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当兔子的那些年[竞技]/重回赛场我还是大魔王[竞技]   作者:安静的九乔   本文文案:   在环法这样的公路自行车赛事中,“兔子”指由车队集团中突围的先行者,通常由资历不足的副将担任,是被人追逐的对象,手里拿的大多是“炮灰”剧本。   *   垄断环法黄衫多年的“大魔王”罗伊重新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在队内依旧是个藉藉无名的“兔子”。   罗伊(兴奋脸):哦豁!   此外,令罗伊觉得巨爽无比的是:和他相争多年的死对头,亚瑟·威尔逊,现在也只是一只“兔子”。   【外冷内热初出茅庐攻X重回新手村游戏人间受】   【食用指南】   *比赛有原形,车队和人物没有。   *剧情与感情并重,大概就是主角们在赛场上针锋相对,吃瓜群众在场边磕糖。   *作者并非该领域专业人士,文中不排除出现术语和战术上的错误的可能,敬请见谅。   内容标签: 强强 竞技 相爱相杀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伊 ┃ 配角:亚瑟·威尔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你也是兔子呀!   立意:即便是竞技体育,宗旨依旧是比赛第二,友谊第一   ================== 第1章   “喀嚓”、“喀嚓”——   快门声响起,闪光灯频频闪烁。   罗伊自然地向摄影记者和车迷们挥手,露出他招牌式的迷人笑容——   这是每年环法自行车赛开赛时的车队亮相仪式。   身为卫冕冠军的罗伊,佩戴着“1号”号码牌,向在场的记者和车迷们挥手致意。   22天之后,他将身穿黄色的领骑衫①,手持香槟,骑过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②,骑向终点——他将夺得本届环法自行车赛的冠军。   最近几年,每年夏天在法兰西的热土上,都会上演这样的剧本。   罗伊,近二十年来最天才的公路自行车手,接连数届垄断环法冠军的“大魔王”——本届冠军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的,罗伊就是有这个自信。   “啪——”   一只手拍在罗伊的肩膀上。   “小子,你的位置在那边!”   一个红头发的车手蹬着赛车过来,拍拍罗伊的肩,指指场地的角落。   “这是尼克的位置。”   “红头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但语气还是很温和。   “你第一次参加大环赛,这也难怪。”   罗伊乖巧地“哦”了一声,左脚轻轻一蹬,他座下的赛车便像一条游鱼,轻轻滑向“红头发”所指的位置。   他身上贴着的号码牌不是“1”,后面还有两位数,合起来是“143”号。   他也不再是那个数次蝉联冠军的环法“大魔王”了。   罗伊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末期遭遇了一次非常惨烈的摔车。   摔车之后他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发现他竟然回到了17年前——他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的那一年。   这时的他,是“大地车队”里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卒,是第一次参加环法自行车的新人。   罗伊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台。   车队现在的主将,尼克·内维尔,是全队八人中最后出场的一个。   尼克施施然上台,足蹬赛车,来到车队的“C位”,像罗伊刚才那样,兴高采烈地冲台下的记者和车迷们挥手致意。   罗伊偏过脸,正好看见尼克在冲台下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车迷眨眼睛,轻挑地送去一个飞吻。   罗伊不得不在心里惋惜了一声。   ——尼克·内维尔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主将。   罗伊记得很清楚:这届环法“大地车队”在总成绩上没有多少斩获。只有内维尔在全体队友的“护送”之下,勉强拿了一个赛段冠军,为赞助商保留了一些颜面。   几年之后,尼克婚姻失败,职业生涯毁于违禁药物和丑闻。   可是现在,尼克正风光得意着。他正作为队内的核心,接受记者的访问,发表他“将黄衫视为囊中之物”的豪言。   罗伊真的很想伸手敲敲自己的头:当年他脑子里究竟进的是什么水,让他选择了这支“大地车队”。   他在“大地”蹉跎了三年,也被压制了三年——直到后来转会,他才声名鹊起,成为车坛一颗闪亮的“超新星”,博得人们口中的“天才”之名。   罗伊的红头发队友这时悄声催促:   “罗伊,时间到了,你带头,从舞台另一侧下去,我们得去出发点做准备了。”   “好嘞——”   罗伊一马当先,蹬着他座下的赛车,轻轻巧巧从一旁的坡道溜下去。   只要蹬着他的赛车,罗伊就像是一尾游进了海里的鱼。他瞬间就混入了其他准备前往出发点的车队之中——在这里他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亚瑟·威尔逊。   如果说“大魔王”罗伊有一位“一生之敌”,就非这位亚瑟莫属了。   他俩的职业生涯几乎同一时间开始,罗伊被人称为“天才”,而亚瑟则是公认的依靠刻苦训练和坚韧意志登上的车坛之巅。   三大环赛之中,罗伊是绝对的“环法之王”,每次都能战胜亚瑟,但是在“环意”和“环西”③这两大赛事之中,亚瑟的总胜绩妥妥地超过罗伊。   因此,在每年车坛的总成绩排名上,罗伊和亚瑟,永远是你追我赶毫不相让,谁也不服谁的一对。   就因为这个,罗伊每次都很珍惜与亚瑟较量的机会,似乎只有狠狠地将亚瑟挫败,他才真正赢得了比赛。   只要见到亚瑟,罗伊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兴奋,强烈的胜负欲被激起——这次也不例外。   这会儿亚瑟却很茫然地落在最后。他所在的“宝莱”车队,队友们似乎都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比赛,没人顾得上招呼这个新手。   罗伊习惯了赛前要向“老对手”打一声招呼,于是脚下轻轻一蹬,来到亚瑟身边,像个老朋友一样拍着亚瑟的肩膀:   “亚瑟,老伙计——”   亚瑟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浑身震了震,扭过头来紧盯着罗伊,却一脸疑惑地问:“请问您是——”   罗伊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现在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新人,亚瑟根本就不认识他。   罗伊在心里暗暗叫苦,在亚瑟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他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亚瑟·威尔逊先生是吗?我是你的粉丝!”   得亏罗伊随机应变的本事不赖,竟然让他想出这么一个理由。   亚瑟完全懵了:“我的……粉丝?”   他看着罗伊身上的号码牌:143号,而亚瑟身上的是176号——亚瑟所在的“宝莱”车队是新起之秀,今年是拿到了“外卡”才得以参加本届环法的。   “是的,我知道您是英国人,在伦敦定居,16岁开始公路自行车训练,19岁成为职业车手,今年您是第一次参加大环赛……”   罗伊要假扮粉丝太容易了,他对亚瑟的履历倒背如流——事实上,他对亚瑟的骑行习惯、冲刺习惯、各种手势、甚至眼神,都进行过很多研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有时罗伊只要看亚瑟一眼,就会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去年我在比利时看过您训练……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罗伊热切地说——要换了上辈子,他俩得等到各自成名之后才渐渐认识彼此,一认识就已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   亚瑟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他应该绝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环法的赛场上邂逅这样一位“迷弟”。   “你,你的名字是……”亚瑟干巴巴地问。   罗伊暗自吁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把这个谎圆上了。   他赶紧伸出手:“我叫罗伊。我的姓氏就是‘罗’,他们都管我叫罗伊,而不会叫我罗伊·罗。”   罗伊拥有来自父亲的一半华夏血统。   “请您也这样称呼我吧!”   罗伊的眼里闪着光,显露出一副“迷弟”应有的模样。   这种表情蛊惑了亚瑟,他点点头,与罗伊握手,然后又看看罗伊身上线条优美的骑手衫,微微点头。   “罗伊,祝你好运!”   亚瑟没有多说,在两人握手之后,就与罗伊告别,自己蹬着车,去追赶他那些同伴们去。   罗伊总算松了口气。   跟这家伙打交道真累啊!   连见到了这么热情的“粉丝”,亚瑟几乎无动于衷。   然而亚瑟·威尔逊就是这样一个人,严肃、板正,不苟言笑。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影响到他的比赛。   甚至连亚瑟英俊的长相,都因为他这副性格而打了折扣,令人望而却步。   他曾因为“无趣”而被车坛长期忽视,直到连续斩获了“环意”和“环西”的冠军,才逐渐被人认识。   亚瑟是以实力让人认识的。   而罗伊,是以天赋出圈的。   罗伊走到哪里,都是媒体的宠儿——   他拥有一张极其上镜的脸,所从事的体育运动赋予他极其优美的体型,家庭环境与教育背景为他平添了一种彬彬有礼的气质。   因此他一直被誉为车坛贵公子、社交小达人;   与亚瑟不同,他是明星,是万人迷,是聚光灯追逐的目标——   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到他小有成就之后,才会实现。   比赛即将开始,罗伊扣紧头盔,将耳机的音量调整到合适。   耳机里传来车队主教练维克多·马尔斯维尔的声音。   “孩子们,按照赛前布置的战术——罗伊和米克尔,你们俩在一开赛的时候就尝试冲到最前面去……”   主教练说的比较委婉,他的意思是,罗伊和他那个红色头发的队友米克尔,在今天的比赛里要尝试当“兔子”。   “兔子”在公路自行车比赛里,一般是指在比赛过程中,超过主力集团,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或者几个车手。   成为“兔子”的目的,要么是为了争取赛段冠军,要么是为了给赞助商长脸——因为疾驰在最前面的车手,一定是整场比赛中曝光率最高的。   但是,成为“兔子”意味着耗费更多的体力。   曾有研究机构做过精密的测定:在主力集团中骑行,跟在队友们身后,比起独自骑在前面,能节省一半左右的功率。有时在大部队里混着,连蹬都不用蹬,前面车辆所产生的“气流”能让后面的车辆轻轻松松地跟着走。   被放出去当“兔子”的罗伊,会在本届环法开赛的第一个赛段上,就消耗大量的体力。   在第一赛段就勇猛冲刺,对于后面的赛程是明显不利的。   罗伊摸着下巴笑了。   上辈子,他在维克多手下当了三年的“兔子”,自然对维克多的战术意图心知肚明。   他就是主教练撒出去的一只“炮灰”。   主将尼克才是整个车队战术的核心。   不过这也极其正常——他还是个“新人”,理应被当成“兔子”放出去撒撒欢。   这时,所有参赛选手已经随着导航车开始在预热赛道上匀速骑行。   罗伊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车流中钻来钻去,尽量找一个最适合发力冲刺的位置。   既然“大魔王”已经变成了“小兔子”,那么他要做一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几章涉及到的术语和战术会比较多,作话可能也会比较长,后面就会少些的。   ①【领骑衫】:在公路自行车赛事中,总成绩拍在第一位的选手会穿着特殊颜色的领骑衫,环法是黄色领骑衫,通常也被简称为“黄衫”。不同赛事领骑衫的颜色不同,环意的领骑衫是粉衫,环西是红衫;   另外,卫冕冠军的参赛号牌是“1”号。   ②【环法赛程】:环法自行车赛由21个赛段举行,中间会有两个休息日,因此总共耗时23天完赛。   根据传统,在最后一个赛段,是不会有车手向总成绩冠军发起挑战的。因此,总冠军在这一天就是一场休闲之旅,可以一边骑车,一边喝喝香槟(危险动作,请勿模仿),一边接受观众的欢呼。   ③【三大环赛】分别是:   环法(Tour de France);环意(Giro d’Italia)和环西(Vuelta a Espana)。   其中以环法历史最悠久,最负盛名,但这三项都是极为精彩的公里自行车大环赛。   ——————————————————————————————————   再唠叨两句作者本人看公路自行车赛的真实经历。   我从2013年开始看环法,2014年更是因为有中国车手参加了环法而观看了全部赛程。   到了这一年,我终于看出一点点门道来了,终于不再把环法当成是个法国风光片来观看了——它是一项极其强调团队配合,讲求战术的集体运动。   2016年我去法国马赛看了欧洲杯,那时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每天下午我就只能躲在host家里看电视,别的都看不懂,就只好看环法直播了。   再后来就养成了年年看环法的习惯。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原本这篇文是想在夏天开的——因为2020年的环法原定是从哥本哈根出发,我可以去看现场。   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年几大环赛的赛程都完全被打乱了,现场也看不到了。而我今年则一口气看完了环法、环意和环西的直播。运动员们在相当艰苦的条件下贡献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比赛,而且反转频出,不到最后一刻,几乎难以猜出究竟谁能夺冠。   特别想感谢一下在赛场上艰苦奋战的运动员们,谢谢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如此精彩的运动。 第2章   第1赛段:平地赛段。   赛段总长:156公里①。   本届环法的始发城市是尼斯,车手们将从“蔚蓝海岸”最著名的“英格兰大道”上出发,骑行经过这座海滨城市周边的乡村与小镇,穿过富豪们的大别墅,沿着浅浅的小丘上坡下坡,最后再回到“英格兰大道”,在那里冲向终点。   赛事总监在导航车上用手势示意:“三,二,一——”   本届环法自行车赛从此刻正式开始。   导航车立即开始加速,将宽阔的公路赛道让出来,让它成为车手们的舞台。   在预热过程中,罗伊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整个车队的最左面。   导航车加速的同时,罗伊脚下也已经开始加速。   他以极其匀称而稳健的快节奏,从左侧冲出了整个车队集团,冲在了最前面。   赛事转播解说员雅克·杜朗面对麦克风大声说:“大地车队,大地车队的车手主动发起了进攻!143号,这是本届比赛的第一次‘进攻’!”   他同时在飞快地查资料:143号……这谁呀?   在公路自行车运动的术语中,“进攻”②,专指车手突然以较高的速度冲刺,以便和对手拉开差距。   这次是罗伊带头,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很快他距离大部队已经拉开数百米的距离,将一百多名来自对手甩在身后。   比赛刚开始,“兔子”就撒着欢蹿出去了。   不过,罗伊并不是唯一一只“兔子”。   冲出去几公里之后,罗伊开始左右张望,试图了解局面:   冲在前面的“兔子”们形成了一个“兔子”团队,总共有十五六人,来自各个知名车队。   令人遗憾的是,罗伊的队友,红头发的丹麦车手,外号叫做“大米”的米克尔·彼得森,没能在第一时间跟住“兔子”团队。   罗伊没看到他的身影。   耳机里传来主教练的声音,证实了这个消息:   “罗伊,大米没能跟上,你在前面多撑一阵,曝光多点,也好让赞助商爸爸们高兴高兴。”   “罗伊,你小子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的?”   助理教练皮埃尔·洛里在那边的话筒里插了一句嘴。   罗伊扯扯嘴角,心里好笑:   这哪里是他运气好?   这是因为他以前在“大地车队”当了好几年的兔子,深谙在比赛之初就发动“进攻”的各种经验。   但教练组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去争取赛段冠军,一次都没有。   现在也是一样——他们认为罗伊能在比赛中给赞助商露露脸,就算成功了。   “大米”没能跟上,兔子团队里只有罗伊一个,所以主教练要罗伊“多撑一会儿”。   而罗伊这里,已经开始策划第二次“进攻”了。   在罗伊看来,混在十几个人之中算什么“曝光”?   十几个成员的“兔子”团队迟早要分化,不如他再来一次先发制人。   于是,在赛程行进到45公里处,罗伊借一个弯道,出人意料地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他的“进攻”非常聪明。   这个弯道是下坡之后的一个大弯,到了这里人人都选择了减速。   罗伊极其大胆地没怎么减速。   他堪堪擦着公路的最边缘转过了这个弯。   与其说他的技巧让人羡慕,不如说这份胆识让人赞叹。   万一罗伊的判断失误,他的速度快了那么一丁点儿,他就会直接冲上马路牙子,当众表演“人仰车翻”。   但这就是罗伊的骑行哲学:为了胜利,必然要冒一些风险。   而只有最明智的选手,才能掌握“冒险”与“赌.博”之间的细微差别。   这些,正是重生之前那17年的职业生涯赐予罗伊的珍贵经验。   转过弯之后,罗伊借着下坡为他带来的高速继续冲刺。   他顺利地冲出了“兔子”集团,将与他一道,并肩骑了40多公里的对手们全都甩在身后。   “罗伊,太棒啦——”耳机里传来助理教练激动的喊声。   主教练维克多却没出声,显然对罗伊如此“冒险”并不太满意。   在罗伊面前,专门负责跟拍选手的摄影师坐在摩托后座上,正在调整镜头的焦距——   这说明从现在开始,最大的关注和最多的曝光都是给他一个人的。   初出茅庐的罗伊。   潇洒倜傥的罗伊。   罗伊抬起头,冲着摄影师的方向微微一笑。   他知道,此刻自己在镜头里的笑容能够吸引一大批粉丝。   更重要的是,世界车坛将从今天开始起认识他罗伊。   而不仅仅只是本届环法的143号选手。   谁知下一刻,摄影师将镜头一偏,对准了罗伊身后。   罗伊惊讶地回头:他一眼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亚瑟与他的距离大约只有5-10米,而且距离正在缩短。   这点距离……罗伊知道他这次没法儿“单飞”了。   “嗨,你也上来啦!”罗伊索性等了等亚瑟,等到两人并骑时,就向他打了声招呼。   他打过招呼之后,突然想起自己作为“亚瑟粉丝”的身份,连忙挂上笑容:“亚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跟上的。”   “轮流带?”亚瑟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那当然!”罗伊回答。   与“单飞”不同,现在他们有两个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兔子”团队。   在其他车手身后跟骑要省力一些。他们两人轮流领先,带一带对方,就能轮流稍事休息,减少一点点体力消耗。   这可以算是公路自行车赛中约定俗成的规则,但也总有些“不讲武德”的车手会忽视规矩,企图一直“蹭”对方的体力。   罗伊不是这种人,他也知道亚瑟不是这种人。   在这一点上,两人很轻易就达成了默契。   “亚瑟,你说咱俩能领先到多少公里?”   赛程过半之后,罗伊突然问了一句身边的亚瑟。   亚瑟“唔”了一声:他实在没想到身边这个热情洋溢的“粉丝”,不仅陪骑车,而且还想要陪聊。   但他还是给出了判断:“如果就这么骑,大概会在最后20公里之内被‘捉住’。”   大多数时候,“兔子”的命运是被“捉住”。   原因在于:主力集团中的车手骑行省力,体力保持得较好,在比赛的后半程会逐渐发力,慢慢缩短与“兔子”之间的距离。   因此,“兔子”是对先遣车手们最形象的称呼:他们就像是被事先放出去供大部队追逐的猎物,无论刚开始时跑得多么快、多么欢脱,最后都逃不脱被高明猎手捕捉的命运。   与亚瑟的判断相同,罗伊的耳机里传来主教练维克多的指示:   “罗伊,今天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待会儿你慢慢减速,被‘捉住’以后,跟着大部队抵达终点就行。”   “尼克今天状态不错,待会儿让他冲线,争一争赛段冠军。”   罗伊瞬间被气笑了:   尼克的冲刺技术绝对不是全队最佳的。   队内有比尼克更好的冲刺手。   但是主教练为了维护“主将”的权威,要所有人都把机会让给尼克。   想到这里,罗伊偏头看看身边的亚瑟。   亚瑟也正按着耳机,皱紧了眉头。   想必他接到的教练指令和自己差不多。   正在这时,亚瑟突然偏头看了一眼罗伊。   两人在瞬间心意相通。   从事竞技体育的人,对胜利永远有一种植根于内心的渴望。   眼下他们拥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就不会再来。   罗伊顿时扶住麦克风,大声对教练组说:   “您说什么,我听不清……”   “无线电好像失灵了。③”   亚瑟猛地一蹬脚踏,开始加速。   罗伊挪开麦克风,也迅速跟上。   此时此刻,转播解说员雅克正冲着他的话筒大声说:   “一直处在第一梯队的,是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车手,143号罗伊,176号亚瑟·威尔逊,两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本届环法,正是他们在大环赛上的首秀。”   “这两位好像突然起了竞争的念头,一言不合,都开始加速。”   “现在距离终点还有35公里,主力集团还有机会抓住这两只年轻的‘兔子’吗?”   “距离终点还剩20公里,如果主力集团还没办法缩短和‘兔子’之间的差距,那么,各队就要坐视这两个年轻人率先冲线了。”   “距离终点还有5公里。主力集团和‘兔子’之间还有接近2公里的距离。”   “……4公里了。看起来这两只小‘兔子’对主力集团来说已经望尘莫及。罗伊和亚瑟都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他们两人之中,会有一个人,成为今年环法的第一赛段的冠军。”   “看看吧,环法首秀的年轻人,这样的青春,这样俊朗的面孔——”   “他们中的胜者将披上黄衫,即便是失利者也能够穿上白色的领骑衫。④”   “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谁会夺得黄衫,谁又将披上白衫呢?”   终点线已经出现在“英格兰大道”的尽头。   罗伊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亚瑟,亚瑟也正看着他。   他曾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和亚瑟,共同面对触目可及的终点线。   亚瑟是青涩的,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年轻人显得十分紧张。   罗伊却很兴奋,映入眼帘的终点线终于给他带来了熟悉的刺激。   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蓄足了力量,时刻准备爆发、冲刺——   事实上,每次能和亚瑟一决胜负都让罗伊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出汗,肾上腺素飙升。   这次也不例外。   罗伊太了解亚瑟了。   了解亚瑟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只要亚瑟做出某个习惯性的动作,罗伊就会下意识地做出判断——对方马上就要爆发冲刺。   于是,罗伊将自己的判断完全交给了直觉。   在亚瑟发动最后冲刺之前的那个刹那,罗伊果断地一踩脚踏,踏上他最后一程冲刺。   几乎与此同时,亚瑟也发动了。   两人完全并肩,同时向终点线冲去。   这是属于他们的决战——   作者有话要说:  ①【赛段】:文中赛程安排主要参考2020年环法的赛程安排,有少许改动。   环法的赛段类型大致分为:平地、丘陵、中等山地、山地。平地赛段有利于冲刺型选手,山地赛段有利于爬坡手。   ②【进攻】:真有这个术语,英文就叫attack,释义如文中所说,就是突然加速,利用变速来甩掉对手。   ③【无线电】:大环赛中,参赛选手都能够使用无线电与教练团队进行联系——这令整个比赛的团队协作程度非常高。各车队会针对比赛中的各种具体情况临时调整战术,因此车队主教练的作用显得尤为重要。环法官方甚至还推出了类似《足球经理》这样的策略游戏。   ④【白衫】:环法除了黄色领骑衫之外,还有三种颜色的领骑衫,分别是:   绿衫:冲刺手中积分最高者拥有绿衫;   圆点衫:爬坡手中积分最高者拥有圆点衫;   白衫:26岁以下年轻车手中,总成绩排名第一的穿白衫。   四种领骑衫有优先级,比如一名26岁以下的年轻选手,在所有选手中总成绩排名第一,理论上他应该既穿黄衫也穿白衫,这种情况下,他会穿黄衫,将白衫让给总成绩排名在他之后的26岁以下选手。   ⑤【兔子】和【主力集团】:这两个都是公路自行车的术语:兔子在英文中叫breakaway,或者就叫break,不知道为什么放到中文语境里就成了“兔子”,但真的非常形象;主力集团在英文(法文)里叫Peloton。如上一章所说的,在主力集团里利用周围车辆产生的气流,可以很大程度上节省体力。 第3章   气流在耳畔呼啸而过,将终点线跟前观众们的欢呼呐喊,全都隔绝成了背景音。   罗伊的耳边,此刻只有风声。   他浑身热血沸腾,头脑却无比冷静。   积蓄了多时的力量,在这一瞬间从每一块紧张到极点的肌肉中迸发出来。   罗伊开始摇车,他摇车的频率陡然加快①。   前世他耗费半生所追求的速度与胜利,此刻又回到了罗伊面前,触手可及。   亚瑟就在罗伊身边,几乎与他并驾齐驱。   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亚瑟激发了罗伊全部的竞争欲和求胜心。   终点线跟前,罗伊停止摇车,将身体弓起,双臂将龙头向前送。   亚瑟在他身旁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两人几乎同时冲线,但罗伊的优势相当明显——他比亚瑟快了半个车轮。   上辈子和亚瑟竞争的时候,有一次他仅以四分之一车轮不到的微弱优势获胜,堪堪压过亚瑟一头。如果不回看最后冲线的慢镜头,根本没法判断到底是谁赢。   “喀嚓”声再次响起,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冲着罗伊蜂拥而来。   这一次,终于,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罗伊一个人。   罗伊却不得不打开耳机,他听见主教练维克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子,待会儿接受采访时表现得好点。”   主教练的声音里一点儿也没见喜悦,这与背景音里狂呼大喊的助教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伊故意咳嗽了几声,然后捂着麦克风回答:“现在……现在终于能听清一点儿了!”   不知道维克多在无线电那头会不会被气晕。   维克多是个非常严格的教练,他向来强调队内纪律。   今天罗伊的这点小把戏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罗伊既然和大地车队有长约在身,主教练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给。   在接下来的采访中,罗伊表现得非常“乖巧”。   “祝贺你,罗伊,年轻的赛段冠军——第一次参加比赛就夺冠!”   “黄衫!你明天即将披着黄衫上阵。”   记者们说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黄色领骑衫,明天将穿在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身上。   首秀即黄衫,这在近十年的环法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为什么今天主力集团就没愣是能抓住这两只“兔子”呢?   “罗伊,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罗伊伸手挠着头,脸上挂着年轻人应有的羞涩:“还好啦,只是一个赛段冠军而已啦。”   ——他的野心,可绝不止一个赛段冠军这么简单。   有记者问他:“罗伊,你为什么选择加入‘大地’车队?”   这个车队算是成绩平平的中游车队,今年一上来就有所斩获,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罗伊笑嘻嘻地回答:“因为‘大地’的骑行服好看啊!”   记者们:……瞎说什么大实话!   在专业记者们看来,大地车队,虽然整体实力不怎么样,但是车队的骑行服确实设计得非常漂亮:   深沉的色调,简约的Logo,醒目却不显花哨。   这套骑行服将罗伊修长而线条优美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   他穿着骑行服,抱着头盔站在那里,轻轻甩一甩头发上的汗珠——那是可以直接上时尚杂志的。   初出茅庐的选手,年轻帅气又简单率直,为了一身好看的队服而选择这个车队,并非不可能。   罗伊:其实上辈子我流过的泪,全都是选车队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接下来,罗伊做出了一个别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低下头,亲吻了一下骑行服上车队的Logo,那里除了车队自己的标志之外,也有赞助商爸爸的Logo②。   然后他抬起眼,一对形状优美的桃花眼蕴含着笑意,望着面前的镜头。   顿时,闪光灯一阵狂躁的乱闪。   罗伊有把握——明天,不止是运动刊物,各种报刊都会刊载他的照片,很快时尚杂志会直接找上门,邀请他接受专访……   而赞助商,会因为这样大的曝光度而极为满意。   ——别问罗伊是怎么知道的。   终于采访结束,罗伊离开采访区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亚瑟。   亚瑟已经换上了白衫。   长年累月的户外训练,令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白色的骑行衫放大了亚瑟肤色深的特点,但是却令他面孔的棱角更加突出,线条更加坚毅。   好酷!连罗伊都忍不住暗暗称赞了一句。   完蛋!——罗伊突然想起来了,他理应是亚瑟的“小迷弟”才对啊!   果然,但凡撒个谎,就必须得用更多的谎言去维护。   罗伊这时赶紧眼巴巴地望着亚瑟,可怜兮兮地开口:“哦,亚瑟……”   罗伊就是有这么个特点,他其实还挺……戏精的。   如果有人能够翻译他此刻的眼神,一定能翻译出长篇大论:   “亚瑟今天真的是你激励到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更别提拿赛段冠军了……”   亚瑟平静地向他伸出手:“祝贺你,罗伊!”   罗伊眼神里却依旧是“亲爱的偶像啊请你听我解释”。   亚瑟握了罗伊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从他身边越过。   罗伊松了一口气。   谁知亚瑟在他背后唤了他一声:“罗伊!”   罗伊转身,正好看见亚瑟望着他的眼神有点复杂。   “今天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亚瑟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了解我,可能胜过我了解我自己……”   亚瑟说完,就转身走了,进入专门用于接受采访的临时帐篷。   而罗伊却因为亚瑟的一句话而愣在那里。   这要放在上辈子,今天罗伊绝对没把握说他一定能在最后冲刺时胜过亚瑟。   公路自行车手在冲线时的两两对决,根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冲刺发动的时机极为关键,早一刻晚一刻发动都可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罗伊今天能这么轻松顺利地胜过亚瑟,完全是因为他太了解亚瑟了,了解他任何一个小动作,了解他发动的准确时机。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特殊的了解,他今天能不能赢亚瑟,恐怕还两说——   罗伊在重生之后第一场赛事获胜的喜悦,顿时黯淡了几分。   毕竟,只有堂堂正正地战胜亚瑟,罗伊才能满足自己强烈的胜负欲。   *   晚间,整个车队为罗伊开了香槟。   这是惯例——车手们在比赛期间需要严格控制饮食,但是为庆祝队友的胜利而饮下小小一杯香槟,是表达庆祝和鼓舞士气的好办法。   后勤队甚至没有事先准备香槟——谁能想到今天罗伊会夺冠?   好在他们在尼斯这样的大城市,买一瓶香槟相当容易。   晚餐的餐桌上,队友们都向罗伊举杯:   “罗伊,真看不出来!”   “多亏了你,咱们队才有了这个开门红!”   来自队友的祝福都十分真诚。   红头发的“大米”米克尔·彼得森一副对罗伊五体投地的模样:   “小老弟,你知道你自己今天冲出去的那几步有多帅吗?”   “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要夺冠啊!”   连主将尼克都走上来,亲昵地拍着罗伊的肩膀:   “罗伊,好小子,运气真不赖啊!”   罗伊的肩膀被拍得山响,他甚至觉得有点儿疼。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向尼克举杯:   “确实——”   既然尼克一定认为他是运气好,那就让尼克这么想好了。为这么点小事,破坏了大家在一起欢庆的气氛,太得不偿失。   罗伊转脸看向主教练维克多的位置。   座位上空空的——之前助教们都说维克多要“复盘”比赛录像,晚饭就不来餐厅和大家一起解决了。   ——维克多对他一定很不满。   罗伊耸了耸肩。   他打算找个机会去向主教练解释一下:今天他只是热血上头,再加上确实看到了夺得赛段冠军的大好机会,才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   但他并不知道,主教练维克多除了在复盘今天的比赛之外,还看了赛后的采访——罗伊面对镜头羞涩地说:“还好啦,只是一个赛段冠军而已啦。”   维克多看到这里,按下了暂停键。   因为尼克这时正好来到他的房间里。   “队内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队员,能勇敢去冲一冲,也是件好事。”   主将“安慰”主教练。   维克多却脸色阴沉地望着屏幕上罗伊那张年轻而俊美的面孔,缓缓开口:   “他真的是一个极有天赋的车手。”   尼克:……   “但是他太年轻了。”维克多说。   他一按遥控器,将那段采访倒回去,又重放了一遍。   罗伊在屏幕上羞涩地把话又说了一遍,可是有心人总能听出这些言语背后的狂妄与野心。   只是一个赛段冠军——而已。   “他肖想得太多!我在这一行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车手,就能获得超过赛段冠军的成就。”   维克多叹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今天的表现真的非常不错,很有天赋。”   尼克赶紧附和:“是呀,我也是怎么夸赞他的。”   维克多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我们从事的,是一项团队运动,他如果没办法做到尊重团队,就绝对没办法在这项运动上更进一步。”   “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的赛段里,让他承担什么样的角色。”   维克多望着屏幕,沉着脸说。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摇车】:在骑行术语中它叫danseuse,原本的意思是“舞蹈”,是指车手的身体离开车座,站着骑车,同时将自行车身左右摇晃以保持平衡(我觉得还是中文术语比较形象昂)。车手在爬坡或者高速冲刺时会采用这种技术。   ②【赞助商】:在赛事中我们一般能看到两种赞助商:环法赛事的赞助商,和车队的赞助商。   环法赛事的主要赞助商包括家乐福等知名法企。而每个车队的赞助商则各有不同。   由于公路自行车相对是小众运动,赞助商的支持对车队的生存至关重要,对车队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也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因此在文中主角的整个车队都对赞助商十分看重。   至于为什么是“大地”车队——这是因为,作者喜欢的一支车队,以前的冠名商是“天空”。 第4章   早餐餐桌上,罗伊一面吃早餐,一面抖开面前的《费加罗报》   体育版的封面是他与亚瑟分别身穿黄衫白衫的合影。   大标题则是《一对‘美丽’的‘惊喜’》。   这标题还挺贴切的——   照片上,罗伊身体颀长,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正好看地弯着,仿佛在笑看春花。   亚瑟却一如既往的表情严肃,但这丝毫无损他脸部俊朗的线条。   罗伊将报纸往面前一推,心想:如果没有他和亚瑟这次并肩当了一回“兔子”   ………就不会有两人在这场赛事上提前崭露头角。   在上辈子的剧本里:他俩各自出头,是三年之后的事。   罗伊继续看报:   《费加罗报》还特地联系到了“大地车队”的赞助商——“大地”农用机械生产集团——问他们对罗伊满不满意。   赞助商爸爸的公关经理回答时,接连用了三个“非常”。   “我们对罗伊非常满意,非常非常满意。”   罗伊得意地将报纸抖得哗哗响,惹得邻座正埋头吃饭的主教练维克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由两名21岁以下选手包揽第一赛段的前两名,这在近20年的赛事历史上是绝无仅有。”   “但是这两件颜色鲜亮的领骑衫,年轻的人儿们能将它一直穿到香榭丽舍大道上吗?”   《费加罗报》的主笔在文章最后写道:   “我们不该忘记,他们还只是两只,年轻的‘兔子’。”   罗伊将报纸折起,老老实实吃饭。   这才是第一个赛段,简简单单的平地赛段。   能拿到第一赛段的冠军,和总成绩冠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关于罗伊,肯定有人会不屑一顾:这个小家伙估计在本届环法上也就这么点出息吧?——出道即巅峰,第一个赛段的辉煌就是全部辉煌——这在环法赛程中是常有的事。   罗伊:放心吧,你们还会有更多“惊喜”的。   *   早餐之后惯例是开会。   教练组会在这个时候介绍当日比赛的基本情况,并且对车队今日的战术做出安排。   车队今天还将按计划派出一只“兔子”,但因为罗伊是黄衫,派“黄衫”当兔子估计所有车队都要疯①。所以这个任务最终交给了大米。米克尔表示:有昨天罗伊的榜样在,今天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完成任务。   在说到后勤安排的时候,主教练维克多突然开口吩咐:   “罗伊,今天你负责送水。”   罗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见这句话,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我……送水?”   罗伊茫然地望着维克多。   维克多口中的“送水”是一项泛指,它是指从补给车和路边的补给团队手中获得各种物资,包括但不限于:水、能量棒、水果……天热时会有冰袋。   车手们需要这些补给,这是因为他们所参加的比赛动辄耗时四到五小时。车手们将会待在自己的赛车上度过这一段漫长的时光——他们需要不断补充水分和能量;在天气过热的时候需要冰块给身体降温,防止出现中暑。   在大环赛里,“送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补给团队一般会把物资全部提供给车队里的某一名车手,由这名车手一一分发到整个团队手中。   而维克多就安排了罗伊今天执行这项任务。   “教练,”队友们也全都傻了,“罗伊是黄衫啊!”   “黄衫”意味着总成绩第一,是队内最有希望竞争总成绩冠军的人选。   虽说罗伊只是第一赛段的冠军,距离最后的总成绩冠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有谁见过哪个车队派“黄衫”去给队友们送水啊?   “黄衫?黄衫又怎么样?黄衫就不是团队中的一员了吗?”   主教练望着罗伊,冷笑了一声。   “这话我现在就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你的无线电又‘出故障’。”   在所有队员们听来,主教练这话说得着实“阴阳怪气”,似乎在暗讽昨天罗伊借口通讯不畅,没有执行主教练的战术安排。   但是罗伊昨天给全队挣来了第一个赛段的赛段冠军——对于他们这种普通车队而言,可能整届环法也就得到一两个赛段冠军。   整个餐厅里十分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视线全部集中在罗伊涨红的脸上。   这时,主将尼克出来和稀泥:“主教练,罗伊是黄衫,今天的曝光率肯定会很高。让他干活不大合适,要不还是换大米送水……”   尼克作为主将,实力不够强,但是四下里安抚队友的本事还不错。   “大米今天给我去当‘兔子’。”维克多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尼克的建议。他眼神锐利,紧紧地盯着罗伊,似乎只在乎罗伊的反应。   却见罗伊一点头,慨然应允:“好!既然教练安排,我今天就给大家送水。”   “我加入这个车队的时候,就在大家面前宣过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独木不能成林,独自一人是没法儿战胜其他车队的,该当我给大家服务的时候我绝不会推辞。”   罗伊的眼光在队友们脸上一一扫过,也包括尼克。   “同样的,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大家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看在我这个忠诚队友的份儿上,拉一把我这个无名小卒。”   “罗伊,你不是无名小卒,你是我们的队友!”   大米最是心直口快,马上就叫出声。   “对,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罗伊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公路赛车手,当然要依靠自己的团队。”   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开口,连尼克都面带微笑,夸赞了罗伊两句,说:“兄弟,今天就要劳烦你了。”   罗伊这番表达却是真心实意的。   公路自行车运动,确实就如他刚才所说,是一项团队的运动——这是17年的职业生涯教给他最重要的一课。   进入新世纪以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车手,能够仅仅依靠自己的能力,夺得大环赛的冠军——从来没有。   无论你多么天才,你都需要有一整个团队在你身前,为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这一点越是到了比赛的后期就越是重要。   每一个最终站上总成绩冠军领奖台上的车手,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团队。   既然主教练要他对团队做出的贡献,那么罗伊就顺水推舟地表达了一回他的诚意——未来有一天他会向总成绩冠军发起挑战。到那时,他需要所有的队友,都毫无保留地站在他的身后。   主教练维克多听见大家的声音,神情颇为奇异。   维克多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法国人,身材矮小,头发灰白,目光锐利。   罗伊和所有队员表态的时候,他抱着双臂,一直盯着罗伊,似乎罗伊的反应和他预期中的完全不一样。   “好,”也不知愣了多久,维克多才点了点头,“你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于是,罗伊就将在第二赛段,担负起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送水。   这事如果发生在其他车队,估计当事人会当场暴走。   但是罗伊接下了这个任务,并且把它转化成了向队友们“表白”的好机会。   待主教练将战术安排和任务分派都说完,罗伊和队友们离开餐厅,各自收拾行李准备踏上征程。   维克多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挪窝。   他去抓了刚才罗伊看过的那份《费加罗报》,匆匆看过,突然冒出两个字:“三年!”   “磨炼三年,应该就可以出师了。”   “只是三年以后,他还愿意留在这支车队吗……”   *   第2赛段:丘陵赛段。   赛段总长:198公里。   谁也没想到,大地车队,竟然在第2赛段中,派出本届赛事第一个穿上“黄衫”的选手给大家送水。   转播解说员雅克都傻了。   “现……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本届环法产生的第一个赛段冠军,身着黄衫的罗伊,他……他从补给车里接过了好几瓶水,都背在骑行服背上的储物袋里。”   “我们只能说……不知道大地车队究竟是怎么想的。”   “哦不——等一等……”   “让我们来看看宝莱车队派出今天为队友服务的搬运工……”   直播画面几乎让雅克完全无语:这是怎么了,今天大家约好了要锻炼年轻车手,磨炼他们的心志吗?   雅克结结巴巴地说:“继……继大地车队派他们的黄衫选手送水之后,宝莱车队也派出了他们的白衫选手……送,那个,宝贵的水。”   罗伊背上背了三瓶水,后领里塞了一瓶,背后装得鼓鼓囊囊的。他手里还有一瓶,正打算骑到尼克身边,把手中这瓶水递给自己的“主将”。   罗伊一偏头,正好看见穿着白衫的亚瑟——   亚瑟的骑行衫里也塞满一个又一个水瓶。   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罗伊忍不住又弯起了他那对漂亮的桃花眼:   ——原来你也在送水呀!   罗伊这时方才意识到:亚瑟车队的主教练,和维克多一样,为了向年轻队员强调团队精神,选择了让亚瑟这个“白衫”为车队成员送水。   亚瑟见到罗伊背上的鼓鼓囊囊,平日里再严肃的人,这是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自己做出的决定,就得勇于承担后果。”他向亚瑟丢下这一句,用力蹬车,去追赶自己的队友去了。   看来亚瑟并没有后悔昨天和罗伊一起冲刺,一起争取赛段冠军。   但是违背教练指挥的后果,他也一样心甘情愿地承担。   不知为什么,与亚瑟遭遇了“相同的命运”,竟让罗伊觉得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为什么黄衫不能当兔子】:身穿黄色领骑衫的选手,意味着总成绩第一,所有其他选手都试图缩短与他的成绩差距。   如果领骑衫冲在最前面,那么所有其他选手都得玩命追——这在现实的比赛中一般是不可能出现的。   黄衫选手一般会和几个重要副手一起待在主力集团里,保存体力,以确保在后期的几个重要的赛段里能够发挥出色,“保住”黄衫。   *   今天平安夜啦,祝大家圣诞节快乐鸭! 第5章   比赛进行的同时,大地车队的总负责人忙不迭地给主教练维克多打电话。   “维克多,你疯了吗?”   “赞助商昨晚特地打电话来——他们从商业的角度考量,希望你能把罗伊在队内的排序再往上排排,多让他冲一冲,好多给他一些曝光……”   “你怎么能安排他去送水?”   还是身穿着黄衫去送水!   ——有没有搞错!   维克多坐在教练组的车内,一边观看比赛录像一边接听电话。   “我记得您说过,我是主教练,车队的战术安排,全部我说了算。”   总负责人顿时无语,半天才带着恳求开口:   “但您能不能别让罗伊送水?现在我们这车队简直就是所有参赛车队的笑柄。连赛事主办方也会对我们不满……”   维克多这时盯着车载电视小小的屏幕,满意地笑着说:   “反正罗伊今天送水是送定了。”   “他表现好的话,他明天可以与队友轮换。”   总负责人赶紧提醒:“别,罗伊今天可是穿着黄衫啊!”   主教练却很有把握地回复:“放心吧,罗伊明天还会是黄衫的。”   放下电话,维克多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他紧紧地盯着车载电视上传来的实时画面。画面上的罗伊——真的在勤勤恳恳地送水。   “看来不用三年,这小子就能……”   维克多自言自语。   正如主教练所预言的那样,第二赛段结束的时候,罗伊果然保住了他的黄衫。   让罗伊做“送水工”有一个好处。   他始终混在车手们的主力集团之中,除了时时需要给队友们送送水之外,体力消耗不大。   今天这一赛段,大米所在的“兔子”团队早早就被主力集团给捉住了。最后是整个主力集团一起冲的线①。   罗伊混在主力集团中,保住了昨天的优势。   因此正如主教练维克多所预言的那样,第2赛段结束之后,罗伊依旧是黄衫。   然而大地车队却遭受了开赛以来的一次重大挫折:   车队里最棒的冲刺手,西班牙人胡安·洛佩兹,掩护着主将尼克一路冲到了最后。   在终点线前,胡安果断退下来,把位置让给尼克去冲线。   谁知尼克就在终点线跟前,把几乎已经到手的赛段冠军给丢掉了。   麦克劳伦车队的冲刺手马克·耶茨以小半个车身的优势,从大地车队和其他竞争者手里,夺取了赛段冠军,同时他也在“抢分大战”②中抢到了最多的分数,成为绿衫的所有者。   大地车队的队友们多少都有些失望。   而罗伊尤其为胡安感到可惜——胡安完美地执行了主教练给他布置的任务,尽一切可能为尼克创造了夺冠的条件。   如果胡安自己冲,没准也能夺冠。   谁知胡安却过来拍拍罗伊:“罗伊,谢谢你今天为大家跑前跑后。”   罗伊今天又是送水,又是给大伙儿送午饭,忙了个不亦乐乎。   队友们都看在眼里。   胡安颇有点遗憾地说:“要是主教练安排你去冲线,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言下之意,胡安对尼克也有点不大满意。   “我看了你昨天冲线的录像——”   胡安望着罗伊,眼神很有些复杂地说。   罗伊知道:大家都已经逐渐逐渐开始认可自己的态度与能力。   但是队友们也都知道:罗伊,刚加入队伍的新人,一只小小的“兔子”,越不过主将去。   身为车队的主将,总成绩冠军③的竞争者,综合能力、耐力、坚定的意志、充分的经验,甚至还有领导力……都必不可少。   各队为了让自己的主将获得总成绩冠军,所有的副将都会是辅助,而所有的牺牲都被视为值得——越是如此,机会成本越高,各队的主将就越容易是年长的、有经验的、已经出过成绩的选手。   这就是为什么罗伊上辈子会被死死地摁在“兔子”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三年的缘故。   有前辈们在,年轻选手不经过赛事的磨练,很难出头。   “不管怎么样,今天你还是‘黄衫’,对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曝光机会。”胡安望着罗伊,仿佛看着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自己,“努力吧,少年!”   “不不不,”罗伊告诉胡安,“无论是尼克还是我,与你配合起来都需要磨合与默契,如果你自己冲可能会更好。你为什么不去和维克多谈谈呢?”   “对主教练说?”   胡安扬起了眉毛。   “虽然主教练拥有决定一切战术的权威……”   说到这里,罗伊顿了顿,自己也忍不住和胡安一起笑了。   “但是你有任何想法也是可以向主教练提出的么,就算是他不采纳,你也没有损失不是?”   胡安低头思考片刻,冲罗伊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当天晚饭时大家没什么可以庆祝的,再加上主教练维克多也坐在饭桌旁,气氛顿时有点沉闷。   只有尼克一个人为了调节气氛,正努力地讲着不好笑的笑话。   尼克就是这样一个“主将”,会很周到地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但是他本人的实力不够强,就很难服众——尤其是罗伊他们这些年轻选手。   “我先回去看录像了,你们都别忘了理疗。”   维克多丢下餐巾,离开了餐厅。   胡安飞快地扒尽餐盘里的食物,随便擦了擦嘴,就追随主教练而去。   罗伊低下头,努力不去看尼克那张明显有点尴尬的脸。   他很清楚地知道胡安将来会成为多么强大的冲刺手。   这样建议胡安,是因为罗伊不想见到胡安在这支车队里被埋没。   如果维克多今天仔细观看了胡安和尼克冲线的镜头;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有眼光的教练……   *   第3赛段:丘陵赛段。   赛段总长:160.5公里。   开赛之前,所有参赛车手都为罗伊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他穿过各色赛车形成的方阵,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这也是大环赛的传统:除了第一赛段之外,开赛之前在所有车手之前列队等候出发的,是分别身着四种领骑衫的选手:黄衫、白衫、绿衫、圆点衫。   罗伊身穿黄衫,戴着一枚金光灿灿的头盔,一面等候开赛,一面向位于四面八方的摄影记者点头致意。他随意摆出一个又一个pose,立刻引来快门声无数。   他左手边是身穿白衫,戴着白色头盔的亚瑟。   昨天罗伊保住了他的黄衫,亚瑟也同样保住了白衫。   他的右手边则是绿衫的保有者,马克·耶茨。   在等待开赛的同时,罗伊时不时会笑眯眯地与亚瑟聊上两句——毕竟这样才配得上他“粉丝”的身份。   亚瑟还是那样,表情淡淡的,偶尔答一句,多数时候不答。   谁知马克·耶茨与罗伊主动搭话了。   “罗伊,很高兴这次比赛里能认识你。”   “要我说啊,你可比你们队里那个主将厉害多了。”   罗伊:……?   他一时有些闹不清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讨好自己,却又踩他所在车队的主将,褒一踩一,这是……凭空要制造矛盾?   “说实话,昨天如果是你们车队的138号冲线,我今天未必能穿上这件绿衫。”   138正是胡安的号码牌。   马克一边夸奖着胡安,一面甚至不愿意去打听一下胡安的名字。   “昨天我冲线的时候,原本以为会与138号对决,原本都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谁知138号在最后一刻把机会让给了你们的主将。”   “所以我今天才有这运气穿上绿衫。”   马克喜气洋洋地说,一边说又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大地车队的主将尼克和冲刺手胡安现在都挤在车队之中百无聊赖地等着。   尼克甚至还尴里尴尬地朝罗伊笑了笑。   罗伊却只想冲这个马克·耶茨翻白眼。   他骨子里是个特别护短的人。   参加环法的车队这么多,每支车队里都有自己的问题。   这些问题各队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沟通,但是对外他绝不会揭自己人的短,也容不得外人来指摘他队内的问题。   因此罗伊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呀,昨天你确实运气挺好。不过,也许你明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呢?”   他这是在嘲讽对方:昨儿个运气好踩着别队得了绿衫是不是?今天这一程恐怕就没这运气了。   “罗伊,你……”   这话让马克听清,他吃惊地张口,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回击。   还没等马克想到说辞,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亚瑟突然开口:“背后议论他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当面说去。”   他是个肤色深,面部线条冷峻的年轻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毫不留情。   罗伊:……偶像哎!   要知道,现在有多少摄像机镜头对着他们。如果事情闹大,赛后会有唇语大师来解读他们的交谈。   罗伊这人多少还是有点儿偶像包袱的,他做不到像亚瑟这样直来直去,心里不满就直接怼。他说话总是绵里藏针,要更加委婉一些。   但现在,罗伊对亚瑟相当感激,感谢他直截了当地帮自己怼人。   马克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开口还击:   “也不想想你自己,也许你明天就穿不了这身黄衫了呢?”   罗伊一对桃花眼好看地弯着,笑得人畜无害:“你这人就只晓得拾人牙慧,连怼人都想不出个新鲜词吗?”   马克:……?   罗伊回头,向胡安那边看了一眼。   后者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罗伊回过头,继续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回复马克:   “我能不能穿住这身黄衫是我自己的事。”   “但我可以保证,今天这场比赛,你保不住你的绿衫。”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冲线】:公路自行车赛事中,计时的规则是,只要冲线时和前车的差距不超过一个车身,就是同一个成绩。冲线的先后次序,只有在决定赛段冠军和排名次的时候有意义。   例如在第1赛段,罗伊战胜了亚瑟,但是他俩的成绩是一样。   第2赛段也是这样,罗伊跟着一大群人一起冲线,他和别人的成绩一样,别人与他的差距就不会缩短,他就还是总成绩冠军。   ②【抢分大战】:前文我们提过“绿衫”与“圆点衫”,这两种领骑衫按照选手的“积分”排列。这些分数就都是在这种“抢分大战”中抢来的。   以“绿衫”为例,赛事主办方会在赛段中和设置几个“冲刺点”(术语叫prime),率先冲过这些“冲刺点”的车手,按照先后顺序由高到低获得一定的分数。赛段终点也有类似设置。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鼓励车手在赛程中断也努力冲刺,避免出现大家在中途一起平庸骑行,到了终点处才奋起冲刺的情况。   由于“绿衫”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奖项,因此不擅长爬坡的冲刺手会在平地赛段为了这件领骑衫而你追我赶。   ③【总成绩冠军】:英文是General Classification,简称GC,一般将冲击总成绩冠军的车手称为GC contender。一般来说,每个车队里都有一到两个主将会riding for GC。这类车手一般以爬坡能力较强的居多,但是平地冲刺能力也不能太差,否则到了计时赛会丢很多分数。环法的总成绩冠军将会穿着黄衫从巴黎市郊骑行进入这座城市,骑上香榭丽舍大街,并在那里接受颁奖,是整个比赛中最荣耀的冠军。   *   鞠躬感谢小天使极光投出的霸王票,感谢小天使天晴无雨、真的不想写长评为文文灌溉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支持,作者会努力哒! 第6章   决定绿衫归属的“抢分大战”,发生在由赛事组委会在赛程中事先设定的“冲刺点”——冲过这些“冲刺点”的选手,按照先后次序,获得由高到低不同的分数。   冲过“冲刺点”的名次越是靠前,抢到的分数就越多。   罗伊在越过终点线之前,就从无线电里收到了好消息。   比赛结束之后,他特地找到了胡安。胡安此刻正兴奋不已,见到罗伊就张开双臂拥抱队友——   “罗伊,我……你……”   胡安想说他如愿以偿,在本场比赛里抢到了更多的分数,拿到了绿衫;他又想着该继续恭喜罗伊。他堆了一堆话在心里,一时竟不知该先说哪个才好。   谁知罗伊一拉他:“来,我带你认识一个朋友。”   胡安不知罗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队友相邀,他乖乖地跟去了。   只见罗伊从麦克劳伦车队的人丛中找到了垂头丧气的马克·耶茨,冲他招着手,亲热地说:“马克,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您口中的138号——当然了,他的名字可不叫这个,他叫胡安·洛佩兹,在我们队外号叫‘西班牙人’。来,胡安,你们俩认识一下。”   马克刚刚丢掉了身上还穿着的绿衫,正无比沮丧,谁知罗伊偏偏不依不饶,还带着自己曾经嘲笑过的胡安来和自己见面。   马克涨红了脸,心里恨得要命——但这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只能忍着气,上前与胡安握手。   正是胡安,把马克刚刚穿上身、还没穿热乎的绿衫给抢走了。   马克与胡安寒暄了两句,转向罗伊,上下看了看他那身光鲜亮丽的黄衫,迟疑着问:“你……”   罗伊笑得像一朵在春风中盛开的小花,兴高采烈地点着头说:“承你吉言,黄衫我保住了——”   他在这一赛段继续保住了黄衫——虽然此前的优势已经被压缩成为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差距。   罗伊的总成绩只比第二名快了3秒。   但快3秒也是快,罗伊今天照样能穿着黄衫,站在本赛段的领奖台上。   当他站上领奖台时,罗伊相当得意:   他左手边是绿衫胡安,右手边是白衫亚瑟,他自己是黄衫。   他此刻特别希望麦克劳伦车队的马克·耶茨正看着这副场面,毕竟那位的脸正被打得哗哗响呢。   这一赛段的比赛结束之后,大地车队可谓出尽了风头:他们同时拥有黄衫和绿衫——虽然这只是在第三赛段,距离香榭丽舍还远。但是一下夺取两件领骑衫,这在车队参加环法的队史上是前所未有的里程碑。   但在“领骑衫们”结束合影之后,“白衫”亚瑟突然叹了一口气:“这样一起庆祝,从明天起应该就看不到了。”   胡安也跟着叹气:“是呀,明天就进山了。”   第四赛段就将进入山地赛段,比赛会更加激烈——原先蛰伏着的高手们会纷纷跳出来,发起对总成绩冠军的冲击。   罗伊的黄衫本就岌岌可危,不剩多少领先优势——这还是胡安今天帮他抢掉了一些“奖励时间”①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罗伊明天会丢掉黄衫,罗伊自己也坦然承认这一点。   不过在罗伊听来,亚瑟说的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亚瑟这是已经计划好,在未来几个赛段都要收着骑了吗?   *   来到车队下榻的酒店,车队在晚饭之前再一次开了香槟。   车队总负责人亲自来到酒店为车手们庆祝——总共才进行了三个赛段的比赛,车队就开了两次香槟,这是队史上前所未有的成绩。高层都被惊动了。   但也可以理解为:随着比赛继续进行,像大地车队这样的中流车队保持成绩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趁着现在成绩好,大家赶紧躁一躁。   车队的总负责人陪着赞助商的公关经理一道,从主教练维克多,到罗伊,再到胡安,一一敬酒祝贺。   车队的主将尼克这时被冷落在一边。   但他脾气不错,一直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罗伊偶尔会留意尼克:他知道,尼克在队内的威信正在减退。   职业竞技的世界里充满竞争而且人人慕强,队友们也都一样。   如果尼克没办法取得过得去的成绩,就无法获得队友的尊重。   车队的高层没敢多打扰车手,香槟开过之后就告辞了。   主教练维克多照例早早回自己的房间去看录像去了。   餐厅里车手和助教们还在兴奋地热烈交谈。   尼克始终没办法插话,就算是接上话茬也会被人打断。   他干脆也找了个借口,告辞回房。   罗伊望着尼克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但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   这时队内的二号主将,亚历克斯·贝尔纳开口了。   他冲所有年轻队友们摇摇头,说:“小伙子们,你们有点儿过分了。”   亚历克斯作为队内的“二号”主将,外号叫“大力”,是尼克的副手,同时也是队内最好的爬坡手。在进入山地赛段之前,亚历克斯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只是跟在主力集团里,表现也平平。   可是亚历克斯的“短坡”能力是队内最强的。罗伊觉得就连自己,如果不是在全盛时期,恐怕也要对亚历克斯甘拜下风。   二号主将一发话,几个年轻的队友纷纷闭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但亚历克斯还在说:“你们不明白,尼克其实承受了很多,背负了很多压力。身为一个主将,他得对全队的成绩负责。”   这点罗伊很同意,他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坐稳了队内主将的位置,每次出征都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帮“小弟”,他当然明白亚历克斯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罗伊自己太强了,他在巅峰时期的实力和现在的尼克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导致罗伊没法儿对尼克生出太多尊敬。   亚历克斯却说:“再过几个赛段你们就会看到了——尼克或许没有哪一方面特别突出,但是他的综合实力相当强。”   这一点罗伊也很同意——各车队对主将的要求很苛刻,有些车手往往会因为有一项两项的“短板”而注定不能成为主将。   除此之外,主将的心理素质也很重要,必须是最能抗压的一个。   “你们都还很年轻,摆在你们面前的是光明的未来——但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和尼克这样的‘老人家’,和我们竞争的不止是别的主将,还有时间……”   “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真的很想借这次比赛,好好带一带你们,把我们会的都交给你们……”   “亚历克斯走心了——”   胡安惊讶地感慨着。他一偏头,看着坐在身旁的罗伊,猛地发觉罗伊有点不对劲。   从胡安的方向看来,罗伊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正偏着头望着亚历克斯,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平日里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相反,罗伊眼里好像有些亮闪闪的东西。   “罗伊!”胡安拍拍罗伊的肩。   罗伊猛醒,再次挂上笑容,点着头说:“亚历克斯说得对,我们应当多理解尼克一些……”   亚历克斯听见罗伊这么说,顿时愣住——   这小子这么乖的吗?亚历克斯原本以为罗伊会是年轻人里最“刺头”的一个:他最天赋卓著,因此也最会漠视主教练和主将的权威。   谁知罗伊竟然会这么说。   亚历克斯再联想到上次罗伊穿着黄衫给大家送水送饭,这位二号主将立即觉得他有必要对罗伊改观。   但谁也不知道罗伊真实的想法:   亚历克斯说的话触动了罗伊,让罗伊在一瞬间体会到了尼克的心情。   “人确实可以一直赢下去,但又怎么样?你能赢一辈子吗?”   有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嗡嗡地响。   “我可以战胜一切对手,但是我战胜不了时间。”   这是罗伊自己心底的声音。   在重生之前,罗伊也曾面对这样的困境——他垄断环法黄衫多年,业界都在猜测,他这棵车坛“常青树”,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罗伊自己也相当焦虑:他在公路自行车之外再无其他的事业与兴趣——他无法想象自己会退役。一旦退役,他就将失去人生的全部目标与追求。   好在上辈子罗伊摔车了,眼一闭一睁,重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老天爷又白送他十七年。   但在这一刻,亚历克斯的话触动了罗伊,让他能切身体会到这些“老将”们的心境,从而对尼克他们多出一些尊敬。   “尼克”们的困境,是他们每个人都将遇到的。   老将们需要证明自己,年轻选手则需要向老将们学习经验。   一味轻视、贬低,甚至对抗,对于整个车队都没有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罗伊拿定了主意:他知道以后该如何与尼克相处了。   *   第四赛段是中等强度的山地赛段。   不出赛前预期,罗伊果然在这个赛段里丢掉了黄衫。   第四赛段结束之后,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一跃成为总成绩第一。   但是罗伊照样在领奖台上和黄衫并肩庆祝。   因为他的成绩在26岁以下年轻选手中依旧排在第一位——他现在是白衫。   亚瑟则已经默默穿回宝莱车队的比赛服。   他的命运似乎和罗伊上辈子那时一样,稳扎稳打却默默无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奖励时间】:bonus seconds,为了鼓励竞争,有些赛段在终点处设置了奖励时间——率先冲过终点线的前三名选手会分别夺得10秒、8秒、6秒的奖励时间,从他们的总成绩中扣去。   在选手成绩比较接近的时候,这些秒数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各车队也会针对奖励时间设计不同的战术,比如,派出“兔子”不惜体力地去冲线,把奖励时间事先抢掉,从而不让对手得到这些秒数,以保住本队主将的优势。   相对的,除了奖励时间之外,还有【惩罚时间】,如果车手在比赛中犯规,他们的总成绩就会加上这些“惩罚时间”。   ②【车手外号】:随便来聊几句我知道两个著名车手的外号,都是国内的车迷在论坛上起的。   一个是前天空车队的克里斯·弗鲁姆。他曾连续夺得环法的冠军,是环意环西冠军的常客。他的外号叫“大表哥”。我刚知道这个外号的时候正沉迷《唐顿庄园》,就一直迷惑于此“表哥”和彼“表哥”究竟有什么联系。   后来发现,根本没关系——克里斯·弗鲁姆被称为“表哥”,是因为他比赛的时候经常看表!   还有一位,法国车手,在19年环法上大放异彩,在20年环法的初期也夺得过黄衫和赛段冠军。   有一回无意之中看到论坛上车迷们给他起的外号是:“上海人”。   这是因为,这位车手的姓氏是“阿拉菲利普”。   阿拉……菲利普……上海人……   风中凌乱的我…… 第7章   罗伊不喜欢白衫。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大环赛都会专门设置一件专门给年轻人的“领骑衫”,是觉得老资历的车手完全没给年轻人机会吗?还是觉得年轻人的实力水平完全赶不上有经验的“老人”?   上辈子罗伊崭露头角的时候也拿到过很多次白衫,但他总觉得白衫的存在,将这项运动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成年人的世界,一个年轻人的世界。   年轻人只在白衫的世界里自己玩耍,在大人们的世界里,他们全都是辅助。   现在就是这样。   罗伊穿上白衫以后,似乎所有的媒体都突然关心起了他的形象和未来的发展问题——   “某知名运动品牌正在寻求与罗伊合作,希望他能够出任代言。”   “某知名珠宝品牌正在联系大地车队,探讨罗伊为其腕表产品线代言的可能性。”   “如果说本届比赛中,将有一位选手有希望跨界发展,将来进入时尚行业甚至是演艺界——这名选手确定是罗伊无疑。”   罗伊:你才要跨界,你全家都跨界!   没有人比罗伊更加了解公路自行车这项运动的魅力——他曾经将十七年的光阴与汗水奉献给这项运动。重头再来他依旧乐此不疲。   他喜欢躲在车流里小心地“潜伏”,也喜欢突如其来地发动“进攻”;   他喜欢单枪匹马冲上高山,享受“会当凌绝顶”的快感;   他也喜欢蜷缩在心爱的赛车上飞奔下坡,感受气流在耳边呼啸,肾上腺素与心跳一起飙升。   当然他最喜欢的是放开车把张开双臂,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迎接他的,是车迷们热情的欢呼……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归根结底,这是一项极其美丽的运动。   唯一的问题是:罗伊确实长得太俊了一点,才让那么多媒体的关注点完全“跑偏”。   之前亚瑟穿白衫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媒体关心亚瑟的“未来发展”问题——这令罗伊暗自愤愤不平,心里埋怨这些多事的媒体为啥偏要“厚此薄彼”:   亚瑟就是一个车坛的希望之星,而他罗伊就活该将来要跨界?   ——不公平,这不公平!   带着这个想法,罗伊在穿上白衫之后的第五赛段,再次与亚瑟并肩骑行。   在车道一旁的“方便区”开闸放水的时候,罗伊忍不住向停在自己身后的亚瑟大倒苦水。①   亚瑟听着听着,实在是没忍住,一向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罗伊委屈地望着亚瑟:“你竟然还笑……”   亚瑟却已经将骑行服整理好,轻轻巧巧地一蹬,重新上了赛道。   罗伊也赶紧抖一抖,束好骑行服,跟了上去——活脱脱一个追星的“小粉丝”。   “你以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不就得了?”亚瑟丢下一句。   罗伊一敲头:“你说的有道理噢!”   既然已经看穿了这个虚荣的世界,那他还有啥好烦恼的,专心比赛就是。   前三个赛段的白衫生涯,似乎完全没有改变亚瑟在队内的地位。今天亚瑟依旧担任了给宝莱车队送水送饭的工作。   从“补给区”出来的时候,亚瑟身上背了五六个袋子,袋子里装着的都是宝莱车队车手的午饭。   罗伊依旧跟在亚瑟身后,跟骑了好一阵之后,亚瑟递给他一枚能量棒。   “你们车队的补给还没送到吗?”亚瑟随口问。   罗伊摇摇头,顺手把能量棒接过来,用牙咬开能量棒的包装,一面含含糊糊地说:“……还没……”   宝莱车队,虽然是一个靠“外卡”才进入本届环法的小车队,但是赞助商爸爸财大气粗,各种器材和补给供应都不是盖的。   在这些小事上,罗伊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亚瑟。   事实上,上辈子,罗伊与亚瑟的竞争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他们两人在比赛时也相互给对方送过水,送过能量棒。   这就好像: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一生之敌,是必须在赛场上战胜的对手。但除此之外,他们都希望对方的比赛顺利,好让最后决战的场地上彼此都不至于缺席。   上辈子罗伊觉得:除了亚瑟以外,他对谁都是“胜之不武”。   亚瑟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此刻,看见罗伊狼吞虎咽地吞下能量棒,亚瑟脸上的神情很柔和——他好像真的在看着一个十分依赖自己的小粉丝。   “待会儿我拿到补给就还你!”罗伊匆匆说。   亚瑟却摇摇头:“不必!”   同时他加快了蹬车的频率,去将补给分送给宝莱的其他队友们。   罗伊没有再去凑热闹,他今天要带一段尼克,过了午饭时间,他就要去与尼克会合了。   从这时候起,罗伊就没有再见到亚瑟——罗伊也确实无法分心:在午餐时间之后,各车队将面对一个“第四级别”的长坡和一个“第一级别”的短坡②。   就因为这个,大地车队今天派出的“兔子”是爬坡手亚历克斯。罗伊的任务则是在两次爬坡中好好“带一带”尼克,不功不过地将这位主将带到终点就行。   罗伊兢兢业业地骑在尼克前面,当然他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由他来带尼克,固然会辛苦一些,但是尼克是主将,紧跟着尼克意味着他的总成绩排名不太可能退后。   结果也确实如此。   在罗伊的支持下,尼克吃力但是顺利地完成了地五赛段的比赛。总成绩上他们没有拉大与雷诺车队主将的差距,罗伊甚至还继续保有了白衫。   赛后尼克盛赞罗伊,夸他长坡和短坡的能力都非常优秀。   罗伊也心里有数,尼克的长坡和短坡能力都不是最好的,但确实比较平均,没有明显短板,再加上他经验丰富——确实是目前大地车队主将人选的最佳选项。   如果不考虑重生而来的罗伊的话。   *   第四和第五赛段,大地车队表现得比较平庸——罗伊的白衫是他们现在唯一保有的领骑衫,但是分量实在不重,甚至不足以在晚饭时开一瓶香槟。   罗伊匆匆吃完晚饭,准备去理疗。   山地赛段之后的肌肉放松非常重要,否则可能会直接影响第二天的比赛。   他在前往临时理疗室的路上刚好经过主教练维克多的房间。   维克多所在的那间套房的门刚好开着。   罗伊的脚步越放越慢。   他像是受到召唤一般,突然停住了脚,怔了片刻之后,转身回到主教练的房门口,伸手轻轻叩门。   “罗伊啊,进来!”   维克多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从笔记本电脑屏幕跟前抬起头,招呼罗伊进屋,“刚好想要找你谈谈。”   罗伊心里有点忐忑。   虽然他上次怂恿了胡安与主教练沟通,但是轮到他自己,罗伊还是有些没把握。   “今天爬短坡的时候你还有不少余力的对吗?”   维克多却不看坐在对面的罗伊,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罗伊在心里给维克多点赞: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主教练啊!   今天他带着尼克爬那个“第一级别”的短坡时,面对坡度在11%左右的陡坡,罗伊显得很轻松,连摇车都不需要。   虽然他骑得轻松,但是现实情况不容许他加速——尼克就跟在他后面,他一旦加速,就是自己人“进攻”自己人了。既然罗伊已经想好了要服从主教练的战术安排,他就只好“悠着点”,老老实实地带着尼克。   维克多只是坐在教练车里看看录像,就将这些都看出来了。   “罗伊,我必须承认——前五个赛段,你的表现让我非常意外。”   “刚开始我认为你是新人,不懂得压抑自己的求胜欲,第一赛段才会有那样的表现——但今天你让我改观了。”   “教练!”罗伊终于出了声。   他终于从维克多那蓬灰色乱发下的“狡猾”双眼里,看出了欣赏与信任。   “干得不错!”维克多继续开口,“本届环法,我会尝试让你承担更多的责任。”   罗伊顿时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难道,难道他这两天的表现真的打动了教练,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不用在车队里蹉跎三年,而是今年,今年就能担纲车队的主将了吗?   罗伊的心情非常迫切——老天知道他有多心急,多想向主教练证明自己:他行,他可以,他真的可以!   谁知维克多露出一副阅尽千帆的表情,微笑着说:“好小子,再磨炼一个一两年,就能堪大用了!”   罗伊顿时耷拉下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维克多顿时呵呵地笑起来:“理解你今年就想当主将的心,年轻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远大志向才好!”   “不过,罗伊,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些。你那位小朋友……”   罗伊一下子抬起头:“亚瑟?”   维克多点头招手:“你到我这儿来,来看这一段录像。”   罗伊哪里还能记得自己的沮丧,他立即来到主教练身旁,盯着电脑的朋友。   17年的职业生涯,罗伊也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   当他看完这一段关于亚瑟的录像,罗伊:——哦豁!   亚瑟也很明显是“学有余力”的小同学。   但这个阶段他收着骑,明显也是为了将来的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冷知识】:环法有一个特点,车手如果需要方便,是直接在路边解决的。有时车手来到路边,单脚着地,身体一偏,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这种时候,摄像机镜头都会避开他们。但有时候转播镜头还是会偶尔扫到。   不过车手们如此处理应该也可以理解吧——他们每天都有四到五小时的骑行,从头到尾都待在车上。   另外还有一个小秘密:车手的骑行服只有一层,里面是不会穿其他衣物的。秋冬季节车手们会在衣物外面多穿几层,但夏季就这一层。   这一点向一个当过职业车手的朋友确认过。   ②【爬坡等级】:公路自行车赛的爬坡等级按照难度分成四个等级,第一等级“最难”简称“1C”,第四等级“最简单”简称“4C”,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超等级”,简称HC,代表法语的Hors catégorie,意思是难度超越第一等级之上的。2020年环法赛事中,有一条“超等级”坡道,最陡处坡度24%,海拔在2304米,队车手来说是相当恐怖的赛段。 第8章   第六赛段:丘陵赛段;总长:191公里。   第七赛段:平地赛段;总长:168公里。   整个大地车队在这两个赛段中都表现平平。   毕竟所有的传统强队,都不再有所保留,纷纷开始展示实力。   最成功的还是抢占了先机的雷诺车队。   他们派出了四名车手护送“黄衫”斯帕克,开起了“大火车”①。   “开火车”是一种常见的战术,意思是本队车手排成一列,轮流在前方带领加速——这种战术的好处是,位于“火车”最后一节的“主将”将利用队友们创造的前进气流,最大限度地节约体力。   雷诺车队给斯帕克“开火车”的四名“副将”,全都是车坛有名的实力干将。   因此别的车队才会这么羡慕雷诺车队:这么强大的阵容,竟然都是为斯帕克保驾护航,甘当绿叶的——这可真是奢侈浪费!   罗伊在这两个赛段中表现尚可,他的总成绩在“年轻人自己的世界里”依旧是第一名,因此依旧身披白衫。   在这两个赛段中,他留意了一下亚瑟的动向,基本上能够确定了他与主教练维克多的共同猜测:   亚瑟在宝莱车队队内的地位也有所提升——这个年轻的车手已经不止是他们队内资历最浅,地位最低的“兔子”和“送水工”了。   亚瑟和罗伊一样,也已经向教练和队友证明了自己。他在未来几个赛段里,肯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罗伊心想:看来,他与亚瑟在第一赛段相互促进,双双大放异彩,同时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让他们两人都有机会,在各自的车队中承担更加重要的职责。   *   第八赛段:山地赛段;总长:141公里。   第九赛段:山地赛段;总长:153公里。   这两个山地赛段被分别安排在周六和周日,惯例是为观众们奉献的一份“大礼”。   这两个赛段各含一个“第一等级”(1C)的长坡;第八赛段还有一段是石子路,颠簸异常,是非常折磨人的比赛路线。   但越是这样的路线就越能造就英雄——加速、进攻将与失误和掉队并存,同时出现在这样富有挑战性的赛场上。   这向来是公路自行车大环赛中的“热点”,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名场面”。   只有在完成这两个痛苦的赛段之后,所有的选手们将在周一迎来一个休赛日。他们将有一天的时间好好放松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争取能精神抖擞地进入比赛的下一阶段。   第八赛段,大地车队的策略依旧是将原先的二号主将亚历克斯派出去当“兔子”,让亚历克斯自由发挥,看看他能不能争取到圆点衫,当上“爬坡王”。   罗伊则依旧作为尼克的副将,跟着尼克。   这一赛段刚开始,就让罗伊找到了一个机会和亚瑟交流一二。   这时的罗伊,正骑行在尼克身边。两人一起,混在主力集团里。   亚瑟和他宝莱车队的队友们,刚好经过罗伊身边。   “亚瑟!”   罗伊带着属于“小迷弟”的笑容,向这个老对手打招呼。   亚瑟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冷静气质一如既往。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罗伊座下的赛车不自觉地向亚瑟靠近了一些。   “你最近是不是……”   罗伊在措辞他该怎么向亚瑟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开始受器重了,队内肯让你主动冲一冲了吗?   ——下一阶段咱俩还有机会在哪个赛段一决胜负吗?   ——你……有机会成为宝莱车队的主将吗?   对本届环法的前景,罗伊突然莫名其妙地充满了期待。   亚瑟偏过脸,正好看着罗伊。   此刻他没戴护目镜,一双干净而清澈的眸子刚好对上罗伊的。   “嗯?”   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但是询问与关切之意都写在亚瑟的眼神里。   罗伊挠挠头,话到嘴边,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似乎怎么问都是唐突——毕竟他们又不是一个队的。   这真好笑,罗伊哪怕是面对再苛刻再刁钻的媒体,也没有他应付不了的。而他自己也想不到,一向老练而潇洒的罗伊,也会有今天。   没办法——罗伊想,亚瑟是他的老对手么。   谁知就在这一刻,罗伊手下的赛车龙头突然一摆,向远离罗伊的方向迅速纵去。   在电光石火之间,罗伊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边横扫过来。   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车上飞了出去,落地时,他感到手臂和同一侧的腰、臀、腿直接在柏油路面上擦过,火辣辣的一片。   他身边有个人惨叫了一声——   是尼克的声音!   尼克一直在罗伊身边骑行。   很快罗伊听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头盔撞击地面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摔车了。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的风向很好,是头风,不存在容易让人失去平衡的侧风②。   他和亚瑟、尼克并排,前进的速度也并不算快。   罗伊带着这样的疑问,陷入了一次短暂的昏迷——   *   垄断环法黄衫的大魔王罗伊,在职业生涯末期遭遇了一次非常严重的“摔车”。   那是在一场公开赛的最后冲刺阶段。   无比信任罗伊的队友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退后,将盛大的舞台交给罗伊一人。   在所有的最后冲刺选手中,罗伊的位置并不算太理想。   但他很有信心:这种看似“困难模式”的阵型,对“大魔王”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接下来他会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斜刺里冲出去,以无法想象的节奏和速度冲过终点。   罗伊启动了——   然后他就摔车了。   就像这次一样,罗伊在失去意识之前,根本记不起他到底是怎么摔的车——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但是,此时此刻,重生之后的罗伊突然想了起来,上辈子那次摔车之前,记忆中最后一个瞬间,他正好对上一双纯澈的眼睛。   即便在车坛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依旧保持了单纯与坦诚——   那是亚瑟的眼睛。   *   “罗伊——”   耳机里响起焦急的呼喊,是主教练维克多的声音。   罗伊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从地面上坐起。   他的肩上、腰上、腿上……右边半爿身体各处都传来火热的痛感。   他的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经验告诉他:大多数是皮肉伤,筋骨应当没有大碍。   他抬头看身周的情形——   之前他和尼克一直在主力集团里骑行,他们身周全都是各个车队的车手。   现在,除了尼克之外,另外有两三名明显是受到了波及的其他车队选手正扶着车驾重新站起来。   未受波及的主力集团已经远远地骑在最前面。   “罗伊,去看一下尼克的情况。”维克多从耳机里给罗伊指令。   “挺住!”助理教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设备车马上就到你们那儿,医疗车也快到了。”   罗伊马上支撑着从地面上爬起来,先去搀扶尼克。   有几个一直在路边围观的观众想要上前帮忙,被罗伊婉拒了——这种时候,非专业人士帮忙,只能越帮越忙。   “刚才他的轮子,”一名观众冲着罗伊用法语大声说,“压到了一个水壶……”   罗伊顺着观众们的指点,向路边看去。   只见路边还在滚动着的,是一个专业运动用塑料水壶。   不知道是前面车队哪个不讲公德的家伙,喝空了水,却没有把空水壶扔远,直接留在了路面上。   尼克太过倒霉,车轮直接轧到硬塑料材质的水壶之后打滑,不仅自己失去平衡摔了车,还带倒了罗伊和其他两三个车手。   罗伊去将尼克扶起来,他本能地觉得对方的状态不太好。   尼克的脸色煞白,很勉强地对罗伊笑:“麻烦你!”   罗伊弯腰扶起尼克的赛车,他的后肩与手臂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罗伊将赛车推到尼克身边,看见尼克龇牙咧嘴地上了车。他扶着尼克的车座,快步推了几步,用力将尼克的车推了出去,立即又疼出一身冷汗。   看着尼克艰难地开始蹬车,罗伊喘了口粗气。   他回头,看到机械车已经赶到,队内的机械师从车上冲下来,帮忙扶起了罗伊的车,大致检查了一下车况还算是良好,连忙扶罗伊上车,也像罗伊刚才那样,推了几步,将罗伊送出去。   罗伊身上有好几处面积很大的擦伤。他的白色领骑衫是用轻薄材质制成的,受伤的几处位置领骑衫直接摔破了,露出罗伊皮肤上的伤口。   这些伤口被南法干燥而炎热的熏风一吹,还挺舒服。   可一旦罗伊身上的汗珠滚落,落在这些伤口上,罗伊只能用“痛到清醒”四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他咬着牙加速,赶上了前面的尼克。   “尼克,你还好吗?”   罗伊奋力蹬了两下,想要超过尼克。   “我来带你,我们先赶上前面的车队集团再说。”   这是他在这次比赛中的任务——他和尼克,大地车队里总成绩最考前的两名选手,他们今天一定要牢牢地跟住主力集团,在最后的高等级大坡跟前也不能失去太多的时间。   只有这样,他们在接下来的大半程中,才能保有希望。   谁知尼克在罗伊身边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   “我不是个合格的主将。”   罗伊惊愕地转过头,他正好看见尼克在减速。   远处,医疗车正呼啸着赶来。   “罗伊,我没办法和你们一道完赛了。”   尼克看起来摔得不重,他身上连擦伤都没有。   相反,罗伊才是那个看起来满身狼藉,惨不堪言的那个。   但是尼克一张脸越发变得惨白。   罗伊看见他停下来的时候,抬起手捂住双眼。   