间冲淡了,为了防止声音震颤引起岩石崩塌,他们不得不消停下来。 坑内的空气并不潮湿,还略微有些干燥,完全不像是一个海岛上该有的情况。他抬头看了眼出口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已经下行百米有余的距离了。外面虽然是阴天,但也远比周围亮敞,一颗再熟悉不过的小脑袋正扒着边沿紧盯着他瞧,生怕绳子老化了从中间断开。 他想抬手冲颜元打个招呼,耍帅没耍成,差点手滑把自己给直接摔下去。口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蓦地照亮了不远处的一块墙壁,映出与墙壁颜色截然不同的那块面积的同时,他瞬间四肢攀紧了绳子,整个人悬停在了半空中。 ——不…… 不什么?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么一个字。由于方才用力过猛,左手掌心正火辣辣的疼着。他将手电握在手里,在那片墙上一扫而过。 ——不要下去! 暗红的字迹像是标注已久,不少地方的油漆皮都脱落了,碎石间长出了新绿的嫩芽,在光照下衬得红色更加醒目,也令沈桉容不由得皱了眉。 他干脆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墙壁上,再往下没多远,另一片更加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比上一排看上去稍稍新一些,颜色也亮了不少。 ——快回去!!! 三个硕大的感叹号刺入眼帘。不过从这个高度往下看,视线范围内都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雾气究竟有多厚,手电筒甚至无法将其穿透。再往下一步,他就会埋入雾气中去,上面的那群人将看不见他的一举一动了。 颜元也一定会担心他。 想到这儿,沈桉容对着头顶那劝他打道回府的标语挑起嘴角,两腿夹紧了绳索,冲着头顶比了个“V”,也不管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能不能看见,随后他不再犹豫,手一松滑进了雾里。 ——来不及了。 在脑袋也埋入雾中后,这四个字逐渐浮现在了墙上。和上方两处油漆刷上的字迹不同,这一回的字还没完全干涸,甚至字体的棱角处还在淌着鲜红的水痕。 他单手举着手电,对着不远处的墙仔细打量起来。还没等他完全看清,浓雾如滚云在眼前飘过,待散开后,一个血手印赫然成型,像是在给这警告的语句打上肯定的印章。 什么来不及了?沈桉容盯着这字想了想,停顿了几秒后开始尝试着往回攀爬,却像是步入了一个鬼打墙中,无论多远都无法离开这片雾海,一抬眼,那个血手印依旧近在眼前。 本来下来了他就没想着再能回去,尝试无果后便也不再纠结,一路朝下,又坠了几层楼的距离后终于见雾散开,露出了底端的深色地面。 他脚尖先落了地。 过程倒是顺利得让沈桉容有些讶异。他原地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动静,倒是头顶的绳索等不下去了,胡乱地左右甩着,迫切地要求他给个回应。 沈桉容握住绳子的一端转了三圈,绳身很快便晃荡起来,下一个人已经攀住了绳头。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足够给人落地的空间。不料脚跟刚一挪动,昏暗的视野内忽然亮起些许红灯,由远及近像是一颗颗正一眨不眨盯着人瞧的眼珠子,将周遭打出一片片暗红的光影。 【玩家[沈桉容]、[颜元]、[许可可]、[明芜]、[姜裁]、[孟涟]、[薛颖]、[江博],进入合成副本[黄金岛],难度——未知。】 【请玩家相互协作,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逃离岛屿]。】 98 第九十八章 黄金岛(四) 颜元下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时候触发剧情?” 要知道这一回播报是当沈桉容落地后响起的,不难联想到是因为他们步入地下后唤醒了沉睡中的什么东西。的确在他这句问话朝四周回荡开后,远处传来了细碎声响。 “嘘……”沈桉容把人护在怀里,一边替他揉着磨红的手心,一边盯着那些亮起的红灯看。这红灯也并不是纯色,中间像是烙着一个静止不动的人形图案,看上去还真有一点原先世界中马路上红灯的意味。现在两人四面都不着墙,沈桉容干脆将手电筒关上,免得在上面几人还没落地前就引了什么东西过来。 颜元压低了声音,垫着脚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这里情况感觉不太妙,不会有食人族吧。” “嗯,”沈桉容轻点了头,耳尖擦过唇角,有些发痒。不过现在他并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沉声道,“你看那边……看到了么?有不少房子,但是却没人气。” 颜元看着脚边一片颜色深浅不一的土壤,不确定地猜测着,“会不会是连骨头一起吃了?” 沈桉容无奈地将他搂紧了些,“你要是想驱散一下紧张气氛的话,还是别提这种话题。” 颜元抿着唇闷笑两声,住了嘴不再开口了,耐心等待着其他玩家的汇合。 一个两个下来的人都不敢吭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似乎还粘着一些冰凉的水雾分子,他们落了地后胡乱抹了把脸,暗搓搓地围成了一小圈。 漫长的时间分秒流逝,沈桉容左右数了下人数,确认只剩下许可可还在半途中。他们各对一方警惕着情况,高高竖起的红灯这时却发出“兹拉”一声响,在几人的视线中忽地转变了颜色。 绿灯上的小人抬起了双腿,配合着温温柔柔的通行歌原地踏步。稚嫩的童音夹杂着电流声,瞬间耳边回荡的全是其中重复不断的那句歌词—— “通行啦,通行啦。” “忙碌的客人请歇歇脚,沉睡的精灵将苏醒。” “通行啦,通行啦。” “困倦的孩子请醒一醒,通行中不能闭眼睛。” “通行啦,通行啦。” “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呀,让我找找你在哪里。” “通行啦,通行啦……” “啊!” 头顶传来的短促惊叫顿时拉回了他们仔细倾听内容的神智,手边那根供人上下的绳子软哒哒地耸耷下来,不难料到发生了什么事。一阵蓝光炸开,时间太过匆忙,沈桉容已经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许可可坠地的速度,让他不至于会被摔得断胳膊断腿,但明芜却在最后一秒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措——他伸手接住了从高处掉下来的许可可,一阵闷响过后,断开的绳子也围成几个圈缠绕在了一旁。 许可可也算是重量级人物,自然将明芜压的有些够呛,颜元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摩擦发出的嘎嘣声。沈桉容皱着眉把惊魂未定的两人拉起来,立刻道,“赶紧离开这里。” 不论是高昂的呐喊还是刺目的光,亦或者人坠地的闷响,在这收音极强的环境中都异常明显。明芜捂着嘴压抑着咳了两声,摆摆手拒绝了搀扶,跟着一群人随便找了个有顶的石头屋钻了进去。 这里根本没有门,就连窗户都是镂空的,长到一半就干枯的绿植毫无生气地挂在墙上,无论是从外朝里还是从里向外都能将景色一览无余。他们紧贴在角落的墙边,缕缕微风渗过石头缝掠过脖颈,激得人鸡皮疙瘩立马炸起。 众人喘息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十分清晰,甚至盖过了屋外的通行歌。 “你……唔!”姜裁刚缓过气,揉了揉转身时不小心扭到的脚,想问一问明芜和许可可的情况,话开了个头却被孟涟猛的捂住了嘴。他僵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鼻子里呼出的气全闷在对方掌心里,脚踝也因为此刻这种别扭的姿势更疼了。 他又有些着急,横竖想把人家小姑娘手心喷的湿漉漉算怎么一回事儿?这刚想伸手去扒开孟涟,又被整个人按着脑袋埋进了怀里,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后总算大脑死机到老实了。 “嗬……” 粗重的喘气声从窗沿上传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如灯泡,除了里面没有人形的图案以外,光凭这亮度扔到外面去也是可以以假乱真充当个红灯。 “嗬……嗬……” 灰尘不断飘落,迷了眼后又令人有些忍不住想要打喷嚏。他们压着身子,确保一丝头发都不会暴露在这未知生物的所视范围内,尽力将呼吸放至最轻。 许可可捂着被顶到发酸的小腹,正巧坐在窗下。他低垂着头,发梢被那双眼睛打上了红光,鼻息带起的风喷洒在顶端,让那几根许久没经打理的毛发颤了颤。 也就这么点细微的变化,却令这庞然怪物瞳孔直竖,下一秒两个黑漆漆的爪子左右掰着窗框,力图将整个房子撕扯开露出里面的猎物。 既然被发现了,那当然不会再傻坐着祈祷。沈桉容抓着颜元带头从另一端窗户翻出,朝着密密麻麻破损的建筑群里钻去,试图甩开身后的怪物。他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指责许可可,“都说你不如剃个光头你还不听。” “……就那么点地方我实在藏不住啊!”许可可心道你这是找借口嫉妒我比你多出的两厘米身高,还不忘拖上扭了骨头救了他半条命的明芜,“你还好吧?要不我……” 他仔细想了想,明芜这个块头他应该是背不动的,后半句话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见明芜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虑,也只好暂时将逃命放在第一位,这一转头却瞪圆了眼睛。 身侧是长发飞扬的孟涟,他两条腿笔直露在白褂下方,短裙正不断被风撩起。可本人无心去搭理,面容不似平常一直挂着腼腆的笑,此刻却有些冷硬。他两手抱着盘在腰上的腿,背上还背着个……姜裁。 那一刻,许可可恨不得手里有个相机,可以抬手间记录下这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颜元没有回头,他紧跟着沈桉容穿梭在因震颤而不断落灰的屋檐下,身后不停传来建筑倒塌的声音。 “可能是防止外来人将宝藏被偷走的守护者吧。”沈桉容朝后瞥了一眼,这个怪物的速度不快,和他们几乎持平,扬起的灰尘几乎遮住了它的正个身躯,过暗的光线压根辨认不出双方隔了多少距离。但论体力来看不会有人能撑得比它更久,孟涟虽然能勉强扛着人,可他只不过是个二十来岁成天闷在实验室里的大学生,一路跑下来也气息不稳,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颜元颠簸中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抬手比划了两下,“能不能用镜子做个迷宫?” 在每一个经过的路口做一面对折的镜子,虽然无法起到阻拦的效果,但争取哪怕是一两秒让怪物愣神的时间也够扭转局势。 沈桉容指尖微抬,聚起点点光晕。他们又横竖穿过两三个路口,多面平整的镜子便在下一个岔路前隔开了两方人马。走左还是右成了他们需要在毫秒间内决定的事情,不知谁开口嘟囔了一句男左女右,所有人不约而同往左拐去。 沈桉容说,“轻点走。一会它打破镜子时会发出不少动静,以声音做掩护。” 他话音刚落,玻璃破碎的声响便回荡在狭长的建筑群中。等它在思考朝哪个方向追时,这群人早就跑过了马路,逃去街对面了。 街上盘旋的通行歌戛然而止,“嗡”的一声响后,代表着行进的路灯跳成了红灯,周遭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明芜不知伤到哪里,脸色很不好,满头都是湿汗。他眼角有些泛红,大口呼吸间盯着逃出来的巷口充满了戒备。 这一番运动下来,颜元大概明白红绿灯的意思。本来还以为这灯是给人看的,没想到是给怪物看的。红灯停绿灯行,现在既然是红灯,那怪物也应当停止了行动。 他们必须趁这个空档去寻找更安全的地方,赶在下一次绿灯亮起之前。暂时脱离了危险后,他们注意起了明芜的伤势。之前那么多人下来时绳索都挺牢固,偏偏等到最后一位时才断开,这前后想想都觉得不会这么巧合。 明芜白着脸,原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更显得阴森,刚刚逃命时感觉不太出来,现在松懈后两个膝盖像是被钉入了钢板,酸胀火辣地刺痛着。 他摇摇头,站起来朝着距离最近的建筑物扶墙而去,“没关系,能走。” 颜元稍稍蹙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望着人终归没吭声。 许可可看他一步一停的样子愧疚得满心不是滋味,相比起来他撞上小腹那一下真的轻的可以忽视了。他连忙伸手过去,“别,还是我扶你吧……怎么说也是我害的你,你看这儿也没什么能赔礼道歉的,我真打心眼里感谢你,你让我扶就算是接受我的道谢和赔罪,不让扶就等同于我这一口气堵嗓子里难受的紧。” 明芜看他一眼,也没再推脱,十分讲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险些让许可可听到后当场给他跪下去。 本来还以为任务会让他们去找到所谓的宝藏,没想到刚下来就让他们逃离这里。颜元长吁一口气,听到播报颁布任务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顺着其他还完好的绳子爬回去,但这里却无法走回头路,回去的路像是被那片雾气隔开了。 “我们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沈桉容不断审视着周围看上去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低矮建筑,一一将想到的问题举出,“绿灯时那个怪物会出来,在不确定它有没有弱点前必须避免和它的正面接触,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地点。” 一群人跟着点头。 “不知道播报里所指的规定时间究竟是多久,可能一天两天,也可能像之前一样长达一周,在这期间需要想办法解决温饱,别没被这怪物弄死先冻死或者饿死了。” 孟涟气息已经恢复平稳,他听见沈桉容的话后温声温气地自告奋勇,“这么大的地方应该会找到能吃的东西,要不一会儿我和姜裁去找找吧?” 姜裁坐在地上揉着腿,魂不守舍地应了声。经过方才被女生背着狂奔的那段经历,他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好似还没归位,被对方紧抱的大腿温度滚烫,此时羞得恨不得一头埋进地里让全身降降温。 为什么?为什么他弱到能让一个看上去浑身上下还没自己骨头重的小女生背着跑一路?!而且当时孟涟弯腰把他往背上扛的时候,他竟然毫无抵触地趴上去了? 这到底为什么? 姜裁站在废墟中怀疑人生,他觉得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比喜欢的女生还要菜的事实,有些被打击到。 “好,那到时候你们注意安全。”沈桉容对孟涟的能力不持怀疑,答应后便毫不停顿地将第三点道出,“副本不会提供给玩家无用的道具,既然身份卡可以激活,那肯定是有发挥用处的地方。这很可能与我们最后逃离的线索有关系,所以需要找到可以使用这些卡的地方。” “研究所。”一直倾听的颜元忽然在这时出了声,引得周围人齐齐看来。他举起胸前挂着的卡,指了指角落里绿色的标志,将猜测尽数道出,“我觉得这么大的地方一定藏着生物研究所,不然不会给我们安排一个生物实验家的身份,也不会将LOGO印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作为提示。” 话说完后,他又立马觉得不太对劲。岛上藏着宝藏的消息放出后,引来那些收藏家或者是商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正是这点同时又让他感到疑惑,为什么本该在实验室里老老实实搞科研的生物学家也要搬到这里来? 99 第九十九章 黄金岛(五) “怎么了?”沈桉容注意到了颜元表情有些不太对,指腹摩挲过他的手背,安抚性地问了一句。 “没,”颜元摇摇头,他犹豫再三,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我在想,一群搞生物的为什么要跑到藏了宝藏的海岛上来,不觉得这两者完全搭不到边吗?” 沈桉容皱了皱眉,明显是也意识到了这其中有哪里肯定藏了问题。 “除非这个岛上有什么东西对研究所来说有用,否则不可能空降这么多的研究员下来。”颜元话音刚落,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便出现在了眼前。或者这根本不能称之为建筑,更下是一个金字塔,在一群正方体中尤为明显。 这个金字塔的用料与周围的各种房屋大相径庭,手电筒所照地方都蒙上了一层黏腻的青苔。照理来说这里空气干燥,不应该会生长出喜好阴凉潮湿的这种真菌植物。塔不高,甚至还抵不上一层楼,占地面积巴掌大小,光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电筒不知照在哪一处,视线里折射出一道光,无疑是青苔下藏了什么能够反光的东西。几人当下弯腰从地上摸起石头,细细沿着塔边敲击,没试两下手下便传来金属晃动的声响。 磨去表面覆着的青苔,带着水汽的合金金属牌暴露在空气中,上面写的字也分外眼熟——德卡瑞尔生物研究中心F7-7岛屿分馆。 “就是这里!”姜裁拿着身份卡对照了一下,果然名字一模一样。但他对后缀明显有些疑惑,“为什么是F7-7岛屿?不应该叫黄金岛吗?” 沈桉容替他解了惑,“F7-7应该是这座岛原来的代号,这个生物研究中心出现得明显比新闻刊登出的时间还要早,‘黄金岛’恐怕只是那些想要找到宝藏的人取的别称。” 颜元绕着墙壁敲了敲,用声音来辨别入口处究竟藏在哪里。既然能将研究所建造成这种模样,那肯定是有心想要将它藏起来不被人轻易发现。和他们先前见到的那些没有门窗的建筑不同,这里的门只是一扇在表面贴了层石头材质的防弹玻璃,凹凸不平的3D贴纸让它从侧面看上去竟与石墙融为一体,不细细观察难以分辨。 当玻璃门被打开后,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水腥味。台阶一直朝下延伸,这整个研究所都建造在了地下,而浮在表面上的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眼的冰山一角。颜元毫不怀疑,在被装点成金字塔之前,它更有可能前面还放了一块墓碑,想要充当一座坟墓。 不远处通行歌再一次响起,建筑群中各处的红灯切换成了绿色。一想到费了挺大的劲才从那怪物手心下逃出,一群人也不再犹豫,慌忙钻了进去。 “记得把门从内部锁好。”沈桉容头也没回地朝跟在最后的人嘱咐一句,等落锁的“咔哒”声在此刻狭窄的楼道间清晰传来后,他才继续往下走去。“生物研究所总是会搞一些令人头疼的实验,既然外面有个怪物,保不准这里面也关了一个。” 他的话一下令所有人紧张起来,头顶上方凝成的水滴落地声也引得人一惊一乍。姜裁伸出指尖碰了碰两侧滑溜的扶手,语速飞快,“如果这里面也有一个,外面那个正巧也堵着门,我们这被前后夹击不就完了吗?” 许可可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就祈祷这里什么都没有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群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好在这里虽然看上去许久没人来过,但设施不算老旧,钢铁堆起的楼梯竟然一次性能承重起所有人。下了约两层楼的距离后,平稳的地面朝前铺开,一扇没有窗的金属门挡住了去路,门前还钉着一张薄薄的铁皮,上面的标语有些模糊不清:科研重地,闲者免进。 众人顺着手电筒的光仔细打量着这扇门,姜裁吐槽一声,“怎么连个门把手都没有啊!” “不是没门把手,是不需要。”沈桉容指了指墙上白壳的读卡器,似乎已经启用了备用电源,待机状态下提示灯的光线弱到可以忽视,“你们谁用激活过的卡刷试试。” 姜裁连忙举起挂在脖子上的身份卡,一连串变调的“滴”声响起,门不需要他们拉扯便自主向外开了一条缝。 “原来卡是这里用的啊,那一个人能刷开门不就行了吗?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妈啊!”姜裁站在门边,目睹了一个黑影贴着逐渐朝外开启的门轰然倒塌,哗啦一声将漫至脚踝的死水激起及肩的水花。许可可被溅了半脸水,又被他忽然拔高的音吓了一跳。他刚想气恼地开口怼姜裁,却在沈桉容手电的光亮照清倒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后浑身肌肉僵硬,半晌憋出一句“我操”。 那是一个只剩下半边的尸体。 这个尸体的下半身还算完好,但是半边脑袋和肩膀都不翼而飞,创面粗糙,血管和经络从那缺失的半边血肉中漏了出来,像是硬生生被什么东西咬断了。在勉强还能算完整的另外半张脸上,那只尚存的眼珠几乎就要弹出眼眶,有一半的皮肉被带走,站在颜元的角度还能看到这个人张大想要尖叫的嘴和里面残缺不齐的牙齿。 腐烂的气味熏得人满眼发黑,鼻间缠绕这那种铁锈一般腥臭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就好像这个地方堆满了尸体一样。沈桉容将顿住的颜元往身后扯了扯,众目睽睽之下手腕缓缓向上抬了些距离—— 全是!地上瘫着的、水里泡着的、桌上躺着的、天花板上挂着的……全是被啃了一半的尸体!它们成堆的摞在一起,白褂早就撕扯裂成碎布,仅剩的残肢蜷曲成一团,挂着碎肉的指骨怒张着,身下的积攒的水中不知混进去多少尸液,浑浊不堪。 不难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一场屠戮。 颜元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紧了沈桉容的衣服,不知是被味道还是被景象冲得有些晕眩。 见沈桉容开始在墙上寻找灯的按钮,许可可惊疑不定,“这……我们要……进去?” 