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堂七宗罪[刑侦] 作者:南明离火 文案: 我坐在阴湿牢狱的铁栏后…… 一只在禁锢中成长的鹰雏 和我郁郁地做伴; 它扑着翅膀, 在铁窗下啄食着血腥的食物。 它啄食着,丢弃着,又望望窗外, 像是和我感到同样的烦恼。 它用眼神和叫声向我招呼像要说: “我们飞去吧,是时候了!” “我们原是自由的鸟儿,飞去吧—— 飞到那乌云后面明媚的山峦, 飞到那里,到那蓝色的海角, 只有风在欢舞……还有我做伴!……” ——普希金·《囚徒》 -ATTENTION- 1,正直二狗子警察攻x病娇疯批图书管理员受 2,悬疑刑侦主题。 3,努力悬疑,尽量刑侦。 4,或许是个美食文(?)。 5,中国人不喜欢4所以多加一条. 如果能接受=======GO!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阆(lang第四声),顾非声 ┃ 配角:上官红橙绿青蓝紫等等 ┃ 其它:刑侦,悬疑 一句话简介:他从地狱里爬出,向死而生 立意:正义打击多种类犯罪,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 第一卷 刮骨刀 第1章   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   财是下山虎,气是祸根苗。   ……   南安市人民图书馆,图书馆管理员顾非声正在书架间清点图书。他举手投足都没有一点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早就养成了习惯,连走路都几乎没有声音。   他长得非常不错,面相斯文英俊气质温和儒雅,平日和别人说话做事都温柔缓和,长相和身材也格外好看。往常来图书馆的年轻女孩有不少都是因为他。但是顾非声这人平日里工作安稳,认真上班,为人处事一直友好礼貌,从不干其他出格的事情,所有同事一致都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好人。   今天是周一上午,来图书馆的人不多。   顾非声站在书籍归还处用机器扫图书码,一会儿录入电脑以后打算用推车集中归还到架子上。   已经快要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了,图书管理员会短暂的休息一个小时。顾非声垂着眼睛把一本很厚的医学解剖类专业书籍扫描以后归档。这时候正巧又碰到一个年轻人来还书,将厚厚一垒医学类书籍放在了登记处桌子上。   顾非声看了一眼,原本图书馆还书,直接把书如投币一般放进一个书箱就可以了,管理员会自动处理并及时登记归还。但今天可能是刚巧碰上了,所以这年轻人把书直接放在了他面前。   “这些书,我还给你可以你么?”   顾非声抬眼看他,发现那个年轻人居然长得非常好看,乍一眼不亚于当红的男明星。只是这人五官都能称得上英俊,却偏又透着一股子令人说不太清的感觉。一双眼睛都勾着点奇怪的意味,要是有人懂面相,会觉得这人好看得有点危险。   顾非声在一秒间把人看全了,眼睛微弯,对其温柔友好笑道:“可以的。书都放在这吧,谢谢你。”   “可我还想要继续借书。”英俊的男人盯着顾非声突然凑近了些,眼里很是热切。他声音很好听,故意压低一点声线以后还有一种奇异的磁性,听的人心头发麻。“你可以为我推荐几本么?”   “你想看什么书?”   “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男人对着他认真的说,“我想看看你看过的东西,了解你的兴趣。”   顾非声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其实他对时间很有概念,故意做这个行为只是在提醒对方而已:“但我快下午班了,想借书的话,可以用那边的机器进行自动登记。”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委婉拒绝,随即关切地问:“你现在是要去吃午饭了么?”?   这问的突如其来,两个人萍水相逢,这分明就有点像是在套近乎。顾非声依旧工作态度很好,由于还在图书馆内他下意识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宛若在男人耳边吐息:“是的。有什么事需要找我的话我下午会来上班。”   男人被他那轻如气音的回答弄得背脊上都起了点鸡皮疙瘩,他心头有电流触过,不由得微微探身,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盯着他问:“那……请问我能有幸请你吃个午饭么?”   顾非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今天自己带了午饭,不吃就浪费了。”   年轻人脸上似是有惋惜,他眼神扫了一眼顾非声胸前的图书管理员证,然后又盯着顾非声看了一会儿,最后道:“那下次吧,我都在你手上借过好多次书了,觉得你很面善,一直很想好好认识一下你。”   “好,下次一定。”顾非声客套道。   聊完以后,那个年轻人就走进了图书馆里,去医学和心理学类书籍那一栏。顾非声眯起眼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心想按照他的年纪来说可能还在上学,可虽然借了那么多医书,又觉得他不像医学生。   原因很简单,刚才接触过程中,他敏锐看到年轻人的那双手的指甲过于短了,一看就是爱咬手指咬的。他几个手指甲都有点变形,连手指甲边上的皮都冒着肉刺。顾非声以前认识的一个医学生,以前也有这习惯,在上了局部解剖学这门实践课以后每天巴不得把手洗八遍,怎么还敢往嘴里送?   在心理学上,爱咬手指的人通常可以被看做童年缺失。   顾非声低头笑了笑,隐藏了一些变暗的眼神。   图书馆的清洁大妈是个瘦弱的中年妇女,有着这个年纪分外的八卦心理。刚才就在边上张望看好戏一脸好奇的欣赏俩帅哥搭话的美丽画面。见人离开了才凑上去问:“小顾,那谁呀?模样可真好看,是专程来找你的吧?”   顾非声:“只是来还书的。”   扫地大妈小声接着八卦了两句:“我看他一双眼珠子都快挂你身上了,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得小心点他啊。”说完就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推着清洁车走了。   无论如何,中午十二点到了,顾非声饿了,他要先吃饭。   图书馆内部有一个员工休息室,顾非声从自己的员工柜子里解锁,拿出了一个很厚的保温袋。拉开拉链,接着又是一层,里面是一层防水锡箔纸质地的特殊保温布。他小心地端出了两个精致的保温食盒,他是早上做的饭,在这样重重的保护下,饭盒居然还是温得恰到好处。   那个饭盒价格不菲,是德国定制的,可以自动恒温。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保温盒,大的那个里面用格子好好地放着三个中国菜。有一道白切鸡,一道清炒时蔬,以及一道宫保虾球。都是家常菜,顾非声自己的手艺,味道也是极为自信的。   小的盒子打开是酱香腊肠煲仔饭,深红色的腊肠贴在颗粒晶莹的米饭上,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午餐的主菜是白切鸡。肉质最好的鸡需要吃杂粮人工一点点喂大,这样肉才没有一点的腥味。顾非声在料理鸡肉的时候心里不止一次的想,其实这鸡肉就和人一样,比方说养尊处优长大的漂亮少爷,身上的肉肯定比那些出生贫寒的穷小子更细嫩一些。   白切鸡的做法很简单。   葱姜水煮沸,拉着整只鸡肉三上三下烫着……话说,人的肌肉密度是1.12g/ml, 人肉在100度内几秒就可以涮熟,但鸡肉密度却大得多,所以相比起来得多烫几次。烫完以后要立刻把肉放进冰水里,让这一身皮肤好好地黏在肉上。顾非声以前看过,那些火灾中活活被烧死的人,也会因为皮肤的焦化让外表变得干硬。   顾非声夹起一块鲜嫩的鸡肉,慢慢地尝了一口。那肉嫩得几乎入口即化,令他想起那个刚才见过的男人,他心里病态地不断想像着他的味道缓缓出神,每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   下午的工作依旧是有条不紊又带着清闲,图书管理员这个工作,安静又有规律,而且并不是太累。现阶段顾非声很满意这份工作。   五点的时候他准时下班,和一起工作的同事以及保洁大妈和门卫大爷小声告别以后,顾非声自己开车回家了。   他家住的比较远,和上班的地方隔了一个区。车越开周围越安静,这不是因为住在荒郊野岭,而是因为他住的地方是富人区。蓝色的宝马X5说贵不贵,不是很张扬地开进了一栋别墅里,按了一下遥控,大门和车库便一齐自动开门。   他家宽大而孤独,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顾非声不喜欢太过安静的环境,于是把电视打开调到音乐节目,听着艺术家悠扬地弹着钢琴家合奏,把包和脱下的外套一起放在沙发上,并把袖子挽起来,边走边摘下厨房门后的半身格纹围裙。   他在水槽边上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擦干以后拉开了双开门大冰箱。   顾非声脸上映着冰箱灯冷白色的光,这让他那张俊美脸落上一些冰凉,脸色皎洁到苍白,宛若一只贪婪的吸血鬼。他往堆满各色新鲜食材的冰箱前驻足站了好一会儿,叹息般自言自语道:“那么今晚,来吃些什么好呢?”   犹豫过后,他挑选了一块……羊排。   从昨晚开始,顾非声就用薄荷、迷迭香、欧芹、黑胡椒、蜂蜜、意大利香醋进行了腌制。如今24小时过去,上好的羊肩肉被腌得没有一点膻味,光是拿出来都能闻到肉上酱料的清香。   他闻了一下,满意一笑。果然,别管是什么动物的肉,在密度高一点的液体里时间浸泡长一点,细胞壁都能完美地被透入汁液。   用一丁点橄榄油在煎锅里滑过,油热以后将肉排小心放进去,动物的油脂立刻在油煎火烤之中开始滋滋作响。可爱的小羊身上脂肪总是要多一些,这样小火慢煎才能逼出香味,等到两面都变色,撒上胡椒粉,用一小块黄油进行增香。   最后拧开一瓶白葡萄酒撒些许进去,旺盛火苗腾得一下窜得老高,将那块红肉烧得萎缩起来,顾非声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画面有趣极了。   羊排出锅以后被摆在一个漂亮的瓷盘里,顾非声用剩下的薄荷酱做了一个欧式摆盘,并摆上迷迭香的叶子。   顾非声挑选了一瓶葡萄酒。酒名为天堂之路,来自澳洲一个很小众的酒庄。这个酒带着被阳光浸透过的青草和果香,入口香纯而不刺激。顾非声很喜欢它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太醇了,太干净了。如同最原处的果汁,如同刚从人颈动脉里流出的鲜红血浆。   顾非声品着酒,忽然想起今天要请他吃饭的那个年轻男人,脑子里对那张俊美好看的脸难以忘怀。他一口一口喝着,眼神逐渐有些迷离变换。胃里饥渴的感觉也逐渐加重,像是有个声音在脑海里想起,逼着他立刻要将那个男人吞吃入腹。   叮咚——   他家的门铃被人忽然按响了。   顾非声看着面前香气四溢的肉拍,可惜地微微叹了口气,在接着吃饭和去看来着是谁间选择了后者。   门口有监控,来者有两个人,穿着蓝色上衣和藏青色的裤子,肩上带着熟悉的肩章,而在他们身后停着一辆没有灭灯的警车。看到是谁以后,顾非声冷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直接穿上鞋走出门,走过别墅的小院子,把大门拉开了。   顾非声礼貌极了:“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你好,顾先生,我们是警察。”为首的来人出示了一下警务证,另外一个人表情很紧张,也许是刚从警不久,对于他这种住豪宅开豪车的良好市民群众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的手背在身后,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   为首出示了证件的那个警察认真且提防地看着他,语气严肃地说:“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今天下午发生的一起命案有关。想要你立刻配合我们回警局,接受进一步调查。”   “您是在吃饭吗?“   顾非声叹了口气:“是的,但可惜那块食材已经不新鲜了。” 第2章   顾非声坐在审讯室里,看了一下室内的陈设,面前就一张固定了的桌子和一盏灯,连要和他谈话的警察都还没来。   他侧过头,看向一面不透光的玻璃。看过警匪片的人都知道,肯定有警察在玻璃后面看他。   于是顾非声也盯着那面玻璃看,然后眉眼轻弯,对着那镜子温柔一笑。   不得不说,生的好看的人就是有天赋。哪怕这样随意一笑也足以动人心,前提是他没有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   这个空旷的房间坐过许多罪大恶极的凡人,有变态杀人狂,有毒品交易者,有精神病患者,甚至还有濒临崩溃的男男女女。他这样温柔一笑,在玻璃背后的那群警察看来,简直是惊悚极了。   赵屏问:“他在笑什么?”   审讯室的人没人回答,他们见过太多疯子,但仅仅一个表情很难做到行为侧写。   这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同样穿着警服,但肩章一看就比室内这群刑侦警察要高不止一个官阶。所有人见他进来了,立刻肃穆站好。赵屏毛头小子似得站起来喊人:“周哥。”   “局里要叫队长。”来人腿长个高,至少有一米九以上,身材极为漂亮宛如杂志上走下来的欧美超模。他上身穿着短袖淡蓝色的警服,下面则是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套制服被他穿得笔挺,手里还拿着叠资料。   周围的警察们纷纷应声:“周队。”   周阆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暂时都坐下,里面的人审过了么?”?   “还没呢。”回他话的人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复姓上官单名一个红字。   周阆抬头,问他:“为什么不审?”   众人面面相觑,副队长上官红和周支队长一起共事很长一段时间了,此时他是在场唯一不怕他的人,直接开口就问:“周队,把这人抓回来是个什么罪名?你就只告诉我们这人牵扯了下午那起命案。现在我们是要审出些什么?他是知情者还是犯罪嫌疑人啊?”   周阆脱口而出:“嫌疑人。”   上官红立刻转头看向审讯室,往着里面顾非声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周阆看了里面的人一眼,拿着资料说:“算了,我去审他吧。”   ?   赵屏咋舌:“周哥,您亲自来啊?不等预审支队的来么?”?   “叫队长。”周阆拿着资料轻敲了一下周屏的头,“预审的那帮人一向磨磨唧唧的。我先进去问点东西。”说着就出门转身走进了审讯室里。   门咔擦响了一声,顾非声总算等来了人。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先进来的那个警察,目光立刻顿住了。他见着那人走进坐下,被审讯室桌上的灯光逐渐照清楚那警察英俊深刻到极致的长相。   顾非声愣愣的看着他走进,直到他坐下,他才眼神像是有些动摇,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开口说道:“你是……?”   周阆拉开椅子的动作一顿:“我?”   “……”顾非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忽然自言自语般缓缓地吟诵,“……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因为现在是黑夜啊……”   周阆眯了一下眼睛后才缓缓坐下,审讯室单向玻璃背后的警察也面面相觑。   上官红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八点半了,确实已经入夜了。   “呵,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你好,顾非声。很高兴认识你。”周阆盯着文件上的名字看了一下,又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双锐利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似乎要透过他眼镜框镜片看到他的心里,“或者我应该叫你别的名字?比如说……Silence?”   顾非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面上平静,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荒芜。他在见到周阆的那一刻,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有了一些预感,感到自己那多年未变的愿望,一直以来在内心深处扎根的罪孽,终于可以有机会实现了。   此刻,他只是看着他,在心里默默把那首泰戈尔的诗给默读完了:   ——“……我仿佛多年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好点亮我的灯火,采摘我的花朵。”   ——“我已到达无涯的海边,决心纵身一跃,就此永远销声匿迹!”   顾非声心里叹息了无数次,开始迎接他命运的延伸。   他后退一些靠着椅背,对着周阆说:“那么,我们开始吧。”   ……   审讯室里的冷光令人联想起冰箱打开以后的光线。   周阆拿着资料,对着眼前的青年道:“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有人在图书馆背后五十米不到的建筑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名为杨星月,二十岁,通过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半。”   顾非声听到周阆这么说,眼神中出现一丝疑惑:“是怎么死的?“   周阆突然眼神一变,语气不无尖锐地问:“你不问他是谁,也不问他男的女的,更不急着证明一下自己在那个时间不在场么?难道你认识他?”   顾非声摇头否认道:“我不认识。但你们警察总不会找无缘无故的人前来问话,那想必这个人就是我日常中接触过了。”   “我的社交网络和现实好友乏善可陈,日常上下班也没有接触过陌生人。我见过却不认识的人,唯一有可能就是工作中认识的,不会是我的同事,那就是图书馆的借阅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说:“现在馆里借阅书籍都有机器在管理,人工服务越来越简便。所以我对于人名不会很熟悉……或许,你该给直接我看看那个死者的照片?”   周阆盯着他又看了几秒,只觉得这个姓顾的,是他当警察以来遇到最淡定理智的嫌疑人之一。坐在这个审讯室内能表现地比他好的人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于是他缓缓抽出一张照片,放顾非声面前。   顾非声望着照片上那张今天才刚见熟悉英俊的青年脸孔,道:“我见过他,就在今天中午。他来图书馆还过书。”   周阆道:“详细描述一下具体时间。”?   “正午十二点差五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我准备吃饭。”顾非声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措的迷茫,看上去像是有点无法接受刚见过不久的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他居然死了?怎么死的?他真的很年轻应该还是个学生。”   “中毒身亡。”周阆看着他,直接告诉了他毒素的名字,“筒箭毒碱。”   顾非声不无惋惜说:“竟然是这样。”   周阆:“你知道这种毒药?”   顾非声抬起手放于唇下,沉吟片刻后回答:“这是最早发现于美洲箭毒蛙体内的一种化学毒素。在1942年后开始被临床用于麻醉剂或者肌肉松弛剂,但受此药物影响的人无法自主呼吸,在缺少呼吸机支持的情况下会很快窒息死亡。”   “所以,目前医学临床使用的麻醉剂更多的是这种药物改良过后的’氯化琥珀碱’。更何况筒箭毒碱这种毒素还是一种除草剂,所以市面也不难买到。现在很多偷狗的贩子会用这种毒制成毒标来杀狗。”?   周阆:“你还精通化学?”   ?   “交大学报医学版2008年第六期介绍过。”顾非声熟练地报出文献名字,“我是图书管理员,平时薪水又不多。如果不是很爱看书,谁会愿意做这个?”   审讯室玻璃背后的刑警们纷纷咋舌,赵屏问:“他为什么不避讳一点?展示自己对杀人毒药了解那么多干什么?”   上官红抱着胳膊看里面:“叫聪明人装愚蠢是一种酷刑,让渊博者装无知是一种羞辱。现在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如果他够聪明,会明白在枝端末节处撒谎反而会更增加嫌疑。”   顾非声坐在审讯室里提问:“所以他是被人毒死的么?”?   周阆聊天般轻松回答他问题,似乎并不忌讳什么:“不,从严格意义上他可以说是自杀死的。”   他拿出另一张照片。那是现场的勘测采集照,没有尸体只有一个粉笔画出来的白圈:“经过检测,毒药被藏在了杨新越的指甲缝里,死者是因为习惯性自己咬了指甲,摄入了毒物以后肌肉麻痹,在无人无光的狭窄小巷子里活活窒息死亡的。”   顾非声微微蹙眉,俊美的眉眼有些不认同:“他确实有咬指甲的习惯。我看过他的手,双手指甲短得几乎变形。但他自杀这件事这不太可能。”   周阆对他的兴趣真是越来越大,道:“为什么这么说?”   “杨星月今天才来还书,而且再次还借了一部分书走,要服毒自杀的人为什么死前还要借书?”顾非声在面前警察审视的目光中他垂了一下眼睛,“而且他衣着打扮都很光鲜,我今天看到他手上带了一只运动护腕,前几天刚出的限量新款。这样一个追求潮流爱打扮,长相出众又家境不菲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指间□□自尽?”   周支队长捕捉字眼,嘴角不无嘲讽地翘起来:“你叫他孩子?”   顾非声:“我都快三十了,大死者将近十岁,叫一个二十岁的人孩子,不应该么?”   周队长翻了一下资料,确认了一下眼前人的年龄笑道:“没什么。只是你看起来也很小,和杨星月差不多的样子。”   顾非声:“你们怀疑我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不会只是因为我看上去和他同龄吧?”   周阆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啊,顾先生。”周队长突然把手里的文件往前一推,仿佛他不是在审讯而是在谈判,将筹码丢出来了而已。   面前的文件里夹杂着好几张照片,没有给他看犯罪现场,而是给他看了一间复式公寓型的屋子。具体来说,是一间贴满照片以及放满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物品的屋子。   顾非声一看到面色就白了,瞳孔巨震,因为那些照片里千篇一律全是自己。   那些照片可能都是针孔摄像头拍的,甚至有些还在他家里。照片上的自己有些是在吃饭,有些是在做饭,有些甚至是刚洗完澡出来裸着上身正在擦水,甚至连他睡觉都有,视角居高临下,仿佛连天花板上吊灯上都有摄像头。   放在审讯桌上的那些照片都是现场取证,所以拍的特别清楚。其中有一张,还准确拍到了一张正脸照。   那是顾非声正在提醒借阅者不要大声喧哗,他无暇的皮肤因为午后窗口透进来的光白皙到有透明的幻觉。他正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前:   【嘘——】 第3章   被窥视、被跟踪、被偷拍。更何况今天那个人还主动找上了门来。   顾非声像是十分惊讶,肩握着照片的手都略微发抖。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问:“所以我是被变态偷窥跟踪了吗?死者今天找上我门来,你们警方怀疑,是我发现了他的变态行为然后谋杀了他?”   周阆不置可否,手肘撑着审讯室铁桌:“顾先生,杨星月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他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那条内裤还是定制的,某个地方的图案正是你的照片。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是他的受害者。我们之所以把你叫过来,其实是因为我们局里有个叫上官红的小女警很好奇,好奇你是真长他照片上那样,还是杨星月作为你的追求者给你美颜P图滤镜了。”   上官·小女警·红,站在玻璃背后瞬间表情空白,要不是现在时候不对,以及一屋子都是那姓周的臭混蛋的人可能会拦着他,他估计会冲出去再冲进审讯室里大喊:“老子他妈的是男的!能把你个臭傻逼打的嗷嗷叫的纯爷们!”   顾非声的脸色没有因为他这番话好受一些,皱眉看着眼前的警察一言不发。   周阆轻松地阐述:“现在我见了真人,发现你长得果然不错。”   顾非声努力让自己维持苍白的脸色不崩掉,为此他深呼吸了几下,问对面的人:“……谢谢。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也很不错。”?   周支队长毫无愧疚地受了夸奖,丝毫不加掩饰:“周阆。”?   “浪?是哪个‘浪’?”   “阆峰绮阁几千丈,瑶水西流十二城。鲍溶的诗。”周阆直截了当,“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坐牢报我的名字打饭能容易些。”?   周阆:“我们下午花了一点时间,排列了一下那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推测死者应该是从一年前就开始对你进行的偷拍。整整一年,但是他不早不晚,却偏偏在今天去图书馆,然后他死了。对此你巧合你有什么解释的么?”   顾非声反问:“杨星月的死亡和他突然来找我这件事有关?”   周阆偏了偏头,又推了一份资料过去,像是□□了一叠新的筹码:“我们在死者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份资料。他最初知道你这个人,是因为暗网上有个叫ID名叫Silence的人向他兜售了一份你的资料。里面有你的身高体型,你的出生年月,工作单位、甚至是你的穿衣尺码和个人喜好……果然,你很合他胃口。”   周阆看着顾非声发白的脸色,一句一句地说:“而我们的技术组查了那封邮件资料的来源,发现发件地址居然是来自市图书馆公共电脑。所以,顾先生,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像给自己拉皮条推销自己一样,以Silence的名义对杨星月发出自己的资料呢?”   顾非声表面苍白,内心却毫无温度地冷冷嘀咕了一句:现在警察查案都这么快么,案发还不到十个小时。   他不说话了,周阆看着他态度轻松悠闲地陪他一起沉默,仿佛不是警察队长在审讯犯人,而是好朋友坐在一起斗地主耐心等他出牌。   于是顾非声按约出牌了。   他看着眼前的周阆,看他制服和肩章,应该是刑侦支队长。南安市是副省级市,这家伙看上去很年轻,顶多三十左右罢了就做到了正处副局级,身上没有个几件特大功劳是不太可能的。   这样的一个警察,真是人中龙凤。要应付起来也真是很麻烦。   顾非声嗓音轻柔缥缈,轻声问:“周阆,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警察,正义感应该也很强。眼前有个二十岁的孩子在你的面前没了,我偏偏又有些说不清的可恶嫌疑,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周阆看他这么套近乎,直接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顾非声上身靠近,眼镜下漂亮透彻的眼睛和他直勾勾地对视:“因为你没有证据啊。”   周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   “你把我抓来,是因为你是个很厉害的警察,可以在一片毫无线索的空白中找到我的存在是如此违和。你的直觉告诉你可能是和我有关,所以你认为我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死者,让他沉迷爱上我。在你的猜测里,我就像吐丝的毒蜘蛛一样一点点布网缠着他,最后再利用他对我的迷恋诱导教唆他自杀死亡。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全部都是假的。”   “我没有一开始的作案动机,你也没有到最后的杀人证据。”顾非声嘴角上扬,温柔地说,“试问,你凭什么不生气啊?”?   周阆不笑了。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轻松和惬意都消失殆尽,他微微沉下下巴,眼皮一抬瞳仁死死盯着顾非声看。一下子他那张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的脸就变得冷酷起来,哪怕被人瞄到一眼都会胆战心惊。   顾非声说的不错,其实他们之间闲谈般地说了那么多,八成以上都是建立在周阆唬他的基础上的。   技术组就算是忙到起飞也没法查出那么多东西。法医鉴定科就算华佗降世,也没办法短时间在不解剖开膛的情况下从指甲缝里那点毒药鉴定出个所以然。毕竟离案发过去才几个小时,短短的时间内周阆执行力极强地带人封锁现场、带走证物、上门搜查、确定嫌疑人,已经是忙得刑侦支队脚不沾地了。   所以哪怕是把顾非声请来这里,也是周阆一声令下,甚至连他手底下的人都颠头转向地不知道为什么。   周阆伸出手,把桌上的文件收了起来:“我们有权扣留你四十八个小时。在此期间,你不能离开。”   顾非声忽然叫了他一句:“周阆。”   周阆离开的脚步一顿,冷冷回头看他。   顾非声坐在那里,因为还不是确定的犯罪嫌疑人,他连手铐都没上。   他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从周阆这个俯视角度看过去,顾非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在昏暗的室内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种仰视的角度里,会让人很容易就在他脸上看出一些崇敬和依赖,就像是信徒在祈求神明垂怜。   顾非声柔声道:“我等你再来找我。”   ……   审讯室单向玻璃外,赵屏看着这一幕,咋了咋舌也说:“这姓顾的说不定真挺倒霉的,要真和他没关系,他好好上着班突然就有个变态偷窥拍摄他,还被抓到警察局怀疑上了是杀人凶手。我要是他心态准崩了。”?   上官红皱眉踢了他一脚:“你警校学的东西都到狗身上去了?不要同情嫌疑人。接下来四十八个小时估计够我们忙的了,你给我去把他看好了。”   如果说周阆是赵屏的大哥,上官红就是他二哥。周阆是赵屏的干爹,上官红就是他小妈。闻言,赵屏连忙点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周哥啥也没说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把资料重重拍给他。   周阆站在审讯室外,对着所有刑侦支队的刑警说:“去查监控。把案发现场周围路段所有电子监控掉出来,一帧帧给我看杨星月到底是怎么死的。”?   几个刑警立刻离开去技术组了。   “去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他敢这么疯狂偷拍那姓顾的,摄像头那么多都能装人家家里去,如果不是顾非声自己装的,就是死者肯定有多次进入别人家还不引起怀疑的特殊渠道方法。去查!”?   几个刑警顿时也应声离开了。   “这个姓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周阆挑眉往里面一指,对着剩下的人说,“把他也给我查个干干净净,刚才我在里面说过的,他上班记录、个人邮箱工作邮箱,以及个人终端有无登录过暗网的接口记录,都给我一一查出来。”   赵屏立刻跟着两个刑警走了,剩下的只有周阆和上官红了,他看了自己多年同事一眼,打算拉着他走,说:“走,陪我去法医鉴定科,看看那些现场遗留的证物。”   上官红冷冷把他的手用力一甩。   周阆愣了一下:“干嘛!跟我拿乔甩脸子是吧?!”   上官红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好奇的小女警?”?   “……”周阆瞬间变脸,笑起来亮瞎人眼,“这不是阿红你名字比较像女同事么。我里面同人打心理战呢,这不情急之下随口胡诌么?”   上官副队怒气冲冲:“少在这里瞎比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狗日的联手法医鉴定科那群狗东西一天到晚泥塑我,搞得现在赵屏那傻小子也私底下喊我小妈!我跟你说,这案子要是破了你给我穿一个礼拜裙子来警局上班!”   “啧,都是我惯得。”周阆赶紧往前走,他个子高腿又长,以前在警校体能就吓人的好,现在多年抓贼办案只增不减,走几步出去和会飞一样。   两个人跑法医鉴定科那边去了,警方这边已经通知了死者的家属。但是他家人都在外地,得知消息据说已经在疯狂往回赶了。   周阆和上官红领了口罩手套带好,一进去法医室就看见解剖台上的尸体。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做了些什么,现在往这上面一躺,还不是什么都不剩。   周阆边戴口罩边问上官红:“死者父母是干什么的?”   “经商开公司的,做电子产品和电脑软件开发,还有网络安全防火墙。”上官红早就查了他家庭背景,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难查,随便输入一个户籍身份证就知道了。   “难怪弄得到那么多针孔摄像头。他家是哪个牌子?”周阆抬起眼问。   上官红说了一个电子品牌:“红月。”   “……”周阆罕见一怔:“那家境确实很不错了。”   这个牌子比不上世界大牌,但在国内市场占有率绝对不低。现在处于信息爆炸的时代,智能手机品牌商基本没有不赚钱的。   “何止不错啊,顶尖富贵了。但是他父母平时很忙,他高中毕业以后父母就给他在我们南安市买了套复式的公寓楼住着,就是我们今天去取证的那一套。杨星月平时除了出去上上网,泡泡酒吧以外没什么出格的活动,年轻人嘛,能做的不就那些。”   周阆闻言问道:“他没上学?”   上官红摇头:“没有。教育水平只到高中。高考考得太差,那分数低的吓人,连大专都上不了。”   周阆严肃:“阿红,你当年高考考了多少来着?”?   “665啊,差一分666。你呢?”上官红十分虚伪地问。   周阆谦虚道:“我710,不才区区市探花。”   两个人对视,就这么站在死人面前,都从彼此口罩没遮住的眼睛里看到了能把死人气活的虚荣笑意。   表情瞬间恢复正常以后,周阆上前,围着解剖台走了几步,看着杨星月的尸体道:“既然他家家境不错。就算考不上大学,花钱买个文凭也不是问题。可是他父母既然有钱给他在南安市中心买一套复式公寓,却没让他接受高等教育。”   ?   “也许是觉得读书没用。”上官红道。   “读书没用这句话,是那些成功人士或者无能人士说出来骗小孩的。”周阆微微偏头,斜瞥死者,“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自己成功了或者落魄了,就巴不得把所有可能爬上去的人都踩下去。死者的父母都是经商成功人士,知道个中辛苦,没理由会骗自己的小孩。”   上官红哼笑一声:“既然不是他父母不让他上大学,那就是杨星月自己的原因了?”?   “是啊。”周阆自言自语轻声道,“他一定有着某个不可见人的,不能上学或者不愿意上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第4章   按照我国法律明文规定,需要开膛的尸检,在一般非特殊情况下是要征得亲属家人同意的。   至于有哪些是特殊情况,比如连环杀人犯造成重大社会恶劣影响,必须在短时间内破案。又比如犯人涉案情况严重,药物毒品滥用恶劣……等等。   事急从权,这才给开。否则都得等家属同意了来,不然造成人道主义上的恶劣影响后患无穷。   上官红眼神示意:“死者就暂时不开了吧,咱先扒开衣服来仔细看看体表。”?   几分钟后,在几个法医室实习小助手的帮助下,杨星月逐渐被扒得精光躺在解剖台上,几样遗体身上的证物也被放在托盘里,等待稍后送去技术那边。   周阆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死者随身证物中除了身份证钱包,几个避孕套,居然还有几张顾非声的偷拍照片。杨星月这人居然还随身带着,果然是被迷得不得了。   他走过去,用带着手套的手捻起一张照片看。照片上的顾非声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玻璃窗边的桌子边上,正在看一本《泰戈尔诗集》。阳光完美地给他镀了一个温柔的金边,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暖和的。垂下的眼睫连着眉骨到鼻梁,都是精致的线条。   不知道为何,周阆盯着那张充满了岁月静好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道:“杨星月今天不是去图书馆借书的么?他借了哪些书?”?   上官红到是记得很清楚:“好几本医学类的书籍,大概是心理学学,人体神经分布,有一本《奈特人体解剖彩色图谱》,好像还有两三本诗集。”   谢逐在检查体表,闻言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奈特人体解剖彩色图谱》?”   “是啊,怎么了?”?   周阆也在上官红说出口的时候就察觉了,此时凉凉道:“那书足足有七百多页呢,都是足量的铜版纸,还大。他还借了别的书,全都重量不轻。他家又不住图书馆附近,为什么不打个车离开,要自己提着几十斤重的东西走路,死在了图书馆五十米后的漆黑小巷子里?”   上官红瞬间脑子灵光了,道:“你是说……他有着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   一旁的小法医突然发出了点声响,引来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上官红和周阆一起看过去,只见死者被脱光了的下半身,在生殖上方,小腹两条人鱼线的位置上各纹了一个图案。那是一对振翅欲飞的翅膀,在肚脐下方左右张开,羽翼根根分明。   如此充满暗示的图案纹在了如此少儿不宜的位置上,上官红第一反应这个意思是:“向往自由?”   周阆盯着那对翅膀,竟然伸出手指在死者的肚脐眼上空打了一个圈,然后垂直向下,于翅膀中心停下:“不,是赎罪天使。”   谢逐:“他认为自己有罪?”?   “天使怎么会有罪。”周阆把手收回,冷冷地说,“是他认为别人有罪,纹这个,是为了净化别人。”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然而接下来的进展却是十分令人发愁的。   首先,杨星月的母亲快速赶到了警察局,他妈妈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起就要哭晕过去,尖叫悲戚的声音把路过的经侦科警察都给吓了一跳。但死者他父亲却没来,据说是生意出了问题,被困在外地暂时回不来。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本就父子间关系冷漠。   杨星月的母亲思想极为传统,一力主张想要把儿子的遗体带回去安葬,至于开膛什么的,自然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不配合,号称一定要保留全尸。   再其次,杨星月死的那条小巷子里年久失修,连个路灯都没有。平时隐藏在两栋老楼间白天也很难有光线,常年阴暗又极为狭窄,连收废品的三轮车平时都开不进去,更别提有什么监控了。连带着那条巷子外几个路口都没装监控,刑警一去查,还查出几个消防不过关的设施来。   于是看监控这条线索也断了,现代刑侦百分之八十依靠的都是看监控这条路,这路一但堵死,接下来无论发现什么线索都得用瞎子摸象一般的手法去勘破。   唯一有消息回来的就是查背景那一批人了。赵屏不愧是周阆的好小弟,去得最急,回来地最早效率最高,把姓顾的全家都给查了个透。   周阆一晚上没睡,听死者母亲哭嚎干喊警察不干事儿,死者的父亲始终没露过面。他留下广大人民群众妇女儿童都热爱的上官红儿在那里应付,自己溜回办公室,听外勤送回来的各种报告去了。   赵屏给周阆端了杯英式红茶进来,趁热塞进他手里。周阆抬头看了一眼赵屏,他咖啡过敏,喝咖啡比喝泻药强,严重到吃个咖啡糖都胃不舒服的情况。所以刑侦支队熬夜的时候,他一般都是用浓茶撑着,没咖啡效果那么好,却也聊胜于无。   “还是我赵儿乖巧。”周阆喝了口茶称赞道。   赵屏嘿嘿狗腿一笑:“周哥,这案子怎么样?”   “没啥进展。但我总有一种直觉……”?   赵屏洗耳恭听:“什么什么?”   周阆道:“那姓顾的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啊……”赵屏有点替顾非声感觉委屈,“这,周哥你直觉灵么?”   “必须灵。”周阆十指交叠,往前放松一伸展。这么做的时候他警服下面训练的如精铁一般结实的身材就这么撑出了肌肉的轮廓,“早些年我在地区当片儿警那会儿,下午路过街口巡逻,看到一个孩子买了瓶酱油正跑回家,路过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就那一眼我就直觉不对劲儿。他买的那酱油牌子差,炒菜一股子豆腥味还死贵死贵,平常超市都没有卖,非得是哪家家长脑子抽了,才让这片区里的孩子跑几条街往外零售小铺子里买这难吃酱油。我直觉不对就跟了过去,你猜怎么的?”   赵屏好奇极了:“怎么的?”?   周阆轻描淡写地说:“那孩子家爹妈是个□□的零售贩子,平时怕大人经常进出引人注目,就派个孩子跑老远去给毒贩子那里传递消息,包括平日里多少人要买货,有几个新顾客,下次再让孩子说买盐买米把货藏身上带回来。这混账大人造孽居然还带上孩子,被我一怒之下三天之内顺藤摸瓜把那片区的毒贩子全都给端了。”   “周哥厉害!”   周阆翻开赵屏给他带来的资料:“叫队长。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些就是你查的顾非声的资料?”   赵屏点头,立刻道:“嗯。不瞒您说,周哥,这姓顾的资料一点也不难查。他家在南安城太有名了,而他过去的经历还挺可怜。”   ?   周阆翻看了一下,立时就皱起眉。根据资料上显示,顾非声他家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极为有钱的人,顾家的父母算是有感情的商业联姻。之后顾家生意做的大了,家族生意主要经营船舶海运和机械制造业,早些年就渐渐把生意拓宽到了海外。   可是好景不长,顾非声的父母因为一次国际犯罪绑架,双双死在了海外。当时顾非声年仅十岁,跟着父母身边一起遭了难。最后还是他爷爷用重金把孙子从绑匪手里赎回的。   此案性质恶劣,死了两个社会影响力重大的重要人士,顾家和李家不惜一切代价要求国际刑警和中国警方找出凶手。   可是至此足足过去了七年都毫无消息。在顾非声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位坚持不懈从未把这件案子忘记的老警察,才勉强找到国外网上的一点蛛丝马迹,再根据长时间顺藤摸瓜才把凶手抓住。   饶是如此,也只抓住了行刑者一人。其余的犯罪团伙多年前就完全斩断了和行刑者的一切联系。那个亲手杀人的绑匪在多方努力下被引渡回了国内,并且半年后判处死刑枪决,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整整八年时间,顾非声从十岁长到十八岁才给父母报了仇,虽然报的不彻底,但却聊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此后成年的他接受了父母所有的遗产与产业,成为顾李两家财产唯一的继承人,并拒绝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抚养,独自一人生活至今。   周阆看着这样一份资料,比起赵屏的可怜,他心里想的是:一个有钱有背景的富三代,身负血海深仇,亲眼看着父母死去。   从十岁到十八岁这个期间,恰好是一个男孩成长为成年人三观认识塑造的整个成长期,然而他却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仇恨里。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像杨星月照片里偷拍到的那样,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活得岁月静好恬静端庄么?   静水深流,越平静的海面暴风雨出现的几率就越大。   周阆望着资料里一张照片,那个是十多年前警察局留档人质信息拍下的。当时的顾非声才只有十岁,刚死了父母被爷爷赎回。   小男孩瘦的不成人形,精巧的五官眼眶深陷,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小嘴巴干裂粗糙起皮。但比起这副地狱小鬼般糟糕的样子,孩子最令人难以忽视的还是那双眼睛。顾非声的眼睛漆黑没有一丝亮光,身材瘦弱,像是一朵玻璃花瓶中活活干枯而死的苍白罂粟。   周阆联想起顾非声现在的那张脸,雪白无暇五官秀丽,眉眼间到唇角都是从容柔和,的确是足够容易令人一见便爱上倾心的长相。   ……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这期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阆把资料一合,不再去想他,反问:“查死者社会关系的人呢?都喝早茶去了么?”   “我这就打电话去催!”赵屏立刻跑了。   时间过去地又煎熬又快,杨星月的社会关系,他平时接触过哪些人,电脑里都有哪些联系人全都一一筛了出来。   可是很可惜,杨星月平时不上学,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社会联系人也难以寻找,父母又经常不在身边。平时也就去去网吧,上上酒吧,看看电影。倒是他钱包里就有张网吧包月卡,酒吧会员,以及电影打折券。   周阆喝了口浓茶,也是眼里有血丝,随口问边上人:“几个小时了,红?”   上官红叼着个楼下买的鸡蛋煎饼当早饭,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快三十来个吧,还有差不多十几个小时左右你就得把你那俏管理员给放了。”?   周阆一摸脸,放下浓茶,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起身:“走,看看他去。”   结果一到审讯室外,隔着那扇单面玻璃往里面一看,周阆和上官红都愣了。   审讯室里面,顾非声状态实在很不好,他闭着眼仰着头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嘴皮发白干裂,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又不均匀,甚至细看还有些微微发抖。 第5章   顾非声的状态如此奇怪,把上官红一下子愣了,手里刚买的鸡蛋煎饼一放:“他吸毒?!”   “不,不是毒瘾。”周阆脸色也很不好看,似乎是心情不好,“是低血糖……赵屏!!”   赵屏还在门外打外勤电话,闻言赶快走了进来:“队长,怎么了?”?   周阆隔着玻璃一指屋子里面,声音都抬高了好几个度,似乎是真的发怒了:“你怎么回事,叫你看人就这么看的?你知不知道低血糖是会死人的?!”   一直在这边看着的一个年轻警察不由得替小赵警官说话:“真不是……周哥,你吩咐了目前只是询问,所以我们一直都有给他好吃好喝的送,这些时间点心茶水几乎就没断过,还专门让实习生去西点店买了蛋糕牛奶。可他根本不吃,碰都不碰一下,我们小丽女警刚才好言好语劝了好一阵子了,他一开始还聊两句,后来估计嗓子聊干了就不说话了,但还是连水都没碰一口。”   周阆更气了,甚至气笑了,心想这人是怕警察局的条子下毒毒死他怎么的?   “我进去会会他。”   他吸了一口气走进去审讯室,里面的人正阖着眼皮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浅眠。   顾非声醒着的时候就一副温柔端庄的样子,现在低血糖犯了闭着眼仰着头,从个尖尖的下巴到凸起的喉结,再到衣领子露出一个深深的锁骨凹陷,都成了一条雪白又脆弱的曲线。   周阆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估计是正义感使然,心想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他把手里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了,走着凑过去递到他嘴边想给顾非声喂一点怕他脱水。   这本是人民警察人道主义关怀,要是拍下来放社区宣传,都能评先上“警民一条心和谐新社会”的栏目了。可这算是好心好意的一点喂水举动,却引来了极大地排斥。   顾非声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周阆自这人进局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和现在这个反应比,之前审讯时候顾非声那点可怜兮兮的惊慌都像是羊皮上的虱子一样微不足道了。   他一巴掌大力猛地扇开周阆的手,那一下力气大的离谱,周阆都没想到他能扇得他手几乎以为断了。这还没完,顾非声猛地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先前还是低血糖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现在就像是一条刚掉进油锅的鲜鱼。   顾非声似乎想冲出去,但门却紧锁着。周阆直接把他抓住,却差点被他瞬间爆发的力量挣开。可周阆毕竟是警校出生,放在全省的警厅都是数一数二能打的角色,直接没两下就把这个俏图书管理员给压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审讯室玻璃背后的警察们炸了锅,赵屏直接想冲出去帮忙,却被上官红按住了。   周阆死死压着顾非声:“还跑!你发什么神经!”   顾非声被压着,瞳孔收缩,全身颤抖地连压着他的周阆都觉得震。然后就听见他从喉咙里响亮的发出一声:“呕——!!!”   周阆:“……”   上官红总算松开了赵屏,面色复杂地对他说:“去吧,去给你周哥送个桶,再带上湿毛巾和换洗衣服。”   顾非声事实上没吐出来什么,他长时间什么都没吃,胃里接近空空如也,只是不停还在吐酸水。   周阆没想到自己给他喂个水而已,反应居然这么大。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穿了个黑色的紧身衣,将肌肉分明的强壮上身毫无保留地勒了出来。周阆站在一边幽幽地喝水,边喝边问:“顾先生,你是想报复我吗?”   顾非声实在是吐不出东西了,整个人更加虚弱,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他面色苍白如金纸,拿着湿毛巾捂着口鼻,企图用消毒药水的味道来压一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对不起,周队长。”顾非声虚弱到只剩一口气般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人有个毛病,我只能吃自己做的食物。别人经手过的,我根本吃不了。”   周阆看着他,他故意当着他的面喝水。他知道胃酸反噬流过食道的感觉就像是有火在灼烤,可即使是这样,顾非声也没有朝自己要一滴水喝:“你为什么会这样?”   顾非声露出一个虚弱的表情:“我小时候被绑架过,为了保证我全程没有反抗能力,被歹徒强行灌过利多卡因口服液。有时候我抗拒不喝,甚至会直接用肮脏的管子通食道和鼻孔进行灌食。都留下童年阴影了,请你体谅。”   “这我就很不能理解了。”周阆挑眉问道,“麻醉药物分吸入、注射和口服三种方式,吸入式的七氟醚它不香么?给个孩子喝利多卡因干什么?”   顾非声轻声道:“就地取材罢了。”   周阆瞬间明白过来。   利多卡因是用以局部麻醉的药物,它是□□的一种衍生物,一般来说是毒品的副产品。也就是说,当年绑架他的那群人,很大可能和毒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还没到四十个小时,周阆就把人放了。   没办法,顾非声这人不吃不喝还犯病,简直就是在玩命。而且就算想要顺藤摸瓜破案,那也得有藤可摸。现在那杨星月说是被谋杀吧,也只是理论上的。真说他自杀,也不是不能结案。   再说周阆知道顾非声是谁以及他的家境如何以后,是怎么也不担心他能跑了。顾李两家在南安城可是家大业大富可倾城,顾非声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又能跑哪里去。   在三十个几小时的时候,周阆嗔怒地瞪了顾非声一眼,道:“算了,谁让你长得漂亮呢。快走吧,快走吧,拿你没办法!”   顾非声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往外走。他脚步不稳险些坐回去,还是周阆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小心。”   顾非声被他抓着手臂,虚弱极了:“多谢。”?   周阆看他一眼:“你来的时候是警车送你来的,现在我送你回去,别一会儿你打车还晕人出租车司机后座上。”?   顾非声愣了一下,其实他完全可以叫人来接他。想了想还是道:“好……那就麻烦周队长了。”   周阆看过他家资料,知道他住哪。他开得自己私家车,一路开到富人区,在一栋别墅下停下。   顾非声脚步虚浮地用按遥控开了铁栏杆大门,然后走过院子来到屋子前,按密码开了房门。   周阆一直跟在他背后,跟着他纯粹是怕他晕在家门口死掉。   顾非声没心情管他,明明看上去已经又饿又渴了,但他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块先前没来得及吃的羊排给丢了。然后接着从一个大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瓶装的冷藏矿泉水,在周阆冷漠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拧开倒入一口不锈钢奶锅里烧开,撒进去一把锡兰茶叶。   他拿出一罐鲜奶,倒进了褐色茶汤里,用一个细纱滤网过滤出茶叶后,从消毒碗柜拿出一套精致的浅蓝色茶具。   顾非声把香浓丝滑的奶茶倒进茶壶,然后拿出两个茶杯,各沏了一杯。这时候才急迫的把那杯奶茶给喝了,接活过来一般又倒了一杯。   足足把那壶加糖奶茶喝了一大半不再口渴后,他才有心思把另一杯往周阆面前一推:“你第一次上门我招待不周,现煮了点茶,你尝尝看?”   周阆端起那杯锡兰奶茶,眼神复杂道:“我现在完全相信,你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会吃别人经手过的食物了。”   顾非声一口一口喝着奶茶,口干缓解了,但如火一般烧灼五脏六腑的饥饿还没减少:“别说世界末日了,被周队长你关警察局两天都差点弄死我……还请高抬贵手吧。”   奶茶一入口,丝滑得像是绸缎一般讨好着口腔,奶糖的甜味与微苦的茶香结合地恰到好处,比外面卖的好喝了几倍不止。   虽然是装的低血糖,但被关了那么久总归不好受。顾非声见这人一直不离开,心想估计他还是有目的。于是心下完全了然,他垂眸把茶喝空,将杯子一放:“周队长你是第一次来我家,要不要吃顿便饭再走。”   周阆:“麻烦么?”   顾非声温柔又大方,喝了奶茶以后恢复了些端庄从容:“不麻烦,只要不嫌弃我的手艺就好。”   周阆手里拿着杯子,看了他一会,忽然认真道:“顾管理员你读的书多,封建旧社会里如果有人想娶那种很有钱的大家闺秀,比如你这种,该出多少彩礼?”   ??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但顾非声还是沉思片刻,还是有问必答:“那要看哪个朝代。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战国时期多以布料为聘,汉朝之后锦缎金线。唐朝以后,就要三茶下礼,聘金要连送三次,称乾宅送到坤宅的聘金叫‘茶金’。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阆听得很感兴趣,感觉在和一个移动的图书馆聊天。他转移话题:“你打算做些什么吃?”?   “潮汕海鲜粥,粤式蒸点,可以吗?”顾非声精神还有些不济,胃里依旧饿得酸痛,伸手拿过一个围裙反手在腰间系上。   “相当可以。“   顾非声在转头面对灶台背对周阆的时候,脸上从容的表情就消失了。他挺直了一杆瘦骨,腰背都是纤瘦笔挺的。他告诉自己,必须要放松,后面这个人是刑侦队长,行为逻辑推理能力非常强,一点破绽都不要露出来,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想别的有的没的。   放松,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想……   顾非声在自己心里反复告诫,可越是这么念叨,他在拿起菜刀的时候,那些潜藏在心底压抑的想法又都浮上来了。   他从冰箱保鲜室里拿出一包鲜虾,一个个摘下头,用刀把大虾肉去壳开背,撒上盐以后再次冲洗,用厨房纸巾去掉粘液放着备用。   顾非声在锅子里面倒入油,把虾头放进去文火慢慢炸,看着鲜红的虾油一点点流出来……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锅中烹饪的仿佛变成了充满腥气的血,被金黄的橄榄油渐渐熬得通红如血海。   另起一口煮锅,大米淘水,放入砂锅倒水。   等到大火煮开以后米汤颜色渐渐变成白,顾非声看着,忽然想到了用石灰来掩埋尸体的样子。生石灰碰上水,热度可以达到一百九十度,足可以烫坏一切肌肉组织……人若是活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埋住身体的石灰给烧化。听着米汤沸腾冒泡的声音,顾非声把鲜红的虾油倒进去,然后放入虾仁、螃蟹块、瑶柱、芹菜碎,最后用勺子不停熬煮,出锅撒上白胡椒粉和盐。   在熬粥期间,锅上已经架好了竹蒸笼,全部都是之前顾非声自己包的点心。做多了在冰箱速冻着,有水晶虾饺,鲜肉烧麦,鲜虾肠粉和虾肉鲜竹卷。   他将圆滚滚的点心用小蒸笼码好,上锅蒸熟。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带年幼的顾非声看西游记。有一集师徒四人被妖怪都抓了,放在一个四层的大蒸屉里面要把他们蒸熟了吃掉。   当时顾非声还小,居然被《西游记》馋得流口水,问:“爸爸,妖怪为什么要吃唐僧他们?是不是因为他们很好吃?”   他想,唐僧的肉一定是最香的。毕竟他是神仙转世,被蒸笼一蒸,肉质入口一定和冰淇淋一样全化了,又鲜又嫩又醇。其次应该是猪八戒的肉,因为他又肥又大,油脂充足。如果上锅前能够在油锅里先两面炸一下,油炸出个酥皮后再上锅用高汤蒸,那必定汤底雪白,肉质醇厚。至于孙悟空吃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炼丹炉都没炼化他,说不定不能吃。   他父亲听完他的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许他再看《西游记》。 第6章   顾非声把火关了,转头对一直看着他的周阆说:“可以吃饭了。”?   周阆抱着胳膊歪头靠在门板上,一米九几的个子让那扇门看上去有些娇小。他盯着顾非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做饭的样子很性感?”?   顾非声哭笑不得,有气无力地用擦手布擦了一下那双雪白纤长的手:“从来没有。”   顾非声用隔热手套端起海鲜粥的砂锅,经过他往餐厅走:“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1905年出版的《Xing学三论和爱情心理学》里面有个理论,之所以人们会觉得某样东西能联想到性感上去,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这样东西有一种深深地渴望。以及对食物的渴望,对睡眠的渴望其实都是同一类诉求。”   “所以……”顾非声拿出两张绣花餐布,又拿过两个碗和两个勺子,“是你饿了,官爷,我们可以开饭了吗?”   周阆轻轻一笑,似乎接受了他的这个称呼,过去餐桌边上坐下。   顾非声看起来饿疯了,但即使如此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吃的速度很快,一勺一勺下去和续命似得。   周阆低头用汤勺喝了一口海鲜粥。只是一口而已,那香浓软糯的鲜美口感就在嘴里彻底化开,或许是食材够新鲜,熬粥熬得一粒米的形状都看不见。   实在是太好喝了。   周阆真心诚意地说:“你做饭真的非常好吃。你是在哪里学的?”   顾非声喝了口粥,其实他更喜欢一个人安静的进食:“看着书学的,我父母去世早,还没来得及教我什么。一个人总得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顾非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开始打量起周阆来:   ——这个男人身高大概一米九以上,身材肌肉都很结实,一看就经过了很好的训练。他出身应该不错,气质和谈吐不低,有时候自己故意说一些比较晦涩的知识也能听得懂,说明成长过程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和想法就开始慢慢偏移。   顾非声垂下眼,从周阆的腰腹不动声色移向他大腿:   ——这人体脂率不高,身材又练得非常好。男人的皮下脂肪会比女人低,肌腱会很有弹性。就像体脂率较低的牛肉。   说起来如果是料理牛肉的话,牛肋下和脊骨那一块由于比较结实,骨髓里的胶原蛋白会比较多,很适合用来煮香浓奶白色的鲜美骨汤。   顾非声心想:体脂率较低的骨肉,类似牛骨或者猪瘦肉。