大环赛,是每一个职业车手的梦想。   他们日复一日地进行枯燥的训练,每天都吃健康却难吃的食物……   这都已经第八赛段了,如果尼克能坚持,他又怎么会停下来表示放弃。   不知什么时候,无线电那一头沉默了——主教练和助理教练们都不再出声。   在此一刻,罗伊对尼克的心情感同身受。   被迫放弃一场已经进行了一小半的大环赛,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哪个车手愿意如此自虐。   罗伊确实是很想取代尼克,成为队内的主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野心。   但这一切都应当将建筑在,他的竞技水平超过尼克,他取得的信任也超过尼克的基础上——   而不应该是建筑在一只无意中被遗落的水壶上。   这时候,尼克抬起头,忽然发现了在前方犹豫着无法前行的罗伊。   “罗伊,快向前冲——”   “你可以的!”   尼克突然扯着嗓子向罗伊大吼。   心中强烈的遗憾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只有你们——你们这些队友了!”   尼克强忍着不愿意哭出声。   在职业生涯陷入瓶颈的年纪里,他却因为这么一个愚蠢的失误,一只水壶……被迫退出本届环法——此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他的参赛记录上将只有“未完赛”三个字。   但他还有队友们。   尼克看着频频回头的罗伊,突然激动地大声吼了一句:“罗伊,你小子倒是给我快一点啊!”   罗伊戴着沾满了灰土的白色头盔。他身上的领骑衫千疮百孔,被磨损的破洞里露出的都是伤口。   但是他听见了主将这样一句“嘱托”,他突然将身体撑起,开始奋力向前。宽阔的乡间公路上,只有罗伊单枪匹马地向前冲——他距离主力集团的距离正一点一点地被拉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大火车/开火车】:如文中所说,这是一种公路自行车的常见战术。这种战术常用于人才济济的大车队。   我们经常见到这些车队里,穿着同样骑行服的车手排成一列,最后一人是穿着领骑衫的主将。   一般来说火车没办法开完全程,在前面的副将会渐渐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退下”,在终点处由体力充沛的主将自己冲刺——所以说,每一个黄衫身后,都有一个无私奉献的团队。   ②【侧风】:又叫“横风”。在公路自行车比赛中,风对选手的影响非常大。   风会分为“头风”“尾风”和“侧风”。其中“侧风”非常影响车手骑车时的稳定性,需要车手耗费更多的体力与精力。同时,“侧风”时也是最容易莫名其妙就发生摔车事故的。 第9章   医疗车在罗伊身边鸣笛,专业医师从副驾驶座上探出头,大声问:“罗伊,你头晕吗?”   罗伊头摇得像拨浪鼓。   “刚才看你摔倒的镜头,你曾经头部着地,并曾出现意识的短暂缺失。我们很担心你是脑震荡。”   灰头土脸的罗伊伸手弹弹戴在头上的头盔,说:“这玩意儿结实得很,有它保护,我没事的。”   医师瞅瞅一脸满不在乎的罗伊,叹了一口气。   他们见多了这种场面,知道从车手的角度出发,罗伊这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他有脑震荡的症状的。   “好吧!”医师让了一步,毕竟他也没办法强迫罗伊放弃比赛,“但你今天赛后必须做一下脑部CT,否则你明天休想上场。”   “接下来我来为你处理一下伤口——你有大约十分钟的‘挂车’时间。车辆会尽量保持匀速,请你务必小心。”   “挂车”是指选手将一只手“扶”在匀速行驶的教练车、补给车、机械车、医疗车……一切车上,由车辆带着走的行为。   这种“蹭车”的行为能大量节省车手的体力,因此在各大赛事都有严格限制——严禁车手没有理由地“挂”在车上“偷工减料”。   如果不是罗伊受了这么“明显”的外伤,他连这十分钟的“挂车”时间都没有。而且一旦超时,罗伊可能还会被罚掉一定秒数,以示惩戒。   罗伊点点头,表示确认。   医疗车的司机听见,赶紧向医师打了声招呼。   医师闻言叹了口气,说:“太不巧了,前面是石子路。”   环法赛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当地旅游的宣传片:观众们能够看见参赛选手们穿过在开满薰衣草的花田,以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脉为背景骑行;也能看见他们蹬车骑行中世纪就建起的小镇里,将一座又一座尖顶的高塔甩在身后。   今天这段赛程里,就有一段穿过一个中世纪小镇,在镇中心的教堂下面拐一个大弯——全程都是石子路,颠簸无比,对车手们都是一项考验。   “你可以吗?”   医师担心地问罗伊。   在石子路上,不止罗伊需要付出额外的精力保持平衡,免得自己连人带车都倒在医疗车底;对医师而言,颠簸的行车环境也会让他的治疗过程显得十分“粗野”。   “当然!”   罗伊满不在乎地说,随手将自己“挂”在了医疗车上。   欧洲小镇的石子路啊,他在这些路面上吃过的苦头太多,以至于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复杂多变的环境逼迫他集中精神,颠簸的路面能让他收紧每一块核心肌肉,而小镇里热情的观众则能帮助他重燃斗志。   于是,罗伊远远地落在主力集团身后,“挂”在医疗车上,以这样一副“尊容”,驶进了小镇里。   他身上的白色领骑衫破了好几处,直接露出里面的肌肤和创口。而破损的衣料还在空中随风飘摇。   专业医师身上系着安全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危险动作请勿模仿!),手中拿着药棉为罗伊清洁伤口。   路面颠簸,医师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手上的动作完全稳定,偶尔一个失误就能让罗伊蹙紧眉头,上牙咬着下嘴唇,死死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   聚在路边的观众早先都目送了主力集团离开,好多人已经觉得差不多可以散了,谁能料到竟然看到了眼前这样一幕。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观众大多没办法说出话来:这也太惨了吧!   不知是谁,手里拿着环法参赛名单,从罗伊身上的号牌将他认了出来。   “罗伊,这是罗伊!”   “这这这,这是今年的新星罗伊啊!”   罗伊苦笑。   新星?——有这么狼狈的新星吗?   他真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如此凄惨的模样。   可又没办法,这是官方规定的路线,他必须经过这些观众们的视野。   谁知人群中突然开始响起掌声。   有个孩子在人群中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清亮的童声扬起:   “罗伊,加油啊!”   “孩子,不要放弃!”   “你很棒啊,罗伊!”   罗伊挂在医疗车上,心情渐渐温暖起来。   摔车,对于职业车手来说,简直如家常便饭一样。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但只要他还坐在车座上,他还能自主地向前骑——这对罗伊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上辈子,罗伊在职业生涯的第6年,曾经受过一次重伤,被迫拄着拐长达六个月之久。   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时光:   那时的罗伊,会每天拄着拐,拎着折叠椅和鱼竿,到住宅附近的河边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却从来没钓到任何一条鱼。   河里的每一条游鱼应该都很感谢罗伊。   但是,从大夫宣布,他可以开始复健的那一刻起,罗伊整个人精神状态立即不一样了。他疯了一样地锻炼,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康复,回到他心爱的坐骑上。   不过,他逼自己飞速复健的动力之一,其实是听说亚瑟·威尔逊那个家伙,在打听他的伤势,打听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复出,重返赛场。   他只用了三个月就完成了所有的复健课程,重新回到了公路赛道上。   这辈子的罗伊,看上去确实遭遇了重大打击:   摔车让他落后主力集团至少两三公里,而他除了破衣烂衫、满身擦伤之外,腿筋还在隐隐作痛。   但是罗伊知道,这点困难打不倒他。   他从心理到身体,都还是那个环法的“大魔王”罗伊。   因为那段受伤的经历,罗伊特别理解因为意外摔车而被迫离开赛场的选手们,他们的懊恼,他们的不甘心,他们对队友的期望……那是唯一或能告慰自己、弥补遗憾的方式了。   “尼克,你看着吧!”   罗伊咬紧牙关,缓缓松开了医疗车的车门。   他停止了“挂车”。   他开始在那道中世纪就已经存在的颠簸石子路上加速。   他带着一身的伤,向已经远去的主力集团发起追击。   “让我们来看看早先遭遇摔车的白衫选手罗伊——”   转播解说雅克声音里带着一两分惋惜。   “看起来他比同车队的队友内维尔要稍稍幸运一些。”   “医疗车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这些伤口看起来并不深,因此医师没给他包扎——事实上也没办法包扎,罗伊只能自己坚持。”   这是转播镜头给了罗伊背后的特写:他背后右侧,从右肩,到腰际,再到右腿后部,有一连串的伤口。尽管经过处理,这些伤口还有些在渗血,红红的一片,十分可怕。   “哦,天那,他看起来真的很惨……白衫都摔破了。这令我们不得不吐槽本届赛事领骑衫的质量……”   雅克看见,也不由叹息:“大地车队今天绝对是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啊!”   “他们损失队内的主将尼克·内维尔。罗伊也受了伤。他受伤受得太早了——要知道,今天是本届环法开赛以来的第一个真正考验:今天选手们将面对第一级别的长坡,坡度最高达到16%,长度长达11公里……”   “如果罗伊没办法在抵达长坡之前,赶上主力集团,那么他今天就没有任何指望了。”   雅克言下之意:他很难相信罗伊在本赛段能有什么成绩了。   转播导演大约与解说是一样的心思,雅克话音未落,转播画面已经切到了前面兔子集团和主力团队那里。   随着镜头移开,雅克很快就忘了罗伊,开始为电视观众解说兔子团队与主力集团的竞争。   终于,整个主力集团开始爬长坡。   评级为“第一等级”的长坡,对于每一个参赛车手都是痛苦的考验。   原本聚在一起的主力集团,现在已经变成了三三两两的小团体。   就连强大的雷诺车队,原先的“大火车”现在也已经被打散。黄衫斯帕克目前只有一位最擅长长坡的副将带着,在向坡顶的抢分点奋力骑行。   转播镜头切到直升机拍摄的俯视镜头,通过这个角度,观众们可以领略这一段盘山公路的壮美——背景是峰顶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脉雪山。   解说雅克的眼力过于常人,他一眼就从这样广阔的镜头里看到了一个奇异的白色小点。   富有经验的解说见到这一幕也惊讶到失声。   “天那,这是……”   “罗伊——”   转播镜头迅速拉近,给了罗伊一个从上方的特写:这个角度刚好将他肩上和背上的伤势拍得一清二楚。   罗伊早在镜头没有扫到他的时间里,赶上了主力集团的尾巴。   现在他正以比旁人快三分之一的节奏,奋力蹬着赛车向坡上冲去。   解说所看到的,正是罗伊这个小小的白点,以别人快得多的速度,一个一个地赶超散落在这段长坡上的对手。   “天那,我想,我们今天才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实力……”   “他并没有发起进攻,他没有在加速……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频率和速度……”雅克非常激动,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这根本就是他爬长坡的本来实力——”   “哦,我的天,想想吧,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接受医疗车的治疗。”   见到这副场景,雅克和千千万万观看转播的观众一样,被震撼到完全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他才得出结论:“就算罗伊会因为之前的事故丢掉白衫,他也一定会拿到本赛段的‘最具竞技精神奖’①。”   是的,在最关键的时刻,罗伊不再隐藏实力,他这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他可以!他做的到。   每一个被抛在身后、精疲力尽的对手,都是罗伊昂扬斗志的明证。   而此刻他身上每一处伤口,每一片破碎的领骑衫,都是这段赛程送给罗伊的旌旗,是他的勋章。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最具竞技精神奖】:这是赛事在四个“领骑衫”之外设置的另一个奖项,每个赛段评选一位获奖者,获奖者一般为四名领骑衫所有者以外的车手。 第10章   第8赛段结束时,罗伊就披着这么一身满身是洞洞的“战衣”去领本赛段的“最具竞技精神奖”。   他捧着小小的奖杯从颁奖台上下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亚瑟。   亚瑟守在罗伊必经之处,显然是在这里等着他,想要和罗伊说上两句话。   “罗伊,你还好吗?”   亚瑟脸上写满了关切。   但是亚瑟已经换上了白衫——   在事故发生之前,亚瑟还和罗伊并驾齐驱。   罗伊摔车之后,亚瑟却夺得了白色领骑衫。   罗伊冲亚瑟笑,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明亮,嘴角扬得高高的。   但是他眼里没有半点笑意,这让亚瑟见到,立即皱起了眉头。   “亚瑟,祝贺你!”   罗伊伸出手,与亚瑟握了握。   亚瑟迟疑着,他放开罗伊的手之后才开口问:“罗伊,早先……你想要问什么?”   罗伊脸上继续挂着笑,却很坚决地冲亚瑟摇了摇头。   “没什么——”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脚步加快,往大地车队几个队友的方向赶去。   亚瑟眼里有些许遗憾,他破天荒地踏上一步,想和罗伊再多说两句。   他或许想说:事故发生时,其实他也没有留意到任何征兆。当时他龙头一摆就向旁边避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确实应该出声提醒一下罗伊的,但是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提醒,罗伊也来不及闪避……   可是亚瑟不知道,罗伊对亚瑟态度的突然转变,与早先的那场“摔车”事故没有任何关系。   早先的事故,确实是尼克不小心,而罗伊也有些不够集中。   他俩都不能怪别人。   但是,这事故让罗伊重新记起了前世里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刻……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摔车”。   他看见了那双眼睛——   亚瑟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这是罗伊目前对那次摔车的唯一印象。   也就是说,亚瑟与他上辈子那次严重的摔车,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那次摔车直接把罗伊摔回了十七年前,摔回他职业生涯开始的时候。   罗伊或许会感谢老天保佑,让他重回自己职业生涯的开端。   但是他无法接受:这可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事故”,而且亚瑟也牵涉其中。   至少现在他没办法再向这个老对手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罗伊——”   亚瑟是个很倔强的人,他看见罗伊大踏步地离开,立即抬脚跟了上去。   迎面一群摄影记者围了上来,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亚瑟脚下顿时一停。   “罗伊,愿不愿意让我们拍一下你的特写?”   几天下来,摄影记者们多半已经与罗伊混熟了。   “当然!”   罗伊笑得很狡黠。   他站正了让记者们先拍他的正面,然后猛地转身,露出战衣上的破洞,和那些破洞里的伤口。他偏过头,伸出双手拇指,指着身后。   从正面看,罗伊的这身骑手服完好无损,最多就是有些污渍。   直到他转过身,才能看见他背后的破洞与伤口。   “太棒了!你太棒了,罗伊!”   摄影记者们甚至顾不上夸奖,他们纷纷按下快门,心里已经在策划应当向报刊编辑讨要多大的版面——可以放得下罗伊正面和背面的对比图。   正面的罗伊,少年英朗,笑容可掬。   转过身,才教人发现他已是伤痕累累。   ——多动人的故事啊!   记者们贪婪地从各个角度拍摄,并且打心眼里感谢罗伊的配合。   而站在罗伊身后的亚瑟则非常被动。   几个采访记者发现了新晋“白衫”所有者,快步冲上来,扬着手里的麦克风连连追问:“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先生……”   “重新穿回白色领骑衫的感觉如何?”   亚瑟呆呆地望着逐渐被人隔开的罗伊,心里暗暗埋怨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但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些家伙们。   但就这么一停顿,罗伊已经伸手向记者们致意,然后大踏步离开,与他大地车队的队友们相聚。   将亚瑟一个人留在身后。   *   罗伊回到队友们之中。   此刻,所有大地车队的成员们都听说了“噩耗”——   “主将”尼克退赛了。   他们只剩七个人了。   年轻的罗伊受了伤,具体伤情还不知道。   因此一见到罗伊,所有队友立即全围了过来。   “你们谁看过总成绩排名,我离黄衫还差多少?”罗伊问他的队友们。   胡安赶紧回答:“差了15分多。”   罗伊:15分钟左右啊,那还好……   还不是世界末日。   但是队内是一派愁云惨雾。   “尼克去扫描过了,骨盆骨裂……要好生休养一阵,整个赛季都报销了。”大米叹着气。   罗伊垂下头,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尼克的退赛,甚至是退出整个赛季的全部比赛,是对所有车队成员士气的巨大打击。   在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受这样的重伤,对尼克而言也是难以承受的创痛。   罗伊或许并不喜欢尼克,但是他现在确实对这个队友充满了同情。   “对了,维克多让你赶紧上大巴,队医还要给你检查。”胡安拉着罗伊穿过人群,双手搀扶着他上了大巴。   罗伊:我真的……没有这么病弱!   他上车之后,见到了面无表情的维克多。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维克多立即敛了眼皮,微微点头,示意罗伊到车队大巴后部的理疗室,让队医先检查一下。   在理疗室,队医让罗伊先坐下。   罗伊刚刚坐下,马上龇牙咧嘴地弹起来,极度尴尬地站着。   他有一大片擦伤伤在臀腿上,可见在一两天之内,他应该与“舒服的坐姿”完全无缘了。   队医连忙让他俯卧躺在理疗床上,帮他检查伤势。   白胡子白发的队医在这一行已经干了40多年,给罗伊检查之后,简明扼要地总结:“擦伤、淤青,以及无法确定的腿筋伤势。”   “孩子,你今天摔车之后还冲得这么猛,腿筋如果有伤,会在三四天以后让你疼得生不如死……”   罗伊撅着嘴不做声。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还要他压抑自己的竞赛热情,让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主力集团的最后——那么他的本届环法,就真的彻底报销了。   “待会儿送你去医院,先扫描一下脑震荡,然后再检查一下右腿腿筋。”   队医雷厉风行地交代:“腿筋的检查估计要到后天才能出结果。明天的比赛里,你给我乖乖地跟着别人,不许再像今天这样放肆地爬坡了——”   罗伊顿时苦了脸。   明天也是山地赛段,但如果他不能爬坡——   老队医冲他挤挤眼:“别跟刚吃了一棵苦苣似的。这都是为了你将来的职业生涯着想。”   “周一休赛,等出了结果,我会立即通知维克多。如果是虚惊一场,以后随便你干啥都行,你去和黄衫打架单挑我都没意见。”   罗伊顿时无语。   这位老队医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不过,他的心理已经完全成熟,他早已不是刚刚踏进车坛的“莽小伙”“愣头青”了。   既然队医建议他保守比赛,那么他就会保守行事。   在第二天的第9赛段中,人们就见证了刚刚夺得“最富竞技精神奖”的小伙,在整个赛程之中都像是挂件一样,挂在主力集团的最后面。   最终抵达终点的时候,罗伊较之黄衫,又拉开了两分钟左右的差距——总成绩已经比穿着黄衫的乔治·斯帕克落后了17分钟之久。   为罗伊扼腕叹息的居多:看来昨天的摔车,还是严重影响了这个年轻人的状态。   也有人认为:年轻人么,就算是大放异彩也容易昙花一现——更何况是在大地这么一支中游车队。   不过罗伊已经得到过一个赛段冠军,穿了三个赛段的黄衫和好几个赛段的白衫……对于首次参加环法的年轻车手来说,已经是让人极度羡慕的对象了。   还要啥自行车呢?   罗伊却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最关心的,一是他的伤情检测结果到底如何了;二是大地车队将如何重新组织他们的战术——谁会成为新的“主将”。   这个问题,大家在昨天第8赛段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向主教练提出来了。   但是维克多表示,他将会再周一休赛的时候再做出决定。   正是这个时间点,突然让罗伊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后天周一——不正是他的腿筋扫描结果出来的时候吗?   *   但真实的情况是,主教练维克多在这几天一直都在加班加点地观看录像,轮流考察仅剩的7名选手在各个赛段的表现。   他看了罗伊在第8赛段那段惊艳至极的长坡,一时心血来潮,把录像倒回去,计算了一下罗伊在平均坡度超过10%的长坡上的爬坡总时长和平均时速。   计算出结果的维克多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专业术语需要解释啦,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恭喜你们解锁“公路自行车/大环赛术语”。 第11章   周一,参加本届环法的选手迎来了第一个“休息日”。   其他车队的选手正在抓紧时间,放松身心,松弛肌肉;各队的教练们则忙于研究本周各赛段的路线,安排战术。   大地车队余下的七名选手,却都在忧心忡忡地等待:   一是罗伊的腿筋检查结果要今天才能出来,如果确实有伤,连罗伊也将退出本届环法;   二是主将尼克已经退出。接下来车队的战术将会以谁为主安排。每一名车手都相当忐忑。   今天,主教练维克多将决定新的“主将”人选。   目前队内隐隐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主将尼克退赛,理应由队内经验最为丰富的副将“大力”亚历克斯接手。   但是冲刺手胡安和另外一只“兔子”大米,他们俩都暗暗期待罗伊能成为“主将”。   “为什么维克多就不能打破成见,大胆启用新人呢?”   大米天真地问。   支持亚历克斯的队友都呵呵了。   “你们真的认为第一次参加环法的选手,能够担任主将吗?”   “难不成咱们要保他拿总成绩冠军吗?”   胡安则幼稚地反问:   “为什么不行?罗伊又不是没穿过黄衫。”   “再说了,罗伊现在的总成绩也还是队内排名最高的呀?”   队友们都被这两个憨货气到无语,纷纷转过身去。   罗伊的总成绩与现在的黄衫保有者,雷诺车队的斯帕克差了17分钟——总共还剩11个赛段可以赶超斯帕克,但这只是理论可能。   近十年来,还从来没有过,在赛事前半程就落后上两位数的选手能够在后半程反超。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单兵战术”为主的环法比赛里确实出过这样的惊天大逆转;但如今团队合作的战术已经非常成熟——强大的雷诺车队能够在后半程死死地压着罗伊,让他这样的小卒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这番争论,罗伊和亚历克斯都没有参与。   主教练维克多也没有多费心思去了解他的队员都在想什么。   他去将车探在发掘新人时拿到的数据全部拿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爆发力、耐力、冲刺速度、长坡、短坡、下坡……   每一项能力都不错——这又是一个几乎没有短板的选手。   维克多翻倒了车探报告的最后一页,只见上面还有一行批注:   “……目标车手已经收到了多家车队的邀约,其中不乏著名车队。但是目标车手表示,他希望骑行服能够好看一点……”   维克多看到这里,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把老花镜摘下来,用力擦了擦眼角。   ——他队内的年轻车手为啥都是这么可爱的憨憨?   但维克多也很担心这一点:公路赛车团队的主将,不止像其他团队竞技的领袖那样,拥有威信和领导力;他也需要经验和精准的判断力。   这其实是最让维克多为难的地方:   有好几次罗伊表现得,就根本不像是个新手……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成熟的技术细节,维克多就不会那么纠结——他早就将罗伊担任主将的可能性给否决了。   但如果维克多真的让罗伊成为队内的主将,这将是他整个教练生涯中,最冒险最不靠谱的决定。   正在这时,铃声响起,维克多随手接起,与对方聊了一会儿,点点头,放下手机,告诉房间里的助理教练:   “去通知大家一下,今天晚饭时尼克会过来一趟,和大家告别。”   已经被诊断为骨裂的尼克·内维尔,改天就要离开法国,回归车队所在的基地,进入痛苦的治疗和康复阶段。   在此之前,尼克说是想要和维克多单独谈一谈。   维克多也已经答应了。   *   晚饭时候,尼克坐着轮椅到了。   他先去和维克多谈了话,才下楼前往酒店餐厅。   助理教练推着尼克走进餐厅的时候,餐厅里全员起立,为尼克送上掌声。   不管怎样,尼克都做过他们的主将。被迫退赛,非他所愿。   所有的队友和工作人员都借此机会,对尼克在前一阶段的努力和付出表示感谢,对他的离开表示遗憾。   “大家高兴一点!”尼克笑着说,“我离开之后,只要大家能精诚团结,一定还能有所斩获。”   但餐厅里的气氛还是很沉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么无厘头地就损失了队内的主将,谁心里都不好过。   “提前离开,对我个人来说可能也是一件好事。”   尼克竭力想要提振大家的士气,凡事都往好处说。   “正好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赶回家乡去扑灭我老婆的怒火……”   尼克一张老脸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羞涩笑容。   “懂了!”   “矮油——”   队员们都是秒懂。   全体都在忍不住偷笑:开赛那天尼克朝女车迷飞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这么快他就已经后院起火了?   现在尼克能提前回归,一边养伤,一边挽回婚姻。   或许他的人生,不会像罗伊上辈子所知道的那样糟糕。   “罗伊,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吗?”   与队友们一起吃了晚餐,尼克向罗伊招手。   罗伊点点头,小心地推着尼克的轮椅,离开餐厅,在酒店大堂里找了一个无人的酒吧。罗伊随意拉过一张椅子,在尼克身边坐下。   “罗伊,我刚才去见了主教练。我建议他能够考虑将你作为车队在余下赛程的主将。”   “尼克……”   罗伊像是屁股上的伤还没好透似的,立即又弹了起来。   “罗伊,我和你共骑过好几个赛段,很多技术细节教练可能没法儿从录像上看到,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骑行的时候,和那些骑行了十几年的老手根本没差别——”   “我真的很佩服你,罗伊,你是个天才!”   罗伊愣在那里。   他……事实上正是一个骑行了十几年的老手。   “我和‘大力’共事了好几年,私人感情很好。”   “作为朋友,我应该向主教练推荐大力做主将的。”   “但是为车队的前景考虑,我没法儿隐瞒我的这些感受。”   “听我说,罗伊,我相信你,相信你能创造别人都认为‘不可能’的奇迹。”   “我也希望你能相信自己,好吗,罗伊?”   尼克很真诚地望着他的“后辈”。   罗伊低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说实话,他对这个主将从来没有真正地心存尊敬过——   但是他判断尼克品行的依据,都是他上辈子听说的那些消息。   那些事,如今还一件都没发生。   重新回到职业生涯的最开端,罗伊现在竟能对尼克产生了好些共鸣。   他懂得尼克的危机感,懂得尼克在困境中不得其法的挣扎……从某种程度上,他和尼克,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他也感谢尼克在重伤之余,还能赶来车队,向主教练推荐他、相信他这么个初出茅庐,没有任何过往成绩的队友。   “尼克,我真诚地……感谢你!”   “我和你一样,也非常相信我自己。”   罗伊在尼克的轮椅边弯下腰,凑近这位前任主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尼克瞳孔微震,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颤声反问:“你,你怎么知道……”   看尼克脸上现在的表情,他好像就是在问:你是怎么爬到我脑壳里去的?   罗伊伸出双臂,将满脸震惊的尼克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   “尼克,我非常非常理解你——”   “但无论如何,走出困境都不能靠歪门邪道。”   “骑行和比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你还有家庭,你还有好几十年的人生。”   罗伊轻声劝说,尼克由震惊转为失神。   他喃喃地说:“我……我竟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罗伊摇摇头:“当然不是你,尼克,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前辈……他的职业经历和你的有些相似……”   罗伊没有过多描述,最后只说:“我为他感到十分惋惜。”   尼克闭上了眼,长吁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清明。   “谢谢你,我的朋友。”尼克脸上露出微笑。   “我确实曾经心志不坚定。我可能以后还会遇到心志不坚定的时候。”   “但以后但凡再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我发誓,我一定都会回想你的这番话。”   “骑行和比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谢谢你,罗伊!”   罗伊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扶尼克在轮椅上坐好了,再将他缓缓推回餐厅里去。   上辈子,尼克曾经深陷兴奋剂丑闻,断送职业生涯,名声尽毁。   事发应当是在几年之后,但是罗伊猜想,这个念头现在应该已经在尼克心里萌生。   只是这种念头他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劝他。   或许,只要有人能够向尼克开口,劝他一句,点醒他一句——事情的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尼克虽然摔车退赛,但是他获得了机会去挽救他的婚姻。   或许在他养伤的这一段,尼克也会冷静下来,正视他的职业生涯了呢?   罗伊就是这样一个人:尼克愿意帮他,他就一定会对尼克有所回报。   在离开车队下榻的酒店之前,尼克与他的队友一一握手,轮到罗伊时尼克望着他的眼神饱含深意:“祝你好运,罗伊!”   *   在主教练维克多的房间,队内原先的二号主将亚历克斯却睁大了眼睛:   “主教练,您真的这么决定?”   “不,我当然没法儿心平气和地接受!”   “罗伊想要当主将,他必须先在我面前证明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2020年最后一天啦,祝我的读者小可爱们,新年快乐,诸事顺遂!2021年心想事成行大运!乔爱你们。 第12章   第10赛段:平地赛段;总长:168.5公里。   早餐后惯例是主教练布置本赛段战术的时间。   外号叫做“大力”的二号主将亚历克斯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主教练维克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他几个队友,除了罗伊正将脸遮在报纸后面之外,此刻都用着万分同情的目光望着亚历克斯。   早先主教练宣布了今天的战术。   整个车队立即都明白了:在尼克退赛之后,他们现在的主将是罗伊,连21岁生日都还没到的罗伊。   亚历克斯原本没说什么,但是主教练维克多补充了一句:   “我今天安排的战术,希望大家一丝不苟地遵守!”   说这话的时候,维克多还严厉地盯着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立刻抗议似的嘀咕了一句:“上回有人故意违背教练的战术安排,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维克多也是个脾气火爆的教练,双手往桌面上一撑,瞪着亚历克斯大声说:“如果你违背战术也能拿个赛段冠军回来,那你大可以尝试一把呀?”   亚历克斯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低下头盯着桌面。   其他队友却都面面相觑,心想:他们这位主教练可真是个护短的教练。   以前尼克是主将的时候,就不遗余力地维护尼克的权威;   现在将罗伊扶上主将的位置,就不遗余力地帮罗伊立威。   这时罗伊却将自己面前的报纸放倒,望着维克多说:“教练,我对您安排的战术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我想申请继续做‘兔子’!”   他这话一说出来,队友们全都绝倒。   胡安和大米两个,是一向支持罗伊的,这时候都伸手捂着脸,不敢说话。   他们猜想罗伊是没有这个胆气,担纲队内的主将,所以申请自动“降格”。   再看看别人的脸色,包括亚历克斯的,他们大约也都这么猜想。   谁知罗伊却掰着指头说:“我离总成绩第一还差了17分钟,只有成为‘兔子’,从主力集团中突围,才有可能缩小这17分钟的差距。”   听见罗伊的话,剩下的六个队友全都坐在桌边面面相觑。   亚历克斯尤其惊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他们都还在猜罗伊不够胆子当这主将的时候,罗伊想的竟然是怎样才能成为总成绩第一。   维克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这个想法是很不错的!”   “不过,今明两天都是平地赛段,即使你能远离主力集团夺冠,赢得的秒数应该还也很有限——而且,很容易暴露我们车队的战术意图。”   罗伊朝维克多灿烂一笑,差点儿就伸出拇指给维克多点赞:   “你这个老狐狸——”   第10、第11赛段,都是平地赛段,没有任何坡度。   就算是罗伊能够作为“兔子”,成为赛段冠军,也很难拉开和主力集团之间的差距。   反而会让目前排名在前的几个总成绩竞争者对罗伊有所提防。   最好的办法,是让掩盖罗伊已经升格为主将的“事实”,然后在最关键的赛段,再把罗伊当做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给撒出去。   这是罗伊轻轻巧巧地站起身,将手里的报纸随意卷成一卷,往亚历克斯手里一扔。   “大力,你大概很想要我证明给你看吧!”   报纸在亚历克斯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是两幅罗伊的照片——正反两面对比图,受伤不轻的年轻人却对着镜头,笑得轻松写意——这令亚历克斯也不得不惊叹,惊叹这份沉着,惊叹这样坚定的意志。   “放心,在我能让你口服心服之前,你就只当我是个代理主将好了。”   亚历克斯已经被罗伊这三言两语给忽悠瘸了,竟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他几个队友全部松了一口气。   “对了,有件事通知一下,”维克多提醒大家,“从今晚开始,我们会和宝莱车队下榻在同一酒店。大家会遇见宝莱的人,请大家谨言慎行,不要在公共场所交流车队的内部事宜。”   从下一个赛段开始,各赛段的起始点和终点都不在热门的旅游区。   因此组委会建议大地和宝莱这样车队和后勤人数不算特别多的团队合并住宿。组委会便于安排。   “知道了!”全体成员异口同声地回答。   罗伊则一挑眉:这样他在酒店休息时也能遇见那家伙了?   *   第10赛段开赛的时候,罗伊和自己的队友们一道,混在出发点列队等候的车队里。   罗伊目睹着身穿白衫的亚瑟从自己面前经过,他一点儿也不羡慕。   过了一会儿,身穿黄衫的斯帕克从罗伊面前经过,罗伊兴奋得有些两眼放光——有四名实力强大的副将以铁一般的队内纪律护送着的斯帕克,罗伊是没法儿不羡慕。   不过他还是死鸭子嘴硬,故意转头对身边的大米说:“现在这一程一程的都是团队实力,要一直等到第20轮计时赛的时候,才是完全考验个人能力的时候。”   大米傻乎乎地在旁边反驳:“计时赛也不完全是啊,计时赛的时候最考验后勤组和机械师的能力——”   罗伊(叹气):“大米你说话真是实在啊。”   实力强大的车队,往往都有实力强大的金主爸爸在背后支持。像“大地”这样的中游车队想要取得佳绩,天然面临更多的困难。   但换个角度想:面临重重困难依旧能脱颖而出,这才是车手们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是竞争精神的最佳体现。   这时,与黄衫并列在出发点最前面的“白衫”亚瑟,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罗伊。   他的眼神依旧很关切,似乎在询问罗伊伤势如何了。   罗伊其实是个随性且善变的人,他将心结放得很快——超快。第8赛段刚摔车时他想起了重生之前的事,让他对亚瑟立即生出不满。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释怀了:上辈子那次摔车,在他现在这个世界里压根儿还没有发生,他生个什么鬼的闷气?   于是罗伊冲亚瑟的方向一笑,他那对形状好看的桃花眼弯弯的,眼神里都是笑意。   亚瑟顿时收到了讯号,情绪立即转好,嘴角也忍不住扬了扬,随即转回头去,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做准备。   却另有一个人从后面挪上来,来到罗伊身边,故作亲热地伸胳膊一揽罗伊的肩膀:“罗伊,怎么样?”   来人正好碰到了罗伊后肩的伤口,疼得罗伊一个激灵。   但罗伊忍住了,没有露出异状,扭头一看,见到来人正是麦克劳伦车队的马克·耶茨。   “有何指教呀,马克?”罗伊也笑嘻嘻地回他。   马克指指白衫的亚瑟,问罗伊:“被之前一起并肩站在最前排的人抢掉位置,你的感觉怎么样呀?”   马克·耶茨曾经一度是绿衫的获得者,但他的绿衫输给了罗伊的队友胡安——那场比赛里罗伊还帮了队友一把。马克哪儿能不气?   好不容易罗伊也丢了身上的领骑衫,和普通车手们混在一起,马克哪儿能不赶上来奚落罗伊几句。   罗伊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哀怨地望着马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这还能怎么办呀?身上的领骑衫被人抢了去,我又抢不回来。只能就这么挂在主力集团的尾巴上,混到香榭丽舍去呗——”   马克:……   他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涨红了脸。   罗伊这难道不是在说他吗?   马克·耶茨,昙花一现地夺得了一次绿衫,但转眼又被人夺走。在那之后,他尝试过几个冲刺点,但是一无所获。作为一个冲刺手,马克觉得他已经没有任何动力再去争取绿衫或者赛段冠军——   他真的就只能像罗伊说的,“挂在主力集团的尾巴上,混到香榭丽舍去”。   罗伊听起来像是自嘲,但是每一个字,都是在嘲讽马克。   马克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对方从头到尾都像是在自嘲。   但是细想想看,这怎么可能是在说罗伊自己?   罗伊是在摔车之后,穿着破碎的骑手衫一直撑到终点的人,并且领到了那场比赛的“最具竞技精神奖”。   他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丧失斗志的人?   反观马克自己,身为一个冲刺手,在长坡上实在没有发挥的余地,他甚至一面跟着队友骑行,一面偶尔和路边的观众打招呼聊天,偶尔双手脱把,玩点杂耍小游戏。   为什么罗伊的这张嘴就能有这样的本事,能把马克那点小心思说得活灵活现,一句话,就把他戳得体无完肤?   马克快要恨死罗伊了。   他看看罗伊身边大地车队的车手们,胡安和大米等人个个都在偷笑。   他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嘲人不成,反而狠狠地被嘲。   罗伊这时却冷漠地转过脸去:“对不起,比赛快要开始了——我要为……稳妥地挂在尾巴上做准备了。”   他听见马克在旁边磨牙的声音。   但事实上,罗伊这句话是真的。   他接纳了主教练维克多的建议,第10和第11两个赛段,他会不显山不显水,但是牢牢地跟住主力集团,绝不让现在的差距再扩大一秒。   他会像维克多所教的那样,懂得压抑自己的求胜欲。   为了这周而储备的体能总共只有那么多,他一定要把它都用在刀刃上。   上辈子的罗伊,一直信奉一个理念,可以说是公路自行车这项运动的至理名言:   这项运动,除了需要各种技巧与天赋之外,最大的秘密在于体能分配。   这就好像,你需要击中目标,但却只有一枚子弹,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恰当的时机,把这枚子弹打出去。 第13章   第10赛段和第11赛段,大地车队余下的七名车手精确地执行了主教练维克多布置的战术。   大米和胡安作为“兔子”冲在最前头,在各个冲刺点做出“抢分”的架势。由于胡安作为冲刺手,积分已经很高,有志于绿衫的各个冲刺手不得不提前冲刺,各车队原先的战术纷纷被打乱。   谁知这两只“兔子”却是纯搅局的。一阵乱冲之后,兔子们退回主力集团,悠哉悠哉地和大家一起冲线。   而罗伊在这两程中,一直和亚历克斯绑在一起。   这令其他车队普遍认为,大地车队在损失了他们的正选主将尼克·内维尔之后,将二号主将亚历克斯扶上了主将的位置。   当事人则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第11赛段结束之后,在休息下榻的酒店,亚历克斯主动找到罗伊,想和他私下谈谈。   酒店有些年头了,建筑形式是阿尔卑斯山的山间多层木屋,每一层都有一座广阔的阳台。阳台面对着夏夜里深沉的夜色,乡间别墅的灯火沿着山谷向远处延伸,仿佛天上的星河落在地面。   亚历克斯拉着罗伊来到阳台上,开口就说:   “罗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   罗伊点点头,他完全了解。   现在亚历克斯这么说,是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在我眼里,你可还没证明自己有资格当全队的主将。”亚历克斯急匆匆地说道。   罗伊:……那为啥还要拉我来这?一起看星星吗?   “但是我明白了为什么尼克会向主教练推荐你。”   亚历克斯不得不感慨: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队友平平无奇,第一个赛段能拿冠军只是运气好而已。   但这两个赛段是他第一次和罗伊一起并肩完赛。   亚历克斯经验老到,怎么可能看不出罗伊的特别之处?   每一个弯道、每一次变速、每一次卡位……这些都是极小的细节,但罗伊都处理得极其干净。   明明这都只是公路自行车竞技的基本技术动作,亚历克斯也觉得很普通——但是他问自己:他年轻时第一次参加大环赛,各项细节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不能!   所以他终于理解了尼克的心情。   但是这些都还不足以完全说服亚历克斯——罗伊能不能带领整支车队实现在本次大环赛上的目标,甚至是有所突破——这还都是问题。   “所以,明天……”   罗伊笑嘻嘻地对亚历克斯说。   亚历克斯顿时面露喜色:“所以明天你要发力了?”   他伸手重重地拍在罗伊肩膀上,大概是又拍到了罗伊的伤处,疼得罗伊龇牙咧嘴。   外号叫做“大力”的亚历克斯顿时缩手,脸色讪讪,赶紧道歉。   “没事的,亚历克斯,”罗伊举了举手臂,很快恢复了自如,“其实我特别喜欢和你说话,队友们之间就该这样,有啥说啥,从不相互隐瞒,但是对事不对人,永远保持相互之间的尊重。”   “好!”亚历克斯冲罗伊竖起大拇指,表示对方的脾气首先就很合自己的脾胃。   “明天我会重拾老本行,再做一回‘兔子’。”罗伊郑重对亚历克斯说。   亚历克斯则正色回复:“而我么,我会拭目以待……”   事实上,亚历克斯内心可能已经无比期待罗伊能够证明自己,虽然一旦罗伊成功,他本人就与“主将”的位置彻底无缘了——   “我先去理疗室那里了,你一会儿也来。”