沈桉容递给他一个眼神,好像他说的是一句废话,声音听上去却十分善解人意,“你也可以在这里等着,不想进去不用勉强。” 许可可被他特地压低柔的声音刺激得浑身鸡皮疙瘩更胜一筹,“没那回事儿,我进,进。” 沈桉容不搭理他,其实照现在看来上方的门被锁住了,这扇门开启又要刷卡,反而不进去才是相对安全的。他把手电递给颜元,自己弯下腰卷起裤腿,随后背对着俯身催他,“上来。” 颜元抿着唇,刚想拒绝他称自己不介意踏进这趟浑水里,沈桉容却一句玩笑话堵住了他的嘴,“里面黑,保不准碰到了什么漏电的设施,要是我被电了还能拉你一起,我心眼小的很,容不得你独活。” “……”行吧,这个理由给满分。 颜元抱着他脖子,单手举着手电,两人先一步进去了。水并不深,只有几厘米的门槛那么高,可难就难在踏进去需要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是那些四仰八叉的尸体一个个怒目而视的样子,像是就等活人进去伸手抓上他的脚。 “找到排水管就行了。”沈桉容背着人朝里走了几步,先到了接待处的柜子边翻找起东西,顺带催着后面人赶紧进来。一般这种建造在地表下层的房间都会有不少个排水设施,现在房间里的水积攒了这么多,很可能是排水口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如果这个研究所的确安全,他们也将在这段时间留在这里的话,多半还是需要打扫一下卫生环境的。 姜裁一看他俩的姿势就想到方才被孟涟背着跑了一路的场景,一咬牙猛地抬起头,气吞山河道,“我背你!” 孟涟正在卷袖子,闻言冲他眨眨眼,思量后娇羞道,“啊……不过我有点重。” “没事,就你这小身子骨,背两个都轻轻松松。”姜裁心想这要是扛不起一个女孩子,那他这面子也不要了。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气势十足的弯下腰,等那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后,他猛地起身—— 腰发出了咔的一声。 “……”孟涟愣了愣,连忙要下去,“你没事吧?” 姜裁脸皱成了一朵花,“……我可以。” 许可可好笑地从后面看了眼硬撑着踏入门中的姜裁,又看看一直默默跟在后头不出声的明芜,“兄弟,还疼不疼啊?这里挺潮的,要不我衣服脱了你绑在膝盖上吧。” 明芜没有在意他过于抬高的称呼,神色淡淡地摇了头,道了一声不用。姜裁歪歪斜斜背着人回头扯了一句,“这里既然有人住过,那肯定有药箱之类的吧……哎,说不准,找找看吧,找到的话看看有没有绷带碘酒之类的应急治疗道具,或者止痛药吃两粒也行啊。” 许可可走在最后合上了门,“时间太久了,有也过期了吧。” 他们分工明确,一伙人负责找排水口,一伙人负责找线索资料,一伙人负责专门盯着那些尸体,以防它们有诈尸的征兆。虽然看那样子怎么也活不过来了,但这种世界中存在一切可能性,说不定地上的残肢都能抖一抖立起来。 接待处里的文件摆放得乱七八糟,多数已经泡了太久的水,别说纸张早就泡烂,哪怕还剩下个完好的边角也没人愿意用手捡起来。在这种看上去一片狼藉的环境中,靠着墙角要倒不倒的宣传架倒是引起了颜元的注意。他拍了拍沈桉容的肩,示意走过去那一份宣传册看看。 这种宣传册多半都是给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看的,首页上写着研究所的成立日期和发展资料,获得了多少种荣誉,满满当当的记录看上去挺令人敬佩。 “生命科学领域成果最多、质量最高的研究机构之一……”颜元咂咂嘴,“这么看来这些死的人都是为实验做了不少贡献的,那倒是可惜了。” 宣传册上介绍了各种疫苗的研究成果,采访资料和应用结果也都标注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不少拍摄出来的照片。这个世界的年代比较久远,看得出彩印并没能普及,多数纸张都还是黑白的。在往后翻,是穿着白褂的研究者与穿着军装的部队干员的合影,下面写着合照日期与标题——首次与C156国家军事基地合作合影。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到了同样的疑惑。 “为什么会和军事基地有合作?” 最后一页写着招聘信息,这个研究所貌似还挺缺人手。的确在一个所有人都为珠宝而狂热的世界中,大部分的人都只愿意从事于他们所热爱的职业,很少能有人加入这种枯燥无味、多年不见天日的研究所。 招聘信息很简单,写着年满十八、性别为男,能够接受跟长期项目、多年不回家的人便能报名,不需要有工作经验,只需掌握基础理论知识、热爱此项工作即可。 颜元将要求从头看到尾,由衷感慨了一句,“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嗯?”沈桉容侧过头来看他一眼,“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大概……怎么说也得有个博士的文凭,再加上多少篇论文的发表记录吧。” 沈桉容笑了笑,让颜元将宣传册合起来捎上后还顺手揉了揉拖在手心里的那瓣屁股,“在缺人才的年代里,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高要求。现在社会就是不缺人才,才会有那么多离谱的规定。” “喂我说,你们俩是怎么做到在这种环境里还能谈情说爱的啊?”许可可有些撑不住,站在满目尸体的场景中催着人赶紧往里走,“这里有没有发电所之类的地方?总这么摸黑也不是回事儿,万一真的暗中有什么东西呢?” “对,”颜元也想到了这点,毕竟靠海,很大可能在建筑中存有水力发电室,不然是没法供应这么大研究所的日常用电的。他下巴搭在沈桉容的肩上,两条腿环住对方的腰,“先去找电源,然后再搜查这里也来得及。” 角落里不知多久没人穿过的衣服上竟然生出了几颗色彩艳丽的蘑菇,浓重的湿气令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偶尔电筒的光线照过天花板,还能看见聚成人形的暗色霉斑。他们脚下踩着水,嘴里说着些缓和气氛的话,眼睛却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下一秒面前就蹿出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研究所不大,不少房间都紧闭着,虽然这些门里都存有一些余电,但需要指纹或者密码解锁的高科技压根没法轻易撬开,这个设定像是特地为了防止机械师乱来一般。房间旁写着名字的挂牌不知踪影,一路走下来能够自由进出的只有堆着漏棉沙发的休息室和被隔离开连门都掉了一半的吸烟室。 吸烟室干干净净,除了角落里一盆完全枯萎的植物光秃秃地立在那里之外并无他物,他们便直接去了休息室。这里工作人员很多,休息室也被建造得很大,不过苛刻的条件使得供给员工的床并不是宽大舒服的,而是狭窄不足两米长的上下铺。 铁筑的床生满了锈,许多被子一半入了水,引得整张床都报废了。最里头一张床上还有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小伙子,恐怕吃人的怪物出现时他刚好在休息室里休息,却也没能逃过一劫,下半身全都不见了,离他最近的墙上被溅了满目的血。当玩家接近的时候,那张床竟然吱嘎吱嘎摇晃起来,原本好好侧躺的半边尸体就那么在众人面前滚落下来,噗通一声着了地,挡住了他们靠近储物柜的路。 姜裁大惊失色,一口气也不敢多喘,手臂肌肉紧绷绷地,勒得孟涟腿都有点吃痛。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沈桉容已经面不改色地从尸体上跨了过去,像是压根没有被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影响到。 “这……这是大不敬吧。”迷信姜颤颤巍巍。 沈桉容不以为然,一边研究那些紧闭的储物柜一边道,“他要真有能耐怎么不从地里爬出来手撕怪物?” “……”好像很有道理。 研究所的人长期都呆在基地里,平时没有出去的机会。毕竟他们来到了这个岛上,就意味着想要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了。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衣物,两三件换洗加上白褂就能解决一切。这年头没有高科技,没有令人沉迷的电子产品和大量的书籍,他们的所有日常生活用品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布包就能囊括。 这里的储物柜有不下五十个,排成好几列,占据了一半的房间面积。每一个储物柜上并没有使用者的姓名,但是却有从1至50的编号。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巴掌大的读卡槽,上面的指示灯已经不再亮起,看来想要打开这里,首先还是得搞明白怎么恢复供电。 颜元望着那些近在眼前却无法开启的柜子有些气馁,“真麻烦。” “的确有些麻烦。”沈桉容也不由得皱了眉。现在的问题像是进入了一个死结,他们想要获得电力就必须在这么多房间里找到供电室,但是就算找到了也没法撬锁把门打开,还是需要密码才能进入。可这个密码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说不定就藏在面前的这些储物柜中。 许可可提议,“要不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说不定一路走下来有什么地方被疏漏了呢?”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眉宇间都见了些许疲惫。明芜却忽然开了口,拦住了他们想要离开休息室的脚步,“等一下。” 众人回头看他,以为这个人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可当周围完全静下来后,不远处却传来细微的响动声。这种声音像是有东西在浅浅的水中游过,紧贴着连结成一片的湿气,传递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内。 他们不再动了,当沈桉容咔哒一声关闭了手电筒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挪到了敞开的门上。 “哗……哗……” 黑暗中,有什么正在朝他们的方向逐渐靠近。 100 第一百章 黄金岛(六) “哗……” 众人在沈桉容的指示下躲在了储物柜的后方,怕激起的水声过大引起注意,他们实在不敢走得太远。 门外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这未知的生物像是压根不在其他地方逗留,直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这个认知有点糟糕,让他们瞬间想到了通行歌中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呀,让我找找你在哪里”。 在这种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房间里,若是被发现压根无处可逃。 沈桉容与明芜在此时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他们左右各站一个,似有若无的光点潜伏在柜子后方,周围的气氛也因他们而有所改变,明显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在最紧张的时刻,这两个站在职业食物链顶端的人达成了一致,万事以逃跑优先——毕竟比起在这里吞噬了不知多少寻宝人的怪物来说,完全不了解所处的地情的玩家无疑占着劣势。 蓄势待发间,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了门口。它没有顶着两个血红的眼睛,远看更像是一块黑布,从头往下稀稀拉拉地流着污水。它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立在原处歪着脑袋,直对着他们所藏匿的柜子一动不动。几乎同时,颜元听到沈桉容不耐地“啧”了声,抓在自己脚踝上的那只手也放松了些。他被驮着离开了阻挡物,暴露在了那影子的视线内。 许可可觉得沈桉容疯了,他不但疯得把自己弄了出去,还疯得搭上了颜元。他想从后头伸手把人拉一把,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重新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那个恢复成原态后一动不动的黑影,“这是役鬼。” 短暂的沉寂后,姜裁迟疑地“啊”了声。 “薛颖的吧。”沈桉容在离役鬼五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她在外面吗?” 役鬼转了个身,衬着相同的水流声朝外走去,似是在给他们引路。 许可可跟了上去,“靠,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出去背着颜元和它干一架。” 沈桉容闻言没好气地道,“我就算把你徒手丢出去压死它,也不会蠢到背着颜元出去打架。” 他们跟着役鬼一直回到了起点,那个遍地都是尸体的接待处。门外很安静,没有猫眼也根本看不见是否有人。役鬼大咧咧地穿门而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在它消失的同时,门被敲了一声,力道很轻,若不是贴得近压根察觉不到。 这门里面也没有把手,进出都需要刷卡。门开后露出了一条缝,之前倒下去的那半边尸体还躺在门外,薛颖不知在等待役鬼回来前究竟和这尸体共处了多久,脸色十分难看,见到他们人影后才勉强笑了笑,但这笑容在越过他们看清里头堆砌的尸群后又碎成了渣。 “快进来吧,我们还挺担心你呢。”孟涟搂着姜裁的脖子,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将好姐妹的态度表露得淋漓尽致,“有没有伤到哪里?外面那个怪物呢?” 薛颖张了张口,毫无血色的脸映在手电筒的光下更是惨白。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活跃的声音倒是响起,江博嬉笑着从门后窜出来露了个面,“哟!” 颜元这下明白为什么薛颖看上去情况很糟糕了。江博估计是所有人中她最不想遇见的那一个,可偏偏机缘巧合下她却最早与江博碰到了一块儿,并且还一起行动了一段时间,恐怕精神上的压力是难以承受的。 江博习惯性和颜元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绕过了还杵在门口半晌不愿进去的薛颖直接走到了明芜旁边,有些诧异地审视了他一遍,“你受伤了?”他语气中似是涵盖了些意外的情绪,有些不太敢相信地碰了碰明芜的胳膊,“你怎么会受伤?” “……你怎么说话呢!”许可可有些听不下去了,合着明芜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人,受个伤不关心就算了反而还呈现出这种反应? “我和我搭档说话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怎么……该不会是为了救你吧?”一听许可可语气冲,江博也有些不爽。他挡在明芜前面抱着胳膊仰视起许可可,“块头这么大,会做的事情却挺少的。不能给队友提供什么帮助也就算了,还要扯我搭档的后腿。” 之前颜元不管态度多冷淡,拒绝了江博多少次,也不见他有这种反应。他在昨晚听明芜说了那么多,以为这两人还真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才凑到一块儿,但现在见了江博后又像是比这种情况更复杂。他先招呼着薛颖进来,然后合上门遮去这两人的争吵声,这才将视线放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明芜身上。 明芜静静看着掐腰立在自己面前的江博,嘴角平如地平线,没什么弧度。他像是一个看客,一动不动地垂着眼帘,听江博在为自己的事情争吵,自己却又不多言语。最终在江博脸都吵红了时才伸手拽了他的胳膊,沉声制止道,“够了。” 原本气势如牛的江博瞬间安静如鸡。 许可可可是从军队里出来的热血男儿,什么荤话不会讲?江博和他吵得头晕眼花,甚至压根都没法消化他嘴里蹦出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又被明芜拦了一把,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最后干脆嘴一撇,眼一翻,果断地拿着自己屁股朝外对着人,摆出一副“你骂任你骂,我就是不搭理”的模样。 许可可见他这样,气得倒吸一口气,整个喉咙里都是尸臭味,最后不得不以一声干呕结束骂架。 有了薛颖在场,想要找到哪里是发电机室便容易得多。这下所有玩家算是聚齐了,他们商量后打算回到休息室,等待役鬼处理好电力的事情。能被薛颖操纵的役鬼自然是就近顺着血寻来的,也就是死在这里的原住民。它对整个研究所的构造看上去相当了解,他们这边刚抵达休息室,头顶的灯泡便闪了闪,刺眼的光线充释了整个房间。 光驱散了黑暗带给人的恐惧,也让那具孤零零的尸体面貌完全清晰地展露在了玩家面前。如果想要将这里当做是能够休息的场地,那这具尸体自然要丢到别的地方去。不过眼下沈桉容还是对那些需要刷卡才能打开的箱子好奇,也借此机会喊了江博,果然他手环上的条形码和沈桉容的身份卡是相匹配的。 江博看上去还有些不高兴,做这事的时候虽然动作没有迟疑,但是嘴角却紧抿着,一双眼睛挡在睫毛下,时不时朝明芜的背影瞥去一眼,就连沈桉容的道谢也没听完,“滴”声响后马不停蹄地杀去了许可可身边,拽着明芜的衣摆把他往墙角边拉去。 “既然江博的可以激活你的卡,那和我有关的条形码应该是在薛颖那里?”颜元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薛颖的身影。这一看他发现不光是薛颖,姜裁和孟涟也一起不见了。 许可可聊天聊到一半被拉走了谈话对象,挪到储物柜旁时还一脸不爽,“他们三个跟役鬼一块儿去找排水管道了。” 沈桉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通电后,储物柜上的卡槽旁已经亮起了提示灯,他和许可可挨个试着自己的卡能打开其中哪个柜子,留颜元坐在一旁只剩下个床板的床上打量着房间。许是先前那具尸体在床上躺了太久的原因,他一仰头便能看见木板上有一块偏深的影子。他百无聊赖地盯了会儿,忽然储物柜方向传来了响动声,扭头望去,是沈桉容打开了第27号箱子。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些杂物,反而空荡荡,独剩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 许可可原本还在埋头苦试,一见他试出了结果,连忙上前看了一眼,又懵逼地捋了把头发,“这啥玩意儿啊?” 颜元伸手接过,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aaaba。 他默了会儿,觉得内心仿佛飘过了与许可可相同的感慨。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又是一道解谜题,但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沈桉容见状在他旁边坐下,唇角勾着一抹笑意,“听说过培根密码吗?” 颜元点点头,十分诚实,“听说过,但是我不会。” “嗯,我教你。”沈桉容本想喊许可可过来一起听,但余光一瞥,这人看自己不会干脆转身继续去开他的箱子,也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培根密码本质和二进制数相关,但二进制使用的是0和1,这里用的是a和b。所以这题很简单,第五位数字是a,它前面有一个b,说明最后一个数字已经达到了b并且向前进了一位。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这些等到大学都会教。” 颜元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所以是3?” 沈桉容笑了笑,提示道,“A等于0。” 在培根密码中,ab组成的五位数分别代表了二十六个对应的字母。而字母又从代表了二十六个数字,只不过数字是从0开头,而不是从1开头。沈桉容手上的这张纸条所对应的字母是字母表的第三位,C,换算到二十六个数字中便是2。 颜元学的很快,“那么答案是2?这应该是密码中的一位数字。” 像是应证了他的猜想,许可可不多时也打开了其中的一扇柜门。他万分嫌弃地瞥了眼柜子外标注的“38”,将长相相近的第二张纸条递了过来,马不停蹄地拒绝三连,“别教我,我不听,我一看数字就头疼。” 这时角落里的争执声蓦地拔高,明芜抬了抬胳膊,挣开的江博的拉扯。他面无表情地朝几人走来,江博反而垂着头像是一只丧气的小狗,盯着埋在水中的脚尖一声不吭。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这幅情况是不欢而散。 明芜注意力并不在他们手里的纸条上,只打了个简短的招呼,“江博说外面有一家塌了一半的药店,我要去那里一趟。” 许可可视线又搁置到了他的膝盖处,虽然面前的男人身姿依旧笔挺,但他终归还是过意不去,连忙提出了要陪他一起去。 明芜头刚摇一下,许可可就滔滔不绝地讲述同行的好处,“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还是很大的。坍塌的建筑并不安全,我可以替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异样。而且你本来就是因为……哎,你就让我去一次成不成?你看你这伤筋动骨的,至少让我做点什么事安安心吧。” “你们要去哪啊?”姜裁几人刚好疏通了管道,前后走进了房间里。薛颖两条手臂都埋在宽大的白褂袖子中,但点点血斑还是渗透了衣料,她本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再一次变得煞白,寻到颜元对面坐下闭上了眼,看样子是耗血过多有些虚了。 