如果要烹饪,就一定要用到那口他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高压汤锅,那种锅是给日式料理拉面师傅做豚骨汤用的。十几个小时熬最后肉和骨头都会融化在汤里,形成比牛奶还浓郁比丝绸还要柔滑的香浓汤底。   那味道,一定鲜美极了……   周阆撑着下巴,眯起眼睛闪过冷意:“你在想什么?”?   顾非声咽了一口粥,收回目光:“我觉得你长得实在是特别好。”   吃过饭以后,周阆帮着把碗洗了一遍丢进了全自动洗碗机里,接着闲来无事就在顾非声的陪同下参观他家。   一圈看下来,顾家这个三层楼带天台的别墅真是又大又奢华,可一点都不显得暴发户,从各处的装潢和艺术拍品来看,甚至透露着一股子家境不菲的底蕴来。虽然周阆没查过顾非声他父母两家到底多有钱,但是光是从这个他一个人住这么大带花园院子和游泳池的宅子就可见一斑。   上楼进入顶层阁楼,有一整个天文圆形瞭望台。圆形的天顶都是钢筋加固过的防弹钢化玻璃,周围是一圈图书馆一样的书架呈环形围绕。   看得出来顾非声应该很喜欢这里,书架上的书都有被动过的痕迹。周阆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副油画上,那画走的超写实派,不细看还以为会是照片。画上是一座海岛,蓝天碧水,海鸟翱翔,就像是梦中的天堂一样美丽。   周阆站在这幅画前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脱口而出:“天堂岛。”   顾非声心下猛然大震!!   他连被叫进警察局都能保持镇定,此时竟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世上的岛屿何其之多,这幅画放在这里本没想到周阆能认出来画的是哪里,这知道这家伙眼睛居然这么毒?   他呼吸有些急促,背上猛地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   周阆是天生的警察,看地图的本事数一数二,曾经就以短时间记下过全市交通路线和地形路口结构抓到过逃跑的逃犯。这个天堂岛他偶然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过,当时只是觉得景色不错,随便一瞄就过目不忘地记了下来。他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你知道么?我们在杨星月的小腹位置上发现了一个纹身。”   “……”顾非声沉浸在震惊里,努力收敛起表情,怕被他看出来什么。“什么纹身?”   “一对翅膀。由于位置特殊,配上他肚脐所在位置代表的天使环,组成了一副天使的图案。”周阆看着那副画,“来自天堂的天使,一旦犯了罪还能回去么?”   顾非声回答不上来,周阆也没有计较,表明感谢他的招待自己就先回去了。   顾非声问:“你今晚要通宵查案子工作么?”?   “怎么了?”?   顾非声询问:“晚上去给你送点夜宵好吗?”   “……?”周阆莫名其妙问,“顾先生实在太客气了,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 顾非声扫了一下他的身体,道:“你体脂率有些低了。肌肉发达的身体新陈代谢很快,所以很难储存能量,必须要大量进食……你可以看做良好市民关心警察同志的身体健康,你喜欢吃什么?”?   周阆心里很是不对劲:“不用了。”   他心想,姓顾的这人真是古怪,就像是最原初的危险,如果一不小心没有防备说不定就会被他剥皮蚀骨。他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对顾非声提起一百二十个小心,最好一个字也别信他,更别对他放下防备。   等把周阆送走后,顾非声全身都快累瘫了。在警察局不吃不喝三十几个小时,还得在姓周的这人面前维持形象不能露出破绽。   他没有选择回自己房间,而是又去了顶楼。此时阳光充足,透过天顶玻璃窗把顶楼烘烤得很温暖。顾非声拉过一张价格昂贵的欧式沙发摇椅,在那副天堂岛油画前躺下。他看着那副画,在一片静默中像是又再次置身进了那片天堂一般碧海蓝天的大海。   顾非声望着油画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眼皮上,有一种灼伤似得温暖,黑暗也变成了一片猩红。脑海中曾经的一幕幕又在顾非声的眼前出现。   天堂岛沙滩上的雪白细沙,潜入海底七彩的珊瑚与热带鱼,一望无际闪着金色光斑的碧蓝大海。他像是再次回到了十岁的时候,跟随着浪潮潜入深海。   在他就快要睡着了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宛若梦魇呓语:   “——Will you love me(你会爱我么)?”   ?   顾非声猛地张开眼睛,空旷的天顶上,他一人坐在摇椅前面对着一副油画,那美丽的景色瞬间变得像是地狱一般吓人。   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死死盯着那副画移不开眼。他这是在折磨自己,就像是走钢丝的人在鞋底放上针时时刻刻用扎着脚心,以痛苦来提醒自己必须要战战兢兢步步小心。   他拿出一部很古旧的手机,没有用自己家的网,而是装上了一个网卡。在连用了好几个□□以后打开了一个网址,登陆了一个网站。网速非常慢,但顾非声很有耐心,在确认登陆了以后他披上了一张和白天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皮。   他在手机上快速操作了一笔交易,买了点东西,然后退出抹去了交易记录和登录记录。将那个手机关机,把网卡折了,又把手机给报废拆了。   做完这一切以后,顾非声才拿出自己本来那台苹果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少爷?”   顾非声就快要晒太阳晒得睡着了,白皙的皮肤反光到刺眼,声音有些低哑困倦道:“上次那批肉是不是已经到了?帮我送点过来吧。顺便帮我再带一点滋补的中药材来,能养人那种的最好。”   ……   长着白毛的乌骨鸡被提着脚在开水里烫了一会儿,带着手套的一双手将其拉出开始去毛。   顾非声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特别有耐心,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微笑。   处理好的鸡肉用菜刀温柔的划过前胸,毕竟是小公鸡,肉很嫩,顺着胸骨中心用锋利的刀尖缓缓划开,肉质又像反着光芒的原石。这个样子实在太好看,顾非声撑着案板欣赏了一会儿,带着手套的手摸过鸡肉,滑过肉质切开的断面,手法温柔地像是在抚摸少女肩头的肌肤。   把鸡斩成块。再加上一扇剁好的排骨、一块火腿、一整只剁好的鸭子,一些干贝一起放入砂锅之中开始倒水煮汤,小火慢慢加热。另一只鸡把肉剁成蓉,取出一半混上鸡蛋清、猪肉蓉。等鸡汤煮好了后,将肉糜放进去开始扫汤。结块以后再把肉糜捞出,这整个扫汤的过程可以让肉汤变得澄清如水。   这个方子是他在图书馆里看到的,被用于制作国宴中的开水白菜。   顾非声很感兴趣,他心想,地球上的生命体都由氨基酸和蛋白质形成,精心烹饪之后,甚至能把一块肉变成有味道的清水。   他把透明无色的汤放着备用,接着开始做馄饨。   鸡肉馅放一点盐、鸡蛋、酱油、耗油、料酒、砂糖和葱汁,沿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拿出自己揉好的馄饨皮,每一个馄饨里都用鲜嫩的肉馅包裹着一个爽脆的老虎虾仁。   将小馄饨下入高汤,溅起一个个清澈的小汤花。煮了一会儿以后连盐都不用放,那味道简直要把人的舌头都鲜掉。   顾非声尝了一个,对味道觉得很满意,心想周阆还有他的同事们一定会喜欢的。 第7章   警局那边派了技术组去了图书馆,通过后台程序取证想找出那个名为Silence的人一年前给杨新星月的邮件。   可图书馆那个电脑是公用的,且不需要登录信息,甚至被很多中小学生放学以后来霸占着玩过。上面的记录一月一定期清理,垃圾箱和垃圾邮件则直接粉碎删除。   时间过去太长,又是公共设施数据量庞大。想要在这个公共联络邮箱里恢复一年前的数据,就像是在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查找通话人员一样难。   周阆回警察局以后接了上官红的班,他熬了这么久也没睡觉居然像是还能撑得住,就去了谢逐的法医鉴定科。   一见到谢逐,对方就一脸神色不太好的样子。周阆想也知道,死者杨星月的母亲一直在申诉企图把孩子的遗体带回家,谢逐受到了多少骚扰可想而知。   谢逐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手套,看着周阆冷淡地说:“你现在有什么看法?”   “两个疑点。”   周阆说:“一,从杨星月的死因来看,他身上的令他至死的毒药很诡异,这后面肯定还藏着别的事情。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再次进一步鉴定药物成分,或许能找到毒药是怎么被下的手法。”   “好。”谢逐没什么意见的同意了。   周阆接着说:“二,我觉得死者的那个纹身很蹊跷。从杨星月的行为分析来说有很多可疑的东西。你有办法能知道他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纹了多久么?”   谢逐坦然告诉他:“如果是针刺的纹身,可以从图案颜色的变化和愈合的痕迹进推测出来时间。但需要对比参照物,给我半天时间。”   “查吧。”周阆和谢逐平行对视,他俩身高几乎一致,都是一米九左右。当年要是谢逐不入法医系,走刑侦也会是个外勤好警察。而此时谢逐冷淡的目光下,眼中血丝一条条,都是累的。   周阆知道自己此时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你先去睡会儿吧。休息完了再查……杨星月就那样死在巷子里,总得有个说法。”   “要是没有个说法呢?”谢逐问,“就以自杀结?”   周阆看了眼谢逐,几秒后说:“不行。我们是警察,我们若不给出真相谁能给?”   他们这一忙,又忙到了很晚。买夜宵回来的赵屏提着袋包子走过来,然后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周哥,警局外面我刚遇到了一个人,说是要找你。”   周阆:“谁啊?”   赵屏往周围看了一圈,凑近小声说:“就那个顾非声。还开了辆巨贵的车来的,说是有秘密和你说,让你别告诉别人。”   周阆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和他在一块累得慌,我嫌他做作。让他就在局子外面等着,等死拉倒。”   ……说得和你不做作一样。   赵屏有些犹豫:“可他说有重要的案情线索想要私下和你讲。”   周阆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纤薄的眼皮一抬,深邃的眼眶就露出令人胆寒的冷意来。片刻以后那点锋锐又消失殆尽,他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去把你阿红小妈喊醒,让他替我轮班,我出去会会那死姓顾的就来。”   “好嘞!”   周阆个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出警局,见对面马路树下停车带有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918 Spyder。他看着这辆全球限量918辆价值八位数的座驾,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哪位豪富少爷的座驾。周阆走过去直接拉开车门在副驾驶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好久不见,顾先生。”   “也没有好久吧,下午才刚见过。”顾非声好笑道。   周阆眯了眯眼睛:“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这么短短几个小时,差不多也就一年没见了。顾先生说有事找我,我这不就飞快跑下来了?沿途因为太心急还不小心撞翻了一位实习生的夜宵,都来不及说抱歉。所以你有什么要紧事么?”   顾非声眼睛一弯,衬得那张脸斯斯文文又秀气柔和:“我做了夜宵,怕你晚上饿,专门给你送来。”   周阆面无表情十分做作地用语气表达了惊喜:“哇哦——”   顾非声把保温袋递给他:“我做了很多,你可以拿去赔给那个被你撞翻了的实习生。”   “不行,这可是你专门给我做的。那实习生半大小子凭什么吃你给我做的东西,给他叼俩肉包子不就打发了么!”周阆打开那个袋子,发现里面除了一个保温桶以外还有一盒铁皮装的红茶,拿出来一看是一锦盒装的曼松冻顶。   “……”周阆握着那盒曼松冻顶,他好看的眉毛一挑:“这是在干什么?”?   “值夜班的警察,身上几乎都会有股烟和咖啡的浓重苦味。可你身上却没有。”顾非声礼貌地问,“不抽烟还是个人习惯,不喝咖啡……你是不是胃不好?”   周阆不答,把那盒曼松冻顶给他放回车上,并不打算接受。   “普洱茶养胃。胃不好的话三餐更要注意规律。”顾非声手肘放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我上学那会儿一个人生活,小小年纪就闹了胃病。后来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自己做早饭,渐渐又养好了。”   说到这里,顾非声心想既送了礼也很好的拉扯了一下往事和过往,这气氛也该融洽地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说正事了:“周队长,今天你在我家告诉我,在杨星月的遗体小腹上发现了有天使翅膀的纹身。我回头想了一下觉得有些蹊跷,在查阅了家里的书籍以后突然有个想法想同你交流。”?   周阆心想总算肯说了,这死姓顾的开个口还得七拐八拐,和他讲话真累:“洗耳恭听。”   顾非声:“再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周阆。”   周阆:“问吧。”   顾非声眼波流转,算得上是含情如水了:“你是同性恋么?”   “…………………………”周阆转过眼睛瞥了过去,从善如流语气道,“你想我是么?如果你想,为了你这样漂亮的人,我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   顾非声表情很是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杨星月的身体上有那么大片的位置,那个天使羽翼的纹身却纹在了小腹上……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少废话,你快讲啊!   周阆很捧场地问:“请问是什么呢?”   “我觉得,这是一种特殊的癖好,而且充满某种暗示,这个纹身代表的是……”   说到这里,顾非声突然探出头过去,贴着周阆耳边说了一个词:【——】   这人突然接近气息打在脸上,周阆鸡皮疙瘩瞬间全起来了差点下意识一拳打出去!   然而顾非声说的那一个词落入耳朵里,却像是惊雷炸了池塘。饶是三十多岁见过不少大场面,扫黄打非一把好手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的周阆,听了也不由得突然全身不自在起来。他眼神有些古怪:“这些也是书上可以查得到的?顾先生你的阅历未免太过丰富。”   “多看书籍,总能够丰富一个人的精神层面。”顾非声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说完那个不可描述的词语以后就在驾驶座上坐好,“我觉得,那个纹身应该是一对的,代表给予和接受,=。如果杨新越的位置是在小腹上,若纹身的另一半是女人,则同在小腹上。若为男人,应该会纹在尾椎。”   说着他下意识微微侧身,抬起修长的手指,隔着后背的衣服用指腹贴在自己方的背上,给周阆示意了一下位置。   顾非声握住保时捷918的方向盘:“如果你还怀疑我,需要我把衣服撩起来给你检查一下吗?”   周阆直接跳过他的提议:“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顾非声收回手盯着他:“周阆。”   周阆道:“嗯?”   顾非声不无担忧地说:“经常熬夜过多的人身体会累积一种酸性物质,这对心血管和肌肉都不好,会让肌肉变得又老又酸。你要早点休息啊。”   “多谢。”周阆客气极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局里去了,有事我会开车去抓你。”   你礼貌么?顾非声清脆一声笑了:“再见。”   等保时捷开走以后,周阆提着个袋子转身打算回去。突然发觉过来,由于和顾非声聊天过于防备和讨厌,说到最后自己满身细胞都在叫嚣着“可以走了吗”,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家伙又偷偷把那盒曼松冻顶塞回了袋子里。   周阆提着袋子皱着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神却恹恹的,他皱眉冷脸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雪地里已经饿了很久的狼。   走进局子里的时候,第一个见面的是刚醒不久还在打哈欠,眼里还有血丝的上官红。   上官红其实是个非常好看的帅哥。   他加上周阆还有谢逐,当年在警校是颜值公认很高的存在。只是再好看的帅哥加上岁月蹉跎工作繁忙以及熬夜刚醒,一张脸都写满了沧桑。见周阆迎面走过来,以上官副队多年刑侦经验,从此人衣着褶皱程度和神情沧桑程度立刻反应过来:“周阆你还没睡啊!这都多久了?你是不是想直接猝死?”   周阆不爱睡觉,这是以前一桩大案子留下来的坏习惯。当时周阆为了查案几近不吃不喝,整整一个月下来睡眠时间还不到八十个小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铁打的。当那桩大案子结了以后,周阆也没有恢复好他的作息,睡眠时间在整个刑侦支队依旧是出了名的短。   上官红跟在周阆后背走,两个人身高腿长身材差不多,他边走边好奇地拧开周阆塞给他的保温桶,里面飘出来的香味一下子让过路的警察全都停下了脚步。   “哇……这啥啊?这是馄饨?”上官红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光是这一闻胃就开始发抖,先前还不觉得的饥饿一下子几何倍数的爬了上来。他咽了一下口水,“这看上去和白开水煮的似得,怎么能这么香啊?”   馄饨两个字一出口,似乎引起了周阆的一点注意。他抬了一下眼皮,看着上官红手里的保温桶,那些白皮的混沌就飘在透亮没有油光的汤里,个个饱满。   上官红咽了一下口水:“你要不要也来一点?这量有点多,好像不是给一个人吃的。”   周阆沉默一秒,夜宵送馄饨,对他来说有一点不一样的意义。于是他的心也微微沉了一些,点头:“来一点吧。”   顾非声给的那桶馄饨实在是太香了,把夜班的刑警都给馋了过来。   最后一人接了一小碗,量居然不多不少刚好。赵屏先喝了口白开水一样透明的汤,那种入口柔滑又清爽不油腻的鲜美简直洗刷了每一个味蕾。   赵屏一边惊呼一边狼吞虎咽:“天啊,这也太好吃了,味道真绝了……周哥你这是哪家大酒店打包的外卖啊?”   周阆吃了个馄饨,包着整个泰国老虎虾的鸡肉馄饨用料十足又鲜美异常,里面还放了扇贝肉,香的不行又爽滑鲜嫩,比大酒楼老厨师的手艺还要好上几番。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吃不进去了,或许是长时间没睡觉,周阆眼前有点发花。在他眼里有一瞬间,那碗清水似的汤馄饨,就像是无数已然丧生的人,无知无觉成全了别人的口腹之欲,正沉沉浮浮飘在水中。   周阆不怕看这些,但是那种欲怨的幻觉画面还是让他把汤碗轻轻放下了。   ……看来他真的是累了。   上官红咽下一口馄饨才说:“谢逐刚才来了,让我告诉你纹身分析结果。”   周阆抬起头,等他接着往下说。   “他让我告诉你,那个纹身的褪色程度,推测纹上去的时间至少超过了十九个月。很可能在两年前。” 第8章   两年前。   周阆回忆,死者自收到暗网上的邮件资料开始对顾非声偷窥偷拍起,是在一年前,如果那个纹身的含义真的如顾非声所说得那样特殊,只能说明一点:   ——顾非声他绝不是杨星月的第一个目标!   周阆的大脑里迅速转动,突然吸了一口气:“查。现在就去找技侦网安,把那个纹身的含义仔细查清楚。顺便通知警力,下派走访N市各大纹身场所,务必查出是哪家纹的,都有谁纹过。那个图案花纹颜色特殊,一定是用了不一样的颜料。”   赵屏听了以后立刻放了碗,直接带着两个实习生跑出去了。   周阆揉了揉眉心,长时间不睡觉在他心理上已经是很习惯的事情了,但生理上还是会有些吃不住:“阿红,我有一种直觉……你去查一下近两年的省内各区分局档案,看看有没有被xing侵、被尾随、被骚扰过的报案受害者身上带过这种纹身类似颜色和图案的。”   上官红和他是发小,自小知道这家伙有一种又灵又狠如野狼一般的嗅觉,没有怀疑他的直觉,反倒是提出来:“近年来年轻人十有八九都爱在身上纹身,这范围太大了。”   “不大。纹身位置很特殊。”周阆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不知不觉中相信了顾非声的推断,“被害人的纹身位置应该在尾椎骨最后一截以下。”   上官红皱眉:“那个位置……恕我直言,这位置实在过于隐私。除非是死人,尸体在法医解剖台上被聚光灯晾过晒过,不然能够记载这种纹身资料的档案实在是少之又少。”   周阆愣了。   上官红见他表情空了,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在品了一下自己说出什么话以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   “死者也别放过了!去找谢逐,让他把本市近两年内非自然死亡、死者尾椎骨上带有纹身的法医记录调上来,他有这个权限。”周阆眉头发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我怀疑,一些非自然死亡的悬案距结案两年后,估计又要有新线索了。”   周阆转头就要接着去技术那边再看一次证物化验和现场勘查结果,突然被上官红拉住了手臂。   上官红抓着他快速说:“姓周的!你给我等下!你到底都多久没睡了?”   “……”周阆居然还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说,“也就……快三十几个小时吧,之前稍微眯了一下,不算多。”   “滚去睡。现在就他妈回家滚去睡!”上官红匪夷所思这人是不是有病,“这案子一不是连环杀人案,二没有重大社会影响,三上面也没给时间限制施压。你把自己逼成这样干什么?”   周阆无语片刻,反问道:“我哪有逼自己?”   “你这几年就和疯了一样。我说你没毛病吧?”上官红语气不善,“你要不现在给我滚回家里去睡,要不我打电话给我爷和我爹,直接传唤你去省厅,让他们给你找十几个特警瞪大眼睛围着你睡。”   上官红是好几代传承的警察世家,他爹上官英明和周阆的养父是老战友,所以周阆还得规规矩矩喊上官红他爹一声叔。   周阆沉默一秒,道:“那你一个人行么?”   “我马上去趟南湖分局,找橙橙帮忙。”上官红搬出了一个人。   周阆一怔,听到这事上官橙橙能出马,他的确可以轻松些了。   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之前,坐在保时捷918上的顾非声眼神担忧地劝告他不要熬夜。想到这里,周阆耳朵上有点痒,像是又回到了他突然凑近和自己说话的那一瞬间。   “成吧……那我先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来上班。”   上官红凉凉道:“据公安交通管理部门规定,疲劳驾驶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六十二条第七款。对违反法律规定的,公安交管部门可依法处罚。所以你就别开你的车回家了,打个网约车吧。明早再个骑共享单车回来。”   周阆除了刚从警校毕业做片儿警刚实习的那个月,为了抓贼忙不择器地骑了个自行车狂蹬十公里以外,距今快十年都没再骑过自行车了。他挺烦的,随口应付一句没打算真实践:“啧,成吧。”   上官红喋喋不休道:“骑自行车记得走非机动车道,现在我市讲文明树新风,自行车上下班敢走机动车道的会被交警抓到马路边上做交通安全知识问答题,不做到一百分不放人。马路边大屏幕还会直播正脸和打码身份证。小心不要丢人现眼啊!”(1)   周阆差点一脚往上官红身上踹过去。   妥协于同事兼狗剩子发小的威胁和关心,周阆回家睡觉去了。   他家就住在市中心一套复式公寓顶楼,还带一个装修过的天台。   周阆小时候喜欢晚上和养父躺在那个天台上,爷俩就一张躺椅,一把折扇,有一句没一句的瞎唠嗑。有时候夏天暑气旺,他爸下班回家就会叫停街坊里里蹬三轮车买凉粉的大爷,于是晚上周阆就能多一碗冰镇的桂花黑凉粉喝。   那是挺美好挺安静的回忆,现在想起来,似乎都能闻到那桂花凉粉的冰甜香气。当他低下头去喝凉粉的时候,落在碗中星星的倒影都和细碎桂花混在了一起,分都分不清。   周阆回了家,打开门以后伸手摸着打开灯,关门脱了鞋就直接往客厅沙发上一趟。他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回家以后冰凉一片,老婆孩子捞不着就算了,个人作息还乱,平时生活根本就没人照应。   等他躺了一会儿恢复了点力气以后,又想起点事儿还没做。   周阆穿上个拖鞋去厨房用个瓷碗接了碗净水,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水果出来。推开一扇房间,走进去在供案上把这些放下,把原来那些不新鲜地给换了。   供案上放着水果,有一个中年男人的黑白照片镶在镜框里,端正肃穆的面容写满了正气,一双精气神十足的眼神看着镜头又有些慈祥仁和。   “爸,您看我这工作忙一天到晚不着家的,您也别饿着自己。冰箱有啥吃啥,要是想出去打牙祭,我逢年过节也没少给你烧钱。”周阆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就靠在墙边上一直站着。房间灯光下的他身材高大却肃穆,安静地像是一尊俊美的雕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周阆把他养父房间的灯关了,就这么摸黑回自己房间睡了。他灯都不愿开,自小夜视能力极强就和个狼似得。因为这个天赋,曾帮他在夜间警方行动中多次立功甚至保命。   周阆躺在自家的大床上强迫休息,房间窗帘没关,落地窗外是小区别栋。还有些住户没睡,从一个个窗户里透出不同颜色的灯光来,就像是走马灯电影中一格格的画。   周阆忽然想到:万家灯火,也曾有过我一盏。   他转了个身,将那些透出灯光的窗户背在身后,面朝黑暗闭上眼,快速的进入了浅眠。   ……   南安市富人区,689号别墅内,天不亮顾非声就起床了。   他洗漱过后用毛巾擦了一下脸,然后用无色无味的洗手液开始长达三分钟的洗手,一边洗一边想早饭的内容。   他自己的口味是清楚的,但是他今天准备去给周阆送早饭,所以得另外做点中餐。这早饭不得不送,既然自己想做点什么让别人知道,还是提前隐晦的提醒人家一下比较好。   洗漱过后,顾非声走下别墅的楼梯进入厨房,拉过一条黑色半身围裙反手系好。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笔挺的脊背与纤瘦的腰身就形成了很秀气的一幅画。他从柜子里拖出一袋中筋面粉,倒出一些以后用温水搅合,撒入两克细盐和一小勺砂糖,加入玉米酥油和几克泡打粉,开始用力揉面。   案板上撒上一层面粉,面团摔在上面腾起一些雪白的雾。顾非声手心用力,揉进面团里又把它用力摔在案板上。   啪——!   边揉面,顾非声边想,说起来以前自己参加过那种所谓上流社会的宴席,曾经见过一个搂着身着暴露礼服丰满美人的土大款。那土大款暴发户大腹便便,一看就是脑满肠肥,光是走过来和他套近乎肚皮上的肉就抖了三抖。   当时顾非声看了那胖子许久,甚至都没有拒绝那个人上前和自己套近乎攀谈。   他一边用力把拳头揉进雪白的面里,心想,那个人从肋骨以下的大肚子,那脂肪和皮肤揉起来的手感,是不是就和现在手里的面团一样?   顾非声拧开火,开始调秘制酱。直到锅里的红酱已经慢熬出了小泡,他把火关了闻了一下,发现有些不太满意味道,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顾非声拿出一把干净的小汤勺,沾了一点尝试,舌尖的味道并无不妥,心里却渴望着要更多。   是什么呢……   “……啊。”   他突然明白过来,随手把勺子哐啷一声用力地丢进水槽里,双手撑在厨房灶台边上,低下头去。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衬衫包裹着的背脊就如同蝴蝶的断翼一样鲜明。   顾非声匍匐在厨房里,叹息难受着说:“唉……我真的好饿啊。”   小赵警官昨晚熬夜加班,将近凌晨才回家。大清早的,又顶着个黑眼圈跑局子里上班了。赵屏路过警局门口的时候,眼尖地发现一辆没怎么见过的宝马X5低调地停在路边。   这车价格亲民,是顾非声随手买来上班用的,毕竟开豪车的图书管理员话题性太强,也没法在同事面前很好维持亲和近人的形象。他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以后降下车窗,对着那个张望自己的小警察温柔一笑。   他笑起来还是很有感染力的,毕竟是披着画皮的妖魔,那张画皮不美怎么能抓住人剥皮吞骨。赵屏认出来是谁以后直接走过去:“顾先生,这么早有事么?”   “早上好,小赵警官。请问周队长在吗?”顾非声态度谦和,十分礼貌地问。   赵屏心想:哦~原来是来找周哥的……难怪了~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周队长他昨晚总算回家睡觉了,现在应该还没来,过会儿就到了。你要在这儿等他吗?”?   顾非声分秒之间抓到了一些信息。听起来周阆应该是个工作狂,狂到连他的兄弟们都认为正常的作息于他身上不适用。这样的一个人,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针尖一般细的敏锐洞察力,其实是很可怕的。   “不了,我现在得去上班,只是刚巧路过而已。”顾非声微微一笑,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如果周阆来了,可以帮我转交一下早饭么,就说是我亲手做的?”   赵屏接过袋子,看到熟悉的进口保温袋,光是这袋子包装就得从德国定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顾先生,昨晚那馄饨是你做的吧?手艺真太绝了啊!吃了以后,我连我妈给我做的饭都不香了。”   顾非声听了以后似乎很高兴,歪歪头,眼睛充满了温润的笑意:“谢谢你。我早饭做了很多,若是你不嫌弃地话也可以尝一些。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上班了。再见,小赵警官。”   赵屏热切地挥了挥后,送走了关爱人民警察的热心好市民。心里十分热切,甚至唱起了歌:“军民本是一家人呀~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呃~~?我们的生活变了样呃~是我们幸福乐无疆?”   等赵屏回到单位以后,有些迫不及待外加好奇地打开那个保温袋子。   那是一个足足三层的保温大食盒。   第一层是处理好的各色水果,有被摘地一点白丝也没有的西柚和橙子,切片的黄金奇异果和切片芒果,还有着露水的晴王葡萄,鲜艳的奶油草莓、以及红得发紫发黑的大个车厘子。这都不是一个季节能出现的水果,就这么簒在一起摆满了一层。   第二层则是精致中式点心,有还在冒热气的开口叉烧包、椰丝奶蓉球、荷花酥与紫玉糯米糕与白糖炸脆奶。   接着他打开了第三层……   --------------------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有精神上的障碍和心理疾病,但主角绝对不会是坏人啦,是热心好市民,摊手 第9章   第三层餐盒刚一打开赵屏就咽了一下喉咙。   那居然只是一份街头巷尾都很常见的特产酱香饼,南安市内上班上学的公务员和学生普遍都爱吃。   那香气十足的面饼上抹着满溢的酱料,红彤彤油汪汪,撒着绿葱花白芝麻。可是那个酱香十足的味道却绝不常见,浓郁美味的香气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恶魔之手,恶毒的抓住了人类的胃管用力抓挠,光是闻到五脏六腑就叫嚣着饥饿起来。   法医鉴定科路过的定风法医闻到那味道,立刻把手里干巴巴的烧饼一抛,龇牙咧嘴就闯进来抢食。   定风是谢逐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由于法医的稀缺性也是照例研究生一毕业就提出来上任实习了。定法医这两年也算是随他师父练出来了的冷静,面对液化、巨人观都能面不改色,却在这大清早被那味道勾得眼睛发绿。   赵屏毫无防备,瞬间被定法医左手抢走一大块酱香饼,右手一个叉烧包。   赵屏还没来得及怒视就听见定风法医嚷嚷说:“这饼也太香了!不会是人肉做的吧?容我带回去检查一下成分组织啊!”   赵屏连忙护食:“走开走开!这是人家送给我们周哥的,你拿什么拿?”   定风言辞正义凌然:“赵同志啊,话不能这么讲。不让刑警兄弟在前线盲目踩雷是我们人民法医的职责所在。这酱香饼这么香肯定不正常,让我先来试个毒。”   那饼外酥里嫩且口感极佳,酱料更是极为入味,稍辣的味道刺激着早起的味蕾,回味鲜香十足,让人吃了一块就停不下来,把定风眼睛都吃圆了,脸鼓起来一小块和仓鼠似得。   赵屏居然还真被定风给唬到了一下:“……啥玩意儿?这、这能是人肉?”?   “哦,那是我瞎说的。怎么可能嘛!不要乱看恐怖片哟~”定法医吃完满意了以后才摇头晃脑,“人的体脂率男性一般在百分之十五到十八左右,女性则是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然而猪的只有百分之十,牛则更少。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肉其实是很容易就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哇!这饼真的好好吃啊!再给我来一块!”   赵屏怒吼:“去去去!”   ……   周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起来了以后去冲了个澡。洗完以后穿了个黑色Polo衫和运动开衫连帽外套,随手找了条黑色的长裤,穿上运动鞋就出门了。他个子高人又帅,这么一穿大清早跑在路上都让为数不多的路人频频回头。   他就这么一路晨跑,沿街路过早餐摊买了油条豆浆和糖糕,豆浆又专门要了杯无糖的,就这么提溜着跑了近十公里。   看公交车站有车来正好来了,他投币上车,没找位置坐下拉着扶手就站着。沿街路过不少建筑,晨光从公交车的车窗和前后门如走马灯的光影般一帧帧掠过。   周阆自高中以后他就没再坐过公交车了。以前他养父下班后总是会在家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自己放学,手里经常还提着把菜,见车来了就抓着菜冲人满为患的公交车里招招手,笑着等儿子下车。   那时候的周阆只要看一眼养父,就会开始猜测晚上可以吃到什么。菜不一定好吃,养父做饭的手艺一直不好,每当猜中了周阆便会叹口气,无奈下车和养父一起走回家。   当时只道是寻常。那些不好吃的菜,如今怎么想也比一餐餐外卖和打发了事的方便面要可口。   周阆提着油条豆浆和糖糕的早饭下了公交车,朝不远处上官橙橙所在的南湖分局走了过去。   公安内部有一个不成文的硬性规定,直系亲属至少不可以分到一个分局。   上官红他爷爷上官无敌年轻时候是名震全国的神警,老爷子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取名“英明”、“神武”、“刚正”、“不屈”。并十分雄图大志地规划未来也要有很多个孙子孙女,连名字都早已经想好了:   ——红橙绿青蓝紫!   当然了,由于当警察的要终生视扫黄打非为己任,所以不许有“黄”。   上官橙橙是上官红他堂妹。   那姑娘从小热爱打架斗殴,能把整条巷子流着鼻涕的男孩子们打得鬼哭狼嚎。后来长大了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网络技术专家,想也不想就投奔贡献祖国。从警校网络监察专业毕业以后,上官橙橙就直接进警局,就任技侦网安警察。   此后多年,上官女警为我国现代网络犯罪搜证、境外防火墙漏洞入侵填补提供了不可磨灭的功劳,立下了警察生涯个人二等功。   周阆轻车熟路走进南湖分局技侦网安支队,敲了一下门,就见到分局技侦副支队长上官橙橙正坐在电脑边上,正和她堂哥上官红说着什么。   周阆提着早饭过去,说:“你们辛苦了。”?   上官橙橙一下子抬头看向他:“周哥。”这姑娘生的英气,五官笔挺,一头及背的头发用个发圈扎着垂在背后,身上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与舒适的黑色阔腿裤,显得很是精神笔挺。   周阆把无糖的豆浆和油条递给她,把另一份递给上官红:“通宵了么?”   上官橙橙戳开豆浆喝了一口:“没通宵。可凌晨四点把我从床上喊起来,我都分不清和通宵比起来哪个伤害更大点。”   周阆问:“辛苦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上官橙橙把手里的豆浆一放,打开电脑显示屏给他看:“你让我查两年内全省犯罪嫌疑人档案记录里,有关于尾椎骨特殊部位有特殊含义纹身的。我一共找到了135起,图片我都调出来了,都在这里。”   周阆飞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是这些。那个纹身是特殊的,和我们死者小腹上那个应该是一对。”   “这仅仅是向周队你汇报一个调查结果。这些纹身都是出自于活人身上的……”上官橙橙喝了口豆浆,停顿一秒,“在你来的四十分钟前,你们法医鉴定科的谢主任给我发来了一个许可。我进入了照片资料库,我做了一个特殊算法来筛选图片数据,筛选了两年内的照片,经过对比后,我找出了这些。”   上官橙橙手指飞快在回车键上敲击一下,打开了一个档案夹,从里面出现了好几具尸体的照片。   那些有的是男孩子的,有些是女孩子的,但相同点都是年纪很轻。其中有些看上去甚至还是中学生。年轻人,总爱追求潮流往自己身上留下些什么纹身,这不奇怪。   周阆一张张看过去,忽然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张上面。那位死者是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他的尾椎骨上用特殊颜料纹着一个紫红色的纹身。   怎么形容那个图案呢,大概就是一个内部中空的心形,下放尖角洞开弧线向外翘起,心形两边对称画着看上就令人不安的荆棘藤,上方悬空着一个黑紫色的天使环。   死者皮肤很白,这个图案看上去就越发触目惊心。   周阆看着这个图案,忽然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把那张照片抽出来:“这人是谁?怎么死的?”   上官橙橙看了一眼往键盘上敲了几下展示出数据道:“他叫林霭,是个家教老师。死亡时间是一年多以前,经法医鉴定为自杀,在自家出租屋里割腕的。”   周阆:“自杀原因呢?”   上官橙橙能记得她看过的每一条记录,立刻回答:“死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病史。”   周阆沉默了,他看着林霭的法医资料照片,躺在解剖床上的死者面色苍白,可那分明是很年轻的一张脸,书卷气息很浓。他那了无生机合着眼睛的面孔似乎都带着一丝常年抑郁留下的阴柔,眉宇没有一点锋利的弧度,生前说不定是个温柔到令人悲伤的人。   周阆看着这张照片,莫名觉得有些奇怪的违和感,又一时间说不上来。他忽然道,“居然和杨星月一样都是死于‘自杀’……呵,这个人可能是特殊的,你帮忙查一下这个人。”   上官橙橙点头:“十分钟。”   在她查资料的时间里,周阆和上官红站在她背后看她熟练操作。   忽然上官红对他堂妹道:“橙橙,你头发是不是又长了点?还挺好看的。”   上官橙橙从小就性格犀利,上高中前留的一直都是极短的短发。考上警校军训期间也剔成了板寸,比男同学的还要硬朗。后来毕业实习,正式从事计算机网络技术侦查,坐上办公室以后才逐渐把头发留了起来。   “是啊。”上官橙橙随口回答,明亮的眼睛飞快划过显示屏,“本来前阵子想剪掉,因为怕长发碍事影响技侦工作。后来我妹妹和我说,不要为了工作牺牲太多,这不是好习惯。”   周阆听了以后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嗯?”上官橙橙忽然停了一下。   周阆以为她有发现了,这还过去不到两分钟,效率实在是过于神速了:“怎么样?”?   上官橙橙看着近乎空白的网络内页,盯着那上面寥寥几行字说:“关于这个林霭的资料好像是被人为地删除了,网络上连死者家庭住址信息都没有留下。”   周阆问上官橙橙:“能恢复么?”   上官橙橙沉默了两秒,在一片寂静里抬头告诉他:“能。但是要给我时间。”   “不愧是你。”周阆赞叹这位技侦副队长的水平,“你需要多久?”?   “我需要查一下资料修改删除的时间,并从网络记录里逆向恢复。如果对方抹去了修改痕迹或者粉碎性永久删除资料,那我就……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她居然没说没辙,似乎在上官橙橙这个人的字典里,没有做不到三个字。   上官红看着自己这位大堂妹,忽然想起一件关于她的事情来。   上官橙橙曾经外调去外港警校做过一学期的教授,当时不巧恰逢超强毁灭级台风过境港湾学校大面积停课,她依旧给所有学生们发去了一封邮件,用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语气在信中这么写道(1):   “亲爱的同学们,在这特殊时期为了维持你们的学业与学分保证你们正常毕业,请用视频软件进行远程在线上课。”   “如果视频软件不能用,请使用谷歌互联。如果谷歌也不能用,还有亚马逊云端网站。万一云端也不能用,我可以为你们自建语音服务器。如果台风造成大规模停电,我会使用业余无线电进行广播。”   “如果外港无法住人,我会改用短波,请各位同学们提前学一下摩斯电码。如果台风造成核泄漏,产生了强烈的电子脉冲,请各位同学们使用电子管电台,并将设备置于法拉第笼中。”   “请放心,各位亲爱的同学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无论什么困难都不会阻止你继续学习。”   上官橙橙,就是这样一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的强悍女人。   上官红说:“那我们先走了,时间还长你先忙。等你有结果了发个消息告诉我,我们立刻就来。”   上官橙橙头也不抬:“好。慢走不送。周哥你下次给我买豆浆记得还是买加糖的,无糖的喝起来齁苦,没个滋味。”   周阆非常直男地教训她:“姑娘少摄入点糖份。甜食促进胰岛素分泌增加,会造成胆结石还会加快皮肤老化,松弛皮肤增加皱纹。”   “道理我都懂,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经常熬夜的女程序猿需要一点甜。”上官橙橙老僧入定般说道。   周阆想了想拿起手机微信突然给上官橙橙转了笔帐。   上官橙橙抬头一看电脑屏幕弹框:“?”   周阆:“下个月你生日。自己去买条贵点的裙子做礼物。”   上官橙橙背对他痛快地比了个OK:“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快直说。”   周阆立刻又给她电脑上弹框去了一封文件道:“那你有空的话能再帮我查一下这两件事么?”   --------------------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封邮件是我们教授写给我们的hhh被我们学生群群里传得很热切,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是十分认真负责的一位老师,虽然很严格,上他的课可以学到很多,真是痛并快乐着~   这里借用一下我们可爱的教授语录~ 第10章   顾非声开着辆朴素的宝马X5停在了图书馆外的停车场,锁了车以后拎着包就上班去了。   他之前请了三天的假,一回到岗位上几个同事就问他问题,大多都是八卦他为什么被警察找上了。   要不是图书馆不能大声说话,周围的人都要聚过来问了。对此顾非声只能摇摇头,对其他几个当值的管理员无奈小声地说:“警察说要保密的。”   一个女管理员小声问:“不会是我们周围出了什么命案吧?我们是不是上下班有危险?”?   顾非声说:“王姐,要是真出了周围肯定会加强治安的。”   甚至连清洁大妈也路过八卦了一句:“小顾你是不是犯事儿了?”   顾非声看向这个面黄肌瘦却满脸很八卦的中年大妈,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林姨,我是真没法说。”   或许是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逐渐也没人来问他了。顾非声松了口气,开始继续进行今天的工作。   今天的工作内容比较忙碌,需要根据文献著录规则编目一批新书。再对书刊进行分类、编制书目索引。   顾非声很喜欢这个工作,由于他是管理者,如果说每一本书籍是不同的奇珍异宝,那每次做这项工作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像是死守着一座宝库正在清点财产的恶龙。   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枯燥单调,整日与书籍为伍。   他翻到一本民俗记传,其中介绍了一个著名的景点,处于山东和江苏的边界处,名为“四诗亭”。   原是因为一个秀才因贪酒好色见财忘义,惹上一身麻烦事半生都在为官司四处奔走。最后在亭中歇息时忽然幡然醒悟反思己过,顿觉悔不当初,遂在柱子上题诗四句:   “酒是穿肠毒,   色是刮骨刀。   财是下山虎,   气是祸根苗。”   顾非声看着颇觉有趣,撑着头顶着那个“四诗亭”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看饿了。他咽了一下喉咙,不动声色地把手捂住了半张脸,在自己手心里无声地笑了。他上半张脸还是平静儒雅又温柔,下半张脸却嘴角上翘。若是他把遮掩的手放下,会看到他整张脸如同割裂一般划分清晰的表情。   下午的时候,顾非声提前下班了,他送了女同事一套全套的化妆品才换来她的替班。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手机忽然来消息说农场里新宰杀的肉类给他送来了,是一整扇雪花牛的肋排,顾非声听到后就立刻决定回家了。   他心情很不错地下班,与同事们小声说了再见,一如平日里那样开车回家了。等到家以后,顾非声立刻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密封的的箱子。   打开箱子,一阵白雾就滚了出来。用液氮保险虽然比冰块成本高处不知道多少倍,却可以更好保存口感,让解冻以后吃起来就像新鲜的一样。   正宗的雪花牛肉源自于日本和牛,顾非声花了笔大钱才从国外运了几头回来。本来想试着繁育,后来还是失败了,可能是水土不服生下的牛崽很难存活。这里就是最后一头了。   顾非声拉开一个紫外线消毒柜子,拉出来一挂金属刀架,手点过一把把菜刀以后,抽出了一其中一把。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剔骨刀,精巧,却足够锐利,刀背是细长的三角形,能够刁钻地剃下附在骨头上的每一寸肉。顾非声看了一眼刀尖,产自德国的刀具非常适合用来切割西餐材料。顺带一提,如果是切中餐食材,他还有一套龙泉府的。   顾非声握着刀走向那扇肋排,指尖捻着刀尖欣赏寒芒,连柔和的表情都有了一丝诡异的淩然,他说:“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   话音刚落,他就用那把剔骨刀狠狠地捅进了牛肉里,力度大的甚至刮下了一些骨屑来!   ……   周阆回到N市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刚进刑侦支队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赵屏那小子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盒子水果和点心。样子已经冷掉了,他也不客气,直接就走过去抓了一块冷掉的饼吃。   本来就是随便吃两口塞塞肚子,结果那饼一进嘴巴里,哪怕已经冷得一点香气也没有了,那味道还是让他愣了一秒。   赵屏从食堂打包了个盒饭上来,看到周阆回来了道:“周哥,你来啦!”   周阆把手里的饼放下,依旧把嘴里那口咽下去:“那姓顾的又来过了?他一天到晚往警局跑干什么,小心我以骚扰公职人员的名义把他给拘留了。”   赵屏摇头:“不啊,那姓顾的……顾先生没进警局,他今早在外面等你,来给你送早饭的。但是没等到你就先走了。”   周阆看着那些早饭,已经被不少人偷拿过了,此时乱七八糟的东一个西一个:“他就只给我送这个,没说别的?”   赵屏会错了意,有点尴尬道:“顾先生做了三盒子,说我们也能吃。一打开实在太香了,就被各个科过路的弟兄伙左一个右一个给分了。就这点还是我护着留下来的呢。”?   周阆把那食盒子一推,皱眉道:“什么玩意儿。把这东西送去给谢逐定风,让他们查一下里面加没加罂粟壳。”   赵屏不是滋味砸了下嘴:“定风那小子是今天最早来抢的,抢走了您的两个包子,三块酱饼还有大半水果。”   周阆:“……”   周阆怒了,甚至怒极反笑:“以后给我叫那个姓顾的离远一点,他送什么你们都吃?万一哪天他一时兴起下个毒呢,我上哪片坟场腾位置给刑警支队和法医鉴定科收尸?我寻思着食物中毒死的,应该评不了烈士吧?”   赵屏怂得不敢说话了。   周阆觉得他不像是认错的样子,语气不善地问:“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周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赵屏咽了一下喉咙,干巴巴地说,“要想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征服一个男人的胃。”   周阆:“……”   赵屏小心翼翼:“周哥啊,我和定风两个人,都一致觉得那姓顾的顾先生对周哥你好像很有意思。”   周阆想也不想,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不一会儿接通,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喂?”   “喂,谢逐么?我周阆啊。”周阆比谢逐的声音还要冷,“我现在把我们支队的赵屏送给你打下手,你们还缺人么?”?   谢逐:“我们这什么时候不缺人了。来吧,正好缺个抬尸的给定风作伴。”   赵屏当即眼泪就要下来了:“不不不不不!周哥我错了!!您原谅我一次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随您一辈子以表赤诚忠心啊!!”   周阆冷冷地把电话挂了,一指赵屏刚想警告一句,忽然电话又响了。他看了赵屏一眼,挥挥手让他走开算是暂时放过他,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刚分别不久的上官橙橙打来的。   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心想搞技侦网安的人都这么牛批的么,立刻把电话接通:“上官副队,情况如何?”   上官橙橙公事公办平平淡淡地说:“关于那个死者林霭的资料暂时有点麻烦,对方删资料的时候很谨慎,抹掉了一切痕迹还设置了一个防恢复的小陷阱……我正在搞定。打电话给你是你叫我查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查好了,没遇到什么困难。”   “不愧是你。”   “你让我查的这个叫杨星月的针孔摄像头交易安装记录,以及这个叫顾非声的近期有无暗网买卖登录记录。前者没有什么消息,我追踪了杨星月所有的网络聊天记录和消息,没有任何所得,这些网络记录应该是被他故意粉碎删掉了。如果能把他手机电脑给我或许能够恢复。”   居然这么难缠?能让上官橙橙觉得麻烦的家伙,杨星月生前也必定是个人物,至少在网络安全和信息技术上,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天才。   “好,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到南湖分局去。”周阆答应了,“那顾非声的呢?他最近网络记录怎么样,和什么人联系过么?”   “有的。他在最近登陆过一次暗网,虽然用了好几个国外□□,查找地址稍微花了点时间,但最后还是找到了源头。我查到他最近找暗网买家,买了一批冷鲜肉。”上官橙橙回答他。   周阆听到这个回答皱眉问道:“什么样的冷鲜肉要在暗网上买?”   一种巨大的疑惑和违和感直戳胸膛,让周阆甚至下意识都窒息了一秒。那是一种危机的预告,以前周阆有这种直觉都是在追踪某些重案的开始之时。   “交易记录只说是冷鲜肉……”上官橙橙就像是在闲聊一般说道,“但我可以追踪到卖家所有信息,甚至可以人肉出卖家的IP住址以及他们过往所有交易记录。虽然同样要花很多时间,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做。”   周阆沉默了。   上官橙橙纤细的手指悬在键盘的回车键上随时准备敲下,仿佛是皇后手里握着决定他人生死的一枚棋子悬于黑白格棋盘之上,她对着电话浅淡地问:“做么?”   周阆做了个决定,轻轻呼了口气:“暂时不用了,先查那个抑郁症自杀死的林霭吧。”?   “好。”于是上官橙橙在电话那头把悬于键盘上空的手收回,把刚才准备大干一场蓄势待发的杀气全都收敛了。   “麻烦你了。”   “周队客气,为人民服务。”   在上官橙橙即将挂电话之前,周阆忽然听到了一些键盘敲击的声音,那清脆的咔哒咔哒声通过电流,忽然就像是有人用小锤子敲了一下他的太阳穴,让他猛地想起了一些一直被忽略了的东西。   “上官橙橙。”周阆忽然出声阻止了电话挂断。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计算机开始感兴趣的?”   “初中。”上官橙橙回答他,“你不是知道么?小时候玩飞机大战我堂哥就没赢过我。”   “阿红那完蛋玩意这么没出息?”周阆随口念了一句,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在等到上官橙橙的回答以后,他脸色变了几变。   等到把电话挂了以后,他立刻跑去了楼下警局食堂。   上官红正在食堂吃饭,见他狗剩子发小跑了过来,默默咽下最后一口:“说吧,要去哪?”?   周阆快速道:“死者杨星月他家是红月电子品牌商,旗下产品有电脑,GPS仪器,智能手机。那为什么那天我们去他家搜查,除了满屋子变态似得照片,只有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那个型号我查了,是两年前的。电子产品巨富商贾的儿子,身上除了手机是最新款的以外,为什么就没点别的高端点的电子产品?”   上官红说:“可能是他比较恋旧?”   “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周阆没有否认他,接着说,“但如果你是家产过亿的电子产品公司的独子,家里有数千万台免费的电脑源源不断每天都在出产出口,放着一台不用就算了,你会去网吧么?”   说着他拿出一张证物照片,那些都是从死者身上发现的证物,其中正是还有几张网吧的包月网卡。 第11章   上官红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查的关于杨星月的资料,分别很正常的一个年轻人,有钱又长得帅,不违法乱纪,没事儿就只是爱去上上网吧泡泡酒吧。谁知道联系其背景,这正是其身上最为诡异不正常的一点。   周阆把手机一推,给上官红看:“我让上官橙橙调出了他经常去的这几家网吧的资料。怎么样,你饭吃完了么?”   上官红把餐盘利落一收:“早就吃完了。带上人,我们走!”   “还带什么人,我就叫了你、赵屏、还抓了个小实习生。再多一辆车就坐不下了。”周阆起身大步流星要离开。   “哎哎,你等一下。”上官红把餐盘交给食堂收碗的大妈,飞速跑去打饭窗口买了几个花卷馒头,用个塑料袋包好往周阆手里一塞,“你边走边吃。”   周阆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没拒绝,抓着花卷往嘴巴里送死般地送了一口。他们警局食堂别的餐点明明都还不错,偏偏包子馒头用来打狗狗都会被揍哭,周阆咬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往口袋里一揣权当不辜负兄弟一片美意。   几个人坐上警车,赵屏开车,上官红坐副驾驶。周阆和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一起坐后背,那实习生看上去有点紧张。   其实周阆让这家伙来纯粹是抓壮丁。那个实习生前天夜里被他下楼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夜宵,周阆当时想都没想就补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红票子往他手里一拍说了句“对不起你再去买一份吧”转头就走了。谁知道自己第二天办公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一百块以及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了一句话:“谢谢支队长,可我已经中奖中到了再来一份,不用您的钱了。”   于是周阆就把这人记住了。   周阆问实习生:“你紧张什么,叫什么名字啊?什么夜宵还能吃出再来一份啊?”?   “我叫季励。”小实习生嘚吧嘚地说,“吃的……吃的皮蛋瘦肉粥。被队长您不小心撞翻了以后,粥里面出现了一个银戒指。我跑回去夜宵摊子一问,果然是老板娘丢失的。我还回去以后老板娘送了我三菜一汤。”   赵屏在车座前面问:“哪家店啊?这么卫生不过关?”   “不是的!”季励像是怕这几个条子去找老板娘麻烦,连忙语速加快了些解释,“那个夜宵摊经营很久了,一直很卫生。老板娘死了丈夫以后带着一个小儿子过生活,每次做饭前为了卫生会脱掉戒指,并且洗很久的手,那天她口袋可能破了,所以才不小心掉进了……夜宵里面……”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因为感觉周阆在看着他。   上官红乐了:“你怎么知道她做饭前会把戒指拿下来还仔细洗手?你专门盯着看了?”?   “我没有去看。因为……银的结构不稳定。如果所处环境空气质量不好的话,银会和空气中的硫化物产生反应形成硫化银。那个老板娘的后厨油烟很多,如果是经常带着戒指做饭,那个戒指不可能那么光亮。”   季励咽了一下喉咙,眼神紧张到有点动摇:“还有……如果平时接触的物品含硫比较高,比如经常用硫磺皂,也会形成银饰发黑。老板娘长期坚持用硫磺皂洗手,硫磺会破坏一部分皮肤正常生理功能。她的手很粗糙,但戒指却很新,说明老板娘每次用硫磺皂洗手做饭前都一定会把戒指取下。这次一定是不小心,才……才疏漏了。”   周阆深深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小季励真是个不错的可塑之才,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他不用紧张。   车开到了一家名为白星的网吧前,周阆下车以后带着三个人往里面走,进去以后发现这家网吧装修十分精良。和普通充满烟味和油腻气息的黑网吧不同,到处都充满了整洁和规范感。乍一进来还以为是到了某个高级会所里。   他们一进来就有前台服务生上来迎接:“您好各位先生,如果是来上网的请跟我到前台登记身份证。”   周阆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警察。”   前台服务生看了以后那证件以后,居然表现得不是很慌张:“本店是正规经营,如果各位警官有什么要问的,我去找我们经理来。”   周阆却没有放他离开,直接就问:“不用了,就问你们吧。”   服务生愣了一下,微微站直:“额,好的。请跟我到前台来吧。”   周阆知道这是怕他们几个警察站在影响生意,也没拒绝,带着上官红他们就走过去了。服务生站在柜台边上,还有几个工作人员也在,看到他们以后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客人。   周阆:“就几个问题,不用太紧张。你们这里有多少台电脑?”   那位服务生似乎新来的还不太清楚,然后看了身后的柜台人员一眼,立刻有人替他解释道:“一共八百台,一共上下分了包厢、吧台、有烟区和无烟区。”   “规模还挺大的。”周阆笑了笑,一般市区内交通便利人流较大的网吧在100-300台之间,三百台以上的网吧多集聚于大学附近,有点年头且有点资本的网吧才能够破五百台。“那我能去看看你们网吧里面么?”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最后一个领班模样的出口说:“当然……还请各位警官不要打扰客人上网。”   周阆答应了:“那是当然。”   几个警察跟着那个一开始接待他们的服务生往里面走,就如同参观一般,楼上楼下有烟区无烟区都看过了。由于这次他们出来没穿警服都是便衣,倒也就真的像是来上网的客人,没引起多少人关注。   上官红他们跟着到处看过了一圈,甚至连存放设备的仓库都转了。看完以后,普普通通正常极了,果然是正规营业网吧,环境干净整洁,服务周到网速极快。像他们这样“突击检查”也依旧一个未成年人都没有。   花了十几分钟,到处看完以后,周阆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吧台,对带他们转了一圈的服务生说:“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不看了,这就走。”   服务生对他们露出标志性微笑:“好的,那我就先去接待别的顾客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找我。”说完那个服务生鞠了个躬,就很有礼貌的走了。   