亚历克斯向罗伊告别。   罗伊点点头,一个人留在大阳台上,面对着夜幕下的山谷与小镇。   “这么久了,真的不打算出来打个招呼吗?”   他忽然问。   隔了好一会儿,阳台拐角处响起脚步声,有人从那里转了出来。   ——是亚瑟。   这座阳台很宽大,占据了楼层的整个一面,阳台两侧各自有一个小拐角,拐进去大约一两米,在拐角处刚好供一个人容身。   刚才亚历克斯和罗伊进来的时候,亚瑟正好在拐角处独自一人待着。两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阳台上还有一个人,立即开始谈话,而且谈到了下一赛段的安排。   这时亚瑟就更不方便现身了。   但其实罗伊一早就注意到了亚瑟的存在,他也并不惧怕向亚瑟透露自己明天的计划。   他这是在发出邀请——   明天如果他身边有亚瑟,身穿白衫的亚瑟,和他一起,并肩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罗伊相信自己的斗志会更加旺盛。   当然,罗伊觉得比赛的结果也是一定的:“天才”的罗伊,环法是由他主宰的舞台——他永远能比亚瑟快那么一点点。   亚瑟从阳台拐角处走出来,一直没说话。   他来到罗伊身边,学着罗伊的样子,将双臂支撑在阳台的围栏上,凝望着远处月色下山谷的形状。   也不知过了多久,亚瑟忽然支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枝烟和一枚火机,“啪”的一声点着了,夜色之中就多了一个橙黄色的小点。   罗伊无语了——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竟然抽烟?!   他们都是职业运动员,烟酒一类的不良嗜好是职业生涯的大敌。   再说了,上辈子罗伊对亚瑟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他当然清楚地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抽烟!   于是罗伊老实不客气地直接伸了手。   他从亚瑟手里直接把那枝烟抽了出来,随手在阳台上放置的烟灰缸里掐熄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抽烟!”   罗伊的口气格外熟稔,仿佛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这令亚瑟怔在原地,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   罗伊理直气壮,还是那个理由:“我是你的头号铁杆粉丝,怎么会不知道?”   “作为对手,你抽不抽烟,关我屁事。”   “但是作为一个‘粉丝’,我不希望你心情不好抽闷烟。”   罗伊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亚瑟的状态不好,明天他和谁一起冲?   “原来你真这么了解我……”   亚瑟不再和自己的“粉丝”较劲了,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刚拆的,才刚少了一根——亚瑟把这几乎一整包也全都扔到了烟灰缸里,甚至连同打火机一起。   罗伊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亚瑟嘛!   “所以你明天会尝试一开赛就冲?当‘兔子’?”亚瑟终于来到了罗伊想要的谈话频道。   罗伊偏过脸望着亚瑟,见到亚瑟正抱着双臂望着远处山谷,眼神深邃,却根本不在看他。   罗伊索性转过身,完全面向亚瑟,倚靠在阳台的围栏上,嘻嘻笑着说:“怎么样,一起吗?看看我能不能从你手里拿到赛段冠军?”   亚瑟被他一激,立刻点了头:“好!一言为定!”   罗伊心满意足,他心里甚至已经勾画出了明天的比赛前景。   他一转身,面对阳台的大门,准备向亚瑟告辞。   谁知亚瑟在他身旁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你的目标根本不是明天的赛段冠军!”   罗伊的身形顿了顿,但是没有接亚瑟的话茬。   他的目标一直是总成绩冠军——他要穿着黄衫骑上香榭丽舍大街。在上辈子拿到了那么多次环法黄衫之后,他不可能还有别的想法。   “你想要的是,总成绩冠军。”   “你也不是什么我的‘粉丝’,你只想要我在比赛中臣服于你。”   亚瑟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罗伊。   罗伊笑笑:亚瑟刚才在阳台拐角听了那么久,不可能听不出他的目标,不可能猜不出他内心的算盘。   但不知为什么,罗伊突然察觉亚瑟的态度有些不太寻常。   此刻的亚瑟,一直死死地盯着罗伊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以至于让罗伊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亚瑟好像刚刚哭过。   他那对黑而亮的眼睛反映着盈盈的星光,像是有什么在他眼里闪闪烁烁。   罗伊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丢在烟灰缸里的一整包烟,心想:他是不是其实应该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亚瑟却向罗伊伸了手:“罗伊,明天赛场上见!”   罗伊被动地与亚瑟握了握手,感觉到对方的手非常有力。   他心头怪怪的,甚至突然有些后悔今天招惹了亚瑟——他竟有种感觉:刚刚他好像把一头猛兽放出来,放到环法赛场上来了。   他离开阳台的时候灰溜溜的,但竟也没忘了把烟灰缸带走,交给酒店的员工处理掉。   即便他离开的时候背对着亚瑟,也能够感受到亚瑟灼灼的目光——如影随形,令他感觉芒刺在背。   *   第12赛段:丘陵赛段,218公里。   开赛以来赛程最长的一个赛段,拥有一个第四等级的短坡和一个第二等级的短坡,还有一段既陡且急的下坡。   这个赛段最绝的部分是在赛程最后的冲线处——终点设在一个长约4公里、坡度在8%-9%的小坡上,而且这一段完全是石子路,颠簸会给最后冲刺的选手带来很大的困难。   罗伊在起点处向各队已经混熟了车手打招呼:   “哥们让一让,让我往前挪挪,谢谢!”   “对呀对呀,今天我罗伊重拾老本行——继续当‘兔子’。” 第14章   这天的气温高达27摄氏度——这在夏天的阿尔卑斯山区,这已经是少见的“高温”了。   而晴朗的天气让这一地区的景色更加宜人。   白云仿佛棉花糖,一朵一朵地飘浮在湛蓝的天上;小溪在公路边欢腾着流淌卷起浪花,碧绿的草场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牛铃声。   当地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地面上拼出“环法”赛事的标志,等待直升机从高空拍摄,将他们对家乡的热爱带给世界各地观看赛事直播的所有人。   比赛刚开始,罗伊就像是一条游鱼一样,游在了整个车队的正前方。   他没有像第一赛段那样,一开赛就立即冲出去。   今天,他并不是急不可耐的“兔子”。   他在耐心地观察——   这一赛段是上天赐给“兔子们”的赛场:整个赛程地形复杂,而且足够长。   这意味着:只要“兔子们”冲得够远,主力集团就追不上他们。   这种赛段令兔子夺冠的机会很大。   但罗伊要的,不止是夺取赛段冠军,他更想要追回上次和尼克一起摔车而失去的时间。   他要在总成绩上追赶黄衫——雷诺车队应该还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意图,因此,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和他想法类似的各队“兔子”还有不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谁都没有率先冲出去。   谁知是亚瑟先动了。   他白色的身影在烈日之下,就像是一束耀眼的光。   亚瑟冲出去的时候,罗伊准确地捕捉了他加速的那一刻,脚下立即加快了节奏。   似乎有“呼啦啦”的一声,主力集团的最前面一下子冲出去十几只“兔子”,全都紧跟在亚瑟身后。   罗伊心里暗笑:负责转播的解说这时肯定又要惊呼了——白衫竟然带头当上了“兔子”,冲在最前面?   一想到昨晚与亚瑟的约定,罗伊立即加速,渐渐超过亚瑟半个车身,让亚瑟在他车身的气流影响下,稍许轻松一点。   最终闲人都会退散的。   这一场里程数超长的较量,将是他和亚瑟之间的对决。   在这之前,他和亚瑟都需要帮助彼此保留体力。所以此刻他俩需要有足够的默契。   罗伊的思绪忍不住又回到从前——   上辈子他和亚瑟之间,其实也是有默契的。这种默契从他俩都还是队内的“兔子”时候就开始培养了。   但他俩从没像现在这样熟识,甚至不怎么认得对方。   等到他们各自成名,再次面对的时候,这种默契已经让位于车队之间的竞争,他俩各自有一票队友支持着保护着,只会在狭路相逢的时候各自比拼技术与勇气。   而不像今天这样,他们只有彼此能够相互支持。   而这种相互支持在比赛的终点处又会急剧转换成为直接的相互竞争。   他俩会立即拼个你死我活,翻脸不认人,毕竟胜者永远只有一个。   罗伊心想:他,其实……有点喜欢,这样的游戏。   用不了多少时候,亚瑟就又加速超过了罗伊。在保持体力的这种安排上,亚瑟从来不肯占别人便宜。   “嘿——”   罗伊无聊起来,向亚瑟打招呼。   他有点想聊天。   200多公里,5个多小时的车程,就这么闷着?开玩笑。   但是亚瑟从罗伊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罗伊一眼。罗伊从侧面看到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脸部线条极其肃穆。仿佛他早已下定了决心,今天他将竭力保持专注:从开赛一直到终点。   “这么认真吗?”   罗伊忍不住错愕。   他自己是个骑行的天才,对待骑行这件事,也像是一个学神一样,平时吊儿郎当连作业都不做的,到考试的时候照样科科第一。   但是亚瑟似乎是学霸型的选手,平常就很用功,认真对待每一项作业,对自己的要求异常严格。   两人南辕北辙的性格,可能正是上辈子他们没能成为朋友的原因——罗伊觉得自己总算想通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第一个补给点附近。   “兔子”们是没有队友供应补给的,他们必须从自己车队或者主办方安排的后勤人员手里拿到补给。   今天烈日当空,准备足够的水是最为重要的。   罗伊赶紧将已经喝空了的水壶从车架上取下来,想起尼克的例子,赶紧把瓶子扔得远远的远离路面,然后从主办方的后勤那里拿了盛满水的水瓶,安在车架上。   他一抬头,刚好看见亚瑟在看他——   罗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亚瑟是在看他有没有拿到足够的水。如果罗伊那边得不到应有的补给,他就会替罗伊多拿一瓶。财大气粗的“宝莱”,应当不会吝啬于区区一瓶水。   罗伊顿时笑着冲亚瑟点点头,他一向这样:人家对他好,他就越发会笑脸迎人。   谁知亚瑟就像是没看见他的笑脸一样,稍事整理,立即专心继续前行。   当“兔子们”骑行超过120公里时,赛事主办方的通讯摩托驶向兔子团队,坐在摩托后座上的通讯员向他们举起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个时间:“9’24””。   这意味着兔子团队已经领先主力集团有9分多了。   罗伊与黄衫之间的差距已经被缩小到8分钟左右。   主力集团一定坐不住了,后半程一定会发力加速追赶。   罗伊与亚瑟对视一眼,他俩之间的默契如同第1赛段那时一样,根本不用交换看法,两人同时开始加速。   这种加速立即打乱了其他“兔子”的节奏。大约在30秒之后,罗伊与亚瑟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兔子”团队。他俩冲在了最前面,并且保持匀速,就像是两驾永不停歇的机器。   “好样的,罗伊!”   耳机里传来助理教练的狂呼乱喊。罗伊不得不把耳机稍稍转远一点。   “不错,罗伊,保持这个速度,你们冲线的时候大概能追回来6分钟左右。”维克多就要冷静得多。   只能追回来6分钟左右?   罗伊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知道他是十年之后垄断环法黄衫的“大魔王”,他身边这个是环意粉衫和环西红衫的常年拥有者。他们俩联手,难道会保不住这9分多的领先优势?   “罗伊!”维克多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在终点附近不要勉强!”   “今天冲线的那一段非常非常困难,为了将来的赛段着想,冲线的最后两公里你千万悠着点儿,不要任性胡来。”   “我明白。”罗伊明确表了态。   他知道维克多指的是什么——本赛段的终点本身就是一个难点:终点线设置在一段长约4公里的石子路上坡尽头。   罗伊的腿筋虽然没有大碍,但还是有轻伤在身。如果他在这一赛段的终点处拼尽全力,这一段石子路上坡会给他带来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他的大腿肌肉会疼得让他整晚都睡不着觉,而腿筋附近的伤势可能会进而影响明天的比赛。   罗伊的目标是追回丢掉的黄衫,而不是这一赛段的冠军——因此维克多提醒他:事情有轻重缓急,他就算丢了赛段冠军,至少已经按计划追回了足够的时间。   罗伊却并不在意:在夺冠这件事上,他有的是经验。   再说上次“单挑”亚瑟,罗伊也照样赢了。   在他看来:这一赛段的冠军他也一样能手到擒来。   比赛的发展与罗伊所预料的非常接近,罗伊与亚瑟行至最后10公里的时候,他们还领先主力集团8分钟左右。   现在看来,无论主力集团如何加速,都奈何不了他们这两只“兔子”了。   这一赛段的唯二悬念是:罗伊究竟能把总成绩追回来多少,以及,罗伊和亚瑟,究竟谁会是本赛段的冠军。   石子路上坡后的终点,设在一个叫做普瓦蒂的小城里。   这座城市的中心完全是中世纪时的建筑风范: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巨大的砂岩石块修筑而成的教堂、市政厅……   为了欢迎环法选手们的到来,小城市政厅的外墙上,挂上了一件巨大的黄色“领骑衫”,上面写着“我爱环法”的字样,覆盖了市政厅的整个立面。   沿路尽是热情的市民们,他们以鲜花和欢呼,欢迎第一批抵达终点线附近的选手们。   但罗伊和亚瑟都完全无心于这些“干扰”,他们都已经开始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备——   这看起来有点像是第1赛段的重演:但是罗伊和亚瑟都知道,这已经和第1赛段时候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他俩各自背上了更多的责任,他俩的目的也都不再那么单纯——都不止是为了一时的求胜心。   但任何终点处的冲线战术都是万变不离其宗:还和第1赛段时一样,他俩会咬住彼此,然后,等待、判断、发动。   罗伊预判过他们两人的最后冲刺阶段会是在终点之前300-500米处。   在那之前,罗伊和亚瑟还会有一段,相互博弈与猜疑,“看看谁先动”的时间。   谁知,他们刚刚冲过距离终点还有两公里的标志,亚瑟突然开始加速。   这加速令罗伊猝不及防——这冲得太早了!   罗伊尝试按照亚瑟的频率蹬车,但是颠簸的石子路面和接近8%的坡度让他的双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右腿上的伤势在隐隐作痛。   他完全跟不住亚瑟的节奏。   罗伊咬牙:这个亚瑟,到底在发什么疯?他难道不知道用这种速度冲完剩下的两公里,会给他带来整夜的肌肉酸痛和失眠吗?   这家伙……难道明天就不骑了吗?   现场观战的观众们被亚瑟这突如其来的冲刺给刺激到了,开始兴奋地欢呼。   罗伊却眼睁睁地看着亚瑟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拉大;他使出浑身解数,竟然无法缩小这差距。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现从昨晚到今天亚瑟的异状:   未遂的抽烟行为,夜色下眼里闪现的“星光”;   一言不发的严肃、专注和决心——   罗伊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场比赛对于亚瑟而言,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或者终点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让亚瑟奋力追寻。   罗伊也很想追上。   但是这段令人绝望的最后冲刺令他极端痛苦。   他不由在亚瑟身后怒冲冲地高喊一声:   “你神经病啊!” 第15章   亚瑟在倒数两公里出发起的突然冲刺,把罗伊逼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不跟,他将面临整个职业生涯(包括上辈子)最无法面对的惨败。   如果他跟,他的计划,乃至整个车队的计划都将完全被打乱。   此时此刻罗伊气得五官都在冒烟:   这个亚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在比赛场上这样发疯?   但不管怎样,亚瑟已经发动了冲刺,罗伊就必须做出回应:   是主动放弃赛段冠军,还是响应亚瑟的挑战,冒着风险跟上去。   罗伊决定:跟随本心。   事实上,在他的头脑做出决定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了行动。   罗伊开始有节奏的摇车,他的速度在稳定地提升。   虽然没有亚瑟那么快,瞬间将速度加满,但是他的稳定令人吃惊,他那线性增长的速度令人觉得恐怖。   在亚瑟的速度加到顶的时候,罗伊竟然还有余力。   这场比赛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很快罗伊就感受到了阻力的反噬。   他的肌肉酸痛,腿筋的伤处很明显在一跳一跳地疼。   但这比罗伊预想得要好些:   这证明他还年轻。他这副崭新的身体,还躁得起。   出乎罗伊的意料,无线电的另一头静默着,主教练维克多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出声,没有喝止罗伊这种“无脑”冲刺的行为。他似乎看破了罗伊:在这种时候绝不可能认怂。   亚瑟既出了牌,罗伊就必须跟。   “这是一次极其罕见的比拼!”   转播解说雅克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今天的比赛里,‘兔子’们没有被捉住,率先冲到了终点。”   “然而在终点处我们看到了本届环法最优秀的两名年轻选手之间的对决。”   “在终点还有两公里的地方,176号选手,亚瑟·威尔逊发动了‘进攻’——”   “这个举动接近疯狂,亚瑟难道真的打算连冲两公里吗?”   “他的‘进攻’开始奏效,143号罗伊和亚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不,等等,罗伊跟住了,罗伊跟住了亚瑟。”   “在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大到40米左右的时候,罗伊跟住了——”   “他的速度已经稳定地追上了亚瑟,这40米的差距重新开始缩小……”   “我的天那,”解说员自己也是个退役的自行车手,“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今天可是见到了。”   “这一段终点冲刺,几乎是所有赛段中最困难的一个。”   “石子路,上坡,连续弯道……”   “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难道不知道这样连冲两公里,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   “罗伊已经将差距缩小到了20米左右,他看起来应付石子路很有经验——这孩子难道是在石子路上训练的吗?”   “亚瑟在回头看,他在检查罗伊的位置,他显然感受到了威胁!”   “哦,天那,亚瑟再一次发起了进攻,而罗伊则在继续加速。”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近几年内,最精彩的竞争。”   “很显然,他们双方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任何一方都没有中途放弃的打算。”   “如果所有的选手都像他们一样,那么本届环法……将会是多么富有竞争性的比赛啊!”雅克竟忍不住开始凭空想象。   当他的注意力回到画面上时,竞争已经进入最后白热化阶段。   亚瑟和罗伊拐过一个弯道,两人进入了最后500米的石子路。这里的坡度保持在9%左右,亚瑟和罗伊都在奋力摇车。   亚瑟的速度很快,而罗伊则在亚瑟的身后紧紧咬住。   400米,300米……   终点线就在眼前,罗伊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状态,运动带来的多巴胺释放了无限的兴奋与快乐,罗伊马上就要进入到最后冲刺状态——只要他能从亚瑟那里得到信号。   谁知,在这最后的时刻,亚瑟竟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罗伊。   他直接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   这一场比赛,仿佛完全是亚瑟自己的比赛。   唯一的敌人,就是亚瑟自己。   而罗伊只慢了半秒钟,就再也追不上疯狂摇车、向终点冲刺的亚瑟了。   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罗伊眼睁睁地看着亚瑟在自己面前,头也不回地冲向终点——   过分啊,真是太过分了。   这次亚瑟赢得很多,他超过罗伊将近一个车身。   两人算是同时冲线,最后的计时成绩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亚瑟的优势太大,他的胜利无可争议。 第二回 合,亚瑟与罗伊的较量:亚瑟完胜。   一冲过终点线,罗伊就仰天长叹——   为人作嫁,说得就是他。   早晓得是这个结果,他就该听维克多的话,悠着点冲的。   待会儿回到队里,少不了还要挨主教练的骂;   挨完主教练的骂还得再挨队医的骂。   他眼看着身穿白衫的亚瑟周围,围着满满一圈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通常这种待遇都是罗伊才有的。   竞技运动就是这样,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名什么都不是……   罗伊落寞地想着。   他轻轻地蹬着爱车,慢慢靠近围着亚瑟的人群。   他突然看见亚瑟此刻正伏在赛车龙头上,背部一起一伏——似乎自从抵达终点以后,亚瑟就一直没能抬起头来。   很多车手在奋力冲刺之后,都会出现接近虚脱的状态。   这种感觉罗伊也感受过一两次:冲过终点就感觉体力耗尽,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记者们围拢着亚瑟,但谁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新鲜出炉的赛段冠军怎么办才好。   罗伊叹了一口气,迈下自己的赛车。   他拨开人群,来到亚瑟身边,轻轻抚着亚瑟的背。   “你还好吗,亚瑟?”   “我罗伊,我来祝贺你,获得了赛段冠军。”   罗伊也很想说点诸如“输得口服心服”之类的漂亮话。   可现在他看见亚瑟的状态,只想大骂:神经病,看吧,把自己搞成这样。   谁知道就在此刻,亚瑟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就搂住了罗伊的脖子。   罗伊:……?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好像跳漏了一拍。   亚瑟的脸紧紧地贴着罗伊的肩膀,以至于罗伊能够清晰地听见身边的年轻人在轻轻地啜泣。   罗伊:……!这家伙竟然哭了?   罗伊自忖可没资格笑话人家:他上辈子第一次拿到赛段冠军的时候,也哭成了一只双眼红红的小狗。   但……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需要安慰人吗?   问题是……他,不会啊?   闪光灯在罗伊身边喀嚓喀嚓地响个不停,记者们都想要努力留下这一刻:两位年轻的赛段冠军,在你死我活的竞争冲线之后,现在又十分亲密地“和解”了。   “这个……”   罗伊清清嗓子,对亚瑟干巴巴地开口:“祝贺你……”   “罗伊!”   亚瑟竟然还吊在他的脖子上,但是情绪似乎稳定了,啜泣声渐渐止歇。   “谢谢你,罗伊。”吊在脖子上的人突然闷声开口,鼻音很重。   罗伊苦笑:“你倒好,还有个赛段冠军,我明天可惨了……”   这下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正在这时,宝莱车队的人全赶来了。   “各位,请让一让啊!”   亚瑟是“外卡”车队宝莱全队第一个赛段冠军。这个冠军得来的太不容易了,以至于现在宝莱车队的每个人都看起来比冠军本人还要兴奋。   宝莱车队的两个队医瞬间就挤到人群里,一左一右,扶住了亚瑟。   车队的主教练之流也迅速地冲进人群,挨个给亚瑟热烈的拥抱。   罗伊脖子上挂着的两条胳膊则早就不在了,而他则迅速地被挤到了圈外。   罗伊耸耸肩,翻个白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真是养蛊——给自己养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对手出来。   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   亚瑟从昨晚开始,一直到刚才冲线,一直都很有点古怪,这究竟是为什么?   罗伊被阻隔在人群之外。   记者们的摄像机和闪光灯都是冲亚瑟而去的。   但亚瑟被宝莱车队护得好好的,不给记者们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   几个精明的记者转过身,四下里张望。   就在罗伊以为他们会朝自己这边扑过来的时候,记者们却找上了站在他身边的某个人——亚瑟的队友。   “您好,请问您对队友亚瑟今天的夺冠有什么看法?”   “看法?”宝莱车队的车手显然也没想到会被问到自己头上,“亚瑟说过,今天他一定会赢——他果然赢了。”   “为什么?”   这样的回答显然激发了记者的兴趣,他们纷纷举起麦克风追问。   “因为……”车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透露这些私人的原因,“今天是亚瑟妈妈的生日,他的妈妈在很久以前过世了……”   所以他夺下这个赛段冠军,是想要告慰亡母的在天之灵?   罗伊在一旁听见了这个回答,顿时愣了神。   他低头沉思,渐渐记起来:   印象中,每年夏天的环法赛事中,亚瑟好像都会在某一个赛段“大发神威(神经)”,但不固定是第几个赛段,也不固定是山地赛段还是平地赛段。   上辈子罗伊研究过好一阵,都没能研究出规律。   然而现在他却不费力地得到了答案:这一天竟然是个重要的纪念日?!   也是,这是一个固定的日期,而环法每年的赛程安排都有所不同,可能会落在任何一种类型的赛段上——而亚瑟会在这一天不遗余力地全力争胜。   罗伊懊恼地敲了敲头。   他自诩对这个“死对头”非常了解,了解到了骨子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从来都不知道。   他了解亚瑟的身高腿长一切数据,他能将亚瑟参加各项赛事的履历倒背如流,他却根本不了解为什么亚瑟会从南非搬去英国。   他对亚瑟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对手,而绝非一个朋友。 第16章   “知错就改”的罗伊,真像一个“迷弟”一样,偷偷跟在记者后头,去打听亚瑟的情况。   宝莱车队的队友虽然觉得这是亚瑟的私事,但是光明坦荡,无不可对人言。再加上人类的天性乃是八卦,所以他们一股脑儿都告诉了记者(和罗伊)。   再加上上辈子对亚瑟的各种了解,罗伊终于拼凑出了一副关于亚瑟的“背景图”。   亚瑟的母亲是一位热衷公益事业的单亲妈妈。她生前一直在南非主持一个旨在帮助贫困儿童重返校园的基金会项目。亚瑟九岁以前,都和妈妈一起,住在南非。   但是在他九岁那年,亚瑟的母亲在一次前往贫困乡村的路上遇上了车祸,不幸丧生。亚瑟这才被“其他亲人”接回英国生活,但很早就从家庭中独立出来了。   亚瑟之所以选择参加“宝莱”车队,恐怕也与他在南非生活过有关系——这支车队在南非有一个基地,拥有很多来自南非的车手。   罗伊“偷听”到这时,忍不住想起昨夜被亚瑟抽出一支的整包烟,又想起两人的对话——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罗伊不是亚瑟,无法窥见亚瑟过去的人生。   但他可以肯定,这家伙过去20年的生涯,肯定浸透了常人无法从纸面上读到的酸甜苦辣。   所以在母亲生日这一天夺得赛段胜利才会如此重要。   亚瑟才会变得如此不可阻挡。   罗伊垂头丧气的摇摇脑袋:真的,这话要昨晚两人能说清楚该多好?——他或许会在比赛的最后阶段有别的考量。   不过话说回来:凭罗伊的个性,就算是知道了今天是对亚瑟如此重要的纪念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与亚瑟竞争冠军——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比赛的结果更加重要。   “罗伊!”   胡安和米克尔也相继完成了比赛,赶来跟罗伊打招呼。   红头发的丹麦小子米克尔刚刚看过了总成绩排名,见到罗伊立即露出崇拜的眼神:   “罗伊,你知道你现在总成绩多少吗?”   罗伊摇摇头,他还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与黄衫之间的差距,已经缩短到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而且现在应该所有车队都已经了解:他,罗伊,是一个极其认真的总成绩冠军竞争者。   “小老弟,你现在只比黄衫落后8分06秒!”   米克尔大声说,一点儿也不在意其他车队的车手朝他们这边行注目礼。   一场比赛,一次冲刺,就将之前拉开的差距追回了一大半。   队友们的眼里写着实打实的“佩服”二字。   “等到明天的比赛,你和亚历克斯合作……”   罗伊笑着向胡安使个眼色,胡安马上插嘴,打断了米克尔的话,免于本队的计划就叫这没脑子的大个子随口泄露出去。   但罗伊还真的有点儿没把握: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明天的状态会如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向亚历克斯证明了自己。   回到车队大巴上的时候,主教练维克多见到罗伊,竟然破天荒没有训斥。   “……能理解你。”   维克多只给了一句简要的评价,就直接把罗伊扔给了队医。   在队医这里,罗伊则毫无意外地遭遇咆哮体。   “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不听队医的话了有木有!”   “那个白衫小子犯浑,你也跟着他犯浑啊?”   “你们呀,也就仗着自己年轻,敢于胡来。等今晚和明天,你浑身肌肉酸痛到生不如死的时候,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罗伊老老实实地低头听训,因为他知道队医说的都是真的。   今晚和明天,他都必须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他的态度良好,最后竟然从队医那里得到了几片安睡药片:“今晚要是实在疼得没法儿合眼,就吃一颗。”   罗伊伸手挠挠头,心想:今晚他怎么都能熬过去,关键是明天——   明天比赛的时候他又不能服镇静剂,只能自己硬扛。   要命的是,明天他一定要跟紧现在的黄衫斯帕克,紧紧跟住,才能确保他留在竞争黄衫的第一梯队里。   “现在晓得后悔啦?”   老队医又是一记爆栗,崩在罗伊脑壳上,命令他:   “马上躺下来,我赶紧给你拉一下腿筋。”   “……”   *   大地车队和宝莱车队今天继续共用同一座酒店。   晚间,又是亚历克斯,把罗伊提溜上了酒店的阳台。   按照环法赛程的安排,车队每天下榻的酒店都不同。换了一座酒店,阳台也没有拐角了,罗伊也不再“担心”他和亚历克斯的谈话会被别人听去。   “你小子可以啊!”   看完了赛程录像的亚历克斯终于对罗伊心服口服。   尤其是看了属于年轻人们的最后冲刺,富有经验的亚历克斯竟然生出了些“不得不服”的感觉。   虽然罗伊没能战胜那个疯狂冲刺的亚瑟,但是他却是征服了队友亚历克斯那颗不肯服输的心。   “从明天开始,我会尽到一个副将的责任。”   亚历克斯说话一向坦诚,罗伊既然已经向他证明了自己,亚历克斯就不再迟疑,向“主将”宣誓效忠。   “明天啊……这个……”   罗伊站在夜色中,他脸上的尴尬也就不那么容易被队友看清。   “咳咳!”   亚历克斯身后,竟然有人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提醒他们:队内的安排,不适合在公共场所讨论哦。   亚历克斯一回头,发现来人竟然是亚瑟。   亚瑟默默站着,眼光直接越过了亚历克斯,直接注视着亚历克斯身后的罗伊。   亚历克斯顿时记起了今天队内已经传遍了的八卦——   宝莱车队的年轻“白衫”,今天战胜了罗伊,赛后曾经一度失态,抱着一起冲线的对手不肯撒手。   亚历克斯看看这一对各方面条件都十分接近的年轻人,想了想,决定“成人之美”。   毕竟这一对并肩骑行了200多公里,估计都有些惺惺相惜——最后却要上演自相残杀。   “你们两个‘好对手’,比赛之后,肯定有些心得想要交流,你们聊,你们先聊——”   副将脚底抹油,把主将独个儿留在了阳台上。   罗伊面对亚瑟,却只觉得无言以对。   自从罗伊意识到他对亚瑟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与他之间,就好像陡然拉远了距离。   他再也不能嘻嘻哈哈地以“粉丝”自居了。他可没这脸。   “你怎么了?”   亚瑟平静地问,一如既往地没有废话。   “我?”罗伊完全不知道亚瑟在问什么。   “明天怎么了?”亚瑟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罗伊这才想起来,不止刚才,此前比赛终了的时候,他确实在亚瑟面前抱怨过:他明天可惨了。   “今天实在是没有想到你在终点那里冲得那么厉害……”罗伊决定和盘托出,“我的大腿肌肉其实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度,再加上之前有些小伤,可能会影响到明天的比赛。”   “你们的队医没给你做理疗吗?”亚瑟皱起了眉头。   “理疗是做过了,但是队医也说了……”   “走!”   罗伊话都还未说完,亚瑟突然上前,直接拉住了罗伊的右臂,拽着他飞快地离开阳台,进入酒店走廊,转过两个弯,进了安全梯。亚瑟带着他,下了一层,来到宝莱车队所住的楼层。   亚瑟一抬手,打开了一间客房。   他直接把罗伊拉进了房间,简短地说:“脱衣服——”   罗伊一进屋,首先留意到这是一间极其整齐的房间。屋里的行李箱已经打开,宝莱车队的队服挂在衣架上,但是整个房间看起来依旧像是刚被打扫过一样井井有条。   这又是和罗伊南辕北辙的个性:如果有人去罗伊的房间,保证能看见各种日常用品和衣物扔得满屋子都是——虽然罗伊总能在离开房间时将所有物品都收拾到箱子里去。   “换上这件浴袍——这件我没有穿过。”亚瑟指着衣架上挂着的一件浴袍。   罗伊茫然:换浴袍……干嘛?   他后知后觉地回头,才发现这屋子的门,早已被亚瑟关上了。   “不换浴袍也行。”亚瑟皱起了眉头,伸手一指床面,“脱下T恤,脸朝下,俯卧……”   罗伊生生吓出一激灵,头一反应是:快跑!亚瑟要吃了他。   他刚转身准备开溜,有人从他身后挽住了他——   亚瑟的手按在罗伊的右肩上,刚好绕开了前些日子他摔车时的伤处。   “我懂得一些特殊的按摩手法,这种手法原先是专门供橄榄球运动员使用的,能够有效地放松肌肉。只是过程可能比较痛苦,我想……你或许想试一试?”   亚瑟放开罗伊,抱着双臂站在床榻边。   他表情淡漠地望着罗伊,眼里只有三个字:“来不来?”   “你……你今天能够毫无顾忌地冲刺,就是因为你知道……”   罗伊脑子里像是突然亮了一盏灯:如果是这样,今天亚瑟的行动就全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他在亚瑟的帮助下,也一样能迅速恢复到正常状态,不会被肌肉劳损所困扰?   罗伊将信将疑,除去了上半身穿着的T恤,婉拒了亚瑟的浴衣,一步三回头地挪到眼前的“理疗床”边,做了一个姿态标准的俯卧动作。   他能感觉到亚瑟抬起了他的左臂和右腿,扶着他酸胀的手臂和小腿向后侧弯。   这和队医的日常理疗手法差不多——罗伊心想。   谁知下一刻,仿佛突然有巨力袭来,罗伊又酸又胀的手臂和腿部肌肉突然同时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罗伊是个特别不擅长忍痛的宝宝,他顿时一声惨嚎——响到整座酒店都听得见。 第17章   “罗伊,罗伊在哪里?”   主教练维克多找不到罗伊的踪迹,只好去问和罗伊要好的米克尔和胡安。最后还是亚历克斯交代了,他之前看到罗伊和亚瑟在一起。   于是大地车队的队员们浩浩荡荡地跑去宝莱车队所在的楼层,敲开房门询问,有没有人晓得罗伊的踪迹。   宝莱车队的车手都不敢做声。   此前他们都听见过亚瑟的房间里传出惨绝人寰的惨嚎声,他们各自脑补了罗伊输掉比赛之后独自向亚瑟挑衅,结果被亚瑟暴揍了一顿的桥段。   但现在罗伊的队友找上门来,宝莱车队的人没道理不指路,于是他们战战兢兢地敲开了亚瑟的房门。   “门没锁,请进来!”亚瑟客气地出声招呼。   两个车队的人打开房门,看见亚瑟和罗伊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人各自捧了一碗混着谷物坚果和水果的酸奶,正在一起看比赛录像。   心直口快的胡安张口就来:“罗伊,你果然嘴馋!”   职业公路自行车手,每天需要补充大约2700-3000千卡热量的食物,晚饭之后到临睡前,他们往往还有一顿加餐。   宝莱车队的后勤十分出色,队员们晚上的加餐是富含蛋白质的酸奶,能够帮助车手们快速恢复体力,修复劳损的肌肉——而且相当美味。   队友们进来的时候,罗伊像一只小仓鼠似的抱着怀里的酸奶,吃得津津有味——胡安才有此一说。   罗伊扬起勺子抗议:“我才不是嘴馋,我……我在和亚瑟一起研究冲线时的表现。”   宝莱车队给每个车手的配备了投屏设备,他们可以将比赛时的录像投放到房间里的电视上观看。   队友们进来的时候,罗伊和亚瑟确实正在一起观看他俩一起冲线时的影像资料。   大地车队的主教练维克多也进了亚瑟的房间——他拥有丰富的执教经验,指导过无数年轻车手,什么事儿没遇到过?   于是,维克多进屋之后先扫了一眼客房里的床铺。   亚瑟屋里的床铺,床单皱着,枕头凹陷——罗伊一看见教练的表情,赶紧低头,大口吃起酸奶。   亚瑟却自始至终保持平静,仿佛他对罗伊什么都没做过。   维克多紧绷着脸,冲亚瑟和罗伊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两位果然用功!”   “明天还有比赛,希望两位不要‘切磋’到太晚。罗伊,明天早饭时早点到餐厅来。”   “好的,教练!”罗伊嘴里塞满了坚果和麦片,含含糊糊地回答。   “打扰了,赛段冠军!”维克多很有礼貌地向亚瑟点点头,带着罗伊的队友们离开亚瑟的房间。   亚瑟的队友们则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罗伊。   他们的小队友亚瑟,性格有些古怪,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却能把和他直接竞争的别队车手带到自己房间里来一起观看赛程录像——   但是亚瑟给宝莱车队挣来了第一个赛段冠军,是本届赛事“白衫”的热门人选。   宝莱车队的人: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队友们纷纷转身,离开亚瑟的房间,其中一个竟然还顺口向亚瑟和罗伊道了晚安。   罗伊依旧将头埋在酸奶碗里,心里却在想:经过这件事,他这辈子,想不与亚瑟结仇都不行了——   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如果他不能再次战胜亚瑟,他今晚的“嫌疑”,就怎么也洗不清了。   很明显,维克多已经开始怀疑他和亚瑟的关系……   他和亚瑟是什么关系?明明就是互为天敌的关系啊!   想到这里,罗伊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美味又营养的酸奶,下定了决心——   往后的赛段,他一定要……   罗伊再抬头时,眼光却被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放着的一枚相框吸引住了。   这枚相框显然不是酒店配备的:老式的深色木制边框与酒店内部的现代装修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   相框里是一张陈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神采飞扬的褐发女士,她的身边站着十几个孩子,在孩子们的身边,停着几辆自行车。   “这是我妈妈。”   亚瑟见到罗伊专注地望着这张照片,低声回答。   他感情充沛的时候,声音就很有磁性,显得特别温柔。   “我听说了,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罗伊小声说。   他盯着相框看了半天,忽然问:“这是在南非?”   亚瑟点点头,也凝视着相框里的人,陷入追忆。   良久,他方说:“我妈妈当时在那里主持的项目是——通过募捐,让贫困乡村的孩子们能骑上自行车①。”   “自行车?”   罗伊惊讶地问。   他实在是没能明白,要帮助贫困乡村的孩子们有很多种方式,为啥是自行车?   “拥有一辆自行车,就相当于生活的半径拓展了至少20公里,这些孩子们有了这项工具,才有机会接受教育,才有可能前往离家很远的学校上学……”   这些内容对于罗伊来说是百分百新鲜的。   他从小生活优渥,开始骑行纯粹是兴趣使然。   他可还从来没想过,自行车——人类发明的许许多多交通工具的一种,在亚瑟口中,竟能赋予很多人改变人生的机会。   “为了这个项目,我的父母一直分居两地,并且导致了他们婚姻失败……”   “但是我妈妈她,一直都不后悔。”   罗伊盯着照片里的女性,确定亚瑟说的是真的。   很显然,直到这位女性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认为自己所做的,给身边这些孩子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改变。   这或许,是自行车给人类带来的,另一种不同凡响的意义。   “但是,我还是希望……”   亚瑟猛地吸了一口气,鼻音有些浓重。   “……我还是希望她从来都没有离开我……”   罗伊无言地伸手搭在亚瑟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总算是明白昨晚那包烟是怎么回事了。   星空下,夜深人静时,点一枝烟,正好感慨他们从未看懂过的人生。   在罗伊的安抚下,亚瑟终于平静下来,恢复到他以前的状态。   旁人如果只凭观察,绝没办法看清他的喜怒——   “我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大发慈悲’地收留了我。”   “但我却没法再接受他了……16岁那年离开了他们。”   亚瑟的话不多。他尽量用最简短最平淡的词句来表达。   看来,他从不轻易向人透露自己的心境。   罗伊却从这些简单言语里听出了很多——   一位独立而善良的单身母亲,一个深受其影响的小男孩……   传递着不被理解不被认可的理想。   “你……是怎么开始公路赛车的呢?”   罗伊不由自主地还想再听听,他想再多了解亚瑟一些。   “说来也有点运气,”亚瑟说着说着,嘴角扬起,可见那段经历对他而言也是十分有趣的。   “妈妈给我留了一架女式的自行车。我从南非带回了英国。”   “离家那天,我把那辆车也骑走了,结果在公路上骑得超速了——被警察抓住,开了罚单。”   罗伊忍不住哈哈一声大笑,伸手拍一下额头,心想:不愧是亚瑟,不愧是你呀!   “有个人帮我把罚款给交了,这人正好是我的第一个教练。”   “后来我加入了宝莱——因为宝莱每年都会在南非进行一段公益实践,将妈妈首创的项目继续下去。”   亚瑟的表情很肃穆:“车队的成绩越好,就会有越多的人关注这个项目——我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罗伊点点头;“确实……”   为啥上辈子他从没了解过这些?   随着宝莱车队的影响力渐大,他们所倡导的理念将会吸引更多的目光。   亚瑟是个很有魅力的年轻车手,随着他的成名,他所倡导的公益项目,也一定会有更多人认同。   “我只想要给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找到更多的意义。”   亚瑟闷声说。   很难想象,亚瑟这么个人竟然也能说这么多话——罗伊感觉他应该早已将今天的说话限额都给用完了才对。   然而在亚瑟那里,这个年轻人却像是第一次打开了心扉,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经历差不多,也愿意倾听的人,正坐在亚瑟身侧,听着亚瑟笨拙地表述着……   只听亚瑟自问自答一般地小声说:   “我们确实可以一直赢下去,但又怎么样?你能赢一辈子吗?”   罗伊:……   他对这句话印象极深,却一直想不起来是谁说的。   他可从没想过,这句话竟然出自自己的“死敌”之口。   这句话落在罗伊耳中,突然显得极其刺耳,仿佛这个老对手正在嘲笑他:一心想赢,却全然不知比赛和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他罗伊已经赢了一辈子满满当当的奖杯,现在则要他的第二次人生里继续大杀四方。   罗伊顿时将手里的酸奶碗一放,起身说:“不早了!明天还有比赛。”   亚瑟惊讶且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突然惹毛了罗伊。   