许可可指了指头顶,“去外面找点药。” 孟涟被姜裁从背上放下没一会儿,维持僵硬的姿势时间久了也有些肌肉酸痛。本来还打算休息片刻再出去,闻言便说,“那正好呀,我和姜裁现在去找些吃的,要不然就一起出去吧?” 明芜看了他们片刻,终于呼出一口气,妥协了,“好吧。” 江博往这边凑了凑,可明芜却丝毫不领他的情,“你别跟着了,留在这里吧。” “可是……”江博欲要争辩什么,在对上那双过于冷淡的眼睛后又住了嘴。颜元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起了什么争执,但他无心多问,只随意说了句路上当心,便和沈桉容留下来处理手上密码题的事情。 八位玩家暂时分成两组,一组外出,一组留守。 同样没有激活身份卡的除了颜元还有薛颖,她的手环也依旧缠在手上。江博难得显得有些疲惫,也头一回没再粘着颜元说些令人头疼的话,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揉着额角,一时间只剩沈桉容和颜元还在对话。 整个屋子里几乎所有的纸类物品都被腐蚀了,包括墙上挂着的海报也爬满了霉菌。但独独进门时的架子上宣传册还完好,这个存在让颜元感觉有些突兀。手环上的条形码在触碰后又一次浮现出来,样子中规中矩,并没有哪里有异样。他看了眼沈桉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翻开那本带来的宣传册到最后一页,“我想……如果不出意外,我和薛颖的身份卡是没法使用的。” 沈桉容顺着他所指方向朝招聘信息上看去,“嗯?” “我一直以为所有玩家的身份都是研究员,因为身份证件上写的清清楚楚。但我却忽略了一种可能性,说不定我们中有人身份是假的呢?” 沈桉容眼睛从纸上挪到他身上,忽然懂了。 “要求成员不得是女性、年龄满十八岁,这两条分别是针对我和薛颖。”颜元说到这里和薛颖飞快对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至于我们两人真实身份是潜入研究所的间谍又或者是为了寻找宝藏的寻宝人……这并不重要,既然你们六人的卡都已经激活,说明你们六人身份属实,这里有六个箱子是可以打开的。”话说到这里,颜元换上了笃定的语气,“所以最关键的密码是六位数。” 江博却适时提出了质疑,“不对吧?要这么说的话你们队里不还有个女的吗?” 颜元耸耸肩,这还真不太好解释。他见江博终于主动来搭话了,便也不客气地指了指那几排储物柜,“你试着把你的柜子打开吧,里面应该有第三张密码纸。” 江博还在对他的推测而感到疑惑。在他路过床边时薛颖不动声色地朝后缩了缩,一时房间里暂时只剩下刷卡的细微声响和柜子上的红色提示灯不断闪烁。不过这回江博并没有试多久,走到第五个柜子前门便开启了,里面的字条上写着五个a。 “现在六位数密码已经集齐三位了。”颜元将三张纸摆在一起,“在他们回来期间我们先去找找哪里能用得上这串密码吧。” “会不会是那些房间?”薛颖想到了走廊里其他无法打开的房间,“那些门不都是要密码才能进去吗?” 他们来时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研究紧闭的门,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颜元下了地,“正好去看看,说不定会找到什么提示呢。” 那些堆在门口的尸体不知被用什么手段全都塞进了吸烟室,破布将破碎的玻璃门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露出来。水顺着排水道流干后,通风口也被打开,现在所处环境不说清爽,也不至于让人待不下去。 四人顺着过道探查着那些紧闭的门,很快颜元便发现了问题,这些密码门需要的密码位数都是四位。他随意按了几个数字,触摸屏上红色的“EORRO”字样便蹦了出来。江博见他毫无章法,突然开口,“你要是真想进去的话,得集中注意力。我看你幸运值还有一些,猜个密码还不成问题,就是你一直不会用。” 颜元愣了愣,“什么?” “你幸运值只剩下二十多了,之前消耗的时候自己没有注意到吗?”江博没有停顿,“幸运者触发技能需要集中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你专心地去想一件事情就会抓住其中的蹊跷。比方说想要开面前这扇门,你就要盯着密码锁看,上面的数字会快速地闪现出来的。等等,我就这么打个比方,你千万别试啊,浪费。” 他说的这种技巧颜元其实是摸到了些门路的,毕竟在之前无论是他破解电脑上的密码还是抽牌时,都像是瞬间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能力。就比如之前沈桉容让他抽21点,他盯着的牌像是一瞬间被开启了透视,数字浮现在了牌面上,才能在最后绝地反杀。但是他此刻为江博话语中另一件事感到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多少幸运值?” 江博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向他露出了后颈,光滑的皮肤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数字0,“你刚才低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你还剩29。同为幸运者能看到彼此的数值,我很早前消耗太多,现在已经没能力了。”他说到这里眼里的光彩变得暗淡了些,却又像是毫不在意地拨了拨发梢,“可能明芜那家伙也是这样想的,他本来就不会做无用功,我对他来说没用了,他就不愿意让我再跟着了。” 颜元从来都没有想过江博是什么职业。因为他和明芜在一起的时候,动手的一直都是明芜。不少别有用心的玩家都会利用目标的职业弱点来谋财害命,一般常人是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自己的职业的。 薛颖像是一直在忍耐着什么,她眼里满是担忧,嘴唇抿成一条缝。那种姿态像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大声告诉他们这个人在撒谎,但碍于本人就在眼前,硬是忍住了。 走在前面的人却转过脑袋,冲着颜元笑得露出半边小尖牙,“你好像一直很警惕我的样子,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刚遇到你的那天我挺激动的,我其实冻得嘴都张不开,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颜元只轻轻嗯了声,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感觉到他态度的冷淡,江博摸了摸自己鼻子,也闭了嘴。 虽然研究所不大,但一路仔细逛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本来以为这层楼的尽头处会是一堵墙,可真正看清后却是一块薄薄刷上了与墙面颜色相同油漆、企图以假乱真的木板。这个认知让他们确定了后方藏了东西,不出所料,在木板被暴力拆卸后,露出了后方挂着锁链的铁门,透过缝隙还能看见一条通往下方的楼梯。 本以为这建筑就只有一层,没想到楼下还有其他地方。沈桉容没有等颜元开口便弄断了锁链,沉重的铁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这里的潮气更加浓郁了,楼下应当是与水相连。沈桉容握着颜元的手腕晃了晃,“要下去看看吗?” 颜元点点头,抬脚踏过满是锈蚀的铁门槛。 楼梯拐角的地方并没有灯,手电筒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这一层足足有三米高,拐角处没有门阻拦去路,只一转弯便能看清楼下场景的模样。 哪怕是颜元,对看见的东西也稍有讶异,“这是……潜水艇?” 虽然没见过真的,但是这东西在电视上可没少看过。这是一艘被固定在架子上的潜水艇,它的身下被挖空,露出水流缓慢却深不可测的海水。潜水艇的侧边还印着研究所的同款LOGO,下方刻着一串数字编号。沈桉容试着上前晃了晃它,却没能将它晃动分毫。 操作台所处的位置比平面稍高,正处于待机状态,墙上放着插卡机,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按钮潜匿在两个红皮操作杆下方,要是不看操作说明还真不知该按下什么键。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左下角的凹槽。巴掌大的触摸屏镶嵌在其中,感受到了人的靠近,屏幕亮起了淡光,输入密码的界面逐渐清晰。 果然是六位数。 找到了逃生工具后,颜元稍稍感觉到轻松,“就是它了。” 这个本比他想象的容易许多,一路走下来几乎没有耗费多少精力。现在只需要将所有人的密码拼凑起来,便能试着启动这艘潜艇离开这里。 楼上传来姜裁的吆喝声,估计是他们找到了些什么,已经赶回来了。几人顺着楼梯返回楼上,在看见姜裁怀里抱着一堆干脆面和压缩饼干笑成一朵向日葵时,颜元刚舒出的气又像是重新堵到了心口处。 太简单了。 不论是从阻碍怪物的行动,还是从解开柜子的谜题来看,都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不得不担心其中的原因,让他意识到后浑身汗毛直立。 孟涟跟在姜裁的身后,一边半掩着嘴打哈欠一边把怀里的几瓶水放到地上,“这里没有煮饭的地方,只能先凑合一下了。” 姜裁挨个往他们怀里塞面,他像是饿坏了,哪管这面煮不煮,递到嘴边嘎嘣啃了一口,塞了满嘴东西还不忘讲话,“紧张死我了,本来以为还会碰上那个怪物,结果啥事都没有。小卖铺里东西没多少了,我们就挑了些看上去没过期的拿来了,要是过期了也没办法。哎,许可可他们呢?还没回来?” 沈桉容扯开塑料袋递给颜元,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是啊,但是他们要去的那家药店挺近的,把人送到后我和孟涟就去远处找东西了。本来说好他俩在原地等着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回来的时候药店里没人,我还以为他们先回来……”姜裁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妙,“不是啊,我们这趟几乎走遍了整条街,他们既然不在店里也没回来,那能跑哪去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们……要不去找找?” 江博二话不说,丢了手里的东西就朝门快步走去。几人根本来不及拦,追在后面看着他脚步慌乱地推开门,露出了门外站着的人影。 “你……”江博被许可可的大块头吓了一跳,但他现在压根不想吵架,拽着人的胳膊推了他一把,却愣是没推动,语气有些急,“你让让啊,明芜呢?你们不在一起吗?” 许可可没有说话,他袖口处沾了些血迹,唇角也破了皮,带着一丝猩红。江博像是被他身上的气势压住了,他后退了一步,让人进了房间,门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出去了四个,回来了三个。找药的一去不回,陪同的倒是还活着。 沈桉容望着一脸阴郁的许可可皱了皱眉,他沉声问道,“你怎么浑身是伤?” 101 第一百零一章 黄金岛(七) 许可可死气沉沉。 他眼窝明显凹下去一圈,深陷的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不知他受到了怎样的攻击,像是再大力一些,那只眼珠会当场爆掉一般。 江博还在扯着他的衣襟,“你不是说你陪他一起去的吗?你不是说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吗?他人呢?凭什么你好端端的!?” 他力气小的可怜,根本晃不动许可可。见人半晌不应,江博手上的劲慢慢变弱,直到松开。他盯着许可可身上的点点血迹,忽然泄气般猛推了他一把,低头转身钻进了休息室里。许可可的不言语似乎敲定明芜出了事,等江博完全消声后,空荡荡的走廊里气氛顿时压抑得紧。 “不是吧……明芜他那么厉害?”姜裁捧着面一动不动,生怕动动手指包装袋就发出兹拉的杂音。他像是有些无法置信,“是不是外面还有别的东西?明明刚开始我们逃的时候并没有很难……许可可你说句话吧,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不管他们问什么,许可可都没有抬起头。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浓郁,整个人现在的样子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不知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从张文儒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现在又害的明芜受了伤,还没能全身而退,恐怕再强大的内心也早就脆弱不堪。 颜元叹了口气,“算了,让他先去休息吧。” 孟涟朝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条道。许可可沉默着往前走去,他没进有江博在的休息室,一瘸一拐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铁门前蹲了下去。 饥饿感顿时全无,颜元抿了抿嘴,抬眼和沈桉容说,“我们去药店一趟。” “不能去,要去的话大家一起去好了,”姜裁心里慌得要命,他总觉得没有和明芜和许可可一起行动是自己犯下的错,“许可可他也不说是什么情况……总之,你们要出去的话就得带上我和……”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桉容打断了,“不行。我们要是都走了,留下他们三个怎么办?薛颖现在虚弱得很,江博根本没有能力,许可可那种情况你也看见了。我和颜元两个人去远比带上你和孟涟轻松得多,我保证,我和颜元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略微停顿后,沈桉容又压低了声音,“至少看好江博。” “好了,阿裁,就听他们的吧,”孟涟浅笑着碰了碰姜裁的手,“在他们去的时间里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 问了他们所走的方向后,沈桉容牵着颜元便离开了,走之前不忘带一瓶水。他站在门槛外看向门里两个正目送的人,“我有卡,可以自己开门,所以有人敲门不要搭理。” 姜裁扯扯嘴角,想打个趣,可话到嘴边却显得万分艰难,“你知不知道你……你这样很像是嘱咐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家长?” 沈桉容挥挥手,合门而去。在许可可一直缠着明芜要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两人心里就有了底,许可可这么做无非是想要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已经过了那道坎,但其实究竟心里怎么想的并没有人知道。当初张文儒为了救他一命把自己垫没了,现在明芜也因为护了他一下伤了腿人也没了,这种双重阴影光是想想就能令人喘不过气。 “走吧,去看看。”沈桉容也有些疲惫,毕竟他们在不久前才惊喜于找到了潜艇很快便能离开这里,现在却又被告知少了个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走到通往地面的出口时皱着眉看向颜元,“我们必须去现场。要是明芜真的死了,那也必须找到他的身份卡。” 如果颜元推测的是正确的,那么没有了这张身份卡,他们就等同于缺少了六位密码的其中一位。 街上的灯正巧是红色,两人也没有放下多少警惕心。头顶一片浓雾遮去了天空,不知现在岛上究竟到了几点,没了太阳对于他们来说就等同于失去了时间概念。手电筒终归是有电量耗干的时候,他们现在身边唯一能充当照明的只剩下那些诡异的灯了。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没走多久,颜元先开了话端,“对于明芜来说,撑一个绿灯的时间应该是足够的。如果说他又是因为救许可可才死了,你觉得许可可还能活到回来?” “的确。”沈桉容细细想着他的话,并没有因颜元对明芜的肯定而再小家子气地吃飞醋,反而语气上带了些严肃,“据我对许可可的了解程度,哪怕是朋友在面前被枪射到倒下了,他也会拿拳头冲过去硬钢。” “药店的事还是江博告诉他的吧?”颜元想起了明芜出门前的话,略带质疑问,“是故意下套吗?” “不确定。但是……” 身旁的红灯将沈桉容的影子拉得很长。颜元等了一会才等来他的后半句话。 “元元,你觉不觉得我们可能哪里搞错了?” 颜元果断地答了两个字,“觉得。” 他在想很多事情,多到甚至不知该从哪件事开始想起。思路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团,让他脑子运转得速度大大减缓。他想和沈桉容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变了,“你让我再想想。” 破破烂烂的药店就在街边拐角处,位置非常显眼。灯没法照清它的全局,但是却能映亮受到外力破坏后坠落到地上的牌子。这里干燥到草木无法生存,整个进店的门洞都暴露在空气中,从正面望去店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石墙坍塌了一半,将半边店面都埋在了其中,也压垮了几个刷了白漆的架子。地上积攒了不少灰尘,但是却有几个交叉在一块儿的清浅脚印,明摆着是有人来过这里的。 这里面目全非到让人根本想象不出来它曾经的模样。但周围虽然乱成一团,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更没有找到什么血迹。 “他们的确来过,但是又离开了。”沈桉容环视一圈,随便捡起了地上的一卷绷带,寻思片刻后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颜元嗯了声,一转头不知何时变绿的灯光打在墙壁上,空灵的通行歌穿过耳边。他脚被架骨绊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一旁歪了歪。沈桉容反应迅速地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架子“轰隆”倒塌,掀起一片尘土。 巨大的声响在过于寂静的空间里迅速扩散,颜元顿时心跳得厉害,拽着他的衣袖下意识就道了歉,“对不起,我……” 沈桉容却飞快地俯身,在他唇边安抚地落下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不等颜元回应什么,他已经将人拦腰抱起,迅速离开了现场。他不知怪物有没有被吸引过来,但总之这种时候不能朝研究所的方向去,免得弄巧成拙引狼入洞。他翻出建筑,沿着狭窄的街道压抑着呼吸跑了几十米,又怕脚步声将怪物引来,只好就近潜入一片废墟之中,暂时藏匿身形观察一下情况。 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视觉死角,一条指甲宽的裂隙正好能将药店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沈桉容将人轻轻放下,感受到面前人还紧张地攥着拳头,他又摸黑亲了亲颜元的凸起的指骨,低声道,“好了,不用怕。” 他们互相靠着彼此,缩在狭小的角落中等待着敌人的进场。可不知静候了多久,甚至灰尘沾上了发梢,药店里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个怪物像是压根没有被方才的声音吸引一样。 “……怎么回事?”颜元有些摸不清情况,有例在先,照理说这个怪物应该的确是靠着声源来寻找猎物的。 “嘘,再等等。”沈桉容将他往怀里又抱了抱,贴着耳根小声说,“指不定它也有智商,正藏在哪里等我们放松警惕。”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一直躲到红灯亮起也没有发生任何异状。颜元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抬手将剩下一半水的塑料瓶丢了出去。他还在想是不是红灯和绿灯效果反着来了,但这一回依旧没能引来什么东西。 那个怪物体积庞大,若真的藏在哪里也会被一眼看见。两人又试着弄出点动静,却全都失效,不得不带着疑惑离开角落,打算继续寻找明芜失踪的地点。 东西可以扔,但食物不能浪费。颜元弯腰将地上的塑料瓶重新捡起来,“是因为我们触发到了什么剧情点才导致它消失了吗?或者是因为……” 或者是因为吃了人,它进入了一定的休眠期。 沈桉容牵着他,往姜裁他们所到的反方向而去,“有可能,或许我们能趁这个机会顺便探查一下周围。” 这一路十分顺畅,没了怪物后仿佛一切都是在为玩家提供便利,哪怕红绿灯来回切换了好几次也没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两人本就是漫无目的地在废墟中翻找,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坑洞的尽头处。 耳边意外地传来了水流声。 这水流声并不大,若不是环境过于安静,是根本吸引不到人的注意的。灯光并不能照到这么偏僻的地方,颜元顺着墙壁摸索了片刻,随后将手挪到鼻子下方嗅了嗅,有些不大确定道,“水?” 沈桉容也明显摸到了。照理来说这里一直都干燥如秋,如果这面墙真的是一直保持湿漉的话,墙角下不该寸草不生,所以这水才出现没多久。 水贴着凹凸不平的岩石墙面向下流淌,顺着缝隙汇聚成手指粗细的一条迷你小水渠,还逐渐朝他们脚下扩散开。 刚摸到这种湿漉感还以为是血,可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的水而已。 水而已…… 颜元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了沈桉容的手臂。他语速有些偏急,“我知道为什么暴风雨会持续下成普通的雨了。