上官红:“我们回去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周阆叹了口气:“直接打电话,叫大部队来吧。”   赵屏一惊,问:“为什么?周哥你发现什么了?”   周阆对上官红说:“刚才我们看了一圈,上至高档包厢,下至吧台登录管理系统的电脑,每台电脑的牌子包括鼠标键盘,全都是红月牌的。”   上官红也发现了,直接说:“是死者杨星月他们家公司的产品。这个网吧难道是他们家开的?”   “准确来说,是他开自己的。”周阆看了一下门口白星网吧的硕大招牌,“如果真是杨星月他爸开的,那没理由这家网吧不打着‘红月’品牌的名头做广告。”   “富二代有闲钱,杨星月自己爱开个几间网吧也很正常。你是不是找到其他什么证据了?”上官红问周阆。   众人一起看向他,只见他微微一笑,然后秘密武器似得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包硬的可以打狗的花卷馒头。   众人:“…………”   周阆:“不好意思拿错了。”说着手接着往口袋里面再次一掏,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什么?”赵屏接过一看,“国家电网缴费单?”   周阆说:“我让上官橙橙查了一下这几家网吧的电费单,有了点发现。单说我们现在的这家白星网吧,一台计算机就算不是时刻处于高峰值,一天耗电量也大概在7~8度左右,一个月就算它为240度上下。”   “照服务生所言,他们这里一共有八百台电脑。刚才我粗略转了一圈看了一下满座率,他们地理位置坐标无比占优,上座率生意十分不错基本没什么空位。再算上吧台、电灯照明、空调冰箱、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用电设备。我国国家电网这个季度收费为一度电八毛钱,假设它所有机子每天满座,按理说这家白星大型网吧会所一个月的缴费应该在十四到十六万左右。但是……这张单子上却足有十八万多的电费。”   周阆顿了顿,扫视了身旁无声无言的警察们一眼,抖了抖那张电费单子,抬手指向身后网吧,冷笑了一声:“那么既然如此,请问——那多出来的5、60台每天都高峰值运行的电脑,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第12章   众人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都不用多说上官红就打电话联络局里叫来人。小实习生季励盯着周阆的眼里满是亮闪闪的崇拜。   技术部门带着特殊仪器过来以后,周阆带着人重新进了白星网吧。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让人封锁了网吧,哪怕经理慌慌张张过来交涉也不顶用。   看那个经理和好几个服务生满头大汗着急的样子,周阆原本低沉冰冷的眼睛用力拧出了一丝笑意,说:“别紧张,既然你们是正规经营,不过就是走走过场,不会有什么事的。”   经理着急大喊:“可被你们警察这么一闹,我们的营业额也要受到损失啊……”   “损失什么?”周阆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们老板都死了,赚那么多钱给谁花?”   经理狠狠一愣,似乎突然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周阆看了一眼他脸色发白的表情,没再多理睬,叫了俩警察把他带走先例行询问几句控制住,那边技侦已经开始搜查了。   上官红在那边协助他们,见他们拿出来的那种仪器颇有点眼熟,好像他高考的时候看过。这类仪器是专门用来检测电子产品捕捉电波的,那时候用来防止考生使用电子产品作弊,而现在这个比当初高考那个精良准确多了。几个技侦用仪器扫了一遍,边走边测,直到到了一个转角处才停下。   接着那个技侦提着滴滴作响的检测仪器转身,面对一面墙,然后半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上官红。   上官红立刻会意,跑过去找到周阆说:“那些消失的电脑找到了。”   周阆立即跟他过去,看到技侦手里那台滴滴作响亮着的仪器,问:“在哪?”   技侦敲了敲墙,传出来实心的声音。但这位技侦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并没有气馁:“把墙板后面用上隔音装置,接着糊上一层厚厚的水泥板,就算有人走过敲墙,也不会察觉里面是空心的。而且这是转角处,很容易利用视觉隐藏起来一个空间。但仪器不会说谎,就在里面,周队。”   周阆挥手叫了季励和赵屏过来帮忙,摸着过去,好半天才发现墙上大理石的瓷砖拼接之间果然有道难以察觉的缝隙,随即几个警察帮忙强行用外力推开了瓷砖水泥暗门,一个黑暗却有莹莹浅光冒出来的暗室空间就这么露出了一条可以侧身进去的缝。   几个警察刚想进去,但是可能由于暗室里面冷气很足,只是打开了这么条缝都有一阵冷气冒出来。   一股不对劲的直觉沿着大腿爬上周阆的脊背,让他背后寒毛根根竖起。   明明只打开了这么点距离而已,他竟然感觉像是有无数阴冷的幽魂争先恐后地从地狱里面冒了出来。   周阆难以形容那种逼仄压抑的直觉预感,他看了一眼上官红,与他对视以后对其他人说:“就上官副队和我单独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   那门很重,只被推开了一道能侧身进去的缝,周阆先嗖的一下进去了,上官红看他进去了,喊了一句:“那我也进来了?”接着也跟着挤了进去。   但是他这一进来,差点脸撞上周阆的后颈窝。   上官红一句“卧槽你干嘛不动啊”刚要出口,就被眼前画面带来的震惊给压住了。   这是一间没有装修没有贴瓷的水泥室,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而且原始朴素的室内,每一面墙上都满满当当挤着挂着许多电脑显示屏,因为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长满菌类的蘑菇房。   房间内每一扇显示屏都亮着,无数直播或录播画面在这些显示屏里各不相同的播放着。   这些显示屏里的大多都是极为限制级,一百多台电脑显示屏里有的空无一人,有的居然还正在播送。   屏幕上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通过网线交织在一起,不停传达汇聚道这个房间里。上官红顶着巨大的震惊和罪恶感看向其中一个屏幕,那是一个面对镜头的少女,看上去还在上学。她手腕上有不少自杀割腕的伤痕,左手臂上还有被刀片刻下的字:   上面写的是:Lust的奴隶。   上官红当时就有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了上来,想要把这些都关掉。可关掉这里毫无作用,据他们调查,杨星月手底下这样的隐藏网吧,居然还有四座。   周阆的目光停留在房间正中心办公桌子上的一台电脑上。和别的嵌在墙上的不同,这台电脑是关着的。周阆走过去动了一下鼠标,发现居然没有关机只是出于待机屏保状态,他一碰就重新唤醒了。   这台电脑明显是那些监视器的管理后台程序。周阆俯下身点开一个程序进入后台消息,竟然是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   周阆觉得眼睛充血一般刺疼,这些人称这台电脑的主人名为Lust。他粗略的扫了那些聊天记录一眼,发现大抵分为两类:   一类是别人发给这台电脑主人的,大多在问Lust索要物质一类的东西,或者找他求关系帮忙。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都是他单方面在通过引诱、威胁和不同的人进行不伦的交易。他像是无所不能,可以满足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只要他们能付出代价。   另一类是Lust发给别人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猎物上钩后控制和威胁。这台电脑的主人通过金钱、权利、欲望,操控这那些不幸落网的年轻人。一旦他们禁不住诱惑踏入了陷阱,接下来Lust便会对其进一步提出的一连串更过分的要求。等到他们彻底被毒网缠上以后,再如同络新妇一般一点点把他们用网络蚕食。   其中要求包括不限于:让他们对着摄像头非法直播,遵守一个个指令。指令包含:被Lust叫到指定的地方进行性·侵、对着摄像头进行自残等等。而那些影像被电脑和网线全部被汇聚到了这个房间里,供唯一的恶魔取乐。   周阆虽然很想把这些一口气全都关掉,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一旦强行关了说不定会触发什么程序造成证据流失。他深吸一口气,指着电脑对上官红说:“你先出去,把我们局技侦网安部门都叫过来,还有让法医鉴定科过来提取指纹。”   上官红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还有,就算技术人员来了也必须进行保密警告,不得泄露涉案被害者的任何信息。”周阆努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道,“这里面还有未成年人。我们来晚了,但我们得保护他们。”   “我知道!!”上官红再也忍不住地走了出去。   技侦支队很快就到了,市局技侦支队长叫孙连州,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网警了,自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是中国最早接触网络安全技术的一批人之一。孙队长和周阆他养父都差不多年纪,周阆平日里对他客客气气的,孙连洲也挺关照这个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的同事。   “孙叔,您来了。”周阆招呼了一声。   孙连洲盯着周阆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周队长,情况很严重么?”   周阆点点头:“严重。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有反社会人格,电子作案的被害人粗略估计就有数百个,相当一部分还是学生。具体情况都和您电话里说了,您现在要进去看一眼么?”   沉默良久,突然孙连洲苦笑一声:“时代变了,见识的场面越来越大。办正事要紧,先查案取证吧。”   周阆:“这里都听您的。”   周阆一直没歇着,两个小时后,双眼布满血丝的技侦网警从暗室里面出来了,还有法医在里面采集头发指纹。   “里面用不着法医确认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了。”孙连洲走出来直接宣布结果,“那个Lust真名就是杨星月,网络信息都被我核实过了。他是整个暗网站的建立者。”   接下来他告诉了他们网警在两个小时内的所有取证所得。   犯罪嫌疑人杨星月,在三年以前靠一己之力编程建立了这个暗网。在这两年时间里,他通过购买建立了五座网吧,设立了五个密室,并通过转换多个海外□□隐藏起了自己的IP地址。   杨星月此人是个隐藏的技术型天才,似乎自幼受到了家中产业影响,对于电子产品和信息技术一点即通,甚至可以自制芯片阻绝别人的对于自己所在设备的定位搜寻,并通过插件在茫茫网络中来去无痕。只要用他们家自己产的电脑,就有信心可以不被别人查到。   如果把全世界的网络比喻成一片大海,那杨星月就是其中那条透明的鲨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因为自身心理病态原因不断物色了许多被害者。依靠家中的财力和地位做背景,一开始只是网贷借钱给受害人,让受害者获取大额钱款。那些钱对于杨星月来说不值一提,大把的钱花出去,钓上来的是一条条落入陷阱的鱼。   那些借款的人若是想拿到更多的钱,就得进一步妥协。渐渐地,杨星月掌握了那些人的把柄,通过强制或者半强制手段把人控制在手里,接着实行xing侵虐待一类的行为。   杨星月在得到这些人真实信息和学校信息之后,就开始利用被害者的钱款和现实信息威胁他们,若不乖乖听从他的摆布成为他的奴仆,则会令其立刻身败名裂。   于是,在创建人名为Lust的暗网平台上,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用网线织成的项圈拴着占有身心。他们按照Lust的要求,对着摄像头出卖自己给他,让网络捕捉影像后传入这些密室中的一个个屏幕里,宛如把自己关进了一个个方寸大小液晶屏幕形成的牢笼。   受害者们被Lust一个人不停地残害,而杨星月就坐在这间密室里,宛如恶魔每天快乐地巡视着自己的牧场并以此取乐享受。   上官红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滔天罪恶,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可杨星月本人已经死了,法律上不允许对鞭尸。”周阆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上官红木讷半晌,居然只能说出一句:“死的好啊……”   在场所有警察一时间心都凉了。不知道是该震惊人间竟然有这样行走的禽兽,还是该可悲可怜那些被一步步被残害的受害者们。   定法医带着厚口罩从后面冒出头来,他也是跟着技侦一起来的,此时估计听了一段以后才说:“那谁,有谁还愿意听可爱的小法医说说发现么?”   大家的目光一起看向他,定法医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觉得里面这个房间,明明四面都是水泥墙毛坯房,地上的地毯却铺的太厚了点么?走上去都软绵绵的。”   “你想说什么?”   定法医带着手套的手左手拿着试剂喷壶,右手捏起一个证物袋:“在房间里的地毯上,提取到了不止一个人的毛发,甚至有些角落里还有没被清洁彻底的血液和jing·斑残留,看样子出现的时间有明显不一样,是长年累月留下的。”   “额……”定法医顿了顿,他比他师父谢逐嫩些,年纪太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根据初步痕检看来,犯罪嫌疑人生前在这里面玩得还是挺过分的。”   众人沉默了片刻,内心不由自主都冒出一句话:卧槽!   --------------------   作者有话要说:   排名与出场顺序无关   傲慢(Pride),   嫉妒(Envy),   暴怒(Wrath),   懒惰(Sloth),   贪婪(Greed),   饕餮(Gluttony),   贪欲(Lust)   Lust最先被踢出局了……谁叫jj爱清水呢(啊不)……但他一死要连带着带出许多人了…… 第13章   来网吧上网的年轻人来往众多,至于其中有多少是被带到这地底下的受害者简直无法统计。而这样的网吧魔窟一共有五座。   周阆对着孙连洲说:“孙支队长,麻烦你带着技侦兄弟统计核实一下受害者名单和具体信息,找出那些受害者来。”   孙连州一直没说话,此时在边上问了句:“真的要这么做么?那些受害者或许不想再提及这样黑暗一段。”   “无论如何,得告诉他们恶魔已死,他们自由了。”   周阆顿了一顿,认真道:“而且可能还有的受害者为此丧命。我们得把他找出来,核实身份,确认其真正的死亡原因。不能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   上官红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因为抑郁症自杀死了的林霭。他很可能也是被杨星月的牧场剥削圈养的人。   正义不会迟到,今夜注定又是忙碌的一夜,涉案者这么大的案子市局已经好久都没碰过了。而且受害者还基本都是年轻人,甚至还有未成年人。光是核实受害者就是一项工作,市局的电话一直响到了晚上九点。   科室里的人都在翻资料,人仰马翻地不停打电话进行联系。   周阆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毕竟他又不是铁打的当然也会累。   看着忙碌的局内,他心里浮上一个奇异的念头:杨星月固然罪无可赦,但他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开始调查这个人的呢?当杨星月孤零零躺在冰凉的法医室的时候,分明是作为被害死者而存在的啊。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往前走。去揭露杨星月这个人背后的罪恶,让周阆明明白白地看到去发现,这个人不但死得好,还死有余辜!   从法律上退一步讲,纵然杨星月罪无可恕的确该死,那又是谁杀了他呢?   那个杀人的凶手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让这个魔鬼心甘情愿的尝下毒药自尽死在了那个肮脏的巷子里的?   周阆有些耳鸣,太多未被解答的疑问一直环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周阆轻出了一口气,等拿出手机看见是谁打来的电话以后,垂眸沉默了两秒,瞬间换上精神奕奕且做作的语气,道:“顾先生,晚上好啊。”?   顾非声晚饭吃了整整一扇雪花牛肋,撑着了,在院子里听着音乐散步消食,走得差不多了才想起给周阆打个电话。   今晚的雪花牛排骨用刀削下肉,骨头剁碎炖出白色浓汤。肉撒上黑胡椒橄榄油慢煎过后倒入一勺骨汤一起煎制,牛肉鲜嫩得入口即化,再品尝一口红酒,好吃得他脑子里简直装不下别的事情。   此时总算消化了一些,有功夫应付人了。顾非声在电话里对周阆说:“你今晚是不是又要熬夜了?”   他语气柔情似水,带着一股子温柔的关心,这要是普通人听了都要心动了。   “没办法,工作嘛。”周阆无奈的声音好似安抚,“难道顾先生不觉得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么?我也是事业心强的男人啊。”?   顾非声明明撑得都快吐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夜露青草一般的清新之意:“周支队长,你平时就已经很有魅力了。”   “哪里哪里。我亲生父母若是能把我生得有顾先生你一半好看,这点小小的魅力我也不需要如此计较了。”   顾非声笑了笑,温柔可亲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刚给你做了点夜宵。你熬夜的话小心不要饿坏自己,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然后顾非声就把电话挂了。   周阆刚想说自己不吃那边就没声了,看着手里的忙音的手机,刚才还英俊温柔的笑意一下子变得冰冷危险。   他的那种直觉又爬上来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告诉他顾非声绝对有问题。那种直觉推着自己去怀疑他,去往他身上探究。   再联系一下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周阆甚至有一种预感,就是顾非声一直在背后推着他往杨星月身上查。包括这个人可能早就知道自己要被警察带来局里询问,并每次都故意用送食物的名头不停提醒他案件细节。   三分钟过后,周阆冷着脸把电话回拨过去了。   顾非声躺在别墅院子里的吊床上看星星,任电话响了好几声直到快挂了以后以后才接了:“还有什么事么?”   周阆:“忘了告诉你,我不爱吃生冷的食物。东西必须要吃全熟的。”   顾非声善解人意地说:“我给你准备的是兰州牛肉面。”   周阆叹息:“顾先生,我原来一直觉得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娶回家。但现在你这样贤惠对我这样好,我甚至开始觉得我可以超越性别。”   他话说完以后,彼此都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顾非声躺吊床上晃来晃去都都快晃困了,用一些低沉的语气说:“周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周阆沉默一秒,心思电转道:“我们查到杨星月生前犯过的罪了。本来这事不该和你透露,但你也是他生前的受害者之一,所以也算是有案件知情权。”?   顾非声打起了一点精神,支起些眼皮:“他除了偷窥跟踪我外还犯什么罪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阆总觉得这人问这句话非常的假且做作,但他还是如实告诉了他:“你其实不是唯一的一个受害人,除了你家里以外,我们发现了还有数百个受害者被他掌控剥削过。在杨星月的犯罪过程里,你目前还停留在被他的偷窥监视的阶段。”   顾非声良久没说话。   周阆:“没什么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周阆,等一下先别挂。”顾非声从吊床上坐起来,拿着电话按开了免提,修长的腿垂下吊床,如同荡秋千一样用足尖轻轻点地摇晃,“弗洛伊德在1917年的《精神分析引论》提出过,童年创伤是一些成年人不健康人格形成的一个重要来源。在我第一次看到杨星月的手指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有长年累月啃噬手指甲的习惯,所有指甲都被咬变形了,可见是从很小的时候养成的。”   周阆认真听他说:“所以呢?”   顾非声浅淡的说:“杨星月那样渴求关注别人,甚至用电子制造的眼睛监视别人。我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童年曾看到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创伤在潜意识遗留到现在,才造成了现在他的这种……”   见他声音减弱,周阆询问了一句:“这种什么?”   顾非声拿起免提手机,嘴唇几乎贴上听筒,压低声线几近气音地说:“极为扭曲的……性·瘾。”   周阆感觉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都带着磨砂一般的震动。他感觉耳廓有点痒,换了一边耳朵听:“你的推断有证据么?”   “算是吧。”顾非声平静地说,“我手底下的公司发现了些小消息,一些东西会提交给警方,这在商场上不是什么秘密,但希望能够帮到你们。”   周阆重复了一遍:“手底下公司的小消息。”   顾非声笑了:“当然了,我也是富二代啊。”   周阆突然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准确知道些什么?顾先生,把秘密摆弄在掌心之中勾引人很好玩么?”   真是敏锐的人啊。   顾非声默默叹息,说:“周队长您说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保证离你远远地,再也不出现了好么?”   周阆冷笑一声:“希望顾先生说到做到。”   “不过今晚还是要去一趟警局的。”顾非声为难又祈求地说,“我的兰州牛肉面做了很久,不吃就浪费了。你熬夜班好歹吃点夜宵,不要饿坏自己好吗?”   周阆轻轻一蹙眉,心想他来了也好,干脆把人再传叫询问关个24小时,就说是录个受害者笔录:“好,那我等你过来,路上小心。”   顾非声见那边挂了电话,把手机握在手里开始等待。他也没有去做牛肉面,反而赖在吊床上似得一下下晃动。   他仰望着星河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干脆明天叫人过来在院子里装个秋千好了,或者那种沙发秋千吊椅,有时候坐在上面看看书的确很舒服。   顾非声记得小时候,他母亲曾经在院子里装过一个花草架,为此父亲到处搜名贵的罗花草盆栽。可是娇贵花只能养在玻璃房内,放在外面风吹雨打一下子就全死了。没过多久,那个花草架死气沉沉地全是鲜花枯萎的尸首,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不久之后那个花草架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突然,顾非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图书馆的女同事发来的短信,正是今天下午给他替班的那个。   女同事直接发来一个哭脸,说今天下午领导突击检查,发现顾非声不在岗位,自己给她替班后被领导发了好大一通火,不但把顾非声通告批评了,自己也受了处分没了奖金。   顾非声好笑地挑了一下眉,难道这就是社畜的苦么?   他打开微信给女同事转了一笔钱,然后才回复短信:“奖金算我赔给你的。抱歉了。”   女同事继续发了个哭脸:“还会影响绩效评级……”   顾非声没辙了只得道歉:“对不起,我明天会去和领导说都是我逼你的,这事全怪我。”   女同事发了个拜拜的摆手表情:“哎!不说了,小妹妹我现在在外面一个人借酒消愁。等我喝完这杯回家,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是一条好汉。”   这个女同事叫徐璘,平时性子就很活泼,年纪比顾非声小几岁。看她这么说了,顾非声挑了下眉,发消息语音问:“这么晚了就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酒?还是早点回家吧。”   徐璘回复:“来不及了已经喝上了!吨吨吨!”说着拍了一张酒吧吧台的图片发了过来,上面摆着一扎生啤。   顾非声有点头疼,想了想说:“你在哪里?我开车过去接你,女同事一个人喝醉了回家不安全。”   徐璘:“???你要一起来喝酒吗?”   徐璘飞快打字:“好啊好啊!他们都说平时约你聚会根本约不出来,今天老娘居然能约到你?那我这绩效扣得不亏啊!我在xxx街12号乐福酒吧,帅哥快来快来!”   顾非声有点吃不消她的热情,回复了一个:“好,马上到。”   他手机锁屏了。屏幕一关,他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冷淡。他抬头看了一下天,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缓缓叹出,以此平息心里翻涌起来的情绪。 第14章   在经过了孙连洲的允许后,市局特别请了南湖分局的上官副队调派支援。   说真的,不是市局的技侦弱,而是南湖分局的上官橙橙真的强,有些时候有她一个人在可以抵得上十个人同时操作,效率和准确率都能提高一截。   经此一事,周阆突然起了去搞搞小关系把上官橙橙调到市局来的心思。不过公安系统按部就班的升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一个副队长,调过来也不知道安哪里,光是职位安排就够令人头疼的。除非孙连州退休,再由上官橙橙空降过来当技侦网安支队队长,不然基本没可能。   打个比方就上官红来说,也得等周阆他升了他才有可能跟着鸡犬升天。   周阆看着自己的鸡犬发小,冷不丁迎上了上官红抬头和他瞪视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我去找上官橙橙拿受害者资料。”   “找完了你就放她回家吧。”上官红瞪着他说,“不要仗着人家有本事就把她当工具人。她不是我,心甘情愿跟着你赴汤蹈火。她是我们家的宝贝,你要是敢把她累坏了,小心我全家跟你拼命。”   周阆有点心有余悸,认认真真地说:“知道了,一会儿我亲自开车送她回家,绝不打车,安全第一。”   上官红冷笑一声,算是终结了话题。   周阆见到上官橙橙的时候,对方精神居然还不错。这姑娘接了外调工作就直接过来了,揉了揉马尾扎太久有些痛的头皮告诉他:“通过搜查嫌疑人电脑里的所有的资料,基本上确认了大部分受害者们的信息,我已经发给警力去联络了。还有一个意外收获,我在杨星月的电脑里搜索到了林霭的详细资料与许多相关的视频记录。”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都不用上官橙橙再费心费力地去恢复资料了。周阆心里有预感,杨星月的死亡原因也要有定论了。   “他们果然有联系。”看来顾非声说的那个纹身的含义的确是对的了。   上官橙橙拿出打印好的彩印资料,刷地一下递给他:“周哥你过目。这里还有些影音资料可能涉及机密,我是外派人员,不是我们分局的案子我就不多看了。你慢慢看,我去找一下我堂哥,顺便给你们买杯热饮回来。”   上官橙橙下班回家被叫出来,被他们一晚上带着连轴转,做了许多不在她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但是一直以来她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都没有问上过一句“凭什么?”   上官家的人血管里都流着当警察的血,这让他们不会对世间的罪恶坐视不理。上官无敌老爷子有个提训小辈的家训:无论你在哪,只要正义需要你,你就要上前去。   周阆看着面前神色平淡目光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疲惫的姑娘,对她说:“你歇会儿吧,这些资料我会看的。真是辛苦你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上官橙橙不置可否,当刑警的,一旦遇到了案子下班就是浮云。她只平静地问:“热饮你想点喝什么?”   “都可以,多谢。”周阆说着拿起手机给她飞快转了个红包。   上官橙橙点了点头,去楼下给他和上官红买饮料去了。   周阆坐下翻开林霭的资料,在看到为首2寸彩色照片的瞬间就愣在那里,一股巨大的凉气从脚心突然冒了上来。   那一刻,他觉得有一条蛇在他背后顺着脊背爬上来吐着蛇信子,在他耳边嘶嘶地嘲笑着他。   周阆总算明白,自己在看到法医照片时候,觉得林霭阴郁奇怪的违和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头发略长,皮肤极白。或许是生活不如意,清秀的眉宇间总带着一股阴郁感。之前法医照片躺在解剖台上停尸,剪短了头发没了血色闭着眼睛还看不出来。如今正常的照片,竟一看就让人瞬间联想起了顾非声!   周阆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忽略的事情:   明明都是被电子摄像头拍摄的被剥削者,为什么其他受害者都是以金钱和手段勾引钓鱼,然后堂而皇之地让其出卖一切供杨星月取乐。轮到顾非声时,杨星月却只敢暗暗地偷窥,在住所满墙壁上贴满了他的照片,在足足一年以后才敢现实中与其接触搭话?   那是因为他是特殊的啊。   周阆快速把资料一目十行看完,随即往后翻,翻到了林霭家庭背景的资料上面。他快速浏览了那些事情,点开了几段电脑中的音影资料。   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他看到了解到了一个青年万分悲惨的一生。   ……   林霭原本出生于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个工程师,母亲曾经是一个中学老师,后来因肾脏疾病辞职在家休养。   世事无常,林父在林霭高三的时候,因突发冠心病抢救无效突发去世。再加上他母亲的医药费,林霭不得不在大学期间选择半工半读,每天顶着巨大的压力打了好几份工才勉强维持生计。   可是那点钱对于母亲的医药费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由于生活的重压加上亲人的去世,等到发现的时候林霭已经得上了重度抑郁症。   他没钱去看心理医生也没钱去买药,这个青年一边表面身体完好无损地每日辛勤工作照顾母亲,一边顶着巨大的心里痛苦,日日夜夜向死而生般艰难地活着。   杨星月是在两年多前接触到林霭的。与这个苦难的年轻人不同,杨星月是极其有钱的顶级富二代,金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再无聊不过的符号。   十八岁的杨星月根本无心高考,由于个人心理扭曲且需求特殊,根本不能融入进高校宿舍生活。到了时间就随便考了个稀烂的分数应付父母。   他父亲从来没有管过他,但杨星月的母亲对他还是有点希望的,就花重金给他请了一个家教,希望他在家能够重新补习一下高中知识争取来年复读再考。   林霭就这么认识了杨星月,面对高昂的家教薪水,为了救母亲凑足医药费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其实第一次在初见到林霭的时候,原本百无聊赖的杨星月就起了极大的兴趣。   这位青年待人处事温柔和蔼,长相也清秀精致。他眼角微微下垂,头发微长,五官轮廓十分柔和虽然有些阴郁但更显得脆弱易碎,只是接触久了后谁都会发现他无时无刻都透露着一股求死的忧郁感,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下一秒就会随时消失。   林霭的声音轻柔,就像是午后阳光中飘落的尘埃。有几次课间的时候抑郁症爆发,杨星月甚至能看到那个瘦弱清秀的小老师在卫生间里无声的呕吐哭泣。每次等林霭整理好自己出来,依旧能温声微笑着对他继续上课。   杨星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就像是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重度抑郁症的感觉就像是有个巨大沉重的阴影无时无刻都趴在身上,无论做什么那个影子都在跟着自己无法甩脱。得了这种病的人再也感知不到快乐的存在,也没有对生活的希望,每一天都是阴暗的。林霭无时无刻都像被人掐着脖子,眩晕呕吐,甚至走在路上都经常感觉在不断窒息下坠。   渐渐地,杨星月在越来越无法自拔的观察之中,愈发难以忍耐那种想要完整得到他毁掉他的冲动。   为了达到目的,杨星月先开始用金钱一笔笔地借给林霭,一边天真又慷慨地表示他只想要帮忙,有些还直接打到了林霭母亲的医院户头用作救急医药费。林霭本不想接受学生的好意,但他的母亲那个时候又突发病况,面对眼前天使一般的学生,他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只写了张欠条就拿钱去救母亲。   杨星月也没用急于用欠款威胁林霭,反倒是一步步以此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先从家庭入手关心林霭的母亲,仗着富二代的家世和身份背景让她优先获得医疗资源,甚至不用排队等肾直接配型成功,安排进最好的医院做手术,还给她找了昂贵的护工陪护。   面对这样体贴入微的学生,林霭不得不心生感激逐渐放下心防。可正当这个青年一点点开始信任杨星月的时候,他才开始露出自己的爪牙。   一开始只是一个吻,突如其来地表示感激和亲密,林霭还能当成是年轻人图新鲜的不懂事。后来则是频繁的肢体接触,紧接着就是无法遏制的骚扰和纠缠。   当林霭变得无法忍耐要断绝关系的时候,杨星月则立刻变脸,旁敲侧击地用他病床上的母亲逼迫他就范,接着温水煮青蛙一样用各式各样的软刀子令其听话就范。   那些要求越来越过分,一次次挑战林霭心理底线。最后在一次药物作用下的强行□□之后,杨星月彻底撕破脸露出了丑恶的居心。   从在身体上强迫穿刺,到以母亲性命为逼迫令其纹身,最后□□地被拍下照片,这些竟全部被拍成了视频,威胁他如果不听指令就发给林霭所有的社会关系者。   林霭在这样的胁迫下彻底崩溃了,绝望到精神失常。原本就抑郁症再加上这样的剥削逼迫,他选择了偷偷逃跑。   在母亲护理期结束出院以后,他从家里搬了出去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自己的住处,对母亲只说外出实习工作,切断了一切联系独自狭居在一间极小的出租屋里,靠着给周围筒子楼的小学生们当家教上上课赚取一点薪水维生。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直到他以为没人记得他了。有一天,林霭在家门口收到了一个牛皮袋。袋子没有标注寄信者是谁,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门口。等他进房间把袋子打开以后,雪花般的照片从牛皮纸袋里落了出来。   有他在睡觉的,有他正在洗澡的,有他换衣服的,有他在出租屋里给小孩子们上课的……   照片拍摄角度各个都不同,他这逃亡出来的两个月里所有的私人生活,全都被这些照片记录下来。林霭极度恐惧颤抖地去看那些照片,最后在牛皮纸里倒出来一部智能手机,屏幕正开着永亮状态没有锁屏,画面还在动似乎正在播放着什么东西。   林霭伸出手把手机拿过来,然后他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他一愣,全身寒毛炸开血瞬间凉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袭击了他,击碎了他这副身躯里仅存的灵魂。他机械般的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黑色柜子,而手机屏幕上画面里的人同时也渐渐回过头来。   世间最决绝的恐怖片也拍不出这样惊悚的画面。   那一瞬间,在狭窄的出租屋内,林霭刹那间感觉墙上、柜子上,地板上,都生出了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些恶毒的眼睛在一层层剥着自己的衣服,它们从眼球中伸出贪婪带刺的舌头,要把他这一身皮都给生生剥下,啃噬享用,只留一杆消瘦的白骨格格活动。   林霭在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他用一把生锈的菜刀割了腕,力度大得几乎把整只手都砍下。   他死去的时候整个人在角落缩成一团,蜷缩着死在了那些照片不曾拍到过的一个地方。一个鲜活的生命拂去一身肮脏的俗世尘灰,再也不用背负着抑郁症和别人逼迫带来的痛苦,就此彻底放松安宁地解脱了。   ……   直到播放到最后一个视频,里面没有拍到林霭死去时候的画面,但是却有血流缓缓地从镜头里渐渐流过,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小溪一般从容地蔓延。   这像是在告诉别人:有一个苦难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曾经努力与这个世界抗争过却失败了,用血做成的河与这肮脏的人间彻底划分界限。 第15章   周阆看着上官橙橙给他发的杨星月电脑里上锁储存的那一个个视频,冰冷恶毒的镜头完整记录了一个可悲的灵魂在这世上的受难史。视频里的林霭五官清秀干净,气质看上去温柔又从容。但周阆发誓,他从没有看过活的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坚强的人。   他呼出一口气,过了片刻,等到用多年警察生涯养成的强硬心理素质平息了心头的起伏以后,他才重新拿起上官橙橙给他的彩印资料。   他想看看林霭唯一在世的母亲,想有时间专门上门去拜访一下。   林霭和他母亲只有三分像,就这三分让林霭原本就清秀的面孔带上了一些阴柔。周阆看着林霭他母亲林念烟的照片,突然皱起了眉,觉得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撑着头皱眉仔细思考了几秒,忽然过目不忘地记了起来!   前不久由于他怀疑顾非声,所以派赵屏调查了他的资料,其中包括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里面夹杂了一份关于他图书馆同事的简要描述。   这林霭的母亲,可不就是他们图书馆的那个保洁大婶么!   周阆沉默一秒,猛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分针已经又转了快两圈的钟,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我的牛肉面呢?”   ……   顾非声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不得动弹地强行缩在了一个逼仄角落里。   他晚上是开着辆全球限量三百台的迈巴赫S650出来的,他心想无论这趟结果如何,表面上还是得装着去酒吧接女同事的。所以他想了想,就把这辆非常靓丽的白色敞篷迈巴赫给开出来了。   他开着车,冒着违章停车的危险在乐福酒吧门口停下,等徐璘从酒吧里出来。这时候他坐在车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徐璘说就在他右边。正当他扭头探身去找的时候,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就忽然一痛,被针扎了一下,接下来他就晕晕乎乎没有知觉了。   所以,敞篷豪车有风险,出门需谨慎。   顾非声昏迷前心里叹了口气,飞快地心想这还算是个不错的晕法吧,至少比一棍敲晕好。影视剧里乱宣传作案手法,朝着人后脑一棍打下去是可以晕,但实际上致死的更多。现实中是做不到一下就打晕的,敲一百个人至少能死九十个,剩下十个天生脑壳比较硬。   顾非声自认脑壳比较薄。   等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他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这是一间极为狭窄破落的出租屋,连他家不用的储藏间都比这屋子大许多。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中年女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都明了了。   那女人正是林霭的母亲林念烟,据说她原本是个中学老师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因为生病辞职了。平时在图书馆里顾非声就觉得这个爱八卦的保洁阿姨总面黄肌瘦的,现在不加伪装掩饰后,这位母亲的眼里满是寒冷和恨意,还带着一丝疯狂。   她走过来,站在顾非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姨你学徐璘上网讲话还蛮像的。现在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时髦么?”顾非声苦笑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和奶奶,这两位老佛爷每天都在全国K歌上比起歌喉,还总喜欢发微信催着他去点赞。   “我偷了徐璘的手机,她放在办公桌上,被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拿走了。和你说的话是从她和别人的聊天记录里复制的。”林念烟冷冷地说。“我把杀我儿子的禽兽弄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顾非声好奇地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杀害你儿子的凶手是谁的?”   林念烟提到这个就钻心割骨般痛:“林霭有一封遗书……”   顾非声听着中年女人突然爆开的哭声在逼仄的房间里传开,保持了绅士该有的沉默。他想,咦?这个症状好像有点像严重打击下产生的精神分裂。   等过了一会儿,顾非声问:“你能告诉一下我你是怎么杀杨星月的么?”   林念烟缓缓止住了哭声,放下手,蜡黄苍老的脸上满是怨毒,眼里甚至出现了疯狂……   整桩案件这么看下来就一目了然了。   杨星月这个富二代内心极度变态扭曲,盯上林霭以后把他当成宣泄口,将其折磨逼他自杀。这位母亲在遗书中知道真相以后,为了复仇专门替自己的猎物物色了一位人选做诱饵。   她敲定了那个诱饵是顾非声,随即应聘进入了图书馆做保洁。   林念烟利用图书馆的公共电脑和公共邮箱给杨星月发去了顾非声的资料,一步步放下诱饵,她不急于出手,就看着自己的猎物一点点深陷进去,直到他愿意露面为止。   一年多了,她在图书馆矜矜业业做了一年多的保洁工,每天看着顾非声开着宝马上下班,还跟踪过他回家好几次。每次见到他用与自己儿子相似的容颜对她微笑同她温柔问好,这不亚于对林念烟的另一种精神摧残,让她活得比在地狱里还痛苦。   每天白天她要忍着万念俱灰的心粉饰表情上班,和顾非声打招呼看他活得比谁都好。每天晚上她却整宿整宿睡不着,无数次噩梦醒来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哭着说“妈妈我死的好惨啊。”   直到前几天,她真的等到那个人来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害死她儿子那个人,于是她选择在暗处冷眼等待,等到杨星月和顾非声交流完,趁顾非声离开去吃午饭的时候盯着杨星月去书架上挑书。   那一天杨星月借了好几本医学书籍,在图书馆登记机器那里自助借阅的时候,林念烟作为清洁人员推着清洁车经过,状似无意地整理机器边上几本书籍,把并一本泰戈尔的诗集放在了最上面。   杨星月只看了一眼那本诗集就移不开眼神了,林念烟当然知道他会移不开眼。   因为她最开始寄给杨星月的那张照片,就是顾非声坐在阳光明媚的窗边看书对着镜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他正看的那本书,就是现在林念烟手上的《泰戈尔诗集》(1)。   他会看的,他一定会的!   果然,杨星月叫了清洁阿姨等一下,拿过那本书籍翻了几页。神思也有点恍惚似乎有点触动。他英俊的面孔出现一些真实的怀念和悲伤,把手放在那页书上用力摩挲起来。   由于他今天借的书已经到了数目不能再借,林念烟就把那本《泰戈尔诗集》给强行收回了。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杨星月露出了一个极为兴奋和渴望的笑容。同样,杨星月也没有看到她脸上万般怨毒的憎恨,两者的表情都扭曲诡异到极度吓人。   在杨星月借书离开走了以后,林念烟就戴着手套在图书馆女厕所里把那本诗内页撕碎了后用马桶冲走。那上面有好几十页都淬了剧毒,只需一定点的剂量就可以致死。在很早以前她就把那本书带回了家,她作为内部人员甚至都不用登记借阅。   林念烟把那本诗集放回了书架上,就像是一片含毒的松针落入了森林里。   就算事后有图书管理员发现这本书损失缺页,也会认为是某个借阅者做的。他们会把破损的书籍挑出来进行封存一定时间后集中销毁或捐赠,再替换上一本新的搁在书架上,那时候就更没有人能够找到杀人凶器了。   毕竟谁能想到致命的凶器,会是一本书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既然有人期盼着能从书里得到金钱和美女满足欲望,那就不要怪书里出来的美人会销魂蚀骨再扒皮抽筋。   林念烟不止一次痛快地想,既然那个禽兽逼得自己儿子死在出租屋狭窄的角落中,那她就一定要那个禽兽毒发身亡死在那个漆黑肮脏的巷子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顾非声十分好奇,他个地方始终想不通,“这个机关设计得太巧妙了吧?虽然爱咬手指是杨星月的习惯,但是这个习惯却没有办法限定发生的时间。或许他一整天都不会去咬,只要等到他回到家洗干净手,那你的杀人计划就失败了。”   “谁说没有办法?”林念烟冷冷地看着他,“因为他看的那首诗,叫《渡口》。”   顾非声恍然大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惊讶中将那首诗在心里背诵出来:   “我和你会相逢在黑夜汇合于白昼的海边。”   “在那里,光明惊退黑暗,林间的雾霭化作黎明。”   “穿过迷蒙的泪雾,我专注地凝望着你的脸,却不敢肯定是不是重新看见了你。”   顾非声叹息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道:“杨星月对于林霭那么执着,看到包含他名字的诗都会停留多看几眼。”   “他又受过些什么阴影,一直特别偏爱黑暗狭小的地方,他的几个暗室都设置在不透光的水泥墙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犯了性·瘾的人总会无意识地去寻找带给他安全的地方进行发泄。比起24小时亮着灯的市图书馆,肯定是那条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巷子对他来说更为合适。等来到了黑暗的地方,联想起诗中那句‘此岸的吻’,他一定会下意识有一些习惯性的应激动作。”   顾非声顿了顿:“比如说自残,还比如说……啃咬自己不知何时沾上了毒物的手指。”   林念烟看着他一言不发,被他说中了所有的事情。   “真是精彩啊阿姨。你竟然用一本书和一首诗,就完成了自己的复仇。”顾非声赞叹道,眼里满是欣赏和佩服,“该说是您太过天才太适合犯罪,还是该说人心总太过丑陋,只要往最恶毒的地方猜测就能预见其行?”   林念烟眼神发直麻木的说:“喂。你开着那么好的车还那么有钱,是不是觉得这间屋子很破?”   是。的确还没我家厕所大。顾非声心里回答,面上一言不敢发。   “这里连个窗子都没有,外面的天都看不到。”林念烟神经分裂,神情呆滞目光空洞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在这里死啦。”   “他没有啦,我把害死他的人杀掉啦!”中年妇女的脸上满意地笑起来,眼中出现疯狂和黑暗,整个人的负面情绪堆积到了顶点。   顾非声:“……请您冷静一下。”他很无辜的。   林念烟忽然冲向了顾非声:“明明你和我儿子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你却活得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过着人上人的日子只是为了消遣无聊才来上班,林霭比你差哪了?凭什么你就能活得这么开心!我儿子就活该去死么?我把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他得上抑郁症,再被人折磨到死么!!”   林念烟越说越疯狂,更准确的说是在她儿子死去的那一刻,这位母亲就已经疯了。   她突然跌跌撞撞不知从哪抽出拿出一把刀靠近顾非声,眼神空洞癫狂,握刀的手都在发抖,看得出来精神已经有了很大的问题:“就一下,割在你的手腕上。你和我儿子长得那么像,死成一样也很容易的,就一下、一下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1)   那张照片出现在第四章提过   一个小伏笔……泰戈尔诗集……   在主角两人见面的时候其实也提了一句……   不过没可能有人联想到就是了。 第16章   女人提着刀朝着顾非声越走越近。   顾非声抬起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她:“阿姨,你是真的觉得,我和你的儿子长得很像么?”   “当然!”   “那请您再好好地看看我。”   顾非声用力摇了摇头让头发散乱了些,并让额发遮住柔和的眉宇。垂眼闭了闭眼睛后缓缓抬起纤薄的眼皮,用一双漆黑森然的眼睛看着她。一瞬间,他平时刻意柔和下垂眼角突然上挑,眼睫长而翘如雀翎,片刻间气势陡然变了,整张脸就有一种冰凉的锋芒,让人联想起某种没有感情的夜间食肉动物。   他在右眼下眼睫毛处的位置其实有一颗极小的痣,不仔细看就会被眼睫毛遮住。一个人气质和神态的改变可以给一个人的形态带来不小反转,光是他那一双锐利凶狠到吓人的眼睛,就和长年抑郁症的林霭完全是两个长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林念烟愣愣地伸出手,颤抖着把他鬓边微长的头发挽至耳后。顾非声清晰锋利的下颌线一下子暴露出来,他英俊五官笔挺深邃,非但一点都不柔和甚至有些像是混血。   顾非声抬眼用力盯着她,纤薄的嘴角突然翘起,微笑得病态又森冷,一点犬齿就像是某种准备捕猎的嗜血野兽再也没有了一点温柔的样子。他问:“我学林霭的样子可是学了很久的,你现在还觉得我像他么?”   怎么回事?   陷入疯狂的林念烟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清,只能机械性地重复:“你……你……”   林念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屋内一片寂静,逐渐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许久之后,她忽然寂寥地问:“你说,林霭死后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顾非声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毫无温度地道:“自杀的人根本没法上天堂吧。”   林念烟走过去对他抬起刀:“那你就去天堂陪他吧。”   说着他把刀猛地朝他刺下!   顾非声突然一偏头躲过那刺来致命刀,张开牙齿一口咬在了女人的手臂上。   女人吃痛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叫,顾非声背靠着墙把自己扶起来,从喉咙里发出愉悦又病态的笑容。他白皙的脸上沾了血,从窗口打进来的月光之中他就像某种捕猎到一般的吸血鬼。他干呕了一下,沙哑道:“阿姨,您可一点也不好吃啊……我对您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精神分裂的女人因为胆战心惊都忘了疼痛,她捂着自己的手臂发抖了半天:“魔鬼……魔鬼……你们都是魔鬼!!你和害死我儿子的畜生一样,都是魔鬼!!!”   她似乎铁了心要杀了顾非声,捡起地上那把刀再次朝着他刺过去。   危机时刻,出租屋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健壮的身影几步就扑了破门扑了过来。那个人一上来看到刀快砍到顾非声,想都没想先冲过去就把胳膊凑过去挡。那刀还没来得及碰到他胳膊上,下一刻那人就被触发了搏斗的凶性,反手就把发狂林念烟给制服了。   林念烟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中年妇女,打起来哪里是这人的对手,分秒间就被压着趴下了。出手的人一点也没因为她是年长的女同志而留手。   林念烟尖叫:“你们都是魔鬼!!!都是魔鬼!!”   周阆把人压在地上一脚踢开刀子,转头过去看到脸上有血的顾非声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受伤了问:“没事吧你?”   顾非声手被捆着靠在墙上,见到他却不像是太惊讶的样子。他脸上是红的,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睛却黑白分明,就像是株正被火至烧黑枯萎的植物。   这个样子的他看上去十分危险,却令周阆联想起那张照片里的小男孩,意识到这才是顾非声原本的样子。   周阆给林念烟铐上手铐,边低头对着顾非声说:“你不说话干什么?说好给我送夜宵牛肉面的呢?你落绑匪手上了,牛肉落你肚子了吧?”   顾非声:“……”   他被周阆走过来用刀子松了绑,可以自由活动了。   林念烟被周阆铐上强行带走,楼下就有警车。顾非声看着她不住还想挣扎的背影,忽然出声道:“阿姨,你儿子死了也上不了天堂。”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等我以后下地狱了,一定会替你给他问声好。”   这次警方来了两辆车,顾非声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估计是周阆第一时间查出了嫌疑人是谁并反应过来他可能有危险,所以率先就冲出来救他了,后面那辆是后续赶到的警力。   顾非声心想,周阆能这么快察觉他出事了,看来平时那几餐早饭夜宵果然没白送啊……   犯人被压在后面那辆车,周阆单独开一辆自己的车,副驾驶坐着顾非声。   车内一下子有些寂静无声,顾非声主动询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带来了这里的?”   “大晚上,漆黑的夜里,顾先生你开个白色的敞篷迈巴赫,简直亮瞎了我们南安市马路上所有市民的眼睛。你都上微博热搜了,你自己可以看看。”周阆幽幽地说,“我发现你开车去的路线方向和林霭生前住过的出租房位置十分接近。犯罪嫌疑人就算要绑你,也不可能拖着一米八零昏迷如猪的你走太远吧?用脑子想想不就清楚了。”   顾非声:“……”   顾非声问:“那我车呢?”   周阆不怀好意地幸灾乐祸道:“违章停车被交警部门用拖车吊走了,自己明天去领罚单交钱吧。”   “……”都什么玩意。顾非声决定先不去管这事儿。   突然,他面前多了一块手帕。   顾非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周阆这是让他擦擦自己脸上的血。他转头看了一下后视镜,看到了一个脸上血已经凝固,皮肤雪白到宛如鬼片主角的自己。   他把手帕接过,在脸上用力擦着:“你还会用手帕。”   周阆:“哦,车上备着用来擦后视镜雾气的。”   顾非声:“……”   周阆:“不用谢。”   顾非声皱眉,把那手帕随手抛了。   周阆嗤笑:“大少爷。”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马路外面路灯的影子如同斑纹一样在车里划过又划走。   顾非声:“送我回家吧,我饿了。”   “你得去做笔录……”周阆开着车看他表情虚弱不似作,伪话锋一转,“但今天时间太晚了,特别待遇送你回家。明天自己来局里一趟。”   他心想这少爷一天得吃几顿,下意识全身摸了一下,居然真的被他在口袋里摸到了点东西。周阆把那包不知道过了多久硬得和石头一样的花卷馒头塞顾非声手里:“凑合凑合吃吧,别娇气。”   顾非声愣了半晌,握着那袋花卷馒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顾非声有点困了,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周阆今晚回去还得再连夜审讯林念烟,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听着副驾驶均匀的呼吸声,他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寂静路口道:“我会去好好问问林念烟她为什么要袭击你。顾非声,你是展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她看么,你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深夜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周阆下意识去了眼副驾驶上的顾非声。   只是这一眼,他脚底下的寒意就冒了上来,甚至差点让他一脚踩在油门上闯红灯。   顾非声根本没有睡觉,他无声地死死看着周阆,头没有转过来停留在原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斜视着,一瞬不瞬地往死里张大着。周阆视力极好地在对视中发现,他眼下眼睑上有一点细沙大小的痣,在漆黑的空间里就像是直刺而来的匕首尖一样令人胆寒醒目。   “你……”   顾非声盯着他看,直到绿灯亮了两次。他才小声说:“我快到家了,谢谢你送我。”   他收回目光,重新垂下闭上:“还有,希望你会喜欢我给你带来的礼物。”   在顾非声下车离开之后,周阆在坐在车里用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意图宣泄掉那种冰凉刺骨的危机感。   直到他回到警局以后,才明白顾非声同他说的“礼物”是什么意思。   上官橙橙已经在市局里工作很久了,此时俨然一副要通宵的样子。她对着迎面走过来的周阆语气有些疲惫地说:“周哥,我有事和你说。”   周阆把她给忙忘了:“抱歉。我这就送你回家。”   “不,我刚收到了点东西想让你看看。”上官橙橙坐在电脑前侧身看向他,纤长的手指啪地一下敲击了键盘上的回车键。   下一瞬间,周阆感觉贴身的手机一震动,收到了一份文件。他加载完以后浏览了一下,目光立刻凝重起来。   他手上,是一份由顾氏集团法律顾问部检举并收集证据,提交的关于红月电子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杨野私下购买、联络、性·侵未成年的交易记录。   而杨野,正是杨星月那个至始至终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周阆瞬间明白,顾非声和他说过,杨星月爱咬手指是童年收到了某些刺激留下阴影的表现。那个阴影的存在原来是那么直接又罪恶。直接到能把一个恶魔直接培养出来,让其在成长以后祸害这个人间。   顾非声站在自家院子里,轻轻吸了口午夜间黑暗安静的空气。他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打开家里的密码锁,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海鲜面。面里面加了阿拉斯加帝王蟹肉、澳洲龙虾,用虾脑和鸡汤熬的鲜汤。这碗面放在外面酒店里都能卖出四位数以上的价格。但是他只是尝了一口,就感觉到一阵恶心。   因为他脑海里浮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   ——那是一个天才一般的男孩子。   他从小就接触电子产品,由于家族企业,耳融目染之下对各种网络技术和电子科技抱有极为感兴趣。并且在他心里,自己那个驰骋商场的父亲简直无所不能。小男孩自然崇拜憧憬着自己的爸爸,并以他为榜样不停地努力。   于是这个男孩在某一天放学以后去了父亲的公司,他拿着自己大赛上获得的奖杯,躲藏在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打算给父亲一个惊喜。   紧接着,这个男孩就看到了极为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的父亲只用一个电话就购买到了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那女孩在被人打了麻药后全程没有任何知觉,如同餐盘上的羔羊。接下来的一幕里,小男孩就那样从柜子缝中完整的目睹了他父亲的全部兽行。   那是一种崩溃碎裂击破一切般的开端。   仿佛脑海里有什么作为人类的健全人性突然崩塌了。道德三观全面化为粉末消失,知觉和认识全部海啸般倾覆!   那天,小男孩躲在那个漆黑狭小的柜子里,无比恐惧地把这段记忆刻在了他人格的最深处。此后健康成长的幼苗被灌溉了硫酸,扭曲长成了怪物一般的模样。当他长大以后,每时每刻回忆起来,都能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极度黑暗的藏身柜子、柜子外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那双由于不敢出声被他咬得鲜血淋漓的双手!   