但他是亚瑟,即便察觉哪里不对,他也不会开口询问的。   他只是开了门将罗伊送出去。   罗伊气咻咻地走出很远,忽然惊觉,他四肢肌肉,被亚瑟用特殊手法“处理”过的地方,早已不再酸痛,此刻竟然异常轻松。   他惊讶地抬起手臂,又动了动脚。   他感觉到精力竟已快速地注回自己的身体——肢体的疲劳真的已经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又回到了状态最好的时候。   罗伊突然觉得好爽——   他为人随性而大方,但是却极其善变。   这一瞬间他就已经放下了刚才心中的全部不快,回转身,见到亚瑟正站在客房门口,抱着双臂,远远地望着自己。   “谢你啦!”罗伊兴高采烈地冲那边挥手打招呼,和刚刚那个“好气包”罗伊简直判若两人。   远处,亚瑟略略点了一下下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关上了门。   *   第13赛段,山地赛段;总长:191.5公里。   开赛之前,身披黄色领骑衫的乔治·斯帕克穿过人群时,特地在罗伊身边停下,向他伸出手,非常热情且礼貌地与罗伊握手:   “罗伊,你好,我是乔治·斯帕克。”   “昨天你和亚瑟的表现都太出色了。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希望今天你能手下留情。”   “黄衫”一面与罗伊握手,一面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个公益项目真实存在——这是南非车队NTT(曾用名Dimension Data,据说很快又将改名)支持的一个公益项目,为南非贫困地区的儿童提供交通工具。他们的理念是:自行车能够为这些孩子们提供交通工具,扩大他们的生活半径,能让他们独立前往离家数公里之外的学校。   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数年,确实改变了很多年轻人的生活和命运。 第18章   第13赛段拥有一个“2C”和一个“1C”①的爬坡赛段。   车手们将从海拔800多米的出发点,沿着丘陵和缓坡地带来到海拔1000米左右,开始爬第一个坡,一直升到海拔1400米左右;然后从1400米骤降至海拔900米,再开始爬第二个坡,通过一个14公里左右的长坡,再度爬升到海拔1500米的山口。   赛段终点却设在海拔1000米的一个小镇上。   在抵达终点之前,选手们还需要通过一段非常“惊悚”的下坡。   这一段长达17公里的下坡非常具有挑战性,除了开头一段坡度最高达到20%的速降以外,这段下坡拥有数不清的复杂弯道,是环法历史上,“摔车”事故发生率最高的两条赛段之一。   通过这条外号叫做“死亡速降”赛道之后,选手们才能抵达终点小镇。   开赛前,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特地在罗伊面前停留,当着所有参赛车手,特地与罗伊打了个招呼。   这证明,雷诺车队确实将罗伊看成了一个重要对手。   乔治·斯帕克对罗伊的重视,立即令罗伊成为车手们的众矢之的。排位在罗伊之前的车手们纷纷调整座下车身的位置——他们可不能再让罗伊那么轻松就能“蹿”出去了。   罗伊望着横七竖八堵在他面前的对手们苦笑:   他今天原本就没打算当“兔子”啊。   早先主教练维克多向罗伊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确定罗伊“无碍”之后,立即安排了今天的战术。   大地车队的重担,其实多半担在了亚历克斯身上。   亚历克斯将带着罗伊一道,一起冲过第一个坡。   “大力”的短坡能力,能够确保他和罗伊在第一个坡爬完之后,他俩都在主力集团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   然后亚历克斯会带着罗伊一起爬第二个坡。   大约爬到距离坡顶处两三公里处时,亚历克斯会慢慢退后,把剩下的比赛都交给罗伊。   按照主教练的设想,亚历克斯退下来的时候,罗伊要么在“单飞”,要么就是在与雷诺车队的主将乔治“单挑”。   罗伊很喜欢“单飞”,上辈子他曾经在一次环法赛段中“单飞”八十公里然后夺冠——罗伊在那场比赛中一战封“神”,此后但凡提及新世纪的环法名将,没有任何人能越过罗伊的名字。   只要给他这样的“单飞”机会,他就能确保自己一定能夺冠。   但问题是,雷诺车队已经开始重视罗伊的能力,也意识到了罗伊可能已经从“新人”一跃而成队内新的“主将”——他们还会给罗伊这个机会吗?   这个赛段的比赛,从一开场就异常激烈:从主力集团中冲出了三个兔子团队,这三个团队被主力集团在第一个坡到顶之前就都捉住了。   一直混在主力集团中的亚历克斯与罗伊,干净利落地完成了第一个坡。   随即罗伊带着亚历克斯,演示了教科书级别的下坡技巧。   “漂亮啊,罗伊!”   罗伊的耳机里传来一阵狂呼乱喊,热情的助理教练皮埃尔果然没办法控制他的情绪。   罗伊自己也很得意——   自己这样的状态,哪怕待会儿和斯帕克“单挑”,他也丝毫不惧。   但这个坡下得,绝对暴露了罗伊的真实实力。   主力集团里,雷诺车队再次开起了“火车”。   从车头到车尾,从副将到主将,人人都对罗伊面露警惕。   亚历克斯骑近了,小声告诉罗伊:“刚才我听到他们管你叫‘搅局者’。”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在公路赛车手之中,这是一个极其贬义的称呼,用来形容专门损人不利己的对手。   罗伊嘴角扬得很好看:“他们现在还有空给咱们起外号,待会儿他们连哭的功夫都没有——”   亚历克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看起来,这个年长副将已经渐渐习惯了罗伊的“话术”,觉得他每次都装X装得恰到好处。   “但是……”罗伊扭头望望远处渐渐聚拢的乌云,“看起来,雷阵雨是免不了的。”   早上布置战术的时候,维克多就说了比赛时可能会有短时雷雨。   这在夏天的阿尔卑斯山区十分常见。   亚历克斯拍拍背后:“雨衣都准备好了。”   大地的每个车手,都预先在自己背上的背囊里塞了一件轻薄款的风雨衣。   当然这也是因为车队没有专门的后勤车预算,没法儿在下雨的时候专门给大伙儿送风雨衣的缘故。   罗伊轻轻抿着嘴,暗暗希望天气不会影响到车队一早就安排好的计划。   他偶尔一回头,没见到亚瑟的身影,这才想起来:亚瑟是早先被捉住的三批“兔子”之一,这时应该正吊在主力集团的尾巴上慢慢恢复元气。   亚瑟和他的区别在于:宝莱车队的主将犹在,所以亚瑟还没能升上主将的位置,还必须承担队内的各种战术任务。   宝莱不像大地,大地车队现在所有的战术都是围绕罗伊设计的。   罗伊稍许有点遗憾:如果亚瑟在,他肯定会喜欢这场对决的。   很快,主力集团开始冲第二个坡。   亚历克斯的短坡能力非常强悍,但是耐力欠佳,到了长坡的三分之二处就非常吃力了。   “都交给你了,罗伊!”   亚历克斯望望还有一段距离的坡顶,冲罗伊大声说。   正在这时,豆大的雨点打落下来,激起一片泥土气。   头顶乌云浓重,早早等候在道路两旁的现场观众们也都撑起了伞,披上了雨衣。   罗伊和亚历克斯纷纷从背后取出风雨衣,帮对方穿上。   “去吧,罗伊!”   亚历克斯明显对这个小队友有点不舍,但还是豪放地鼓励罗伊向前冲。   罗伊蹬车上前,顺便观察了一下雷诺车队的情况。   出乎他的意料,强大的雷诺车队此刻还有三名车手在他附近——其中包括穿着黄衫的乔治。   果然强大——雷诺车队的“火车”竟然一直开到了这里。   很快雷诺车队派了专门的后勤车来给车手们送风雨衣,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显然打乱了雷诺车队“开火车”的节奏。   雷诺的三个人转眼就只剩下两个:一名优秀的爬坡手正带着他们的主将向坡顶冲去。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局势也越来越明朗——很快那名爬坡手“副将”也将完成历史使命,像亚历克斯一样慢慢落后。   骑上坡顶之后,将是罗伊与乔治“单挑”的局面。   罗伊刚才已经“秀”了一手惊艳绝伦的下坡技术。他的时速能够飚到超过100公里/小时,但是在弯道时却又控制得恰到好处。   迎接罗伊和乔治的赛道将是“死亡速降”。   罗伊一点儿都不怵:他永远是“兵来将挡”的性格,骑什么赛道就用什么技术——他从来不会预设赛道会给自己带来超出能力范围的困难和挑战。   但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了。   罗伊奋力摇车的同时,伸手去抹脸上的雨水。   乔治鲜亮的黄衫在密密的雨丝之中就像是一枚坐标,罗伊不费事就能盯住。   然而罗伊心中却警铃大作:他知道坏天气给所有的车手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死亡速降”在经历了雨水的冲刷之后会变得异常湿滑,在这条赛道上的每一秒,都可能迎来“翻车”的危险。   环法这样的大环赛,几乎每一年都有直接翻出赛道摔车的选手。   罗伊记不清哪年了,还曾经有人翻出赛道旁的护栏,摔下山坡。   这样的天气下,在“死亡速降”下坡就成了一件无比考验技巧和勇气的大比拼。   罗伊不相信乔治能够拼得过他。   谁知乔治此刻也正望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乔治立即回过头去。   罗伊觉得这家伙刚刚一定是从自己眼里看到了必胜的信念。   就像他昨天从亚瑟眼里看到的那样。   ——罗伊就是这么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   这段难度达到1C的长坡,坡顶就在眼前。   罗伊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告诉自己:胆大、心细……“死亡速降”会带给他的,将会是“胜利”。   谁知这时,耳机里的无线电信号滋啦滋啦地响了起来。   显然云团和暴雨影响了罗伊和教练团队之间的通讯。   雨势略小,罗伊透过雨帘观望斯帕克的动向。只见斯帕克不再俯身用力蹬车,相反,他直起腰,一手扶龙头,一手扶着耳机。   突然,只见乔治迅速驱车朝罗伊这边靠近,双手离开车把,向罗伊比出一个手势。   罗伊马上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手势了。   古老的手势。   这时他耳机里沙沙的噪音终于变成了能听得见的语声。   维克多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了几许无奈:   “是‘休战’!——雷诺车队发起了‘休战’!”   作者有话要说:  ①对爬坡赛段的等级划分印象不深的可爱们,可以再复习一下第7章 的注释哦。   ②【休战】:在大环赛中,经常出现因为天气情况和赛道路面状况而暂时休赛的情况,最常见的状况是因为泥石流或者滑坡而导致山地赛段无法通行——这种情况下,主办方会通知比赛中止或者是改道;   但是在主办方之外,几支在大环赛中拥有“统治力”的车队,也可能会共同发起“休战”。   最近的例子是2020年环法的第1赛段,由于阵雨造成的地面湿滑,导致了不计其数的惨烈摔车和受伤。   于是几个主要车队的首脑在经过简短的商议之后喊了“Truce”。   这种“休战”是非官方的,由车队发起,各车队共同遵守——因为这也是为了所有车手的利益。   所以多数车队都会为了共同利益而遵守“休战”协定。   “休战”的约定在危险因素消失之后会中止,届时比赛将恢复。 第19章   “休战”是在特殊条件下,由各车队自发发起的,临时“暂停”比赛的行为。   通常“休战”都是由实力强大的车队发起,如果其他中小车队都表达了“接受”,那么“休战”成立,大家开始以约定的较为缓慢的速度,慢慢骑行,直至导致“休战”的因素消失。   最常出现“休战”的场景就是恶劣天气。   雷诺车队的理由很充分。   山间的雷阵雨水量充沛,在公路表面形成一条条小溪。   这样湿滑的路面,配上“死亡速降”的公路赛道,赛事如果照常进行,可想而知,这一路上会是怎样一番“人仰车翻”的情形。   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强行比赛,不仅将危及车手们的参赛前景,也势必危及他们的职业生涯甚至是生命安全。   当然,还有一个选项,就是罗伊和乔治冒险单挑,其他人“休战”。   但是很显然乔治不会愿意。   看到乔治给出的信号,罗伊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手势。   ——他接受了。   ——他必须接受。   穿着黄衫的乔治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罗伊满意地点点头。   耳机里传来助理教练皮埃尔的一声哀叹:“可惜!”   罗伊心里也暗暗叹息了一声。   ——下坡是罗伊的强项。   从之前那个下坡的表现来看,罗伊的下坡技术绝对胜过乔治一筹。   如果比赛照常进行下去,他有信心拿下本赛段的冠军,再从黄衫那里追回一些时间。   但是他不愿意让他的队友,他的朋友们,让所有的车手都置身危险。   确实是很可惜,甚至可以说,雷诺车队捡了些便宜,阻止了罗伊在总成绩排行榜上近一步追击。   但这不能怪雷诺车队,也不能怪黄衫,要怪只能怪这场夏天午后的雷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休战”之下,乔治和罗伊都限制了自己的速度,从号称“死亡速降”的这一段赛道上慢慢溜车溜下去。   他俩控制了速度之后,让身后的车手们有机会慢慢赶上来。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山区牧场独有的青草香。从蜿蜒曲折的盘山路眺望远方,风景的确是一等一的。   罗伊:我只是被迫欣赏风景的。   耳机里,他的教练们正在长吁短叹,惋惜罗伊错过了这么一次绝佳的机会。   罗伊稍稍带了点儿刹车,在赛道上慢悠悠地溜着车,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乔治,想看看黄衫是什么反应。   乔治竟然被他看得到有点儿脸红。   的确,刚刚罗伊迎来了开赛以来独一无二的,直接“单挑”黄衫的机会。   黄衫乔治却喊了“休战”。   他不仅喊了“休战”,而且在所有车手的最前面压住了速度,让他的团队,让其他车手有机会赶上罗伊。   这真有点儿欺负人:欺负罗伊势单力孤。   等到雷诺车队的其他车手追上乔治他们,场面就从“单挑”变成了“群殴”。   这简直是一场蓄意的围剿,而恰如其时降下的一场暴雨,事实上成为了雷诺车队的“帮凶”。   罗伊朝乔治笑笑。   乔治也冲他点点头。   别看罗伊笑得像一朵花儿,事实上,他心里极其不爽。   他双手使劲儿攥着车把,不是怕摔车,而是浑身的力气没处使,憋得发慌。   这当儿罗伊不由得怀念起亚瑟。   上辈子他有亚瑟这么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真是件幸事。   他们两个之间的竞争完完全全是实力的竞争,从不夹杂其他。   就像脚下这段“死亡速降”,如果罗伊说一声“走”,亚瑟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然后两个人玩命地比赛。   他俩谁都不会放过这种“单挑”的好机会。   而身边这个乔治,却脸上挂着雍容的笑,心里打着各种算盘,动用一切手段来阻止对手。   罗伊顿时在心里给乔治备注了“讨厌鬼”这个外号。   “罗伊,各队已经和赛事方商量过了,再过3分钟,‘休战’即将终止。”   无线电嘶啦嘶啦地响起来。   与此同时,骑着摩托的工作人员也加速向前,在乔治和罗伊面前举起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3分钟”的字样。   罗伊精神一振。   维克多却在耳机中提醒:“小子,待会儿比赛重新开始,你们大概还有5公里左右抵达终点。终点附近的赛道很复杂,‘洗衣机效应’,你记得吗?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洗衣机效应”是一个专有名词,指一种特殊地形的终点赛道:   这种赛道在入口处宽阔,然后越来越窄;   除了越变越窄之外,还会连拐好几个弯道。   如果有大批车手同时蜂拥进入赛道,由于赛道变窄,很多车手会受到“挤压”,不得不减速,被挡在后面;   再加上频繁出现的弯道,车手们还不得不在拐弯时控制车速,保持位置。   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轮”。   将有不少车手从这个巨大的“涡轮”中被“洗”出来,落在后面,被迫远离对冠军的争夺。   所以才会被叫做“洗衣机效应”。   早餐布置战术的时候,维克多就交待了这种赛道的特点和注意事项。   但是主教练没有特别强调。   毕竟当时整个教练组都认为罗伊最后会单独冲线,或是和黄衫一道冲线。   谁也没想到,在1C的山地赛段之后,竟然还是这么多人一起冲线。   这样一来,冲线时的技巧就特别重要了。   整个教练组都特别担心,罗伊这样的年轻选手没有经验。在“洗衣机”里一洗就被甩出去了。   3分钟、5公里,弹指而过。   转眼间各车队的车手全部进入了冲刺状态。   第13赛段的终点不愧是著名的“洗衣机”赛段。   不断有车手被从冲刺队形的前列“洗”出来;   经验丰富的雷诺车队早早就摆好了阵型,由他们的副将保护好主将乔治,形成一个尖刀型,转过一个又一个弯道,向终点飞奔。   罗伊则一直落在这把“尖刀”的后面。   在绝大部分对手被“洗衣机”洗出去之后,雷诺车队的阵型开始散开。   看来,雷诺车队是今天“休战”的最大获益者,他们不仅仅阻止了年轻选手罗伊对黄衫的挑战,更将凭借丰富的经验和集体优势取得赛段冠军。   这时黄衫乔治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深色。   一个人影突然从绝无可能之处蹿出,像是一枚呼啸而过的利箭,超过了黄衫乔治。   他看似要与雷诺车队的另一名冲刺手争夺赛段冠军,却在下一秒,将那名冲刺手也毫不留情地甩在身后。   这个在终点前大约50米处发起的“进攻”实在是太突然了。   雷诺车队的所有选手都猝不及防,包括“黄衫”乔治本人。   这个穿着深色骑行服的对手插上时保持了绝对高速,导致他的竞争对手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提速。   乔治大吃一惊,经过“洗衣机”的洗礼,还能从他们车队所有人的“盲点”里发起致命一击——这是多么老谋深算的对手啊!   这个对手似乎有绝对的把握他一定能拿到本赛段的冠军。   他在终点线跟前,连看都没看,直接起身,张开双臂,开始迎接观众们的喝彩声。   他背后是大而清晰的号码牌:“143号”。   这是罗伊!罗伊以他最习惯的方式冲过终点线,奋力拥抱胜利,心中的愤懑之情一扫而空。   他是对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刺,即便是再好的冲刺手,也猝不及防。   他冲线的时候,身边空空荡荡的,根本无人能与他比肩。   看见了没,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这是罗伊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唯一的念头。   他将双手放在唇上,然后用力向聚在终点处的观众们飞去飞吻。   回应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彩声。   他赢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在经历了令人沮丧的“休战”之后,罗伊以旁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将赛段冠军从雷诺车队“囊中”反手抢了回来。   冲线之后,罗伊慢慢减速停下。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身穿黄衫的乔治。   乔治没有上前与他握手,而是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罗伊,仿佛在思考:   ——这样都拦不住你?   罗伊扬起嘴角笑了:他一早就知道这个乔治输不起。   他突然扬起手,向刚刚冲过终点线的一名车手打招呼。   这名车手迅速过来,与罗伊轻轻击掌。   “赢了?”来人正是披着白色领骑衫的亚瑟。   罗伊点点头,他心中对这家伙绝妙的“按摩”手法格外感激,获得胜利之后无论如何应当对亚瑟表达谢意。   果然,亚瑟叹了一口气,神往地说:“可惜了,今天的‘死亡速降’,好想跟你在那一段好好较量一回啊!”   罗伊差点上前拥抱亚瑟。   果然还是这家伙明白他。   “这身衣服先给你穿着,希望你过几天能再换个更鲜亮的颜色。”   听见亚瑟这么说,罗伊才明白,他现在总成绩已经超过了亚瑟——   他已经重新夺回白衫了。 第20章   第13赛段,罗伊从黄衫保有者乔治·斯帕克那里,追回了0.25秒。   罗伊:虽然这连一秒都不到,但老子还是缩短了差距。   这个赛段对他而言,确实有些可惜。   如果不是那一场暴雨,如果没有临时“休战”,他一定能在与乔治的单独对决中胜出,从而大幅缩小差距的。   目前他与黄衫的差距还有8分钟左右。   这边罗伊在暗暗惋惜着:如果没有这场雨,没有这一次“休战”,他一定能把差距缩小到5分钟以内的。   但在这一赛段,他也不能算是全无收获:   他在最后一刻经受住了“洗衣机”的考验,异军突起夺得了赛段冠军;   他让大地车队的所有队友都开始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从经验丰富的老将亚历克斯,一直到刚刚入队,和他一样是新人的米克尔;   他还从亚瑟手里接过了白衫。   罗伊接过赛段冠军的奖杯,又去换上白衫,与现阶段的黄衫、绿衫、圆点衫所有者同台庆祝。   这时乔治的态度已经完全恢复了,又是握手又是祝贺,嘴上说得十分动听。   但在赛后惯例的采访中,有一名记者问罗伊:   “刚才在采访中,雷诺车队提到,你是从今天的‘休战’事件中获益最多的。”   罗伊顿时笑了,“哦”的一声,语调向上挑,表现出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雷诺车队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这真是雷诺车队说的吗?   “是的,”那名记者面露尴尬,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大妥当,有挑拨之嫌,“我刚刚从雷诺车队那边过来。”   罗伊笑得更欢了:如果不是误传的话,那就应该是雷诺车队发动的“舆论战”了——故意贬低其他车队的年轻车手,干扰对方的情绪,让对方在无形之中受到影响。   这种“小手段”,罗伊上辈子虽然不屑一顾,但他见过得太多了。   确实有年轻气盛的选手落入这种“陷阱”之中,被捧杀被踩杀的都有。   现在雷诺车队用上了这招,恐怕真的把罗伊当成了个初出茅庐、心浮气躁的年轻人。   ——却不晓得他内里是个统治车坛长达数年的“大魔王”。   这种“话术”,怎么能影响得了他?   “对这种说法,您怎么想?”   那名记者虽然尴尬,但也一样不依不饶地追问。   罗伊脸上的笑容更盛。   这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明眼人都看得出,“黄衫”是被队友一路护送,保送到坡顶的。   在那里,“黄衫”已经出现颓势,而罗伊的状态正好。   而“死亡速降”,应当是罗伊的强项才对。   “休战”让乔治堪堪避开了被罗伊当场打脸的可能性,也让雷诺车队的副将们有机会重整旗鼓,重新聚在乔治身边,形成了冲向终点线的完美阵型。   要这还不算“受益最多”的大赢家,那谁叫大赢家?   但是现在记者们把这个问题捅到了罗伊这里——考验他情商的时候到了。   如果换了亚瑟,估计会脸一板,冷冷地说:   “雷诺车队要真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但同样的话搁在罗伊嘴里说出来,却是贼兮兮的:   “我当然希望他们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朝气蓬勃的新星,遇上了四平八稳的老牌劲旅:既然雷诺车队放出话来表现出轻视的态度,那他就希望雷诺车队是真的打心眼轻视他——   就怕雷诺车队不敢。   罗伊的话说得拐弯抹角,一群记者们在这一行待得久了,谁不深谙说话之道?只要稍想想就能明白罗伊的意思。   早先提问的记者连连点头,不敢多嘴再问。   这时终于有人把话挑明:“罗伊,这么说来,你在大地车队已经是主将了?”   罗伊一点头:“感谢主教练的信任,感谢所有队友和工作人员的信任。”   他坦然地承认了。   底下一片唏嘘。   未满21岁的主将——   空前,恐怕也是绝后的。   *   “很棒!”   助理教练皮埃尔·洛里使劲儿拍着罗伊的肩膀。   “小伙子在媒体面前的表现很棒!”   罗伊苦笑,心想:为啥这个车队的所有人都喜欢用拍肩膀的方式来表达友好?   “那个雷诺车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你没有拿下本赛段的冠军,那咱们今天可要郁闷坏了。”   别看皮埃尔现在说得十分平静,早先罗伊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时候,耳机里全是这家伙在大声叫好。   “不过,维克多说了,今天确实是有点可惜,明天大家稍许歇歇,让胡安他们去前头玩玩,后天去‘大哥伦比亚’,咱们好好地把这茬子找回来。”   下一赛段,也就是第14赛段,是一个平地赛段,是冲刺手们的天下。罗伊刚好可以歇一歇,放松一下。   第15赛段,将在法国与瑞士边境的如拉山脉举行,所选的赛道路线是首次纳入赛事的“超等级”坡道——大哥伦比亚山道(Col du Grand Coloumbier)。   既然罗伊的长坡和短坡能力一样出色,那么他就极有希望在第15赛段达成本赛段没有达到的目标——从“黄衫”手里追回时间,缩短差距。   “哦,对了,维克多还让我问问你,今天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避开‘洗衣机效应’的。”   这个心直口快的助理教练肚子里藏不住半点话:   “维克多说他怀疑你在娘胎里就已经开始练习骑自行车了。”   罗伊顿时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挠着自己的后脑:   “这……主教练也太会夸人了吧?”   他心里却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维克多的眼睛太毒了,能看得出他用的很多技巧是成熟车手才拥有的技巧。   但维克多怎么也想不到,他现在的状态是新瓶装老酒,年轻的身体里装进了一个无比成熟的灵魂。   他坚信自己会赢下去,像上辈子一样,永无休止地赢下去。   *   第14赛段如期而至,平地赛段;总长:194公里。   沿路经过之处,是法国风景优美的乡村,大片大片的牧场和葡萄园,绿荫遍布的小丘、零星散落其间的村庄……   风景是美不胜收,但是罗伊和他的队友们则无心欣赏,他们与“侧风”斗争了整整一路,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才避免了因为不利风向而造成的任何事故。   平安到达终点,罗伊轻舒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保住了身上的白衫。   而本赛段的冠军则是和罗伊曾经有过过节的马克·耶茨。他在比赛最后贡献了精彩的冲刺,挫败了包括胡安在内的众多冲刺手,夺得了赛段冠军。   赛后,胡安和马克俨然已经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这两人在冲线之前一刻还争得你死我活,现在却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心,俨然成了朋友。   罗伊就像是完全没和马克打过嘴仗一样,友好地上前与马克握手。   “祝贺你,马克!”   罗伊说得无比诚挚。   马克在与他握手的一刻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罗伊。”   罗伊睁大眼睛:谢我?   马克笑了:“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说我的吗?”   罗伊摇摇头:他跟人打嘴仗,都是打过了就忘的。   马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提醒罗伊:“你上次不是说我只能吊在主力集团的尾巴上,一路混到香榭丽舍去吗?”   罗伊茫然地抬头:“真的吗?我有这么刻薄吗?”   马克:……   他伸出拳头,轻轻在罗伊肩上捶了一记,说:“我管你是不是刻薄,反正是你激起了我的斗志!要不是你,我也想不到我自己能拿到第二个赛段冠军。”   罗伊开怀地笑了,也反捶对方一记:“管用就好!”   马克:“你……”   “不过,有件事要提醒你们一下,”马克看看身边没有别人,压低了声音对,“我有个队友,原先是雷诺车队的,去年才转会过来。”   “有人联系他……我看他那意思,可能有人想联合多数车队,联起手来针对你。”马克指着罗伊。   罗伊顿时一脸无辜:“我一个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小新人,有哪里值得针对的?”   马克和胡安同时咬牙:第一次参加大环赛的“小新人”就拿了两个赛段冠军,还说自己不值得针对?   但是罗伊还是很感激马克给他提供了这一线索。   也不知道雷诺车队是不是真的那么神通,能够联合其他车队,联手“绞杀”罗伊在本届环法的夺冠之路。   但显然,雷诺车队已经把罗伊视作乔治赢得总成绩冠军上的最大对手。   *   第15赛段,山地赛段;总长:174.5公里。   开赛之前,罗伊身穿白衫,列队在所有车手的最前列。他自顾自在车上压腿压肩压手臂,做各种准备活动,对身边的黄衫乔治不屑一顾,不曾交谈,甚至看都不曾看对方一眼。   ——谁让他是“休战”的“最大受益者”,才穿上这身白衫的呢?   而乔治则紧紧地抿着嘴,脸部紧绷,一言不发:很显然,在罗伊身边,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来自“大魔王”的压力。 第21章   大哥伦比亚山道(Col du Grand Coloumbier)是本届环法中第一个“超等级”(HC)坡道。   这条公路坐落于法瑞国境边上的如拉山上。   这座山海拔不算高,最高处不过1531米。   但是从西面蜿蜒而上的公路,长度达到18公里,平均坡度为7.9%,总上升高度达到1255米,最陡处坡度达到20%,是法国境内最陡峭、难度最大的公路自行车赛道之一。   历史上,大哥伦比亚山道仅有两次被选中作为环法赛事的赛道。但罗伊知道:在未来17年之内,这条道路还将被使用一次。   上辈子罗伊在这条山道上疾行过两次,对它相当熟悉。   自从比赛开始的那一刻,焦点自始至终集中在罗伊所在的大地车队和“黄衫”乔治所在的雷诺车队上。   所有人都知道,眼下最狂妄、最毫不掩饰地向“黄衫”发起挑战的,就是罗伊所率领的大地车队。   雷诺车队则全队都显得如临大敌,主将和几个副将一直保持着和教练团队的无线电通讯——很显然,雷诺的教练团队正在不断分析大地车队本场的战术,随时随地向他们的队员发去指令。   大地车队今天的战术很诡异。   罗伊已经由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兔子”,一跃而成为全队的主将。   队内原先的二号主将亚历克斯今天却作为一只“兔子”被放了出去。   陪伴在罗伊身边的“副将”却成了米克尔。   这个安排让其他车队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地车队这是想干什么?   亚历克斯是不服队内的年轻主将,想自己冲一冲圆点衫吗?   而罗伊,应该是打算混在主力集团里,盯住“黄衫”,临到终点了再冲一冲?   雷诺车队很快都收到了教练团队的通知:根据目前的情形判断,大地车队的罗伊会在比赛的后半程加速,在此之前,不用太过紧张。   雷诺车队的车手们多少松了一口气:毕竟罗伊总是能给他们极大的压力。   谁知,大地车队的这一切安排,既是障眼法,也是极其精妙的战术配合。   从比赛一开始,红头发的米克尔发挥了他的“兔子”专长,在前三分之一的平地赛段一直骑在罗伊前面。他俩一直稳居主力集团的前列。   远处如拉山的庞大山体已经清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它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飞来石”,异常突兀地矗立在一片平原上。   郁郁葱葱的山间依稀可见一条盘山公路沿山坡而上,最终消失在庞大山体的背后,不知过了多久,又从另一面转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罗伊选择在赛程的三分之一处就发起冲锋。   这时米克尔对罗伊说:“哥们儿,今天只能带你到这里了。小弟我学艺不精……”   他并不擅长担当副将,这一段时间一直骑在最前面带着罗伊,已经耗去了大半的体能——待会儿还要爬山,大米今天估计要落后主力集团半小时左右,才能抵达终点。   罗伊伸手拍了拍米克尔的脊背:“兄弟,非常感谢。今天我要是能拿下赛段冠军,这个冠军里,一定有你的一份!”   大米憨憨地笑:“那可得是一大份!”   罗伊:“必须的!”   下一刻,大米开始减速,他减速的时候刚好卡住了位置,防止雷诺车队的车手冲上去跟住罗伊。   就这样,罗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赛程的三分之一处就发起了“进攻”——   这听起来有些荒唐:比赛刚刚进行了三分之一,后面还有令人胆寒的超等级爬坡等着,现在就冲,罗伊他哪里来的体能完成剩下的一百多公里路程?   面对绝尘而去的年轻白衫选手,很多车手都从内心深处发出呐喊:   “这人——神经病啊!”   罗伊微笑,心里感谢亚瑟给他的灵感——这个战术,正是他主动提出,与主教练和所有队友一起商议敲定的。   他从主力集团中冲出去之后,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作为“兔子”在前面逡巡的亚历克斯。   “罗伊,你总算上来了——”   亚历克斯二话不说,开始在罗伊面前奋力蹬车。   他的速度相当快,但由于车与车之间的气流作用,罗伊跟在他身后,能够比较省力地保持一个相对较高的速度。   这是其他车队绝对想不到的——   大地车队竟然预先给罗伊“埋伏”下了一位副将。   这会儿各队的教练团队一定都在紧急磋商,想办法对付大地车队的新奇战术呢。   在亚历克斯的带领下,罗伊顺顺当当地高速骑行了50多公里。   高耸的如拉山现在就在他们这两名车手面前。   在他们之前,除了赛事主办方的引导车以外,只剩两名其他车队的“兔子”了。   亚历克斯这时候差不多耗尽了体力,转头对罗伊认真地说:   “哥们,为了你,我放弃了今年的圆点衫。”   “你小子要是再不能再换个有颜色的领骑衫,我就跟你没完!”   罗伊明白:队友们为了他,为了集体的荣誉,把他们各自能够争取的个人荣誉都给放弃了。   因此,他背上肩负起了为全队争取荣誉的责任。   他没有资格放松,他必须全力以赴。   “大力,你等着瞧!”   罗伊跟亚历克斯说话从来都不客气。   他丢下这一句后,撇下亚历克斯,开始加速。   他先赶上了那两名其他车队的“兔子”。   年轻人要讲武德。于是,罗伊和这两名车手轮流纠缠了一阵。   然后他发动了攻击——   在他的车轮压上“大哥伦比亚山道”的那一刻,罗伊已经完全是孤单一人。   “单飞”——   曾经罗伊最擅长的战斗姿态。   他将以这种姿态一举冲上如拉山的顶峰,并在那里夺下冠军。   开花总会结果,第13赛段没有得到的,等到现在,终于要收获了。   此时此刻,罗伊面前突然出现了赛事主办方用来传递信息的小黑板。   “3分55秒”——小黑板上写着。   这个时间是指:罗伊领先主力集团的时间是3分55秒。   不出意外,雷诺车队的黄衫乔治·斯帕克现在正在主力集团中。   罗伊与黄衫之间那8分钟左右的差距已经又缩短了将近4分钟。   但是这还不够。   罗伊最想要见到的,是“黄衫”因为差距越缩越近而乱了阵脚,不得不奋起冲击——   如果他冲得快,或许在这赛段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能夺得“虚拟”黄衫。   于是,罗伊面对没有对手的“大哥伦比亚山道”,开始了他的表演。   观众、车手、教练……恐怕没有人想过,在“超等级”的坡道上,罗伊竟然还能加速。   他与主力集团之间的差距,竟然还能一点一点地拉大。   耳机里,整个大地车队的教练组都惊呆了。   助理教练皮埃尔倒抽着冷气说:“罗伊,你,你竟然还能……”   他马上被主教练维克多捂住了嘴:   “别影响他,让他完全自由发挥。”   “我去联络组委会,让他们不要再给罗伊任何不必要的通知了。”   这时罗伊正在咬着牙爬坡——   自行车是一项极其聪明的发明,它是人类最方便,也是最灵巧的代步工具。   但是坡度一旦大于10%,骑自行车就成了一项苦差事。   骑车人的腿部肌肉会疼痛,膝盖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当坡度大于20%,骑自行车简直就成了做无用功——因为骑车可能还不如走路。   当罗伊独自一人,在山道上艰难奋力骑行的时候,他身边的观众们在冲他大声呐喊,叫着他的名字。   也有人徒步陪伴着他,向坡顶冲去——速度竟然还比他快!   罗伊一偏头,俊俏的脸上神情严肃,眼光很凶。   竟让那名观众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意味着,罗伊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出现在他视野之内的移动物体,似乎都成了他的“假想敌”,是他要战胜的对象。   罗伊是一个很简单很纯粹的人——这一点罗伊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一个永远在赛道上追逐胜利的人。   他最渴望的,一直是战胜对手给自己带来的快感——不掺杂任何杂质,没有物质、没有利益。他只是想赢——这是罗伊平生最大的优点,也是他的全部动力。   而当他看到赛程的终点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时候,罗伊情不自禁地回头看来路。   他身后全部是为他加油呐喊的观众——竟然没有车手。   没有人能跟住他这样疯狂的爬坡,没有人。   在这一刻,罗伊突然发觉:他,其实,还是很想要一个对手。   毕竟,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   罗伊冲线之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非常吃惊的举动。   他没有直接去休息区,而是跑去计时牌下面去等着,等待下一个冲线的人。   他等着看从他抵达终点的那一刻起,黄衫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冲线。   这样他就能确知他究竟缩短了多少差距,追回了多少时间。   罗伊就这样站在计时牌下面,闪光灯在他周围不断地闪烁,拍下他,也拍下他身后的数字时间——   “1’00——”   “3’00——”   “5’00……”   过了5分钟,罗伊还是没能从来路上看到其他车手。   这证明他成功了一大半,他至少追回了5分钟——他与黄衫之间剩下的那点差距,屈指可数。   他身边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观众们已经彻底被他的能力与狂妄所同时折服。   “6’00——”   计时牌上显示出6分钟的字样,终于有其他车手的身影出现在道路远方。   来人戴着金黄色的头盔——是黄衫。   穿着黄衫的乔治·斯帕克费尽力气,终于保住了最后一点点优势,不至于当场把黄衫交给罗伊。   但罗伊突然在计时牌前支起身体,满脸愉快地向道路上招手——   因为在黄衫之后,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这名骑手别着本次赛事顺位最末的号码牌:“176号”。 第22章   “大哥伦比亚山道”一战,和上辈子罗伊“单飞八十公里夺冠”的伟绩一样,让罗伊立刻跻身“有史以来”最好的环法车手之列。   他在难度超高的“超等级”坡道上表演了“全程单飞、全程加速”,在超过10%的坡道上如履平地。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车手,让所有参加本届环法的选手们感到胆寒——   他们就算是联起手来,想要绞杀这个年轻人的夺冠之路,竟然也做不到。   毕竟谁也没想到,他能在赛程的三分之一之处就发起冲锋:   这是何等狂傲;   又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罗伊在第15赛段中,从黄衫那里追回了6分17秒的时间。   现在他只落后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2分钟。   2分钟,其实在历届赛事中也不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差距。   多少优秀车手因为这点差距在黄衫面前折腰。   只不过新崛起的罗伊实力太过恐怖,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轻而易举地跨过这个差距。   乔治·斯帕克冲线的时候瞥见计时牌上显示的时间差距,顿时脸色铁青。一转头,却见罗伊朝他身后跟着赶上来的亚瑟奋力挥手。   乔治阴沉着脸,想起了上次亚瑟夺冠时候拥抱罗伊的场景。   现在罗伊又在终点处等着亚瑟冲线。   乔治一皱眉头,心想:这两个环法首秀的年轻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事实上,不止臭味相投,罗伊凭借今天的表现,还给亚瑟“挣来”了一件领骑衫。   由于“大哥伦比亚山道”是HC级别赛道,率先冲线的选手得到分数特别多。因此罗伊得到了圆点衫——按照领骑衫的顺序原则,亚瑟将穿上白衫。   赛后,罗伊兴高采烈地把亚历克斯和米克尔拉到自己身边合影。两个穿着深色骑行服的队友之间站着一个身穿白底红点领骑衫的罗伊。   亚历克斯望着罗伊身上的领骑衫激动得要命:   “这件领骑衫有我的一半,有我的一半啊!”   米克尔则抱着罗伊夺得的赛段奖杯不肯撒手,咧着嘴肖想这座奖杯其实是自己的——只要向罗伊看齐,将来他肯定也能夺下这么一枚奖杯的。   胡安则跑过来,偷偷地告诉罗伊他们:   “惊天大消息,你们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罗伊们看见西班牙人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连忙凑近了听。   “他们说维克多今天哭了!”   主教练在看到罗伊今天冲线的那一段表现时,果断关闭了麦克风,免得自己浓重的鼻音和变调的话语被队员们听见。   但八卦还是悄无声息地传了出来——   古板严苛的主教练,竟然也会动感情,这令队员们都感到十分稀罕。   再见到维克多的时候,大伙儿就都盯着他看。   维克多却完全是老样子,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丝毫看不出任何动“动感情”的模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   “明天是休赛日。我们要转场到下阶段的比赛地点去。”   “转场安排是,明天上午10点从酒店出发。”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因为组委会的安排有点问题,临时把我们车队和宝莱车队安排和雷诺车队塞在了同一间酒店。”   年轻车手们的表情顿时都精彩起来。   大家挤眉弄眼地彼此看看,似乎都在盘算这遇上雷诺的人,正好可以开口奚落奚落。   “小兔崽子们,都给我老实点!”   维克多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顿时眯起,仿佛这些小家伙动的什么歪算盘他一概都知道。   “考虑到我们和雷诺车队正在竞争黄衫,我们两队之间的关系现在非常微妙。”   维克多是业内的“老\江湖”,什么事没见过?   现在罗伊的上升势头正好,雷诺车队不借机来找茬就不错了,年轻人们若是胡闹,更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所以,各位,谨言慎行。遇上雷诺车队的人,千万不要挑衅!”   维克多的眼神扫过每个队员。   “即便被挑衅了也要忍耐,要记得现在受的一切委屈,在车队得到荣耀的那一刻,你们将得到彻底的补偿。”   “孩子们,仅此一天,请你们务必乖一点。”   *   大地车队的车手们无一例外都答应了主教练的要求。   事实证明,他们也都做到了,整晚都和雷诺车队井水不犯河水。   隔天上午,车队开始“转场”,他们需要从法瑞边界一路南下,转场前往法意边境的阿尔卑斯山脉。休息日之后,车手们将在这里继续开始山地赛段的竞争。   罗伊他们拖着箱子,来到酒店大堂,等候车队的大巴。   正在这时,雷诺车队的车手们也出现了。   休息日,没比赛,大地车队的选手们都显得休闲而懒散。   为首的罗伊穿着深色卫衣和短裤,衣物上毫无例外都印着赞助商的Logo。   见到对方的主将乔治·斯帕克,罗伊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表现出有限度的友好。   乔治迟疑了片刻,也点头冲罗伊笑了笑。   他眼角的余光却转向雷诺车队队内另一个车手——索伦·范德特。   罗伊留意过这个叫索伦的,毕竟他也曾是在混迹在“兔子”之中的年轻车手之一。   在雷诺这样水平出众的大车队里,即便是身为“兔子”,本身实力也绝对不同凡响。   但大车队里的年轻人不容易出头,这也是真的。   这个索伦·范德特,就时常流露出不得志的情绪,而且对罗伊和亚瑟这样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的小车队选手十分妒忌。   罗伊看似无所谓地转过头。   但他心里一直在暗暗琢磨:乔治看索伦干嘛。   17年的职业生涯,除了赋予罗伊数不清的奖杯之外,还给予他丰富的比赛经验。   罗伊深知竞争无处不在,无论是在比赛里还是比赛外。   比赛之外的暗流涌动可能比赛场上真刀真枪的较量更加危险。   为什么早先维克多竭力提醒他们这些年轻人克制——   就是因为对方可以派一个小卒来挑衅,将他们之中的重要人物拖下水。   赛场外的冲突,同样可能导致车手被组委会处罚:处罚的方式可能包括增加“惩罚时间”,甚至可能禁赛……但不管处不处罚,只要会引起了媒体的主意,掀起舆论风波,都能给选手们造成额外的压力。   