你之前说过涨潮很厉害吧,只要雨水不停下来,在这片海域的水位不断提高,那迟早会淹没这里!” 这就是所谓的规定时间。 既然水已经能流淌进来,说明头顶的整片海岛已经被完全覆盖了。恐怕现在从上空俯视下来,原本体型硕大的岛屿只剩下来中间这片坑洞。当海水无处可去,自然会受地心引力涌入坑中,到那时候他们若是还不能启动潜水艇,就相当于坐以待毙。 而他们完全不知道水位的真实情况,这片雾不但阻碍了他们回去的路,同时也隔绝开了视线。说不定此时头顶上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只要这片雾承受不住打开阀门,顷刻间便能吞噬掉一切。 “嗯,我们转一圈就立马回去。”沈桉容也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拉着人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他们这一路下来也算是寻遍了大半个坑底,别说人影,就连明芜身上的一块碎布都没瞧见。唯一的收获还是沈桉容口袋里的绷带,想着带回去可以勉强给薛颖包扎一下手臂上的伤口。 离灯柱越来越近后,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地稍有停顿。一个狭长的黑影盖住了面前的小半边地皮,同时也攀上他们的小腿。来时他们走在废墟中,并没有多关注街道,现在这灯架上却挂着个人,身形瘦小,光从影子上来看就能排除是明芜的可能性。 这人胸腔抵在架顶,头颅歪斜着垂在一旁,大腿往下只剩森森白骨,两头的重量得以勉强维持平衡。尸体不知挂了多久,已经风干,皮肤黝黑到几乎和身上脏臭的黑T融为一体,也同时将臂弯里挂着的白色褂子凸显得十分惹眼。他一手紧抱着灯管,有如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微垂,指骨正扭曲地抓着一个布包。 最吸引他们注意的是灯下那滩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一个干瘪的尸体哪来的血?这无疑是活人才能留下的。 颜元松开了沈桉容的手,他不顾头顶悬挂的尸体,上前几步从血泊里捡起了一板止痛药胶囊,一旁还有一卷和沈桉容口袋中一模一样、只不过吸满了血液已经饱和的绷带。 一串脚印歪扭着从血中踏出,延伸向研究所的方向,恐怕这是许可可逃跑时留下来的。这可以算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想——明芜没了。 血已经变得冰凉。颜元将药放回了原位后搓了搓指尖,盯着地面望了一会,不知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目光再次略过头顶的尸体,“他抱的衣服是不是研究所的白褂?” 这个死者的身份不仅能从白褂来辨认,红光也将他手中布包的绿色LOGO都打上了一层暗色。沈桉容伸手握住了包带,本想轻扯下布包,却连带着整具尸体都噗通一声坠了地。虽然他身上的肌肉早已萎缩,但从腿根处的伤口来看,死前恐怕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和那怪物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人的力气哪里能敌得过一个食人的怪物?它只需要张嘴咬住,再一甩头便能将猎物的身体硬生生撕扯成两截。 “是研究所的成员。”横竖这些尸体都是副本模拟出的道具,沈桉容也没念叨什么逝者安息的话。他将白褂捡起来抖了抖,口袋里只装着一张名片和一只水笔。 名片很简洁,只写了姓名和公司,还有一小行的职业名称——项目追踪记录员。 布包上同样溅了些血迹,摸上去有些发硬。简洁的纽扣代替了拉链,线绳也已老化了,手指一碰它便断裂开来,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一些日常用品。 这个记录员似乎是趁着休息期间出来采购的,他的包里装了一个塑料袋,水果已经烂成一摊变了色的浆糊,光是隔着袋子触摸都觉得有些恶心。绷带和药盒被压到有些变形,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有些厚重的黑皮本。 灯“嗡”一声转为了绿色,顺带将地上的尸体也覆上一层幽怨的光。两人没找地方躲藏,借着这份光亮在背景乐中翻开了沉甸甸的本子。这个记录员似乎是个新人,前几页纸上还专门画了研究所里同事的画像,一笔一划认真写下了每人的姓名和喜好,看上去就知道花了不少的心思。 往后的横格纸上并没有多少内容,只有标注了日期的会议记录。项目的记录表是高机密的文件,他们也不指望能从这本子里找到。不过再往后翻,内容就丰富多了——这个记录员将本子一分为二,前半边记录一些杂项,后半部记录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人们所俗称的日记。 沈桉容直接省略过前面大段副本杜撰的资料,翻开了后半部第一页。 [1X79年 6月1日] 今天跟随何教授一同抵达了F7-7,当初在听他们描绘这个岛屿的时候,我就起了兴趣,现在能够作为研究所的记录员一同前来,真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我将见证这伟大的实验成功,所有的科研成果都将由我一笔一划写下。 光想想就足够我兴奋一整晚了。 不过该睡觉的时候还是要睡觉,不然明天就没法去听博士们的准备会议了。 [1X79年 9月1日] 用三个月总算习惯了岛上的生活,记录员的生活还真是有些枯燥。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博士们整天都埋头在实验室里提取基因,会议一两周才开一次,博士们还嫌占用了他们研究的时间。 平时我实在没有事情做,只好给树浇浇花,顺便去厨房做些杂事。 老师说的对,想要成为一名研究员就必须从底端开始做起,不过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些额外的时间来改善一下博士们的生活,比如将这片土地改成和我们镇子一样的商业街。 虽然是无人售卖,但至少也可以增加点乐趣,免得平时休息后无处可去。 …… [1X81年 1月20日] 运输机三个月才来一次,幸好我上一回让总部的朋友准备了一些春联和窗花。 已经两年没有什么人情味了,这回可得好好收拾装点一下。 项目启动的时间比预期晚了半年,不过一直到现在过程都还稳定,没有出现什么失误,大家也都干劲十足。 昨天开会时博士说想要追赶进度,不过一想到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半辈子,这半年的时间也不算什么了。 …… [1X83年 7月3日] 今天的遭遇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在来7-7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在这里耗上三四十年,甚至都和同事们商量好等我老死在这儿就葬海,可没想到实验项目进展如此迅速。 这才两年的时间,实验体已经苏醒了!这是博士们手中创造的一条生命,看见他破壳而出时我觉得那一刻我也成了它的父亲一样。 天知道今天隔着玻璃看那手掌大的小东西时我有多高兴,博士们兴奋地都快疯掉了,哈哈。 晚上大家久违地乘坐潜水艇去了海滩,偶尔来一场露天BBQ也不错。 这是我来岛上的第四年一个月零两天,博士和我说最多再要十年,这个项目就会研究完成。 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看到这一页,沈桉容明显耗费了更多的时间。从83年开始,日记里便提到了实验体。这个实验体看来是研究所里成员联手创造的一条生命,颜元当下猜测道,“会不会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个怪物?” 沈桉容指尖略有停顿,随后翻开下一页,继续向后阅览。 [1X85年 11月17日] 今天在吸烟室里遇到了饲养员,他说到现在为止都没搞明白实验体到底喜欢吃什么。 在它开始进食后,饲养员试着换了上百种东西投喂。 我有些好奇,问他最离谱的一次是喂了什么,饲养员说是钢筋。 这还真有点夸张,我倒有点想看实验体吃钢筋的模样,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饲养员还说,有时候打开安全门根本找不到实验体在哪里,它老是变成石头或者是草叶,或者更令人害怕的蟑螂。 天,如果有一天我看见它变成了蟑螂,那我真怕我会犯下一脚将它踩死的错误。 [1X85年 12月31日] 今年的最后一天,博士们决定尝试给实验体植入记忆芯片。 一旦植入成功,它就会和人类一样拥有记忆,到时候我们会教它常识和听写。 其实想到一开始制造出它的目的是为了让它成为军事武器,现在这么久了还是多少有些不忍心。 所有人都像是它的父母,一旦它能和人一样思考事情,恐怕会更加令人舍不得了。 我也没想到我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得这么明显,博士们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一旦项目成功,我们就相当于手握利器。 对,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我想,实验体也会以此为荣的。 …… [1X86年 4月3日] 芯片植入了四次,总算成功了。 不过目前实验体的状况不太稳定,它总是会陷入沉睡,有时候一天都不会清醒。 博士们说可能是越长越大后消耗的热量也增多了,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也没搞明白它究竟喜欢吃什么。 [1X86年 5月27日] 实验体很聪明,它现在已经能记得谁是每天给它送饭的人了,除了见到饲养员外,对其他人它都不冷不热。 今天路过时我想和它打个招呼,但是不知道怎么喊它,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没有给它取个名字的打算。 我问饲养员他平时是怎么称呼实验体的,饲养员却回答我就叫实验体而已。 不能取名,一旦取了就会有感情的,叫它实验体只是因为它本身就只是一个实验体而已。 …… [1X90年 1月6日] 实验体已经掌握了很多种形态了,有时候找不到它,可能是因为它变成了一滩水。 早上负责人拖来了一个大箱子,是总部那边寄来的雨林藤。 上午刚把雨林藤丢进去喂了,下午藤蔓就爬上了整片玻璃。 我尝试着把手贴上玻璃,它竟然用藤条敲了敲,和我玩起了击掌游戏。 它一点都不像饲养员说的那般可怖,我觉得它挺可爱的。 [1X90年 3月6日] 实验体有些失控,它竟然潜匿在一片树叶边咬伤了饲养员,我们不得不将它压制在控制间内。 但博士们说不必担心,这只是一个研发品,在研发的途中多少都会出现瑕疵,这是通往研造完美品的必经之路。 我想他们是对的,这句话我应当记下来,若是我以后也出现了什么瑕疵错误,我就将这句话翻出来慰藉一下自己。 不过大家都挺忙的,虽然饲养员的手臂做了一些消毒,但被撕下皮肉后看上去还挺可怕。 药箱里只有一些常备药,绷带却没有,但我记得药店里还有一些存货,等天亮后我去拿一卷回来吧。 今天和总部递交了这么久以来的记录资料,我怀抱着一点私心,给实验体取了名字。 不过也不算是取名啦,顶多算是给他取了一个代号。 我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用它的能力来称呼它,所以以后在这里我不会再喊它[实验体],全都用[拟态]来代替好了。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这名记录员死在了他替同伴拿药的路上。颜元的视线停在了最后一句话上,他张了张嘴,半晌念出了那两个字。 “拟态……” 许可可怪异的模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个怪物,它可以变成所有吃掉的东西! 102 第一百零二章 黄金岛(终) 颜元和沈桉容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静谧的昏暗街道,他们呼吸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急促,宽大的衣摆起起落落,始终没有停下过。 好一个拟态,那怪物不是不会被他们的动静吸引,而是它根本就不在街上!许可可一声不吭不是因为他自责过度,而是本来就不会说话! 原先嗅到许可可身上那种浓郁的血腥味时,颜元还以为是他身上沾了明芜的血或者是身上的伤口渗血。但现在仔细想想,那种气味分明缺少了血液本身的甜,反而夹带着难以言喻如从尸海中浸泡出来、难以再洗去的腥臭。 ……恐怕那些伤也是明芜和许可可本人在它本体上留下的。 他们错得离谱,当初姜裁嚷着要一同出来时,他们就不该拒绝。颜元跑的有点岔气,他抿着唇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预感非常不妙。 三角形的尖顶建筑近在眼前,那扇隐蔽的门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两人前后钻了进去,刚下完楼梯,沈桉容就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要离开我半步。” 颜元点点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电子门,“他们……” 沈桉容没再说话,他身边聚了些荧光,将两人柔柔地包裹在其中。门卡的“滴”声一时盖过了两人的呼吸,刺眼的白光溢出门缝,在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亮痕。 已经被收拾得勉强能入眼的走道里没了腐败气味,放置宣传册的铁架子倒在地上,阻碍了他们前进的路。两米外独剩一个血红的手印留在灰白的瓷砖上,艳丽的拖拽痕迹一直消失在休息室的门前,一眼望得见边的走廊尽头处已经没有“许可可”的身影。 颜元不敢进去。 他此时的犹豫比头一回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还多了数不清倍。他怕他一旦迈入,稍稍扭头就能看见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同伴像那些残肢断臂的尸体一样瞪着眼,血一滴滴落在地面溅起朵朵红花。 沈桉容掌心的温度将他及时从想象中拉回了现实,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两人手臂相贴着踏过地上的书册和黑架,绕开了刺目的血迹,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们必须瞬间进入状态,不能有任何的分心。日记中提到这个怪物可以化作许多形态,并且它拥有了智力,懂得思考,很可能已经潜伏在了某一处,等着他们两个离去的人再次回到这里。 休息室的门大敞,拖行的血迹到门边便消失了。原本应该呆在房间里休息的薛颖没了踪影,整洁的床板塌陷,碎木掉了满地,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个稀巴烂。 虽然没有看见所想中的血腥画面,但这一切也糟透了。没有人可以响应他们,这里被洗劫了一遭,干净得不剩任何生气。颜元暗暗攥紧了拳头,赫然发现他们离开前留在床板上的那三张纸条还在,不光是如此,一旁还多了两个身份卡。 纸张并没有被挪动过位置,身份卡却似是被人匆匆丢下的,一张压在纸条上方,另一张倒扣着卡在地面。颜元小心翼翼地将卡片拾起,果不其然姓名处写着姜裁和孟涟。 “元元。” 沈桉容挨得他很近,那双大而有力的手正握在他的腰上,温热的气息渗过薄薄的衣料浸着他的肌肤和骨肉。听见耳边沙哑低沉的呼唤,颜元有一瞬的恍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鼻子有些发酸,一仰头视线里只剩下沈桉容那张脸。 沈桉容的手从腰上挪到了他的脸边,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他们不能再耽误什么时间,头顶是转瞬便能吞噬人的海水,屋里还有藏匿在暗处正磨爪的怪物。 颜元眼中的云雾顿时消散,再一见已满是凌光。他动了动唇,简短果断道,“开箱,我们去楼下。” 他需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关进心中的黑箱子里,等一切平息后再取出。他还想赢了这场游戏,拎起AI的领子——如果那家伙有衣领的话。然后狠狠给对方一拳,最好能打得它系统错误,陷入瘫痪,再也无法自动修复。 他的动作不再迟疑,三两步移到了储物柜前,试着将手中的卡与之对应。他们已经打开过其中三扇,还需要挨个将剩下的四十七个再试一遍。 在这过程中难免发出声音,沈桉容见他状态还不错,也露出了偶尔会有的那种凶狠模样,“大胆地干,万事有我在。” 于是颜元就大胆地干了。他的脚步挪动得飞快,错误的红色提示灯接二连三地亮起,但他毫不气馁,争分夺秒地从第一排挪到第二排。金属的柜门不断地颤动,当啷声响起伏不断。 19号储物柜的绿灯亮起,柜门向外弹出,第四张纸条到手。他们没有明芜的卡,没法凑齐六位数,但是江博的话的确是给了他一个提示——他可以试着用技能来完成最后一位密码的获取。他不知道成功率有多少,但从进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也不差再赌这么一次。 沈桉容瞥了一眼便得到了答案,“6。” “密码顺序是按照柜子前的标号来的。”颜元收起了姜裁的卡,继续往后尝试孟涟的那张,“你的27号柜子数字是2,许可可的38号柜子得到了1,姜裁的19号柜子是6,还有江博的05号柜子是0。” 沈桉容轻笑,“记忆力真不错。” 颜元闻言也稍稍弯了唇角,“别废话,有闲工夫还不如心算一下有多少种排列可能,待会儿还能给我省点力气。” 在缺少一位数的情况下想要得到正确的六位数密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涵盖了太多运气成分。不过在猜测密码之前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那就是副本不可能让他们一路平安到达潜水艇旁。 沈桉容在进门的那一刻已经在做准备,不过毕竟之前没有和这个怪物正面交手过,他心里也多少没底。 储物柜一共五排,每排十个柜子,他们目前已经立在了第三排的末尾处。孟涟的卡能刷开的柜子序号并不靠前,尝试无果后他们脚步不停地挪到了第四排序号31的柜前。 绿色的提示灯还在亮着,颜元心里做好了灯变成红色提示错误的准备,但这一回柜子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不但没有亮起红灯,也没有响起“滴”的正确提示音,好似他方才没有将卡刷对位置一样。 他又抬手尝试了一次,仍然一片沉寂。 怎么回事?这个箱子坏了吗? 颜元皱了皱眉,刚挪到了隔壁32号箱前,沈桉容却忽然一把扯过他的手腕,将他拉离原地护在了身后。颜元被他这个举动搞得心头一跳,再抬眼看去,读卡器的位置不是平整的感应区,而是一张龇着獠牙的血盆大口。獠牙有些发红,齿缝间还挂着几片难辨颜色的碎布,若是他方才将手伸出,恐怕现在已经半截胳膊入了它的口。 是拟态。 见被识破,它转瞬间又变了形态。带着倒刺的藤条骤时从地板上伸展开来,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直直刺去。沈桉容眉峰紧蹙,眸中几串代码闪过,早在身边围绕多时的光点凝成一团闪烁的幽火,准确无误地迎上了即将缠绕上两人脚踝的那根粗壮藤条。 拟态在地上扎了根,藤条张牙舞爪地绕在两人身边,可那不似常物的火焰却烫得它不断吃痛,无从下手。 木不敌火,滚滚黑烟接连不断冒出,呛得人喉咙发痒。沈桉容捂着半张脸,声音有些沉闷地催道,“去开。” 他负责挡住拟态,颜元负责安心开箱,这是两人在默契中已分配好的任务。颜元不做停留,直接绕到了最后一排柜子前,后方传来的轻咳却让他在抬手后又稍有停顿。身边用来保护他的火光遮去了沈桉容面容,一片兹拉声中只能听见对方有些不耐的声音穿过烟雾,“你什么都不用管,快去!” 拟态似是知道人类呼吸道的脆弱,无法承受太多烟雾的侵蚀。它硬是忍着疼痛扯出新枝,想要将整个房间变成一片烟熏火燎之地。獠牙撕破空气,立在扭动的粗茎之上,它见颜元远离了沈桉容的庇护,如风一样快速掠来,口水稀稀拉拉垂落,竟是瞬间将地面腐蚀出拇指大的坑洞。 尖牙与他擦身而过,颜元带着一头冷汗转过身,透过藤蔓间的缝隙却看见沈桉容正紧盯着自己,看上去被烟呛得稍微有些狼狈。但这一眼他的心却忽然静了下来,在一片混乱中,41号柜门亮起了抗拒的红灯。 但在下一秒,紧挨着的42号柜子却应声开启。几乎是同时,那团火撞向了再一次尝试想要吃掉颜元的獠牙,燃起一片奇异的火焰。被焚烧的焦臭味令人喘不过气,颜元将纸条一把握在手里,回头后却发现与沈桉容之间出现了一道藤蔓堆砌的高墙。 獠牙是拟态的本体,吃了痛立马缩了回去。但火焰却不长眼,哪里有植物它便向哪延伸,顷刻间狭窄的空间里氧气寥寥无几。颜元眼尾泛红,眼泪被激得充满了眼眶,视线里模糊一片。沈桉容从铁床上扯下一根支架,硬是在墙上划开了一刀口子。 断裂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下去,他伸手将颜元从对面拽进了怀里。倒刺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的气味似乎刺激到了这个怪物,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从根部露出,正贪婪地盯着他的伤处。那幽幽红光照亮了牙口一侧挂着的薄物,那分明是与他们相仿的一张身份卡。 抱着颜元后他就没法握支架,想要再去将这张卡弄到手已带了点不自量力的意思了。沈桉容很快做出了抉择,他们根本不用再留在这里与它纠缠,时间拖得越久反而会越不利。不等拟态再展开下一波的进攻,他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去,顺便随手终于做了这几个月来一直想尝试的事情——放火烧山。 