人的死亡分为三部分,□□上的死亡标志着他不再存活于世,社会面貌上的死亡标志着周围不再会有人记得他。最后是精神上的死亡,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个人类,而是从地狱中被放出来的彻头彻尾的魔鬼。   顾非声被脑海中出现的那些画面恶心得翻江倒海想吐,他捂着脖子趴在水池边上干呕了很久,深刻感受到由于情绪的变动带来的胃部痉挛抽搐。足足十几分钟以后,才勉强缓缓平和下来。   他拉开冰箱取出一瓶玻璃瓶装的矿泉水,拧开铁皮盖子,取出小软木塞后猛地喝了一口。自从十岁时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对入口的食物非常谨慎,水和饮料也只喝这种玻璃罐装的,保证能够食用的时候透明得看清楚里面的成分。   等喝完冰水压住恶心后,顾非声把那碗海鲜面给全倒了,缓慢拖着自己一副疲惫的身体走上了顶部阁楼。   他拉过欧式躺椅,在露天玻璃的星空照耀下安静地躺在那副《天堂岛》油画前面,许久过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顾非声全身都没力气,却又感觉心头一直压着的东西在今天被搬走了一小块,精神上的放松令困意席卷了他。   在睡着前,耳边还有一个声音来自遥远的过去,不停地回响着:   “Will you love me……”   顾非声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被那脑海深处回荡的声音折磨得无比痛苦。   他闭着胀痛的眼睛没有睁开,忽然心想:“终于,他在网上买的那批冷冻肉总算要到了。”   毕竟他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第17章   红月电子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杨野在被警察掌握到犯罪行为的确切证据以后当即逮捕了。当局在有人举报的情况下,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查出了他这些年所有的人口购买交易记录,被他害过的受害者足有数十人,涉案人口年龄段极其相似,其中人口买卖大部分都来自农村家庭,还有一些是三不管的洗浴中心。   如此人面兽心的富翁在法律的制裁下当即锒铛入狱,几个月后他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没有逃过正义的宣判。   红月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价在市场上一夜之间暴跌,在网络舆论和时事的不断发酵下,这家电子科技公司在一两个月内迅速地破产了,其余资产被其他竞争者相继吞并。   这件案子本来只是一个疑似青少年自杀的案子,却牵扯出了这么多受害者和另一桩大案。市局和省厅立刻给予了强烈关注,要求涉案警察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案子背后所牵扯的事情,安抚受害者,制裁一切犯罪相关人士。   在另一方面,市局刑侦支队由于死者家属的强烈要求,把死者杨星月的尸体送去了殡仪馆,并且安排迅速火化。   对此警方也没办法。反正案子都破了留着尸体也没用,退一步来讲,就算是杨星月活着被判死刑枪决,那按照刑法尸体也是要还给家属交给殡仪馆火化带走的。   ——当然,如果是那种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位亲眷家属朋友邻里的另谈,这样的一般情况下会直接火化或者把遗体捐给警校法医系或者国立医科大学,泡进福尔马林里做成大体老师标本,为医学做贡献。   顾非声大清早的心情非常好,打开们就看到了送到自己家门口的一个保温箱。他对着箱子里面的食材轻轻吸了口气,看着奶白色的液氮从箱子里飘了出来。这份食材来之不易,拆快递的顾非声欣喜不已。   他温柔地看着那些冷冻肉垂涎三尺,不由地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料理你才能够更好吃呢?”   顾非声把那些鲜肉拖进厨房放在木质案板上,挽起袖子抽过一条围裙低头系上,又在刀架子上精心挑了一把德国制造的砍菜刀。   德国出品的菜刀,刀锋没有日本出口的那么亮,透着一股喑哑的暗光。这种刀沉稳,踏实,坚固,用来把有点硬度的食材切开再合适不过。   顾非声高高举起那把菜刀,一声闷响后,把案板上的肉连皮带骨剁成了两半。   ……   杨星月的母亲在丈夫入狱和儿子去世的双重打击下精神不济,仅仅几天而已就瘦脱了人型,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她被自己多年的朋友搀扶着,身边跟着几个便衣警察,在殡仪馆见了自己儿子最后一眼。这是必须经过的程序,尸体在火化之前需要由亲属过目。   带着口罩和手套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拉开裹尸袋的拉链,只露出一张被冰冻过的苍白英俊面孔。杨母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是眼前一黑,嘴皮发抖强撑着看他,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想要再多看一眼。   带口罩的工作人员眼里划过一丝光,他把拉至尸体下巴的拉链又快速拉了回去,对家属说:“遗体必须尽快火化。确认程序过后就会推进火化室了。”   “就不能让我再好好看看他么?”杨母虚弱地恳求道。   “尸体已经离死亡时间过了好几天了。”工作人员带着口罩让人看不清表情,“而且,他是犯罪分子。从法律上来讲,应该迅速安排遗体火化。”   听到犯罪分子四个字,杨母眼前一黑身体一软,竟是再也受不住打击地昏了过去。被一旁一起前来的好友连忙搀扶住,带出去休息了。   那个殡仪馆工作人员暗地里松了口气,把那个裹尸袋放进推车箱里,一会儿送进去火化。   杨母神经濒临崩溃,被扶出去以后,她只是在椅子上挨着朋友的肩膀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又挣扎着醒了。她像是做了个噩梦,醒来以后张皇失措地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火化室那边冲。   由于站起来得太快,她扭着了一下脚。这一举动引起了朋友和几个便衣警察的关注,几人连忙上前搀扶着她。朋友问:“你怎么了?!”   杨母哭着说:“我梦到星月了,他对我说里面被火烧着的人不是他!”   众人皆是惊讶,几个便衣警察面面相觑。他们是被刑侦支队派来监视的杨母的,她的儿子和丈夫都是罪犯,按程序需要在警方的监视下渡过一段时间。   朋友以为她只是悲伤过度:“你不要太难过了,里面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不知道!”杨母瞳孔收缩,万分崩溃地说,“可他在梦里对我说,有人买通了殡仪馆的人,他被切分成了好几块,冷冻着送到了别的地方……他说好痛,我儿子在喊我救他!”   周阆接到便衣警察电话的时候还在警察局里皱着眉看文件。他端着一杯豆浆喝着,在他心中迟到的正义已经不算是正义了,对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们怀着一种难言的不安。当他接到殡仪馆打来的电话以后足足愣了两秒钟,放下豆浆突然就冲了出去。   迎面撞上了上官红,上官红拦着问他:“你干嘛?又想到哪去?给你买的吃的你吃完了么?不吃完不许出这门。”   周阆把他一巴掌呼开,走出几步又转头对着上官红说:“你马上带着谢逐定风去一趟殡仪馆,就现在。”   上官红忍了又忍,压着脾气道:“干嘛?杨星月那人渣火化黏锅啊?”   周阆抬高点声音:“那人渣他妈怀疑炉子里烧的根本不是自己儿子!”说着他就跑了出去。   “你到哪去啊?!”?   “我给她找儿子去!”周阆沉着脸就往外跑。   ……   顾非声心情极为不错地在厨房活动着,嘴里还哼着歌。   他把切好的肉块倒入水中,加了姜片和葱段,煮了一会儿以后用一把网纱漏勺一点点捞去蛋白质熟化以后形成的浮沫。   另起一口锅,倒入橄榄油,放入一勺蒜末和姜末,缓慢等待它们微炸变色,接着把煮熟的肉捞出控干水份倒入锅中。顾非声一边放入调料和一个包着各种香料的布包,倒入高汤盖上锅盖,按下定时器放在桌上开始闷煮。   突然,他家别墅的门被咔擦一声打开了。   顾非声叹了口气,心里期待那个身手矫健能够翻墙并且上次就记住他家开门密码的混蛋,进门能够记得脱鞋。   他用一个小碟子盛出锅里的一点汤,薄唇吹了一下热气轻轻抿了一口。心想味道还不错,不用再额外放海盐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在煮什么?”   顾非声恰好到处地露出一些惊讶,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温柔从容的模样。只是他最近剪了头发,把整个脸轮廓都露了出来。听到声音后他转过一些身子看向背后:“周阆,你怎么来了?正好饭快好了,你是饿了来吃饭的么?”   周阆看着他围着围裙手里拿个品味碟,面色有些阴沉,竟是再问了一遍:“你在煮什么?”   顾非声嘴角一翘,灿烂地笑了,竟是看得令人毛骨悚然道:“之前我在网上订购的材料,只可惜运输出了点问题,导致食材被冻着放了好几天。这肉有点不新鲜了,做法餐的鲜切肉排是不行了,过水煮煮汤还凑合。”   周阆沉着脸几步走过去,低头一看他的汤锅。   ……那是一锅鸡汤。   只有一只整鸡和一些调味用的大料,一眼就可以清晰辨认清楚。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   周阆看了几秒,抬眼问他:“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菜。”   “你不是不爱吃生冷的么?我本来是打算做鸡汤,先吊一下逼出多余油脂,再用紫砂锅熬够十个小时,晚上用小盅加点人参和天麻给你送过去当夜宵补补。”顾非声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有些遗憾,“可是我没想到你现在就来了,所以打算用现成煮好的鸡肉做几道菜,赏脸一起吃个午饭么?”   周阆沉默片刻,问:“你这鸡看上去不平凡,是什么鸡?”   “哈……眼光不错,是珍珠鸡。”顾非声挑了一下眉,非常开心还有点得意地道,“原产于非洲,遍布撒哈拉沙漠。引进过后只在西印度群岛和澳大利亚才有。国内弄到是在有点困难,所以我在想了些办法才好不容易买到的。下次若是能够弄到更新鲜的食材,我会做珍珠鸡肝精粹(1),到时候可以请你再来尝尝。”   这时候周阆的手机突然想了,顾非声用眼神示意他忙,抬手把汤锅火调小去料理别的配菜。   周阆把谢逐打来的电话接通:“骨灰验证过了,成年人骨灰重量在2~3.6千克之间,按照质量来说应该是一块不少,碳化的残渣也齐全。定风已经在做骨灰的DNA检验了,如果加急的话今天下班前出结果……但就我的多年经验看来应该是杨星月本人没错,部位没有任何一处残缺。”   周阆说:“知道了。”   谢逐那边沉默一秒,望着自己被某人一声令下就扯出来忙碌到脚不沾地的徒弟,冷声问:“你在哪?”   周阆见围着围裙的顾非声从厨房里出来已经去酒柜挑酒去了,他看着他围着半身围裙纤瘦修长的背影,皱眉冷冷地说:“陪人吃午饭。”   谢逐:“……”   顾非声把菜一道道从厨房端了出来,周阆看了眼发觉今天的食谱居然以川菜为主,口味鲜香麻辣。有一夫妻肺片、主菜是一道辣子鸡丁与水煮鱼,还有一道像口水鸡一样的菜。   他似乎猜测周阆不喜欢吃西餐,每次都换着法子做各种比较常见的中餐菜肴送到他面前。   顾非声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周阆的碗里,打趣地说:“你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吗?”   对于吃的,周阆的学识没有那么渊博:“愿闻其详。”   “它叫……鬼城麻辣鸡。”   中国人做饭讲究一个吉祥如意和喜庆,这名字听上去阴森森,倒是有些不寻常。周阆问:“有什么典故么?”   顾非声放低声音说:“传闻以前酆都有一只好色的大公鸡成妖,平日做尽低秽之事。被黑白无常带入地狱以后,人间被其祸害的女子们仍旧对其恨之入骨,于是将其尸骨大卸八块,油炸汤炖,再拌以麻辣佐料。后来流传下来这道菜象征百姓们逢年过节吃它的肉,借此泄恨。”   周阆:“好故事。”   顾非声感慨道:“若是每个坏人落入地狱后,都能化为一道美味佳肴,其实也是给人间造福。”   周阆没碰那块鸡肉,只看着吃饭的顾非声说:“给人间造福的方法,不该是堕入地狱。”   顾非声失笑:“那在人间享福的方式,一定是品尝美食。”   气氛和环境从紧绷来到了逐渐轻松的地域,对比前些天的紧张和警察来势汹汹的氛围,现在的时光就像是有人用针扎破了一个圆满的气球,一声巨响以后一切回归安宁。   顾非声选了一种甜酒酿来配川菜,那甜酒酿入口柔和,香甜扑鼻,回味悠长深远,确实是世间难得的佳肴美味。就算那酒是穿肠的毒药,也足以令人不顾一切地喝下去。   顾非声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用着空的杯子,心情愉悦地朝着周阆面前那个清脆碰了一下:“干杯。”   “叮——”   【本案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1)   珍珠鸡肝精粹—   最近在看木村拓哉男神的《东京大饭店》   做的吃的看上去好好吃啊,流口水   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好帅啊,流口水   说起来珍珠鸡看图片好大一只啊,我都没吃过,据说比普通鸡肉鲜美十倍OqO??   那按照肉质来说,珍珠鸡大于普通鸡大于火鸡?   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2)   有很多想写的东西因为限制没能写出来。   比如那个纹身最开始我想的是山羊角形状   因为羊在教义里是yin欲的恶魔象征   中世纪的时候欧洲因为提倡禁欲,很多人都对山羊下手。因为羊不会反抗,被发现以后就说羊是恶魔引诱了自己。   所以山羊也是恶魔的符号。   这章一开始的设计是山羊的恶魔,每日的乐趣就是巡游他的“牧场”。   他有一只最喜欢的羊,最后也应当死于羊的角下。   ……   总之有很多伏笔埋下还没写,下章开始写嫉妒(Envy)啦~ 第二卷 秋娘妒 第18章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白居易·《琵琶行》   ……   啪——   桌上的彩绘琉璃台灯被拧开,柔和熏黄的光把这间布置温馨气氛舒适的房间照的更明亮了一些。屋内有一男一女,男性极为英俊,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从容的贵气。女性则面容姣好,年轻优雅,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社会精英。   女心理医生望着面前的病人,发现他正一直在盯着这盏灯看。医生没有出声打扰,因为很多精神病态的人都会对一些平常人不会关注的东西异样上心。   等了差不多好几分钟以后,医生忍不住问自己的病人:“你在想什么?”   顾非声新剪了头发,把原来稍长的头发给一把全剪了短得恰到好处,脸部轮廓显得更加清晰了。他收回目光:“我在等,等你什么时候会问我在想什么?”   女医生手里的笔开始动起来进行记录:“那你等了多久?”   “十二分钟。”顾非声一直有在数数,“准确的来说,十二分钟零三十七秒。”   “你为什么在计时?你应该不会心疼这点治疗费。”女医生看了一眼他。   顾非声轻笑一声:“其实心理咨询这件事令我有点难熬,毕竟这就像是剖开了胸膛任别人随意洞悉自己的内心。”   女医生沉默片刻,暗自进行心理评估,觉得这个人精神状态虽然良好,但是心理状态有些偏激:“你最近还有在做噩梦么?”   顾非声想了想:“你指哪种?”   女医生很有耐心地做补充:“你还有梦过到你父母么?”   顾非声脸上轻松的表情一顿,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以后,他转开视线用一种很缥缈又难免带上些感伤的语气说:“没有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他们了。”   女医生圆珠笔在文件上的一句话后面打了个大大的×。意思是病人回答不合格或者正在进行撒谎。   美丽知性的女医生问了下一个问题:“最近你的工作状况如何?”   顾非声说:“很不错。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干到退休,但最近有一个同事与我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女医生:“是什么样的事情。”   顾非声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她想杀了我。”   医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最近还会听到那些不存在的呓语么?”   顾非声说:“有时候会。”   女医生:“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内容?”   顾非声的视线看着她桌上那盏柔和的琉璃灯,有些出神地回答:“每当我快睡着的时候,偶尔会听见有人在我耳边问我一句话,内容大多都是一样的。有个人在对我说……‘你会爱我么?你会因为一点心动而爱上我么’?”   他声音缱倦柔和,却听得就像是往人的心湖里丢下了一块石头。女医生望着他英俊漂亮到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好几秒没有移开眼:“这就是你经常听到的呓语?”   “是的。”   “人脑没有办法想象出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是在梦里见到的陌生人,脸也一定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女医生很平静地说,“这是人类的局限性,就算努力编造出神话故事和幻想生物,仔细观察也可以发现其每一个构成元素都来自于现实。”   女医生缓缓地说:“你听见的呓语,一定是来自于你曾经的回忆。”   顾非声望着她沉默不语。   女医生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一定是有人对你说过这句话,并且对你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才令你这样印象深刻。如果你每次都是在快睡着的时候听见的,说明当时的你正在陷入黑暗或者昏迷。我这样进行描述,能令你想起来些什么吗?”   顾非声沉默良久以后才笑了笑:“茜茜,你真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亚洲面孔的女心理医生其实是个华裔,全名叫Sissie·Zhang,中文名叫张茜。她多年前因为某些原因来到了中国,却一直留在了这边没有回去。   女医生在心里默默叹息,这个男人是她平生所见最优秀的人之一。他家境豪富长相漂亮出众,举止优雅大方,性格温柔有耐心。如果只看顾非声表现在表面上的这一层,世界上很难找到这么好的人了。   可惜,他有病。而且病得荒唐且彻底。   女医生突然坦言道:“我以后不能再做你的心理医生了。”   顾非声从容道:“我可以出双倍的治疗费用。”   “不是钱的问题。”女医生顿了顿说,“我就要结婚了。我下周就将回到英国去,之后估计不会再回中国了。”   顾非声一怔,堪称难过道:“我会舍不得你的。”   女医生长叹了口气说:“我做了你很久的医生,可我这些年来就算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医好你。因为医生只能治好一个想要康复的病人,而你总是刻意让自己往深渊里坠落,并甩开企图将你拉上来的手。我始终不知道你病入膏肓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医生说到这里想要缓和一些气氛,道:“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们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顾非声吐出一口怅然的气息:“好。”   “你……”女医生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你迄今为止,是否依然对烹饪和食物有着不正常的联想?”   此话一出,室内骤然安静,良久之后,顾非声微抬起眼皮没什么感情地看了医生一眼。   女医生顿时心惊肉跳,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笔。   见她受惊的样子,顾非声嘴角上翘,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你么?”   明明自己才是心理医生,但张茜还是毫无抵抗地被他吸引了,进入了他的问题里:“为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英国,也是和现在一样的秋天,当时你穿着件米色的风衣,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留着一头及肩的棕色中长发,比起医生更像是康桥的学生。”顾非声缓缓回忆道。   “我看你向我走来,于是我近距离地闻到了你身上香水的味道。”顾非声手指轻敲座椅扶手,微笑回忆,“那香水是Serge Lutens的‘La Fille de Berlin’。”   女医生一阵恍然,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用过什么香水。   “前调味道是玫瑰,杨梅,蜂蜜,胡椒,还有樱桃。后调则是玫瑰草,蔓越莓,山楂和甜杏。”顾非声吸了口气,像是在吸食记忆里的那种香气,“实在是太好闻了。很甜,又带着微酸和辛辣。那真是鲜红甜美的味道啊,当时我在想,这位女士闻起来好像很可口,就像感恩节餐桌上的红色浆果派。”   女医生浑身发冷,盯着面前漂亮的男人一言不发。   “你就像一道餐前菜,也很适合做甜点。”   顾非声笑了,接着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支票: “这是我的治疗费,来的时候本来想一次支付今年所有的费用,但现在就算是我一点的心意。”   “茜茜,我真心实意地祝你新婚愉快。”   支票上写的是一笔不菲的金额,但给钱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   女医生见他要离开,连忙站起来急促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你对食物还有不正常的幻想吗?!”   顾非声不再看她,又如同一开始一样看向了那盏琉璃台灯,眼神不含温度地说:“……二十七分零十九秒。”   “什么……?”   “这是我耐心等待这场心理咨询结束的时间。”   顾非声说完最后这句话,礼貌地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便离开了。   南安市转眼间就到了初秋,顾非声心理医生处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了。天晚得越来越快,这还是下午,落在他身上的光线就略带橙黄了。   顾非声开车回家的时候看到有个年迈的大爷在路边卖一些食材,这个点了快到下班车流辆高峰期,老人家站在路边看着不太安全。于是他停下来把他剩下的农副产品全买了,据说是他们老家新鲜摘的栗子,还有一些生鲜的小黄鱼和鸡爪。   顾非声开车回到家以后,把那些新鲜的小黄鱼放在了院子角落里的几个碗中。最近别墅区这边好像有几只猫出没,上次顾非声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还看到一只白猫,只不过冲他喵了一声就跑了。   秋天正是吃甜栗子的好时节,但顾非声先不急着去料理栗子,用淡盐水先浸泡着,转头又去处理那些鸡爪。   他打开客厅电视播放了一首小提琴曲,是《Csárdás》,中文名为《查尔达什舞曲》。   这首曲子非常有意思,就好像在人们面前展现一幅匈牙利舞蹈的油画。这原本是意大利小提琴家蒙蒂的名曲之一,后来因为后半段舞曲的节奏鲜明情绪激烈,又被改编成了长笛小号一类的管弦乐组曲。   “还是小提琴好听,小时候我怎么就没学呢。”顾非声自言自语地挽起袖子拉过围裙围上,把那袋生鲜鸡爪倒了出来。用盐水仔细清洗了一下,又拿出了一把刀。   ……   南安市市郊外,一栋施工废弃的大楼内。   一个男人缩在一间高层的毛坯房里,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衬衫被地上的泥灰尘土弄得肮脏极了。连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精英发型也彻底凌乱,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风度。   他的手脚都被捆着,面带极度的惊恐仰头看着那个向他走来的人。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一把锋利的刀正面无表情朝他走了过来。男人无比恐惧,盯着那个人手里的刀子全身发抖。   “你要干什么?你不可以杀我……你想干什么?!”男人慌乱中,突然像是预料到了某些极为可怕的事情。   在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以后,他立刻蹬着腿想背蹭着墙站起来逃跑。可是对方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大腿一痛,中刀以后面色苍白全身冷汗,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咆哮声。他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了,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   只是他不甘心。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人会是他?   那人并没有急于下手索命。看着在地上挣扎逐渐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失去力气的男人,缓缓他走过去。   男人昏昏沉沉,仰望着那个人在自己眼前蹲了下来。看到那人的脸,男人眼睛一下子瞪大,从喉咙里发出极为悲惨的喊叫声。   “你不可以……我错了!不、不要啊……求你了……不要啊!!!”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男人目眦欲裂,绝望地大声叫喊求饶,并且回光返照后开始剧烈挣扎。   ……   顾非声哼着歌,稍微捻了一下刀尖。拿过一个鸡爪子,手起刀落,咔擦一声,把鸡爪子上尖锐的指节切断了。   同时,小提琴声在一声尖叫达到顶峰后,音乐忽然安静了下来,节奏也突然放慢了。   顾非声把那些剁掉了指甲的去骨鸡爪丢进锅里,加了酒和一点姜蓉和葱段慢煮。煮制要花五分钟去血水,趁着这期间,顾非声冲了下手走出去把电视换台了,换成了由另外一首钢琴曲。是肖邦的《夜曲Op.9 No.2》,整体气氛舒缓而平和。   顾非声这才松了口气,念叨了一句:“叫得真是吵死了。”   他今天要做的是布达佩斯风味柠檬鲜泡鸡爪,新鲜的青柠加上冰块和匈牙利甜醋,酸甜可口的鸡爪入口爽脆,是有点中西结合的一道美味开胃菜。   这道菜最好要浸泡在柠檬酱汁里三个小时以上才能入味。他把做好的菜放进密封饭盒,用保温袋装好。   今天他奶奶过生日,他打算带着点食物去看望一下。   从他家到他爷爷奶奶家要开车一个小时,跨越一个区,顾非声本来预计着是在晚上七点半前到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有了点预感,抬头往后视镜里一看,不远处有红蓝双色灯闪烁逐渐接近,不少车都在让道。   顾非声突然有一种预感,在警车与他那辆迈巴赫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一瞬间顾非声确定自己通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周阆熟悉的那张脸。   顾非声:“……”   观察警车数量看来是出了个不小的案子,看着好像还有特警出动。望着他们前去的方向,顾非声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太妙的事情。   顾非声探出头去脱口而出:“不会吧?”   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   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反正他的柠香鸡爪还要泡一会儿,于是换挡踩油门,跟着那几辆警车后面开走了。 第19章   若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时间线用力往前一推,暂时来到三天前。   南安市在结了杨星月的网络传播案以后,省厅一边传来了嘉奖,一边私底下召了市局所有高层警力和各大分局的队长、科长们一起开会。   最近南安市将会迎来一个大型文化交流会,届时会有社会各界重要人士都会莅临我市指导参观。在此关头,治安方面必须规范,上面给市局试压,要求他们务必维持南安市近期治安稳定。   周阆和上官红一正一副俩刑侦支队长在省厅被耳提面命。   这次南安市文化交流会会参加前来的要员多,所以直辖市副局长上官英明,也就是上官红他老爹也在。此时这位老警察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儿子和周大侄子,就差过去提溜着他俩的耳朵把人揪起来。   会开完了以后周阆和上官红被上官英明拉到一边讲话,问最近他们手上那桩案子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上官红主动详细描述了一下案情,听得他爹颇觉惊讶。   上官英明说:“受害者都安置好了么?”   “有一部分人信息缺失没找到,我会继续追查的,一定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周阆回答。   上官英明盯着周阆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好孩子。周云尘他泉下若有知,你总是没有令他失望的。”   上官英明和周阆的养父当年曾是关系十分要好的战友,在养父去世以后,这位长辈俨然也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家人一般。   上官英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有点古怪地说:“那个,周阆啊。这礼拜天你有空的话,你婶子让你来我们家一趟,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想看看你。”   周阆:“……”   一般这位干叔叔说这种话,大概意思就是他干婶婶又要给他介绍对象了。自从周阆过了三十岁以后,上官红他妈就急得上蹿下跳给他俩找对象。   看到他满脸的不配合,上官英明说:“你别不乐意啊。难道你非要学周云尘?”   此话一出,周阆脸上的表情就暗淡了几分。根据收养法规定,能够收养孤儿的必须是三十岁以上有一定经济能力,或者结婚夫妻双方不能生育的人。周云尘那时候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本来是说好了一桩婚事的,为了收养周阆就把这事儿生生的给取消了。后来周云尘也没有再谈过这事儿,生怕自己结了婚再生了个孩子会委屈他。   周阆清楚这些事情,他沉默片刻后说:“如果遇到喜欢的,我会争取的。”   “哪能有那么合适的。”上官英明作为长辈叹息一声,“过日子么。能碰上喜欢的最好,要是碰不了找个顺眼的一起过也行。”   周阆:“……”这让他该说什么好。   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的上官红总算有机会开口了,他努力岔开话题解救发小,问:“爸,那个,阿青他最近是不是要从国外回来了?”?   上官青,上官红他三叔上官刚正的儿子,是家族里排行第四的堂弟。他家祖祖辈辈和堂兄堂姐,全都光明的投身了警界,无一不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地做着人民的公仆为祖国发光发热。   但上官青他就比较“反骨”,他从一开始就对做警察没有任何兴趣。他更喜欢文学和艺术,在高中的时候就拒绝了参加警校体检,高中毕业以后直接出国去英国念音乐系去了。   对于四孙子的这种叛逆行为……大家长上官无敌召集全家人对其表示了强烈支持。老爷子对这位孙子说:正义存在每个人的心里,不在于你是什么样的职业,什么样的出身,只在乎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上官青本人也争气,据说他十分有音乐天赋,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有着天才之名,还很得教授赏识。如今在维也纳、奥地利也举办过个人音乐会。   “阿青啊……好像就后天晚上的飞机到吧。”上官英明想了想,“不过你三叔三婶比较生气,因为他这次回国不回老家西京,会先来南安市。”   周阆:“南安市?他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最近你们那不是要举行文化交流大会么?他好像是受了某个音乐家的邀请,前往参加一个音乐会。”上官英明说到这里,忽然像是记起了某件事情,对着周阆说,“提起这个,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周阆站直了腰,直觉接下来要说的这个事情比较复杂。   上官英明告诉他俩:“最近首都那边,死了一个钢琴家。”接着他说出了一个哪怕平时不听钢琴曲没什么文化的人都听过的名字。   上官红愣了一秒:“他怎么死的?”   “死得不怎么光彩,都见报了你们居然还不知道?”上官英明停顿一秒,说,“死于外嫖,事正一半,被吸了冰后神志不清的几个小姐合伙用刀砍死的,死的样子比较惨。”   “……”上官红沉默一秒,“然后呢,这案子应该结了吧?”   “这怎么能不结,当即人赃并获啊。把人拼好以后确认一下死者身份叫了家属带走了。”上官英明顿了顿,“然后没过多久,在西京市。又有一个大提琴家,上吊窒息地死在自家天台上。这案子西京市局长感觉不对劲,打了电话问我,说最近有没有其他著名音乐家惨死的。我就叫手下网警查了一下……果不出其料。”   “全国范围内,包括音乐学院的教授、副教授、校长主任。这些较为知名的音乐家在最近三年内死得非常频繁。有的是因为车祸、火灾等人为,有的是因为不可抗力,比如突然心跳骤停、突然猝死,法医验尸也没有验出原因。”   “这不正常。”周阆皱起了眉说道。   “是个警察都知道不正常。地域跨度太大,同一个人犯罪的可能性不高。我们怀疑这背后可能有个不明势力的犯罪组织介入,而且专挑音乐家下手。”上官英明皱眉说道。   “但这有些地方说不通。先不说那些溜冰吸粉的小姐是否可能被人指示,再说那些天灾人祸,以及找不出原因的猝死。这些很难联系到一起,唯一的线索就是死者都是音乐家。”上官红顿了顿。“但是我国有16亿人,每天死亡平均五万人,在整整三年内可达到将近五千五百万。针对于音乐家的死亡并不频繁,地点也过于分散无法构成连环杀人案。”   “你说的这也有可能。”上官英明有看了周阆一眼,“你俩还是要警醒一些。最近上面红头文件下来了,华南地区会调动警力人员来南安市保护此次文化交流会的重要人士,也会派人提前来进行交接工作和演练部署。两位警官,你们做好准备吧。”   上官红和周阆一起站直,敬了个礼说:“是。”   他俩坐车回来,在收到市立给的红头文件以后发给了市局和分局,要求主动配合工作。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晚上,因为航班变动原因,一架来自英国伦敦的飞机原本预定后天抵达,却提前一天落了地。   一个身材高挑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提着行李从航站楼走出,他约摸二十来岁,背上背了一个大箱子,手里提了个小箱子,拉着万向轮行李箱招手打了辆出租车。   许久没有回国的上官青对国内的发展有些不适应。   他的手机还没有开机,由于没有国内运营商的SIM卡他打不出电话也收不到信号。航班提前了一天到南安市,在“机场将就睡一晚上”和“去投靠亲朋好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司机问他去哪以后,他沉吟片刻,报出了一个地方。   出租车开了一个半小时,在一栋别墅独栋洋房前停下。上官青用几张提前换好的人民币现金付了钱,背着个大提琴提着架小提琴拎着行李下了车,伸手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这家的保姆,她看到眼前面容清秀气质安静的年轻人,愣了一下心想这人长得可真不错,询问道:“请问您是?”   上官青拿出一封信:“我是上官青,刚从英国回来,应聂默聂教授的邀请来参加他的个人音乐会来与他合奏最后一曲。”   保姆看了信,这才放了人进来:“聂先生不在,刚好有事外出了。请您先进来等他吧。”   “打扰了。”   上官青低头脱鞋,忽然感觉有个人在看自己。他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小孩的眼睛。   那个小孩坐在二楼,抱着楼梯上的栏杆低垂着脑袋,一双腿在半空中,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就那样盯着他。那真是个极为漂亮的孩子,一双大眼睛里中满是对陌生人的好奇,就像林间的小鹿一样干净。   两个人位置一上一下,上官青不得不仰头和楼上的他对视。   保姆叫了一声,赶忙跑上去说:“阳阳,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很危险的,快起来。”   名叫阳阳的孩子听话从楼梯栏杆边离开,出于礼貌下楼来了。他虽然有些怕生,依然抬起头很讲规矩地问好:“你好,我叫聂秋阳。你是我爸爸的朋友么?”   “你好,我叫上官青。”   聂秋阳愣了一下,说:“你就是上官青?”   “你知道我?”   “嗯。”男孩睫毛纤长,伸出手怯生生的牵住了上官青的右手,有些害羞的眼帘垂下露出一片浅色的影子,“我听过你演奏。你好厉害,我爸爸说你是个天才,我也这么觉得。”   聂教授是个在国际上都很有声望的钢琴家,他的儿子应该也是从小学乐器。弹钢琴的人手指尖的指纹会很浅,十指弹过玉石一般的琴键不会留下弹弦乐器一般的茧子,反而会打磨得越发光滑柔软。   “你多大了?”上官青任他牵着自己的手问。   “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三了……”他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突然止住了,因为在他俩身后门被再次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西装衬衫的中年男人。   看到来人是聂教授,上官青敏锐地发现聂秋阳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呼吸急促了些,甚至脸色有点发白,整个孩子露出一些比较害怕的表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怕自己的爸爸,但既然孩子害怕了,上官青还是下意识挡在了他的面前,在聂教授看过来的时候主动上前握手:“您好聂教授,我是上官青。这次前来多有打扰。”   聂默对于上官青的主动上门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甚至在他说了自己航班的变动事故以后主动邀请他在自己家住下,并叫保姆做了一桌美味佳肴款待。   饭桌上聂教授多喝了几杯,拉着上官青叫他演奏一首曲子展示一下。原本上官青是想拒绝的,但是看到饭桌对面小男孩闪着期待的眼睛,还是去取了自己那把小提琴,拉了一段《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   聂教授听完以后立刻鼓掌,大加赞美他的才华横溢。聂秋阳也笑了,一双杏仁似得眼睛里满是憧憬,当他笑起来,就像是某些教堂壁画中描述的小天使。   聂默揉了一把喝完酒以后发红的脸,颇为感慨道:“上官你如今才二十四岁,刚开始你的博士学位攻读。你从小也没有受过最专业的训练,但是你依旧成为了皇家音乐学院弗雷德里克教授的得意弟子,他同我写信的时候,提起过你是他教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之一。”   “是老师谬赞。”上官青谦虚道。   “但我就不同了。我今年都50岁了。”聂默喝醉酒般话锋一转,幽幽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叹息着说,“我没有指望了,我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天赋啊……”   上官青直觉有点不对,但是说不出什么来。像是有一种奇怪的事情正在接近,说不明道不清它是好是坏。   聂默在饭后就回了房间休息,上官青刚想回客房,就见聂秋阳朝着他走了过来,仰起头对着他轻轻微笑的样子真是漂亮极了,并踮起小脚尖给了上官青一个拥抱:“晚安,天才哥哥,祝你有个好梦。”   孩子的拥抱柔软干净,现在大多数家庭营养好,十二岁孩子也快有一米五了,只是身上一点男性该有的特征都没有,整个人都没有一点坚硬的感觉。聂秋阳只抱了一下他就松开手,乖乖走上楼梯睡觉去了。   听着孩子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上官青血脉里天生的直觉让他感到这个家中好像有些诡异不对,但是身在别人家中也不好去过问,只得暂时作罢。 第20章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聂默邀请上官青与他一同前往演奏会大厅进行提前彩排。上官青欣然答应,背上自己的那把大提琴跟着出门了。   临出门前,聂秋阳小心地拽住了上官青的衣角,有些期待地说:“我也想一起去看彩排,可以么?”   聂默一个眼神扫过自己的儿子,聂秋阳顿时下意识被电打一般,把手从上官青衣角上拿开了。   上官青却微微低头同孩子对视,放轻了声音说:“当然可以。”   聂默碍于上官青在,没再对自己儿子说什么。于是他们三个就这样一起出门了。   原本是开车预定去进行彩排,但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聂默的车开到半路上出了点岔子,在荒郊野外忽然爆胎了。没有办法,上官青让孩子暂时待在车上,自己下车帮聂教授换胎。   聂教授是平时专注于音乐的文化人,对这方面的事有些一窍不通。上官青打了个手势让他让开,挽起自己衬衫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臂,那双拉琴的手拿过千斤顶就把车子一撬,手法十分娴熟地开始默不作声换胎。   聂默颇为惊讶道:“你还会修车?”   “嗯。”上官青手头忙碌,轻声道,“我有个哥哥姓周,他以前对这些很感兴趣,还教我做过摩托车改装。”   上官青去检查那个换下来的轮胎,手指在上面摸了一下,微微蹙眉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正要仔细去检查的时候,这时远处有一辆车朝他们开了过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车上人似是要下车。   聂默还以为是路过好心人要帮忙,几步就要快速走过去。上官青立即一把拉住他阻止道:“不要过去。”   聂默有些不解道:“为什么?”   世代警察家族出身还是给上官青带了些天生的敏锐:“那车没有车牌号,是违规车辆。而样式老旧已经停产很久了,很可能是废弃的二手车。聂教授你先回车上。”   聂默还有点不信,他转头眯起眼睛去看那车是不是真的没有车牌号。就这样迟疑了一两秒,接下来发生的已经来不及了。   上官青没有去管自己的安危,猛地推了聂默一把:“快回车上!”   对面那辆车上的人刚下来,还没走几步,就抬起手里的□□朝着他们开枪了。   聂默当即中了麻醉标,在一分钟内迅速软倒失去了意识。上官青立刻想回车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拉了一下车门却没拉开,估计是卡壳了。   下一瞬间他也被歹徒的□□命中,全身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上官青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他意识渐渐清晰,只是睁开眼睛后视线还有些模糊,直到几分钟以后耳鸣与眩晕才退下去。   上官青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要移动一下都很困难。他沉默一会儿,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在面对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是进行观察和了解,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的饥饿程度和残存体力,他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应该没有超过十二个小时。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建筑的高层毛坯房。从这个角度往窗外看过去没有看到其他建筑,保守估计是在五楼以上。   上官青环顾周围,发现唯一的出口是一道铁门。由于无法确定时间和地点,上官青没办法估计警方救援什么时候到。只能祈求彩排演奏厅那边的音乐助理在他们消失不见了以后能够及时察觉并且快速报警。   耳边的哭声始终没有停下,上官青因为麻醉药残留所以没什么力气,转头过去看哭泣的人:“阳阳?”   聂秋阳像他一样被绑着,整个孩子蜷缩在边上无法压抑住哭声。起先上官青还以为他是害怕所以才哭,忽然意识到某件事情以后,一阵凉意从他背上蔓延开来。   上官青感觉喉咙发干,问:“阳阳,聂教授呢?”   此时在这间水泥砌的空旷毛坯房里,只有上官青和聂秋阳两个人在。   聂秋阳大力地呜咽了一下,一低头让眼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了水泥地上,和泥灰混在了一起:“我爸爸……我爸爸他被杀死了……呜……”   上官青心头发凉,他几个呼吸间让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对着不停哭泣的聂秋阳说:“你亲眼看见聂教授死了么?”   聂秋阳哭着摇了摇头。说当时他看见爸爸被拖出去了,接着听见他在外面大叫了一声“别杀我”后就没了动静,后续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了。   “那说不定聂教授还活着。别怕。”上官青这样安慰他。   男孩抬起通红眼睛看着他,满脸都是泪痕。他哭起来的样子是真的好看,哪怕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小巧的五官就像是玉雕般精致漂亮。   上官青想: 他还小。这样的孩子来到世上应该多见一些阳光的东西。   他放轻了一点声音:“阳阳,我现在没有力气,你可以挪过来吗?”   聂秋阳点点头,手脚用力挪动缓缓朝着上官青身边靠了过去。小男孩贴在青年身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哭泣。   上官青感觉自己衣服湿了一块,轻声道:“我们先镇定下来好么。”   聂秋阳趴在上官青怀里呼吸的幅度很大,他带着哭腔问:“青哥哥……我们会死在这里么?”   “不会的,警察会来救我们的。说不定他们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   “那如果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呢?”孩子用着那副没变声的稚嫩嗓音问。   上官青沉默了片刻后,镇定平静地说:“我答应你,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先死在你前面,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到最后一秒。”   聂秋阳惊愕地抬起了头,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像落星一般明亮干净。随即他漂亮的像是艺术品似的脸上浮现出无比难过的神情,这样的表情在一个孩子脸上出现,真是看得要让人心都碎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聂秋阳把他的脑袋重新埋在上官青胸前,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憋住哭声。   ……   周阆在事情发生的三个小时后才接到了报警电话。   根据受害人助理的大致描述情况:受害者聂默,钢琴音乐家,迟到出席某个预定的音乐会彩排长达两个小时,在电话无法打通的才情况助理前往他来的路上寻找,却只找到了一辆停在国道马路边上的车。   聂默的车是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车里如今空无一人,联系家中保姆询问情况以后,得知受害人聂默在早就出门了。在荒郊野外看了一圈后,小助理当机立断立刻报警了。   收到报警以后的刑侦支队,周阆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让技术去联络交管部门排查交通摄像头,试图找出歹徒车辆的行进方向和踪迹。并通知局里的网安技侦,追踪失踪者聂默的手机信号定位一下位置。   刚布置完,他就看到上官红对着后备车厢发呆,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他走过去问:“红,咋了?”?   上官红脸色发白地指着后备车厢那个大提琴箱,说:“这台琴面板材料是鱼鳞云杉,是典型的斯式琴。这把琴花了我十多万,是我从小到大攒来娶媳妇儿的钱,在上官青出国的时候送给他的。”上官红脸色发白看着周阆。   “上官青他不是今天晚上才到么?”周阆狠狠愣了一下,登录网站后迅速查了一下航空公司最近的航班信息,看了两眼后立刻对走到警戒线外,对报案的助理开始问话。   周阆看着六神无主面色发白的助理,再次询问:“除了受害人聂默以外,还有没有人跟他一起同行的?”   那助理哆嗦了一下,然后说:“有,有有,有的……”   周阆提高声音质问:“那你报警时为什么不说清楚?”   小助理都快被这臭条子吓哭了,外加上不见了人又着急,她眼圈一红说:“对对对对对不起!警察叔叔!”   周阆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强忍着自己不要发火:“谁是你叔叔!叫哥哥!“   可怜的受害者忽然又再次增加了。原来不止上官青和聂默,聂默他十二岁的儿子这次也跟着一起出来并一起失踪了。   周阆让助理跟着警察回去做个笔录,转身对几个警察说:“叫技术过来,仔细检查一下这辆车。这里经过的车辆不多,让他们比对一下轮胎印确定歹徒的车型。阿红!你跟着我回去查道路监控,再找网警搞信息定位。这世上没有插翅而飞这件事。凡是出现过的,必留下痕迹。”   上官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从小关系都极好,比起亲兄妹都差不多。上官青出事了,上官红站在那里用力抹了一把脸,打电话去了交管局,把这边情况快速说明了一遍。   省厅才给他们下了文件,在这个上级即将莅临的档口又出了这事儿。周阆了解到那个聂默是音乐界很有权威的一个音乐家,还是南安市师范音乐学院的荣誉教授,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他的儿子外加刚从国外回来的上官青,一下子丢失了三个人,办案压力一下子就下来了。   坐上车以后上官红说:“这不是绑架。”   “当然不是。”周阆坐上坐上警车,他要回去查监控,“一般绑架都和勒索一起进行的。如果为的是金钱,那直接绑走上官青或者聂默的儿子就行了。连着聂默一起被绑走,歹徒是企图让谁来付钱?”   上官红:“所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周阆:“我觉得比起绑架勒索,这更像是报复寻仇。”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心和忧虑。   绑架勒索,绑匪在拿到金钱之前,是很大可能不会对人质动手的。但如果是报复寻仇,那将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歹徒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要人质去死。   刚回到市局,交管部门就来消息了。说道路监控的确拍到了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开到了国道上,之后的那一段高速公路上没有监控,所以没有拍到任何案发过程。   由于无法确定案发具体时间,所以没法确定是哪辆车经过带走了他们。   周阆让他们把监控发到市局,他大步走进刑侦支队,大声把人全都叫了起来:   “现在有一起报复绑架事件,受害者有中青幼三个人。”   “他们全都不知所终,在歹徒没有提出金钱勒索的情况下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我们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要抓紧每一秒找出犯罪嫌疑人的下落,努力把他们全部找到救出来。都明白了么?”   刑侦支队所有人回答:“明白!”   周阆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红,发现他正用力皱着眉神情凝重。   周阆:“上官红!”   上官红被点到名用力呼吸了两下,他和周阆同龄,这个年纪跟着他一起升到副队经历过多少案子立过多少功劳。面对危险只有镇定才能够获得胜利,这是永远不败的法则。   上官红:“公共场合犯罪分子不可能在现场停留太久,我去找上午短时间内进出国道路段的所有车辆。”   根据三倍速快进记录,最后上官红筛查掉了所有车辆后,初步锁定到了一辆黑色的日产丰田。根据放大和调整精度,开车人的脸部有意遮挡下没有被路口监控摄像头拍到。这辆奇怪的车没有牌照无法找到车主,只能确定车的型号是已经一辆已经停产的丰田FJ120。 第21章   在丰田驾驶出国道后,接下来两个路段的监控由于道路施工停用了,于是警方失去了那辆车的行踪。   失去了监控等于失去了踪迹,周阆皱眉:“至少现在能确定歹徒是什么时候带走了人。”   “周哥,现在车不知道开去哪了,怎么查?难道要把全市的道路监控调出来?”一个刑警出声问,周阆看了他一眼发现是那个叫季励的实习生。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觉得头大,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周阆沉思两秒,问身边人:“有我市交通地图么?”   季励立刻点头,左扭右扭地跑过去拉开抽屉,迅速拿了一卷地图过来打算在桌上摊开。一抬头,赵屏已经在公安内网找出了一张实时带三维详尽信息的电子地图,拉下投影布把地图放了上去。   季励:“……”   赵屏把一支的激光遥控笔递给周阆:“周哥。”   周阆走上前抬头看面前那张芜杂蜿蜒的地图,眼睛扫过每一个路口,每一个红绿灯,每一个高架桥和路段,最后用手里的激光笔在一个路口圈了一下,投影上的地图一角立刻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圈。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监控,忽然说:“刚才那一段,倒过去再看一遍。”   一个刑警立刻倒放了监控,恢复正常以后,那辆歹徒的丰田FJ120已经开出了国道监控不见踪影,在五分钟过后,一辆路过的红色宝马也从这个路段开过。   “停。”周阆指着那辆宝马车,“这里放大。”   技术立刻按他说的做,直到放大看清车牌号以后,周阆才说:“这段监控出现在国道G1460路段,此后往下紧接着的两个路段,一共有三个立交桥,十四个岔路口,一个高速公路入口,往下一个路段车辆密集度较大。   “歹徒的车没有牌照,不太可能冒着被交警抓的风险往人最多的地方开。此后排除人口来往较大的就剩下七个路口。”   “这辆红色宝马的牌照是东昌市开头的外地车辆,交管部门规定我市及直辖市自上周起持外地牌照车辆不得进城,城市限牌后进城许可证在早上七点,否则只能绕城外环绕路行驶。”   上官红立刻反应过来:“那这辆宝马车很有可能和歹徒的车接下来路段一起行驶过,而且进行过一段时间不短的跟车!”   “去联系一下这辆宝马车的车主,去调一下他的行车记录仪!”周阆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行动起来了。“技侦网安那边怎样?受害者通讯设备追踪查到了么?”   季励立刻打电话:“我正在催!”   周支队长一旦行动起来,绝对是雷厉风行的。他在市局里面是出了名的“铁人”,只要开始办案就能近乎不吃不喝不睡,一直精力十足直到案情告破。   网安技侦也很快给了消息,但也给的很令人沮丧。   聂默身上的手机像是被人给销毁了,追踪定位不到。上官青身上更是没有信号,联系到他刚从国外回来的身份,说不定回国以后还没有办国内电话卡,手机就根本没开过机。   一个小时以后,派去找宝马车主的警察来了消息,说那辆红色宝马车上的确装了行车记录仪,这就带去市局。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众人翘首以盼地看着季励带着一个数据储存卡跑着回来,后面跟着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宝马车车主。   那车主是个有点胖的男人,三十五六岁,又矮又圆,挺着个一看营养就没少补的啤酒肚。同样三十岁出头的周阆站在他面前,身高笔挺肌肉锻炼得结实而不突兀,长裤皮带勾勒着没有一丝赘肉的有力腰腿,两人一下子看上去对比十分强烈。   那车主一来就哆哆嗦嗦的说:“警察同志,今天我带着我老婆孩子进城看望丈母娘。虽然当时开车的是我但是车是我老婆的。要是违法乱纪了是抓我还是抓她啊?”   周阆认真地问:“那你是希望我抓你还是抓她?”   车主啊了一下,脸上顿时青白交加以为是真的犯事儿了,他嘴皮子一哆嗦道:“那,那还是抓我吧。家里孩子还小……我老婆还得给孩子喂奶呢……”   要不是人命关天案情紧急,周阆还能再和这人玩个几回合。可此时上官青和聂默他们性命攸关,每一分一秒都有可能致命。他再镇定也没这心思,挥挥手让季励把人带到一边去先解释,叫技术把行车记录仪里的影响快点导出来。   果然,周阆的刑侦推理方向是对的。在看到那辆日产丰田FJ120出现的的一瞬间,所有人眼中都有些激动。   找到了!   在一个红绿灯等待之后,宝马车跟在丰田后背一起开出了路口。   在场刑警立刻记录沿路路标,用电脑在投影地图上画出路线。本以为这次能在监控缺失的路段看完丰田车的路径,找到它的踪迹。可是宝马车跟着跟着,突然减慢了速度停在了路边上。   众人傻眼了,这宝马一停车,就看着那辆丰田FJ120缓缓从行车记录仪里消失了。   赵屏没忍住,转头就去问那个在一边角落里的车主:“你停车干什么?这一块也不是能随便停车的地方吧?”   车主吓了一跳,脸红了红,老实交代道:“那,那啥,我孩子当时突然尿急,我就停车在路边绿化带让孩子解决了。”   众人:“……”   车主见办公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于是小心翼翼道:“那警察同志,我把记录仪放你们这儿,我能走了吧?”   “你孩子还在哺乳期,要解决不是有尿片么?你蒙谁呢?”周阆狠狠皱着眉说,“自己做错事还敢赖孩子?季励,把他带去环境卫生管理部门,依照《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第三十四条规定依法处罚!”   季励不敢违背,小声劝说:“先生,我们走吧。”   车主一脸哭丧,跟着眼前这个看似很好说话的小哥走,等出了刑侦科室才问:“这位警察小哥,我这处罚严不严重啊?”   季励探头左右看看没人,然后才说道:“按照卫生管理条例第三十四条的话,随地大小便会被警告和罚款。但如果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严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留案底刑事拘留。”   见这车主一脸惨白,季励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缩着脖子对他说:“下次不要再犯啦,保护城市卫生人人有责。”   季励随便把人吓唬一顿以后,让他赶紧去交个罚款然后快点走。这小实习生看到头也不回跑掉的车主,一挑眉偷偷吐了下舌尖,转身恢复了老实的模样,又再次回到刑侦科室里去了。   监控不管用,手机追踪找不到人,行车记录仪跟丢。   连续三次线索断裂给刑侦队一次又一次造成了挫折。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丧气,人质危在旦夕,上官红已经开始叫交管部门把今天所有的道路监控找出来,进行逐一排查。   看是这方法实在是不太管用,想也知道。现今全南安市一共有260万个监控,平均每1000人被168.03个摄像头监控,要是等查出来,得到猴年马月上去。   