正所谓,处处皆战场,场外多较量。   罗伊正想着,索伦从旁走了过来,两人身后拖着的拉杆箱立即撞在一起。   “原来你就是罗伊——”   索伦面对罗伊,像是第一天认得他一样。   罗伊伸左手,轻轻巧巧将自己的拉杆箱取过来,一声不吭地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揣在卫衣的口袋里。   “撞了人不晓得要道歉吗?”   索伦来势汹汹,大堂里开始有人注意到他们。   “浑身土气的乡巴佬、土老帽新人,有你在,本届环法真是有够丢份啊!”   索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尽量压住了声音,大厅里的其他人都听不见他说话,但是罗伊能听得一清二楚。   罗伊顿了顿,一扬嘴角,突然像是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伸臂勾住了索伦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朋友,我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   “千万别信队内大佬许给你的什么承诺——”   索伦原本还在挣扎,听见罗伊的话,陡然间怔了怔,然后继续挣扎。   “你原本前途无量,何必要为队友出头,做这样的事?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你?”   罗伊笑着拍拍索伦的肩膀,然后将对方松开。   他站在原地,镇定自若地等待其他队友上前。   别人看见,都只会以为罗伊就拉杆箱的事安抚了索伦,两人迅速没事了。   但罗伊却知道索伦是在故意挑衅——   这家伙避开了各种敏感领域,他不敢贬低罗伊的血统,也没资格评价罗伊的成绩,最后只好拿罗伊的品味说事。   因为现在罗伊身上这件深褐色的队服,为了配合“大地”的寓意,确实有些“泥土色”。   而罗伊扬着头,心里慢慢回忆上辈子这个索伦·范德特的事迹。他确认对此人全无印象——很显然这是个全无主见,只晓得听命行事的“炮灰”,在这一行没待多久,根本没混出前途。   这时,宝莱车队也出现在酒店大堂中。   三支车队,所有的车手,在同一时间聚在了同一个地点。   亚瑟也不例外。他看见罗伊,顿时眼前一亮。   “你怎么样?”亚瑟快步走近罗伊身边,开口询问:   “今晚需要去我那里吗?”   亚瑟是好意,他是想问罗伊经历了昨天“大哥伦比亚山道”的考验之后,全身肌肉是否存在问题,需不需要他帮忙再来“放松”一下。   谁知索伦就站在他们两人身边,顿时把亚瑟的话听了进去,而且理解错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   “原来本届比赛风头最劲的两位新人,一起出头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索伦一脸不怀好意地笑。   “原来你们两个……有一腿啊!”   罗伊尚好,亚瑟已经变了脸色。   索伦却觉得火候还差了一把,继续开口,他先转向罗伊:   “一个是,娘里娘气卖弄风骚的东西——”   看起来,他早就看不顾罗伊在媒体跟前爱显摆的那股劲儿了。   罗伊耸耸肩——他反正不能强求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欣赏他。   谁知索伦还没完,他转向亚瑟。   “另一个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家……”   索伦的话还没有说完,亚瑟一字未说,直接走上前,一个左勾拳,直接狠狠地捶在索伦的肚子上。   “嗷——”   索伦一声惨叫,捧着肚子弯下腰。   这下惊动了所有人。人们迅速往罗伊这边聚拢。   乔治没看见是亚瑟打的索伦。他一瞥眼看见索伦在罗伊面前被打得满头冷汗,唇角竟稍稍浮上一层笑意。   他迅速带着几个队友,围住了罗伊。   “这是怎么回事?”   身为雷诺车队的主将,乔治威严地质问。   亚瑟刚要开口说话,罗伊伸手将他一拦。   “乔治,刚才你这位队友说了些非常不恰当的话,我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乔治更加兴奋了,大声说:“罗伊,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向组委会通报。你无辜殴打参赛车手,必须严惩。”   亚瑟立刻向乔治的方向向前踏了一步。   罗伊连忙伸手继续拦,示意亚瑟千万别开口。   他从自己的卫衣口袋里取出一枚手机,举在手中,面向来势汹汹的乔治和还捂着肚子的索伦扬了扬。   “至于这位小伙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有录音为证。” 第23章   乔治和索伦,罗伊和亚瑟,外加三个车队的领队或主教练,在酒店大厅里坐下来,就刚才发生的事进行询问与磋商。   “无论我的队友究竟说错了什么,都不值得罗伊你这样以暴力对待。”   乔治紧紧地握拳,“这件事我们一定要通报赛事主办方。现在坐下来谈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只要这件事捅到组委会去,今天又是休赛日,处理起来会很快。   明天早上,就能宣布对罗伊的处罚。   虽然罗伊只是打了一下索伦,但因为已经涉及使用暴力,罗伊肯定会受到处罚——至少30秒的惩罚时间会加在罗伊的总成绩上。   这样乔治就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最致命的会是舆论——   此前罗伊被人当做是本届环法比赛中冉冉升起的闪耀新星。   这件事一旦被大肆宣扬,对他的风评会立即180°转弯。   年轻人不讲武德,再有才气又如何?   届时铺天盖地的批评涌现,这个爱慕虚荣、关注媒体的年轻人心态一定会受到影响。   乔治这边正打着如意算盘,罗伊却正笑得春风和煦。他拿着自己的手机一抛一抛地接着玩,愣是将身边老谋深算的主教练维克多也看了个心惊胆战。   “你的队友索伦嘛,他说了一些侮辱我们赞助商的话。”   罗伊笑嘻嘻地说。   坐在乔治身边的索伦立刻石化——他哪有?   “我们的赞助商确实不如贵车队的赞助商实力雄厚,但人家好歹也是实业起家的正经企业。怎么就土得掉渣,配不上环法这个级别的赛事了?”   大地车队的赞助商——大地农用机械集团,确实是一家听上去就乡土气息浓厚的企业。   但是这家企业在法国声誉卓著,尤其在环法必经的地区,“大地”由于其产品的卓越品质和公道的价格受到广泛的欢迎。   车手们骑过麦浪翻滚的田野,听着耳畔牛铃声清脆,看远处磨坊的风车缓缓转动……整个环法赛事所经之处,百分之八十都是大农场。   因此大地集团在这些地区的人气非常高。   诋毁大地车队的赞助商,就是得罪了绝大部分赛段所在的地区。   这事要是传到赛事主办方那里去,主办方不跳脚才怪?   乔治连同雷诺车队的领队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心想这索伦真是缺根筋,没见过要挑事找人家赞助商的。   亚瑟则始终沉着脸,在一旁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见证人,只有罗伊、索伦和他,这三个当事人知道不是。   “我没有!”   后知后觉的索伦终于反应过来,跳起来否认:“我哪有,你有证据吗?”   罗伊打开了他的手机,开始播放录音。   录音是被他闷在口袋里录的,索伦的声音不太清晰,有些断断续续。   “浑身土气的乡巴佬、土老帽……在,本届环法……够丢份啊!”   能听清的就这么多。   索伦目瞪口呆,但这确确实实是他说的,就算辩解,别人也不会相信。   旁人都向他投来责备的目光——这年轻人怎么这么嘴欠?   “老狐狸”维克多马上掏出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联系我们赞助商的公关部门,看他们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我们会保留向贵车队进一步申诉的权力。我个人认为,虽然我队车手的反应有些过激,但确实是你方先行挑衅。”   “我在这一行工作了三十年,什么情况没见过?”   维克多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双眼在镜片后面闪着寒光。   “派个跳梁小丑来公然挑衅,试图污名化与贵车队有直接竞争关系的车手……这种‘小手段’,我每年都能见到一两次。”   “如果贵车队坚持向赛事方申诉,那么对不住,我们也会立即通知我车队的赞助商,由他们出面与赛事方协调。”   “这……”   雷诺车队的负责人立即犹豫了。   既然没办法给对方带来预想中的损失,雷诺车队就不想冒着得罪承办赛事所有地区的风险,再找罗伊的麻烦。   “这就是一场误会,我想这也一定不是出于索伦的本意……”   雷诺车队的主将乔治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强装笑脸安抚双方。   索伦:这本来就不是我的本意啊!   “这样,罗伊和索伦双方虽然行为都有些过激,但是现在误会也已经说开,我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这么算了吧。”   雷诺车队的负责人原先咄咄逼人的口吻不见了,转了口风。   罗伊却板着脸不依不饶。   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机,盯着垂头丧气的索伦,大声说:“向亚瑟道歉!”   亚瑟和宝莱车队的主教练此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估计宝莱车队的教练也以为亚瑟只是个旁观者,是证人。   谁晓得罗伊突然提出要索伦向亚瑟道歉。   ——好家伙,这个索伦,原来连宝莱车队的赞助商也一并诋毁了吗?   索伦紫涨着脸,不敢抬头看亚瑟。   亚瑟一张脸则绷得紧紧的,死死地盯着索伦。   顿时,所有人都把这笔账记在了索伦头上,认为是这个嘴最欠的小伙不止损了大地车队,连宝莱集团也一并诋毁了。   至于证据——证据摆明了就在罗伊的手机里。   宝莱车队的主教练清清嗓子,准备开腔。   那边索伦被乔治捅了捅,终于向亚瑟低了头。   “威尔逊先生,我向您郑重道歉。请……别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亚瑟冷然地转开头,表示他并不会因为这句轻飘飘的道歉而原谅对方。   但事情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了。   罗伊耀武扬威地握着他的手机起身。   而雷诺车队则放弃了为“罗伊的暴力行为”而投诉的机会。   三方达成了和解。   雷诺车队的转场车辆已经到了,整个车队匆匆离开。   离开之前,乔治驻足看了一眼罗伊。   罗伊正好也在目送他离开,顿时比了个手势——好走不送。   乔治心知肚明,在最后一周仅剩的五个赛段里,罗伊是没可能受到任何场外因素的影响了——他们两人,还是要在赛场上决出胜负。   另外两个车队还留在酒店大堂内等候。   罗伊目送乔治离开,一偏头,忽然发现亚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   “为什么?”   亚瑟也没看着罗伊,相反,他偏头看向另一侧,仿佛在看自己车队的转场大巴有没有来。   “抱歉啊,”罗伊挠挠头,“未经允许,擅自替你出头了。”   “不过本来那个蠢货也是冲我来的,你这属于池鱼之殃,我应该的……”   “为什么?”   亚瑟打断了罗伊,重复一遍他的问话。   他脸上的线条一如既往的冷硬。   他似乎也很在意早先的流言蜚语,始终没有回过头来面对罗伊。   “我不愿意!”   罗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被揭一次疮疤已经够惨了。我不想你当着那么多人再被揭一次。”   很显然,上次亚瑟在第13赛段飞骑夺冠,他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各支车队。   对他心存嫉妒的人也不在少数,就如索伦,一张口就想利用故去亲人的创痛来打击亚瑟。   如果亚瑟承认是他出手打的索伦,双方对质的时候少不了又要把那些残忍的话搬出来一再重复。   亚瑟也可能会受到处罚。   事情却由罗伊而起。   罗伊想他反正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倒不如替他们两人一道,把整件事情扛下来。   “我不想你当着那么多人再被揭一次疮疤。”   他在亚瑟身边轻轻地说,“就当我是感谢你上次帮我忙。”   罗伊指的是亚瑟上次帮忙放松做马杀鸡。   这样,他总算不欠这个“死敌”任何人情了。   亚瑟听见罗伊的话,整个人像一枚石柱似的被钉在地面上。   直到罗伊被其他队友召唤,离开酒店大堂,亚瑟都没有回过头来。   但罗伊确实见到这家伙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   “好难得啊!”   罗伊拖着拉杆箱离开酒店大堂,心想:亚瑟居然也拥有属于人类的感情——这真的好难得哟。   他倒是忘了:自从他重新睁眼一来,这样动了“感情”的亚瑟,他已经见过不止一回了。   等到上了送车手们“转场”的大巴,罗伊坐下来,才听见助理教练皮埃尔通知:“等到了新的赛段,就不存在酒店客房紧张的问题了。”   “哈哈,到时候我们车队会霸占一整间酒店,不用再和别队共享了。”   罗伊:……啥?   不再和宝莱车队共用酒店了?   他坐正身体,心想:那样也挺好。   毕竟是“死敌”,走得太近了不利于赛场厮杀。   *   经过这一次转场,众车队从法国西面的法瑞阿尔卑斯转移到了西南面的法意边境,这里拥有数座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雪山。   接下来的第16、17、18赛段全部是山地赛段。   其中第17赛段,是本届环法第二个拥有HC级别的爬坡赛段。   整个教练组都认为,经过上一周的激励比拼(包括赛场内和赛场外),雷诺车队显然已经将大地车队当成了最重要的竞争对手,将对罗伊围追堵截,严防死守。   而罗伊最有希望重新夺回黄衫的赛段,自然是拥有HC坡道的第17赛段。 第24章   “我的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转播解说员雅克·杜朗激动的声音响起:   “大地车队的车手罗伊又从‘黄衫’手里追回了1分钟!”   “罗伊和乔治之间的差距已经被缩短到了1分钟以内。”   “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在第8赛段摔车事故发生之后,罗伊曾经落后乔治17分钟之多。”   “但现在,他们之间的差距竟然不到1分钟。”   “这还只是第16赛段,接下来还有四个赛段真刀真枪的较量!”   “往年环法到这个阶段,黄衫花落谁家基本上已经大致能看出来了。”   “今年,而今年,”解说员的声音里压抑不住兴奋,“究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悬念,一向是让比赛最吸引人的原因。   第16赛段结束,本届环法的“黄衫”之争已经进行至白热化。   竞争双方一个是实力雄厚的雷诺车队,另一方是中游小车队大地车队。   而直接竞争的车手,一个是经过数次大环赛洗礼,经验丰富的乔治·斯帕克;另一个则是环法首秀,初出茅庐的20岁小伙罗伊。   而紧跟着到来的第17赛段,则是本次环法的第二个拥有“超等级”爬坡赛道的赛段。   在上一个“超等级”赛道上,罗伊“单飞”夺冠,赢了乔治6分钟之多。   就因为这个,看好罗伊的人开始逐渐增加,罗伊夺得本届比赛黄衫的赔率甚至已经非常接近乔治的赔率。   雷诺车队很明显如临大敌。   在赛后接受采访的过程中,雷诺车队全员都对大地车队或是罗伊闭口不提,拒绝对这个对手发表任何评论。   当然,依然有不少人坚信乔治终将得到本届环法的最终胜利——   “21岁不到的年轻人,两个赛段里都超过了黄衫,肯定飘得很厉害!”   “谁知道黄衫是不是在第16赛段故意保存实力?为了第17赛段做准备?”   “是呀,到底谁能穿着黄衫上香榭丽舍,第17赛段结束之后才会见分晓。”   的确,26岁以下年轻人夺冠的可能性一直很小——否则赛事主办方就不会单独给年轻人设一个奖项了。   但仅仅是罗伊夺冠的这种“可能性”,就已经大大激励了大地车队所有的工作人员。   大地车队,就像他们的队名一样朴实无华。   在队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选手,夺得过赛段冠军之外的荣誉。   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们正在创造历史啊!   第16赛段比赛结束的当晚,大地车队的机械师们彻夜检查所有的车辆设备,确认每一枚轮胎、车辆的每一个档位都运转良好;   后勤组则仔细检查了每一份食材,要确保全队的饮食和补给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整个教练组都在奋力工作,推演比赛的各种可能性,为制定全队第二天的战术做最后努力。   维克多则把罗伊叫到了他房间里,问:“你今天比赛的时候感觉到雷诺车队在故意针对你吗?”   罗伊点点头。   他今天头一阶段骑得憋屈极了,每一次想要向前动一动的时候,总会有一名雷诺车队的“副将”上前顶住他的位置。   他基本上只能一直忍着,忍到爬坡阶段,借一个弯道加上坡的机会突然加速,这才甩脱了雷诺车队的副将们。   “但他们这么做真的很蠢。”   罗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帮我节省了不少体力。”   “真希望他们明天也这么做。”   把罗伊拦在主力集团里,正好让罗伊借助气流的影响,轻轻松松地骑了大半程,最后阶段才发力。   维克多坐在罗伊对面,双肘支在电脑桌前,撑着下巴望着罗伊。看了半天,主教练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望着罗伊说:   “罗伊,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   如果罗伊明天能再赶上那50多秒的差距,他就将再次穿上黄衫,而且很有可能能将这个颜色的领骑衫一直穿到终点。   罗伊现在却这么轻松写意地点评咄咄逼人的对手车队。   维克多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的车队竟然拥有这么一个大心脏的小队员。   罗伊伸手摸了摸头,心想:实在不好意思,实在是拿环法冠军的次数太多了——他是真不知道,紧张为何物。   “那么明天……”   维克多望着他的“小”队员,突然觉得自己实在不用额外交代什么“战术”,明天那个难度大到恐怖的山地赛段,就让他自己发挥就好。   *   第17赛段的终点位于一个叫做梅里贝的小镇。这个镇子是滑雪胜地——可想而知,小镇坐落的位置位于阿尔卑斯山间,通过一条叫做“拉罗兹山道”的公路连接镇子与山外的世界。   这条“拉罗兹山道”是全法海拔第七高的高山公路。整个山道的上坡阶段长达21.5公里,平均坡度在7.5%左右,但是最陡峭处达到24%,海拔则达到了2300米。   这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超等级”赛道。   比赛从一开始就显得非常胶着。   大地车队今天没有派出任何一只“兔子”,而是破天荒第一次开起了“火车”。   车队仅剩的六名队友都聚在罗伊身边,形成了一个“小队”,这个小队由“第二主将”亚历克斯领衔,队员们轮流领先,一方面帮助罗伊保持体力,另一方面将罗伊与雷诺车队的对手们隔开。   为了确保罗伊在本赛段能够夺得黄衫,大地车队放弃了取得其他荣誉的一切可能。   所有的队友,都在亚历克斯的带领下,兢兢业业地守护在罗伊身周。   罗伊在重生之前,曾是队内的领袖与主宰。每次大环赛的关键赛段,队友们都是这样拱卫守护他的。   但罗伊现在发现自己已经不适应这种情形了——自打重生睁开眼,他已逐渐重新适应了身为“兔子”的生活,重新喜欢上了那种在队伍的最前面自由飙车、追求胜利的感觉。   他突然很感谢维克多,感谢上辈子三年的“兔子”生涯,让他能够深刻体会了团队精神,同时又保持了那颗永远追逐胜利的初心。   以前他走过的每一步,吃过的每一分辛苦,其实都有无比重要的意义——他理应心怀感激。   而现在,队友们正在为他奉献,为他牺牲,盼望他能够带着他们共同的憧憬与希望,夺得荣耀。   大米的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慢慢从领先的位置退下去。   “罗伊,比赛第一天我就说过,你这家伙能夺冠啊!”临去之前,大米没忘了祝福这个原本和自己一样的年轻队友。   大约20公里以后,冲刺手胡安也慢慢从“火车”行列里退出,向罗伊告别。   “伙计,真想亲眼看着你冲线啊!”   “不过就我这破水平,爬HC的坡我简直是……公开处刑。回头你可不许笑我!”   冲刺手的强项不是爬坡,但胡安今天也很勇猛地在罗伊跟前带了好一段,爬了一个小小的缓坡。现在是体力真的跟不上了。   罗伊心里满怀感激,嘴上却没多少正经:“太谦虚啦!谁不知道你爬坡慢是为了让观众和车迷们多看看你,是不是?帅气的胡安?”   胡安顿时哈哈大笑,笑声慢慢落后,直到罗伊和他有一段距离了,他所在方向竟然还是笑声未绝。   最后的最后,当“拉罗兹山道”和远处白雪犹存的山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亚历克斯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罗伊,接下来就全靠你自己了。”   罗伊用力点头,知道从现在起,他就是全队。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雷诺车队。   雷诺车队果然是高手如云,实力强劲。   直到此刻,雷诺车队还拥有一个四人座的“小火车”。   罗伊脚下一蹬,迅速跟上去,“挂在”乔治·斯帕克的身后。   乔治显然是养精蓄锐了一路,一偏头,看见罗伊跟住了自己,忍不住厌恶地别过头去,脚下加快节奏,仿佛想要将罗伊甩开。   但是罗伊就像是贴上来的狗皮膏药一般,跟在乔治身后,如影随形,直到他们共同面对“超等级”难度的拉罗兹山道。   这时雷诺车队的副将终于又退下一名。双方的实力强弱对比变成了3:1。   乔治几次三番回头看罗伊,始终看见他很没追求地跟在自己后面。乔治的眼神似乎在询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罗伊冲乔治一咧嘴,耸耸肩,表示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只够跟在乔治他们身后。   乔治半信半疑地回过身,不想再理会他。   不过,罗伊在昨天的山地赛段就冲得很厉害,体力消耗很大。   而大地车队的车手人数较少,给予罗伊的帮助有限。   在乔治看来,罗伊一定会选择保守战术,而不会是在进入“拉罗兹”的第一时间发起进攻。   坡道已经在一点点变得陡峭。   他们脚下的赛道已经从原来1-2%的平坦地面抬升成为5-6%的坡道。   但这距离最恐怖的24%赛道还有一定距离。   兵不厌诈——罗伊暗想。   他一边示弱,一边跟在乔治的身后,另外两名雷诺车队的成员就没有办法去卡他的位置。   这也同样要感激当初他在大地车队当“兔子”时所学到的:   身为一个职业车手,他永远想赢,但是却可以为了最终的胜利压抑自己一时的胜负欲。   渐渐地,罗伊仿佛落后了。   他掉队掉到了乔治身后一个对方看不见他的位置——“盲点”里。   在此一刻,罗伊突然打出了他唯一一枚“子弹”。   他开始突然提速,从乔治的“盲点”里冲向前方。   此前罗伊的“示弱”和落后,都是为了寻找乔治的“盲点”。   他在不断观察乔治回头的习惯,知道乔治习惯向右边回头,因此他的左后方是让罗伊得以“隐身”的最佳区域。   ——这是公路自行车赛中,单兵作战以少胜多的经典战术。   当他超过乔治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任何反应,也跟不上他的节奏,更加堵不住他——   雷诺车队的三个人眼看着罗伊的速度越来越快,和自己的差距越来越大——偏偏无论他们怎么加速,都没办法跟上罗伊的节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拥有“恐怖难度”的山道上,越行越远。 第25章   “公路自行车运动,归根结底,是一项体能分配的运动。”   在成为环法“大魔王”之后,罗伊向后辈们分享他多年以来积累的比赛经验。   “你仅有一枚子弹,你要找到最合适的时间把它打出去。”   这个比喻很新鲜,也很形象。   坐在台下的年轻选手们,听见罗伊的“经验”都出了神。   “如果你面对一个HC等级的上坡,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的体力,只够你发动一次‘进攻’。”   “如果这次‘进攻’你无法摆脱你的对手,那么你就失去了这唯一的、冲出重围的机会。”   “你在赛前大量的训练,你的精心准备……你的野心,你的全部渴望,会因为这次不合时宜的出击,全部化为泡影。”   罗伊面对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曾经也像这些面孔一样,活力无限却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他在身为“兔子”的年代里,用无数次失利才换来了这一宝贵经验,并且在之后的大环赛中一次次被反复证明:   ——你只有一枚珍贵的子弹。   现在,罗伊,在拉罗兹山道上,果断将这枚“子弹”打了出去。   他从乔治的“盲点”出发,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并且努力保持。   乔治和他雷诺车队的队友们都看到了罗伊的“爆发”,但是都来不及反应。   在坡道上缓慢爬坡的自行车,加速有一定时滞性。   乔治在看到罗伊冲上前的那一刻没能跟上他的节奏,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了。   雷诺车队的三名选手彼此相互看看。   乔治看向他的一名同伴——这位也是队内优秀的爬坡手,有个外号叫做“兔子杀手”,专抓“兔子”。   但现在这名爬坡手也遗憾地摇摇头,表示他没有办法“抓住”罗伊。   雷诺车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三个人团结在一处,保证乔治按照自己的节奏,以最快的速度,攀上这个恐怖的坡道。   乔治与罗伊之间的总成绩差距正在一点点缩小——现在乔治仅剩的希望,就是在拉罗兹山道上将时间差距控制在50秒之内,这样他还能保住黄衫。   明天的第18赛段难度略小,雷诺车队凭借自己的强大实力,应该能保住他们的胜利果实,将比赛延续到第20赛段的计时赛去。   乔治抬头,他能在“之”字形上升的山地公路上看见罗伊的身影。   罗伊与乔治的距离正在缩小。   乔治心头一喜,奋力向前猛冲。   但是无线电里传来了教练组的通知:   罗伊与他之间的物理距离虽然在缩小,但事实上,罗伊领先得更多。   因为罗伊已经骑上了24%坡度的“魔鬼”赛道。   在这种赛道上,骑车还没有走路快。   但罗伊咬着牙,忍着大腿肌肉的疼痛,努力保持他蹬车的频率。   这是最痛苦的阶段。   他自觉体能已经接近耗尽,他不自觉地开始在路面上“之”字形地骑行,试图将骑行的实际坡度减小一些。   在他身边,有很多前来观战的车迷和观众,他们在罗伊耳边大声呐喊助威,但罗伊什么都听不见。   汗水从他额头上不断滚落,沾在他的睫毛上,几乎令他视线不清。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口发涩发苦——自行车运动,已经从健康的有氧运动转变为了痛苦的无氧运动。   罗伊就是在自虐。   在这条山道上骑行,他根本没有机会欣赏阿尔卑斯山脉那些壮美的顶峰,广阔的山谷。   他正在做的,是在和自己战斗,挑战自己的极限,问自己:   “罗伊,重新拥有了一副年轻的身体之后,你究竟还能走到多远?”   “罗伊,醒醒,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   他张开口,急促地呼吸。   他蹬车的力度越来越疲软。   他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了。   “罗伊,坚持住,罗伊!”   助理教练皮埃尔在耳机的另一头大吼。   “实时差距已经缩小到17秒,罗伊,再坚持一会儿,你就能拿到‘虚拟黄衫’了。”   “虚拟黄衫”,意味着罗伊的实时成绩已经超过目前的黄衫。他已经将一件“想象中的”黄衫穿在了身上。   罗伊回头看乔治他们的位置:对手的状态令他感到安慰,却无益于罗伊提升自己的状态。   谁知,就是这一瞥眼,罗伊在雷诺“小火车”的身后,突然看见了白色的领骑衫。   罗伊一个激灵,他仿佛猛地醒了过来。   是亚瑟——罗伊在和雷诺车队纠缠较量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过亚瑟。   但现在,亚瑟却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赶了上来。   罗伊感觉到自己的双眼一亮:   是的,来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对手!   罗伊伸手擦了一把汗,汗水如雨,洒落在山道上。   但是罗伊眼神已经清明,他仰起脖子向上看,目光投向了坡道的终点——那里也是本赛段的终点。   亚瑟的长坡能力绝对不能小觑——罗伊心想:本赛段他除了要夺取黄衫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和亚瑟争夺“长坡之王”的称号——上辈子他俩始终没能分出胜负的较量。   “罗伊,罗伊……”   皮埃尔在无线电那头已经激动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你已经……”   罗伊的实时成绩已经超过了乔治,夺得了“虚拟黄衫”,只要将这个优势保持到终点,他就将穿着黄衫继续下一赛段的比赛了。   “冷静,罗伊还有实力,他还能冲——”   维克多的声音比较稳,很难听出他其实也正在发抖。   是的,罗伊还能冲。   他甚至已经不再走“之”字了,他撑起身体,开始奋力摇车。   跟雷诺车队的竞争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此刻他最想赢的比赛其实是:到底是亚瑟还是他罗伊,才是真正的“长坡之王”。   ——这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亚瑟的速度很快——年轻人渐渐地超过了雷诺车队的选手,朝罗伊的位置发起挑战。   看起来亚瑟也十分痛苦,他将护目镜抬起,领口扯开,咬紧了牙关奋力追赶。   但是亚瑟很显然有个目标,他不需要盯着终点,他只需要盯着罗伊。   旗鼓相当的对手,能够成就彼此,让他们各自爆发出最大能量。   终于,终点线在望,罗伊扭过头回身看了看就在他身后两三百米处的亚瑟——   他将毫无悬念地夺取本赛段的冠军;   他还将披上黄衫。   但是罗伊还在冲罗伊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亚瑟。   不到终点,这一场较量就不算结束。   在冲过终点线的一刹那,罗伊终于松开车把,伸出双手指向上天。   他在感谢上天,给了他亚瑟这样一个对手。   *   罗伊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可完全没有注意到,终点旁有一大群保安,簇拥着一名“观众”。   这名“观众”个子不高,面容俊朗。他在罗伊冲线时相当激动地为罗伊鼓掌喝彩。   罗伊在冲线之后,趴在自己的坐骑上喘息的时候,周围冲过来的媒体记者们早已急不可耐地递上麦克风。   “罗伊,在法国总统面前夺得冠军,您对这样的荣耀有什么感想?”   罗伊:法国总统……跟我有什么关系?   “待会儿法国总统接见您,您想要和他交流些什么?”   罗伊这时突然支起身体:对了,亚瑟,亚瑟这时该冲线了。   他双手支撑着自行车龙头,抬起沉重的右腿轻轻一蹬。   “对不起,请让一让,我要去接个人——”   记者们不得已,纷纷给罗伊让开一条路。   罗伊蹬着车,经过法国总统面前,又一次完全没认出这位,而是自顾自等在终点线跟前。   亚瑟比罗伊慢了40多秒,这时正冲过终点线。   罗伊向他伸出手,亚瑟则向他露出笑容,龙头轻轻一摆,向罗伊这边过来。   亚瑟与罗伊最终握了握手。   罗伊有种感觉,亚瑟原本想要拥抱他的。   而他心里也有种冲动,他也想拥抱一下亚瑟。   如果没有亚瑟,他今天绝对骑不出这样的成绩。   但是罗伊这人就是这点不好:他总有点偶像包袱。他总记着自己和亚瑟,是分属不同车队的“对手”,他们在为了冠军和领骑衫毫不留情地你争我夺。   谁知亚瑟突然张开双臂,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罗伊。   闪光灯在他们周围刷刷地乱闪:这一副对手之间惺惺相惜、相互致敬的画面,势必成为环法历史上的经典镜头。   “你说,‘长坡之王’这个称号,会落在咱们两人谁的头上?”   拥抱的时候,罗伊在亚瑟耳边悄悄地问。   亚瑟顿时哈哈一声长笑,松开罗伊,在他肩上潇洒地拍拍。   “一时的得失胜负算什么,有本事你和我争一辈子的‘长坡之王’!”   “好,一言为定。”   罗伊也反手拍拍罗伊的肩膀,这才转过身来。   刚才一直被罗伊忽视的“观众”   罗伊听见那名观众在发问:“所以今天是年轻车手的舞台,对吗?”   站在他身边的环法主办方官员回答:“是的,总统先生。”   罗伊:……?   他一回头,正好与那一位打了个照面。   史上最年轻的法国总统,顿时冲罗伊眨了眨眼睛,向罗伊伸出手——   “祝贺你,罗伊!”   “祝贺你以杰出的拼搏精神,和超凡的技术水平,夺得了现阶段的总成绩第一。”   “罗伊,恭喜你,你已经穿上了黄色领骑衫。”   作者有话要说:  法国总统去环法某一赛段的现场观赛是传统。小马哥上任以后也是年年去,2020年也不例外——但因为他一直戴着口罩,而且就守在终点线旁边,因此冲线的选手确实都没怎么注意他。 第26章   大地车队的罗伊,在第17赛段结束的时候,以2分05秒的优势,从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手中夺得了总成绩排名第一,成为本届环法现阶段的黄衫所有者。   除此之外,他还同时是圆点衫的保有者。   他还夺得了本赛段的赛段冠军;   他还得到了法国总统的接见——   年轻的总统盛赞他:竞技水平不受年龄限制,年轻人和富有经验的参赛者一样,只要有能力,就能在竞技场里崭露头角。   但这一切罗伊都没放在心上——   谁让他拿环法的赛段冠军曾经拿到手软呢?   这一整天下来,最让罗伊感怀的是:   主教练维克多哭了。   是的,灰白头发的老教练,手里举着香槟杯,当着全队的面,泪水滚落,泣不成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罗伊拥有天赋,但是抱着“玉不琢不成器”的理念,他没有任由罗伊自行其是,而是帮助他融入团体;   在罗伊能够证明自己之后,维克多才真正委以重任。   可是,维克多自己也没想到,他能在本届环法上带出一个黄衫来啊!   此时此刻,维克多老泪纵横,香槟杯在手中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伊连忙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走到维克多身边,他略略弯腰,给维克多一个熊抱,在老教练的耳边轻声说:   “维克多,我懂了。”   “您教我的每一件事,我现在都懂了。”   上辈子他经历了17年漫长的职业生涯,维克多教他的一点一滴都在后来的职业生涯中一一得到印证。   只是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大地车队。   当他攀上顶峰的时候,距离他那段当“兔子”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好些年。旧时的记忆早已不够清晰。   只有当罗伊从头再来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老教练那副严厉面孔下,殷切期盼的心。   “我只知道,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您指点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小事,都是值得的。”   维克多这下更加没法儿自如说话了,罗伊赶紧从胡安手里接过纸巾,递给维克多,让老教练赶紧撸一把鼻涕。   维克多拭泪之后,稳了稳情绪,再次向全队和全体工作人员,举起了手中的香槟杯:   “让我们今天,为我们大家取得的共同成就而庆祝!”   罗伊在维克多身边,面带感激的微笑,也同时向他的队友,他的兄弟们举杯。   “饮过这一杯,你们就赶紧把你们的晚饭消灭掉,然后该去理疗的去理疗,该休息的赶紧去休息——”   维克多一杯香槟下肚,立即重新成为原先那个冷面铁血教练,慈父般的面目就像“变脸”一样,刷地不见了。   “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了——这还远不是终点。”   “还有最后三个赛段!”   维克多谆谆嘱咐:“罗伊的黄衫来之不易,在最后三个赛段里,我们一定要把它守住!”   *   维克多是对的。   除去最后的第21赛段之外,车手们还将经历一个山地赛段、一个平地赛段和一个计时赛段的考验。   罗伊所领先的2分钟,算是一个不错的优势,但只要比赛还没有结束,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当晚,大地车队在极其短暂的庆祝之后,立即回到了他们前一天晚上的工作状态。   ——他们一个个铆足了劲儿,要帮助罗伊把黄衫保住。   至于罗伊,他还是老样子。   “大魔王”表示实在是没办法紧张起来——他还是轻松写意地对待即将到来的比赛。   第二天早饭时,罗伊照例在饭桌上翻开报纸。   他和亚瑟热情拥抱的大幅照片出现在体育版的首页。   “罗伊……先生,请问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酒店餐厅的一名员工一脸激动地找到罗伊,手中竟然拿着一件大地车队的队服。   罗伊拿起白色签字笔,刷刷刷地在队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顺便问您一句……他是您的朋友吗?”   那名酒店员工极为好奇地问,一手指着照片上的亚瑟。   罗伊摇摇头:“他是我的……对手!”   他从来不曾与亚瑟成为朋友。   上辈子是没有这个机会,而这辈子是……   这辈子是什么原因?   罗伊慢慢地把签字笔和队服送回去。   酒店员工顿时一脸喜色,冲罗伊比了一个“耶”的手势,说:“我和朋友打赌您二位是不是……额,是不是一对儿……我赢了,这件骑行服是我的了。”   罗伊被震得目瞪口呆。   那名酒店员工赶紧道歉:“再不用这种事打扰您了。”   “不过……您和亚瑟昨天的表现,确实很……”   正好胡安托着满满一餐盘的食物过来,那名酒店员工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向罗伊鞠了一躬,赶紧走了。   胡安在罗伊对面坐下来,张口先给自己塞了一枚白煮蛋,三口两口吞下之后,才问罗伊:“那个侍应生是不是在问你和亚瑟的‘神仙爱情’?”   罗伊顿时凌乱。   亚瑟是他此生最厉害的对手啊!   “你们在想什么呢?”   胡安摆摆手,说:“我我我我瞎说的……你千万别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也别受影响。”   “我能明白你,遇到惺惺相惜的对手,是一件好事。”   胡安似乎想起了麦克劳伦车队的某人。   “就算是‘磕’你们俩的人再多,你们自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得了?”   罗伊的手指在餐桌桌面上轻轻地敲着。   在比赛到来之前,这件事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打算多想。   有亚瑟在,可以恰如其分地催生他的好胜心,能让他在比赛里发挥得更加出色。   “不过……罗伊,你把人家当对手,人家那边也是这么想的吗?”   胡安往自己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麦片,含含糊糊地说。   罗伊敲击桌面的手指竟渐渐停下来了。   亚瑟……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亚瑟的双眼,眼里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那是他重生之前最后一点记忆。   罗伊上辈子的最后一刻,遭遇了严重的摔车。   他估计自己不是摔死了,就是摔成了植物人。   但是这摔车事件为什么会牵扯上亚瑟,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按说,不应该。   多年的老对手,罗伊百分之百地相信亚瑟的人品,两人相争了十几年,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竞争。   所以罗伊也不明白他保留的这一点点记忆到底意味着什么。   眼看着罗伊轻轻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陷入沉思,胡安在对面连送到嘴边的勺子都给忘了。   难道……罗伊真的琢磨起亚瑟的心思了吗?   在队友们眼里,这两人的关系其实挺明确:就是一对实力相当的对手兼朋友。   不过,看亚瑟的态度……那边好像要比罗伊要主动一点啊!   “罗伊,罗伊,别分心,想着你的比赛、今天的比赛……”   胡安慌了,连忙伸手去罗伊眼前伸手虚晃。   “我没有分心!”   罗伊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杂念已经从他脑海中完全排除。   “什么都无法阻止我冲向终点——”   *   “罗伊,罗伊……”   遥远的呼声传来。   “罗伊,站起来,你站起来啊!”   这次他听清了,是耳机、耳机里传来的呼声。   “你说过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倒你,请你不要,请你不要……”   对方应该是想说“不要放弃”。   可是罗伊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所以他根本听不见。   罗伊一翻身坐起来,伸手一摸自己头上的头盔还在,再看身上,还是鲜艳的黄衫。   他还活在这个未满21岁的夏天里,在环法的赛道上,为了捍卫身上所穿的这件领骑衫而奋战。   但是他遭遇了摔车。   一摔就晕,是“重生”带给他的一个坏毛病。   罗伊第一个反应是先舒展四肢,感受周身血液在躯壳内流淌。   还好,这次摔车给他带来的伤害并不严重。   他还能站起来,他还能骑上自己心爱的赛车。   罗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了车,让自己重新在赛道上缓缓骑行。   好在这是一个下坡。   他不用费力就能加速。   罗伊慢慢回想,他记起了这是第18赛段,他一直骑在主力集团的前排。   因为这个赛段他没有打算主动与乔治·斯帕克所在的雷诺车队拉开差距,所以他选择在主力集团中骑行。   他的队友们,多半因为昨天的消耗过大而“吊车尾”——挂在主力集团的最后。   第18赛段的特点是,终点不在爬坡赛段的最高处,在抵达终点之前,选手们还要经过一个下坡。   这个下坡难度不算高,和第13赛段的“死亡速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他还是摔车了。   比赛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罗伊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分神——而他的技术水平,也已经不允许他在这么简单的赛段上发生摔车事故。   罗伊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来——   下缓坡时他尽量争取位列前排,保持自己前面空旷而不受干扰。   但是一直有雷诺车队的人挡在他面前。   是的,雷诺车队的人在尝试对他进行“围剿”——   渐渐罗伊全都想起来了:有人在他车身前面堵住了位置,让他没办法突出重围。紧接着有人在前面突然变向,车后轮一甩,撞在罗伊的前轮上。罗伊顿时摔了出去。   他有印象,在摔车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亚瑟的声音。   亚瑟在他身边不远处,目睹这一幕发出了愤怒的叫喊。   罗伊脚下加速,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一刻他的心里只觉得很宁静,很安慰。   原来,亚瑟那震惊而愤怒的眼神,不是针对他,而是为了他——   为了他遭遇的暗算,为了他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小天使祁、一池子锦鲤、nika投出的霸王票。   感谢真的不想写长评、天晴无雨、鬼巳、喵斯基、橘子、岛是海碎了的心 @、猫先生、鲫鱼是条咸鱼、默默无语、远离四季、祁、潸潸来迟为文文灌溉的营养液。   乔一定会继续努力哒。 第27章   “这不公平!”   亚瑟随主力集团抵达终点之后,第一时间向赛事主办方提起了投诉。   “罗伊摔车是人为造成的——”   “这是当然的,罗伊也是人,他摔车当然是人为失误。”   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这时蹬车上前,轻轻巧巧地抛下一句。   亚瑟向来不善言辞,开口第一句就说错了话,顿时涨红了脸。   但是他不可能放弃投诉:   “我看得很清楚,罗伊的摔车是雷诺车队的车手故意阻挡造成的。”   “这是非常严厉的指控!”赛事主办方的一名工作人员望着身穿白衫的年轻车手,板起脸公事公办地询问:“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人证!”亚瑟气愤地说。   他立即伸手比划:雷诺车队如何卡住了罗伊的位置,曾和罗伊发生过冲突的索伦·范德特在罗伊跟前故意减速,将车尾一甩,罗伊才摔了出去……   索伦听见自己被点了名,冷笑着凑上来:   “威尔逊先生,您可是利益相关人士,应该避开这些毫无根据的言论才对啊。”   亚瑟愤怒的眼神转向索伦。   