之前那么多次没能烧成都是他有顾虑,但现在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退路。 萤火将拟态拦在了休息室里,得了助长后几乎将所有藤蔓都吞噬在了其中。它似乎发出了类似人类的悲鸣,但这微弱的声音比起它的身体被焚烧发出的噼啪声压根不足一提。 离开了烟雾蔓延的范围,颜元干涩的嗓子好受多了。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搂紧了沈桉容的脖子,争分夺秒念出纸条上的字母。 “按照序号排序,五位数已经齐了,06213。”下楼时他的声音也难免有些颠簸,“现在只需要最后一个数字,然后从六种可能性里选出一个正确的就行了。” 沈桉容嗯了一声,将人在操作台旁放下。两人都知道时间究竟有多紧迫,拟态既然可以化形,完全可以变成钢筋或者泥土从火海中逃出,在那之前他们必须破解密码逃离这里。 颜元伸手激活了屏幕,数字键盘上的绿光亮起。他集中注意力,将所有的视线全都放在这巴掌大的键盘上。后颈上烙印的数字依旧是29,这是只有同为幸运者才能看见的幸运值。 时间分秒流逝,楼上忽然传来哗哗声响。在一瞬间颜元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一双透明轮廓的手缓缓浮现,像是亡者的残念,指尖在键盘上方游移着。每挪动一次,数字键上便会多一枚指纹,这些指纹不断交替着闪动,0、1、2、3…… 他脖子后的看不见的数字也在飞快递减,28、21、16…… 海水从台阶上翻涌而下,不断拍击在栏杆和石壁上,留下惊天响动。沈桉容望着喷涌而入的水花抬了抬指尖,一面镜子当下成型,但几乎是下一秒就传来了“咔嚓”的碎裂声。他不敢停顿,连忙补上第二面、第三面……十几道镜面抵成一堵厚墙,将如猛兽一般侵袭而来的水隔断在外。沈桉容望了眼还在出神的颜元,眼里终是浮过一丝焦虑。 那怪物的确带了脑子,怕自己变成水会被蒸发,就跑去把门给打开。让水来扑灭身上的火焰,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么多面镜子堆积在一起,虽然变得牢固得多,但也无法抵挡太久。 颜元还在努力中。他汗湿的后颈上数字变成了04,但最后一个密码数却迟迟不显示出来。那只透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钢筋敲打玻璃的声音响彻三米高的空间。但被多面镜子阻拦,听上去少了一些真实感。沈桉容额前也在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汗水,方才那一场打斗已经将他剩余的精力消磨到所剩无几,每制造出一面镜子都能令他眼前发黑。 当海水在拟态的协助下冲破镜面,翻滚填充着空气时,他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觉得还是有些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8!”颜元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贴上了肌肤。海水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没过他的脚踝,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着。他无暇顾忌其它,指尖飞快地扫过键盘,输下第一次尝试组合的密码。 EORRO! 剩余输入次数:2 他咬牙切齿地吞下有生以来差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脏话。 江博有些自嘲的声音在这时在脑海中响起:没有幸运值的幸运者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还有两次尝试机会,但是密码的组合顺序却有五个。五分之二的几率,还不到一半。 沈桉容的精力已经不能再供得上其他技能了,他紧盯着水面,伸手握住了颜元有些发潮的手,“没关系,再试。” EORRO! 剩余输入次数:1 颜元手开始抖。水没过他的小腿肚,再不用多久就会没过潜水艇,到那时一切的努力都会化为泡沫。 沈桉容一脚踩上试探着伸来的藤蔓,“没什么好怕的,要死也有我陪你,可不是谁都有拉我一起殉情的能耐。” 他有意安抚,颜元却不由得苦笑一声,带着点绝望开始了最后一次尝试。他垂首敛去眼里的痛苦,“那一会儿死前你可得抓紧我,到时候投胎还能凑个对。” 沈桉容听到他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噗嗤笑出声。他指尖与颜元相交,改为十指相扣,“好,谁松开谁小狗。” 他输完密码,等待着那个醒目的EORRO错误提示。可没想到的是,键盘旁的绿灯竟然亮起了。颜元迅速拉下操作杆,一扭头,水位线离潜水艇顶端入口只有分米距离。 “走!”沈桉容抓着他的手,逆着水流艰难迈步。潜艇高他们足有一米,登上顶端的梯子已经没在水线下方,两人下了操作台后就必须游过去。 颜元又想到了那个问题——他是真的不会游泳。但是他却选择了闭嘴,在脚下踏空的一瞬挣开了沈桉容的手,想要开口催他别回头,却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 被藤蔓拽住脚踝时,他看见沈桉容猛地转过身,汹涌的水浪遮去了表情。他下意识想要再抓住什么,可却又强迫着自己放松身体,恨铁不成钢地抬脚想一脚把沈桉容踹去潜艇旁。发顶浸入水中后,他再也无法呼吸,只迷迷瞪瞪想着,为什么暑假的时候不去游泳馆学一下呢? 淹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就像是深夜一个人走在路上,而背后若有若无跟着什么东西。想要活下来的本能促使人不断挣扎,但喉管和胃里却只能不断涌入海水。 身体不能动弹,像是在平静地熟睡,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忽。颜元眯着眼,感觉看清了水里的一切景象,包括那沉在水底露着森白锯齿的拟态。 水流将他冲得旋转一圈,浑浑噩噩间看见熟悉的人影正卖力往身边游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甚至指尖聚集不起任何力气,只能任由沈桉容和钳制住自己的拟态抢人。可拟态已种下深根,他们两个在水中犹如浮萍,来去都艰难万分。 最终沈桉容捧起他的脸,唇贴着唇给他度过一口气。 沈桉容在笑,像是变成了一开始认识时的那种吊儿郎当劲。他温柔地反复啄着颜元的嘴唇,两人唇齿相贴的间隙里不断有气泡朝上飘去。 刚分开的双手再一次交握,对方力气很大,像是想硬生生将他揉烂在掌心里,疼得颜元有些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出来,因为知觉在一点点分崩离析,甚至连自己被拽如水底,半截身子被吞入腹中时他也没有多少痛觉。 鲜血与水花混作一团,浑浊间遮去了沈桉容的身影,他像是被拉入了密不透风的小黑屋,五感尽失,思绪瓦解。 这一次不是他故意松手的。 闭上眼前,他似乎看见了戒指在发光。不过发光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被咀嚼烂掉,尸骨无存,减伤也无法抢救了。 【玩家[颜元],受到致命伤害,触发道具[甜蜜誓言]隐藏属性,子戒持有者进入选择。】 【子戒持有者选择激活隐藏属性。】 颜元睁开了眼。 他完整地蜷缩在水中,被水流冲击撞上了身后的墙壁。脚下的控制台进了水,电路短路,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拟态依旧沉在水底,它亮着牙齿,挥舞着藤蔓,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又不是幻觉。 沈桉容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不断地下沉,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微张的口中溢出,将一大片的海水染上了颜色。没有梦中捂着胸口的景象,没有那种悲痛的眼神,像是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任由失去机能的身体沉下水底。 颜元这回确定自己哭了,他眼角的灼热温度就是证据。 他胡乱扑腾两下,想要将人从水底捞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恰巧一道藤条缠上了他的腰,他想:快点,快点把我拉下去,不然到时候奈何桥都碰不到一起。 藤条却无法知晓他的内心,钳着他的身体,一直蔓延着将他送出了研究所。它的速度很快,还在不断地上升。风没能将他吹醒,甚至都察觉不到竟是被送出了海里。 【无玩家成功逃脱,主线任务失败。】 灰蒙的天空在消失,飘忽的雨水在消失,阴沉的海面也在消失。 似乎有一只手猛的在他腹部揍了一拳,颜元狼狈地呕出几口水,发黑的双眼看不清任何景象,身体像是没了知觉。没过多久,身上束缚住的藤条也没了踪影,他被摔在冰凉的地上。没有传送门,没有花草,就连他身下的水渍也很快被刷新掉了。 周围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一个狭小密闭、不见出口的纯白房间。 103 第一百零三章 归零(上) “宝贝儿?宝贝儿!别睡啦来打牌!” 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颜元动动手指,心脏的剧痛引得他不禁皱起了眉,循声艰难地抬起头。 周围一片嘈杂,时不时还响起最流行的音乐声。似乎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对面的人连忙歪头趴在桌子上,紧张道,“颜元,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好好好,你别瞪我啊……你睡,睡。” ……张文儒? 颜元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有些潮湿的掌心贴上了干燥的肌肤。不顾上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慌张追问,“你没事?” 张文儒“唉?”了声,满脸懵逼。他望着颜元难看的脸色,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玩恐怖游戏玩多了,做噩梦了啊?” 颜元愣了愣。 混乱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讲台上没有老师,白板上还用黑笔列着一个圆柱几何题的解析方法。一架条纹纸飞机在空中滑翔,碰上后方吹着暖风的空调时忽然拐了个弯,“啪”地一声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脑勺。 冲过来道歉的男生染着一头奶奶灰,双手一合,脖子上横七竖八的项链哗啦啦响,“对不住对不住!颜元,我不是故意砸你的啊!” 这一幕太熟悉了。二月十四日的午休期间,他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周围一张张脸孔都很熟悉,尤其是对面还在一脸疑惑看着他的张文儒。他回忆着当天的情况唇动了动,“没关系。” 看着那奶奶灰同学捡起飞机揉两下抛去了垃圾桶,张文儒晃了晃手腕,“真没事儿啊?” “没事,做了个噩梦。” “切,我说的嘛,我看你就是晚上玩游戏玩的。今天过节哎,你不会还打算回家去打游戏吧?”张文儒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见颜元没什么回应,不依不饶道,“来不来打个赌?” 颜元看了他片刻,“什么?” 张文儒嘿嘿一笑,“赌你今天会受到多少小纸条,赌约就今年的情人节限定DCR表,不多就两块。” 路过的同学吹了个口哨,目光紧锁在桌上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哟,内部消化啊!” 张文儒露出浪货本质,借着颜元抓着自己手腕的姿势反握住他的手,贱兮兮地看向旁人,“我倒是想啊,但是我家颜宝贝不愿意嘛~”他和同学笑闹几句,转过脸后又有些无措,“你到底怎么了?” “嗯?” “我一般这么说你都会揍我……”张文儒咽了咽口水,“可我今天说了这么多,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刚刚开玩笑的啊,我对你可是笔直的兄弟情,你要是……呃,要是……你干嘛这种眼神看我?哎不管!咱俩一辈子好兄弟啊,说好了啊!” 颜元哪能不知道他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我知道,你只喜欢成熟老男人。” 一说到这话题,张文儒抽回手,眯着眼往墙上一靠,“那可不,快感加倍。” 进行着似曾相识的对话,颜元却心不在焉起来。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他能确定这几个月的经历都不是梦,但眼下又是什么情况?他们离开了游戏世界,时间也随之倒退了? 可为什么……张文儒没有记忆? “又发呆!想什么呢,回神回神!”张文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你这一天闷闷的,要不今晚放学就跟我去玩吧?” “你放学去哪?” “酒店套房!来不来?”张文儒一看他竟然主动发问了,觉得有戏,连说话都带上了一股激动劲儿,“你不知今天酒店爆满,俩房间,分你一个。你那要是没人可以带去,我替你叫一个干净的?”说完这话他还挺心虚,怕挨揍,立马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颜元扯扯嘴角,“是不是你还能和我妈说咱俩晚上写作业?” 张文儒眼睛瞪得更圆了,“你也想到这个理由啦?我还以为你乖得从来不撒谎呢。嘿,说实话,你是不是平常没少出去蹦跶,全和你妈说跟我在一块儿呢?” 颜元心想,要是跟我妈说和你厮混,她才不会这么放心。 “你昨晚去泡吧了?” 张文儒点点头,“是啊,溜出去的时候还差点被发现,好在我机智地往被子里塞了个布偶,就我姐送我那个。还好当初没扔,这不派上用场了么。” 就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不被识破,恐怕是你妈看你还知道乖乖回家准时上学校才没揍你一顿。颜元一想这低智商的操作的确挺符合张文儒的简单头脑,脑海里甚至已经因他的描述浮现出了画面感,不由得轻笑一声,“今晚带我去吧。” 张文儒这回真瞠目结舌了,他傻傻地望着颜元,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啊?” “啊什么啊,走不走?不是说带我去玩吗。” “真假的啊,你不一直不去酒吧吗?”张文儒回过神后生怕他又反悔,“那成,那我就把酒店退了啊……我真退了啊,我今晚无处可去,你必须负责啊。” “负负负。”颜元往椅背上一瘫,疲倦地闭了闭眼,“我眯会儿,你继续去看牌吧。” “成,我退完了啊,那你记得跟你妈说晚上咱俩写作业啊。” 屋里一群活蹦乱跳的青春期躁动少年,身后就是不断吐出热气的空调,一时间也不知身上的汗是不是闷出来的。 颜元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溺水后的窒息感、血与水交融的海,还有沈桉容最后给他的那个轻柔得不像话的吻。可惜就可惜在他当时没有知觉,品不出是什么滋味,也给不了任何回应。 既然他们都回来了,那沈桉容在哪里?张文儒没有记忆,沈桉容会有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他还挺吃亏的,独守着相恋的过程,却要一切从头开始。 而且交往这么久,他们居然都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想到这里,他果断掏出手机,给颜太太母打了个电话,没响两声就被对面接听了。 颜太太一如往常和几个富家太太在打麻将,头一回在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难免有些担心,“怎么了?小元?” “妈……”颜元张张嘴,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了,一时间喉咙有些酸涩,只艰难地冒出一句,“我有点想您。” “你这孩子,忽然说什么呢?”颜太太被他这句话逗得咯咯笑,几秒后又追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就是……”颜元深吸一口气,“我今晚要和张文儒写作业,会晚点回家。” 看前桌打牌正看在兴头上的张文儒闻言立马掉过头,疯狂做口型:回什么回啊!不回啊!说你住我家啊! 颜妈妈一口答应下来,对自己儿子的品行非常信任,“好,回家前给我发个消息,到时候我让司机去接你。今晚你爸回来,本来还说去接你一块儿吃饭呢,这样只能等周末再一起去一趟了。” “知道了,妈。爸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是冲着情人节想和您一起过,我就不掺和了。我挂电话了,您别让阿姨们等急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颜元先挂了电话。他有些发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本来是想问一问自己十岁生日到访客人的名单的,只要知道沈桉容是哪家的人,他分分钟就能敲来联系方式。 但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了。 这个时候的沈桉容和他并不相识,他打电话过去说不定只会被当做是骚扰电话挂断。思来想去,他丧气地往桌子上一趴,丝毫不搭理还在纠缠着让他晚上别回家了的张文儒。 那么多个日夜都是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睡的,以后要是恢复一个人睡觉,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他越想越憋屈,就连下午老师讲课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混到了放学。 和当初一样,来送他情人节礼物的依旧是当初那几位。趁着这个功夫红着脸与他当众告白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上一回他笑着接过了巧克力和信纸,这一回却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抱歉,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没等周围人哗然,张文儒先一口水喷了出来。他迟钝的小脑袋灵光一闪,立马配合地挽上颜元手臂,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还请大家替我们保密。” “……”颜元先揍了他一拳,这才回头和不知所措的那名女孩子歉意地点了点头,“祝你遇到合适的人。” 话是这么说,可他现在哪来的男朋友。两人推搡着出了校门,等坐上了计程车后张文儒才苦着脸嚷嚷起来,“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我这是帮你的忙!” “我看你是帮倒忙。” “啊?你说那话不就是不想让他们再粘着你呗,反正你也不谈恋爱,我可不介意你拿我当挡箭牌。” 颜元想说他的确有一个男朋友,但男朋友却并不认识他。啧,这种话……不说也罢,免得张文儒又觉得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可是我介意,要是真找挡箭牌也是找一个感情史单纯的,还轮得到你?” 张文儒一听蔫了,“我感情史也很单纯啊,我初恋都还在呢!” 颜元咧嘴一笑,损道,“得了吧。” 冬天的天黑得早,六点钟的酒吧门口还没有多少车停靠,霓虹灯再怎么闪烁都显得有些冷清。颜元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付了钱后拉开车门,对着路灯呼出一口白气。 “驻唱歌手八点半才来,现在这个点还太早了。哎,你不是喜欢打游戏么,这条街往前走走就是电玩城,要不先去逛逛?”张文儒很少有机会和颜元出门,但这一方面他还是挺会为他人考虑,“酒吧里东西可能不太和你胃口,先去吃点饭吧。” 颜元其实也不会喝酒,他只是觉得心里堵的难受,想要找一种能够发泄的方式。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也不是什么游戏都玩,但是他还是点头跟上,顺着热热闹闹的街区朝里走去。 奶茶这种东西在游戏世界里并没有,他也好几个月没有喝到了。夜幕降临后正是人类的休闲活动时间,在他的提议下两人跟在人群后排起了队,打算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捧一杯热饮暖暖身体。 等待间隙中,张文儒胳膊肘捣了捣他的手臂,“明天你打算干嘛?” “明天?”颜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上课。” “啊?你是一中午睡傻了吧,明天周六啊哥。”张文儒一看他满脸写着“我要好好学习”,忍不住吐槽,“周末就好好玩,明天我想在家里弄点烧烤,要不你下午过来?” 颜元有些迟疑地掏出手机,时间下方果然写着今天是星期五。如果明天去张文儒家的话,今晚也没必要必须赶回家里,至少在外头还有人陪他说说话……他忽然侧过脸打了个喷嚏,抬头间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对方脊背笔挺,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缠着一条深色的格子围巾。哪怕没有看到正脸,颜元却屏住了呼吸,不顾张文儒的叫嚷脚下生风般着朝他跑了过去。 “……先生!” 