一个刑警问:“如果他们出城了怎么办?”   上官红:“那就每一个收费站,每一个ETC都别放过。”   警局的人立刻动了起来,人命关天,每个人都抓紧时间办事。   等人分散去找了以后,周阆才站直皱眉说道:“我不认为歹徒会走ETC,如果他想要逃跑不可能留下证据和记录。事实上如果他是有计划的犯罪,一切道路监控设备应该都会被避过。”   “我知道这是笨方法而且投入收益回报不成正比。但有一丝希望就要去做,人命面前不计成本不择手段,这是第一规则。”上官红沉声道。   “歹徒能力超群,无法追踪。周哥,现在怎么办?”赵屏小声问。   “查作案动机吧,如果是有组织的犯罪行动,绑架者事先一定调查过受害者的各种信息。“周阆把眼睛别开说:“去查聂默社会背景的人回来了吗?他平时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家庭环境和社交背景怎么样?”   季励一从外面回来就听见周阆的话立刻小跑着从自己桌上拿过一份文件:“我这有。”   周阆直接接过,刷刷刷翻过文件,开始一目十行地看。   随即他把手里的文件一丢,哗啦啦的文件被摔在办公桌上滑出去老远。他已经强行记住了所有信息,接着大步流星地就往外面走。上官红愣了一秒,也跟着他往外面跑:“你去哪?”   周阆的声音已经开始从外面传来:“聂默他家。”   市局里的警察继续查监控,但收效甚弱。周阆强记了聂默一切资料,正常驾驶一个小时的路程,被他开车仅仅三十五分钟以后就停在了聂默他家门口。   对开门的保姆出示了警察证以后,周阆一行人顺利进入了聂默的家。   他和几个外勤刑警穿上鞋套进屋环视了一圈,这是个看上去很富有的家庭,整栋房子分两层,都是统一豪华的欧式装修。各处家具装饰都是大开大合的西式风格,连上楼的栏杆扶手上都带有欧式花卉浮雕。他在二楼的栏杆处停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一处地上的地毯有一点和别处不一样的压痕。   就像是有个人经常坐在这处边缘,从栏杆缝隙中垂下腿在半空中,俯视着看着楼下。   这个压痕挺小也不深刻,经常坐在这里的不是女人就是小孩。   周阆站在那个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的客厅,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欧式沙发,金属摆件和墙上的鹿头射猎标本,还是玻璃缸里面养的金龙鱼、窗帘后背放着的高尔夫球杆,酒柜里的葡萄美酒还有雪茄香烟盒,全都一目了然。   聂家有有一个音乐室,里面有一台价值百万的斯坦威钢琴。周阆走进去看了看,检查了一下钢琴,发现琴盖上有一个凹陷的小痕迹。他弯腰摸了摸那个印记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眯,跟着从黑色地毯上捡起了一样东西来。   周阆最后走进了房子里的主卧,整个主卧都是以白色为主调的装修,衣柜和地板都是。   他看向双人豪华大床的床头柜,那上面有一个胡桃木深色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周阆把相框拿起来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就有些变化。原因无他,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聂默的妻子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就像是空谷幽兰又或是名媛芍药,总之美丽得不可方物,说是仙女下凡。聂默本人倒是长相朴素,因为妻子容貌出众的缘故,他们年少的小儿子聂秋阳也漂亮地不得了。   他看了一圈卧室内的装饰,拿着那个胡桃木相框往楼下走。忽视了几个一车带来的警察,他走到不知所措的聂家保姆身边,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了一个问题:“聂默他平时是不是有家暴倾向?” 第22章   周阆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在场的几个警察们都惊讶的抬起了头看向他。   连聂家的保姆也一脸惊诧,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看这房子里的装潢,从客厅摆设的装饰:金龙鱼鱼缸、高尔夫球杆、酒柜和雪茄盒来看,全都是男人喜欢的东西。整个客厅甚至连一捧女人喜欢的花和孩子喜欢的玩具都没有都没有,说明这个家里男主人拥有绝对的家庭地位。某种程度上来说,女主人甚至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权。”周阆以一种冷静的语气说道。   “而且卧室里虽然都是以白色为主,但是一些可以移动的小东西,比如相框、烟灰缸一类的颜色却和整体并不搭调。”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那个胡桃木相框,“这说明这些东西被后来替换过,有可能是在被当做凶器进行暴力行为时损坏了。”   保姆还想要争辩些什么说没有这回事,周阆就当着她的面打开相框,抽出了那张看似幸福的全家福。反到后面,竟然是有一些深褐色的痕迹:“还有,这是血吧?”   保姆一下子就不敢做声了。   “胡桃木是质地比较坚硬的木材,原来那个相框可能是被打碎了才换的。但是相片背后却不小心沾到了血无法去除。这就是家暴的证据。”周阆把相片正过来,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和漂亮的孩子,心里突然有些惋惜。   保姆:“这……“   “聂默为什么这么爱打自己的家人?”周阆冷漠地问。   保姆还想嘴硬,强辩道:“先生他脾气不太好,总是会为一点小事冲动发脾气。但是事后都有悔改,这都是先生自己的家事。”   周阆心想家事个屁,都涉及妇女儿童的人身安全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仅仅因为一纸婚书就变成了家事?那到底是婚书还是卖身契?   他直接冷峻了声音说:“他是出轨了吧。聂默的情人是谁?是他在音乐学院的学生还是同事?”   保姆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哽住脖子问:“你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其余的几个警察,包括上官红和季励都抬头疑惑地看过来,心想周阆你是不是不学好在人家家里装监控了?   “我在钢琴底下发现了这个。”   周阆摊开带着手套的手,那上面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黑色铁皮发卡。可能由于与钢琴同为黑色又是落在钢琴底下上保姆才没有发现。   “在全家福的照片上,女主人留了很长的指甲,所以她不可能会弹钢琴。“周阆淡淡地说,“像聂默这种大男子主义,不会让一个不弹钢琴不懂音乐的人去碰他一百多万的斯坦威。既然是被他公然带回家又会弹钢琴的女人,除了同事和学生不做他想。”   周阆眼神凌厉地看向聂家的保姆:“你的雇主是个打女人打小孩又经常带情人回家公然出轨的人渣,现在他出事了警察在问你话,你还帮忙隐瞒是想进局子喝茶么?”   保姆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结结巴巴地说:“是、是。”   “哎……先生平时是冲动了点。他很容易焦躁不安。但是……但是他其实是很爱夫人的,一直有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可是……自从先生手上接了一个研究生以后先生就变了。他变得不那么关心夫人,有几次吵架还直接没忍住对夫人出手了。”   “然后呢?你们夫人选择离婚了么?”上官红忍不住问。   保姆摇摇头道:“没有。家里孩子还小,怎么能轻易离婚?夫人就一直忍了下来。谁知道那一次夫人实在忍不下去了。”   “发生什么了?”   保姆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开口,鼓足了劲儿以后才说:“先生把那个女人直接带回家了,被阳阳恰好撞见问了几句话,先生就要出手打阳阳。任凭夫人赶过来怎么求饶都没用。现在夫人为了保护孩子受了重伤,被救护车送去疗养院了……直到现在还在医院里。”   周阆:“为什么是疗养院不是正规的大医院?”   保姆看了他一眼,唯唯诺诺地说:“聂先生毕竟是公众知名人物……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众警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家暴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但聂默好歹是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名人,表面一表人才内地里居然也会下狠手打自己老婆孩子,真是令人唏嘘又看不下去。   周阆转头和上官红说:“去音乐学院传唤那个聂默的情人来警察局,我有话要问。她很可能和这起挟持案有关。”   季励插了一嘴问:“那聂家女主人就没有雇凶报复聂默的嫌疑么?”   上官红已经开始打电话联络警力去调查那个学生。   周阆快速地说:“女主人现在还在封闭式的疗养院里,没法及时联系到人去绑架丈夫,更何况这次绑架还会危及到孩子。”   季励:“那万一她有机会能够在医院里接触别人下达指示呢?毕竟她是最了解自己丈夫的人。雇凶把孩子和丈夫一起绑走消失,不就可以先灭了丈夫然后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么?”   “说的好啊!”周阆把电话挂了以后才对着他认真地说,“动机成立了。那你现在就去一趟医院,和那位被故意恶性伤害的可怜女士好好聊一下吧。”   他用的词语不是家暴而是故意伤害,家庭本来就不该是恶性暴力的庇护所。   “……”季励站直,咽了一下喉咙对他说,“是,周哥!”   看着他跑出门拦了个车就跑掉,周阆心说这样好骗好用的实习生局里可以再多招几个。   市局这次雷厉风行下压力要求他们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破案,他们出去这一趟收获颇丰,算上来回时间耗时居然不到两个小时。其余的警察也很给力,都卯着劲儿想找出劫匪救人。当周阆他们回到局里的时候,那个和聂默有不正当婚外男女关系的学生就已经被警察带来了。   那个女研究生叫卢霓裳,一到局里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向警察交代了自己和聂默的婚外情。   警察局正规审讯需要两个及以上警察在场或实施有力监督。一个预审支队的警察问:“你为什么要给聂默当情妇?”   卢霓裳阴沉地看了那个警察一眼:“我喜欢他,不行么。”   警察:“可你们之间相差了二十多岁。”   卢霓裳:“我乐意。”   警察一拍桌子:“你不要随意狡辩,你要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   周阆隔着单面玻璃站在审讯室外面盯着这个姑娘的手腕看了很久,那上面有一个白金的素圈镯子。白金镯子样式素雅古朴,连个花纹都没有,形状微扁不引人注意,但以周阆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却盯着看它了好几眼。   上官红了解自己的发小:“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周阆沉思了几秒,心里有了个想法。   他想了想,和预审支队的队友们打了个招呼,得到同意以后走进了审讯室,迎面开口便对卢霓裳道:“你的手上的镯子很漂亮。”   卢霓裳看着这个突然进来的帅气警察愣了一下,他英俊到自从出现起连昏暗的审讯室内都光亮了几分。她低头摸了摸纤细雪白手腕上的那个白金镯子,恍然说:“谢谢,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但为什么是椭圆型扁的?”周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般来说这种银手镯不都该是正圆的么?”   几个预审支队的警察也看了过去,好像看久了才发现那真的不是圆的。   卢霓裳脸色骤变,嘴里还在狡辩:“不……它原本就是椭圆的……”   “是被重物压的吧。”周阆看向卢霓裳说,“白金的硬度在4.5,在贵金属中是最硬的,硬度是黄金的两倍。能够被压成这样,说明是一瞬间落下的重物造成的压力。有可能是锤子,也有可能是……突然落下的实木钢琴琴盖。”   卢霓裳一瞬间脸色就白了。   “我在聂默的家中,发现了他琴房那架斯坦威的琴盖上有个很小的凹陷。”周阆停顿了一秒,看着神色越来越暴露的卢霓裳说,“聂默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暴力狂,他打孩子打老婆,是不是还对你做过什么?”   “只要你说出来,你就是受害者。无论发生了什么,警察都会优先保护你的安全。”   卢霓裳捂着自己的手腕寂静不语,眼神几般变化晦暗不明。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呼吸有些不稳。最后她还是开口了:“他是我的导师。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周阆心中一动,知道线索来了。   “原本我还以为跟着他能够学到东西,结果认识不久他就试图侵犯我。被我拒绝以后就开始用不能毕业和开除学籍不停威胁我,强行逼迫我做他的情妇。我不能……我不能拒绝,不然我就完了。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十足的嫉妒狂,他憎恨一切在音乐和艺术领域上有天分的人。”   这倒是个新信息,审讯室里的警察都竖起耳朵来听。   “那天我被他带到家里,本以为他又要羞辱我,结果他却指示我去弹琴。我弹得是我最得意的曲目,曾经在国内的大赛都拿过奖。本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却在曲终的时候突然扣上钢琴盖差点砸断了我的手!”   周阆:“你接着说。你被他逼成这样,你就没有什么反抗?哪怕是报警?”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那么出名的音乐家,更是学校的招牌之一,只要报了警,学院为了遮丑一定会优先开除我。”说到这里,卢霓裳捂着手上的镯子喘息着呼出了一口气,“我绝对不能被开除,不然我就没有退路了……”   “我有一个前男友叫高健,前不久才刚分的手。他知道我和聂默的事情以后,他说他一定会替我报仇。”   时间是下午四点整,离助理报案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市局刑侦支队带着呼啸而去的警车出发了。   据网警追踪犯罪嫌疑人高健的手机,将目的地快速定位在了城郊七环以外一个停止施工的建筑工地。那里有一栋只糊了钢筋水泥修建到一半疑似老板和包工头一起跑路的可疑建筑楼,除此之外,方圆五百米内都再没有了其余的建筑设施。   “到底是谁在那片荒地修的楼啊?真是吃饱了撑的!”周阆挂了通讯器,车在南安市下班高峰期的马路上穿行,超速开得飞快时狠狠大骂了一句。   一排警车闹气腾腾地开过路口,和一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S650擦肩而过。   这辆价值不菲迈巴赫的顾姓车主从窗口探出半个头追望,在满头满脸的汽车尾气里,足足发了三秒钟的呆。   直到后面车辆有人按喇叭了,他才在口里喃喃了一句“不会吧”,就立刻换挡踩油门,跟着警车后背追了过去。 第23章   周阆一路飙车,到了目的地五十米外以后开始布置警力,为了不让歹徒察觉一切行动读悄无声息地开始进行。网安技侦开始试图搜寻楼内信号拦截,刑警支队熟练而冷静地各就各位,因为不确定歹徒手上是否有枪支凶器以及炸弹,不得不多做准备。   在警戒线外,一辆迈巴赫S650寂静无声地停了下来,几个警察立刻要过去清人全说群众离开。周阆转移眼神看过去,一个十分眼熟的男人就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了。   周阆:“……”这些日子长时间不见,他都快忘了这号人的存在了。   顾非声看到他以后,也没有过去找事儿就在安全距离以外看热闹似得朝着这边看。周阆却直接走过去皱眉说:“闲杂人员请立刻离开。”   “我不是闲杂人员啊。”顾非声指了指不远处那栋疑似老板和包工头一起跑路的可疑高楼建筑,“这栋楼是我的啊。”   “……”周阆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建楼??”   顾非声快速解释道:“这楼之前是建来做汽车展和仓库的。买的时候是因为这楼的外墙为了图好看装了镜面反射玻璃,让很多路过迁徙的鸟误以为是天空活活撞死了。我看到以后就把这栋楼盘了下来,把那些玻璃全拆了。”   周阆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受和相信他的这种说辞。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远点,自己带上指挥耳麦听到那边说部署完成,各部门警力已经到位,立刻快速离开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救人。   顾非声靠在自己车头,仰起头看秋日黄昏金红色的天,轮廓从下巴到脖颈都成了一道优雅的弧度。他放轻声音忽然说了句话:“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周阆心头一悸,瞳孔收缩愕然回头:“你说什么?”   顾非声对他微微一笑:“我说请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真是事态紧急没时间和这极度可疑的人瞎掰扯,周阆每次一见到这人都恨不得把这人一身伪装扒开来看看内里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   建筑楼内部,被挟持的上官青坐在地上,感受着趴在自己怀里的聂秋阳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心里有些欣慰,下巴被孩子头顶的头发弄得有些痒,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想把那些柔软的头发吹开些。   聂秋阳抬起头,脸上泪痕还未干,认真地说:“青哥哥,你抛下我吧。”   上官青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聂秋阳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在湿濡后更显得黛青如墨,他看着上官青说:“如果警察叔叔来救我们了,那个坏人一定会挟持一个人做人质。我个子小体重轻,坏人一定会选择我的,到时候你就赶快跑吧。”   “你在说些什么啊?”上官青张大眼睛,没办法想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一步上来。   “我死掉也没有关系,可你一定要活下去。”聂秋阳说到这里猛地吸了一口气,头埋在他肩窝里哽咽道,“青哥哥……你抛下我吧!”   上官青一瞬间除了心疼外还有一份在这样生死关头产生的难言情绪,要不是他手脚被绑着无法动弹,他真的很想伸出手抱一抱这个早熟早慧的孩子。   突然,这层楼的门被一个人撞开了。   看到来人上官青先是一惊,然后就发现来的是个头破血流的高大男人。   “草,警察来了!”高健的手里提着把刀,手臂和头上都在流血。   “你把聂教授怎么了?“上官青脱口而出,“你把他杀了?”   高健闻言十分激动:“我没有杀人!我一觉醒来他就已经死了!艹,我只想教训这禽兽一顿而已,我才没有杀人!!”   上官青根本不相信他,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皱着眉想带着聂秋阳往后躲。   “你躲什么?警察来了,咱们一个也别想跑。”他扫了一眼上官青和他怀里的小孩,就大步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上官青想下意识护住聂秋阳,却被他挣脱开。   小孩用肩膀撞了一下上官青,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主动面对歹徒。孩子仰着那张漂亮的小脸直直看向坏人,他说:“你抓我走当人质吧!我年纪小没法反抗你的,我会乖乖听你话的。”   高健想也不想一手就轻松提起他,果然如他所言很好挟持。   在聂秋阳被他抓起要带走的一瞬间,坐在地上被束缚双手的上官青以一种沉稳至极的语气平静说道:“你给我听着,我叫上官青!”   男人一愣,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自我介绍。   “我的父亲是西京市局副局长,我的堂兄是南安市刑侦支队副队长上官红,我的堂姐是南安市南湖分局技侦副队上官橙橙。”上官青望着他,一双乌如黑曜石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比起一个毫无作用的孩子,你挟持我做人质价值绝对更大!”   上官青活在这世上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对外人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世,却是以这个身份慷慨赴险。姓上官的人骨子里永远都流着正义的血,无法对弱小置之不顾。   高健一下子动摇了,接着他也觉得上官青说的有道理,于是把手中的聂秋阳丢下,抓起了上官青把他从地上拽了站起来要拖着带走。   聂秋阳险些疯了,扑在上官青边上要替他:“抓我!别抓他,求你了抓我!”   男人已经没了耐心,哪还有心思跟他们纠缠。他抬起手里的刀就要朝着孩子落下,心想一刀下去见了血这鬼叫的孩子总能消停些。   孩子还小,那小小的身体一刀下去可能就没命了。上官青想都没想就闪身就去替孩子挡,结果刀子就砍在了他右手手肘关节上方几寸的胳膊上。   天才音乐家的手臂上鲜血飞出来一下子溅在孩子脸上,近乎遮挡了一部分视线,让一切变了颜色。聂秋阳当即就瞳孔收缩愣住了,上官青半边衬衫袖子都被染红了,一时之间居然也没感觉到痛,低头对着地上的孩子只说了四个字:   “听话,平安。”   聂秋阳似乎还傻在那里,他呆呆地望着上官青,直到温热的鲜血从他白皙的脸上滑落滴成沟壑,红白相映触目惊心。忽然间他低下头,剧痛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上官青被高健拖拽着不知道要被带到哪去,路过楼梯间天井的时候,上官青忽然一脚踹向了他的膝盖内弯。歹徒被他突然一下弄得也脚步有些不稳,正要把他弄起来,下一刻就被上官青擒拿住了脚腕,接着爆发出了一股力量把他在楼道甩出了一段距离。   上官青的格斗擒拿技术是不绝如他堂哥堂姐的,但家学在那里,总是会几手的。   歹徒踉踉跄跄摔出去一段距离,上官青刚一暂时脱身就要跑,谁知道那个人也会几手,瞬间扑上来把上官青从背后锁住喉,用胳膊肘将其双臂扯住勒住。上官青的手在刚才是受了伤的,此时被抓中痛处倒抽一口凉气,力气缺失的一秒间再次被男人挟持。   高健一把刀抵在他脖子大动脉上,甚至用力下去划开一道血口子:“别动!!!”   上官青想低头咬他的手腕,脚想踹他却被他死死钳制住。   “我说了想活命就别动!!!”男人咆哮道,一刀在他脖子上划得更深,转瞬间衣襟就红透了。   上官青不住喘息着,男人觉得这人质不听话,干脆废了他两条胳膊再带走,也省的他路上反抗。心思电转间,男人老虎钳子一般的手就抓着了上官青的右手手臂用力一拧!上官青当即全身冷汗就下来了,一时之间疼的眼前发白。   这时候,一声爆喝总算出现在楼梯间内:“不许动!放开人质举起手来!”   周阆带着通讯耳麦竟然是带着人直接上楼赶到,他们在外面有红外线仪器,确定人在第几层以后他就冲上来了。   由于人在高楼,有一队人直接被分着从天台上面滑下来,准备从窗口突破。剩下一队人走楼梯,在楼梯间内接近。   周阆就是走楼梯那队的,他把现场指挥权丢给上官红。本来面对持凶犯罪分子这个活不该刑警来做,这家伙却长腿跑得飞快,连个装备都没有拿出枪就跑进去了。   高健的刀上手上全是上官青的血,周阆的子弹比刀快,但是高健的刀却比子弹离上官青近,这让他不敢随意冒险。   此时他拿枪指着犯罪分子,却让歹徒下意识加紧了手中的刀,在上官青的脖子上抹出更多的血。只要他手里的刀再往深一厘米,被割破颈动脉哪怕是现场配备了医生上官青也极大可能难逃一死。   脖子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已经把上官青半边领口和肩膀都给染红了,他像是有些晕眩,不得动弹。   男人咆哮大喊:“你们让我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高健,你叫高健是不是?”周阆举着枪隔了一段很长的距离,不敢贸然上前,语气放缓充满引诱道,“卢霓裳什么都和我们说了。我相信你不是坏人,你只是想替喜欢的女孩子出气而已。你其实不用走到这步的,你什么都没做,相信我,只要你放开你手里的人然后自首,你不会受到什么太大惩罚的。”   “不……”高健道。   周阆心中一凉。   “……来不及了,说不清了……”高健粗喘着气说,“人死了……说不清了!绝对说不清了!!”   高健的情绪越发激动,说着还往后退,似乎要和楼梯步子上的周阆拉开更远的距离。他背部已经贴到了楼道里的窗口,只要再往后就能带着上官青一起从十层楼高的高度摔下去:“都给我滚!你们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你们不是要我放开这个人么?不让我走是么,那我现在就杀了他给我陪葬!!”   手起刀落间,周阆脱口而出:“冷静!!!”   忽然,就在这时。一枚子弹从不知道哪里飞出,从脑后贯穿了高健的头颅又从他眉心飞出,将其头颅直接击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高健被枪打中的瞬间或许还在疑惑那子弹是从哪里来的,这周围除了这栋建筑,明明方圆五百米以外都是一片荒地啊……   他瞬息间就死了,手里的刀疲软无力地掉在了地上。上官青也因此脱身,被周阆迅速上前接住全身是血一条胳膊残废的他。他用力捂着他的脖子,立即叫医护人员上来实施救援。   案发现场五百米之外,一栋居民住宅楼上,一名身穿黑色警服的带着护具的特警从趴着的地上缓缓站起来。狙击□□的射程范围在八百米,犯罪现场地势楼层过高,想要一击中的,这里已经是方圆八百米内最好的射击点了。   那个黑衣特警拿起耳麦,接通内部频道,用万年不变的冷静语气说道:“任务完成,收队。”   那声音出于职业习惯被压得很低,被电流一解析听不清原声。   周阆松了口气,捂住耳麦:“知道了。任务完成,收队。”   一边他又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五百米内能一枪击中目标并正中歹徒眉心的人,全华南地区,乃至全国都找不出几个吧?” 第24章   案发现场一片热闹,各种警察和医护人员来回忙碌。   劫持人质的犯罪分子高健被当场击毙,人质上官青和聂秋阳被顺利救出没有生命危险,而音乐家聂默却不幸身亡。这个结局不知道该说是好是坏,警察要做的收尾工作还有很多。   顾非声坐在车上悠闲地看着一本法语书籍,这时候感觉人声响动,一抬头就看着上官青被人抬上了一辆救护车。紧接过了不久,一个孩子也被用救援毯子包着,被医护人员抱着过来一起放到了救护车上。   在孩子上车的时候,顾非声忽然与他有一瞬间的目光相接。两双眼睛交接的刹那,他愣了一下竟不由得坐直,心跳剧烈加快,盯着那张脸眼神动摇身体微微发抖。   竟然是……怎么会是这样……   聂秋阳对视片刻后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像是累极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显得弱小而可怜,救护车的门很快被关上车开走了。   直到车开走以后,顾非声还在原地。在刚才那一瞬间,那个稚嫩又脆弱的孩子宛如献给上帝的小小羔羊,柔软的头发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连皮肤都是软薄的,竟让他仿佛闻到了最美味的气息。   周阆整理后续现场,发现在这栋楼的十楼关押上官青和聂秋阳的房间对面有另一间毛坯房。他带着人进去以后,不由得站在了那里,面色一片青寒。   肮脏布满灰尘的地上此时躺着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聂默死不瞑目表情惊恐狰狞,他一看就死于失血过多,大腿和胸口的伤都可以证明,都不需要谢逐定风来验。周阆见多了命案现场,再潦草凌乱的也见过,但此时还是感觉有一股寒气顺着背脊窜了上来。   只因死者聂默的尸体上,一双手的十根手指全部被齐齐砍断,在地上弯曲着摆出了一个单词:   Envy   虚空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玩弄般操控了这一切。那个不知名的人冷冷地凝视着这一切,发出了一声极为嘲讽的冷笑。   ……   周阆收队的时候已经完全天黑了,他发现顾非声还坐在他那辆迈巴赫S650里,开着车内灯翻看一本法语原文小说。   那本小说叫《鼠疫》,作者是阿尔贝·加缪。周阆看过翻译版本的,讲的是一个医生面对瘟疫抗灾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医生很多事情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讲述着一大批人直面了自己惨淡的人生。   顾非声这个图书管理员看的书一直都很杂,但也很会挑精品。他忽然在车里读出一句医生的台词:“对于爱。我另有看法。我绝不会爱上这个令孩子都受尽折磨的人间。”   周阆问:“你已经见到聂秋阳了?”   顾非声把书一合上,双手十指交叉撑在下巴上:“刚才见了一眼……怎么说呢,小小年纪,惊为天人。”   周阆插着口袋,口袋里面摸到了自己的配枪轮廓:“你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顾非声理所当然:“我说过了,这是我的房子。现在里面死了人,我作为房主我不该管管么?顺便一提,我把这一片空地都买下来了,你们警方现在正在我的地盘上跑来跑去。”   周阆眯起一些眼睛:“你怎么知道死了人?”   顾非声反问道:“没死么?”   周阆嘴角一翘:“死了。”   顾非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笑不及眼底低头继续看书,手指翻过去一页。   那边的特警小队也收队了,穿着纯黑色制服的特警队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周阆立刻走过去:“上官队长。”   那个特警身材极为高挑且肩臂有力充满肌肉,走路爽利一看身手就极好,像是一只充满爆发力量的黑豹。只是等走进了才能看清这个身高一米八以上一身黑衣的队长,竟然是个女人。   黑警服的女特警把头上的头盔摘下,露出一头极为利落的黑色短发。她把高领面罩拉下来透气,露出一张清秀英气的面孔。   周围已经有人在惊呼:“上官绿饶!那是上官绿饶啊!”   有个女警都险些冲上来要拍照了:“真的是上官绿饶?哇!绿姐!!”   “是华南之虎,上官绿饶!”   “……”周阆疑惑了,盯着面前的高个子女警道:“你还有这么个称呼?”   上官绿饶是上官橙橙的亲妹妹,当时爷爷给自己三孙女取名的时候正好碰到国家西部绿化建设,于是大笔一提:绿化神州大地,富饶大美中华!   上官绿饶的名字就这么下来了。   她和上了警校毕业再从警的哥哥姐姐们不一样,上官绿饶十八岁加入编制以后成了极其少见的狙击女警,当时还引起了不少业内关注。但更少见的是她的那□□法,近身之战无人能敌,远程之外弹无虚发,被誉为华南地区的神之狙击手。   她枪法实在惊人,能八百米外一枪正中犯罪分子眉心。她心如钢铁,曾万里追凶从华南追到华夏国境线将人逮捕。她默如金石,能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潜伏南疆雨林深处在枪林弹雨里一枪一杀端掉毒贩窝点。上官绿饶,就这样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光是名字就能让全国无数个犯罪分子闻风丧胆。   周阆问:“你们这批是从外省调过来参加南安警力护卫的?”   上官绿饶一米八四的高个子在周阆面前还是矮了。她不善言辞地道:“嗯。”   周阆诚挚道,“这次行动辛苦你们了。多亏有同志在。”   上官绿饶:“嗯。”   她就这性格,半天面无表情的,逼急了就只能说出一个字来。   周阆:“你需要去一趟医院看看阿青么?”   上官绿饶摇了摇头:“回队。”   周阆:“你们应该是调派过来的,接下来一段时间直到文化交流会在南安结束以前,我们可能都要一起配合行动了。有空市局去一趟市局和我们队交接一下工作。”   上官绿饶默不作声,原本素净清秀的一张脸看上去有些沉重肃穆。当她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威严感在的。   周阆知道她是什么性格,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上官绿饶:“你开我的车回去。”   上官绿饶接过车钥匙:“?”   周阆:“我还有事。”   顾非声把那本《鼠疫》看到了最后,感觉有人走近主动降下车窗,眼睛弯弯对周阆说:“工作结束了么?已经很晚了,周阆,你该吃饭了。”   两个人坐在迈巴赫的车前盖上,车开了远光灯照明,一块野餐布垫在车盖上几盒子食物被取了出来。由于都是西式冷盘不需要保温,此时直接吃也可以。   顾非声打开一盒苹果胡桃沙拉递给周阆,又拿出一个保鲜盒打开里面是香浸牛肉。周阆拿着叉子尝了口苹果胡桃沙拉,水果的新鲜爽脆和坚果的浓郁芳香混合在一起,配合沙拉酱的味道,鲜美清甜的气息让他这个更习惯中餐的人都觉得可口。   香浸牛肉是用香料腌制再烟熏过的,入口咸香,还带着一股果木炭味。   两个男人,一下子就把那点小菜吃完了。顾非声又从车后备箱的保温盒里拿上来了几道菜。一道是樱桃鹅肝,鹅肝加入海盐黑胡椒和朗姆酒腌制再打成酱做成小球形状,最后用鹅肝球裹上果酱做成一颗颗鲜红樱桃的样子,佐以配菜的炸苹果碎条,鱼子酱和焦糖核桃,味道实在是鲜美异常。另外一道是柠檬山药泥,把铁棍山药蒸熟以后捣烂,加入牛奶、黄油和柠檬汁,再用模具做成一整个白柠檬的样子,点缀上清翠的薄荷叶。   看着顾非声一道道菜放出来,周阆疑惑道:“你是出来野餐的?”   顾非声:“本来是要去我奶奶家,惦记着你忙起来就会忘了吃饭,就带着一车菜过来了。”   他顿了顿突然笑起来说:“你可要多吃点,千万别饿瘦了。”   顾非声最后拿出一个保鲜盒出来,当着他的面打开。那是一份被处理地很干净,浸泡腌制时间也恰到好处,每一块指节都被泡到发白的朗姆柠檬鸡爪。   周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盒鸡爪,无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被剁下手指的死者聂默。   此时他俩还在荒郊野外,夜黑风高,离刚死了人的命案现场很近,有个刚被剁了手的死人。看到这盒泡的发胀的鸡爪出现在面前,一阵阴风吹过,周阆抬起头,发现在迈巴赫远光车灯的耀目光线下,顾非声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看上去是那么渗人诡异。   顾非声捧着那盒爪子凑近:“不尝尝看吗?”   周阆丝毫不忌讳地拿出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嚼。   顾非声:“味道如何?”   周阆品尝嘴巴里残留的柠檬酸气,道:“挺好。”   顾非声故意道:“真的好吃么?你不是不喜欢吃生冷的么?真的吃得下么?”   周阆说:“改天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顾非声眨了下眼:“谁?”   周阆:“谢逐,我们法医。去年最忙那会儿我们刑警队都帮他抬过尸,都是白骨化到差不多的。事后他为了表示感谢,专门请我们吃了顿饭。”   顾非声:“吃了啥?”   周阆笑了一声:“满桌满盆的大棒骨高汤火锅。我们还以为是他处理不过来,气得直接给我们一锅下了。”   顾非声真心实意地被逗笑了。   还是初秋,天气气温下降的不明显。周阆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打算把餐盒都收了然后坐回车里。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出了点汗。望着漆黑的天空,他松了松领口,随意呢喃了一句:“都几月份了还不降温,热得我都快熟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身后的顾非声响亮地咽了一下口水。   周阆:“……”   顾非声:“……”   回去的路上顾非声坐在S650的副驾驶上半阖着眼睛,路灯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影子,有人开车乐得清闲。   顾非声:“你开车的话是要带我回局里么?”   周阆盯着前方目光深情而认真:“回什么局里。我真想把你带回我家关起来。我想在全天下人都找你的时候,不会有人意识到一个正直的警察会把你囚禁一辈子。”   顾非声愕然片刻:“这是触犯了哪条法律来着?”   “《刑法》的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罪。”周阆轻声说,“若是你不介意,其实我还能再为了你触犯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百四十七条、以及第二百九十三条。”   “那是什么?”顾非声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周阆充分展示了他在警校法律课的满分成果:“故意伤害罪,刑讯逼供罪和人身恐吓罪。”   顾非声实在是没忍住,他扶住了半张脸往后靠,笑点很奇怪地笑得肩膀发抖。 第25章   周阆开着车,状似无意得问:“关于嫉妒,你都知道些什么?”   “嫉妒啊……这就说来话长了……”   顾非声眯起眼睛看着黄灯亮起即将转红灯,在等待的几分钟飞快地开始说:   “假如你是个学生。你为了升学和考试拼命努力付出一切,日以继夜地看书做习题。但是你无论如何只能考90分。你的同桌是个逃课旷课的小混混,他天天上课玩手机下课打游戏,一到考试就睡觉,只剩半个小时的时候醒了,随随便便写写不怎么难地就能考了满分。你心里面难过日夜煎熬,去问他怎么办到的,他却告诉你这是他平时逃课打游戏打出来的,还劝你和他一起打游戏。”   周阆沉默一言不发听他说。   “你是个画手。你为了画画天天练习,足足学了三四年,每天除了画画再没有其他生活的指望。但无论你怎么努力,花费很长的时间画出来的东西依旧丑得绝伦,就算发表出来也无人问津,谁都不感兴趣。而在你身边,那些为了踩分数线混学历学艺术的同学,对画画明明不屑一顾,但他们学了不出几个月,画出来的画被全校称赞,发表到网上半天不到转发评论过万。你强忍着剧痛和不平衡,卑微的去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人家却只回复你随便画着玩的开心就好,画个画不务正业哪能赚钱活命。”   “你是个作家。你写书的时候,满腹经纶满脑子都是构思,想象力宛若天马行空,觉得写出来一定能够惊才绝艳震惊世界,让所有人都追捧你夸赞你有多天才!但实际上你花费长时间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一摊废物,别人都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去看一眼。而那些厉害你好几十倍的作家永远站在顶峰,是你高不可及的存在。他们坐拥有无数拥护者,写下的东西被放进全世界的图书馆。你连提及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这会令你自惭形秽,你不过就是他们脚下一粒谁都不知道的尘埃。”   “那是天赋啊,你的努力一文不值,地上的尘埃怎么比得了上天给的那碗饭。”   顾非声躺在座椅上,转头看着周阆一声声地问:“你会嫉妒么?你难道不会嫉妒么?”   “你的无能和别人的伟大对比那么鲜明,你费尽全力也敌不过别人的轻而易举。你厌恶嫌弃自己的无用,不想责怪自己,就只能推卸责任都怪到别人身上去,因为这会令你好受些,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令自己不那么痛苦。”   “人就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固有的原罪之一。这就是嫉妒。”顾非声一字一句地说。   绿灯亮了,周阆平静问道:“说完了么?”   顾非声伸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有些病态的笑:“嗯,轮到你了。说点什么吧?”   “我只想告诉你我完全无法苟同。”   周阆随意一撇就回过头开车,那一眼他仿佛打量一个可怜小怪兽:“谁的人生都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你看到他好,说不定只是在别人没有看见的地方各自努力罢了。别人的人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绝不会花精力在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上,所以,我才不会嫉妒。”   车内一片安静。   许久之后顾非声深深地撇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晦暗不清,在车内光线不明之中眼神都有些奇怪:“周阆,我发现我有点爱你。”   他平复着气息端正坐好,嘴角愉悦上翘道:“所谓爱,其实就是人对赐予他快乐的人表示的热烈感激。”   把顾某人用迈巴赫送回家中以后周阆直接拒绝了他送车的行为,自己随便打了个车回警察局。   顾非声虽然表示很可惜,但转头去冰箱里提了个乳酪芝士千层蛋糕强行塞周阆手里让他带回去做夜宵。   回去路上周阆脑内疯狂运转整理今天的案子细节。   他有一种直觉,今天的钢琴家绑架挟持案没有那么简单,犯罪者一定极为享受犯罪过程。   犯罪分子一根根砍下钢琴家的手指并拼成单词,这意味着犯罪分子想要用死者最害怕的方式令他受尽折磨再死去。砍手指并不致命,手指数量也多,犯罪者在行刑的时候一定很享受那种一根根叠加上去的叫喊和痛苦。   按照这样的犯罪侧写,犯罪分子应该是个反社会心理变态。而那个被警察击毙的高健不过是个想替喜欢的女孩子出气报仇的傻大个,根本不满足这种犯罪手法需要的心理条件。杀死聂默的一定另有其人。   周阆刚到市局楼下手机里就来了一个电话。一看,居然是上官橙橙打来的。他把电话接通:“你又被我们局长借调了吗?”   上官橙橙那边声音很沉:“你回来市局了么?”   周阆:“快到了,怎么了?”   上官橙橙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沉默一秒说:“我通过分析聂默的电脑,解析□□网络地址和各种网址浏览节点,恢复那些被粉碎的、删除的数据,一点点拼起来以后,我发现他登陆过一个杀手·网站。”   周阆一听就知道这事不一般了:“杀手·网站?是出钱买凶的那种么?”   上官橙橙:“没那么复杂,硬要形容的话,我更愿意称这个简洁明了又快捷的杀手·网站为……死亡生成器。”   周阆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就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张极大的网,从上方罩了下来蒙住了他。   上官橙橙说:“这个网站的创始人和主要编程者,显示制作ID是……杨星月。”   周阆抬头看了一下警局楼上还亮着的灯,挂了电话后就开始急速往上跑。他一分钟不到就跑进了刑警支队,果然看见上官橙橙和上官红正围着一台电脑加班。   周阆看到他们以后首先问的是:“阿青如何了?“   上官红摇摇头:“已经脱离危险了。而且我三叔三婶已经赶到了,这里有发现我就先回来了。”   上官橙橙打开一个十分简洁的电脑界面,白底黑字,简单无比,打开以后直接展示给了周阆看。   直接入目的是一个加粗加大的网站标题:【死亡生成器】   副标题:制作者Lust(杨星月)   整个页面没有背景没有图片,除了标题底下只有可供填字的三个栏框。   第一栏:【输入主体:你想杀的人】   第二栏:【输入说明:目标具体信息】   第三栏:【输入事件:你想要他怎么死】   周阆看着,忽然凑近,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时候手速极快地打了几行字:   【周阆】   【南安市刑侦支队长】   【车祸】   打完了这几行字以后快速按下了回车键。一秒加载不到的时间,这个杀手生成器显示成功,生成了一行字:【南安市刑侦支队长周阆,将在一个月内死于车祸】   !!!   上官红都吓蒙了,一把推开周阆然后想去删那几个字,但已经来不及了。接着就扑向这狗日的姓周的情急之下想打他。   上官红:“你干嘛!?”   周阆:“别紧张。”   “我是真的很惊讶于周哥你的爱作死行为,还是说你真的很想寻死?”上官橙橙皱眉问。   周阆平静道:“这又不是死亡笔记,写个名字我立刻就死了。”   上官橙橙呼出了口气:“你很幸运。这个杀手生成器是有使用限制的,一个月就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说一个月只能限定杀一个人。我刚才看过了,这个月的名额已经被应该已经被使用过了,所以周哥你现在无论输入什么东西进去都是无用的。”   “一个月杀一次?这么抠门?”周阆道。   “或许是想抑制使用者的杀欲,毕竟就算聪明如夜神月,短时间一口气杀太多人也是会被L盯上找出来的。”上官橙橙道。   周阆点头表示认可,询问上官女警:“能调出来这个杀手生成器具体杀过谁么?”   上官橙橙沉默片刻:“我需要密钥才能打开,但由于不知道密钥的长度,这其中可能有数亿种可能。我需要排列破解,给我多一天时间。”   周阆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说:“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一下吧,你们俩可以回去看看上官青阿红。你今晚不用加班了,直接去医院吧。”   上官橙橙没推辞地点了点头,她站起来的时候扎在后脑勺的马尾辫扫过桌面,边伸手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东西和资料我都留在这台电脑里。你随时看,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多谢。”   “周哥客气。”   ……   一大清早,兴趣使然的上班族顾非声天还不亮就起床了,他美美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线。秋天一来,连睡觉的手脚都开始逐渐冰冷。像是得了渐冻症的人,看着自己一点点毫无知觉地凉下去。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撑着转头看向外面,他的房间外面连着一个漂亮的大阳台,阳台外面另外有个环形状的台子是用来栽花的,只是这些年一直光秃秃地没有种东西。   顾非声心想未免有些可惜,干脆让人来种点路易玫瑰,最好要月白色的那种。   洗漱完后顾非声,站在厨房里想了想,打算熬一锅奶油浓汤做早饭。   他拧开火融化黄油,等到金黄的液体流动铺满整个锅底以后,往锅里撒了一把面粉。   撒入的白面粉碰到黄油立刻结块,顾非声打开几瓶玻璃罐的矿泉水倒进去,用蛋抽不停搅拌。这期间会产生很多面粉快,搅拌的动作和幅度要均匀维持,搅拌时间长达二十到三十分钟一刻都不能停下。   等到汤里的面粉块逐渐越来越少了,汤开始变得浓稠丝滑。顾非声拿起一罐子鲜奶油往里面加了进去。奶白色的液体倒入淡黄的汤中一下子就晕开了,最后放入鸡蓉白口蘑,再加入黑胡椒和海盐调味,撒上用以装点的新鲜香芹碎。   顾非声在这期间顺便又去烤了个面包,刚出炉的酥脆法棍面包带着浓郁芬芳的小麦香气。他把浓汤放进一个稍深的法式精美碟子中,又把面包切片涂上黄油。等他将酥脆的面包蘸了一点浓汤送进嘴里,顿时那种香滑浓稠馥郁鲜美的口感和味道,让清晨的味蕾全部绽放了。   饥饿逐渐被美食填平,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得到了极大地满足。顾非声呼出一口气,脸也被食物鼓起来一小块。   他拍拍手上的面包碎,满足地心想,不知道住院的人都喜欢吃些什么呢? 第26章   医院里大清早就开始人来人往,各种前来看病住院的人大清早就将医院挤得满满当当。   在住院部的特殊看护病房中早已脱离危险的上官青正在留院观察,他没有什么生命大碍。只是右臂骨折外加失血过多,为了上石膏被打了全麻到现在药效还没彻底醒过来,现在还在单人病房里昏迷休息着。   他的父母昨天晚上就连夜从西京市做飞机赶过来了。等到后半夜,几个堂哥堂姐结束完队里工作也都赶来了。   守了半夜到了早上,上官红暂时送走两位长辈去休息,一回头揉了一把有些疲惫的脸,问自己的两位堂妹:“橙啊绿啊,我去给你们买点早饭,想吃啥?”   上官橙橙一点没和他哥客气:“油条,小笼包,门钉肉饼和煎茶奶绿。”   “嚯。都不是一个摊上能买齐的。”上官红看向自己另一个妹妹,“你呢绿?”   “……”   “你不说话那我就照着橙橙的给你买了啊。”上官红不愧是跟着周阆混了这么多年,雷厉风行一下子就窜出老远,去履行他当哥的职责去了。   等他走了以后,上官橙橙伸出头见护士站的当班小护士换班还没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根,又对上官绿饶问:“你要么?”   上官绿饶点了点头,接过了一根。   上官橙橙叼着烟说:“出去抽,别在病房里。”   两姐妹站在医院走廊外面,打火机咔擦一响,两人凑近的头等烟燃了以后就分开了。上官橙橙深深吸了口烟仰头缓缓吐出来,手指夹着烟,转头看向自己性格缄默的妹妹。   上官绿饶抽烟不像她那样醉生梦死,只是一口一口抽着,就像是在平平淡淡地尝着某种不需要咀嚼的主食。   她拿烟的手很好看,只是手心有着大块不小的烧伤疤痕,那是她曾握住过高温发烫的枪管造成的。据在场的警官后来描述,当时那把枪的枪口就离上官绿饶的脸不到几厘米。而她就像不懂害怕似的抢过枪管就抓在手中,为此直接烫伤并撕下了一整块手心的皮肤。   烫伤留下的疤痕不会凹凸不平只会改变皮肤的颜色,上官绿饶手里夹着根烟,此时她右手手心上的疤痕就像是一片片深褐色的云霞。   上官橙橙在医院的走廊里吐出一口白雾:“虽然问这个问题晚了,阿绿你为什么要去做特警?”   只有面对自己亲姐姐的时候,上官绿饶才会变得话多一些。她低着头垂眸吐出一口烟:“因为,姐姐说过,你想做特警。”   “?”上官橙橙匪夷所思,“我什么时候说过?”   上官绿饶抬起漆黑的眼睛望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居然不记得?   上官橙橙开始翻白眼努力回想,想了老半天才总算记起来。   当年她俩小时候在大院子里长大,跟着一群孩子在一起玩耍。也不知道哪个死孩子欺负人说上官绿饶是个哑巴。气得上官橙橙听了就地上抄起一把勾落叶竹扫帚出去打人。把那个臭小子揍地屁股开花。   那个死小孩被揍疼了还捂着屁股边跑边强自嚷嚷:“你这么凶有什么用?!我以后就去当刑警,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上官橙橙丝毫不示弱,盛气凌人一指:“你以后要能做刑警我就去做特警,总是比你能打,一辈子别想打过我!”   上官橙橙手里的烟都忘了抽,烟都快燃尽了,她眼神发直:“……啊,我好像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上官绿饶把烟抽完,掐灭丢进垃圾桶:“我想,女特警很累……如果我能先打拼出头,等姐姐进队,一定会轻松很多。”   望着眼前黑衣短发身材高挑一米八四的妹妹,她光是随意背靠在医院的墙上都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烟烧到手指,上官橙橙被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随口道:“其实刑警也有很能打的,你看周哥就……”她把烟掐灭了丢进垃圾桶还想说什么,就见走廊边上就走过来了一个提着两个袋子的年轻男人。那年轻男人长得很是不错,上官绿饶却觉得他有点眼熟,沉默寡言的姑娘什么都没说,只直直地看着他路过自己走开。   在医院的另一所儿童病房前,聂秋阳坐在病床上发呆。他身上有一些擦伤,外加惊吓过度家长又都不在,只能留院观察一晚上再送回家。   聂秋阳穿着不合身的病服,原来那一身衣服因为又是血又是泥灰,被好心的护士姐姐换下来拿去洗了。护士们看他漂亮可爱,又得知他爸爸又刚亡故,心里都对聂秋阳有一些同情怜爱。   一个护士推开病房,用一个推车推了个大纸袋子进来:“阳阳,刚才有一个先生说是你爸爸的朋友,给你送了些吃的和玩具,你要不要看一看?”   聂秋阳呆呆地看向护士:“我爸爸的朋友?”   护士笑着为他打开保温食盒,里面有几个小盒子分隔装着可爱小熊形状的果酱面包,草莓樱桃水果塔,黄油煎培根鸡蛋,茄汁焗香肠,另有一小盒现烤伯爵红茶与曲奇饼和焦糖布丁做零嘴点心。   最后,还有一小保温碗的鸡茸蘑菇奶油浓汤。   这些太丰盛了,一个孩子明显吃不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谁特意送来的关怀。   聂秋阳看着那些丰盛的食物,脸色突然越发苍白起来。   护士:“阳阳你怎么不吃了?”   聂秋阳眼神有些慌乱:“我想我妈妈了。“   护士:“什么!”   聂秋阳翻身下床却被护士一把拦住:“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   警察陆陆续续来到局里上早班,有些人路上还带了点早点,让局里这地方看上去有了不少生活气息,毕竟警察也不是总吃方便面就能过活。周阆昨晚在局里的沙发上睡了一小会儿,第二天起床洗漱后随便吃了点食堂早点。   他们食堂的菜以前吃着还不错,算是色香味俱全。但自从吃过顾非声做的东西以后,以前那些还不错的东西就变成了将就。   周阆那碗皮蛋瘦肉粥还没喝完,他手机就来了个电话。居然是季励给他打来的:“周哥……出、出事了。”   周阆把勺子放下:“出什么事了?”   季励声音掐紧:“聂默的妻子刚刚被发现,她在疗养院里自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阆挂掉电话以后立刻赶往了季励说的那家疗养院。   聂默的妻子常年遭受丈夫的家暴,为了维护儿子才被打得住院。但她丈夫又怕她住进公立医院后事情暴露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名声,就专门找了个私人的疗养院安置她。   周阆开车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几辆警车停着了,好几个疗养院护工都在接受检查询问。出事的那间病房已经被警戒线封锁了,几个警察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到他来了立刻让开。   “周支队长。“   “周支队长。“   周阆点头回应他们,没多说话想往里面走,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现场全都是被稀释过的血水,那些鲜红的水渍还在不停地从里面流到走廊上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房间里扑面而来。   他接过警察递过来的一双鞋套和手套,戴上以后踏着血水走了进去。   季励穿着鞋套带着口罩在里面,小实习生没见过这场面,像是吓呆了。看到他来了以后:“周哥……“   周阆看了他一眼:“你之前被我派来调查聂默的妻子,你和死者说过她丈夫去世的事情么?“   季励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摇头:“我没有!“   周阆选择了相信他,让他先出去并推开了病房自带的独立卫浴的门,更加刺鼻的血腥味立刻跑了出来。   一个法医正在里面拍照,看到他来了抬起头,正是定风。   面对碎尸、巨人观、高腐以及特别复杂疑难的案子,一般都是谢逐。面对自杀、他杀犯罪现场比较简单死者比较完整的,一般都是定风。这仿佛是前辈照顾后辈的一种小习惯。   此时浴室里面浴缸的水已经满出来了,那些绯红色的水流了一卧室,浴缸中漂浮着一个安静死亡的女人,看上就如同一尾死去的美人鱼,长发发尾飘散在赤红色的水中,脸上满是离去前的寂静和安宁。   她太美了,选择的死法也太梦幻了。就像是回归了一片深红的大海,在母亲怀抱一般的温暖里离开人间。   定风带着口罩,眼神里却有着深深的惋惜说:“死者纪寻音,36岁。死亡原因确认是自杀。据护士说,死者对她们说想自己一个人洗澡。浴室门是锁着的,直到有血从里面溢出来到外面才有护士察觉开了门。”   周阆看了一眼泡在浴缸中的死者,往浴室的墙上看了一眼,发现有些喷溅的血液在墙上。再观察一下死者,似乎手臂和脖子上都有伤口。应该是一次割没割深,试了好几次。   周阆问:“病房里怎么会有刀片?”   “不是刀片,是窗户上的金属扣片。”定风带着手套的手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有一个血淋淋的金属片,上面还有一个螺丝孔,“病房里的窗户只能打开不到六十度,以免精神病患者跳楼又能很好通风换气。这种窗户多用于精神病院,但是有一个缺点,被螺丝钉固定的金属弹簧窗扣很容易松。这个病房的窗子应该就是松了,把螺丝钉拧下来以后这个金属片就能被取下来了。再稍微磨尖一点边缘其实和刀片差不多,就是要钝一些。”   周阆沉默片刻,对他说:“你先在这里取证,一会儿我会喊人帮你把尸体抬走。我去看看那窗户。”   定风点头:“知道了周哥。“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色将暗,他独自走到那扇病房的玻璃窗前检查。那上面果然少了一个锁窗户的金属片,从视野上来说躺在床上的人可以看到扇窗户外的景色。纪寻音或许在最灰暗的时期,就经常这样凝视着这扇窗。   可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快掉光了叶子的白桦树,秋天一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死去。那棵树在夕阳下风一吹又吹落几片叶子,萧索地尘归尘土归土。   周阆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累,浴缸里的女人死得太美太有冲击性了,她安静亡故在那片温暖的红海之中,像是解脱又像是不甘。她为什么要死?她本不该就这么离去的。   周阆看着外面的枯树,垂了一下眼,不再留恋地离开了那扇窗。   ……   天上枝枝,人间树树。   曾何春而何秋,   亦忘朝而忘暮。   ——李汝珍 第27章   命案现场进行取证的技术人员把一个信封交给周阆:“周哥,有发现。”   周阆接过一看,那是纪寻音的一封遗书,被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一打开入目的就是只有一行隽秀好看的字体,是写给她儿子聂秋阳的:   【妈妈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她的笔迹断断续续的,应该是写信的笔没了墨水。她还在信的背面试着划了几下试写,留了几个凹陷的线和点的痕迹。   季励看着女性尸体被盖着白布从浴室里面搬出来,心怀不忍道:“她为什么要寻死?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有个儿子。”   “她身上有被常年家暴的痕迹。”那边定风从卫浴间出来,边走遍说,“暴力造成的影响其实不是单方面的,受到虐待的人一定会暴发,往后体现宣泄在别的地方。前段时间不还有个人受了家暴连砍丈夫十二刀的。”   季励点头:“我记得,好像是被判无罪了。”   周阆看了定法医一眼,说:“你还不快回去,你师父还在局里加班等你回去呢。”   定风了吐了下舌头:“我知道了,不过我师父才不喜欢加班。”   周阆:“跟我一起走吧,我送你,顺便路上给你买点吃的。”定风年纪小,前段时间据说刚按揭了房还没能买车,周阆一向碰到这样的同事都能帮就帮。   定风眉开眼笑:“谢谢周哥,我要吃煎饼果子。“刚看完死亡现场就吃东西什么的,对小法医来说才不算什么呢!   周阆把那封信封进证物袋里揣着走了,回到局里以后他先放下季励和定风,走进技术科带着手套把那封信拿出来,递给技术。值班的技术还在嗦一桶红烧牛肉面,看到他来了立刻放下他的晚饭,问:“周队您怎么来了?”   周阆指着证物袋里面的那封遗书说:“这封信背面有一些特殊的凹陷。呈现点和线形态排布,替我用痕迹扫描仪扫出后打印出来。”   那个技术立刻去照办了。   季励跟在背后问着说:“周哥,要看纸上的痕迹是什么直接用个铅笔涂一下不就出来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电视上看到的手段不能用在现代刑侦上。”周阆淡淡的说,“规矩从严,警察要最大程度上保持证物完整,非是情急不能随意污染涂改。我们有高科技。”   季励学到了一般点了点头。   周阆看了一眼他:“都六点半了,你先去食堂吃饭吧,顺便给我带份牛肉盖饭,刷我的卡就成。“   季励接了饭卡转身去了:“好的。“   技术不久之后把一张打印A4纸递给周阆,纸上运用了反色,扫描过后那些点和线的痕迹立刻清晰地变成黑色呈现在了白纸上。   【.--. .- .-. .- -.. .. ... . .. ... .-.. .- -. -.. 】   那技术警察一看就说:“这是?”   “摩斯电码。”周阆闭了一下眼睛,沉重道。“这纸我带回去了。“   现在网上随便一搜就有无数个摩斯电码翻译器,纪寻音在遗书里特地用这个写下来,应该是知道这封信会落到警察手里,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他拿着那张纸来到了刑侦科室,发现上官红已经回来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一份麻婆豆腐饭。   