索伦看见,立即想起了昔日肚子上挨的一拳,害怕地退了半步,口气却愤愤的。   “别忘了,罗伊的总成绩比你的要高。”   “只有他是黄衫,你才能保住你身上这件白衫。”   “你当然为他说话。”   索伦这番辩解显然经过了高人指点,他再没说什么场外的花边八卦,没说亚瑟和罗伊“有一腿”,他直指亚瑟是“利益相关者”。   在这场比赛里,罗伊因为摔车,输掉了他身上的黄衫。   雷诺车队的乔治重新穿回黄衫,并且获得了55秒对罗伊的优势。   那么罗伊退而求其次,就将穿上白衫。亚瑟的白衫就得拱手让出。   所以雷诺车队指责亚瑟是“利益相关者”,没有资格向赛事主办方提出指控。   “再说了,罗伊早在第8赛段就狠狠地摔过一次。”   索伦见到亚瑟像是被堵住了口无法接话,得意洋洋地继续。   “如此频繁地摔车,只能证明他太年轻,技术还不稳定……怎么能怪到对手头上来?”   听见索伦这番辩解,主办方和记者都听得暗暗点头。   他们都觉得很惋惜:罗伊明明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优势,却在本赛段的最后阶段狠狠一摔,将优势全部摔没了,反而落后乔治55秒。   但是,罗伊确实有摔车的“前科”。   再说了,在职业公路自行车赛中,选手摔车是家常便饭。   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亚瑟的指控……确实无法成立。   正在这时,罗伊在大地车队队友们的陪伴下,蹬着车过来主办方这边。   罗伊没有直接投诉,而是说:“我申请调阅官方所有的影像资料,在我摔车前后那一段的。”   他没有直接指控,但是却提出了调阅证据的申请。   罗伊身边的记者们敏感地嗅到了“猛料”的味道。   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难道——真的是雷诺车队咽不下这口气,下了“黑手”?   但罗伊对“调阅证据”这件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他现在一一回想,“摔车”事件显然是雷诺车队早有预谋,早就计算好了的:   他摔车的地点是一个弯道。由于弯道狭窄,负责拍摄的摩托车没办法靠近拍摄。   而索伦撞他的那一下,则由雷诺车队那么人重重阻隔,远距离的摄像机根本捕捉不到那一刻的影像。   最狠的是,那一段赛段上方有行道树遮蔽。在上方负责航拍的直升机也无法直接从上方拍摄。   更加要紧的是,就算是有证据证明,罗伊确实是遭到了“围剿”——这也与和他竞争黄衫的乔治·斯帕克无关。   最多就是车队里的小卒子索伦·范德特被罚秒,严重点被禁赛。   事发时远远躲开的乔治完全能够撇清自己,与此事无关。   所以乔治现在这身黄衫已经穿稳了。   而这简直就是属于竞技界的“完美犯罪”。   罗伊提交了申请之后,就轻轻蹬车,带着队友们离开。   他需要先安抚一下整个大地车队。   气愤、遗憾、委屈、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出现在队友们的神色之间。   亚历克斯始终阴沉着脸,胡安唉声叹气,而米克尔则直接红了眼圈。   主教练维克多则抱着双臂,远远地在车队大巴那里等候大家。   一阵山风吹过,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飞乱舞。   “我们法国人经常说,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维克多很冷静,“孩子们,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们需要学习去面对的。”   “我们没有保护好罗伊,我们丢掉了黄衫。”   “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必须向前看。”   大米顿时哭出声来,他是所有队员中身高最高的,站在那里像个孩子似的抹眼泪,让人实在心疼。   “我说,老伙计们,这又不是什么世界末日。”   罗伊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们都没受伤,我们都没有退赛,对不对?”   对比早早就被迫离开比赛的尼克,他们这些依然有幸在赛道上疾驰的车手们,无疑是幸运的。   “最多时我曾经落后黄衫17分钟,我依靠大家的力量,最终还是追回来了。”   “现在,现在我们只差55秒——我们是最有希望的追赶者,不是吗?”   谁知队友们对罗伊的“豪言壮语”都不太感冒。   “罗伊,明天是……平地赛段。”   亚历克斯沉声提醒。   已经比赛的最后阶段了,雷诺车队为了保卫他们的黄衫,势必杜绝一切被罗伊“反超”的可能。   罗伊绝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地当一只“兔子”了。   而且,平地赛段本身就决定了,很难拉开差距。   别说55秒了,就是想要追回10秒的差距,都十分困难。   罗伊却冲亚历克斯轻轻一笑,说:“那不是还有后天吗?”   队友们:……   后天是计时赛赛段,虽然赛道中有一段山地,但是整个赛道总长只有36公里。   赛段越长,越有利于高水平的车手追回差距——只有36公里的计时赛,听起来就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但是大地车队全队都清楚,今天的事故,罗伊必定是最失望最沮丧的人。现在他“强装”自信,安慰大家——这份好意谁也不愿意拂逆,只能都冲罗伊点点头。   “好的,罗伊,我们……一定支持你。”   “当然,罗伊,你……可以的。”   说完这些虚弱无力的“鼓励”,队友们垂头丧气地慢慢走上自家车队的大巴。   罗伊直面主教练维克多。   维克多的眼神此刻却在眼镜片后面发光。   罗伊嘴角一咧,笑了起来。   他想: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已经看穿了他。   事实上,在得知自己丢掉了对黄衫的全部优势,重新成为“追赶者”的时候,罗伊的心态完全变了。   他内心深处燃起了一簇火焰。   原本这件环法黄衫给罗伊本人带来的满足感并没有那么强烈——他穿过太多次了。追逐黄衫,更多是为了回报队友和教练的付出与期待。   但是,现在既然有人要把他踩入尘埃里去,摁着他的头,不让他穿上这件黄衫。   罗伊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争胜的心,就像是被添了一把柴,又扇了一扇子的风,让它猛地蹿了上来,火舌耀眼,吞噬一切。   因此,刚刚丢掉了黄衫的罗伊,看起来只是比平时安静了一点点。   可在行家眼里看来,他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同——   现在的罗伊,看起来仿佛不可战胜。   维克多转身上大巴,丢下一句:“雷诺车队如果知道他们的‘小手段’会是这个效果……”   罗伊忍不住也扬起嘴角——   是的,雷诺车队,一定不想看到这个后果。   乔治·斯帕克尤其不想。   “罗伊——”   身后有人招呼,是亚瑟。   罗伊转过身,正好对上亚瑟有些发红的双眼。   “你还好吗?”亚瑟一边问,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罗伊的身体。   ——是担心他受了伤。   “我……我在旁边看见他们围住了你……我,我本该想到的……”   “我本该提醒你……”   亚瑟低下了头,语无伦次地说。   罗伊的眼里却瞬间多了好些光彩。   “多谢你今天替我申诉——”   “还说呢,我不怎么会说话……没能帮到你。”   亚瑟的沮丧溢于言表。   “可是你站出来了!”   “为我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你站出来了,指责他们,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有违体育精神的。尽管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亚瑟抬起头,突然发现罗伊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弯弯的,眼里全都是笑意。   这和第8赛段摔车之后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罗伊完全不同。   亚瑟喃喃地说:“这是我……应该的。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竞技体育最需要的就是公平竞争的环境,任何有损体育精神的行为,最后影响到的,不止是直接受害的车手,还将是整个自行车竞技运动——受损的将是每一个人。   “所以,我很感谢你,真的。”   罗伊心里填满了喜悦。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声歌唱:   他从来都没有看错人——   多年来他能够全心全意信任的老对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亚瑟自始至终,和他拥有同样的竞技理念。   他们根骨里是完全一样的人。   很显然上辈子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印象,他在最后时刻看见的那双眼睛;   是亚瑟在为他担忧,为他愤怒——   这令他几乎无法控制心中的喜悦,他和亚瑟,他们或许可以成为……   “罗伊……”亚瑟出声。   罗伊冲亚瑟摆手示意告别,转身准备登上车队的大巴——所有人都在等他。   “罗伊,明天的比赛!”亚瑟突然追上一步,伸手拉住了罗伊的手臂。   亚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善言辞,但是关键时候一向是直接付出行动。   罗伊“嗯”了一声,略略偏头,余光扫到了车队大巴。   他所有的队友们此刻都像壁虎一样趴在大巴玻璃上,盯着车外两人,脸上全写着大大的“八卦”二字。   亚瑟却完全不顾这些,只管自己开口:   “我的朋友,明天的比赛,我不会再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亚瑟话不多,但是一旦开口了就掷地有声。   罗伊却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正在心内做出庄严的承诺:   ——罗伊,为了你,为了公平的比赛,我什么都愿意。 第28章   大地车队和亚瑟的申诉果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赛事主办方和自行车竞技协会果然以没有“直接证据”为由,将罗伊的摔车简单地判定为一场事故,而非有人故意为之。   但这引起了媒体的大幅关注。   专门报道环法赛事的新闻机构干脆收集了所有罗伊摔车那一刻的视频资料,将关键细节放大到像素级别,反复播放。   成千上万罗伊的“新”粉丝们为罗伊叫屈——他们深信罗伊是被人阻挡才会摔车。   “要不是想使坏,雷诺车队的人为啥不离罗伊远一点呀?这瓜田李下的。”   “是呀,雷诺车队那么多人都围在罗伊身边,反而将他们的主将放着不管?这不正常!”   “你们看,就连别的车队都在为罗伊抱不平。”——这说的正是亚瑟。   也有人认为罗伊的粉丝们太“阴谋论”了。   “摔车多正常?罗伊又不是头一次摔车。”   “靠得近也能拿出来说事?没有任何镜头拍到罗伊被撞吧?”   “罗伊摔车确实有些可惜,但就算他投诉了又怎样?赛事主办方又不会把他的成绩再给加回去。”   “就算退一万步,罗伊摔车真的和雷诺车队有关,那也和黄衫无关吧?乔治在罗伊摔车那会儿可是离他有好远的。”   “是呀,乔治与罗伊摔车一点关系都没有,乔治那件黄衫得的光明正大。”   “自己丢了黄衫,却硬要怪到别人头上,这个罗伊,年轻人也太狂妄点了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事件的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是大多数人都断定:这一摔摔去将近三分钟,让乔治保有55秒的优势——罗伊与本届黄衫基本上无缘了。   *   第19赛段,本届比赛的最后一个自由竞争的平地赛段;总长166.5公里。   赛前惯例是由四名身穿领骑衫的选手上前。   罗伊穿的是白底红点的圆点衫,他经过列队等候的车手们身边时,在某处稍稍停留,向一名雷诺车队的车手打招呼。   “你昨天说得不对!”罗伊望着索伦·范德特,一双眼睛笑成细细的,好看地弯着,“你忘了我还有圆点衫。”   索伦早就忘了这茬儿了,他张大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罗伊这是迟来的反击,反击索伦对亚瑟的指责——   就算是罗伊丢了黄衫,他也还是圆点衫的保有者——亚瑟理所应当穿着白衫。   昨天索伦说亚瑟是“利益相关”云云,都是胡说八道。   谁也没想到罗伊竟然如此记仇,连一句话说得不当,罗伊都要当众代亚瑟反驳回来。   索伦阴沉着脸,盯着逗留在面前不肯走的罗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您还有什么指教?”   罗伊却继续笑嘻嘻地说:“指教不敢当,就是请你记住,转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   “转场那天?”索伦略一回想,马上变了脸色。   转场那天,罗伊曾经提醒索伦,不要相信队内大佬许下的承诺,不要甘愿为了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对了,我的祖国有一句老话,叫做‘事不出三’。你已经挑衅了我,一次、两次……对,两次。为了你自己的前途着想,还是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话一说完,罗伊脚下轻轻一蹬,他座下的赛车已经轻轻巧巧地从列队等候的车手们中间穿过,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在那里,他含笑与穿着黄衫的乔治握手、寒暄。   从摄像机镜头里看,罗伊与乔治关系很正常,两人完全没有剑拔弩张,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唯有乔治一人明白,罗伊的眼神很凶,他眼里像是有两簇小小的火焰,燃烧着他的野心与竞争欲,丝毫不加掩饰。   乔治不由得打一个寒噤,似乎罗伊眼里的火焰真的能把他灼痛烧伤一般。   在绿衫之后,身穿白衫的亚瑟也缓缓驱车向前,停在乔治身侧。   乔治友好地向他打招呼,亚瑟却完全没有理会。   看着亚瑟冷硬的面部线条,乔治再次觉得心里发怵。   他开始觉得自己身边一左一右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冲他来的——   好在第19赛段只是一个平地赛段。   大地车队的策略非常清晰:他们要想办法帮助罗伊弥补那55秒的差距,唯一的办法是,在赛程行进到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二处,把罗伊当做“兔子”放出去。   雷诺车队的策略则完全相反:他们要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罗伊成为“兔子”,从主力集团中突围。   如果雷诺车队无法阻止罗伊的突围,那么就必须将罗伊突围的时间尽量王后拖延,让罗伊没有足够的距离施展。   雷诺车队的“扼制”战术总体来说是成功的。   罗伊一直到距离终点还有25公里左右的位置才顺利突出重围,同时他身边还跟着十几名一起突围的“兔子”。   这个“兔子”集团里拥有来自各队的冲刺手,他们大多是想在最后一个平地赛段尝试一下,冲击赛段冠军的。   在这一大群冲刺手之中,混着罗伊的队友,西班牙人胡安。   胡安可不是来冲赛段冠军的,他的任务完全是保护罗伊。   在这个混杂了各队“兔子”的小集团里,还出现了雷诺车队索伦·范德特的身影。紧跟着索伦身后的,则是一脸冷漠的“白衫”亚瑟。   这个“兔子”集团高速向终点靠近。   在距离终点还有10公里左右的时候,“兔子们”得到通知,他们和主力集团之间的差距拉大到了27秒。   也就是说,如果罗伊能够保住这个差距,顺利冲线,那么他和黄衫之间的距离有可能能缩减到半分钟以内。   “兔子”们就这样,在平坦的赛道上风驰电掣地驶向终点。   5公里……   4公里……   3公里……   胡安突然发现他与罗伊之间始终隔了几名车手。   他几次三番想要靠近罗伊,总是有人卡住了他的位置,让他动弹不得,无法接近罗伊。   胡安倒吸一口冷气,这时才想起麦克劳伦的马克·耶茨曾经私下向他透露的:雷诺车队可能已经串联了其他车队的车手,联合起来一起对付罗伊。   “罗伊——”   胡安想要大声招呼罗伊。   他甚至通过无线电通知教练组,想要让维克多他们一起帮忙提醒罗伊。   但是罗伊已经进入了他的“个人时间”——   罗伊把他的无线电关掉了。   他自动屏蔽了道路上一切嘈杂的噪音:观众们的欢呼声、导航车辆的马达轰鸣、各种各样的汽笛声、歌声、笑声、咒骂声……   他让自己的感官放空,让自己凭借本能去感知:感知空气的流动、他自己的速度、其他人的动向。   罗伊的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在他的世界里,时间的流动似乎被减慢——   他敏感地察觉到身边车手的异动,他感到有人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他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在不同车队的车手之间来去自如。   他在寻找最合适冲线的位置。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永不满足的人。   既然已经被逼着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何妨再抢一个赛段冠军?   2公里……   1公里……   800米……   罗伊感受着他身边车手的位置移动,他知道那里头有他最讨厌的索伦,他也隐隐感到了所有车手都在向他施压。   他始终在找,找一个空隙,能让他像海水里游弋的箭鱼,突然刺破水面,跃向天空。   正在这时,罗伊忽然感受到有一个对手正踏着熟悉的节奏,快速从右侧紧追上前。   是亚瑟——罗伊嘴角忍不住扬起,流露出笑意。   亚瑟和他一样,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兴奋、越是不肯退后。   他顺从地略偏车头,给亚瑟腾出一点空间,并且做好加速的准备。   在他们两人面前同时在加速的,正是雷诺车队的索伦。   索伦早早就卡住了兔子团队里最有利的位置。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索伦今天就是个“搅局者”的角色,罗伊会认为索伦同样有希望争取赛段冠军。   十几名车手一起高速冲过最后“100米”的路牌,终点就在眼前,越来越近。   罗伊身体里的血液此刻都炽热沸腾着,他的身体离开车座,他马上就要开始摇车——   就在这时,索伦的车速猛地慢下来。   在职业车手高速冲刺的时刻,这种阻挡几乎足以致命。   罗伊的精神高度集中,因此在这一刻他本能地摆开了车头,堪堪擦过索伦的车身……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   罗伊的心猛地揪起。   隔在他和“搅局者”之间的,不是别人,正是亚瑟。   由于亚瑟的阻隔,罗伊离索伦有一点距离,几乎是擦着对方越了过去。   而在两人之间的亚瑟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受到索伦的阻挡之后亚瑟连人带车,直接撞到了路边绘制着各赞助商广告的挡板上。   罗伊的耳边传来观众的惊呼,无比清晰——   因为亚瑟,罗伊的“小世界”完全被打破了。   他完全忘了冲线,他扭过头看向亚瑟的方向。   他的赛车完全是由惯性使然,冲过了终点线。   越过终点线之后,罗伊车头一偏,急刹车停下。   他根本不知道将自己的爱车交给了谁,迷糊之间他大概是将车直接扔下就跑——回头跑向赛道上亚瑟摔车的地点。   在终点线上他被赛事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不允许他进入赛道。   因为主力集团正在进入最后冲刺的赛道。   罗伊一个字都没争辩,他耗不起这个时间。   他从赛道旁的广告牌上一跃而过,从旁观比赛的人群中穿过,直接跑向亚瑟。   一路上他听见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区区几秒钟之前,罗伊还在为了满足自己的求胜心而奋力冲刺;   现在他却根本不知道谁夺得了本赛段的冠军,他也不关心。   他不断绕开挡在他面前的观众,他不断开口致歉或者道谢。   他心里却只念着一个名字:亚瑟、亚瑟、亚瑟……   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亚瑟摔车事件的原型来自2020环波兰公路自行车赛事中的一起“事故”,也是恶意阻挡犯规,导致竞争对手撞在了广告牌上,当场重伤,现场十分惨烈。   在公路自行车赛中,选手在下坡时的速度能够飚到100公里/小时以上,在平地冲刺的速度也有50-60公里/小时,不比汽车的速度慢。因此,恶意阻挡导致的后果会非常非常严重。   环波兰赛事中的肇事者直接被罚终身禁赛。受害者经过抢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职业生涯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这种违背公平原则的恶意犯规是真的要不得。 第29章   索伦·范德特在第19赛段终点处,恶意阻挡犯规,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亚瑟因为他的阻挡,撞在路边的广告牌挡板上,当场昏迷,被送医急救。   这一次,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间。肇事者无所遁形。   上一个赛段的“旧账”也立即被翻了出来:   大家都想起了前一天罗伊的“摔车”,大地车队的指控,亚瑟的证词……   “这么严重的行为,绝不能姑息。”   大赛组委会马上表了态:索伦的肇事行为将上交国际车联决定处罚,处罚至少是禁赛三年起步。   大赛组委会还表示,如果查实第18赛段索伦确实曾对罗伊犯规,考虑到他是连续“作案”,他面临的处罚很可能是终身禁赛。   这正应了罗伊的预言:索伦小卒子,被人当做弃子而不自知,最终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是索伦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亚瑟被紧急送医,生死未卜。   而这位年轻的白衫保有者退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罗伊亲手将亚瑟送上急救车,要跟去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他还没能够从乔治手里夺回黄衫,但他依旧是圆点衫的保有者。   他还需要去参加赛后的颁奖仪式和采访,他还不能走;   再说了,亚瑟自有宝莱车队照料——罗伊与亚瑟,分属不同车队,是在赛场上各自为阵的对手。   淦!这见了鬼的颁奖仪式。   亚瑟重伤,罗伊还有个屁心情去走那个过场?   无奈之下,罗伊浑浑噩噩地任人摆布,去参加那见鬼的“颁奖典礼”;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在全程梦游,扮演他那“假笑王子”的角色。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罗伊得到允许,离开这梦魇般的赛后现场。   突然有一只手放在罗伊肩上,乔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罗伊,对你的朋友亚瑟,我深表同情与关心。”   罗伊慢慢地抬起眼,茫然地望着对方,似乎根本不认得乔治。   乔治慢吞吞地开口:“但我还是希望这件事故,不要影响你明天的比赛状态。”   罗伊的眼神稍许有几分清明,他木然地问:“你是……乔治?”   乔治:……?   罗伊似乎终于醒来一般,用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乔治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乔治则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在罗伊的注视下,赶紧将手一缩。   “我是来提醒你的,我们之间,还有57秒的差距。明天是我们两人一对一较量的赛场,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能尽全力,让观众们看到一场精彩的较量。”   “57秒……”   罗伊瞬间迷糊了。   在这个赛段开始之前,他和乔治之间的差距是55秒。   而他明明在主力集团抵达之前先冲了线,怎么可能差距越来越大?   “你难道还不知道?”   乔治一扬眉毛,脸上满是遗憾。   “当然我特别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罗伊,你今天情急之下,在比赛还未结束的时候进入赛道……被罚去了20秒。”   在早先的比赛结束之前,罗伊从场边绕道去查看亚瑟的情况——要帮助亚瑟就必须进入赛道。所以他被罚了这20秒。   罗伊的总成绩被加上了“惩罚秒数”之后,与乔治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还多了2秒。   罗伊眨了眨眼睛,他的脑子忽然又开始转了。   乔治过来,根本就不是因为亚瑟的事向他表示慰问或者歉意。   这人就是来耀武扬威的。   如此看来,乔治这人还真是凉薄。   他的队友因为今天的事,可能会面临终身禁赛的处罚。   而和他同期参加环法的选手亚瑟,正在急救中不知情形如何。   乔治却有这心情到罗伊面前来“炫耀”,炫耀自己凭空多出的20秒“优势”。   罗伊不能抱怨赛事方给他处罚——他确实违规了,被罚是心服口服。   可他无法接受乔治的态度。   罗伊就是这么个人:他心里的火烧得越旺,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漂亮。   于是,乔治看见罗伊那张英俊的面庞又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笑容,那对形状漂亮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在乔治眼中,罗伊就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只见他冲着乔治欣然微笑,唇角扬起,然后轻轻地开口:   “——如你,所愿!”   乔治看见了罗伊这副面孔,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按说乔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他第一个把罗伊被“罚秒”的事实通知罗伊的,他踩也踩过了,优势也炫耀过了。   可是,那感觉真的不对——   就好像……他把什么怪物给唤醒了。   “怎么,‘黄衫’先生,你还有脸来见我们罗伊?”   一个雄壮的声音突然响起。   罗伊的队友们出现了。   外号叫做“大力”的亚历克斯,此刻来到罗伊身边,抱起了双臂。   大地车队薄薄的骑行服勾勒出了亚历克斯的上臂,肌肉饱满,蕴满了力量。   亚历克斯身后,胡安和米克尔他们都围拢过来。   人人脸上都带着鄙视,人人都冷哼着向乔治打招呼:“‘黄衫’先生!”   这个称呼已经完全变成了贬义词。   用不值得尊敬的手段取得的荣誉,同样不值得尊敬。   但最震撼乔治的,还是罗伊的眼神。   “如您所愿——明天我们之间,将会是一场一对一,绝对公平公正的较量!”   在乔治落荒而逃的时候,罗伊心中其实正在感激——   他感激这个无知而鲁莽的家伙成功激起了他心中无边无际的愤怒。   雷诺车队以牺牲了一个车手的职业生涯为代价,把罗伊逼上了绝路。   但罗伊是什么人,他是曾经连续夺得环法黄衫的“大魔王”。   说实话,上辈子他拿奖杯拿到手软,穿黄衫穿到腻。   大魔王重回新手村,态度难免不认真。   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像乔治这样,如此强烈地激发他心内的愤怒了。   或者说,为了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再次大放光彩,罗伊正急需要一个压力、一个困境、一个把他踩到尘埃里的敌人。   ——现在被踩得越低越狠,弹起时就越高。   “亚瑟……”   罗伊始终握着拳头默念着这个“老对手”的名字。   亚瑟是为了他才会摔车的。   这一点罗伊知道得很清楚。   当时的情况,就像是维克多看的录像一样,在罗伊脑中反复回放。   在进入最后冲刺的200米赛道时,索伦一直紧紧地压在罗伊跟前;   随后亚瑟突然从车流中钻出,在罗伊身边取得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个变化,索伦完全不知道——他背后又没长眼睛。   因此,本来摔车的该是罗伊,毕竟索伦自始至终针对的一直是罗伊。   但最后,被迫退赛的却成了亚瑟。   大环赛的首秀,前途光明的年轻车手,却在倒数第二个赛段里,不得不遗憾地告别比赛,告别支持他的观众们。   一旦想到这里,罗伊的拳头就越握越紧:   “亚瑟,明天的比赛,我不止要把我这一份赢回来,还有你那一份,我也会一并代你向雷诺车队讨回来。”   *   当晚,大地车队在下榻的酒店里租用了一个会议室,供主教练维克多和车队全体一道,准备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决战——山地计时赛。   在大环赛的历史上,计时赛以平地居多。本届环法的第20赛段,赛事主办方却别出心裁地安排了山地计时赛——难度陡然加倍。   但是计时赛的问题还是在于:赛段太短,不足以让选手发挥。   罗伊和“黄衫”之间差了57秒——业界普遍认为,本届环法,乔治已经拿稳了黄衫,而罗伊……可惜了。   主教练维克多面对队内所有的车手和机械师,一拳头砸在会议室的桌面上,大声说:“谁许你们露出这副垂头丧气的熊样的?”   会议室里,人人都震了震,扬起头来望着发飙的主教练。   “不就是区区57秒?”   “我告诉你们,如果是平地计时赛,差这么多我维克多就认栽了。但明天是山地——山地计、时、赛!”   “你们就算不相信我这老头子,也应该相信罗伊。”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罗伊脸上。   罗伊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突然见到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转过来,罗伊只能咧嘴尴尬一笑:   “主教练,您刚才说什么?”   “罗伊,集中精神!”   维克多气得又敲起了桌面。   但这个年轻人在20天不到的比赛里,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维克多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不想再逼他。   “明天的比赛,是一段平地,一段山地。”   “从平地切换到山地需要更换车辆——这需要车手和车队机械师配合无间,将换车的时间损耗减到最小。”   维克多指着投映在幕布上的赛段地形,给所有人讲解车队明天的比赛策略与技巧。   谁知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大地车队的总负责人露了个头,向罗伊挥了挥手中的手机。   “宝莱车队的人,想要跟你说句话。”   罗伊赶紧随着总负责人出去。   留下一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   维克多想说话却说不下去,心想这罗伊的心思若是不在,他再怎么交待战术都是白搭啊。   谁知三分钟之后,罗伊进屋。   维克多一见到罗伊的神情立即心头一震:   有戏!明天的山地计时赛,真的有戏了! 第30章   罗伊从车队负责人手里接过电话,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   他生怕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难以承受的消息。   听完了电话,罗伊将电话递还给车队的总负责人。   他自己则像是全身脱力一般,软软地靠在墙上。   车队负责人担忧地问了一句:“罗伊?”   罗伊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微笑。   “没事了,他总算是没事了!”   致电的是宝莱车队的负责人,他是受亚瑟之托,给罗伊打电话的。   对方告诉罗伊,亚瑟已经完全清醒了,情况稳定。   全身检查已经完成,亚瑟受的伤是中度脑震荡,外加右臂骨折,以及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现代工业制造出的坚实头盔和落地时的自我保护动作保护了亚瑟的头部和颈椎,让他没有遭受可能影响职业生涯的严重伤害。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亚瑟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自己车队的负责人给罗伊挂一个电话,将他的消息通知罗伊,并且转达一句话:“我不后悔。”   显然亚瑟是生怕罗伊心存愧疚,影响他明天的决战。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却很周到。   罗伊靠在墙上,他心里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正被这句话一点一点地抚平。   他睁开眼——   对面的车队负责人惊讶地“啊”了一声,觉得罗伊的精气神完全不同了。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现在的罗伊,气定神闲,嘴角浮着笑容,眼里闪着光。   他感谢了帮忙传话的负责人,然后走进了会议室。   他的神情只说明一件事:   无论是山地计时赛,还是雷诺车队的谁谁谁——一切都不在话下。   第一时间感受到这种变化的维克多精神大振,立即趁热打铁,将平地赛段与山地赛段衔接的安排交代下去。   “我的朋友们,”维克多同时向车手和机械师伸出手。   “请你们相信,共事了这么久,你们之间一定存在默契。”   “所以请你们相信彼此,只有信任能给大家带来胜利与荣耀。”   计时赛的细节布置完毕,罗伊转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米克尔。   “怎么样,大米,明天可是你表现的时候。”   米克尔惊讶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罗伊点头:“对,你!”   这一个小秘密,全队恐怕只有罗伊和维克多两人知道。   队内的另一个年轻车手,米克尔·彼得森,开赛时与罗伊一样的“兔子”人选,是场地自行车手出身。   从场地自行车转到公路自行车,转型期里车手会有诸多不适应。   但是他们的强项是计时赛——单兵作战,无须过多考虑团队配合,也无须对过多的突发事件做出反应。   别看现在米克尔只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兔子”,但是罗伊知道,在十年之后,这只“兔子”会成为“计时赛之王”。   现在米克尔刚刚转型,从零开始,对于计时赛,还未竖立任何一点自信。   他听见罗伊这么说,才会显得如此吃惊。   却见维克多听了罗伊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大米,明天放手一试,拿出你的真正实力。”   “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尽力阻止其他车队的车手拿到‘奖励秒数’。”   维克多口中的“奖励秒数”是指: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计时赛的车手(也就是计时赛冠军),总成绩将会被减去10秒,作为奖励。   各车队的策略通常是:如果车队的主将得不到这个“奖励”,那么就派一个副将去抢掉它——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在明天的比赛里,罗伊的直接对手是雷诺车队的乔治,如果罗伊能战胜乔治,这10秒对他来说是没有额外用处的。   但如果米克尔能够取得一个绝佳的计时赛战绩,将极大震慑其他所有的车手,给所有人施加心理压力。   罗伊在这些战术安排上的经验无可比拟,连维克多都要想了想才能反应过来。   老教练点了点头。   米克尔则受宠若惊地捂着心口站了起来:“教练,您这么相信我?!”   “你是我队内的车手,我不相信你,相信谁?”维克多翻了个白眼反问。   将一切安排说完,维克多口头检查每个车手的身体情况。   当他问到罗伊的时候,罗伊皱了皱眉头——   接连三天的山地赛段,在接下来的平地赛段他又始终想着突围,根本没有机会休整。   现在他确实感到浑身的肌肉很紧很僵硬,不利于明天的发挥。   这时第一个在罗伊脑海里出现的人依然是“亚瑟”。   但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次,宝莱车队可没有与大地车队共用同一间酒店。   而且……亚瑟,亚瑟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再帮助罗伊放松肌肉了。   罗伊听见一串咳嗽声,抬起头,正好看见坐在对面的白胡子队医。   老队医笑眯眯地开口:“罗伊,你可知道,我刚刚向友队的队医请教过,某些特殊的按摩手法——据说原来是用在橄榄球运动员身上的哦!”   为橄榄球运动员放松肌肉的……马杀鸡手法?   这是从……宝莱车队学来的?   要用在他罗伊身上?他……最怕疼的罗伊?   老队医施施然站起来:“小罗伊,要不要跟我到医务室走一趟?”   罗伊当即怪叫一声,夺路而逃。   当然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押送去了酒店的医务室,接受治疗。   当惨叫声响彻楼层的时候,老队医表示无法理解:   罗伊摔过车,受过伤,忍受过肌肉酸痛的滋味——为什么唯独忍受不了马杀鸡?   *   第二天上午,罗伊将一切都收拾停当,提上他的拉杆箱去酒店大堂等候车队的大巴。   路过前台的时候正好瞅见一名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正在结账,有点面善。   罗伊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摇摇脑袋,心想这可能是哪个队友的亲属。   他随即将这事抛在脑后。   上次在酒店大堂里发生的“事故”还历历在目,当事人之中,竟然只剩他和乔治还在比赛中争夺黄衫。   罗伊正想着,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维克多严肃的声音响起:“罗伊,在想什么人?”   罗伊回头,看见整个车队都跟在维克多身后,总负责人、车手们、老队医、机械师、后勤队……每个人似乎都因为维克多一句问话,非常八卦地望着罗伊。   “在想……在想大家!”   罗伊机灵地回答——确实如此啊,眼前这些人,都是他愿意为之冲刺的。   “那就好!”维克多异常骄傲地一抬头,花白的头发在空中扬了扬。   这位主教练大声宣布:“大地车队,出发!”   在一小时之内,所有还留在本届环法中的选手,都来到了出发点。   但计时赛的出发有些特殊。   他们的出发点在同一个位置,每隔两分钟会有一名车手出发,从出发时开始计时。用最少的时间完成比赛的车手,将获得比赛的胜利。   对于车手们而言,计时赛本身就是特殊的。   它是一段独奏,是一场孤独的演出;   车手们得不到队友的帮助与鼓励,没办法借助其他车辆的气流。   因此这是一场绝对的“单对单”较量,就像乔治所说的那样:是一场“单打独斗”。   罗伊想起他和米克尔在赛程前端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时米克尔傻乎乎地告诉罗伊,说计时赛考验的不止是车手,还考验整个团队,考验后勤组和机械师们的能力。   现在罗伊回头看一看身后的工作人员,再看看他这么多忠诚的队友——他突然觉得很温暖。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就像他加入这支车队时宣誓的那样。   每个人都会无条件地支持罗伊,最终则由罗伊来carry全队。   车手们的出场顺序是按照他们的总成绩排名来排序的。   罗伊现在的总成绩排名仅次于乔治,因此他将在倒数第二出场。   从抵达比赛场地到他出场,罗伊还有好一会儿要等的。   等候处有供选手热身的自行车健身器,也有大屏幕播放已经出发的选手们骑行的画面。   车手们要么选择热身,要么观看各队车手骑行的情况,测算大家的实力,估计自己的排名。   唯有罗伊,他带了一个口袋游戏机,在等候区里打起了游戏。   游戏机发出“嘟嘟嘟”的噪音,显然吵到了身穿黄衫的“乔治”。   乔治独占了一座自行车健身器,正不停地做着各种准备活动——其实距离他出发的时间还早。   但不知怎么,乔治似乎觉得罗伊手里的游戏机吵到了他,心烦意乱地迈下健身器,向罗伊提出抗议。   “罗伊,何必呢,你何必以影响他人的方式来试图达到你自己的目的?”   罗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面带无辜,盯着乔治,一直盯到对方心里发毛。   这时罗伊才恍然大悟一般,指指手里的游戏机,问:“乔治,难道你说的是这个?你早说呀?”   乔治:……   罗伊随手把游戏机关成静音,然后继续玩。   乔治却一肚子气没法儿出,全都憋在心里。   他在罗伊身边转了两圈,身披“黄衫”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多说什么。乔治只能默默回到健身器上,继续“热身”,希望他从身体到精神,都尽快进入比赛的状态。   在乔治身后,罗伊玩游戏玩得越玩越嗨。大杀一局之后,他神清气爽地抬起头,冲乔治的方向哈哈一笑。   ——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第31章   本届环法赛事中,有37名选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赛,包括尼克,也包括亚瑟。   余下129名选手按照他们的总成绩排名,由低到高依次出发。   罗伊在等候区打了很久的游戏,偶然抬头,惊喜地一声大叫。   此前乔治一直在蹬健身器,此刻也皱着眉头,踱到等候区的电视屏幕跟前,盯着冲线处的镜头。   大地车队的米克尔·彼得森,刚刚冲过终点线。   实时计时显示,米克尔的完成时间,是已经完成选手中最短的——比之前的最好成绩还要好上一大截。   雷诺这样的大车队,赛前一定已经将所有对手都详细研究过,对计时赛的大致结果都有预判。   谁知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以完全没人预想到的绝佳战绩冲过终点。   乔治一脸阴沉地盯着荧幕,看上去就像是雷诺车队的事先安排已经全盘被打乱了似的。   罗伊却在一边大笑大叫,使劲鼓掌,看着屏幕上:一脸羞涩的“大米”正被迎进摄影机环绕的帐篷里。   计时赛的转播有一项传统:完成比赛且排名第一的车手,会被邀请来到镜头跟前观看余下的比赛,直到有人超过他们的成绩;成绩更高的车手将会取代他们的位置——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比赛完全结束。   到那时,留在镜头跟前的,自然是最终的胜利者。   米克尔只是大地车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车手,此前从没有拿到过赛段冠军,也与领骑衫无缘,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因此第一次坐到镜头跟前的年轻人万分局促,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断地挠着头,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有记者在镜头背后向米克尔提问,问他的看法:今天最终的冠军会是谁。   米克尔毫不犹豫:这题我会!   他面对镜头脱口而出:“罗伊,冠军一定会是罗伊!”   乔治轻笑一声,抱着双臂走开,路过罗伊时故意抛下一句:   “就算是赛段冠军又如何?别忘了那57秒的差距。”   乔治的意思:就算是罗伊今天能夺得赛段冠军,只要乔治和罗伊的差距不会拉大到57秒以上,黄衫就还是乔治的。   昨晚雷诺车队拿到了罗伊在加入大地车队之前的车探报告,并且用大数据分析了他在本次比赛中的全部数据,得出结论——罗伊的综合能力与乔治相当,在计时赛中,这两位的成绩应当是半斤八两。   罗伊此刻也抱着双臂,望着屏幕中的队友,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知道现在乔治的心态已经隐约出现问题:   乔治已经想到了“输”的可能性;   乔治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57秒的优势上。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乔治在出发之前已经想到了“输”,那么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等到等候区的车手还剩下20多人的时候,罗伊才懒洋洋地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去健身器上蹬了一会儿车,权当做热身。   他热身的时候也不太认真,时不时停下来举起手机来个自拍,与出发前去比赛的车手打个招呼之类。   看见罗伊表现得如此随性自如,乔治难免心里犯嘀咕:这人怎么就不紧张呢?——莫非他真的有必胜的方法?   又是半小时过去,罗伊终于起身,开始检查他所有参加计时赛的装备:   他依旧穿着白底红点的圆点领骑衫,但是头上戴着的头盔是一种特殊的水滴形头盔——这种头盔是专为了帮助车手在高速骑行时减小阻力而设计的。   他座下的爱车今天也已经被改装过了,龙头上多出了一个支架,供车手将双肘支在支架上。   