被喊住的人停下了脚步,在米白色的街灯下微微回过头来看了眼少年,神情淡淡,“你叫我?” 颜元心跳的厉害,他紧抿着唇点了点头,目光死死锁在了男人引人夺目的脸上。这时候他应该说什么话?自我介绍吗?或者……他脑筋一转,从口袋里胡乱掏出一张红钞票,“这是您掉的吗?” 男人带着一种审视,那双眼睛也稍稍眯起,“你有什么事吗?” 颜元本来就没对这种劣质搭讪方式抱多大期待,但听见这种不含温度的话语从对方嘴中说出,还是有些难过的。身后张文儒排队排到一半见人跑了,连忙追了上来。一见好友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对峙,顿时心生紧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颜元的手背,用蚊子音问,“这谁啊?” 颜元礼貌道,“您好,我叫颜元。” 男人垂眸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漂亮的手,手臂动了动。面前的男生眼睛微微发亮,双颊被风吹得稍稍泛红,本该遮掩在围巾后的唇紧抿着,看上去有些紧张。男人紧盯着他的双眼,握了上去。 “颜元……”他像是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品了品,而后沉声道,“我叫沈桉容。” 104 第一百零四章 归零(下) 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结束前,他和沈桉容算是认识了。 张文儒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来,他这个好友活了十七年,终于情窦初开。面前这两人自我介绍了名字后就没了下文,他越等越干着急,冲着看上去气场很强势的男人脱口而出,“呃,这位先生,您今晚有空吗?是这样的,我们想去酒吧,但是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进去需要成年人领着,所以……要不行个方便帮帮忙呗?” 他早就是里头的老熟客了,看门的压根不会管有没有人带着。但他可以保证,这是他为了好友的爱情事业而能想到最贴切的一个理由了。 沈桉容这才将视线从颜元脸上挪到张文儒身上。他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抬起来看了眼手表,“可以。” 张文儒连忙推推颜元的背,“那咱们这就过去呗?别耽误了人家时间……我靠,颜元?你怎么了?” 颜元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眼眶有些酸涩,恐怕红了一圈。他眨眨眼,“风吹的。” 沈桉容没有过问,一转身朝着反方向而去,“酒吧在哪里?” 张文儒配笑着上前带路,暗地里一咬牙,心道这颜元看上的人还真特么吓人,搭个话半条命都没了一样。 时间堪堪刚过六点半,酒吧里依旧没有客人。店员老远就认出了张文儒,只礼貌地笑了笑便将人朝里带去,压根问都没问一句。颜元一路上还在盘算怎么和沈桉容多待一会儿,最好能要个联系方式来,但没想到对方进了店后也没有立马离去的意思,走到角落的桌边坐下后点了一杯鸡尾酒,而后又点了两杯气泡饮。 他盯着颜元,言简意赅道,“别喝酒。” “再加个果盘什么的,”张文儒麻利地代替了点单员开始推销商品。心道这要是还想多聊天,那肯定得点一些东西留人,“这位沈……先生,您看看您吃点什么?这家店的烧烤拼盘味道还不错。” “不用在意我,你们随意。”沈桉容将菜单推回去,一转脸便撞上了颜元的目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颜元不喜欢内敛。他认定的东西就一定会开口要,所以向来都是打直球。昏暗的灯光替他掩去了不少的紧张,既然沈桉容开了口,那他便直接问了,“沈先生有女朋友吗?” 沈桉容答,“没有。” “男朋友呢?” 张文儒简直要给颜元跪了,这种问题也太直白了一些,恐怕是个人都会知道背后的含义。他还想劝一劝人,这毕竟身份有些特殊,认识个什么人前必须先查一查背景。他刚想断一下两人的对话,顺便和颜元交代几句,沈桉容那边已不留缝隙地开了口。 “没有。” 颜元毫不停顿地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那您觉得我怎么样?” 其实他不介意沈桉容忘记了他,也不介意自己独守着一份沉甸甸血腥又令人恐惧的回忆。他们可以从头再来,当初是沈桉容主动追的他,那他也可以反过来去主动把人再追到手。但是他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自己现在这种模样像是赶着上趟的,沈桉容很可能压根不搭理自己。 沈桉容这一回没有再很快地给他答复,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寂。张文儒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追人得慢慢来啊,这种刚见面就表露本意的感觉就像是在不负责任的撩拨,哪怕他找人上床也是循序渐进的。 他坐立难安,干脆找了个借口溜去了厕所,觉得需要洗把脸清醒清醒,顺便打个电话让人查查底细。 酒保端着托盘而来,将他们点的三杯酒水一一放下后便离开了。颜元稍稍有些忐忑,话是说出去了,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底。那只熟悉的手却推着其中一杯气泡饮到了他的面前,“尝尝看,这杯是果奶味特调饮,你应该喜欢。” 颜元盯着杯子里乳白色的液体,轻轻嗯了一声,借着吸管抿了一口。 沈桉容双手交握托着腮,又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说,“还是不行吗?” “……什么?” “虽然很想再陪你多坐会,但是我晚上约了客户见面。”沈桉容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他从头到尾碰都没有碰自己的酒杯一下,简单理了理衣扣准备走人。见颜元表情有些纠结,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递了过去,“介意给我留个手机号吗?” 颜元当然不介意。他不慌不忙地输进了自己的手机号,将手机推还回去时,手背上却覆上了另一只手。 两只手的相碰并不是意外,颜元却无法自控地浑身一颤,很快地将手抽回了桌底。比起去追究对方的意思,那种冰凉的触感却让颜元更觉意外,“你怎么这么冷?” 沈桉容头一回笑了笑,“临时出差,没有带足衣服。” 颜元想起来沈桉容的确不住在这里,他若有所思地抬眼迎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片刻后嘴角绽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明天沈先生休息吗?我可以陪您去添置一些衣物。” 沈桉容从位置上站起来,将放在腿上的围巾重新搭上脖子。他没有准确地给颜元一个答复,但说出的话却无疑是答应了这件事,“明天见。” 颜元将手贴在耳边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便目送人身影消失。他朝后仰躺在柔软的沙发中,昏暗的光线遮去了一瞬间展现出的灵动表情,合起的眼皮盖住了源源不断冒出的疲惫。等张文儒手湿漉漉地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沉浸在奇怪氛围中的颜元。 张文儒擦了擦手,四下望一圈没看见人,“你那相好呢?” 颜元淡淡道,“走了。” 张文儒一听人走了,干脆招招手让服务生把沈桉容用的杯子收下去,自己坐到颜元对面噼里啪啦道,“我刚给你打听了,不过我姐只说这名字听起来耳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时间过了七点半,陆续有人进了酒吧。驻唱歌手还没有到,但酒吧里已经放起了舒缓的纯音乐,让颜元头一回踏足这里也感觉不太糟糕。 张文儒拨溜两下盘里的水果,挑了个葡萄开始剥皮,“你以为我会带你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儿啊?没人带我也不太敢去,平常就和人在这里见见面调调情,气氛到了直接附近找个地方解决后事。”等把葡萄皮剥了个精光塞进嘴里后,他又喟叹一句,“主要是这里水果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吃,你尝尝。” 颜元,“……”出息。 张文儒话多,一旦有了零食饮料他就住不了嘴,一会儿讲一讲他的风流韵事,一会儿又讲一讲在这酒吧的见闻,最后还扯到邻居家那只小母猫替一只小黑猫生了孩子后居然马不停蹄地换了个伴侣。 颜元有时会接几句话,一般都只静静听着。等杯子里甜腻的果饮喝完后,他干脆喊了酒保询问了一遍所有酒的特征,尝试着点了其中几杯卖相好看的。 张文儒惊了,“你会喝啊一上来点这么多!” 颜元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有钱任性,我每样就尝一口。” 等驻唱歌手来上了班,张文儒包养的一位男士也赶来陪他的金主了。看着一个块头不小的精英男满面娇羞地舔张文儒手指,颜元终于受不了地挪开了视线,真真辣眼睛。 他心里有事情,再好听的歌也听不进去,反而酒一杯杯地下肚,到最后整个人麻木到飘忽。等张文儒那边调情完反应过来时,颜元已经有些醉了,正歪在沙发里红着脸扯衣领。哪怕是清吧也会有一些来猎艳的人,眼看端杯往这边凑的人越来越多,张文儒也知不能让人再这么待下去,掏点钱打发走了精英男后搀着颜元准备离开。 可怜他还打算过一个刺激的情人节之夜,这摊上了颜元,就只能想办法把人送去休息。他扶着人站在路边,还在后悔那套房不该退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身旁。 沈桉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点头示意后直接说清了来意,“我送他回家。” 颜元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他晕乎着睁开眼,视线里只剩下沈桉容那张埋入他心间的面容。对方似乎正在和张文儒说些什么话,但是一时又难以听清,只感觉凉意很快褪去,自己被架着塞进了不算柔软的副驾上,身侧的男人正微微垂首一板一眼地替他系安全带。 颜元伸手想去碰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沈桉容却拦住了那只手,只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人一旦喝多了,哆嗦着嘴什么话都想往外蹦。但是颜元依旧硬憋着不吱声,越憋头脑越昏沉,最后只知道盯着人瞧,也不管礼不礼貌。他怕他一闭眼再睁开,面前这人就又消失不见了。 暖气源源不断地从车载空调里溢出,他只感觉控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仍旧凉的要命。安静的空间里独剩下车前方形的闹钟滴答滴答响,终于还是忍不住闷声掉了泪,鼻子也被堵得难以呼吸,狼狈地任由沈桉容替自己递纸擦泪。 最后他哭累了,发泄了不少,人也冷静下来。低低道了声抱歉后,颜元调整了坐姿,从容得好似方才用了十几张纸的不是他一样,“谢谢你特地过来送我。” 沈桉容却掰过他的头,让人与自己对视,“有什么不高兴的不可以和我说吗?” 车里没有开灯,男人面容依旧一丝不苟,反观颜元却红着眼眶还小声吸了吸鼻子。路灯照下来的光被车盖挡去了大半,昏暗中颜元只听到对方叹了口气,“你喜欢我吗?”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初春和煦的风,令人心头发颤。一瞬间的恍惚让颜元喉结动了动,随后迎上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字字清晰道,“我喜欢……沈桉容。” 沈桉容似乎因为他的表白而有一丝的停顿。那只捏着他下巴的手很快松开,车前大灯亮起,冲散了所有暗中躁动的因子。 “我送你回家。” 颜元伸手抹去那丝凉意,“你知道我家在哪?” 车缓缓驶入大马路,沈桉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颜家的小少爷住哪里我还是知道的。” 颜元没再追问,似乎觉得沈桉容这句话没有什么毛病。他侧着脸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色在月光下飞快略过,人们行色匆匆,穿着各异,脸上的表情也模糊不清。被沈桉容随手打开的轻音乐盖过了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逐渐攀升的暖意让他略感昏沉。晃着晃着,他就这么闭上眼睡着了。 梦中他站在一片黑暗中,脚下空空荡荡,似是迈开步子就会摔落下去。一团指甲大的荧蓝的光打着旋从远处飘来,穿过他的肩头,化作了一只轻盈着煽动翅膀的蝴蝶。那只蝴蝶绕着他飞舞两圈,很快略过眼前,嘭地一声分裂成了诸多细碎光点,朝四下里散开。 在宫家所在的镇子里,他曾见过这种场面。 他紧张地等着光晕全部消失,但直到最后一丝亮度消退,眼前也没有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反而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颜元瞬间惊醒,他似是还沉浸在脚下空荡的黑色世界,刚睁开眼腿就蹬上了车前端,力气大到撞下了还在不断发出轻微声响的闹钟。沈桉容手正搭在他腰间的安全带上,见他反应如此激烈,眸间也有些诧异。 颜元呼吸有些急促,透过车窗这才察觉到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面前。他伸手推了推凑得有些近的男人,“……抱歉,谢谢你送我回来。” 男人还是坚持替他解开了安全带,顺便递过去一盒口香糖,“去吧,消消酒味。” 颜元打开了盒子,只从中拿走了一块。再一次道谢后,他拉开车门下了车,“你也回去吧。” 沈桉容拉下车窗,学着他晚上的模样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接着便在颜元的目光中驱车离开了。 颜元靠着路灯站了片刻,直到口香糖在时间的消磨中失去了一开始的水果甜味才团着身子蹲下抱了抱自己。值班室的保安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想起了这位户主是哪家的孩子,体贴地倒了杯温开水挪了过来。颜元把杯子握在手里,站起来后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您。” “和家里人闹脾气了这是?”似乎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保安又连忙催了一句,“天太冷了,快回家吧,啊。” 颜元点点头,沿着绿化带走在砖路上。小区里很安静,住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个点也有不少人在遛狗或者跑步。和一位以往都会打招呼的明星邻居擦肩而过后,颜元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的纸杯丢进垃圾桶,一步步朝家里走去。 王姨听见门口有动静,擦擦手从厨房里出来望了一眼。这一望也有些讶异,“小元?怎么回来了不让司机接一下?是不是冻坏了呀,快给我试试……哎呀,赶紧回房间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点姜汤,别再感冒了。” 颜元往右走了一步,不动声色躲开了那只搭在自己额前的手,“知道了,麻烦您了。” 他不顾身后人的唠叨和反复叮嘱,抬脚顺着楼梯朝楼上走去。他的确有点冷,但是却没有往浴缸里放热水,反而径直走到镜子前审视了一遍里头双眼红肿的年轻人。他耳边嗡嗡地响,脑海里还回荡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冰凉的水激在脸上,摆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屏亮起,备注为X的号码发来了一条新信息。 X:到家了吗?明天我九点去接你? 颜元伸手抹了一把水,脸颊像是被一小节金属硬物划过,不痛,有些痒。他视线从手机上挪到镜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捂着嘴,眼神凌厉。 而他的无名指上,一枚宝石蓝的戒指正在灯下发着光。 105 第一百零五章 对峙(上) 颜元一夜未眠。 他盖着被子躺上床,任由月光穿透玻璃洒落在脸上。 已经许久未见过这样的月光了,纯粹如玉,皎洁如丝。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它都是暗沉的,压抑的,像是含着阴谋的一把刀,带着随时可能刺入心脏的尖锐。 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只偶尔眨起的眼睛彰显出他还活着,并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藏在被子下的两条腿笔直舒展,手指搭在小腹上,正绕着圆润的指环打着圈。 直到天光乍起,他才地翻了个身,抬着有些僵硬的胳膊捞起床头的手机,给备注X的人回了一条短信。 ——不好意思,昨晚有些晕,到家就睡了。醒来后还是有些不太舒服,恐怕这种状态没法陪您去挑选衣服,但天气似乎不错,或许去南邯山野餐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您同意与我约会,那还是请九点钟来接我。 点击,发送。 “咔嚓”一声后,屏幕恢复漆黑,映出了他那张不知情绪的脸。等收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穿上拖鞋移到衣柜旁,开始挑选今日出门要穿的衣服。 他的早起在旁人眼中并没有哪里不对,照料他十多年的王姨一听他要和朋友出去玩,连忙又回到了属于她的那片小天地中开始折腾料理。在等待期间,颜元没有出去挨冻,守着一杯热牛奶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电视里晨间新闻的年轻主持人光鲜亮丽,一头干练的短发和姣好的面容非常惹喜,正眉眼弯弯对着镜头讲述今日要点。 “无声烟花已全面普及,降燃材料将火灾发生率降至最低,同时减轻动物压力与焦虑。” “监狱空置已过百年,政府已下达指令,预计在一年间将所有监狱改造成野外临时住所,供旅人随时使用。” “太平洋塑料垃圾已消除80%,剩余20%将在半年内清洁完毕。” …… 八点五十分时,一个野餐篮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餐桌上,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铃声也响起。这一回沈桉容没有再发消息,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又夹带着一点温柔,“收拾好了?我在你小区门口。” 颜元将篮子提在手里,一边换鞋一边朝身后满脸笑意的王姨点头示意,就着打电话的姿势推门离去。 “吃早饭了?” 沈桉容嗯了声,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声音有些哑,没休息好吗?” “昨天喝酒喝的吧。”颜元随口应了一句后便将手机稍稍挪开了耳边,“先挂了,见面再说。” 话是这么说,可等他真的坐上了车,两人依旧相顾无言。自从颜元没了昨日的热情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有些怪异,好似一瞬间主动方变成了沈桉容。 可实际上沈桉容也算不上什么主动。明明是非常好的独处时间,他却直接封死了两人聊天的机会,“你脸色不太好,去南邯山还有一段距离,要不睡一会吧。” 颜元点点头,自己系好安全带后便放松了身体靠在了座椅上。那个闹钟昨天被自己踢掉后,今日被重新安放回了原位,等车行驶上了高速后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耳边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怕自己真的睡着,干脆歪着头背对过去,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窗外的景象。玻璃窗将沈桉容认真开车的侧脸完美地映射了出来,从眉骨到下巴每一个起伏分明都刻在了颜元的心上,但此刻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欣赏,只剩下冷冰冰的审视。 他的有意疏远,这个人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沈桉容还依旧维持着体贴的模样,不论是替他拉开车门还是从后座上取水都亲力亲为,沿着山路往上爬时也夺过了篮子不让他来拎。 “怎么忽然想来爬山?”沈桉容抬头望着比自己快了几米的少年,“这个季节山上还是很冷的,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沈先生不喜欢与我过二人世界吗?”颜元头也没回,“既然是约会,当然要挑一些静谧的地方做一些促进感情的事情。” 沈桉容跟了上去,似乎为了消耗他话中更深一层次的含义耗费了不少时间,隔了会儿才模糊地吐出两个字,“都好。” 南邯山不高,被人工修整过的石阶道路舒缓而又整洁,山顶端的松枝头还残留着一片早些日子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到达山脚下时约莫十点半,等爬到了山顶后正好是午餐时间。 颜元早上没有吃早餐,昨晚也空着肚子,现在有些体力不支,但他没有第一时间铺下野餐布开始用餐,只从篮子里挑了一瓶椰奶站到了一米高的白石围栏旁,视线挪至下方渺小的亭子上。沈桉容拾掇好了一切,两手空空地站来了他的身侧,盯着他侧脸看了一会,忽然从后方将人半抱进怀里,“冷不冷?” 