周阆:“阿红。”   上官红看他一眼,情绪不是很高:“有什么屁事等我吃完饭再说。“   “少啰嗦,快来给我翻译一下这个。”周阆懒得去开电脑查,把那张打印纸往上官红面前一推,他知道他在警校选修过这门课而且将近满分。   上官红接过,一看就知道那是摩斯电码,快瞟了一眼以后说:“Paradise Island。天堂岛?这是什么?”   他刚放下纸,就看到面前周阆正死死看着他,面色肃穆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上官红愣了,很少看到自己发小这个状态:“你怎么了?”   周阆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电般闪过自己在顾非声家楼顶书房里看到的那副写实风格的油画。那副画那样突兀那样不协调,但是当时他居然没有多想。他强忍住肺部的寒意,转头走去那台聂默留下的电脑。(1)   聂默的电脑没有上锁,他直接打开休眠状态的主机,打开那个“死亡生成器”,直接在第一栏【输入主体:你想杀的人】里面,把“天堂岛”这个词组输入了进去。   瞬间,白底黑字的简约界面颜色瞬间调转!   得到了密钥的血腥网站仿佛通过了前往地狱的通行证,一整段特殊的色彩闪现,接连出现了七个单词:   Lust(贪欲)   Envy(嫉妒)   Greed(贪婪)   Pride(傲慢)   Wrath(愤怒)   Gluttony(暴食)   Sloth(懒惰)   那些字符群魔乱舞般打碎后又开始重组,直至网络界面出现了一行字:   【Will You Love Me?】   你会爱上我么?   下面出现了一个是与否的选项。上官红刚想说话,就见到周阆沉默着点了是。接着又出现了第二行更长的字:   【Will You Love Me Because Of A Crush?】   你会因为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周阆的呼吸都变轻了,脑子里一闪而过顾非声的样子,他深邃的轮廓,清丽的五官,偶尔挑起眼睛嘴角那丝丝不怀好意的笑。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凉,可是他依旧选了是。   屏幕频闪了一下,如此柔情蜜意,如此缠绵悱恻,却让人感觉一种来自地狱的呼唤和试探。   下一瞬间,一个黑底红字的界面重新出现了。   【欢迎光临死亡生成器】   【制作者Lust·杨星月】   【输入主体:你想杀的人】   【输入说明:目标具体信息】   【输入事件:你想要他怎么死】   【修改事件】【撤销死亡】【回顾浏览】【申请客服】   周阆的眼神盯着这一排排选项,比起普通版本,输入了密钥以后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能够做的事情和权限一下就变多了。   他死死盯着最后一个【申请客服】的选项,突然有点想按下去,不知道自己这么按下去会有谁来当这个客服与他进行交流。是已经死去的杨星月么?   迄今为止,那些有罪的该死的,他们应该去抓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莫名其妙的先一步死在警察找到他们之前。杨星月是这样,聂默也是这样。就像是一个个恶魔,在发现前提前一步就偷渡回了地狱里。   上官红突然说:“聂默他就是靠这个网站杀了那些艺术家的?咱们把这个交给上官橙橙去查吧。你不许再乱动了。”   他刚一说完,周阆的鼠标就点下了【申请客服】这一按钮。   上官红:“你!”   周阆死死盯着加载界面,心想:来吧!   很快界面就显出一句话:【申请失败。客服暂时不在,请您稍后联系】   周阆心里难免有些失望,继续点又打开了【回顾浏览】选项。   顿时,一长串的人名就出现了。从三年前开始,死的人层次不齐国内外的都有,居然都是有名的艺术家,以音乐家见多。   而进度条直接拉到最后,记录的最后还有一个没被执行完成的名单,周阆点开来看,赫然发现写着:   【输入主体:上官青】   【输入说明:青年音乐家。近期回国。】   【输入事件:被最令他痛苦的方式折磨而死】   周阆冷着脸浏览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不停向上滚动进度条浏览,看到一个比较熟悉的音乐家名字。   【输入主题:陈桑】   【输入说明:国内顶尖钢琴家】   【输入事件:外嫖时因吸毒过量被谋杀,要求身裂名败】   不知道是因为打错了字还是描述反了,但想到那个音乐家被人乱刀砍死还见了报的结局,不得不说这个死亡生成器真是会执行输入进去的每一个要求。   上官红想不明白:“这个死亡生成器又不是死亡笔记,怎么能写下名单就杀了这么多人?“   周阆淡淡地说:“你看多了动画片吧,这背后当然是有组织势力的。这组织的形成一定需要足够大的人脉网络甚至还要强大的资金支撑。“   上官红:“强大的资金支撑?难道是前不久的杨星月?“   周阆摇头:“红月品牌是做电子产品的,说杨星月这变态乱搞了这个网络我信,说他们家卖手机电脑是为了支持杀人我不信。”   周阆按着鼠标浏览名单的手突然停下,瞳孔收缩,心跳骤然停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输入主体:周云尘】   【输入说明:南安市南湖分局局长】   【输入事件:车祸而亡】   周阆呼吸加重,感觉像是被人迎面闷声打了一拳。   这是他多年以来最深的痛苦和心结,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时间里,这样一个荒唐诡异的情形下能够再次触碰到当年的往事。   养父被车祸瞬间撞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让周阆无数个未眠的夜晚里每次想到,就如同被那辆碾过自己父亲的运货卡车撞死了千百遍。   他一瞬间仿佛看到眼前的这个黑底红字的网页变身为一扇地狱大门,缓缓洞开以后,无数的冤魂在里面哭嚎,流着血泪争先恐后地向他伸出手,试图让自己为他们伸冤。   而其中有一个纯白的灵魂,写意着满身的沧桑和慈爱与那些哭嚎的冤魂背道而驰。他站在这扇大门的背后,无论周阆怎么呼喊怎么恳求都不肯回头。就那样一步步地背对他走进了他看不见的龃龉深渊里。   --------------------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副油画第四章出现过。   后续一直有提到啦,不算伏笔的伏笔 第28章   时间如梭过去飞快。聂默劫持案之后南安市如同铁桶一般再无任何大案发生,半个月后,世界文化交流会在南安市胜利举行,并在一周以后圆满落幕。   各方对这次百花盛开百鸟争鸣的盛会很是满意,上方进行了大力夸奖。这也让南安市各层治安警力都暂时地松了一口气。   上官青也从医院出院了。这段时间他一直留在医院里进行手臂神经康复训练,可惜收效甚微。   原本他的父母是想要他回西京市疗养,但是上官青的外国导师听闻了他的遭遇以后大感痛惜,发来了好几封言辞恳切的邮件。他的导师表示认识许多国际上的医学专家,希望他回到英国来,接受更先进的医疗,或许会让他手臂治愈复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上官青和父母商量了一下以后,双亲也都同意了这个方案。至少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看着自己的长子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残废。   就这样,上官青手臂挂着石膏坐上了回英国伦敦的飞机。临走前他还特意问了一下来送行的上官红与周阆有关于聂秋阳的事情。   聂秋阳短时间内双亲接连一起亡故,他又未年满十八岁,按理说是要被送去福利院的。但是在这时候,他在国外定居的爷爷奶奶却突然给警方来了消息,说十分愿意接受唯一的孙子去国外和他们一起生活。   聂秋阳的爷爷在上个世纪末就定居了曼彻斯特,现在是曼城语言大学的一名老教授。他爷爷奶奶的经济状况还不错,给收养组织提供了财产证明。证明书上说他们有一栋带花园的房子,还养有两条狗,丰裕的存款可以让孩子继续在曼城上学直到大学毕业。   无论是哪个审核机关都无法挑出差错了,谁能阻止两位具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亲属抚养自己刚成为孤儿的可怜孙子呢?   聂秋阳的护照和签证办得很快,还走了绿色通道。他的爷爷还提前寄了三千英镑回来作为孙子的机票钱、路费和办理相关证件这段时间的生活费。   审核组织再无可挑剔,还派了人照顾保护聂秋阳办签证这段时间的起居生活,直到把孩子平安送上飞机为止。   又是大半个月以后,时间看来已经是深秋,一阵阵秋风萧索的寒凉之中聂秋阳被几个警察和看护人员一起送到了机场。他即将搭乘飞机即将飞往英国,在那里开始他的新生活。   聂秋阳出院以后回到家里才知道自己母亲自杀的消息,当时他愣了很久,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将自己整个人关在房间不出来。据保姆说,这孩子整个人都变了一个人,对外界的反应也变得麻木起来,像是心理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次随行送他来机场的工作人员都有点可怜他,觉得聂秋阳这么漂亮可爱,还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多亏他的爷爷奶奶愿意收养他,不然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聂秋阳坐在候机室的沙发上发呆,忽然他眼神缓缓变化,轻声问身边的人:“姐姐……我想去上个厕所,可以么?”   那个女警察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需要我陪你去吗?”   聂秋阳微微翘起些嘴角,他生的过分好看,苍白的脸色配上嫣红的唇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姐姐,我是男生。”   女警愣了一下:“可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可我很快就会长大的。”聂秋阳如琥珀一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去了。聂秋阳走过候机大厅听到了一阵钢琴声,他是练音乐的,开始学走路起就开始学弹琴,从小对声音特别敏感。跟随那音乐,他来到了机场二楼的贵宾区,越往里面走人越少,来到最后一家西餐咖啡店前,居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家咖啡馆正在放歌,放的是门德尔松的钢琴组曲。   聂秋阳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却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彩带和气球,空气中洋溢着甜蜜的气息,像是某种甜点散发出来的。   他就像是误入了奇异国度的爱丽丝,前往了疯帽子的下午茶会。他的脚步忽然停下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快要高到屋顶上去的生日蛋糕。   那蛋糕太大了,由大到小一层层排上去。   第一层是松露巧克力黑森林蛋糕,第二层是海盐焦糖蛋白霜蛋糕,第三层是马达加斯加香草奶油蛋糕,第四层是樱桃覆盆子酸奶口味,第五层是提拉米苏乳酪蛋糕,第六层是抹茶杏仁坚果蛋糕……   聂秋阳看到这奢华漂亮的蛋糕,也不由得走近了些。但他刚凑近就听见一个人在哼唱:   “Will you love me……Will you love me Because of a crash……”   聂秋阳立刻退后一步,警觉地盯着那个唱歌的人。   顾非声坐在高高的梯子上,正在把一颗颗鲜红欲滴的草莓放在最顶上那个最小的粉色草莓鲜奶蛋糕上。   聂秋阳仰头盯着这个青年,背脊上感觉有一阵危险的凉意在爬上来:“哥哥,你是谁?”   顾非声把最后一个草莓装点好:“我是你的同类,也是你在这世上最相像的人之一。”   聂秋阳愣了:“什么?”   顾非声低头看向他:“你即将离开,跨越山海。在你走之前,我特意来给你开个送别派对。”   他坐在高处低头对那孩子一笑:“你是秋天出生的,诞生于雨后的阳光之下。今天正好也是你十三岁的生日,生日快乐。”   聂秋阳有些害怕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我知道的很多啊。”顾非声看着眼前漂亮的小男孩,“比如我还知道你妈妈爱给你做奶油蘑菇汤,之前我在医院送给你的那些吃的,你喜欢吃么?”   聂秋阳有些惊讶,漂亮的五官浮起一丝疑惑:“那是你送的?”   顾非声从楼梯上缓缓下来:“她本不该死的。”   他拿过一个有金色花纹的盘子,先给自己切了一块黑森林松露巧克力的蛋糕,又给聂秋阳切了一块海盐焦糖风味的蛋糕:“她死亡的原因是因为生了你。来,今天是你的生日,让我们来为她的死亡而庆祝!”   聂秋阳瞳孔收缩了一下,脸上的乖巧一下子有点维持不住:“为什么?“   “她嫁了那样的丈夫,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她一直清楚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样的怪物,你们罪行累累她却无法阻止,万念俱灰之下才选择了自杀。“顾非声俯视他说,“她的死亡是她的解脱,她自由了!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蛋糕的甜香和红茶的苦涩像是一首诡秘的安魂曲,在这家红木地板的寂静咖啡馆里缓缓地奏响着。   “……别人都说我长得好看是因为像我妈妈……“   聂秋阳忽然垂下了头,几秒过后,他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怯生生的表情全部消失不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扭曲的冷意,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比我好的人都该死,你说呢?“   这样过分成熟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十来岁孩子脸上真是诡异惊悚至极,如同在猎物流尽鲜血咽气前残留在视网膜上屠宰者的残忍表情。   顾非声看着他心尖在不断颤抖,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顶级的食材,闻到了从腐烂肉类上散发出的柔软芳香。   那种渴望吞食的欲望如狂风暴雨般再次降临,让他不得不用叉子挖下了一大块甜腻的蛋糕塞进嘴里,以防唾液急速分泌带来的失态。   他在心里颤抖地想:果然……他才是嫉妒!   聂秋阳走过去目中无人一般地去品尝那些蛋糕,无论是香草奶油丝滑的绵延,杏仁坚果爽脆的焦香,金黄色戚风蛋糕的蓬松如云,黑白巧克力不同口味的碰撞……每种蛋糕一入口都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顾非声看着眼前逐一品尝蛋糕的聂秋阳,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他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Silence找到你的时候,你几岁?“   聂秋阳边吃着蛋糕舔了一下手指,想了想:“我十岁时候有人给了我一个网页,让我可以杀掉所有我想杀的人。”   聂秋阳低头,蝶翼一般的眼睫毛就那样颤了颤,嘴角勾着一个小小的微笑,他抬起了自己的眼睛,那双满是恶意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寒冷:“然后我把网站给了我爸,让他代替我去杀人。”   第一个人死了,死因是心脏麻痹,突然猝死。   第二个人死了,死因是哮喘发作,窒息而亡。   第三个人死了,死于是吸毒过量,死于极乐。   第四个人死了。   第五个人死了。   第六个人死了。   ……无数的人面临死亡前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人宣判了抹杀。   顾非声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聂秋阳在空气中比了一个弹钢琴的动作:“我爸和我想的一样,比我好的人都该死。等他们都死全了,最后就该轮到我爸了。”   顾非声轻轻吸了口气,眼里满是惊奇:“聂默是你杀的?”   聂秋阳收回弹空气钢琴的手,对着顾非声轻轻笑了。   那一天他们遭到了高健的劫持,那个为了前女友想要报复聂默的傻大个子,却没想到自己一口气劫持到了三个人。   那天被关在建筑屋内,聂秋阳仗着孩子的身形小解开了手上的束缚,趁上官青还在昏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趁着那傻大个不注意,聂秋阳捡起施工建筑中的一块砖头,丝毫没留手地用力朝着高健后脑勺砸了出去,一点也不介意他是不是会死。   等人倒下以后,聂秋阳迎着他爸爸惊恐的目光捡起了地上的掉落的刀,微笑着朝他走了过去。   聂秋阳提着刀切下手指的时候心里既没有一丝快意,同样也没有恐惧。手起刀落间平静地像是在切一块蛋糕。等到聂默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以后,聂秋阳无所谓地擦掉了刀上的指纹随手放在了高健手里,接着哼着门德尔松的歌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里。   顾非声捻起一颗蛋糕上包裹可食用金箔的白巧克力球,问:“那你放过上官青的原因是因为他救了你么?”   聂秋阳眼中闪过几丝异样,然后冷笑道:“我都说了,比我好的都该死。他都已经是残废了,杀他有什么意思。看着天才一辈子当个残废我才开心。”   他从小就是怪物,兴趣是折磨,看着生命一点点在痛苦中消逝。最先知道这一切的是他的妈妈纪寻音。只因有一年在她生日的时候,六岁的聂秋阳送给了她一只被肢解的秋蝉。第二年是一只麻雀,第三年是一只兔子。   纪寻音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曾看见九岁的聂秋阳抱着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他用他纯洁精致的面容蹭了蹭湿漉漉的皮毛,白皙的脸上立刻腥红一片,连天真的表情都变得狰狞可怖起来。被母亲惊恐的质问声打断以后,他依旧笑着回答:“我在和它玩啊,爸爸平时不就是这么和妈妈玩的么?”   第四年,终于不再是动物了,而是一条漂亮的连衣裙。   那条连衣裙纪寻音看过,开家长会的时候聂秋阳的班主任穿过。隔天新闻里便传来他班主任被毁容后在家中上吊自杀的消息,也是同一天,他妈妈知道了那个奇怪的杀人网站。   纪寻音把这个秘密一直保存了这么多年,被家暴,被残忍对待,被囚禁,直到最后才将密钥告诉了警察。那句【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看似是不舍,实则是对恶魔最后的警告。   顾非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聂秋阳吃完蛋糕以后站了起来:“谢谢你给我过生日,但我想我该回去了。”   他快离开的时候,顾非声忽然对他说:“不如来许个愿吧,为你的生日派对画上一个圆满的休止符?”   聂秋阳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纯真的笑容:“那哥哥,我就真诚地希望你快点死掉。唔……一定要被车撞死,但千万不要立刻死,最好被人救起,然后再活活痛死在医院里。”   顾非声失笑出声,似乎挺满意他许的这个愿望。   等到聂秋阳到警察的监护下以后,这个孩子又变回了那个刚失去双亲,心理遭受了巨大挫折的年幼孩童。   任谁看了他,都不会猜到他这样一幅精致可爱的皮囊底下,藏着世上最丑恶罪恶的灵魂,连魔鬼见了也要甘拜下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嫉妒也要出局了……   掐着手指头算算,后面还有几个扑街仔…… 第29章   顾非声坐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里,从随身的提包中拿出了一本从图书馆借阅来的书,美食和书籍永远的留恋。他喝着香浓的红茶品味着甜美的蛋糕,边翻开书仔细阅读享受着。   在独自享受的万籁俱寂里,顾非声手中那本《基督山伯爵》毫无疑问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他们虽然在这世上逃避了惩罚,但惩罚正在另一个世界等待着他们。即使拖延时日,换来的依旧是永恒的惩罚。”   聂秋阳的飞机会直达曼城,到那里会有人接他。   但很遗憾,那个人不会是他的爷爷或者奶奶。因为他的爷爷早就在英国染上了毒瘾穷困潦倒,一直靠着流浪救济金存活,但是那些钱一到手里就会化为白色的粉末。他的奶奶也早就得了老年痴呆,由于无法支付养老院的钱,一直就要死不活地养在地下室里。   他们没有大房子,只有一间糊满报纸的出租屋。没有大院子,也没有狗。   顾非声两个多月前找到了他们,只需要一张支票的事情,那位老人就慌忙不迭的写信回国要求抚养自己根本就没见过面的孙子。   至于其他的文件也不是伪造的,顾非声在曼城确实有一套那样的大房子,有着几个仆人照看,还养着一只哈士奇和一只拉布拉多。   聂秋阳一下飞机到达曼城就会被严格的控制起来。至于之后他会经历些什么……顾非声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把他新下买的咖啡厅挂上停止营业的招牌,从机场离开了。   他走到机场停车场,来到一辆银色的保时捷918 Spyder跑车边上拉开了车。刚想进去,突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个穿着警服的人靠在一辆车边上。   那人身高一米九以上的个子很好认,身材好得大老远就能看清辨认出来。他沉默靠在那里等待的样子,高大的身材就像是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顾非声奇怪地喊了一句:“周阆?“   周阆早就看到了顾非声,只是他没有上前去。明明双方这个距离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却都有一种雪地悬崖里狼与豹子隔岸相互对视的感觉。   其实在来机场之前,周阆是有很多话很多想找顾非声的说。   除了那个死亡生成器的网站密钥叫做“天堂岛“,而顾非声家里也挂着同样的一幅画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来机场之前,周阆去了聂默丧生的那个案发现场。他开着车绕着那片方圆五百米没有任何东西的建筑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废铁设备。   后来一查才发现,原来那一片地方在二十多年前还是个游乐园,被一个富豪买下以后营业了几年时间。后来由于因为那个富豪突然出事,游乐园逐渐荒废,所有游乐园设施与设备全都被报废处理了。   周阆当天下午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上官橙橙让她上网去找一下当年的买主消息。几天后,上官橙橙给了他回复:   顾长明。   周阆迅速在电话里问上官橙橙进行确认:“那个顾长明是不是有个儿子?”   上官橙橙隔着电话一秒回答了他:“有。”   “叫什么?”   上官橙橙:“顾曦。”   周阆愣了一下:“谁?”   “羲和浴日,顾曦。”接着手机一震,上官橙橙简单明了地给他发了张图片过来。   那是一份十多年前的南安日报,其中头条配图已经很模糊了,写的是本市市郊最大游乐园隆重开幕。大照片配着游乐园的大门,还有一群抹大红胭脂眉心点口红的小孩子们在欢呼雀跃。   照片上,游乐园门口拉着一个很大的横幅:【赠我儿顾曦十岁生日】。   羲和浴日于东海之滨,救得万众生灵。   羲和是山海经中的太阳女神,曦是女神最亮的日光。   那是多么光辉万丈让人不可直视的名字,和“别有幽愁暗恨生“的顾非声是多么截然不同的名字。周阆突然就感觉一阵荒唐,甚至在看到那张报纸上的游乐园老照片时都有些目眩神迷。   一辆纯银色的保时捷918 Spyder在下班高峰期开过市中心还是上了本城热搜的。到了机场后周阆哪儿也没有去,选择在车库里安静地沉思和等待。   周阆静默靠在车的样子其实是很迷人的,他双腿笔直而修长,今天正巧穿了黑色的警裤,把腿型修饰得极为匀称。再配上淡蓝色的警服上衣,腰间带着银扣的皮带,他光是以这身长相就能敌过保时捷918窜上热搜头条,拿个专属话题#那些年你见过最帅的警察#。   顾非声老远一见他就挪不开眼,拉开车门后连车都忘了关上。虽然直觉周阆来找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就是看得移不开眼。   然后他听见周阆开口说话了。   “顾曦。你的天堂岛,可以说给我听么?”   那一瞬间,顾非声心跳停止了,他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都正在缓缓裂开。在无边的深渊下有一只只狰狞的手要把他拉进去,他刹那间冷到心脏都忘记了跳动,尖锐的耳鸣令他头晕目眩。   记忆中那片碧海蓝天的巨浪像是再一次淹没了他,无数往事朝着他奔涌而来。他下意识扶住车门悄悄捂住了肚子,以止住五脏六腑都在牵扯的痛,连胃也在不停下坠伴随着翻江倒海。   他一瞬间,竟然饿到想吐。   顾非声此刻看上去态像是被逼到绝路了,他抿紧了唇像是在天人交战。   看他表情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如此痛苦为难之下,周阆莫名有了些不忍心:“你还好么?“   顾非声一手搀着腰,让胃疼叫嚣饥饿的肺腑暂时不要那么难受:“你……走开……现在就走……”   周阆竟是在不知不觉间腰背都僵硬了:“你怎么了?!“   顾非声抓着车门手上青筋暴起:“滚!!!“   周阆看着他,觉得像是一头凶兽在守护自己最后的领地。他如同独狼一般地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没有办法把这样的他当成是自己的猎物,竟然头一次地妥协了,盯着他先进了自己的车里。   等到他的车缓缓离开了停车场,顾非声才像是逃过了一劫似得,他满背都是冷汗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坐进了自己的保时捷里。他饿得厉害,就想赶快回家给自己做点吃的。发动引擎以后用力踩下了油门也快速冲出了停车场。   机场被修建在郊外,回到南安市内要经过一段人烟比较稀少的马路。周阆开着车看到前方路段有个十字路口,见着亮了红灯就踩下了刹车。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他汽车轮胎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一般的巨大声音。   周阆一惊,知道车胎炸了以后立刻踩下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失去平衡的车辆在道路上摩擦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划过了警戒线,在红灯之中冲出了路口!   马路上传来惊恐的喇叭大叫声,周阆在车辆滑行中转头看去。一辆大货车躲闪不及,竟然是在分秒之中就要狠狠撞上他!   一切在此刻似乎都暂停了,那一瞬间周阆像是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突然,一阵巨大的推力从周阆的车尾传来。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周阆瞳孔骤缩,握紧方向盘大喊:“顾非声你住手——!!!”   保时捷918果然对得起它八位数的价格,顾非声开着车想也没想就把油门踩到底,综效动力瞬间输出达到最大887马力!他从后面狠狠地一把撞上了周阆的车,把他的车直直推着往前撞飞滑出去了一大段距离。   但作为交换,把周阆的车瞬间撞出去以后,保时捷的车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中了车尾!   巨大的冲击力量让顾非声的整个车都翻了出去,滚了一圈以后侧翻着停在了路边。货车司机当即被前挡风玻璃撞晕了过去,货车倾倒歪斜。而翻到在地上的保时捷后车尾都变形了,里面的人完全不知死活。   周阆的驾驶车座弹射出安全气囊狠狠撞上他的胸肺部,他的脚也受了伤此刻却和没有任何知觉一样。他打开车门的时候甚至差点绊到一跤,跌跌撞撞走到保时捷车前的那一段路比以往任何一段路都要长。   顾非声被撞飞出去以后的那一瞬间居然还是有意识的,他暂时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清醒地感觉肺部呼吸如破风箱一般。这不是好的征兆,说明他肋骨断了说不定还刺进了肺里。   他那一刻,只竟觉得安宁。   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那种快乐真是非常强烈。天色很好,太阳正在落山,鸟儿也要回家。   一片鲜艳的红霞落在远方里,蔚蓝的天幕也成了绛紫色,世界很像一片温柔的海。   周阆来到车前,见他瞳孔即将涣散,立刻不顾一切地想要进行救援。   顾非声此时的整个身子因为系了安全带,几乎倒吊着被固定在驾驶座上,在看到他焦急的脸后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巨大的疼痛,这让他即刻痛死一般昏迷又疼醒过来。   “顾非声!”周阆剧烈喘息,“顾非声——!!!”   顾非声视线朦胧地盯着周阆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在生命飞快流逝之中,回光返照地轻声说:“……Will you love me because of a crush?(1)”   你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爱上我吗?   你会为我怦然心动么?   周阆去找垫子和金属剪,直接把人拉出来很可能会造成碎裂骨骼进一步伤害内脏:“闭嘴!安静等我救你!顾非声!!”   顾非声闭上眼睛,认命地感受那种全身骨骼都好像被一寸寸碾碎的巨大痛苦。至于为什么要宁死也保护周阆的理由……   如果能为了保护一个正义的警察死去的话,自己那份本该下地狱的罪恶是否就能有所减轻?   他轻轻用不成声的嗓子问:“我今天……能为你死去么?”   说完那句话后,顾非声就带着巨大的期望彻底陷入了濒死的昏迷之中,呼吸一点点逐渐地变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   Crush有两重意思   1,车祸,碾碎,毁坏   2,如同电光火石般到来没有预料到的爱情   I have a crush on you,示意我为你怦然心动。   这里取了一个双关意思。 第30章   救护车和警车在医院外面连成一片,医生和护士推着担架车把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紧接着如同和死神赛跑一样抬着人就往医院里面冲。   “病人情况很糟糕,全身多处骨折,血管破裂,肋骨断裂刺进肺部造成呼吸障碍,大腿骨断裂动脉破裂大出血……病人失血过多,血压下降!有没有事先预备过血型?快点进行抢救输血!”   “没有!”一个护士急呼,“他不是警察!”   在职警察在公立医院都会有血型登记,为了以防万一,警官证上除了姓名警号也还会有血型,以免警察在紧急意外危险情况出现后造成配血不及时的牺牲。   虽然这个病人是被警车跟着送来的,但却不是警察。一群人都感觉到了绝望。   一个护士长一边跑着,看着担架床上被血给染透了的青年,望着他那张被血液染污了五官却依旧很是英俊的脸忽然觉得非常眼熟:“这是……这是顾少爷啊!他血型有预备!立刻去开血库!”   周阆看着顾非声被推进了急救室,看着大门合拢以及亮起的灯,他竟然站在那里失去了一切反应。   他脸色苍白,纤薄的嘴唇紧紧抿住,脸色就像是在早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被刚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直到上官红走过来,看着他的上司兼发小一身警服都被血给染红了。今天他们局里开了晨会,所以统一着装警服。彼此平时办案上班都是穿休闲的便服,今天望着那身警服上暗淡了的血块以及周阆脸上的表情,上官红居然有了一丝恻隐:“派痕检查过了车,经过法医化验,你的车上被人放了□□。”(1)   雷酸汞盐是为非常敏感而猛烈的爆炸药,受碰撞、摩擦或与燃烧体、加热体互相接触就会发生爆炸,是极为不稳定的起·爆1药。   “由于雷酸汞盐很小一块的质量就能引爆,所以很难察觉。随着驾驶车内的温度升高或者轻微颠簸就会进行爆炸。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也被局里调走了。”   周阆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他个子高,但在那里就像是一堵不会倒下的墙。   为了抢救顾非声,周阆的一双手此时破损不堪,烫伤割伤擦伤比比皆是。外加他之前在车上猛地被顾非声那一撞额头撞上前挡风玻璃,直接撞破了头流了不少血,脚踝也有比较严重的扭伤。   上官红轻轻拍了一下周阆的肩膀:“你在这着急也没有。你也受了伤,先去让医生看一看吧。”   周阆背挺得笔直,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还好……”   上官红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什么还好?”   周阆:“还好……他被救起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上官红一下子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当初他的养父周云尘也是因为车祸死亡,那天晚上他走在马路上被一辆卡车碾过直接身死当场。警察到的时候都免了救护车,被撞成那样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连收尸都艰难。   周阆站得笔直,仿佛顶天立地。等他张开紧闭的眼睛,里面已经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如同赤鬼一般。他死死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喑哑地说:“如果他今天死了,那他就和我爸一样,都是因为我而死的。”   ……   顾非声听不见急救室内医生们抢救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的意识飞出了医院,飞向了远方,最后淹没在一片碧蓝的大海里。那里的海浪声音此起彼伏,冰凉的海风吹起海边的棕榈树,坚硬的叶子发出沙沙的摩挲声。在那片海岛沙滩之上,雪白的阳光灼得他皮肤生疼泛红,于是他掉进了蔚蓝大海中,潜入了深不见的幽深深渊里,感受窒息带来的安静与痛苦。   一个声音在叫他:“顾曦……顾曦……”   那声音穿透了海面,来到漆黑的深渊里,似乎想把他拽上去。可是顾非声不想去了,那天堂一般的海岛不该属于自己,他只想这么坠到地狱的最底层去。   “顾曦……”   顾非声闭着眼心想不要再叫了,他不会去回应的。他实在是累极了,这么多年,那些人世间最残忍的折磨被他埋在骨骼里。在无数个噩梦之后,在每一个若无其事醒来的早晨之中,他宛如顶着满身的创伤和刀疤。   如果蓝天碧海变成了回忆,那么就让他一直躺在那片寂静里。   一个小男孩年幼稚嫩的声音穿透了海面,来到了深渊之下,就像是海风吹过银铃一般悦耳轻盈:“顾曦……既然我是Silence,那你就叫顾非声好了……”   “不!”顾非声猛地把肺里最后一口空气吐出,在不断下沉的大海之中让全身都渐渐麻痹。忽然有人伸虚无缥缈的手,附在了他的脸颊之上轻轻抚摸。似乎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呼唤着他醒来。当他他睁开眼的时候,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异色瞳仁。   一个小男孩悬浮在他上空,他看不见小男孩的脸,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只能见到他那一双异色的明亮眼睛。左眼就像是剔透的宝石,右眼像是落日残阳下的大海,过分美丽到残酷。   “顾非声……”   ——不!   “我的顾非声……”   ——不,我不是你的!   “顾非声……你会爱我么……你会因为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不!不会!他宁可去死!   顾非声感觉自己在深海中像是呛了口水,这时候果真有一点冰凉的水被喂在了唇角边,滋润了干裂爆皮的嘴唇。   他因为这一口喂食心肺俱裂,极度恐惧之中全身寒毛下意识炸开,黑暗的世界因为巨大的情绪被撕裂,他在病床上猛地张开眼睛,对上了一个正要往他干裂的嘴上用棉签蘸水的护士。   他忽然醒来的眼神太过于吓人,并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水。这让护士手里的棉签顿了一下,于是赶紧放下水,出去叫了医生进来复查。   顾非声只是短暂醒来了片刻就又再次痛晕过去了。他全身都在疼,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碎成了残渣,又被支离破碎地黏在了一起,骨骼尖锐的碎角就把全身的皮肉扎得鲜血淋漓。如果不是是用了乙酰氨基酚一类的止痛药,他会活活痛死在病床上。   其实车祸断了几根骨头不致命,顾非声严重就在于断了的骨头伤了内脏,血管破裂外加失血过多。几样连在一起,直接进了重症看护病房,戴上了氧气面罩观察情况。   周阆也是彻夜不休地看护了他十几个小时以后,才等到他再次醒来。   顾非声闭上眼,他疼得厉害,就算用了止痛药也能感觉那些痛苦依旧存在。等到医生护士走了以后,他嘴唇轻动像是想说话。   周阆坐在他病床边上,眉峰紧锁:“不要说话。你伤到了肺,呼吸也要注意。”   顾非声视线越来越涣散,用力牵动嘴角对他比了个口型:“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晕过去了。   第三次醒来是被活活痛醒的,他手臂爆出青筋,抓着床单满身泛出冷汗,急促的呼吸牵动了肺里的伤,更加痛得撕心裂肺。顾非声一下子痛得红了眼眶,脸上毫无血色,大颗的汗从额头上滑下来打湿了枕头。   周阆一直看着他几十个小时都没有合过眼,看他这样立刻叫来了值班医生给他又打了一针止痛剂。冰凉的药剂推入血管里,如同用橡皮擦去擦墨水笔痕,用去了一层皮的方式强行把那入骨三分的痛给磨消了。   顾非声满头冷汗,良久有了些好转,这次却没有立刻陷入昏迷。医生走了以后,他微微喘息着,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周阆看。   周阆会意,凑近问:“你要说什么?”   “你去……睡一觉吧……”顾非声说了这几个字而已都痛得又皱起眉。   周阆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头上和手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没管,几十个小时他一直全神贯注,比他平时办案子还累。额头的伤口已经有些被汗水浸透而发炎,一颗心始终被铁丝绷着悬在高之中落下淋漓鲜血。顾非声每睡着一次周阆就万分警觉地看着,醒来的几次又十分兵荒马乱。   顾非声醒来后就只看着他,不睡觉,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周阆的脸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不除了能吃别人做的饭,不能喝别人喂的水,如果身边有人在,他也不能够轻易地陷入睡眠,顶多闭闭眼睛骗骗别人。   周阆见他惨成这样,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软。坐了那么久他一直提心吊胆,但等人暂时脱离危险醒过来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更加难过了。   他轻轻地说,生怕大声了吵着他:“既然你不想睡觉,那我来随便说点什么你听着?”   顾非声眨了一下眼睛,好的。   周阆沉默片刻后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以后:“其实,我以前不叫周阆这个名字,我也是改过名的。”   听到这一句话,顾非声眼神微微凝住,心跳一停,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动了动。   “‘阆’这个字是我父亲收养我以后替我取的,我是凌晨时分被警察从火车站的垃圾桶里捡到的。”   顾非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目光中像是有些惊讶。   周阆沉着声音静静地说着,声音柔和,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讲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睡前故事:“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火车站人流量很大,而且基本没有监控,根本没法找出我母亲是谁。通过卖票员多番查证,隐约描述那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算我命硬,寒冬腊月刚出生不久,只被几张报纸包着躺在垃圾桶里居然没有死,还哭得大声招来了警察。那个年轻的警察把我送去了医院急救,等了几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找孩子,就只好把我又送进了福利院里。”   顾非声看着他,没有想到周阆这样英俊出色的青年英才,平时就像一匹蛰伏的狼,遇事又像一把刹那出鞘的利刃。他居然是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我在福利院里长到八岁,由于太能打架以及过分不配合工作,性格也比较差,导致始终找不到愿意领养我的人。那时候南安市管得严,硬性规定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眼见着我长到八岁都没上学,院长只能给当初捡到我的那个警察打了电话。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决定把我领养了。”   周阆顿了顿,眼睛直视顾非声:“那个警察就是我的养父,周云尘。”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周云尘,这其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比周阆更像个警察。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磁性的纯男性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宛如大提琴的第四弦在黑夜中悠长嗡鸣。那种柔和的声音,似乎平缓了他紧张的心情和病痛的身躯,让顾非声一点点放松下去。   “那时候他刚三十出头,终于有了领养孤儿的合法资格。”周阆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抚养我长大的亲人。”   他的人生本该掉进泥泞里或者短折而亡,是养父给了他条光明开阔的人生道路。   “我十八岁时高考考了全市第三,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上警校。虽然我爸努力想劝说我分高不如尝试点别的,我却义无反顾只想当警察,因为我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顾非声闭了一下眼睛又有力睁开,刚才打进去的止痛药里可能有镇静剂成分,随着药物逐渐开始作用,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将故事听到最后。   看着他那样强撑,周阆忍不住起身给他捻了一下被子。他伸出宽大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他拼命张开的眼,感觉手心中有些痒,是顾非声纤长的眼睫在颤动:“睡吧,你需要多休息。”   顾非声眨了两下眼睛。   他想听他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周阆却不再讲了,他感觉掌心之下像是合拢了一对蝴蝶,等人终于把眼睛乖乖合上以后,他才说:“睡吧,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保证哪里也不会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   雷酸汞盐作为起·爆·药很不稳定,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能实现的我也不会写进文里,看个乐子就好-v- 第31章   周阆破天荒地往警局里请了长假,还开了受伤证明。   经过了长时间的看护不眠不休,周阆坐在椅子上依旧像是个不会倒下去的铁人。床上的顾非声应该是药物起作用了,呼吸逐渐拉长,眼睛也没有再睁开。   听着他的呼吸声,这是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象征。周阆心头忽然有些宁静,在某一次他吸气的时候也跟着深深吸了一下,等到呼出的时候却把间隔拉得很长很长,随着气息一点点离开肺部,他感觉自己放松后,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疲倦忽然向他袭来。   于是他坐在那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全程没有声音的梦。   他的那个无声梦很长很长,似乎都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倒影。传闻人死之前才能看到回马灯。他侥幸命硬没死成,却没想到自己也能再看一遍……   ……   周阆十八岁上的警校,第一年就在各方面的成绩上都无比优秀。无论是体育、射击还是思政、理论,一直都在全校居高不下。   饶是如此,毕业实习还是得下放到基层从最底层开始做起。周阆一丝犹豫和怨言都没有,跟上官红扭头就跑去做了派出所片儿警。每天管着片区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的事情也大都是夫妻感情和些小偷小摸,再大一点的就是抽叶子一类的。   也许是他命中有定数在,在成为片儿警的第三年他们那片区就出了一桩比较大的案子。   周阆那片区临近火车站,他没事儿也会去火车站巡逻。他观察力惊人,性格冷静沉稳,手脚又快身手又好,一天下来能在火车站抓十几个小偷。更可怕的是这人直觉非常强,还特别执着,只要被他盯上的事情就别想让他松手。   他根据在火车站周围抓的几个买卖K粉的小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描述,周阆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因素。后来根据长达半年的顺藤摸瓜,居然被他摸到了潜藏在最深地下的贩毒关系网。   一辆从昆宁到首都的货运火车车程跨越半个国家,火车沿途经停了南安。为了保证机密不外泄周阆没上报,几近单枪匹马,带着包括上官红在内的几个片儿警,破获了从南方到北方的一桩巨额毒品运输案件。   据闻那火车上被藏起来的冰du重量足足达到了1.5吨,而那辆车居然奇迹一般的没有太多火力保护,只有几个看守货物的毒贩身上有着几把枪。周阆就和不会怕似得天生恐惧缺失,面对一个毒贩手里的枪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番打斗冲上去夺了他手里枪。   当时周阆夺枪的时候本想抓个毒贩做人质,但是他也立刻反应过来没有用,这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谁被抓到了都是枪毙的命。和狠的人比拼就是得比他们更狠。当时周阆心里就一个想法:他们被抓到了就没命了,那他就要比他们更不要命!   枪抢到了手中他直接把人制服,在手臂中单直接洞穿的情况下,还顺手打死了一个要开枪的毒贩!最后拼着一身狠劲和果决,居然真的被他给拿下了这桩案子。   此案一出,举国震惊。无数记者争相报道,各版时事杂志报纸头条都将这一消息刊登了。1.5吨重的缴获物,此案的涉案毒品数量自建国以来都凤毛麟角,这量足够那群毒贩枪毙个几十回了。因为这件事,周阆虽然手臂中了一枪却也立下了大功。他挂了几天绷带,最后绷带一拆,比老虎还健壮地活蹦乱跳接着满地跑抓贼去了。   公安部亲自给他下的嘉奖,副局长直接把他调任去了市局,算是直接提升。   年少儿郎,升官发财一战成名,哪有人会不开心的。当时周阆年纪不大,从市局直接用跑得跑去了南湖分局,就为了告诉他爸这一好消息。那天下午周云尘看着自己那么大一个儿子从外面跑进警察局,小伙子满身大汗,只为了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自己唯一的亲人。   谁能看到这一幕不觉得心里熨烫呢?   周云尘当初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梦到这里的周阆居然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天下午天很蓝,自己身上穿的警服被汗打湿是一种更蓝的颜色。   梦里的一切如同泡影,吹之既散,无声无息间遍野萧肃安静。   在此之后,他又立了好几件大功劳。几年之内稳扎稳打地办案如神,尽职尽责地为国为民奉献一切,燃烧生命在所不惜。   活到这里为止,周阆算得上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个问心无愧罢了。可一些悲剧就是一切都稳步上升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不然怎么会显得痛入骨髓又令人终生难忘?   周阆做着梦,梦境这里为止一切都是寂静的。那些一幕幕的记忆都像是无声又静默的电影,带着沉重地压力如潮水一般冲着他一波波冲刷而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他。死一般的安静里,周阆的梦中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是个格外黑的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路边的路灯都因为城市道路检修灭了三分之一。   那天晚上他照例在刑侦支队加班,由于又是不忙到凌晨估计回不去就给他爸去了个消息。   周云尘本来都睡下了,看到那条消息以后又穿衣从床上起来,在自家厨房里用鸡汤煮了一碗满满的小馄饨,用保温桶装着出门去给周阆送夜宵。他们家就他和周阆两个人在,两个光棍父子就如同二胡的两根弦一样,一直相依为命。   凉风吹过的夜晚,红灯转绿后周云尘提着夜宵无比寻常地伸出脚,踏出了那一步——   就如同迈进了开满鲜红彼岸花的三途河,就如同一脚踩空失重落入万丈的深渊悬崖。   周阆在梦中嘶喊,想阻止自己的父亲走过去。可是没有用,他的这个梦是无声的,一切声音都在过往的记忆长河中被潮水湮灭,无论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用。   被货车撞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周云尘应该还是活着的,那货车在空无一人的红灯路口依旧快到极致的速度说明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在把人撞飞出去以后那货车似乎还不罢休,为了确保目标必死,竟然开始倒车,一遍遍地反复碾过去。   周阆接到消息从警局赶到的现场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里。   周云尘的葬礼是黑白色的,由于遗体被碾得不成人形,无法盖着全尸下葬。   来不及吊唁,来不及悲伤。周阆和疯了似得开始查案,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连一百个小时都没睡到,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命也不要了他只要复仇。   他彻夜不休地全省搜查,最后在远郊乡下的一个小村镇里找到了那辆已经报废的货车,接着找到了车主。那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并且有着深度毒瘾,吸毒史长达五年以上,农村的家中还有超过10千克以上的毒品。   周阆抓到他的时候,那个混混正吸嗨了,用一双浑浊泛黄的眼睛盯着周阆看。他全身溃烂流出脓水,一条胳膊因为注射毒品全部发黑。他嘿嘿一笑对着周阆露出发黄脱落的肮脏牙齿,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怎么样?踩着你爹的命升官发财滋味如何?】   梦是无声的,但是他说的口型却让周阆痛彻心扉,并为此多年夙夜难寐。   那个吸毒的混混告诉周阆,杀周云尘完全是因为报复他。1.5吨的缴获物,是得趴在多少人身上敲骨吸髓才能得来的财富?周阆自己死多少次都不够毒枭解气,唯独杀了他唯一家人才勉强能解恨。   不久以后,那个混混就因为故意杀人罪和私藏巨额毒品被判了枪决。   通过在他家中掌握的线索和证据,周支队长在那个月中发起了一次面对全南安市扩散波及到整个华南地区的禁毒反黑活动。无数毒枭纷纷落网,一夜之间被清查,许多漠视自己地盘上毒品交易的□□大佬全被铐进了局子里。   一时之间,黑白两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周阆的名字在两边都传得极响。   传闻中这个家伙没有家人,没有喜好,也没有弱点。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就像是个铁铸般存在。   周阆感觉自己像是和这个世界脱节了。无论立了多大的功劳有了多少褒奖,他都感觉不到了。没有喜悦,没有快乐,没有欲望,活下去所有的意义就在于不停的办案破案执行正义上。   梦中的世界在眼前化为无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道路不知道通往哪里,他一直在往前走,不想停下也不曾回头。或许哪天会累死消亡在这条道路上,他也只能依旧一直往前奔跑一直往前去追逐。   他渐渐地,他跑出了这个无声安静的梦的范围,把一切喧哗吵闹都留在了身后,前途却依然没有光明。   在黑暗的最深处,周阆突然看到了一个往前走着的纯白背影。   那中年人穿着警服,挂着肩章带着警帽,挺直着一根傲骨脊梁。气质严肃认真却给人带来安定的感觉——这曾是周阆小时候最想成为的样子。   周阆愣了一下,张开口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爸——】   那个纯白的身影背对着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他走得不快却任凭周阆再大步地往前狂奔去追也追不上,只能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爸,是我连累你了——你看一看我!你等一等我——】   或许是听到了他奔跑中的呐喊,那个纯白的身影忽然停下。朝着周阆转过身来。   周云尘的眉宇其实是有些清秀的,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不如上官家那几个长辈那样剑眉星目五官笔挺。此时他眉目都是安祥的,眼里写满了和蔼与慈爱。   他就站在梦的另一端与周阆隔着鸿沟,父子只有今生今世的那场缘分断了就再也无法接上。周云尘看着眼前已经成长成人的儿子,与他相隔了无限长的距离。   他张开口,对着周阆说出了这个梦从开始到现在以来唯一有声音的一句话。   那句话振聋发聩,响彻行云!吹散了一切黑暗和迷雾,还了周阆一片清明和浩荡。   他说:“慢慢走。不必追。” 第32章   顾非声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张开眼睛,就这么瞪着眼睛看周阆在椅子上睡了大半个晚上。   欣赏了一下这个人的睡颜,心想这家伙他妈得多想不开才把他丢垃圾桶。   直到天亮以后他实在撑不住了,又痛又累,才也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后续时间里逐渐下来,顾非声身体情况一点点恢复,也很幸运的没有出现什么恶化现象。这离不开伟大医生和护士们的高明医术和精心照料。   在他不能进食的日子里一直挂的是特配营养液和葡萄糖,那个营养液一包三千,一次两袋一天两次。加上各种住院费医疗费豪华单间病房医护费,每天开销往八万以上跑。   又躺了半个月以后,顾非声虽然断了腿不可以下地走路,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说几句话是没问题了。   这些天周阆每天都来看他,而且据顾非声观察,这家伙应该是超级见缝插针式巡逻看望。早上上班前六点不到就来来看他一次呆一会儿,中午午休跑出来看他一次,下班之后回家洗个澡随便吃个啥,晚上如果不加班就在他病房里加一张床睡。   ……虽然知道这人极为负责,而且又有耐心又有担当,但顾非声实在是不习惯被当大熊猫一样一天三遍探视,努力想要他不用来了却劝不了,拿他根本没办法。   另一方面周阆也拿顾非声没办法,医院里其实有很齐全的病号餐,可这家伙愣是一口不吃,宁愿挂营养液挂到死也绝不吃别人经手过的任何食物。   一天晚上,周阆坐在他病房里在看案情报告。   有人胆敢往警察的车上放□□,这是犯罪性质十分严重且恶劣的事情。周阆这些日子一边守着顾非声,一边紧罗敲鼓地调查是谁下的手,从家到上班路上排查每一个摄像头。   比起是谁干的,周阆还有一个疑惑:“他为什么要杀我?”   还有那个诡异到极致的【死亡生成器】。   这个死亡生成器虽然制作者是杨星月而且已死,但是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而已。如果要做到凡记录必被杀,这其中必须得有强大的资金链支持、足够多的杀手、不被警方发现的人脉和足够完善的信息情报网络。   那个网站太干净,甚至找不到登陆者和其他IP,应该是有自动抹除粉碎机制。上官橙橙很少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了,这些天她都没怎么休息。   周阆看着一份份资料,一些机密的不能带出局里。他垂眸看案卷的时候非常认真,眼神专注一目十行。   其实周阆真的是生得极好,五官英朗俊美,从眼窝到鼻梁再到唇角的轮廓都帅气得无懈可击。如果他不当警察,凭借一米九几的身高和这张脸,早些时候出去吃个年轻饭做个明星或者模特也肯定有市场。不知道他当年那个把他丢在垃圾桶里不要的妈,知道自己儿子长大后会长成这样,靠脸吃饭就能养活全家,会不会后悔得吐血。   顾非声正在看书,他左手挂着绷带,膝盖上放着书正用右手翻着。看书途中他瞄了周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接着看书。他头一次觉得书上的字有点难看下去,复看也不记得那些外文看到了第几行。   周阆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文件:“是想上厕所还是想喝水?”   顾非声笑了,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是警察。这点反侦查能力都没有就别想干了。”周阆翻过去一张打印纸,“是书看完了想换一本么?”   这几天,顾非声想上厕所想喝水的次数极少,也不知道他可以忍耐还是真的不需要。但另外一个要求却提的很多,就是给他换书。   顾非声担忧的叹了口气,几近气音地说:“不是……我就是担心我的工作不保。”   “……”周阆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你把图书馆买下来不就可以了?”   顾非声挑眉:“那是市图书馆,公立机构。哪是说想买就能买的?”   周阆心想:感情你能买就直接买了?   “而且我喜欢看别人读书的样子,这让我感觉人类在进步与思维在碰撞。”顾非声看着手里握着文件的周阆,仔细听还有点委屈,“我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的。”   周阆懒得和他进行言论探讨,见他无事,继续看自己的。   顾非声见他不理自己了,伸出右手按了一下床边的铃铛。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护士走了进来:“顾先生?”   顾非声礼貌与她问好,然后要求她把自己住院费医药费杂费包括手术费的各种费用单拿过来,他看过以后签字付款。   护士愣了一下说:“可是您的费用已经早就全部支付清了啊。”   周阆头也不抬平静地说:“票据在我这里,你想看什么?”   顾非声:“……”   等护士走了以后,顾非声无奈地问:“一共多少钱?我还给你。”   周阆挑了挑眉,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很是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为了救我才躺在这里的,钱当然应该我来出。”   顾非声与他对视一眼,语气有点复杂地说:“那你知不知道这家医院是我家开的?”   周阆:“……?”   顾非声冷冷地说:“谢谢惠顾啊,周支队长。”   