这意味着车手们在计时赛中几乎不使用龙头,完全用肘部与核心力量控制车辆的稳定性和行驶的方向。   在计时赛中,一切都是为了速度服务。   没有了队友和对手的影响之后,车手们将专心追求极致的速度。   罗伊感受了一下他的爱车:没有任何问题。   车队的机械师和后勤组将他的车辆调整到了他最喜欢和最习惯的状态。   于是罗伊走向出发点,临走之前他大大咧咧地冲乔治挥了挥手。   “祝你好运,乔治!”   乔治点点头,正要回复,谁知道罗伊又加了一句:“到终点的时候可千万别哭鼻子。”   乔治:……?!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心理战心理战心理战不要理会!   却见罗伊懒洋洋地蹬着他的赛车,慢吞吞地往出发点过去——哪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样子。   乔治顿却觉一股怒气憋在胸口。   他身为主将,在队内地位超然,不止队友,连主教练都不敢对他多说什么。   谁知今天遇上了罗伊这种人,没有半点礼貌。   偏偏乔治还非得把这股怒气憋回去,免得影响接下来的比赛。   “到时候穿不上黄衫,可别哭鼻子。”   乔治一个没憋住,破天荒地回怼了一句。   只见罗伊在远处招招手:“放心,我不会的!”   不知他说的是不会“哭鼻子”,还是不会“穿不上黄衫”。   10分钟之后,罗伊出发了。   计时裁判在他身边比出手势:三、二、一——走起!   罗伊轻轻一蹬,他的爱车从出发器上轻轻溜至平地,开始了计时赛的平地部分。   这一段赛道原本是城市之中的公路,今日一改往日的车水马龙,变得空空荡荡——所有的观众都站在指定区域观赛,不能也不敢进入赛道,绝不会影响高速骑行的车手。   罗伊的赛车一旦驶上赛道了,就意味着本届环法争夺黄衫的“终局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2分钟之后,乔治在罗伊后面出发。   身穿黄衫的乔治戴着金黄色的水滴形头盔,座下是平地赛段专用的赛车。   在现场观众们看来,乔治是追赶者,他要努力缩短与罗伊之间的物理差距。   但是在电视转播的屏幕下方,转播机构还特地放出了小小一行数字——这是罗伊和乔治之间的“实时”成绩差距。   起始差距自然是57秒。   但是随着比赛的进行,这个差距奇迹般地开始缩小。   56秒、55秒、54秒……   终点处的摄影棚里,米克尔直到现在还坐在摄像机镜头跟前——正如早先罗伊所预言的那样,大米的计时赛成绩十分惊人,这么久了,都还没有人能超过他。   米克尔看见罗伊与乔治的时间差正在缩小,竟高兴地举着双手跳了起来。   然而摄影棚里无人理会他,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罗伊与乔治之间的这场决战。   全程负责环法赛事解说的雅克·杜朗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听见了米克尔的叫喊,雅克无奈地举着麦克风,对电视观众们解释:   “事实上,转播机构向各位诸位展示的‘实时’数据,是一个估算成绩,它并不能直接代表罗伊和乔治之间的总成绩差距,毕竟他们并不是同一时间出发的……”   “但是转播机构会统计车手通过固定地点的成绩,5公里处、10公里处,并对这个估算成绩进行校正。”   这位解说正在以科学和严谨的态度,向观众们讲解所谓的“实时数据”是怎么来的。   “当然,在乔治通过半程标志的时候,我们将收到一个绝对准确的数据。”   “我们将得知,两位直接竞争黄衫的选手前半程所用的时间,他们之间的差距究竟被拉大了还是被缩小了。”   “现在我们看到身穿黄衫的乔治通过了半程标志——我们很快看到一个准确的时间差……”   雅克在这边解说着,他的话立即被一阵激动若狂的喊声打断了。   发出这声叫喊的正是罗伊的队友米克尔。   “31秒,31秒……”   米克尔伸手指着转播方提供的数据,除了重复这个数字之外,说不出别的。   罗伊与乔治通过半程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从57秒缩短为31秒。   这可不是估算值,这是两人实实在在的半程成绩。   最关键的是,前半程还只是平地赛段。   众所周知,罗伊的强项是山地赛段,他身上穿着圆点衫,是公认的“长坡之王”。   如果乔治在前半程都没能咬住罗伊,保持住两人之间的差距,那么下半程他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很快跟拍镜头传了乔治的大特写回来:显然乔治已经从无线电中听到了前半程的战况。   乔治脸上开始出现慌乱,他额头上的汗珠要比别人更多,他甚至时不时将身体抬起,似乎打算摇车——可这,都还没有到山地赛段那。   连守在屏幕跟前的观众都能看出乔治的紧张——   “乔治的状态……”   解说雅克顿了顿,才继续下去,“和他在之前的所有赛段都不大一样。”   “当然他还有半程需要继续,最终结果会是如何,此刻谁都无法断言。”   “现在罗伊到了要换车的时候,他会将平地赛段的比赛用车换为山地赛段的比赛用车。”   “换车极其考验车手和团队的配合,稍有耽搁,就会影响到争分夺秒的车手。此外关于换车有相当严格的规定,稍有不慎就可能受到处罚。”   “但是罗伊和他的团队圆满地完成了换车……”   雅克非常流畅地解说下去,中间几乎不曾中断。   “换车大约只耗费了罗伊2秒钟左右的时间,他现在已经继续进发,等待他的,是他的最强项——山地赛道。”   画面中,罗伊踏着适合坡道骑行的赛车,继续他余下的征程。   他头上戴着的水滴形头盔偏了偏,正是罗伊在向后看。   他似乎在向帮助他换车的机械师们表示感谢;   也像是在看不见的某处,满头大汗奋力追赶的乔治打招呼。   摄像机甚至记录了罗伊嘴角掠过一抹古怪的微笑,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兔子,仿佛在说:   “来抓我呀!” 第32章   雷诺车队的乔治·斯帕克是本次计时赛最后一个出发的选手。   终于他也结束了平地赛段的骑行,来到了车手们换车的地点。   但这次,雷诺车队的机械师和乔治明显都不在状态,原先的配合无间此刻荡然无存。   乔治从旧车上下来,直到他蹬上新车,总共耗去了六七秒钟。重新上路的乔治涨红了脸,流露出几分沮丧——   雷诺车队的机械师和后勤团队则全都愣在这名主将身后,大眼瞪小眼。   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谁都能感觉到,总有哪里不对。   一处不对,就处处不对。   这副场景被转播解说员雅克报道出来的时候稍许委婉了一些:   “我们看到黄衫车手在换车时耗费了一些时间,希望这些付出能够给乔治带来回报……”   “但这些时间损耗进一步减小了罗伊和乔治之间的差距。”   “随着两名车手都进入山地赛道,罗伊与乔治之间的时间差进一步被压缩到……”   解说员看到“实时”数据出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吃惊地说:   “什么?只剩19秒。”   黄衫和第二名之间的总成绩差距,从31秒缩短到19秒,似乎只经历了一次换车。   已经在上坡赛道中爬坡爬了两分钟的罗伊,凭借他超强的短坡能力,对乔治开始了进一步的压迫。   而乔治这才刚刚开始爬坡,已经又从罗伊手中丢掉了秒数。   一时间,没有人关注其他车手的比赛。   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罗伊和乔治身上。   决战赛段的最后半程:总成绩分列第一与第二的选手之间的分差竟然如此接近,比赛又是如此激烈而胶着。   事实上,在第19赛段之后,已经有很多观众与车迷转而支持罗伊——罗伊又是摔车又是被罚秒——如果没有那些曲折,罗伊今天就应该穿着黄衫,戴着金色的头盔,轻轻松松地骑完这最后一程比赛。   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又失去了曾经并肩作战的亚瑟,罗伊今天却依旧没有让人失望。   他与乔治的“实时”差距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小——不急不躁,却又不可阻挡。   抱着麦克风的解说雅克望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一边摇着头,一边却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当然,我们也需要了解,这个‘实时’时间差只是一种估算,不能代表最终成绩……”   “……可是,在这个阶段,我们已经十分确定,罗伊很快就要反超——”   “啊——”   一阵疯狂的喊叫声打断了雅克的解说。   大地车队所有的车手这时冲进了帐篷,挤到摄影机前。   米克尔抱住了自己的队友们,所有人都在狂呼大喊。   屏幕上,罗伊的“实时”成绩已经超过了乔治。   他已经穿上了“虚拟”黄衫。   雅克激动地说:“导播,在这个时刻,能不能切换到罗伊的车队、罗伊的车迷那里……让我们来看看他们的反应。”   导播从善如流,下一秒,屏幕就切换到了大地车队的指挥室——这里事先安置了摄像机——雷诺车队那里也安装了同样的设备,只是现在雷诺车队一定不希望他们此刻的反应让大众看到。   导播切到了罗伊的总成绩刚刚反超的那一刻:   画面在震动,显然大地车队的教练团队太过激动,摄像师连摄影机都扛不住了。   助理教练皮埃尔是性情中人,他跳起来就是一阵大吼;   西装革履的车队总负责人丝毫不顾形象,举起双拳仰天大笑;   他身边是抱成一团的赞助商公关团队。   最镇定的人莫过于主教练维克多。   这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家没有像第17赛段之后那样落泪,而是继续紧紧地盯着监视器里罗伊骑行的状态。他握紧了双拳,似乎想要帮罗伊骑行似的。   “罗伊,坚持住,集中!”   维克多似乎全身都在呐喊。   镜头瞬间切回了车手那里。   罗伊冷静得根本不像是个人类。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反超一样。   此刻罗伊摘下了他的护目镜,将领口的拉链拉下。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呼吸剧烈、汗如雨下。   但罗伊的表情看起来很纯粹,纯粹得像一个孩子。   他像是忘记了本届环法里,他这一路行来多么坎坷曲折,他忘了和雷诺车队的恩恩怨怨,也忘了和队友的约定……他甚至忘了亚瑟,忘了因为他而退赛的亚瑟——   他只是在玩一个,需要和空气、风、大地、阻力、摩擦……一道完成的游戏。   他追求极致的速度,他也追求绝对的胜利。他为这项运动而活,也在追逐胜利的过程中找寻活着的意义。   这时大地车队的车手们总算是安静下来,不再大喊大叫了。   雅克为了安抚他们,将麦克风递给了米克尔,问:“你们觉得罗伊这时候知不知道他实际上已经穿上了黄衫?”   米克尔和几名队友相互看看,一起诡笑着说:“无线电!”   无线电通讯并不总是靠谱的——尤其对罗伊而言。   罗伊这会儿肯定已经关掉了耳机,以确保没有任何人打扰他的比赛。   雅克采访过罗伊的队友,导播非常促狭地将镜头切到了雷诺车队那边。   雷诺车队的车手们大多已经完成了比赛,此刻正聚在一起,肩膀搭着肩膀,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主将完赛。   此刻他们人人望着屏幕和记分牌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区区30多公里的计时赛吗?   为什么罗伊不仅能追回先前那57秒,还能将差距不断扩大:10秒……20秒……30秒……   究竟是乔治的表现出了大问题,还是罗伊太神勇,神勇到无可阻挡,无可想象……   终于,罗伊靠近了终点线。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是过度消耗体力的表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将圆点衫洇湿了一大片。   显然,罗伊为这一战拼尽了全力。   他在终点前抬头,看了看计时牌上显示的成绩。   成绩是负数,负的1分32秒。   他比迄今为止排名第一的选手还要快了1分半。   他终于舒出一口气——罗伊赢了,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完成了一场几乎不可能的逆转。   在他冲线的那一刻,守在终点处的观众们向他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而罗伊则像他所习惯的那样,松开龙头,张开双臂向所有人致意。   此刻他是这个舞台上耀眼的星,是最终的胜利者。   冲过终点线之后,无数媒体、摄像机和记者们,冲着罗伊蜂拥而来——这位已经成为本届环法的冠军、最终胜利者。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身披黄衫的那个男人,此刻都还未骑到终点线。   雷诺车队的主将乔治·斯帕克,终于也接近了终点。   他不再像以前每次冲线时那样冷静镇定,身边也没有四个副将帮他开起“大火车”。   他头上那顶金黄色的头盔没戴正,歪着,护目镜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清他双眼发红,正微张着嘴拼命喘气。   他似乎需要用尽他的一切勇气,才能面对这一场比赛的结果。   乔治就这样丢盔弃甲地冲过了终点线。   他最终的成绩以一个正数来表示:“+59秒”。   按照环法的传统,第21赛段,不会有车手挑战黄衫。因此这个成绩,就是乔治在本届环法的最终战绩了——他比第一名多出了59秒。   环法赛程,跨越了3000多公里,从蔚蓝海岸到普罗旺斯,再到阿尔卑斯山区——乔治以区区59秒之差屈居第二,这个成绩若是在往届,已经算得上是非常优秀的了。   可只要一想到,昨天这个时候,乔治还领先罗伊57秒。   36公里的计时赛,乔治输给了罗伊将近两分钟。   他却没有任何借口可找:毕竟这是计时赛,赛道上没有任何因素会影响到车手的发挥。   如果不算罗伊,在罗伊之前,本场计时赛的最好成绩是米克尔创造的。   乔治在这场比赛的成绩只比米克尔慢了32秒。   放眼整场比赛,这个成绩已经完全可以算是前排佼佼者了——如果没有罗伊的话。   因此,乔治输,纯粹是输给了罗伊的实力与信念。   乔治冲过终点之后,全身脱力,在队友的帮助下迈下赛车,连半步也挪不动,直接坐倒在路边。   人们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乔治在本届比赛中很早就穿上了黄色领骑衫,他是这届环法中保有黄衫时间最长的车手。   但是他在最后几个赛段受到了来自罗伊的有力挑战,并且在最后一刻,丢掉了黄衫——以这种,近乎耻辱的方式。   乔治坐在地面上,他的队友们围着他,尽量避免媒体记者们将摄像镜头和麦克风戳到失败者脸上去。   乔治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捂着脸。   雷诺车队的车手们都万分惊讶地看着乔治,看着他肩膀抽动,低声啜泣。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在这场最后的较量开始之前,罗伊给乔治的临别赠言——   “到终点的时候可千万别哭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一章大章,完结章哦。 第33章   与失败者的失魂落魄截然相反的,是胜利者这一边的疯狂庆祝。   大地车队的队友此刻全都冲向罗伊。瞬间人们将他举起来,抛向空中——   谁也没能预想到这个剧本。   中流车队里籍籍无名的年轻车手,在大环赛中的首秀。   竟然在最后一场计时赛中上演了绝地反击,大反转,将手握明显优势的“黄衫”掀翻在地。   罗伊在这场计时赛中毫无争议地拿下了本赛段的冠军;   同时他的总成绩登顶,拿到了本届环法的总冠军,将披上黄色领骑衫,无比荣耀地骑上香榭丽舍大街。   同时他还是本届比赛的“爬坡王”和“26岁以下选手总成绩第一”。   如果他能同时“一人分饰三角”,那么他就能同时穿上黄衫、圆点衫和白衫。   队友们将罗伊抛向空中,然后再接住。   这群年轻人们,笑着笑着,就全都哭了——抱着哭成一团。   曾几何时,他们都以为夺冠的希望成了泡影。   毫无例外,他们都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忍受着与胜利擦肩而过的痛苦。   但谁也没想到,罗伊竟然用这种方式,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失去的东西全都又夺了回来。   更让他们泣不成声的是,罗伊对他的伙伴们说:   “这个冠军,我是为你们夺下来的。”   夺得大环赛的冠军,并不是因为某一个车手天赋异禀;   这个冠军里凝聚了多少人的汗水和牺牲。   它从来都不是一项简单的个人荣誉,沉甸甸的冠军奖杯,总是需要更多人支持,才让罗伊有可能将它举起。   “罗伊,”亚历克斯这会儿哭得像个傻瓜,“只有你,只有你能……亏我当初还……”   这就像是一个曾经虚无缥缈的梦,以最不现实的方式实现了。   开赛之前谁也没想到,最后是大地车队赢下了这项荣耀。   这项成就,尼克不能,亚历克斯不能,胡安他们也都不能。   只有罗伊,罗伊能带着他们走向这项成功。   很快,大地车队的工作人员都赶来,一起加入这欢庆的行列。   赛事主办方则为罗伊送来了黄衫,要他换上这件领骑衫之后,立即前往媒体中心接受访问,然后将是盛大而冗长的颁奖仪式。   罗伊换上黄衫,从更衣帐篷里走出来。   他刚好看见了那名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早上在酒店大堂见到过的那位。   那名女子见到罗伊,“哟”了一声就立即转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推着一座轮椅出现在罗伊面前。   “罗伊——”   轮椅上坐着的男人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尼克!”   罗伊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受伤退赛的队友,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同时大喊一声:“伙计们,快来见咱们的‘主将’。”   大地车队的车手们听到召唤,瞬间蜂拥而至。   赶到尼克身边,罗伊先礼貌地向他身后的女士点头行礼。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看着这位夫人觉得很眼熟了——上辈子尼克婚姻失败,两人都上过小报新闻。罗伊见过她的照片。   可是现在看这两位:尼克与妻子表情亲密,他正在偏头感谢妻子替他找到了罗伊,而尼克的妻子也面带笑容,轻拍丈夫的手示意无事。   看来尼克的确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突如其来的伤情剥夺了他继续比赛的机会,但是确实给了他们夫妻一个好好相处,沟通误会的机会。   “尼克,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罗伊夺冠的全程了吗?”   队友们冲上来,一起向尼克夫妇两人打招呼。   “是的,我和太太昨晚刚刚赶来……”   尼克回国休养,与妻子冰释前嫌之后,得知车队的比赛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便义无反顾地由妻子陪伴着重回法国,正好赶上这最后一场“大决战”。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一向与尼克最要好的亚历克斯弯下腰拥抱朋友,“在这一刻能够亲眼见到你……我们整支车队,现在完整了。”   尼克满脸笑容,也向昔日队友们伸出手,说:“要不是上午在医生那里又耽搁了一阵子,我没准能在你们出发前赶到……”   大地车队的车手们欢笑着聚成一团,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的罗伊。   穿着一身耀眼黄衫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   “在医生那里耽搁了……”   这像一个答案,回应了罗伊心里隐隐约约的疑问。   在夺冠之后,罗伊就在心里存了一点点希望:他好希望能在夺冠现场见到亚瑟。   昨晚亚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联系大地车队,希望他摔车的事件不至于影响罗伊,不至于让担忧与歉疚影响罗伊今天的“决战”。   罗伊心里的感激难以言喻。   他多希望亚瑟今天也能出现在现场。   但亚瑟遭遇的不是什么轻伤,就算亚瑟想来,恐怕大夫也不会允许。   他这满腔的情绪终究是没办法表达了。   于是在夺冠的现场,人们就只见到本届环法的黄衫,“首秀即夺冠”的年轻人,挂着一脸清浅的笑容,淡淡地感谢人们的祝贺。   他好像始终存了心事和遗憾。   这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一举打破多项记录,创造了尽三十年来最惊天动地的反转——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罗伊像他在第一赛段夺冠时所做的那样,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身上的黄衫,然后抬头看向摄像机。   ——你看见了吗?亚瑟。   罗伊在心里说:这件领骑衫,我也是为你夺下来的。   *   第21赛段:平地赛段;总长:122公里。   起点是巴黎市郊的一个小镇,终点则在巴黎市中心的香榭丽舍大街上。   选手们将骑过风景如画的小镇,路过雄伟宏大的凡尔赛宫,进入巴黎市区,横穿巴黎最古老的区域西岱岛,然后绕着“卢浮宫——协和广场——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这条路径反复绕上八圈,最后越过凯旋门前的终点线。   按照环法赛事的传统,这个赛段里不会有人对总成绩冠军发起挑战。   倒是冲刺手们,会有兴趣在指定路线绕上最后一圈的时候再冲上一冲,竞争赛段冠军,或者为悬而未决的绿衫再努力一把。   对身披黄衫的总成绩冠军而言,这一路将是享受香槟,和队友们一起拍照,享受观众热情欢呼的荣耀时刻。   出发之前,所有车手列队欢迎四名身穿领骑衫的选手登场。   当然,罗伊其实一人就占了三件领骑衫。   身穿圆点衫和白衫的车手都是在这两个领域的第二名——他们也只是在本赛段穿一下领骑衫而已,最终奖项还是归属于罗伊的。   晚些时候在香街的领奖仪式上,罗伊将反复换装,连续三次登台领奖。   据说,罗伊参赛的这一年,距离上一次一人连夺三件领骑衫的环法赛事已经过去了48年;距离上一次首秀即夺冠的赛事也已经过去了37年。   因此当罗伊身穿黄衫,戴着金色的头盔出现在队伍末端的时候,所有车手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罗伊在这许许多多同行或景仰、或羡慕的眼光中缓缓驱车上前,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身穿其他三色领骑衫的车手热烈与罗伊握手。   罗伊与圆点衫和绿衫打过招呼之后,转向看起来相当陌生的“白衫”——现在穿着白衫的这位车手看起来很有些老相,如果没人事先告诉罗伊,罗伊应当不会相信他还不到26岁。   “白衫”满怀热情地向罗伊打招呼,表达他对罗伊的仰慕之情。   罗伊却有些走神:这“白衫”,竟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自从本届环法开始,这件白衫就始终在罗伊与亚瑟之间打转,见证了他们两人的竞争。   现在其中一个终于登顶,眼前却见不到另一人的身影。   于是罗伊开始走神,他一边听着“白衫”说话,一边随意地点头,掩饰他的心不在焉。   他的眼光在远处随意游走,突然定格在某个地方。   罗伊足足在原地愣了半分钟,突然从自己的赛车上下来,随手一推,将车交给了对面的“白衫”。   “劳驾,伙计,帮我看一下这车——”   他将赛车往“白衫”面前一推,自己一溜烟就出了赛道。   在车手们前面的导航车上等候的裁判都傻了——比赛还没开始,穿着领骑衫的人先跑了。   ——这算犯规吗?罚秒还适用吗?……可这连最终冠军都决出来了?   这该怎么办?   所有车手的眼光都跟随罗伊离开了赛道。   很快他们就都了然了。   赛道附近,各车队的准备区,出现了一个穿着宝莱车队队服的年轻人。   他的右肩从肩到臂都打着石膏,右臂吊在胸前。   罗伊飞快地冲到他面前,激动地张开双臂,想要给对方一个热烈的拥抱。   这个年轻人的身后有宝莱的队医跟着,看见这架势想要劝阻,却觉得来不及了。   谁知罗伊自己来了个急刹车,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停住了,硬生生将拥抱改为了握手。   他小心翼翼地向亚瑟伸出左手,两人双手轻轻握住。   罗伊小声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亚瑟点点头。   于是,所有人都见到罗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胳膊,勾住了亚瑟的脖子,两人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拥抱,在车手们之间倒没有引起任何特别的解读——   但凡从头到尾经历本次环法的车手,都能理解此刻罗伊的情绪波动:   从大环赛一开始的你追我赶,相互竞争,到后来的惺惺相惜……亚瑟的受伤和退赛让人觉得太过遗憾,而罗伊在那一场“摔车”事故中,恰好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罗伊不感激亚瑟,他还能感激谁?   ——没有亚瑟的“牺牲”,就不会有罗伊后来的“神”逆转。   但这种论调对罗伊也不大公平:毕竟他也曾是“犯规”的受害者,而且罗伊是在计时赛中完成的逆转——他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车手们纷纷转头,将视线投向造成这些波折的“始作俑者”:雷诺车队。   雷诺车队的车手们本就都缩在车队的最后,见到这样的目光都讪讪地低下头:谁让他们是“规则破坏者”的队友。   雷诺的“主将”乔治·斯帕克却僵硬地扬着头,立在队友们身前,无论此刻的气氛有多尴尬多羞耻,他身为首脑,必须直面这种鄙夷的目光。   此刻乔治心中在默念着昨天罗伊对他说的话。   在昨天那场丢盔弃甲的失利之后,罗伊找到乔治,当面告诉他:   在竞技体育之中,一切“不尊重规则”的行为都将付出代价;   凭借歪门邪道的手段,就算能一时得利,得利者也一样会被反噬。   罗伊说他曾经见到过无数这样的例子。   乔治当时只觉得罗伊是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奚落。   毕竟……罗伊才几岁?说得好像他已经活了一辈子似的。   谁知罗伊正色告诉乔治:   雷诺车队,要洗雪这样的耻辱,让世人都忘记他们昨日的污名,只有依靠堂堂正正的胜利——不是一场,也不是十场,可能会需要几十场、十几年连续不断的付出,才能重新建起信任。   这就是不尊重规则的代价。   为了区区一次胜利,欠下了这样的债务,这可能需要好几拨运动员来偿还——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但是乔治依旧昂着头,默默忍受着这样的目光和内心奔涌着的羞耻。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昨天罗伊是这样说的:   “但你如果真的爱这项运动,你就不应该退出,应该留在这一行,慢慢地还你的债。”   “毕竟,这是一项多么美丽的运动啊!”   是的,乔治因为这一句话被唤起了初心——他刚刚开始这项运动时候的初心。   速度、冲刺、复杂多变的战术、团队合作的精神;   道路、风景、地面阻力、无法预测的天气、从耳边呼啸着掠过的风;   残酷的赛道、对极限的挑战、对自我的救赎……   这一切,组成了这项运动;   多么美丽的运动——   所以乔治还“厚着脸皮”待在这车队里,准备从今天开始,慢慢还他的“债”。   也只有正视过去的失败和教训,雷诺这支老牌车队,才能开启新的征程。   罗伊在场边与亚瑟说话的时候,前面导航车上的裁判焦急地频频看表:   出发的时间快要到了——黄衫不在队伍中,这最后一个欢庆的赛段该如何开启?   总不能向黄衫提出警告,甚至罚他几十秒吧?   正当裁判焦急不已的时候,罗伊快步回来,飞身上车,同时向“白衫”点头致意:“小哥,多谢!”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神采飞扬,形状好看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地透着喜气洋洋——   这才是刚刚登顶的环法冠军应有的模样。   罗伊上车,向在前面导航车上等候的裁判比了一个手势致意。   裁判则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担心。   导航车缓缓前行——本届环法最后一个赛段终于开始。   这是一个尽情欢庆的赛段:   罗伊和他的队友们轻松惬意地行驶在通向巴黎的乡间公路上,和煦的风在他们身畔温柔地吹拂。   罗伊从载着大地车队教练组的车辆里取出一杯刚刚倒满的香槟,他遥遥向坐在车内的主教练维克多致意。   维克多也手捧香槟,向他微微欠身,仿佛在说:   “孩子,不必客气,这是你自己赢得的胜利!”   开过了香槟,就到了合影时间。   罗伊一边骑行,一边与其余三名身穿领骑衫的车手一一握手合影。   坐在摩托后座上的摄影师手中的快门不停地按着,为这些选手们留下值得纪念的瞬间。   紧接着就是大地车队的七名队员。   他们全部放开了车把(危险动作,请勿模仿!),手挽手排成一列,由摄影和摄像师为他们拍摄。   拍摄完毕,罗伊松开身边的亚历克斯和胡安,刚刚对胡安说了一句:“待会儿冲刺赛要加油!”   就听队友们全都粗着嗓门,齐声喊着罗伊的名字——   不一会儿,整个环法车队,所有参赛选手,毫无例外,都喊起了罗伊的名字。   他们在以车手们的方式,向罗伊致敬,感谢罗伊在本届比赛上让他们看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拼搏精神,让他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罗伊微红着脸,也伸手为他的队友和对手们鼓掌致意。   终于,庆祝渐告一段落。车手们渐渐驶近巴黎市区,道路两侧的乡村风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森林,错落有致的高架桥,高耸的广告牌……   道路两边的观众也越聚越多。   车手们途径他们身边,观众们纷纷送上掌声与喝彩声,感谢车手们奉献了这样一场精彩绝伦的大环赛。   “大米”米克尔悄悄凑近罗伊,小声问:“罗伊,你和宝莱车队的那位说了些什么?我看你高兴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罗伊假装沉稳:“哪有——”   他却始终都是罗伊,是那个情绪忽高忽低,天性善变,心头承载着奔放热情的罗伊。   “我和亚瑟约定了一件事。”   大米大吃一惊:“你俩私定终身啦?”   罗伊顿时板了脸:“你这小伙怎么尽瞎说?”   大米吐吐舌头,听罗伊像个大叔似的教训他:   “都快当上‘计时赛之王’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不老成?”   “计时赛之王?”,大米顿时感觉美滋滋,轻飘飘,就差上天了。   “我本来还想向你透露一下约定的内容的……现在还是算了。”   罗伊板着脸,轻轻蹬了两下,距离大米远了一些。   大米登时苦了脸,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只能可怜巴巴地跟着罗伊,骑在他身后。   很快整个车队来到了巴黎市区,巴黎圣母院的塔楼已经出现在天际线上。   为了视觉效果,罗伊和其他三名身穿领骑衫的选手骑行在最前面。   他们穿过西岱岛的地下通道,在圣女贞德的注视下来到塞纳河右岸,驶入卢浮宫的中庭,绕过贝聿铭设计的玻璃金字塔,从杜伊勒里花园一旁掠过,驶上协和广场。   现在罗伊面对着的,就是宽阔而繁华的香榭丽舍大街,远处坐落着凯旋门。凯旋门背后,拉德芳斯的摩天大厦隐约可见。   罗伊握了握拳: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要穿着黄衫骑上香榭丽舍大街。   上辈子,他穿过很多次黄衫,仿佛他就是为了黄衫而生的。   但是重新来过,今生他拿到的第一个大环赛冠军,对他而言却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在这一场长达二十多天的赛事里,他重新认识了一位对手/朋友。   他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他和亚瑟的约定很简单(当然不是米克尔想的那样!)   他俩约定:等到赛事全部结束,假期到来的时候,罗伊将会去找亚瑟,陪亚瑟一起养伤——毕竟这家伙伤到了手臂,钓鱼的时候肯定需要人帮忙。   之后亚瑟就会带着罗伊参加亚瑟正在参与的几个公益项目,由他们两人一起努力,施加属于他们的影响力,为这个世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上辈子罗伊曾经无比焦虑:他觉得他的生命中除了骑行再无其他;在心爱的运动之外他看不到人生的意义。   但现在事情已经完全改变了:他拥有了一个“朋友”——当然这个“朋友”在绝大多数时候会是他最大的对手,和他捉对厮杀起来会毫不留情。   但他们俩,在赛场之外,还可以一起携手,追寻人生的意义。   *   终于,赛事接近尾声。   罗伊的队友胡安来向罗伊暂时告别:“罗伊,我要去冲了。”   比赛尚未结束——这场比赛还有最后一个悬念尚未揭晓:绿衫,也就是冲刺手的冠军将会花落谁家。   大地车队的胡安、麦克劳伦车队的马克,以及早先在罗伊身旁骑行的“绿衫”车手,谁都有这可能取得比赛的最后胜利,从而成为本届环法的“冲刺王”。   罗伊轻拍胡安的肩膀,说:“去吧,相信自己,祝你好运。”   胡安得到了队友的祝福,兴高采烈地去了,在车队的最前面抢占有利位置去了。   远远的,凯旋门就矗立在终点线后方。   冲刺手们都已经披挂上阵,纷纷准备着最后一轮冲刺。   罗伊跟在他们身后,望着远处的终点线,突然只觉得热血沸腾,竟也有冲动,想要向远处的终点线飞速冲去。   看来,对胜利的渴望早已根植在他的血管里,只要生命不止,他就不会中止他所热爱的运动——追逐永不停止。   而罗伊,对未来正无比期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番外,是关于罗伊重生之前的那个平行时空的。   本文设定中,平行时空可以同时存在,主角们在两个时空都是可以努力获得幸福的哦!   *   【公路自行车观赛指南】: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指南,就是这个故事差不多写完了,有点不舍,再和大家唠两句。   公路自行车的三大环赛:环意、环法和环西。   三大环赛之中,环法是历史最悠久,最负盛名的赛事。我一入坑看的就是环法。后来才发现环意和环西也很好看——这两项比赛相对于环法的特点是,很难预测冠军,由于赛程设置的关系,车手们的差距很难拉大,在最后一刻大翻盘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就是为什么罗伊能稳稳地夺得环法的冠军,但是环意和环西的领骑衫时常会被亚瑟夺走的理由。)   通常来说,环意5月开始,环法7月,环西9月开始,在过去的2020年,由于特殊原因,三大环赛全都挤在了9月到11月短短七八周之内举行,当时我的感觉就是一次性看了个饱。   大环赛的每一个赛段,通常情况下都会延续3-5个小时,其中,最具看点的是爬坡冲峰顶和最后冲终点线的时段。有些时候是大段大段的平地赛段,运动员们看似无聊地骑行,这种时候就是欣赏南欧乡村田园风光的大好时段,转播也会切出大量的风景镜头。当然,如果真的没有时间观赏这些,观看赛事集锦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另外的一个小建议是尽量听靠谱的解说,我听的解说是Global Cycling Network(GCN)的,几个解说都是前公路自行车手,对赛事和战术都非常了解,能够讲解很多听起来比较专业的战术设计,本文里提到的几个战术设计“洗衣机效应”“盲区进攻”等等,都是听他们唠嗑听出来的。   好了,就唠到这里吧,明天还有挺重要的番外,千万要来哦。 第34章   “……号称‘环法大魔王’的公路自行车手罗伊遭遇恶意犯规,头部重伤,生死未卜。”   “参加本届环赛的绝大多数车手,由亚瑟·威尔逊牵头,联名向国际车联提出抗议,要求严惩肇事者。”   “……造成罗伊重伤的肇事者被判处终身禁赛,永远不得重返公路自行车赛场……”   “肇事者得到了禁赛处罚,受害者却依旧深陷昏迷……”   “权威医疗机构表示:罗伊很可能会永陷昏迷,不会再醒来。”   “罗伊所在车队表示:我们可能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具天赋的公路自行车手。”   “国际车手联合会为罗伊设置了一个医疗基金,以支付维持他生存的高昂费用。”   “罗伊的老对手亚瑟·威尔逊捐出了近年来参加各项赛事得到的大额奖金——威尔逊一直热衷公益事业,这些奖金他一直存放在一个信托里,以待将来他退役时作为公益项目的启动资金。”   “但是如今,目睹罗伊受伤的威尔逊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信托的全部款项捐献给了老对手——在过去十几年内威尔逊与罗伊一直身处不同车队,是针锋相对的竞争者……”   亚瑟迅速地翻了一遍手机上推送的业界新闻。   每个消息都是关于罗伊的。   但却没有一个是能让他心中稍感安慰的好消息。   “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先生。”   在罗伊的特护病房外,主治医师找到了亚瑟。   “请原谅,我们今天还不能带给您什么好消息。”   亚瑟摇摇头,平静地说:“我是个很实际的人。您照实对我说就行。”   主治医师面对亚瑟,心里其实颇为惊讶:   罗伊出事之后,最关心罗伊的,不是罗伊的父母亲人,也不是罗伊的车队和队友,竟然是这个看起来和罗伊“针锋相对”了整个职业生涯的对手。   “罗伊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了,但坏消息是,我们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让他醒来。”   亚瑟皱起了眉头。   “很抱歉,威尔逊先生,希望您能了解,即便是现代医学手段也有极限。”   亚瑟一向寡言少语,这时只问了一句话:   “究竟怎样做,才能让罗伊醒来?”   不知为何,主治医生听了这一句单刀直入的问话,竟然觉得有点感动。   但他无法提供能给人带来希望的答案,只能回答:   “这恐怕需要奇迹出现。”   亚瑟立在原地,长久地没有说话。   连站在他对面的大夫,都能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正在慢慢涌出。   ——难道这就是“对手”之间才会有的深情厚谊吗?   “我去看看他,可以吗?”   主治医师忙不迭地点头,亲自陪亚瑟去了罗伊的病房,留亚瑟一人在那里,临走时嘱咐:“如果病人有任何异常,请您马上按铃通知我们。”   病房门关上,亚瑟在罗伊身边坐下,端详他的这个“老对手”。   罗伊安静地闭目仰卧在病榻上,他身上连接了不少监测仪器,在一旁不停闪烁。   严重的事故并未给罗伊的外貌造成多少改变,他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漂亮,只不过略显苍白消瘦而已。   但只要罗伊不曾醒来,亚瑟就无法见到他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睁开,也无法再见到他眼里明亮的笑意。   这时的罗伊,唇角依旧微微上扬,仿佛正噙着笑——这让亚瑟一见就想起:这家伙原本是媒体的宠儿,是最上照的车手,一度传出过要“跨界”娱乐圈的传闻。   “你这家伙,难道连做梦都在面对媒体吗,都在准备拍照吗?”   亚瑟忍不住喃喃地说。   但让亚瑟莫名心安的是,罗伊从来没有“跨向”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罗伊这一生都在从事公路赛车运动。   一生一世,一双对手。   自从第一次和罗伊在比赛中相遇,亚瑟就在一直在默默关心着罗伊。   17年过去,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世上可能没有人比亚瑟更懂罗伊的了。   他了解罗伊的高傲心性,也懂得罗伊的简单纯粹。他明白罗伊为什么会选择年复一年地在赛场上驰骋:罗伊就是爱这项运动——和他一样。   “醒来吧,我需要你。”   亚瑟伸出手,握住了罗伊的手,试图感受罗伊的温度。   与罗伊做了半生的对手,他早已习惯了身边有罗伊的日子。   在环法赛场一次又一次地输给罗伊,亚瑟从不服气——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环意和环西赛场上把场子找回来。   失败的日子固然很难熬,但是亚瑟心里清楚,只要有罗伊在,他就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在这条路上前行。   谁知道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这么多年了,亚瑟早已经习惯了罗伊,看惯了罗伊的笑脸,听惯了他的话术——他对罗伊的了解,可能还要胜过他了解自己……   但他从来没有向罗伊吐露自己的“心事”;   他以为两人之间这种奇妙的“关系”会永远延续下去。   直到罗伊摔车——   亚瑟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那个“噩梦”时刻。   那次摔车事故就发生在亚瑟眼前。   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惨剧发生的那一刻,亚瑟身不由己地越过了罗伊身侧,越过了终点。   他直接将自己的赛车扔在了终点线后,自己一路小跑地返回出事现场,徒劳地想要帮助救援……之后便是接连好几个不眠之夜。   猝不及防地,亚瑟就这么失去罗伊了。   他很难想象,以后在赛场上再也见不到那个风流倜傥的身影;再也没有目标让他奋力追逐……   亚瑟再也忍不住,捧起罗伊的一只手,悲伤地望着病榻上那张他无比熟悉地面孔,他忍不住大声问:   “罗伊,你说,怎样才会有奇迹?”   “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个人……你叫我怎么办?”   是的,即便是相争了一辈子的对手死敌,现在回头看,也是一段珍贵的陪伴。   亚瑟不是个容易感情外露的人,在罗伊面前大声质问的这两句,已经是亚瑟此生表达情感的极限。   但是罗伊不可能听得见亚瑟的质问,他依旧嘴角微微噙着笑,闭目卧在病榻上——他的表情恬静得像是个孩子,他唇角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正在做一个甜美的好梦。   亚瑟感到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扭成了麻花。   但他忍住了——个性使然,他不会像罗伊那样,怕疼就叫,想哭就笑。   于是,他凑近了罗伊,在罗伊耳边轻声说:“如果时间能倒流,或者这世上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总之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全力阻止伤害你的事情发生。”   “相信我!”   “也请你,给我一个奇迹。”   他呼吸微有些急促,但是却无比坚定地俯身,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贴在罗伊额头上。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   原来,这就是“多年死敌”之间的感情吗?   如果他一早就能辨清这种感情……或许,他曾有机会,为自己争取到幸福的。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亚瑟啊亚瑟……   骄傲倔强的亚瑟、冷硬无情的亚瑟啊……原来你也有今天?!   “不管你是否能醒来,罗伊,在这个世上——你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你早已是了。”   亚瑟单方面宣布。   他低头凝视着罗伊的面孔。   他突然觉得眼前罗伊那张漂亮的脸发生了一些变化。   罗伊的笑容好像更盛了——他好像真的在做一个美梦。   紧接着,亚瑟看见罗伊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亚瑟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伸手去揉眼睛。   再次睁眼,亚瑟看见那对形状好看的桃花眼蕴着笑意,正凝望着自己。   亚瑟足足愣了三秒,才想起要按铃。   铃声大作,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夫和护士们匆匆赶来,主治医师进屋的时候大声问:“病人出现了什么异状?”   然而,在亚瑟眼前,病人出现的可不是什么“异状”。   病榻上的人十分虚弱,还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勉强强地向亚瑟摆出口型示意——   “亚瑟……”   “咱俩……”   “可还没完——”   “……等我好起来!”   亚瑟忍不住莞尔:这不正是他的罗伊,他再熟悉不过的罗伊?!   奇迹出现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可不是说罗伊从17年前又穿回来了哦!   大概是说,两个平行时空是可以相互作用的,亚瑟在这个时空立下的誓言,在另一个时空实现了。那么他在本时空的心愿也就达成了。所以主人公们在两个时空拥有双料幸福o(* ̄▽ ̄*)o   到这里整个故事就全部写完了。祈愿竞技体育能够尽快顺顺利利地继续开展下去,运动员们能给我们带来给多更精彩的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