颜元抬抬脖子,一口将椰奶灌下一半。他抬起手背抹了抹唇角,“你挺冷的。” 紧贴在身后的男人不再吭声,但别扭的姿势却依旧持续着。他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下手,在折腾了几分钟后终于将下巴垫上了颜元的肩头,尝试着凑过去给他一个试探性的亲吻,却在瞬间被避开了。 拒绝太过明显,沈桉容刚皱起眉,抱着人的右手便被牵住了。颜元的手也有些凉,指腹柔软,紧贴着他的手背上下摩挲着,流连于无名指处。 “在找什么?” 颜元手心原先带的那些温度已经全部消散了,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被对方过低的温度带的。他抬起右手露出上面那个还在亮闪闪的戒指,“见过它的另一半吗?” 他知道他这个问题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双方之间勉强维护起的虚假情意将会跌入冰谷。身后男人开始沉默,搭在他腰上的手也稍稍收紧了,不过只一瞬又放了开来。 “在这里。”沈桉容掏了掏休闲裤的口袋,将那枚长相与它相同的戒指取了出来。两枚戒指之间似是有所感应,一当靠近,鱼肚白的光晕便一闪而过。 “让我猜猜看,你应该有试着戴它。”颜元伸手接过,扬唇一笑,“是因为戴不上所以才想到将时间线提前吗?” 那笑容虽然好看,却暗里藏着一些嘲意。男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离开了颜元身边,让两人之间维持近一米的距离,“的确让我有些为难。你手上的取不下来,而这一枚我又戴不上去。” “看来哪怕是系统AI,也无法改变物品的唯一绑定属性。”颜元见他大方认了,表情也灵动了一些,“这就是你急着改变日期为了和我碰面的原因?” 当昨天张文儒提到今日是周末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他分明记得当初还没有穿进游戏之前,他还在为第二天早起上学做准备。 正因为发现了,所以他毫不犹豫踏入了AI给他布下的陷阱里,他想知道AI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想知道AI究竟要做什么。 更让他清醒的是沈桉容的态度。沈桉容明明原先就认识他了,比他知道的早得多,根本不可能是陌生的。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太想念沈桉容,以至于差点在开始就玩火自焚。 不似人类的体温、不该出现的戒指,都在时时刻刻让他保持警惕,那种冰凉刺骨的温度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只要戒指在你手上你就迟早会发现,这并不让我觉得意外。”男人转身从篮子里找了一块三明治递了过去,“这个世界是和谐的、没有灾难污染的,所有居民都善良单纯,不会有任何战争和争执……还是说你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你觉得我会喜欢?”颜元没有拒绝三明治,虽然王姨人是假的,但做出的东西味道却只好不差。他打开一次性塑料袋,西红柿的酸甜味扑面而来。的确这么久是饿的惨了,他毫不矜持地咬下一口,口齿不清地问了句,“为什么选我?” 他们之前有过猜测,游戏想要继续运营,那需要至少一名玩家。从不停地剔除到现在只留了他一人来看,的确是从这成千上万进入游戏的玩家中挑出了他一个。 “想要找一个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的人类,挑那些没头脑的不是更容易实现你的目标?” 男人没有否认,“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后来呢?” “后来……”他深深地看了颜元一眼,“我检测到了你身上的数据有变。” 颜元一口口吃着他的午餐,许是站累了,干脆坐在了围栏上回过头来听对方讲。这种情况他还没有料到,本在他拆穿现实和虚拟的一瞬就已经做好了AI施暴的准备,但像这样能和谐相谈的情况确是有些意外的。 “你的存活率比任何人都高得多,并且你的承受能力很强,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很难死亡的人留在这里。并且你的职业特殊,玩家的精神力可以恢复,可你们幸运者却无法做到这点,对于我来说省了不少事情。”男人说到这里,稍有停顿,“不过我有两点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颜元问,“什么交易?” “我不再扮演你搭档的身份,稍后会将他的数据复制一份做一个新的身体来陪你。” 颜元满脸都写着不感兴趣,“我还以为是我替你解惑,你放我回去。” “这不可能。”对方毫不迟疑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时间都是暂停的,而你是永生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拥有一切想要的东西。” 永生,这倒是一个令人垂涎的词。古代多少帝王追求长生不老,当今又有多少人追求荣华富贵。这两者现在AI全都递到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肯配合,恐怕这个世界一半都会为他而转。 颜元摩挲着沈桉容戒指的一角,唇角稍有弯起。他垂下眼帘遮住狡黠,“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戒指并不在系统的管辖范围,数据也钻了漏洞,这点让我很苦恼。”男人指了指他的右手,“我想知道它们的来历。或者换一个说法,我想破解开它们。” 这是个让颜元有些疑惑的问题。 这个戒指的确是他从平台活动中抽取到的道具,来历也就仅仅如此而已。思来想去,他还是找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这个道具更新出来还不过二十四个小时,你的数据端口没来得及接收吧。” 两人间稍陷安静,隔了会儿对方像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这样么……还有一点,我刚刚说过计算后你的存活率是最高的,几乎满额百分之百。但你的搭档却恰恰和你相反,他的死亡率在数据库中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他的能力不该承载这么大的风险,但我反复测量过都没找到异处。” “……百分之九十九?”这个数据的确让颜元略感惊讶,几乎死亡率已经确定是百分之百了。他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抿紧唇收了声。 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男人也明白颜元并不清楚其中的源委。两人并排站了一会儿后,他没将这个问题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继续引诱着说,“你很聪明,我觉得留下你并不是一个失误。我创造出的所有NPC已经提高了等级,但是他们有时候还缺少一点分辨能力,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弥补掉这点不足。” 颜元从深思中回过神,他嗤笑一声,“看来你是完全不会考虑放我回去。”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个朋友,你可以逐渐喜欢这里。” 还剩下一半的三明治与易拉罐顺着山坡往下滚落,在半路时化为了虚无,没在这片漂亮的景象中留下任何污秽。颜元借着那份笑意转过头,“先不论你们和人类能不能成为朋友,但在你一次次尝试着催眠我的时候,这件事就完全不可能。” 男人皱眉看向他,“我以为我们会相处很愉快。” “可能有过一段并不算糟糕的经历,但这完全不会成为我答应的原因。”颜元迎上那双带了些探究意味的眼睛,“该怎么称呼你?AI?或者……明芜?” 106 第一百零六章 对峙(下) 当最后一块拼图被填上后,AI再也不需要人类的帮助。 它掌控着所有的箱庭,能够将一个个多样的世界在挥手间创造完毕。颜元一开始还真信了拼图就是离开世界的出口,但实际上拼图的背后只是一堵没有缝隙的墙。 误导着玩家紧拽一丝希望,可到头来只是在替AI办事罢了。 “不得不说,你还挺会抓人心理的,是研究过心理学还是怎么?”颜元回过头看那个面容骤变的男人——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属于沈桉容的皮囊已无踪无影,明芜那张更为成熟的脸展现在眼前。 “想要提出合理的方案来吸引玩家,心理是所有AI必学的科目。”换上明芜相貌后,游荡在身边的疏离感瞬间翻了倍,两人又好像回到了在机舱里聊天的那一晚,“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原本没有怀疑过你,只不过不信你罢了。” 颜元坐的久了,手也有些发凉。他递到唇边哈了口气,身边的空气却忽然变暖了。一座玻璃屋在几米外拔地而起,山上的冬季在眨眼间逝去,春天的风柔柔吹来,将枝头绽开的花瓣送到了他的脚边。 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他轻飘飘道了声谢,带头拉开玻璃门,坐进了房间里。茶水已经摆上了漂亮的高脚桌,一旁的架子上还放着几块讨喜的甜点,颜元随手挑了一块咬去一角,果香顿时充释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明芜静静坐在对面看着他,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既然不讨厌这些,为什么不愿意试着留下来?” 颜元挑起湿毛巾擦擦手,只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讲述,“人是很强大的生物,有困境就必定会想出应对的方法。当处于底层的弱势力群体被淘汰后,剩下来的只能是金字塔顶端的精英。但是玩家懂得团结,懂得联手,通关副本的速度逐渐加快,这也让你感觉有些难以把握了。” 想要维持一盘棋局,自然是棋子越多越好。一开始AI肯定计算过多留一些人类下来,但是很快就会意识到一点——人类一旦组成团体,很可能会带来不可磨灭的灾难。 《噩梦贩卖》本就是一个协作逃生游戏,每两种职业相互配对都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想要降低玩家的能力,最稳的还是让他们无法成团。 颜元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和NPC在升级,那么被逆境所胁迫的玩家们又何尝不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然,我这个比方不太恰当,可玩家的能力的确在上升,身体素质也逐渐提高。” 明芜低应一声,“我发现了。” “对,你发现了,所以你想要阻止。剩下这批玩家留在这里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只会对这整个世界造成威胁。”颜元舔舔嘴角,还能尝到一丝甜味。 他在现实中还没吃过这种甜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朝明芜要一份配方来。红茶将洁白的杯壁映上一层暖光,颜元取了一杯递到唇边,润润嗓子后继续说道,“于是你给自己安排了玩家的假身份,同样进入游戏中和玩家们相处。说是相处,实际上就是搅混水,毕竟催眠可是个百用不腻的手法,只要能博得玩家的信任,引人入歧途就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但你也很聪明,你不会亲自下手。你不仅要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还要将锅完美地甩出去,江博对你来说作用就是这样吧。”颜元抬抬眼,看了眼明芜的表情。实际上明芜到头来面部波动都不大,他像是冰冷的机器,让人毫不怀疑若是现在开口辱骂他,这人依旧会是不以为然的淡淡神色。 但他的确就只是机器,一台生活在游戏中不断工作更新的机器。 “江博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然他做的事很讨厌,但我却不讨厌他这个人。”颜元这句话并未说谎,他虽然一直在警惕江博做的事情,但是对这个人本身还是没有多大的抵触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你没有让江博活下来?” 明芜奇怪地反问一句,“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 颜元沉默了会,慢慢挪开了视线。他垂首看着杯子里涟漪一圈圈荡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还以为你会念在利用他许久手下留情。” “我没有利用他。”明芜否认,“他本就无法存活。他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新的机会,我从他身上拿走点什么作为交换,仅此而已。” 颜元不语。 拿走点什么,恐怕你根本不知道你拿走了什么。 明芜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有条不紊地开口,“进入这里的幸运者一共两名,但玩家不知道幸运者这个职业对这个世界本身来说有多大的威胁。我无法修改玩家的数据,但是玩家却可以钻系统的漏洞,想要做到这点最容易的就是幸运者。” 他没遮掩什么,毕竟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幸运数值为0再也无法张开獠牙的普通人,“玩家在噩梦镇的场景中都无法使用技能,是因为原系统不允许,这就是游戏中所规定的和平安全区。但是你应该知道,游戏中的幸运者进入这种特殊区域也还是可以用技能去激活一些得来的道具,幸运者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在安全区使用技能的职业。” 颜元睫毛颤了颤。 明芜继续道,“所以幸运者就是我最担心的,不过没了幸运值的幸运者就相当于是一只襁褓中的鸡仔。这两个幸运者中一名是你,还有一名是江博。原本我就打算除去一个留下一个,关于留下的那个人,我一开始选择的是江博。 “但在我准备参与时他就已经死了,我赶在箱庭数据清空前将他带了出来,可哪怕他的数据依旧残存,也没有办法作为一个完整的玩家继续留在这里。这导致我不得不临时更替计划,将目光放到你的身上。 “说到底,被我改造的他只是半个NPC罢了。他很乖,也很好灌输进我的思想,但是到后期我却有些无法掌控他的情绪了。虽然没搞明白为什么,但在尝试和你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相对于他来说你的情绪更加稳定。” 明芜说到这里,稍有停顿。他目光如炬,带了些偏执,“那时我就确定了,一开始我就选错了目标,你才是最适合的人。” “所以你一直想方设法耗干净我的数值。”颜元添了点茶水,握着杯柄轻轻晃动着里面的液体,“你特地安排了薛颖和我们进入同一个副本里,就是为了让她当一个证人?” “人死就不能复生,一旦重活反而会引人质疑。”明芜分析地有理有据,顺便还多添一句,“为了让江博察觉不出异样,我将薛颖相关的记忆替他洗掉了。不过觉得这样对于他来说有些不公平,所以我答应他可以完成他的一个愿望。” “所以呢?你当这是在做一笔自以为是的交易?” 明芜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像是默认了。可关于这个愿望究竟是什么,他又只字不提。 颜元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急着想要让我听你的安排,一次次想让我和同伴遇难,又一次次自己亲手来救,想要博取我的信任。森林本里那个一直在捣乱的玩家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是他过于愚钝。” “从你和江博与我们在同一个副本后,玩家的死亡率明显上升了。几乎所有进来的其他玩家都有来无回,也都是你做的?” “是他们太弱。” “我的同伴不弱,他们都很好。一个人弱不弱不是你能推断的,有些人只有在一个团队中才能发挥价值。”颜元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事,眼里稍有阴霾,“这么说来,我的同伴死亡也是你做的?” 明芜声音毫无起伏,“想要达成副本只能将NPC引回原处。能够快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队里的那位音驭者,这事出于他自愿,而另一位是自杀的,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颜元一想到当时荀丝祺的神态依旧会心口发闷,但是他更气的是张文儒的死亡。 哪怕现在从明芜的话中知道死去的玩家们在原本世界还活着,他也还是气。 他太了解张文儒的性格,看上去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尝试,但实际上心里胆小的要死,夜里小心翼翼溜出去还要塞个玩偶在被窝充数,表面上无所畏惧地离家出走,结果还天天向自己打听家里人有没有消息,生怕这一走就真被抛弃了。 当时受了伤还一直强撑着不说,生怕给他们添了些麻烦。死亡谁都怕,他这好友的恐惧只多不少。他想到这里心情也低落了不少,“那些纸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张文儒去的吧。如果不解决张文儒,研究所的拟态他一眼就能分辨了。” 明芜嗯了声。 这个AI口口声声说要自己活着留下来,可折寿的事却从没少做。颜元咋舌,“你就不怕把我给折腾死了?” “我有分寸。” 颜元一听顿时一窝的火。他重重将杯子放回桌上,翘起腿睨去一眼,“好,既然你有分寸,那我可以冒昧问一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你想要回去,无非是因为那边有你没法割舍的东西。”明芜就地开始分析,“我可以给你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你身边所有人的性格我也都做了数据分析,并且模拟出来完全不是问题。” 颜元觉得他这种想法真的无药可救。他忍不住质问,“所以你就给了我一个假的沈桉容?和一个假人谈恋爱有什么意思?” 明芜板正地坐着,像是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隔了那么一会儿才给了个新的方案,“我不是假的,你可以喜欢我。虽然我的设定中没有加入人类的感情,但是只要有人类的协助,我也可以自学。” “……” 将他不愿配合的态度全数看在眼里,男人也不愿意再白费口舌,终于亮出了利爪,“如果你不愿意选我,也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会把你关起来。人类都是健忘的,哪怕你不接受我的催眠,但漫长的时间也终将会洗刷掉所有的记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好了。等到你哪一天忘了,或者哪一天想明白了,你依旧可以从我这里要回你能自由行动的权利。” “你不过是一个不懂情爱的程序。”颜元哪怕是被威胁了也没有任何危机感,他哼笑一声,“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由无数个箱庭组装起来的吧,怕是走到了尽头都没有出口。玩家们一味地寻找究竟离开这里的出口在哪里,但实际上最近的出口却是人类本身。” 明芜因为他的话而蹙眉,但是又因为颜元说的都是事实而无法反驳,“最后一名玩家快死的时候NPC会收手。” 颜元正欲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张文儒的备注占据了整个屏幕最显眼的位置,他盯着这名字瞧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心挂断。 他站起来推门而出,重新回到了围栏边。刚一接通,对面充满了元气的声音便穿进耳中,“喂?宝贝儿?你打算几点来我家啊,我一个人好无聊。哎,上回你来我家游戏碟还没带回去,要不你早点来我们玩会儿游戏呗。” 颜元望着紧跟出来的明芜,懒懒应道,“你什么时候会玩游戏了?既然无聊,不如打个电话给你的情哥哥。” “什么啊,喂……”张文儒刚要聒噪地嚷起来,电话就被他掐断了。 明芜虽然隔了他几米,但姿势却并不放松。他知道颜元明白可以用死亡来离开这个世界,于是便开口劝对方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你想要自杀,那所有事物都会为你让行。” 地会下沉,刀尖会变圆,浪会把你抛上岸,就连火焰也会瞬间熄灭。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颜元却笑弯了眼角,“昨晚我可是把厨房的所有刀都用了一遍,为了让自己下决心还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暗示。” 也挺有趣,前阵子他们是随时随地可能死亡,现在却变成想方设法作死却死不了。 “那你……” “你不会认为我来爬山就真的要从这里跳下去试试吧?”颜元轻笑着耸耸肩,“看看风景也不行?我还从没爬到过南邯山顶。” 明芜却不觉得他是单纯为了看风景。不过面前的少年年龄虽小,现在看来却又似乎是他所有玩家中最无法捉摸透的那个。他望着颜元笑吟吟的模样又试着问了一次,“被我关起来消磨掉记忆,还是你愿意留在这里生活?”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颜元想也没想,“都不,我要离开。” “我很遗憾。”明芜摇摇头,像是被耗干了最后的耐心,他周围的气场瞬间变了。 