周阆皱眉:“公立医院也可以私企收购么?”   当《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第八十四条:“禁止政府办公立医疗卫生机构与社会资本合作举办盈利性机构”不存在的么?!   顾非声从善如流道:“不可以。但是可以花大价钱投资入股定期捐款而且不能有一分钱盈利。比方说我住的这个病房,我睡的这张床,以及刚才那位可爱的护士每个月拿的工资,都是花的我家的钱。”   周阆听懂了,道:“你家还做慈善?”   顾非声笑了:“筑桥铺路修医院都是积德的事情。我奶奶被这家医院的院长救过,好人就该有好报。”   又在医院住了几夜,顾非声眼见着再过一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周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照顾了顾非声以后就去上班。他上班前还专门绕路去了一趟图书馆,找来了他们图书馆长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察证。   图书馆长看着眼前的正副处级的刑侦支队长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表示听从一切安排。   周阆严肃凌然地告诉他,他们馆内的图书管理员顾某人,为了勘破某件机密重大案件现正受伤卧床不起。市局对于保护人民安全财产做出贡献的良好市民表示感谢。希望等他康复以后,图书馆长可以不要辞去他的工作,令他可以正常上班生活。   馆长连忙慌忙不迭地表示同,还可以破格令他带薪休假。   周阆虽然觉得姓顾的不会稀罕这几块钱,依旧表示认可,和馆长郑重握了一下手。   他又顺便扫了一些书,准备一起下班以后带着回去给姓顾的看。   今天周阆一来上班,上官红就找到了他:“你车上有□□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局长很关心这件事。”   为了查是谁在他车上动的手脚,局里一一排查了上过他车的所有人,还调出了所有的监控。包括警察局停车场的,沿路经过道路交通路口的,包括周阆家自家停车场的监控都被翻了出来。   但是一无所获,几乎没有人靠近过他的车。唯一有几次接触的,是周阆开车从市区去飞机场的路上由于碰到了下班上下学高峰期,他停下车礼让行人。   有一个路过他经过了学校路段,恰好碰到小学生放学。绿灯一亮接小孩的家长、背着双肩包的学生、上下班的下班族一起乌泱泱地经过路口。个别人被挤出斑马线的还在车辆间穿行过去。周阆的车恰好是排在第一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行人们路过。   那些放学的小学生有些手上拿着纸飞机,有些在玩铠甲勇士,有些成群结伴手上在玩高达。所有人过马路都过得飞快,没有任何停留。   这就是摄像头拍到唯一被“接触”过的记录了。甚至不能算得上是记录。   上官红问:“你还会接着查么?”   “当然。”周阆哪里是会吃哑巴亏的人,“除非有朝一日那个人真的炸死我,不然他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把他抓出来。“   上官红看他一眼,接着说:“那个撞了你们的货运车司机也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我们查了他,没有前科身世也清白,无不良爱好无可疑关系,除了家境穷了点以外没什么特殊的信息。也就是说,他应该不是被人指示的。”   周阆点了点头:“本来也是我的车主动爆炸了冲出了红灯,只是他出现在那里的时间太巧了。”   上官红耳朵一动:“你是说怎么会那么巧?机场外那路段车流量又不多,怎么就恰巧经过撞上了你们?”   周阆点了点头:“他现阶段是无辜的,但是保持警惕,把这个货运车司机盯好。我想知道他近期的状况。”   时间一到准点下班以后周阆就提着点吃的立刻去了医院,但是今天一打开顾非声的病房,却发现里面病床两边多坐了两个老太太。   左边那个老太太一头时髦的卷发,没什么白发,看得出来精神气很好。身上穿着一件银底绒线绣墨梅花的旗袍。右手一个白玉缠金丝的镯子,隐约在南安市博物馆里有过一个相似的,此时正在削一个苹果。   右边那个老太太头发一丝不苟地用一个珍珠发卡盘起,身上穿着一身很端庄的月白色套装裙,脖子上挂着一串浑圆的珍珠项链,拎着一个六位数的白色手包,左手有一颗鸽子蛋大的钻石戒指。   顾非声躺在病床上,对着穿旗袍削苹果的老太太无奈地说:“外婆,你别削了,我不吃的。”   周阆提着书一开门就和两位老太太突然大眼瞪小眼上了。   穿月白色套装的顾老太太率先站了起来,眼神有些古怪:“请问这位是?”   顾非声心思电转一秒钟做了个决定并立刻进入状态,只见他眼睛一弯声音戴上了几分柔情和欣喜,就像是摔入蜜里的花蝴蝶:“周阆你回来了?今天上班辛苦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呀。”   周阆:“?”   这下连削苹果的李老太太也抬起了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门口的年轻人。   顾非声声音里全是柔和,眼睛一直盯着周阆,好像除了他以外没别人:“周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奶奶和我外婆。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你和我关系这么好,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顾老太太:“!!!”   李老太太:“!!!”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本案完结   说是完结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没有写完   死亡生成器   谁害的周阆   聂秋阳的结局   会放到后续的故事中一点点讲完,只能说暂告一段   ……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背后为什么要害周阆,以及车祸这一段为什么要放进嫉妒里。   倒不是因为怕他知道的太多了,而是因为他被嫉妒了   所谓,嫉妒的人可是很可怕的~   *   这章小愤怒也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这个伏笔后面也会提OuO 第33章   周阆何等敏锐,他做了这么多年刑警,看到犯罪分子的一个微表情就能把他们家曾祖奶奶酱菜坛子藏哪都猜出来。听见顾非声开启这个模式,立刻知道他要坑自己。   于是他冷冷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危机之中立刻自保,以一个正直的人民警察姿态对顾非声严肃地说:“顾同志!既然你的亲属已经来到医院可以进行看护。那我们人民警察的职责就到此结束了。保护公民人身安全财产是每一个警察应该做的!希望你早日康复!”说着还特标准地敬了一个礼。   接着立刻转身就要走。   顾老太太站了起来,她今年七十岁,看上去却还和五十多岁的人差不多,身体很是健康硬朗。她之前和顾老爷子在国外长期度假旅游,等回国以后医院院长亲自来了消息才知道自己孙子出了事。连忙一下飞机就赶到医院里来了。李老夫人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她从周阆进来起,就不停地用眼睛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她也是做了一辈子的商人,几乎是一瞬间就可以把人看个七七八八。联系到顾非声刚才说的话,看向周阆的目光就有了几分复杂。   顾老太太试探地问:“那个,小周同志啊,你是警察吗?”   周阆拉开门的动作一顿,还是很有礼貌的回答:“是的。”   真是警察!顾老太太很和蔼地接着问:“你看着不像是一般的警察哦,请问你的官职是?”   周阆:“刑侦支队长。”   那还是个正副处级!不得了,当官的!当了一辈子商人的老奶奶此时脑子非常精明地在快速转动:“那你今年多大啦?”   “……31。”   顾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子不一样了,三十岁出头的正副处级!不是家里有这方面背景就是青年才俊!   她和亲家李老太太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目光,想看看顾非声这二十多年来唯一的“朋友”好不好,值不值得信赖。   她立刻想了个法子:“我们刚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孙儿出了事。可这孩子怕我们老婆子担心什么都不肯讲。哎呀,我心里就是放不下。不然……小周同志啊,你病房到外面给我好好讲讲我孙子是怎么受伤的?”   周阆心情复杂。可是他也不好拒绝一位老人,端正了态度以后说:“好,您请吧。”   等穿着和英国女王同款套装带着大钻戒的顾老太太慢悠悠地和周阆出去了以后,李老太太争取到了和顾非声单独面谈的机会。   李老太太看上去就很像电视里那种大宅院老祖宗,此时手里苹果削完了,在谈话前下意识开始唠叨外孙的待遇:“宝啊你看你这病房有什么好的。你干脆回外公外婆家里去,再把全套医疗设备都一起搬过去,还可以有好多漂亮护士轮番照顾你的呀。”   顾非声无奈道:“我不要漂亮护士。”   李老太太愣了,摸不太清宝贝外孙的路数:“你不喜欢漂亮护士你喜欢谁呀?你最近还一直是没情况吗?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赵家的小姐你有没有加人家微信啊?”   “……”顾非声一直盯着门那边,片刻后眼神很是担心:“外婆,你说我奶奶他会不会为难周阆啊?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想问他的话直接和我说吧。”   这下李老太太彻底惊讶了。她脸上的皱纹都有些僵硬了:“宝啊,你给奶奶好好说说看,你这次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顾非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子底下打了石膏的腿,脸上故意泛起一丝甜蜜的笑容,好像断的不是自己的腿一样:“我是为了救周阆才受伤的。但是我心甘情愿,伤在我身上,比伤在他身上让我好受多了,为了他好好的,我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   李老太太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孙子脸上有这种表情,他就像是怀春少女期待着情郎。吓得她手里的苹果都要飞出去了。   其实顾李两家都知道,顾非声自从十岁那件事以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顾老爷子花了重金把他从绑匪手里赎回了家,只是顾非声状态却已经完全不对了。   那时的顾非声处于一个完全的绝食状态,不喝水也不进食。就是有人给他强行灌进嘴里的食物也会被完全吐出来,几次以后整个人都会进入虚脱状况。那时候为了让他续命不死,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顾非声都是用点滴注射高蛋白营养液的方式勉强活着。   这种方式让他整个人瘦的就只剩下白骨,医生检查过了身体以后就告诉老人们一个结果:再这么下去最多再有一个月,他必定死于多器官衰竭。   后来一个偶然的契机,一个国外回来的心理专家被顾家重金请来,对顾非声下了个催眠暗示这才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他让被催眠状态的顾非声画了一幅画,催眠状态下的人会看到自己潜意识想要见到的东西。   小顾非声拿着笔,呆呆愣愣地用蓝颜料大笔涂抹,等到完成以后竟然是一幅海岛的模样。   可刚一画完那副海岛图,顾非声就趴在地上抱着头大声哭喊甚至有自杀倾向,任谁来劝都停不下来。   这么多年了,老人更加老了,孩子长大了。当年那个枯槁成白骨的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像是他把幼小自己给掩埋了起来,藏进了身体中深可见骨的伤口里。   李老太太苍老的眼睛跟着他一起看向门外:“那个小周同志到底是谁啊?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顾非声一来并不想再被两位老太太不停塞微信名片认识各种大家小姐。二来……他觉得以老人家老一辈需要传宗接代的顽固思想,应该是不太能够接受同性行为的吧?   虽然有会伤老人的伤心,但是若有可能,最好让自己在他们心里特别不争气一些。恨不得断绝关系……至少印象不要那么好吧。   毕竟越是喜欢,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就越是伤心。   打定主意装到底的顾非声,语气开始越发缠绵悱恻,整个人陷入了苦苦的痴恋状态:“外婆,这一切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一意孤行喜欢他的。即使他对我还依然没有感情不屑一顾,但我想这辈子就只会爱他一个了。除了他我心里什么都放不下,我只想要他一个人。”   难为李老太太七十岁高龄,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了土,全程懵逼状态:“啊……啊??”   顾非声右手抓着心口,当然,这是真的在痛不是演的。   只是以他现在断手断脚的惨兮兮状态,直接去考电影学院也没有任何问题:“这场车祸的起因本就是我缠着周阆而起。他根本不接受我,我还不死心地从机场一路追他开车出来,这才导致了追尾。但我不后悔,就是再撞上十次我也不会后悔。”   他知道自己很像一个非常变态花痴的钙。   顾非声心想到自己都讲这份上了,奶奶和外婆应该会对他非常失望,破口大骂他一顿不学无术的心理变态。一脸嫌恶地给他联系介绍几个反同的心理医生,并不再把别人家的闺女介绍给他了吧?   周阆在门外望着紧闭的病房门,太阳穴一下下的跳。   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里面在进行一些非常可恶的事情,死姓顾的绝对在坑他。   但是现在也没法进去,他用秉公执法的语气平和恭敬地对顾老太太说了一下这次车祸的情况。瞒去了一些细节,只说是汽车刹车失灵。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老天保佑,他还活着。”   周阆沉默一秒,问:“顾老夫人,我可以请问您一件事么?”   顾老太太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为啥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顺眼。觉得长得好就算了,谈吐举止也很有教养的样子:“可以的,小同志你问吧。”   周阆问:“顾非声他是不是有个曾用名叫顾曦。”   顾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以后,轻轻点了点头:“羲和浴日,救得万众生灵。这个名字还是我老伴当初翻遍了《山海经》给孙子取得。”   果然。周阆压下心头翻涌的念头,看着紧闭的病房门,然后问:“那又为什么要改名呢?”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我孙子当年被绑架,亲眼见到父母双亡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我们就把他送到了很隐蔽的地方修养,外加当时的那伙绑匪还没有被抓到,为了防止他们进行二次报复,他就改了个名字。”   周阆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顾老太太打量他脸上的神色,觉得并不能看出什么来,这个小伙子表现得就很平常:“这几天我们不在,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孙儿么?”   周阆面色不改,依旧还是那句滴水不漏的话:“这是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   话说到这份上了,看周阆这个表情和表现,顾老太太原本的想法在心里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这警察看上去好正直的样子,该不会是她们想太多吧?   正这么想着,病房门从里面被开了。一身梅花图案绒织旗袍,带着翡翠镯子耳环的李老太太面色极沉地走了出来。老太太不愧是从建国年间出生一路披荆斩棘经历风雨活到现在的人,当她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就很有民国时期大宅门内刻薄大奶奶的风范。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白发都气势逼人。   顾老太太很少看见慈眉善目的亲家母这个表情,于是也愣了一下,就见李老太太拢了拢腕上的镯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翡翠耳环,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让在场另外两人都如遭雷劈的话:“你开个价吧。”   顾老太太:“……”   周阆:“???”   这是什么奇怪地展开?周阆多年警察生涯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传说中的修罗场局面。他要被逼着拿上钱赶快离开了么?   那死顾非声到底刚才跟这个老太太在里面说了什么?!   见周阆不回话,李老太太心里也是极为拿不稳主意,在心里给自己不停打气:“一个亿,够么?”   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李老太太看了顾老太太傻了的表情一眼,然后坚定地看着他:“不够?你自己开个价。只要你拿着钱不离开我外孙,多少钱我们家都出得起。”   周阆呆住了,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啊?”   顾老太太也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目光陡然一变,在一片震惊之中和李老太太接上了脑神经回路线。   李老太太得到了战友的支持,心想我外孙居然说他今生今世只爱这警察一个人。甭管他是什么,只要他想要,我们老婆子就给得起!   同时她心里也非常欣慰,一般别人家的小孩都是缠着老人们要这个要那个,可顾非声却从来没和他们提过任何要求。所以这一次,哪怕他突然说出自己喜欢个男的那也是他心病治好的迹象。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必须要大力满足!   感受到两个老太太看向他自己的目光十分热忱,周阆沉默两秒,转瞬间已经从两位老太太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八成内容。   死顾非声。好啊你啊!   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在背后编排他,还把正直不屈的人民警察在老弱群体面前强行掰弯了!   太可恨了!但他周阆是那种束手无策任意被安排的人么?   这世上就你顾非声一个人会胡说八道?   几秒内电光火石迅速整理好了思路和反击手段后,周阆深呼吸一口气深沉地摇了摇头,接着用一种看透了生死轮回、淡泊名利虚空一切、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的语气说:“老夫人,我不要钱的,一分钱都不要。”   李老太太心头一紧,老而清明的目光一变:“你什么意思?”   周阆看了一眼病房门,他放沉了语气嗓音低哑,带上了些忧伤意有所指地说:“我和顾非声刚认识的时候,他只是个图书管理员。上班拿死工资,连午餐都要自己带盒饭。他每天开着个三十万的宝马上下班,还总一直很贤惠的给我做夜宵送早饭。”   顾老太太听蒙了,心里还有点柠檬酸。做夜宵送早饭?她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呢?……虽然她住的远。   还有,三十万的宝马也能开?那开着开着不就散架了?   周阆握紧拳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屈辱一般说:“他对我那么好,我是真的对他动心了。结果在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却突然开了辆迈巴赫S650出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还当着我同事的面守在警察局外不肯走。我很惊讶,他却说他骗我是怕我贪图他家的财产,所以才故意装穷来测试我的……”   顾老太太年老的内心立刻炸了。什么?她孙子居然这么渣的么?这小兔崽子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哪有这么埋汰人的?   难怪刚才和这孩子提起顾非声是那个冷漠的语气和表情……这哪是不在意啊,这是被伤透了心后的麻木啊!   周阆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呼出来,语气虽然平静但是细听过来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他用力地一把别开脸,演技好得可以直接去戏曲学院再读个研究生,就算平时旷课去办案缺了学分也能优秀到毕业的那种:“其实不瞒您们说,我父亲去世后给我留下了一笔不少的家产,就算是他不工作我养他一辈子也是愿意的。你们都不用试我了,我真的一分钱都不要!也请让顾非声不用再疑神疑鬼地提防我了,我可以干脆地告诉他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就算他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我也绝不介意!”   冷酷绝情周队长。   装穷骗人顾非声。   无论如何,在彼此二老心中这两个非常绝配的个人形象是很难去除了。   周阆的演技大开大合,凤头豹尾有收有放,他闭了一下眼张开后状似死心了地说:“麻烦奶奶和外婆替我转告非声,就说他的工作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让他放心修养。只要是他担心难受的事情,我都愿意不顾一切为他解决。至于我自己……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什么不后悔?   难道这份感情终究是错付了么!   李奶奶和顾奶奶震撼极了,宛如又看了一部微信群里的情感小视频,又亲眼见证了一部八点档苦情剧。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年轻有为,相貌极佳,重情重义,还丝毫不贪图富贵,怎么就被床上躺着的那个不肖孙儿伤成了这样!   周阆就算这样了,失魂落魄下还是很有礼貌的。他微微欠身:“奶奶们再见,我先走了……”说完一抹脸,大步离开了。   两位奶奶同时伸手,道:“诶,孩子你别走!”   周阆却如同被伤透了心出宫的甄嬛,跑得越快发一心投奔他的甘露寺去了。   他的背影在医院的走廊上被拉得老长,直到最后光明没有了遮挡物,灿烂又刺眼的洒在了方寸之间。   【本案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案~暂结!   下一卷小贪婪可能会讲得久一些,   因为……我们俩主角要好好地谈谈恋爱啦   周警官你不要就晓得办案啦   顾管理员你也不要就晓得吃吃吃啦   你俩快给我好上! 第三卷 吞象蛇 第34章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楚辞.离骚》   ……   病房内的顾非声拿着一本《疑问集》坐在病床上看。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聂鲁达的著作诗集,适合任何年龄阅读。写得是关于人的讨论,既神秘又有趣,诗文行句间还有些荒诞的意味。   这本书里有74首诗,以及316个没有给出回答的答案。那些未解之谜关联着人性的自由成长与睿智,读起来就像是现实与梦境的联接。   顾非声借着窗口照进来的光,坐在病房的床上看书,轻轻念出书上的一段话:   “幼年的我在哪里?”   “……他仍在我体内还是消失了?”   “他可知道我从不曾爱过他,他也不曾爱过我?”   “为什么当我的童年死亡之时我却没有死?如果我的灵魂弃我而去,我的骨骸是否会紧追向前?”   顾非声把书关上,脸贴在封面上默然不语。   他饿了。   饿到想把自己吃掉。   把身体剖开,挖出更小的那个自己。   只有吃进肚子里,才能够完全保证他再也不存活于世。若是能够全部品尝,那么就算那个自己再可怜可悲,也不过就是饕餮盘中的一道菜而已。谁会反复担心盘中餐的思想呢?   顾非声心想,他真的好饿啊。   他的奶奶和外婆推开门重新走了进来,本来是想来批判孙子的。结果就见他脸上合着一本书躺着,已经扯掉了营养液的注射针头,手背流满了血,顺着手背蜿蜒由指尖滴下,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鲜红色的血泊。   护士被紧急叫来止血,顾非声感觉有人用医用药棉按着手背,他睁开眼睛说:“我不想在这里了。放我走吧。”   顾老太太:“你想去哪?“   “不是在这里。我的灵魂应该归属哪里?“顾非声瞳孔放大轻轻念着《疑问集》的最后一句:“我能问谁,我来人间是为了达成何事?”(1)   ……   周阆一出医院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杨局长打来的,立刻眼神一沉。   杨局这人和上官英明不一样。上官英明是真把周阆当亲侄儿,从生活到事业工作无一不关心,甚至关心程度到达了在他三十岁了都没有过女朋友的时候,平时微信还给他推男科医生公众号,附录一句:放心,没和你婶说,就咱爷俩私下讨论讨论……   而杨局作为周云尘当年交过命的同僚战友对周阆一直抱有厚望,从未在大白天的就和他扯长扯短说些儿女私情。只要是他发来的消息打来的电话,无一不是重大事件,需要他及时进行反馈或行动。   周阆接了电话:“杨局?”   杨局沉着声音说:“周阆,最近可能要派你去一趟东昌市了。”   提起东昌,周阆第一反应是那是特警大队二队队长上官绿饶所在的城市。东昌市和南安市隔省相邻,同为华南区城市中的一份子。   周阆是刑侦支队的队长,正副处级人物,一般来说这种外派任务除了地方要举行朝大型活动从各省各城市调精英以外,是很少轮到他外派的。但杨局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周阆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他在半分钟的沉默之中迅速跑到自己车上,确认没有人能够听到以后接续问:“杨局,发生什么事了?”   杨局停顿一秒,告诉他:“就前天的事,有一伙毒贩从东昌被查获,根据刑事审讯,他们说那批毒品是准备贩卖到南安来的。接头的人也查清楚了,都是一些有前科的混混。”   周阆:“这种事您和林有财讲不就可以了?”   林有财真名林昆,是南安市禁毒支队的队长,他是大周阆五届的学长。三十七岁的年纪当上禁毒支队长也算是有为,但是在他学弟面前还是不够看。   杨局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这次被收缴的那波毒品纯度很高,经法医鉴定高达了百分之九十八。用的应该是……P2P制毒法。”   这一次,周阆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久。   这世上合成毒品的方法大大小小最少有80种合成路线,传统的制毒方式,都是以麻黄草提炼通过化学反应还原合成。但P2P制毒法却天才般地直接免去了制毒中最重要的成分,是更快更省时的合成办法。   P2P制毒法在国内极为罕见,近几年来从未见过,除了在几年前之外:   ——周阆从火车上缴获的那批1.5吨重的毒品。以及从那个撞死周云尘的混混家中收缴的10千克冰,化学结构全都是产自于P2P制毒方式!   事关养父周云尘和公民禁毒大事,周阆一下子就明白了东昌那边这起案子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杨局长沉声问:“你去么?只要你去,你这边的工作我会暂时委任给上官红,你不用担心。”   你去么?   面对这个问题,周阆反问:“杨叔,想要为我爸报仇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对吧?”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坐在办公室里的杨局足足七八秒的时间没有回话。他眼看窗户外面的黄昏云下,周云尘当年死于非命,横死街头尸首惨不忍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死的太惨了,也太突然了。彼此记忆明明还停留在一起上警校一起成为警察一起抓贼一起高升,一起在大排档里啃小龙虾喝啤酒,一起在警厅里穿着警服对着国徽威严敬礼,一起谈论各自儿女初长成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没有先兆地戛然而止,换成了烈士葬礼上花圈簇拥着的一张黑白相片。   杨局在电话里公事公办严肃认真的说:“这次案件涉及东昌市巨大地下毒品交易以及南安市公民的人身安全,我意图调派你去东昌代表南安警方协助办案。周支队长,你愿去么?”   周阆呼吸了一轮,正声道:“我服从组织一切安排。”   “很好。东昌那边也会有人和你进行接洽刑侦工作。”说完这句话,杨局就把电话挂了。   周阆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在短暂的一瞬间他居然不知道该去哪。   回警局?他已经下班了这几天他都是在医院睡的。回去医院?顾非声的亲人还在,他一个外人去掺和什么。   沉默了好久,他开车回了家。   推开家门,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在养父去世以后其实很怕回来。脱了鞋赤脚走进偌大的房子,拧开煤气灶给自己在灶台上煮了一碗没油没盐的白水面。面是两个月前买的,过期了好几天,但吃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   吃完饭后他给养父的案前换了新水,把已经干枯的花和水果丢了,换上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新物。在牌位前站了半个小时后,他去洗了个澡。   冬天来了,水是冰凉的,冷得深入骨髓。周阆硬生生淋了,关上水龙头以后,踏着寒气和冰凉走到了床上。   一夜漫漫,直至天明时分周阆才隐约梦到了点东西。   场景是他家的天台,一轮弯月,一张藤椅。葡萄架缠着星星灯串,落星茫茫下有人坐在藤椅上看书。他本以为是父亲,结果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顾非声。   顾非声本来在低头看书,听见声音后抬头笑望而来,周阆想去触碰那个人却顷刻消散化为繁星点点,漫天飘散无形。周阆伸手抓住了一点握在手心看,那一点光芒微醺温暖,照亮了整个满满长夜无尽的黑夜。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周阆在茫茫光点散落之中缓缓醒了。彼时晨间旭日东升,从落地窗的窗口撒入橙黄色的光。把整个房间照亮成了蜜柑一般的暖色大盒子。   俗话说,梦里见到的人,第二天就该去见他。   周阆大清早就赶向医院,他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去东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难以平静。就想临走前去看看顾非声,和他说一说自己要出差了。   没什么原因和目的,就突如其来地想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听。怕他找不到自己,又怕他不找自己。   医院附近的路边有个小摊贩在卖一些书,乍一眼看过去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左右出版发黄的旧书,他居然下意识就走了过去。那个小摊贩见了他一愣,立刻就想跑,被他叫住以后还有点害怕。   “警官……”那小贩小心翼翼地说。   周阆挑眉,觉得他非常脸熟:“你这么害怕我干什么?我是不是抓过你?”   小贩讨好的笑了笑:“以前我在火车站手脚不干净,被您曾经关起来教育过。不过您大人有大量,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我早学好了。家里女儿都上小学了……”   “那你还大清早在这里违章摆摊?”   “这……”小贩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丈人去世前是个老教授,在老家留了一批老书。我老婆觉得丢给收破烂的又可惜,就打发我出来卖了。”   周阆翻了一下,发现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藏书,有很多外国文集还是已经失藏的大学究翻译版,还有一些手稿。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某人一定会喜欢。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付了钱把小贩摊子上所有珍贵的藏书都买了,一起提上了车。   可是当他来到病房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干净豪华的病房是一股惯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疗维生仪器全没了,连床单都叠得方方正正。一阵风从通风极好的窗口吹起来,把雾一般的纱制窗帘吹得蓬松扬起。   人不在了。那一刻,周阆的心居然瞬间空了一拍。   他放下书立刻转头去找护士:“这病房里的人呢?!”   护士抬头看到他脸上的那个表情,惊得心头咯噔一跳。这么多天下来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市局的警察,立刻把顾非声出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周阆蓦然安静下来。   护士小声又体贴地问:“警察同志?需不需要我打个电话联络一下顾先生,问一下他现在住在哪里?”   周阆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不用了。”   顾非声家大业大,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一定会被金尊玉贵地养到健康活泼白白胖胖……嫩嫩。   走出医院的时候忽然感觉冷得彻骨,许多动物都开始在冬眠了。冬天是周阆最不喜欢的季节,他被警察捡到的日子就是在冬天,按理说这个季节无论是什么生命都不好存活,可是实在是他命硬,这些年无论经历了什么都活得好好的。   周阆呼出一口气,把书放在后座上,心情非常不好地拉开自己的车门去警局接他此行的几个同伴,准备发车一起前往东昌。   --------------------   作者有话要说:   (1)   顾非声朗诵聂鲁达诗歌:我来人间是为了达成何事?   ——“羲和浴日,救得万众生灵。”   你被赋予了一种奇异的使命感~ 第35章   一辆房车在东昌市燕岭山的盘山公路上盘旋。   顾非声被两个美女护工看护着呆在房车里,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年纪还是十岁,刚从歹徒手底下逃脱,身心都岌岌可危。这次时隔多年回来依然断手断脚,伤情严重需要好好疗养。   这次虽然他严词拒绝了,但奶奶和外婆还是派了两个年轻貌美的护工小姐送着他一起回来了。   顾非声万万没想到自己承认做了钙还能被塞妹子:“我不需要,我只喜欢周阆……”   “诶呀!”   李老太太无可奈何,以一种年轻人就是太年轻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婆婆知道你喜欢小周警官啦。可是人家不都生你气了么?说起来这事儿还都怪你,有钱怎么了?外婆可是一个亿都没能买来他真心的呀!可见他是真的喜欢你的哦。现在他在气头上是冷淡了点,所以你才更要带着漂亮妹妹回去修养呀。这样他一吃醋说不定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转头就来找你了呢!”   顾非声青着张脸,无可奈何地带着两个护工回东昌市了。   他们家祖上在这边有过祖产,后来新城市开发的时候曾在东昌市并购承包过一整座山头的开发权。   这意味着现在这座山,无论是山上的猹,河里的水猴子,树上的果子,还是深山老林里疑似出现过的野人,都全部是姓顾的。   顾非声的顶头上司图书馆馆长给他来了电话,说知道他全身多处骨折受了重伤,批准他带薪休假好好休养。至于工作的事情不用着急,大方承诺等他病好了再复工。   面对这种好消息,顾非声再三感谢了馆长的大恩大德,并在挂了电话之后考虑要不要用匿名的社会捐款名义给图书馆的户头打个六位数以表感谢。   这次照顾看护他的两个护工堪称十项全能。她们一个叫许夏,一个叫齐羽冬。是同一所大学硕士毕业的学生,据说还是闺蜜好朋友。两个人在医学系和护理系曾堪成华佗的私生女和李时珍的表侄女,成绩全优毕业不说,还都文武双全。   此时许夏开车,将房车开进了深山之中。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哪怕是环形山路与难走的石子路,也开得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颠簸。   齐羽冬则没有坐在副驾驶,一直坐在后坐的顾非声身边。她看似沉默实则关心他一举一动各种状态,以便做出及时的护理反应。齐羽冬精通生理学、病人长期照护、风险管理、健康影响评估和生化检验健康分析。曾高分考过了NCLEX执照和护理执照,详尽熟练CPR、ACLS等一切急救术,有足够的信心与强大的能力面对顾非声的任何突发状况!   顾非声头上暗暗流下一滴冷汗,不自觉避开冬妹隐隐的观察目光,默默地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东昌的风景和南安有所不同,由于盆地和山林很多,东昌很多地方都是一片山城,郁郁葱葱的植被随着降水线逐一分布。高山的生物分布呈垂直分带现象,越往高处走能见到的风景就越不一样。   许夏开车把房车停在了一座庭院大门前,等了几秒以后铁门全自动缓缓拉开,她才把车开了进去。   面前是一座黑白灰为主调的大型别墅洋楼,传闻是民国年间某位军阀的公馆,后来被顾家买下成为了别苑,此处温度低山脚足有将近十度,平日是用来度假乘凉用的。   许夏把车停下,然后干练地从后座拿出一把折叠轮椅打开。短发美女也就一米六的样子,快速拉开了后座车门,啥也没说直接伸手进了顾非声的膝盖下和腋下,微微一用力,居然就把顾非声公主抱了起来。   顾非声吃惊:“!!!”   夏妹一脸这有啥啊的淡定表情,瘦得就像柴火棍似得胳膊把打着石膏的大男人安稳抱上轮椅,确认他安置好。冬妹紧接着拿过一条绒毯给他盖上膝盖,流畅丝滑地推着他往别墅里走。   顾非声沉浸在被一个软妹公主抱了的震惊里,好半天才问:“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能干的么?”?   许夏鞠躬:“这是基本工作。”   房子内整体都是欧式的装潢,还带着一股民国年间的诚朴气息,这所由公馆改建而来的别墅就像是某些纪念馆。室内没有开灯,冰凉的气息和浅青色的色调让整个室内就像是沉浸在浅海的海底。一点点光都像是难得的折射,凉得人有些刺骨。   齐羽冬比较安静,有条不紊地把顾非声送到了房间里。开始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给他铺床叠被,铺设了一张又蓬松柔软又干净舒适的两米宽大床。   她拉好绣花重工丝绸窗帘,在昏暗的室内对顾非声微微鞠躬:“舟车劳顿,请您好好休息,稍后我会定时叫您起床推您出去散步。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按床头铃找我。”   在一片漆黑里,顾非声独自躺在尚且冰凉的床上,闻着真丝床品的清冷气息深深吸了口气。   他重伤未愈,身体还有点虚弱。动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让他血气有些不足,近些天来手脚冰凉都是常有的事情。想到这里,顾非声叹了一口气,他有点饿,想做饭,更想看书。   初冬如此,冰凉难眠。   他轻声说:“东昌的冬天,可真是太冷了。”?   门忽然被咔擦一声打开,齐羽冬极为有效率地出现在门口,快速进来给他开了个电热毯,又推进来一套暖气片,调到合适的温度以后把遥控放在顾非声的床头柜。并且打开角落里的香薰加湿器,保证加热以后的房间不会太干燥引起呼吸道疾病。   在顾非声看鬼一般的目光里,冬妹做完这一切以后双手握于腰前再次鞠躬,快速轻轻关上门消失在了房间里。   ……   周阆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跨省到达目的地以后车一停,看了一下车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赵屏、车后座靠着窗户安静睡着了的季励以及另外两个刑警,把他们毫不留情地全叫醒了。   赵屏一摸脸上睡出来的口水,就见他周哥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赵屏坐稳,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周哥。到了啊?”   周阆:“到了,把后座那几个人叫醒,下车了。”   见人都下来了,周阆拿车钥匙把锁给按上了。之前那辆车因为车祸的缘故车尾受损严重送去修了,这辆是他新买的。   外面正是东昌市市公安局,大门森然警徽威严,光是看到就有一股巍峨之气扑面而来。周阆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屏见他这样,先凑过去问了一下他:“一哥,这次杨局要我们来协助稽查大额毒品来源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他一路都在想,那么大一笔毒品,他们此趟前来,该不会面对一个庞大的黑暗组织吧?   那可真就惊险刺激了。   周阆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光明正气的警徽说:“在2015年三月的时候,曾有一个男人到达洛杉矶时被捕。”?   赵屏一下子没跟上他一哥的脑回路:“啊?什么?”   “根据美国执法机构的跟踪调查,认为他制造了数万吨合成毒品原料,并且非法出口了高达数吨的管制药物。那个人被认为是世界最大的合成毒品制造商之一。”   “据警方不完全统计,我国至少有400多个生产毒品的秘密实验室分布在全国各地,而每个实验室基本都能生产出那个人所做的那么多毒品。”   周阆侧头看了目瞪口呆的赵屏一眼:“我们这次要稽查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这样一个实验室。”   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带着人往东昌市局里面走,忽然间这时候有一辆通体漆黑色的路虎吉普车以一种会被交警贴罚单的速度呲啦一声猛地停在路边。车门一开,从里面走下来了一个身高一米八四的特警。   上官绿饶左耳上带着黑色耳麦,脸上带着副无镭射哑光金属边墨镜。她上身穿着黑高领紧身上衣,下着一条黑色的作战长裤。一件玄色带金属装饰夹克皮衣用袖子系在腰间,由于上衣过于紧绷还可以看得到她小腹上练得非常漂亮的马甲线。   上官绿饶单手着一只黑色战术露指手套,另一只手把墨镜一摘,一双黝黑的眼睛就朝周阆看了过来:“走。”   周阆想也不想把手中的车钥匙往赵屏手里一丢,让他先带着人去东昌市局和局长进行报备,自己大步就朝着上官绿饶那边走了过去。   上官绿饶把手中的越野吉普车钥匙丢给周阆,两个人再次钻进了车里。越野车一开一倒,掉头冒着烟就走了。只留下几个莫名其妙的小弟在原地面面相觑。   上官绿饶给他开了个导航,接着就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周阆开车途中看了眼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好像特别疲惫。   这次的案子是一大伙毒贩从东昌被查获,缴获了重量不轻的□□。凡是和毒品有关的案子无一不染着浓厚的血腥。我国对毒品绝不容一丝姑息,雷令风行令行禁止,多年来一直以最严重的刑事罪名来惩罚任何与贩毒相关的人,犯罪分子贩毒超过一个量以后被抓必定面临死刑。故这一类案件的涉案者也都是最为危险、疯狂、令人紧张焦灼的存在。   周阆嗅觉敏锐,他的五感超出一般人,在闻到上官绿饶身上的血腥气以后问:“你受伤了?” 第36章   上官绿饶解开了黑色战术露指手套,手套脱手的那一刻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在了车厢内。周阆看了一眼就目光微凝,上官绿饶的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掌心大拇指以下那一块已经被染红了,看样子还在渗血。她的手原先被烫伤过,当时足足被烫熟撕掉了一块皮,如今在原有的那个位置再次受了伤。   这也是她把车给周阆来开的原因。来的路上血已经渗透纱布,只是因为手套是黑色的所以没有显出来。   “怎么搞的?”   上官绿饶垂着眼睫:“子弹,贯穿。”   以周阆对她的了解,上官绿饶不怕疼也不怕死。她在疲惫难过,一定是因为别的事情。   周阆:“你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我也能听懂。”   上官绿饶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我有个手下……训练队里,一起上来的。几天前,牺牲了。”?   周阆静静地开着车。   “毒贩开枪,我用手挡……”上官绿饶眨了一下眼睛,将流露出来的疲惫和罕见的颓废给用力收纳回去,“没挡住。”   当时捉拿毒贩的时候由于他们有火力,东昌市局直接调派了特警部门协作禁毒支队一起办案。是上官绿饶埋伏在屋外点杀干掉了几个重火力的人,最后再由大部队突入。   那伙人被生擒了的有五六个,都按照命令放下了武器蹲下投降依次被戴上手铐。可谁也没料到,被擒获的毒贩身上居然还藏有迷你枪,那个人和疯了一样拿着枪就开始乱射,上官绿饶瞬间把人击毙,下意识挡在队友面前,可子弹依旧洞穿了她的手心击中了她身后队友的心脏。   很幸运地是,子弹洞穿的是她虎口周围,并没有伤到太多神经,等到康复后也许不会影响握枪。   纱布底下的血窟窿还在渗血,她把手套又带了回去。周阆沉默片刻问:“我们牺牲了几个人?”   “两个。”   一个特警,一个缉毒。都是东昌市精英。他们年纪不大,一模一样的家有父母,下有妻儿。   战士们的英灵来这浩荡世间走一趟又回归天堂,离去带走的是一身光荣和罪恶,留下的是亲人们绝望痛苦的往后余生。他们本不该死的,本不该为别人犯下的错去丧命的。可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份责任要去贯彻,总有一片正道要去守护。他们在和毒品的较量之中,用自己生命换来了百姓的安全。   上官绿饶带周阆去的是案发现场。   那是一间郊外的破旧工厂,远离公路,平时就堆着些汽车轮胎以及配件,罕有车辆和人烟经过。毒贩选择了在这里进行制毒和派送分发,不是没有道理。   下车后,两个人大步走了过去。早在收队以后,这里的制毒设备就被东昌警方带走了,此时到处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周阆戴上手套走进去以后看了一圈,发现地上还有些血没去除,于是蹲下以后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上官绿饶:“毒贩的。”   他用手套在地上摸了一下灰,在指尖擦了擦,看着那些细碎的沙土以后说:“前阵子,在南安发生了不少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   上官绿饶沉默不语。   没打算听到她的回复,周阆起身拍了拍手说:“南安查获了一件利用□□站杀人的案子。虽然目前是结案了,只因为涉案者凶手都死了。但还有一些事情悬而未决。比如说那个死亡生成器背后涉及的杀手组织依旧没有查出来。还比如,被杀害的受害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死因是吸毒过量和心脏麻痹、器官衰竭。”   “吸毒过量至少还有个理由,但心脏麻痹和器官衰竭出现的猝死次数也太多了。我派我们法医鉴定科的谢主任去了各个省市,亲自去看那些受害者的验尸报告和结案记录。”周阆说到这里顿了顿,“谢主任在亲自看过报告以后,给了我一个猜想。”   上官绿饶:“?”   周阆看了她一眼:“蓖麻·毒素。”   “这种毒素曾经在冷战中被用来杀死苏联间谍,它杀死一个人需要的量很小很小,甚至不用完全刺破皮肤,只需要针尖点上那么一丝微的量,在皮肤上戳一下,那么那个人就会在几个小时内逐渐丧失器官机能,然后心脏麻痹死去。由于这个特性和极其稀少的用量,就算是法医验尸也很难查出死因。”?   上官绿饶一言不发认真地听着,只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和本次案件有什么关系。   “近段时间来,我所接触到的案子,都或多或少和化学药品有关。无论是杀死Lust的筒箭毒碱,再到死亡生成器中杀手使用的毒素,又或是这次案子里的P2P制毒法,甚至……”周阆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一下。   ……甚至是当初在自己车上出现爆炸,并引发了车祸的雷酸汞盐。   就好像有一个技艺精湛的化学制毒高手正藏在一切的背后,他就像是个“化学毒王”,给一切犯罪者提供方便的机会。   上官绿饶跟着他一起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盯着他看。   周阆环视周围看了一圈:“制毒造成的废气和废水是剧毒污染物,会造成墙壁腐蚀发黄、金属外层剥落。特别是溴水,会有刺激性臭味污染空气并造成植被的严重破坏。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了,外面植物虽然少但是没有衰退的特别厉害,这边墙也算完整。如果是大规模制毒,这种表征就太轻了。所以,这里不会是第一制毒场所。”   上官绿饶点头:“嗯。”   他们东昌市禁毒支队长罗建平有数十年的缉毒经验,在看过这里以后也发表了差不多的意见。   罗建平拍案定板,这件事背后肯定还藏着更大的阴谋,东昌市还有更大的毒枭埋藏在底下没有被查出来。   但缉毒禁毒他在行,抓凶就得交给刑侦了。现代犯罪勘案,很少有一个部门大包大揽的,很多都是需要技术、网安、法医、经侦、特警、缉毒、刑侦一起合作努力。   周阆看着手里染了尘土的手套说:“我有种推测,藏在这起案件背后的是一个非常精通化学的制毒师。他对各种化学药物十分痴迷和了解,不只是毒品,对各种毒素合成和危险化学物质的知识都很有研究。这次你们查获的那批缴获物有证物图片么?”   上官绿饶点点头,单手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给他发了几张图片,   收到以后周阆打开以后划过去一一浏览,忽然视线一凝,指着照片上的一小包毒品说:“这毒品袋子上的几个字是怎么回事?”   上官绿饶看了一眼:“毒贩没提。”   周阆垂着眼睛,把那几个浅到看不清的字念了出来:“拉沙尔……格雷德……赛尔图纳……”?   ……   东昌市入夜早学校放学也早。东昌市实验高中,青春期的孩子们几乎是关不住的,一听到敲响下课铃就收拾书包挺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跑回家了。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高中生们放学路上讨论晚上吃什么、看什么动漫和各种考试成绩。不到一会儿整所学校就空空荡荡,只留下几个值日生埋头扫地。   学校里一间漆黑的体育器材室内里,四个打扮叛逆没穿校服的学生正在围着一个体态稍胖的女孩说话。那四个学生有男有女,他们相貌上等,身材消瘦苗条,并一看就娇生惯养。他们身上的鞋子衣服几乎都是名牌,还带了些价值不菲的小饰品。   跟他们相比,那个被围起来的女孩就显得要黯淡一些。她留着一头短发,体态有些丰盈个子也矮,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很光鲜。被其他人围起来之后看上去有些愤怒,盯着眼前的一个女生问:“魏娇娇,你又想干什么?!”   “死肥猪!”打头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叼着根烟抽了一口,似乎极度厌恶她的这个同学,一个眼神过去周围一个女孩就上去一脚踢中了短发女孩柔软的肚子。等她痛得弯下腰去以后,加在她身上的拳脚也没有停下来过。   女孩在地上被打了也不肯求饶,死死咬着下唇忍着痛苦,只无声地从牙缝里发出一些痛呼,痛到眼泪掉下来了始终不发一言。她似乎是那种很倔强的人,宁死也不愿意向别人低头。   见她这个样子,被叫做魏娇娇的女孩一张秀丽的脸扭曲到狰狞可怕,把手上的烟一丢踩灭,也跟上去对短发女生又踢又打,一边打还一边咒骂。   “大饭桶!”   “没人要的男人婆……”   “丑八怪!”   最后,马尾辫女孩似乎是累了,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东西:“就凭你也敢踩在我头上?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学人精,臭贱货!你不是想变得和我一样么?来啊!”   其他两个人也抬起头来,青春期还生嫩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期待和渴望,仿佛她拿出来的是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   一小包五颜六色非常漂亮可爱画着卡通图案的画片,就这么人畜无害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的眼前。   一个小时后,东昌市学府路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一个下了班急着赶回家的上班族不得不停下车在线后等待,一边接起了家里老婆的电话,和他交代让他回家的时候记得在楼下小卖铺带一提抽纸回来。   上班族男人答应了,把电话挂掉。绿灯亮起,人行道红灯禁止通行。男人立刻发动汽车准备过马路。可这时候,突然之间,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猛地从路边冲出来,和疯了似得大喊大叫冲上了马路。   她就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行尸走肉,但是肢体又不和谐地扭曲,以一种令人难以反应的速度朝着汽车扑了过来!   一声巨大的刹车声让这种疯狂戛然而止,汽车猛地撞上了女孩的身体,让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身体落地以后马路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女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骨骼尽碎,最后翻着白眼,死不瞑目鲜血淋漓地躺在了十字路口的马路中间,为她短暂的人生划伤了一个可悲的句号。 第37章   回去的时候照例是周阆开车,上官绿饶在导航里说了个地名,居然是去一家大型商场。   周阆还以为是要来这里接着查什么案子,结果开车停到停车场以后。上官绿饶下车用穿着马丁靴的脚把车门揣上:“饿。”   ……成吧。   东昌市民爱养生,眼前这家大型娱乐商场开到晚上十点为止。周阆初来乍到,但心想国内商场应该都差不多,就走入电梯就按了最高层去吃饭。   结果这个购物商场电梯顶层是直通电影院的,楼下才是吃饭的美食层。电梯门一开,周阆和上官绿饶一走出去,脚步猛地就停住了。   因为他的正前方二十米外,有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手脚都打着石膏的男人。   周阆:“……”   顾非声:“……”   短暂的怔愣以后,一句“你怎么在这?”的话从二人嘴里脱口而出。   又是沉默了一秒以后,周阆才先开口:“我来吃饭的。”   “我……”顾非声卡了几秒,哭笑不得,“我来看电影的。”   周阆一听,心里一下子担心又急躁,皱眉边说边走过去:“你断手断脚不在家好好养着,来东昌看什么电影?”?   顾非声看他一米九几的个子光是迎面走过来逼近都带着一股压迫感,他一下子居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盯着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半天才小声地说:“《波西米亚狂想曲》。”   周阆直男极了,不能理解顾某人非得挺着重伤跑外面来看电影的浪漫,用自己的思维发出了震撼人心的诘问:“这片子你在家用电脑搜搜不就成了?非得跑电影院来看?”   顾非声被哽了一秒,竟然无言以对,然后对身边的许夏说:“……他好凶啊。”?   许夏娇小的身躯极有安全感地拦在顾非声面前,一双猫似的眼睛盯着眼前人。明明她还需要仰起头才能和周阆对视,语气却依旧冷漠中带着疏离:“顾先生身体未痊愈,请无关人士远离。”?   周阆之前眼里一直只有顾非声,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漂亮美女。他的眼睛从许夏和齐羽冬的脸上扫过,一张帅气英俊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去。   他背后的上官绿饶沉默着跟了上来,一米八四的个子颇具压迫感,面无表情道:“周哥。饿。”?   推着轮椅的齐羽冬闻言眼神立刻一变。   ——周!   许夏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她闺蜜在背后伸出手拉了她一把。等她回头以后和冬妹一对视,两个闺蜜迅速通过眼神进行出了以下一番对话:   “周!”   “……周?”   “周!!”   “!周!!”   许夏猫一样的眼睛顿时睁圆,几次呼吸里就反应过来了。这次她们按照顾家奶奶的要求来看护顾非声,除了要照顾顾非声的身体康复以及保护他人身安全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要尽可能地动用她们智慧,让那个对顾少爷心灰意冷的周某人重新回心转意再次爱上他!   许夏妹子猛地转头打量眼前的大帅哥,上下扫了一眼心想果然长得很不错,眨了两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任务目标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周阆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脸色比看了十个命案现场还要沉。他的眼睛从两位漂亮妹妹身上挪开,只死死看着顾非声似乎要剥了他一般,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声,转头对上官绿饶说:“我们去吃饭。”   上官绿饶不明所以,全程就只觉得饿。   “顾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周阆冷冷地盯着他说,说完以后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知道你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看你情况不错,祝你早日康复。”   顾非声怔了下,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搭在了轮椅扶手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羽冬暗暗地握紧轮椅把手,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于是她语气毫无起伏地突然出声反驳:“不,顾先生情况并不好。”   周阆刚要抬脚离开的动作立刻停下,转头看向这个面若冰霜的漂亮妹妹:“他怎么了?”   齐羽冬的态度看上去公事公办极为有职业素养,她用一种堪比机器人的语气说:“顾先生的手脚是被重物碾断的,粉碎性骨折断口并不整齐,今后很有可能会留下残疾。”?   ?   顾非声转头看冬妹,心想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呢?   “还有,他这次事故大出血严重。”冬妹眼中光芒一闪,“顾先生体质已经有了亏损,日后说不定会影响寿数。”   周阆站在那里不说话了,眼睛死死盯着轮椅上的人。虽然知道这两姑娘一看就是在撒谎做戏,话里不知道有几分真假在。可是这一说出来,他还是走不动了,心里像是被那些话突然打了一拳一样疼。   顾非声撑着头,觉得有点脑壳紧。虽然不知道他奶奶都给两个妹妹交代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和老人们乱说话闯下的祸:“我没事的,周阆,你别听她们乱说。”   许夏扫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和齐羽冬一对视,立刻站了起来走过去对沉默的上官绿饶说:“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吃饭呀?