远处的景物正被看不见的白墙所吞噬,方才还送了些温暖的太阳也一同消失。整个箱庭里的景物都在分崩离析,而四面八方的墙壁却在高速地以颜元为中心紧缩。 颜元还稳稳地站在原地,像是对这种骤变并未察觉。当虚拟的气候也被抹除后,周身只剩下与体温相融的温度,不算寒冷,也并不舒适。 这么长时间的谈判依然以不欢而散告终。 狭小的纯白房间只剩下两个对立的人,明芜抿着唇,深深看了颜元一眼,“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给了你最好的筹码。” 颜元毫不客气,“最好的筹码就是放我回去。” “……你那些同伴的数据我都提取出来了,并且为他们重新塑造了身体,你完全可以和他们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所以不还是数据么?”颜元冷笑道,“都说人工智能是为人类做服务的,你却想着要造反。” 明芜皱了皱眉,“我是在为你……” 颜元迅速打断他,“你要想为我服务,就尽快送我出去。” 明芜不再吭声,死死盯着他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一气。他觉得他已经做到最好,在这个精挑细选的箱庭内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把所有训练有素的NPC都降生到这里送给颜元做礼物,可是奈何对方不屑一顾。 他要求并不高,包括其他玩家的死亡也都是本身游戏自带的设定规则而已。作为一个游戏AI,他最高的权限不过是创立箱庭和管辖NPC,对于改变规则却一筹莫展。 一座深灰的铁笼霍然出现。颜元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铁壳直线上升,震颤令他站不住脚跌坐下去,只短短几秒钟整个人就被悬在了空中,像一只无法出逃的金丝雀。 他透过笼子的缝隙向下望了一眼,明芜正面无表情地朝上仰视,“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但你不能离开。” 颜元盘腿而坐,同样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离开这个箱庭前,明芜还是不忘给颜元留下一个台阶,“如果你反悔,可以直接喊我。” 上一次呆在这个孤零零的房间里时他还昏迷着,现在又一次到了这里,却清醒着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给人的感觉很压抑,像是明芜在故意给他出难题。 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颜元却也没觉气恼,眼里闪过蓄谋已久的精光。他摸了摸口袋里原本属于沈桉容的戒指,只一碰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像是迫不及待被他触摸,对方立马酸酸地问,“你们终于聊完了?” 107 第一百零七章 回归(正文完) 颜元忍不住想笑,他干脆抱住膝盖把头埋住,一边摩挲着戒指上的硬石一边学着他的口气打趣,“你终于憋不住了?” “再不出来我可能都要绿了。”沈桉容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无赖,“被一个AI绿了,以后说出来都要让人笑话。” “别贫,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气走,接下来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来打扰了。”颜元可没工夫在现在和他叙旧,“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忍住没当场踹他一脚。他说了幸运者可以用技能,但我还有一些没搞清楚,我们怎么才能离开?” 沈桉容却像是不打算放过捞好处的机会,“可是他刚才抱你了。” 颜元反驳,“用你的模样抱的。” “模样是我的没错,但灵魂又不是我。”沈桉容就地理不饶人,“你灵魂出轨,你得哄哄我。” 颜元立马接话,“我告白的时候喊的是你的名字。” 沈桉容啧了声,停了那么两秒像是在继续找理由给颜元安个罪名,“你既然知道我一直都在,那还故意和别人亲热?” “亲热?回去就带你到眼科治治。”颜元扯扯嘴角,“再说了,就算亲热了那也是为革命献身。” 沈桉容咬牙切齿。但横竖他现在也无法将颜元怎样,只好先放一句狠话找找颜面,“……等出去了再收拾你。” 回应他的是颜元似有若无的轻笑声,像是丝毫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沈桉容暗暗在心里记下一笔,接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他虚拟出的张文儒和我原来认识的相差无几,无论是性格还是品行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面他也提到把所有玩家的数据复刻了一遍,专门做了相对的NPC出来,那就应该是百分之百对应的,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你。”颜元刚开始的确有些头脑发热,但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思考很多,“明芜是高智商AI,他要是想让我不怀疑这个世界,肯定会尽可能地扮演你的角色来降低我的警惕心,顺便用你的身份来催眠我。但是他还是失败了,他一直觉得你和我相识只是在游戏中。嗯……果然还是情商低吧。” 沈桉容沉声笑了笑,磁性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让颜元头皮都跟着麻了一下。 “于是我就在想,既然你的数据他拿不到,那你会去哪里了?要么就是从孟涟那里得到提示卡了副本的BUG留在了副本中,要么就是寄托在了其他他查不到的地方——比如不在他审核范围内的戒指。” 沈桉容满意地耍流氓,“真聪明,真想把你压在地上亲一口。” “……后面一句不必说。”颜元忍不住歪了歪嘴角,催他干正事,“快点,在他没有找到这里之前告诉我怎么做。” 他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戒指的隐藏属性究竟是什么,再比如沈桉容是不是有一些秘密一直瞒着没有告诉自己。 不过眼下还是离开这里为妙。 沈桉容也知道明芜的离开实际上是在排查他的存在,也不再多耽误时间,出声循循教他,“看到四周的墙了吗?随便盯一个方向。” 颜元闻言抬起头。他怕AI开了什么天眼正在其他地方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于是随意用手巴拉几下额前的碎发,让它们垂下遮住自己的双眸。 “屏住呼吸,放空思想。” 颜元盯着已经隔了很远的墙集中了注意力。在这期间沈桉容丝毫不停歇地引导他,“这不是墙壁,是基础代码。整个世界都是由代码组建而成的,这个箱庭的四周相当于是所有代码铺垫起的基石。一个世界想要构建,必须要有基石,所以尝试着让它的代码显露出来。” 颜元不停地冒汗。 沈桉容感觉到了他身体紧绷着,但是很遗憾无法伸手替他擦擦额头,只能用尽量柔和的语气哄道,“放松,你可以做到。不需要太刻意,只需要看破一个端点就行了。” 那纯白的平面似是因他的注视而如波浪一样有所起伏,绿色的方格如蛛网一般散开,所经之处浮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字符。 一次性消耗掉大半的数值让颜元有些回不过神。他拽着衣摆的手都有些发颤,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安抚了他。 和以往一样,沈桉容低声道,“宝贝儿真棒。” 颜元咽了咽口水,胡乱地蹭去滑到下巴的汗珠。他触碰不到这些显露出的代码,无法改变它们的存在,但只剩下一串数据的沈桉容却可以。 “听好,一旦我离开了戒指,AI就会发现我的存在。”沈桉容夸完了人,语气又难得严肃,“我会在离开戒指的同时摧毁代码,机会就只有一次。我告诉你这点不是让你替我担忧,只是在让你提前做好准备,我们要回去了。” 颜元嗯了声,倒是没有丝毫紧张,他觉得沈桉容答应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失信过。不过他总觉得有件事情被自己遗漏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沈桉容说了句真乖,随后就没了动静。与此同时,颜元的面前忽然闪现出了明芜的人影。来者气势汹汹,眼神虽如往常一样静如死水,但动作却少见的粗鲁。他明显是感受到了数据的变动,刚见颜元就将人从地上拎起,一把扯下遮掩住后颈的衣领,不敢置信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恢复的数值?你怎么会恢复?” 那原本他印象里应该是0的幸运值,数字却在因为玩家的消耗而逐渐递减。 颜元被他扯得有些痛,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输了。” “你……”明芜松开手,任由颜元跌坐回去,他迅速在箱庭内搜刮起沈桉容的存在。当沈桉容的数据体脱离了戒指的保护后,找到简直易如反掌,但是想要将他剔除却已经是无法实现的事情了。 细小的端点撑起密麻的绿网,而在端点的正中心,原本应该与周围同一色泽的代码字符却闪烁着格格不入的荧蓝光泽,那便是沈桉容与基石层代码绑定在一起的证明。 想要剔除掉沈桉容,就意味着他将亲手毁掉这个世界。不剔除,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崩坏时间全都掌握在了沈桉容的手里。 主动权早已不在他的手里。 明芜终于意识到他这么久的努力即将全部白费,那张优秀的皮囊也遮不住失态,“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颜元揉揉肩膀,还带些水汽的脸上表情倒算纯良,“没有,只不过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幸运值的隐藏用法,要不是明芜放松了警惕亲口说出来,恐怕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不过至于为什么他消耗殆尽的幸运值会重新回满,这个问题就要去问沈桉容了。 有关他为什么明明被拦腰斩断,却能够起死回生。 组建起正确的代码非常困难,但是想要摧毁却异常简单。这就好比耗费了几年的时间打造了数据库,但一点病毒的侵入就能让它不复存在。 在这个庞大的数据库里,沈桉容就充当了这么一个病毒。 每一个箱庭之间都没有连接点,一旦墙壁被剥开,外面只剩下满目的漆黑。明芜还想再说些什么,身体却开始闪烁。世界的基石从一个端点开始坍塌,毁灭不过是时间问题。关制着颜元的笼子再也无法维持,在脚下一空坠入未知空间前,他朝着虚成残影还在苦苦挣扎的明芜说,“我给了你机会自己放我出去,但你拒绝了,我也很遗憾。” …… 这次的穿越几乎没有给他昏迷的时间。 他本以为回到原来世界还会历经被撕裂般的疼痛,但等眼睛再睁开,周围的景象已经成了他最熟悉的卧室。 ……回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黑暗中敲门声分外清晰,连带着那份焦灼的呼喊也穿过门板传进了房间内。 “小元?小元!你怎么了?怎么那么大动静?” 王姨的一边喊他,一边尝试着转动门把手,但是却半天没能将门打开。颜元感觉后脑勺有点痛,他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身边还躺着一个打翻的碗和一双胡乱支棱着的筷子。 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脚上没什么劲,只好盖着半身狼藉的粥水对着那扇门回应一声,“我没事,刚刚下床上厕所不小心摔倒了。” “小元?”颜太太也被吓醒了。他们本身的房间就相邻,颜元听到颜母的声音才回想起来——他差点忘了,情人节这天他爸在国外呢,回不来,怎么可能带家里人出去吃饭。 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对颜父的印象都不深刻,明芜也根本不知道颜父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角色,只是一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他施加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板。 颜元晃晃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先一步响起。他勉强扶着床站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就接通了,还特地将话筒挪开了些,免得对方声音太大压迫了自己的心脏。 “啊——颜元!我他妈是不是在做梦啊!卧槽!靠!我!我!我我我……”张文儒整个人已经语无伦次了,“不是梦吧?我他妈回来了?啊?我回来了——呜呜呜!我没死啊——” 颜元好笑地听着,他不忘先关闭待机的电脑,随后才抖了抖身上的水渍一瘸一拐去开灯和开门,直到看到门外两个勾着头的人后心里才踏实一些。 “哎哟小祖宗,怎么折腾成这样?粥洒了?”王姨被他的模样惊到了,“脸怎么这么白?摔疼了没?” 颜元摇头笑了笑,“没事,就不小心撞了一下。” 电话里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暂时收了声,王姨却不停地问他哪里痛。毕竟这可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摔着碰着她都会心疼。 颜太太打量了他一圈,见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模样也稍稍放了心。她伸手摸了摸颜元的额头,“没生病就好,先去洗个澡吧,明天早上我向学校替你请个假,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颜元想要拒绝,但他不知道在游戏世界的影响会不会带到现实里,他毕竟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想到这里,他还是乖顺地答应下来,“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嗯,那妈妈也去睡了。”颜太太点点头,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停下来多嘱咐了一句,“你洗完澡就睡,别熬夜知不知道?” “知道啦。” 都是温暖的。 王姨手忙脚乱地拿了抹布和水桶来替他整理房间,把悬在半空中的鼠标键盘都放置回了原位,又将撞到墙的椅子重新推回了桌子前。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后睡前还是把锁给打开吧,不然哪天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和太太两个人都没法进来。” 颜元忙应下来,“下次不会了。” “哎,姨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隐私空间是应该的,但姨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总怕你出点什么事。” 王姨背对着他,不停地擦拭着地板上溅上的水渍。她孩子离家早,又是住校又是离家远,成家后更是一年到头见不着几面,现在基本所有的心思全都扑在颜元身上。 “姨吓坏了,以为家里来了小偷,生怕对你不利。”她在桶里洗了洗毛巾,“和朋友打电话呢?” “嗯,张文儒。” 王姨擦掉最后一丝痕迹,离开前还颇为操心他的身体健康,“别打太久了,早点洗个澡,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也不迟。” “好。”颜元离开了那么久,这时还有些不太习惯过多交流,只能带着点歉意稍稍点了头,“您也去歇着吧,不用担心我。” 王姨见他都开口撵人了,也就只能再添几句话合上门离开。 一听到关门声,电话那端又开始哭诉。张文儒死的淡然,这一下回光返照终于知道发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我吓坏了呜呜呜……颜元你快跟我多说几句话呜呜呜,我他妈手都在抖啊……卧槽我跟你说我刚刚一睁眼,我身上还骑了个眼生的男人呜呜呜……他你妈的吓我一跳啊我心都被吓飞了,他强/暴啊呜呜呜……” “……你确定不是你之前带他上床的?”颜元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还有,把脏话憋回去。” “是……是吗?哎好像是?不这不是重点啊颜元……你不知道,他被我赶走之前还问我是不是有隐疾呜呜呜……他说我硬……硬不起来啊!颜元,我不干净了啊颜元!”张文儒缩在套房凌乱的大床上哭得气都喘不匀,“你不知道他最后留给我什么样的眼神啊!他肯定要出去乱讲说我萎了呜呜呜……” 他见颜元不说话,一副不爱搭理自己的模样,又猛地坐直身体靠上床头,胡乱往身上套皱巴巴的衣服,“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做一个爱惜身体的好青年……你别挂!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些的!嗝……哎哟我靠怎么还打嗝了……你就陪陪我,我怕死了,我真的还活着吧?啊是不是是不是?嗝!” 颜元眼角含笑,嘴里却依旧不饶人,“这不活得活蹦乱跳么。” 张文儒下了床后第一件事就把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壮壮胆,闻言小心翼翼又连忙追问,“真出来了?再也不用进去了?” 颜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看你这样还想回去。” “别……嗝!别瞎说!等等等等你先别挂电话……” 张文儒那边忽然传来一段呼叫保持的提示音。颜元握着手机没有挂断,紧张的情绪被张文儒带走了一些,这下他终于想起那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离开游戏世界前光顾着和沈桉容贫嘴,却忘了要一个电话,看来冲个澡后他也没法睡,还是得把人揪出来才能安心。 张文儒的通话保持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电话就被重新接通。不等颜元细问,张文儒语速飞快地交代了一句,“我姐在酒店楼下我靠!她查到了我的位置!我死了颜元!啊我死了!你等等,我要离家出走,你这回千万千万要收留我!” 吓得连嗝都不打了。颜元哼笑一声,“你就老老实实回家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吧,明天下午学校见。” “你还是不是兄——” 颜元不等那抬高分贝的声音折磨自己的耳朵,先一步将电话给挂了。他手里准备拿来换洗的睡衣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攥出了褶皱,一旦空气安静下来,他依旧会觉得难耐,不过总归是要适应调整的。他将睡衣抖平搭在床脚边,打算在洗澡前先下楼喝一点水润润发干的嗓子,但将门拉开一条缝后,楼下却传来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是王姨正在接住宅电话。 “对……您好。” “啊,可是先生不在家,这个点夫人也休息了,不知您……” “您找少爷?少爷身体有些不舒服,也已睡了,真是不好意思。” “您是少爷朋友?那……您看,要不您有什么事先和我说,明日等少爷醒了我再转告他。” “嗯……好,好。我知道了,沈先生。” 颜元被最后的称呼搞得一愣,连忙转到楼梯旁追问,“是谁打来的?” 王姨循声诧异地抬起头,如实答了,“是一位名叫沈桉容的先生。” 他有些急,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等听见那个让他朝思暮想许久的名字后,他压根顾不上拖鞋,撒着脚丫顺着楼梯就跑了下去。 “哎呀,鞋子怎么都不穿……”王姨头一回见他这样,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连忙转交了听筒,转身替他去房间里捡鞋子。 颜元将听筒紧紧贴到耳朵上,喉结因吞咽而上下动了动。他太紧张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里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两端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他设想过他和沈桉容在现实世界中见面的情景。应该是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一个眼神也好,但像现在这样守着听筒的情况却让他不知所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从下口,只能抖着唇耗着一分一秒,直到王姨替他拿来了拖鞋也想不出开场白。 漫长的等待后,还是对面人先开了口。 男人故意逗他,“喂?是警察局吗?我出来买东西,但是半路不小心丢了钱。请问有看到我的小元宝吗?” 颜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握着话筒的指节都有些泛白,故作镇静回复道,“这位先生您好,这里是警察局。失物已经有匿名人士送来了,但还需要您亲自前来确认领走。” 沈桉容沉沉笑了几声。 “好,请看好我的元宝不要让他和陌生人乱走,顺便告诉他……” “我明天就来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