我也正好饿了,去请你吃日料好不好?”   上官绿饶低头看着才到她胸口娇小可爱的姑娘不说话。   齐羽冬不愧是护理系高级人才,她一眼扫描了上官绿饶身上:“我看你手好像受伤了?我正好考过NCLEX执照和中华护理执照,车上就有医疗用品,我现在就去给你拿来处理一下吧。”   夏妹跟着附和:“对对,一边吃一边处理!顺便我看你手受伤了也不能开车对吧?让我饭后送你回去吧!”   两个妹子热烈的搂着人家的胳膊不放,上官绿饶左拥右抱,沉默的脸色更加没了表情。两个妹子贴着上官绿饶把她架走,和顾非声摆了摆手,又暗自冲他比了一个大大的大拇指。   顾非声:“…………”   见没人给自己推轮椅了,他叹了口气,用还算完好的右手转动轮椅。   周阆不说话,停在了他面前用手拉住了他的轮椅:“上哪去?”?   “电影看完了,当然是回家。”?   周阆不悦:“你怎么净爱往人多的地方跑?”   ?   “不多的,我包了场,可以躺着看。”顾非声解释了一下,“护工一开始不允许,但耐不过我坚持。“   周阆沉默了一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话柔和了一些:“那两个姑娘是你的护工?”   顾非声嗯了一声,垂着细密的眼帘打了个哈欠。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LV的浅黄色毛绒毯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周阆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想说的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全都化为了某些柔软的东西。那些不知名的感觉顺着五脏六腑的缝隙缓缓流淌,带给他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心头未悸。   顾非声由于坐在轮椅上现在目光只到了他腰间,抬起头努力仰望:“周阆?”?   他的声音自车祸以来就一直这样柔柔弱弱细声细语,因为只要大一点声就会牵扯到伤口从而疼得刺骨。从下看去,顾非声这个角度因为事故瘦了不少的脸都是小小一个的,五官精致俊美,眉宇都是很直接的好看。特别是右眼下眼睫毛处那一星点小小的痣,让他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近乎冶丽的美。   周阆被他这张脸好看得心头微颤:“我开车送你回家吧,你需要休息。”   把人推上电梯以后来到地下停车库,周阆打开车门后弯腰把他打横轻轻抱起,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副驾驶座上,探过半个身子给他系好了安全带。顾非声精神不太好,任他所作所为都没有反抗。   周阆看着他,轻轻吸了口气:“你现在住哪?”   顾非声困得不行:“唔……燕岭。”   车慢慢行驶出二环向着燕岭方向开,车况不怎么好,路上有点堵。顾非声在堵车期间昏昏欲睡,强撑着自己别在别人面前陷入沉睡。可是眼皮子还是越来越重,他确实不应该还伤着就出来看电影。   他下巴缓缓下移,逐渐合拢闭上了眼睛。就在要睡不睡的时候,耳边忽然尖锐耳鸣了一声。   嗡——!   就像是有人掐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太阳穴尖叫,就像是绝望的海国女妖在濒死前控诉哭泣。顾非声猛地抬起头打了个寒战,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向车前。他感觉自己冷的肺腑都要结冰了,紧张中下意识喊了一句:“周阆……”   周阆也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地看着前面:“不对劲。现在车已经开出二环,这个时间段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却还堵成这样……”   顾非声笃定道:“前面出事了。”   周阆点了点头,他打了拐向灯不顾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强行靠边停车。正要打开门的时候,对顾非声低声道:“你在车上等我,谁来都别开门。乖,什么都不用怕,我马上回来。”   前方路段大概走了十几米就听到了接连不断地讨论声,周阆一开始还是用走的,步伐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直接用跑了。前方路口路段紧急封锁,几辆闪着红蓝色光芒的东昌市警车停在路边,还有穿着荧光服的交警为现场维持秩序,阻止车辆继续前进。   十字路口有警务人员拿着一块白布盖上尸体,周阆乍看一眼,那女孩子看上去还很小,身上穿着校服肯定还没成年,十字路口的柏油马路上全都是她车祸过后留下的痕迹。   很多路过的人都在围着看热闹,还有人拿出手机拍偷偷拍照发微博的,估计明天这事儿就能被传上微博头条。几个警察走过去驱赶群众,要求偷偷拍了照的拿出来删除照片和小视频,并且检查社交账号有没有进行上传。   肇事车主开的是一辆广汽大众,撞死了人此时濒临奔溃了,不停地在解释:“我没有违法交通规则!!是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和我无关啊……是、是她自己找死啊!!”   这是东昌市的交管案子,周阆倒无权越界去插手。这时候,忽然那边又一声刹车声,几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紧急感到。有一个中年男人快速地从车上下来,年纪不轻身手十分迅速地绕过了警戒线。   那个中年男人周围跟着好几个人一起过来。那些警察统一身着便衣没穿警服难以辨认职阶,但周阆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打头那个人是谁:罗建平,东昌市市局禁毒支队队长。   四十多岁的罗建平脸色非常不好看,沉着脸走到现场和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一个带着口罩的警察用一个证物袋装着一样东西交给了他看。罗建平却没有去拿,脸色发青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暴怒的开端。   周阆远远看了一眼,感觉袋子里是片花花绿绿的碎纸。于是他也走了过去,刚一走进看清就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   邮票毒品,又名“贴纸”、“画片”,只要贴在人的皮肤上就可以直接渗入人体。这是一种强烈的至幻毒品。使用后会出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并伴有急性精神分裂和幻觉。许多敏感的人甚至会在初次尝试这个后产生剧烈反应立刻当场暴毙。 第38章   顾非声坐在安静的车里,走之前周阆没有熄火,此时车内还给他开着温暖的空调,可那种冰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了,在顾非声的记忆里,这些年来只有一种感觉压过了其他所有,成为了他不容忽视的存在。   ——饥饿。   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饥饿。那种感觉深入骨髓,像是有冰凉的蛇在五脏六腑里缓缓爬过。   以前看过一本民间志怪,有个农夫在山上砍柴,砍累了以后就靠在树边睡了一觉才回家。可是当他到家以后饿得眼睛发花,不但把妻子做的晚饭全吃空了,连院子里养的猪的主食、鸡吃的苞谷、狗吃的剩饭都没有放过。几天下来农夫的胃口原来越难以满足,还会去别人田里偷粮食,甚至还把别人耕田的牛给用咬死了。   这样奇怪的症状引来了乡亲们的关注。有一个云游的道士路过,看着被捆起来的农夫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肚子,眼神一变告诉所有乡亲父老,他肚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了一条蛇。   蛇性贪婪,往往能吞下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食物。人心不足蛇吞象,蛇连大象都想吞,没有什么是它吃不下的东西。最后道士用开山之法,给农夫开膛破肚把那条蛇取了出来,接着又用道法把他肚子给合上了。   农夫大为感谢道士,跪着磕头谢他的大恩大德,并和哭着的老婆说自己再也不在野外睡觉了。   顾非声用右手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心想他肚子里的那条“蛇”,是否能够被用同样的方法取出来呢?那个造成他如今这副局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在暗地里觉得现在的他过于戏剧性,就像个志怪一样有趣?   他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中给周阆打了个电话。   周阆接了:“干什么?”   顾非声垂着眼睛,轻声轻气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下车出来不到十几分钟的周阆忽然感觉全身都很不自在,心想这家伙居然在撒娇诶,肯定是故意的。一边耳廓有些麻痒,他换了另一边耳朵听电话,用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语气说:“我马上就回去,你先睡一会儿啊,乖。”   挂了电话以后,周阆发现面前的罗建平看着他目光诡异,淡定地把手机收了。   罗建平掏出一根烟,随口问了一句周阆:“女朋友?”   周阆心情略有点复杂,一瞬间想说是,最后说:“不是。”   罗建平不耐烦地道:“哦,那就是未婚妻了。”   罗建平是认识周阆的,周阆刚就任那会儿的团建党课还是他去南安讲的,对于这个年轻了自己十几岁但是警衔和自己一样的同事他没多大看法。他见过大风大浪,然而今天的案子他看上去的确很生气。   事关未成年人,多年一线的缉毒警没想到自己能看到“画片”这鬼玩意儿出现在孩子身上。   根据道路监控和现场描述,那被车撞死的孩子生前情绪激动,有很强烈的精神失常状况。而且粗略检查了一下,那孩子手臂上没有针孔,手指上也没有吸毒的人那些固有的痕迹。说不定是今天第一次碰“画片”就出事了。   毒品这东西,沾之即死,即使不死也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周阆问:“从校服来看,那死去的女孩子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罗建平:“东昌市实验中学,离这不远,就一条街以外。”   周阆想了想实话实说:“罗队长。我来东昌的目的就是来查前几天那个毒品案的。鉴于这姑娘的死法,我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联系。”   罗建平皱眉,手里搓着烟:“我知道。可那个案子被缴获的那不全都是‘水晶’么?和‘画片’不一样吧。”   周阆直说了:“我怀疑,这几起案子背后掩藏的是一个对化学十分痴迷和了解的人,这几样化学物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罗建平的目光一下子变了,知道这个提议假设有多大胆。他看着周阆压低了声音:“有根据么?”   周阆摇了下头:“先去查一下这个女孩子,弄清楚她身上的画片是从哪里来的,或许能有线索。”   罗建平把手里搓了许久的烟下意识叼在嘴里,点了点头:“我们会把尸体抬回去做尸检。”   周阆立刻说:“那我跟你一块回去。”   罗建平冷冷道:“尸检报告明天早上出。你来也没用。”   周阆:“……”   周阆深呼吸了一下静了下,他脸色一成不变,从路过的警察那里要了个打火机。咔擦一声打起火,替把罗建平叼在嘴边的烟给点燃了。   周阆:“别气了,冷静。”   那烟一燃,罗建平却突然爆发了,像是情绪堆积到了顶点以后的疯狂倾泻:“那还是个孩子啊!到底是多么丧心病狂的禽兽才会把手伸向一个学生!她是个每天上学读书写作业的普通人。不是小姐不是毒贩不是社会的混混和渣滓,有一个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每天走在路上的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就这么被害死了!”   罗建平发泄完了以后,突然发现眼前的青年好像过分冷静,无论是看了案发现场还是听他发牢骚,都没有惊起太大的反应。   他们说话间已经有几个记者闻风已经赶到了,抬起相机就要过来凑近拍照采访,就被好几个警察赶出去了。   有一个记者被没收了相机,立刻挣扎大喊:“我们有权利报道新闻!死的是个女学生还是个孩子,只有报道出去了才是对市民安全的警醒!”   一个警察忍无可忍拦下她:“你也知道那还是个孩子!你也好歹积点口德吧不要再乱报道二次伤害了!”   周阆看那边乱成一团的警察和记者:“明天一早,我来东昌市局。”?   罗建平点点头,皱着眉说:“我若是有什么消息线索及时联系你。话说你今晚住哪?”   周阆:“燕岭。”   罗建平:“……”   东昌本地人罗建平狠狠吸了口烟,把那根烟抽掉了一大截,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浓雾,语气十分复杂:“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发达了啊?”   周阆不再多说什么,给罗建平留了个自己的电话就转身打算走回车里。在他和罗建平告别的一刹那,忽然直觉惊人地觉得好像有一双诡异的视线正在打量自己。   他背上一凉下意识感觉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有些不同,立刻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可是那里是一处警戒线,警戒线外是几个驱逐围观群众和记者的警察,除此以外全都是些在看热闹的老百姓,没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周阆走了过去,打算追过去检查一下。正当他走到警戒线边上的时候,一个女孩子拿起手机,咽了咽口水暗搓搓地对他拍了一张照。结果她忘记关声音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的“咔擦”。   周阆立刻转头看过去和那女孩子四目相对,女孩抱着手机:“那个……警察叔叔,你长得好帅啊,我可以加个你的微信么?”   周阆冷冷地看着她,然后拿出自己的警官证:“请出示你的手机进行例行检查,并彻底删除掉刚才你拍到的照片,垃圾箱和云文件也不能有。”   女孩:“……”   周阆带着一身夜晚的寒气进了车厢,拉开车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里面的顾非声调整了一下座椅往后,盖着薄毯在里面安静地睡着了。   不是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他住院期间那段时间里周阆曾经不眠不休地盯着照看过他。可那时候顾非声伤的很重,比起睡觉更应该是无知觉的昏迷。现在如此静谧安详的睡眠姿态,倒是周阆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放轻了上车的声音,连关门都是很小声的。   但顾非声警觉性很强,还是一下就醒了。他眯着眼睛发出了一点声音,用沙哑的嗓子轻轻地说:“周阆……”   周阆因为那一点声音被弄得背脊发麻:“我回来了。”   顾非声声音迷糊:“你忙完了么?”   “嗯。“听上去他真的在等自己一样,想到这里,周阆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你再睡一会儿吧。”   “顾非声看着他,目光还是困倦的:“你身上有血腥气。”   周阆五官灵敏,听觉、视力、嗅觉都是十分惊人的,可他依然没有在自己身上闻到任何不对劲来,怀疑道:“有么?”   顾非声的声音轻得像阵烟:“不是别人的。是你的……你一定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东西,这样的你就会带上杀气和血腥气。”   说完这句话他胸腔麻痒生疼,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听的周阆心里不怎么舒服,就像是被砂纸摩挲过了心尖:“你身体不好,还是少说点话吧。”   顾非声:“发生什么了?”   “有个女学生死了,吸毒过量跑上了马路,被车撞死的。”   “什么毒?”   “画片。”   “……”顾非声皱起眉,头靠在座椅上略微倾斜,“那东西一贴就中招,近年来很多的少年儿童都被残害过。”   周阆状知道他的博学,状似无意地说:“你知道‘拉沙尔·格雷德·赛尔图纳’么?”   闻言,顾非声看着前方好半天才说:“分开来知道。”   他断断续续地说:“拉沙尔,是第一个在柏林大学合成毒品的化学家,他的发明是合成毒品的原始材料之一……赛尔图纳则是在十九世纪第一个从鸦片中分理处吗啡的人,也是生物碱之父。后世科学家在吗啡中陆续合成新产品,其中最出名的是Heroin。”   周阆心说他果然知道,不愧是移动的图书馆:“嗯。”?   “然而拉沙尔却获得了皇家西奥菲勒斯勋章,表彰他在化学领域的终身科学成就。而赛尔图纳更是获得了蒙蒂安奖,一举拿下了“人类的恩人”的这个终生荣誉头衔。”   顾非声身体不支快睡着了:“联合起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说制毒无罪,造福万民……”   周阆:“那中间名的格雷德呢?”   顾非声沉默了好片刻说:“卡罗尔·格雷德,美国分子生物家,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而且她还是位伟大的女性科学家。”   周阆:“唯独这个,我不这么认为。”   周阆认真开着车,直到下了高架桥在空无一人的路口等红绿灯,他才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言说:“杨星月名为Lust,而聂默在死亡现场被人留下的词是Envy,那么以此类推,如果这次案子和以往有联系的话,‘格雷德’很有可能除了人名以外还有别的意思。”   这下不说话的人轮到顾非声了。   “它也许是个音译,在某些可能的允许下,我更愿称其为……贪婪(Greed)。”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重要词组会被屏蔽,就写成了英文了 第39章   周阆按照导航开到了燕岭,直到进了山上过了第一道卡上了山间修的整齐的公路,望着周围全都是一片黑黢黢的生态自然区,心里的疑惑才逐渐升起。直到车停到了顾非声家门口,望着眼前黑白灰砖瓦建成的民国公馆小楼,发出了一个问题:“你家在景区?”   顾非声回到家的时候精神反而好了些,不如在路上那么困:“不,景区是我家。”   “收门票么?”?   “你来不会收。”   黑色的铁门缓缓打开,车开进公馆的院子停在种满榕树铺满落叶的院子里。周阆下车拿了折叠轮椅打开推到门边,把人又稳稳当当地打横抱了下来,把毯子披在他膝盖上:“你这一进门会有十几个仆人鞠躬叫狗修金萨玛么?”?   “?”顾非声有点弄不懂他什么脑回路,“冬妹和夏妹估计还没回来,家里没人就我俩。”   “你叫她俩什么?”周阆皱眉。   顾非声不知道他在在意些什么:“你叫上官警察们不叫妹?”   周阆想象了一下,如果叫红妹、橙妹或者绿妹,感觉上官们会飞来一个踢头一个打腰一个断腿。   打开门后按开电灯,周阆才发现里面虽然是民国式的古董小楼,但四处都装了合适残障人员行动的装置。比如上楼的楼梯墙边就有电梯,只要把轮椅推过去再按下自动化按钮,轮椅就会被卡着缓缓升上二楼三楼(1)。   这套设备应该是德国引进的,至于其余的地方也有很多这一类的设计,甚至茶几、桌椅还有书柜都比普通的要低矮很多,非常适合受伤残障人士或者小孩使用。   小公馆里开着暖气,顾非声精神莫名好了很多,像是在车上睡足了:“你好像没吃晚饭吧。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周阆皱眉看着断手断脚进出还要人抱抱的顾非声,心里突然生出一点凄凉,心想这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待客之道,人都这样了居然还惦记上门的客人吃饱穿暖,难道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么?   “我不饿。”?   “你怎么又不吃饭啊?不行……你必须得吃。我去给你做点。”顾非声右手转动轮椅,就缓缓朝里面走。   周阆还真有点好奇他这个样子要怎么做饭。跟着他的轮椅来到了一楼后面一个玻璃暖房。暖房里种了绣球花,三色堇和一些月季,由于温度调得很高照料得很好,哪怕是初冬那些花都长得很精神。   暖房里居然有一个低矮的小石盘烤炉架,边上有各种器具和调料,有一个煮茶的炉子,还有一个半米高的冰箱。   顾非声点开电磁炉,安静地坐在那里把冰箱里拿出来的雪花牛肉,鸡胗,馒头片还有龙虾肉用夹子单手缓缓地码了上去。接着用夹子夹了一块黄油,捻了一点孜然、海盐。低温炙烤下,那些肉和海鲜慢慢地变色,不到一会儿就发出了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他抬头看了周阆一眼笑着道:“来。”   雪花牛肉极嫩,完全不需要多高的温度烤多久,油脂就从牛肉里一点点被熏烤出来,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周阆吃了一口,就见顾非声膝盖上放着个盘子,也用单手夹起自己缓缓地吃着。石烤盘的温度不高,他吃的动作也很慢,如果碰上白天没事的话,他估计能在这个玻璃暖房里吃一下午。   顾非声提起一个紫砂茶壶放在小火炉上,用竹勺加入一瓢水,再放些干晒的姜片和烘焙麦谷进去。等到水开了,吃着烤海鲜龙虾和雪花牛肉片,尝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麦姜茶,整个冬夜都是暖和的。   一时之间岁月安静,有一种窝在这里时间暂停,无论外面浮世繁华匆匆皆无所谓的美好气氛。   吃过饭以后,顾非声坐在轮椅上任着楼梯墙上的升降梯带自己上楼。周阆跟着他上去,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放上床以后问他:“你要洗澡么?”   坐在柔软的床沿边上,听他这么说后顾非声心里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忽然道:“周阆……你其实不用为我感到愧疚。我不值得你欠我的。”   周阆心一沉。   “我知道的,你一定是觉得我是因为你的缘故出的车祸。”顾非声表情有些无奈,“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周阆。我救你是心甘情愿,我愿为了你去死这句话也都是真的。因为我知道,我的命比起你的来说,微不足道的多。”   周阆就半跪在他床边,以自下而上仰望的姿态皱着眉问:“你到底在瞎说些什么?”   顾非声幽幽地叹了口气,垂着头与他说了实话:“我救你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值得。以我的命来换一个正直警察活着,对我来说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终点。在车祸的那一刻我选择为你付出生命,其实只是为了我的自私,我想让我的存在至少有那么一刻变得正确而真实。”   “顾非声……“周阆一句话都说不出,良久觉得荒谬极了,一双眼睛带着惊讶直直的望着他,“你到底是犯了什么样大罪才对这个世界怀有这么大的愧疚?”?   顾非声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半跪在床边和自己对话的警察眉宇英俊的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雕像,却有着谁也及不上的生灵之气。他是如此鲜明地在活着,走到哪里都是正义的存在,真是看得人刺眼又羡慕。   多好啊。   “我不要你欠我。”顾非声眼眶有些酸,“如果有朝一日我粉身碎骨,无影无踪。我不希望你记得我。”   周阆心口难言地有些发胀,无数的感情就像是快要他冲破心防,但本人却还没有意识到,只把那些不寻常的感觉当成一种不适的疼痛。   顾非声睡着以后周阆给他把被子盖好,动作细致温柔极了。   他看到他床头边有一本书,名叫《无尽深蓝》,著作者是西尔维娅。这本书是在深海之中拍下的大量照片著成的。图片比文字更加震撼,整整200多页绝大多数都是海洋生物与蔚蓝大海的照片。   蔚蓝的大海就像母亲的怀抱,无论是鱼群还是生命,都会从海洋而来回归深海而去。在无声的大海深处,那里没有光,却是一切的起源。   仔细一看他床下还有几本明显看完了的书堆得四处凌乱,于是周阆替他叠好一一收了起来,打算帮他放回书房里。   书房倒是很好找到,推门进去照旧是林立如木一般的书架。这间书房大得很,就像是个小型的图书馆。除了几排书架和各种密密麻麻的书籍,还有一张略带的欧式的儿童木质书桌放在有厚重窗帘的落地窗前,桌子边上带着一把有浮雕的椅子。   那书桌不算高,桌面还有些倾泻,很像是中世纪贵族小孩看书写字的场所。   周阆看了那张儿童书桌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出现了幼年顾非声趴在这上面读书画画的场面。   桌面零星地摆放着用完了的墨水瓶,还有一根装饰用的羽毛笔。桌肚有一个抽屉,拉手是铜制的镂刻着海浪似得花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把抽屉拉开了,里面居然不是空的,咕噜噜地滚出来了一卷画纸。   周阆看着那张画纸整个呈现发黄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时间已久。他把那卷纸拿了出来,一点点在眼前缓缓展开。   画卷一展开,首先入目的是温暖的阳光,沙滩,海鸥和大海,那画无论是笔触还是颜色都生嫩得很,大块大块铺设的颜料更像是孩子的涂鸦,还有很多地方都没画好。   黄色的是沙滩,橙红色的是太阳,蓝色的是大海,白色的是海鸥和帆船。一切的颜色都过于饱和,就胡乱地挤在一起,就像孩子眼中的世界纯粹简单,红就是红,蓝就是蓝,颜色只是一种表达。   周阆缓缓把画卷展开到了最后,等到整张画纸全部铺设,他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眼前的海岛沙滩蓝天碧海,阳光明媚一片灿烂,可到了底下却出现了别的东西   原本蔚蓝的大海底下被用黑色的颜料放肆发泄得到处涂抹,就像是要毁了这副画似得凌乱地疯狂画着涂鸦。而在这大片的黑色之中,白色表示白骨,橙色表示炼狱,红色表示鲜血。   整副画的意境就从可爱的儿童画生生变了个调,就像是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就像是梵高割掉耳朵以后淋漓的自画像。   画的最后用孩童稚嫩的笔触不熟练地一笔一画署名:非声。   画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截然不同,就像是南北两极。周阆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一句话:   ——天堂之岛,地狱之门。   他因为这一幅画身心俱骇,足足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把那副画重新卷起放回了抽屉里,把抽屉原封不动地合拢。在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已经把所有的惊诧给收敛了,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和变化。   等到他回到房间以后,顾非声还在睡觉,只是看上去因为隐隐的疼痛睡得很不安稳。周阆走了过去,把他的被子给他妥善捻好到了下巴底下,并且依旧盯着他不放松,就好像他可以一直这么看着他看很久。   --------------------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套残障人士轮椅设备在鬼片里出现过   是《安娜贝尔》   闹鬼的房子很喜欢按这个 第40章   周阆在房间里坐着睡了一晚上,天亮时候看了看睡得安详的顾非声,伸出手过去给他把落下肩头的被子盖好,盖完了以后手却忘了收走。   顾非声的眼睫毛很长,细细密密地还带点翘,下眼睑有一点小痣要凑得很近才看得见。当他闭上眼睛,眼睫就能在脸上留下一点小刷子似得阴影。等周阆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指腹已经触上了人家的睫毛尖。   顾非声睡梦中不适地颤了一下眼皮,周阆立刻把手给收了回来。他把那微痒的指尖搓了了一下,努力地平复了心头一丝麻痒的异样,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离开了。   等他走了以后,再过了半个小时顾非声才勉强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右眼眼睫毛,指尖有些颤抖,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   直到天色渐明,八点的时候门才再次被敲开。齐羽冬走了进来拉开窗帘让房间投进阳光,许夏把他从床上抱到轮椅上推他去洗漱。等结束后又把他推到窗边,让顾非声可以好好晒晒晨间的朝阳。   顾非声:“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羽冬平铺直叙:“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顾非声转头问铺好了床走过来的许夏:“你们昨晚玩得开心么?”   许夏把床铺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褶皱,闻言眼睛放光发亮,十分欢快地说:“我们和那位官娘一起吃了顿饭。她真的……真的太帅了!”?   顾非声疑惑道:“发生什么了?”?   齐羽冬低声告诉了他昨天晚上的事情。原来昨天她们三个姑娘吃完饭以后去地下车库取车,竟然在电梯里碰上了一个用手机偷拍女孩裙底的变态。   上官绿饶当时面无表情就把变态的手给抓住了,甚至那个一米七几的猥琐男人在她一米八四的身高面前只能惊惧仰望,却甩不开她铁钳一般的左手。她反手一拧将其擒拿压下,再把手机夺下丢给齐羽冬让她彻底删除照片。   等上官绿饶出电梯以后就把那个变态狠狠打了一顿,只用了一只手就把人教训老实了。后续巡逻警察来的时候还要带他们一起回去做笔录,直到上官绿饶不疾不徐从黑色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特警证。   巡逻警察一看是东昌市特警二部队长,诚惶诚恐地敬了个礼把人赶紧抓走承诺一定狠狠批评教育。   面对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短发一身黑衣的上官绿饶沉默不语地把证件收回,低头对许夏惜字如金地说:“走。”   许夏当时被帅得几乎快要贴在她身上了。   顾非声听了眼中含笑,也不嫌许夏吵,反而是很有兴趣地说:“下次有这种热闹我也要去看看。”   “哪里是热闹呀?”许夏跪坐在地毯上,趴在躺椅边仰着头崇拜地说,“官娘那是为民除害,锄强扶弱!”   顾非声笑笑看向落地窗外明媚的晨光,失血过多以后他经常手脚冰冷,许夏很及时地将一个包了绣花绒布的暖手包塞在了他手里。   顾非声冲她道了谢,问道:“昨天东昌市阳明路十字路口出了一场车祸,你们知道么?”?   齐羽冬点了点头:“知道。今早上了新闻,有记者拍到了现场画面。”   顾非声:“死的人是谁有报道么?”   齐羽冬:“好像是东昌市实验中学的学生,故意闯红灯跑上马路才被车撞了。”   顾非声沉思了一下,手搭在躺椅扶手上,问:“死者的家属上新闻了么?”   出乎意料的是,许夏点了点头:“上了!那个记者不知道上哪里得到的消息,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以后直接采访到她家里去啦。”?   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记者的笔和网络营销号的键盘都是另一种更加锋利的刀子。有些平台为了收视率和流量,是不会管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给当事人造成伤害的。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   为了自身利益不惜伤害别人的行为,其实也是极致贪婪的一种。   顾非声看着窗外的晨光以及院子里的植被,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当两位护工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就听见用一种近乎凉薄疏离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说起了句无关的话:“这季节紫苏倒是正好发芽,如果用来烧鱼去寒去腥,一定很好吃。”   ……   周阆一早就来到了东昌市局,一天一夜没有见到他的赵屏和季励见了他简直两眼泪汪汪。   赵屏汪汪惨叫:“周哥你去哪了,今早罗队说你去见未婚妻了,可你哪来的未婚妻啊?”   周阆把人推开,问一边的季励:“昨天晚上在阳明路十字路口出的那起车祸,死了个被下毒的小女孩,这案子与我们此次目的有关。家属有来认领尸体么?”?   “来了来了。”很早就呆在警察局的季励举手说,“那个死者身份很好确认,她口袋里有学生证。今早八点上班以后警局就联系她学校再通过学校联系到了家属。现在正在六楼的法医停尸房门口……状态不是很好。”   “来了几位家属?”   “就一个,女孩的妈妈来了,她好像是单亲家庭。”赵屏嘀咕了一句。   周阆想也没想就走到楼梯间按电梯,等门开了以后走进去按下了六楼:“去看看吧。”   电梯一到六楼打开就听到了一阵哭声,那种声音周阆很熟悉,是挚爱消失以后人类能发出的极限悲鸣。但他不为所动,因为他不是来听活人哭的,他来是为了不让死者白死。   东昌市局的法医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法医,此时正好脱了口罩手套防护服和防护帽,正在一叠文件上写报告。   这位女法医主任名为张倩,曾是谢逐的师母。当年谢逐从学校毕业以后被他师父秦法医提到科室实习工作,三个人还一起共事过。因为谢逐的关系,所以周阆算是认识这位前辈。   “秦师母好。”周阆下意识这么称呼,毕恭毕敬地说。   女法医头也不抬:“我和姓秦的早离婚了,我有自己的姓氏,叫我张主任。”   周阆并不是很擅长处理他人的婚姻关系,他从没有过母亲,自己也没有过对象:“张主任好。”   张主任一转椅子,把手里写好的验尸报告文件一递:“验尸报告出来了。需要跟我一起看尸体讲给你听么?”   “嗯。这样更直观一些。”   张主任往拿过两个新的口罩,递过一个给周阆,自己再次戴上一副新的消毒手套走向银灰色的不锈钢停尸台。停尸台上有着一具矮小的身体,被盖着一层白布。   周阆问:“这是您给盖的么?”   张主任嗯了一声,这位女法医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她是个女孩子,无论如何,总是要体面一点的。”   周阆垂了一下眼睛,说:“请您开始吧。”   带着口罩的张主任默默低头祈祷,又是一两秒以后,张主任的眼里有了点悲凉,带着皱纹的眼角也微微下垂,随即她把白布一把掀开,展现给了周阆一具骨骼尽碎死相不算好的尸体。   “死者叶心冉,年龄十七岁。死因是颅脑、颈椎骨遭受外力冲撞破碎,并进一步挤压心脏和主动脉破碎造成的立即死亡。”张主任说完死因以后开始介绍死者的身体情况以及各种病史。   “死者有明显的因毒品作用产生的身体过激反应,并进一步引发神经癫痫的征兆。”   “死者手肘处没有注射针孔的伤口和痕迹,也没有过长期吸食毒品的痕迹,经过检查她应该没有毒瘾。比起这个,死者应该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哮喘病史。因为在她身上还有长期使用糖皮质激素的一些征兆。”   周阆问:“糖皮质激素?”   “是的。”张主任带着口罩看了他一眼,“糖皮质激素作为一种肾上腺激素,被常用来治疗哮喘。而且这种药物也是抗敏药,一些皮肤病的药膏也经常会有这种成分。”?   这些周阆都知道,他还知道一点,那就是经常服用糖皮质激素可能会出现向心性地肥胖,造成高血压、浮肿和糖尿病加重。解剖台上的叶心冉虽然矮小,但是比较其他身材玲珑的同龄少女身材却有些略显丰满。   她的微胖,不是生活太美满,而是病痛造成的。   周阆看了叶心冉的尸体一眼,电光火石建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就像是一触而消失的火花!至于到底是什么,他竟一下子没抓住,顿时开始沉默不语去用力思考,耳边继续听张主任说话。   张主任:“死者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受伤情况还很轻。我区分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口,不是来自于车祸,而是死者生前就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殴打。根据我的检验,那些软组织挫伤大小不一,应该不是一个人打的,而肚子上的那块淤青形状比较小,应该是女性打的。”   周阆立刻被这个事情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死者死在离学校不远的路口,而且是放学前后,她临死前刚被校园暴力过?”   张主任看了一眼死去的叶心冉,她有一张很可爱的圆脸,但是眉宇又有些像男孩子一般的锋利,好像是那种不喜欢服软也不喜欢认输的人。她心里忽然一阵悲哀,明明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具尸体,作为尸语者从尸体上读出过不少故事。但无论经历多少次,看到这么年轻的孩子就这么死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她妈妈就在外面,你可以去和她聊聊了解情况。”张主任缓缓地说,“叶心冉她就只能告诉我这么多了。”   女法医说完这些,拿过白布重新把尸体盖上,充满消毒水味的干净气息将血腥气遮盖,让她与冰冷的世间用一片纯白隔离。   “晚安,孩子。” 第41章   周阆拿着验尸报告仔细地看着,发现内容详尽极了,张主任基本上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连一道蚊子印留下的疤痕和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周阆就一个想法,早知道就该带定风那毛头小子来看看他师奶有多厉害,看他一番惭愧以后还敢不敢每天往法医室里带早饭吃烧饼。   周阆是一个人进法医室的,另外三个人已经在外面询问死者家属了。但是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痛失亲女的母亲,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不肯说话,就一直嚎哭。   “我的冉冉……天啊……为什么是我女儿……”   周阆走过去,半蹲下对着坐在地上哭红了眼的中年女人静静的说:“我能理解您的感受。”   叶母十分激动,大喊道:“你们这些警察除了吃白饭不管事以外,还能理解什么!!”叶母激动大喊。   周阆轻轻地说:“因为我爸也是被车祸撞死的。”   叶母看着他停了一会儿,眼泪只不停地流:“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个撞死我女儿的人抓起来枪毙……为什么?”   周阆以一种近乎冷酷不带感情的语气宛如说:“因为害死她的另有其人。你女儿被校园暴力,在学校被人欺负。这事儿你知道么?”   叶母脸上的表情茫然:“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什么时候的事?”   周阆盯着她:“所以,你不知道。”   叶母吸入了一口干涩的空气,由于哭的太狠开始剧烈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摇头,满脸通红:“我不知道!冉冉她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她一定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之前瞒着她那件事,也什么都不和她说……她太倔了……呜……”   赵屏问了一句:“你瞒着她什么事。”?   叶母神经有些崩溃,此时捂着脸,想也不想就说:“冉冉她爸是个人渣!他有了那点钱以后就看不上我……把钱给全部卷走就丢下我和女儿跑了!”   “那时候冉冉还小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从小和她说她爸爸只是和我离婚了。”叶母说到这里,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一段话说到最后几乎不成声。   “可她身体不好,每年都要住院,为了医药费我把餐馆都给卖了……她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爸爸要钱。我没忍住就把什么都说了,从此以后她就变了个人一样。她开始不要命地往死里读书学习,在家也几乎不和我说话了。我不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我也不知道她过得不好……”   女人不停地呜咽:“我的女儿啊……我的冉冉啊……”   一时间走廊里只听得见叶母悲恸到极致的哭声。女人的声音伴随冬天里的严寒,冻得人全身冰凉。   周阆等她哭了一会儿,问她:“法医验尸已经结束了,并且应该不会有二检。警局直接可以开出死亡证明并进行销户。你是想带叶心冉回家,还是跟我们把她送去殡仪馆?”   根据公安机关的合法程序,家属到警察局办好手续,尸体可以直接叫殡仪馆的车来警局接去殡仪馆或者送回家里。现在墓地有很多形式,但是最多只算是骨灰寄存,所以一旦送去殡仪馆就是直接火化了。   ?   这样一个问题,抛在一个母亲面前实在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她明明昨晚还做好了饭烧好了鱼等女儿放学回家,可是今天这位母亲就要突然把亲生的孩子送走再也不见了。   叶母疲倦又勉强地说:“我要带她回家……”   “好,我们带她回家。”周阆说。   殡仪馆的车很快就来了,在公安机关登记以后,会有专门的人士把尸体运入车里,与亲属一起送到家中。   周阆不坐殡仪馆的车,只站在车旁沉默地看叶心冉被人用裹尸袋装着,用担架抬上后车厢。他忽然想,从法医科室到这辆车里,原来人死后竟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   叶心冉被放上车后箱,在关上门之前,周阆盯着缓缓合上的后车门,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歉:“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长大。”   等车发动开走以后,他微微垂首腰弯下了一点弧度,对着缓缓离去的殡仪车行了一个致意的礼。   警车停在一排破旧的砖瓦平房前,这一片砖瓦平房都是上个世纪遗留的旧房子,算是城中村一般的存在。这里卫生环境也不好,许多居民都用塑料袋装着一包包的生活垃圾放在院门口。房子外面的水泥都基本快脱落了,才露出底下长着青苔的砖墙来。   殡仪车上下来工作人员抬尸,周阆的车上也跟着下来三四个便衣的男警察。   叶母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钥匙开大门。门开了以后,工作人员把叶心冉运进屋子里,做完这些请她签了个字以后就走了。   叶母险些连笔都握不稳,勉强签了字以后直接坐在平房的水泥地上,捂着哭红的脸抽泣。   周阆和殡仪馆的人告别,送走以后叶家就只剩下几个便衣警察。他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太过憋闷,这么多年勘察现场看出习惯来了,于是就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叶心冉家的院子里有一丛养得非常好的紫红色双子叶植物,是紫苏叶,用来烧鱼煮汤可以驱寒去腥。周阆觉得那一丛紫苏似乎种得有点新,凭着直觉走过去看了一下。   他目光一凝,忽然弯下腰把埋着露出一个小边角的东西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下的巴掌大的线圈小记事本,小本子是亚克力塑料材质的封面封底,因为这样这个本子才没有被土壤腐蚀分解彻底。   周阆拿出一张餐巾纸把本子捻出来,擦去表面的土壤后直接用手指翻开了线圈小记事本的亚克力塑料封面,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是几个布满整张纸的字:“人生为何总是如此痛苦?”   问得好啊。   周阆一翻,里面竟然记录的是叶心冉的一些随笔日记。她不是每天都有写,每一篇日记不到几十个字而已,巴掌大的小记事本上全是相同的字体。   五月十一日:我犯病了。   六月十七日:我想要爸爸。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却没有?   七月二十日:出院了。刚得知我妈为了救我把餐馆卖了。   八月一日的日记写下的字格外的多,似乎记日记的人心路历程经历了很大的波澜:妈妈和我什么都说了。原来,我一出生我爸爸就讨厌我,因为我不是男孩。他觉得我是个赔钱货,他有钱了,他跑了,不要我了。   八月二日:我也讨厌我。   九月一日,这是全国统一开学的日子,或许是心境有所改变写日记的主人多写了几句关于学习知识的话:我喜欢化学,化学课的崔老师告诉我,那是一种治疗哮喘的药,叫克洛伦特。与让我发胖的药相反,克洛伦特还有一个俗称叫“瘦肉精”。可以促成动物体内蛋白质合成,加速脂肪的转化与分解。真有趣……   九月二日:我要好好学习。我要考上大学,我想为自己争口气。   十月三十日:我一定要跑出去,跑出东昌,跑到我爸面前。见到我爸后说,我是女孩又如何,我会比所有人优秀……我一定要跑出去……   周阆看到这里心想:不,她跑不出去了。她失败了,她再也跑不出去了。   ……   在去过叶心冉家以后,有两辆车不分前后停了在东昌市实验中学门口,罗建平和周阆相继下车对视了一眼。罗建平对周阆印象一直不错,这次见了面照例是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了一根过去。周阆拒接以后罗建平才记起来他不抽烟这回事,于是顺手就把那根烟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夹好。   周阆问:“你不抽?”?   罗建平把烟盒收了起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学校里面都是祖国未来的花朵,让他们吸二手烟不好。”   叶心冉才十七岁,是实验中学高三(3)班的学生。由于案发现场离学校不远就一条街的距离,身上还带着“画片”,由于毒品作用下敏感癫痫才跑上马路出车祸而死。无论如何,第一吸毒的场所极有可能就是在校内。   三个便衣警察找上学校的门,罗建平直接约见了叶心冉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想了解一下叶心冉平时的在校情况。   叶心冉死亡的事情昨晚就上了新闻,今早还见报了。死亡地点离学校过近,全校师生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警察这么快找上门来,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还有校长都商量过应对办法。   周阆看了一眼就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心知肚明,罗建平问的口干舌燥眼见有些烦躁。周阆冷静地在私下里压住了他,缉毒的对于抓毒贩有经验,但是查凶还是得交给他来。   周阆没有就叶心冉出事问责,反倒是先问了一下老师不可能不知道的几个问题:“叶心冉平时在学校成绩如何?”   这事儿最有发言权的还是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一起看了过去,示意这个可以说。   班主任点头,不无惋惜地说:“叶心冉她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成绩在全年级都名列前茅。”   周阆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追问道:“是么?那到底有多好?”   班主任提到这事儿还有些怀念。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法令纹都有些松,叹息了一口气:“她原本高一的成绩一般,高二以后这孩子一门心思地地扑在了学习上面,近乎废寝忘食,课间也不见她休息,没有什么朋友,社团活动也都不参加。别的孩子还会体育课出去玩玩,偷偷看些漫画书和小说。但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读书考试,几乎每次都考全年级第一。”   周阆闻言:“你们学校的学生这么多,考试竞争激烈么?”   “激烈的。有时候差一分就能压过很多人。”班主任点了点头,顿了顿以后见无人阻止自己,干脆就说了,“有一次月考,叶心冉的语文作文比全年级第二名的作文多拿了一分,就这么考了全年级第一。事后她的作文被别的同学拿走了去当众批判,有人听了就很不服气,觉得她写得不过如此,根本不配考第一。”   周阆:“然后呢?”   班主任皱了一下眉,似乎想到这些也有些不开心:“叶心冉这孩子也是太傲气了点。她第二次月考的时候直接请了病假没来参加语文考试,单科拿了零分。可那次考试特别难,即使这样成绩出来以后,她除了语文之外的学科也每一课都将近满分,又拿了全年级第一。讽刺的是,她那次月考即使没写语文,总分依然还是高了第二名一分。” 第42章   班主任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满脸唏嘘,只因为关于叶心冉的事迹实在是太光彩惊人。听完以后在场的人都有些异色,甚至连罗建平在一旁听了都咋舌,心想这姑娘居然这么傲呢?这不就是活脱脱在全校人面前打了全年级第二的脸?   周阆沉默片刻,想到那个横死在十字路口的短发女孩。她的血溅在人间路口的十字街头,被过往无数人毫无知觉地践踏在肮脏的脚下,谁能想到她生前有过个一个身负傲骨不屈向上的灵魂?   他又想起了叶心冉如同泣血一般在日记本上写下的那句话:   【我想为自己争口气。】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不浪费老师您的时间了。”周阆心中像挂了千斤一般沉,说出来的声音却很轻道。   闻言班主任、校长还有教导主任脸上表情都有些松懈了,似乎觉得总算结束了。班主任点了点头:“当然,你请问。”   周阆坐直了些,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老师,发出让在场所有人都色变的话:“在叶心冉被长期校园暴力的时候,你们有出面管过她么?”   在听到“校园暴力”四个字以后,班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从刷的一下子煞白到有些发青,最后说话竟然有些愤怒:“谁说她被校园暴力了?没有的事!你们警察不要乱讲话!”   被警察问出这样的话,校长主任和老师齐齐色变。被传出有校园暴力的学校会在社会上被舆论声讨,教育部门还会派领导来审查,严重的话甚至连校长都会被教育局换人。如果说叶心冉因为校园暴力这事儿而死,那在场所有老师、校长都要付出责任。   这次事关一条十七岁孩子的人命,周阆没有心思再去打太极:“我们在叶心冉的遗体上发现了多处淤青和软组织挫伤,经法医验证,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她生前有不止一个人对其施以过暴力行为。”   班主任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校园暴力是循序渐进的。施暴者会有自己的小团体,并自动瞄准那些‘异类’进行宣泄。“周阆站了起来,冷冷地扫视了这群人一眼。“一个成绩优秀全年级第一的学生,非但不能引起同辈的崇拜,甚至自己的语文卷子在月考以后都能被别的同学拿走大肆朗读。一般一个女孩子受了这种委屈都会有不服,但是她面对这种行为没有状告老师,只用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己——从行为分析上来说是否代表,她明白就算去告状也没有老师可以帮她?”   周阆站着近乎俯视般看着这所学校的老师和校长:“你说她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本该拥有最好的未来。叶心冉是被人害死的,你们都没有因为这一结果而产生一丝愧疚么?”   “这……这是……”班主任张着嘴巴感觉到了泰山般压过来的惶恐和压力,她足足愣了好几秒,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目光求救一般投向一边的年级主任。   校长咳嗽一声,变相承认般说:“孩子们之间偶有不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私人的关系,学校是教授知识的地方,学生人数太多,老师不能也没有心力去管每一个同学的在校交友状况。”   周阆冷冷地说:“校长,我认为在教育学生这方面上,比起让他们贪夺名次,学校还是要先教会孩子如何做人。”   他大步走向办公室门口,用被冰冻过一般的语气寒声道:“警方对于你们的问话暂时结束了。我需要见见那个两次月考都被叶心冉压过考了第二的学生,请你们配合警方进行调查。”   很快,学校在高楼层的角落处专门开辟出来一间社团活动室,以便警察单独对学生询问,又不会给被问话的学生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在等老师带人过来期间,罗建平心服口服地看着周阆,说:“真有你的啊!我们才来不到这么会儿,你就找到线索锁定嫌疑人了?你这刑侦支队长的确有两把刷子,难怪杨局要把你调过来了。”   “都是些细想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周阆四处环视这间社团活动室,发现这里似乎是个外国名著读书社,在角落里还有几个金属质地的半高书架,凌乱地放着一些学生们的课外读物。   他走过去,拿过一本《海底两万里》。这本书是法国科幻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代表作,是一本很出色的科幻小说,基本上上过学的孩子都看过。周阆莫名又想到顾非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自己一静下来,脑子里就大多是他的样子。   他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乖乖听话,好好在家养病。   罗建平:“周队?”   周阆把书轻轻放回书架上,放低声音:“罗队,一会儿等那个‘第二名’进来以后你记得看看她有没有可能吸过毒。”   罗建平惊了:“你这是怀疑……?”   周阆对他点了下头,这时候走廊外面传来一些喧嚣的声音。周阆走到窗户边上看,发现一个穿着秋季运动式校服套装的女孩子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那些学生家境看上去也不错,却隐约以中间那个女孩子为主。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学生想凑上前,却被那几个跟在女孩子身边的学生猛地一推甚至一脚踹走了,被打的人也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周阆看到这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   那个女孩子被老师领着走了进来,其余的人被留在外面。由于是未成年人,需要有老师在场监管,所以她的班主任也跟着进来了没有出去。   罗建平一看那个女生就愣了一下,因为她长得很是不错。虽然年纪还小素面朝天,但是她依旧是天生丽质那一块的。她眼睛乌黑,眼窝轮廓有点深,眼睛周围虽然有着高中生惯有的因睡眠不足产生的黑眼圈,但更显得皮肤她雪白细腻,薄唇鲜红如血。   老师和警察介绍:“她叫魏娇娇,和叶心冉一样都是高三(3)班的学生。前几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二,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这女孩很瘦,走过来有些弱柳扶风的干瘦感。她有一头已经及腰的长直黑发,被扎成了一个利落地马尾辫,随着行走在纤细背后轻轻晃动。   周阆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眼睛落在了她头发上。如果有个女警在这里,一定会率先称赞羡慕她有这样一头及腰的乌黑靓丽的秀发。   周阆给她拉了张椅子:“坐。”   魏娇娇的动作一顿,随即像是有些厌恶和抗拒,看了一眼罗建平以后再坐下:“……谢谢。”   她的态度引起了周阆的一些关注。他发现,这姑娘从进门来开始,就没有把视线投向过他。   老师似乎很喜欢这个又漂亮成绩又好家世又好的女学生,望着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亲切,不无骄傲地说:“魏娇娇她平时在学校不但成绩好,体育成绩也优秀,还拿过好几次市里举行的比赛冠军。平时又乖巧又文静,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一个好学生了。”   魏娇娇没说话,手搓了一下腿后安静地坐在那里,视线游离在教室的空中,时而看吊灯时而看风扇。   周阆看着她这个样子,微微笑了一声:“好学生不至于吧?她喜欢抽烟还化妆这事儿,老师你知道么?”   班主任一愣,魏娇娇猛地抬头看着他。   周阆轻巧地说:“首先是抽烟,她从进来起虽然没看我们这群人,却在罗队长脸上看了好几眼。有几次视线都在看着他的耳朵。”   众人目光看向罗建平,果然,他耳朵上夹着那根刚才进校想给周阆没给出去的烟。   “你的眼部唇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色素残留。这让你看上去黑眼圈貌似有些重,唇色也很鲜艳。但其实这是化妆品长期使用却没有仔细卸妆带来的后遗症。看来你是个喜欢叛逆化浓妆的孩子。”   周阆做片儿警那段时间抓过许多小姐小偷,捣毁过不少窝点,这么多年各种知识只多不少。   班主任看向魏娇娇的眼神顿时不一样,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这姑娘。   魏娇娇呼吸了一下,虽然还是什么都没说,但神色明显看上去不是如开始那样镇定了:“你们是专门来抓我不守纪律的么?”?   正当罗建平以为周阆要开始问关于叶心冉的事情的时候,他却嘴角上翘,极为俊美又充满男性气息的轮廓带上了摄人心魄的力量在:“魏娇娇,你在学校谈恋爱么?”   魏娇娇抱着手臂搓了一下,态度颇为不屑,想都不想就否认:“学校里尽是些只知道打闹的小男孩儿,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周阆问:“那你平时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魏娇娇眼神清淡,甚至都没有正眼直视瞧他,随意无目的地看向一处很自然地回答:“有几个要好的。”   周阆:“我刚才看你过来的时候,有好几个人跟着你一起。还有很多学生看上去都怕你们,你们在校园里有个独立的小团体么?“   魏娇娇飘飘忽忽,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没有。“   她表现得太轻松了,甚至没有任何紧张。其实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被父母以“不听话就叫警察把你抓走坐牢”等话教育长大的,对警察会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可是魏娇娇所有的神情都是平静而疏离的,如果忽略她偶尔下意识捻衣角,搓手臂的一些动作,她的表现几乎是完美的。   周阆问:“那叶心冉和你关系如何?你平时在学校有针对欺负过她么?”   问到这个问题,魏娇娇沉默了足足好几秒,突然她冷笑一声,声音轻飘飘地回答:“我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可言?”   话一出口,大家目光都变了。   魏娇娇手臂抱起环于胸前,并且搓了搓上臂。这是下意识开始自我竖起防备的动作,她眼神飘忽四处看,接着淡淡地说,“警方不叫张三不叫李四偏偏找了我,这是怀疑我害死了她?可开车撞死她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   十六七岁的孩子坐在那里,一番话里透露出来的冷漠不屑以及轻视,居然让现场一群成年人都感到有些可怕。   周阆看着她,不配合问话的证人、嫌疑人,他没见过一百也见过一千。面对警察那种抗拒不服的态度他太熟了,于是他选择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你知道‘画片’么?”   魏娇娇抱着手臂的动作一顿,接着下意识搓了一下手臂:“什么画片。”   周阆步步紧逼:“你不但和你的朋友一起对叶心冉进行了校园暴力,还把‘画片’给了她,没错吧?她是被你害死的对不对?”?   魏娇娇呼吸不易察觉地突然停顿了一瞬,几秒以后她不咸不淡地用一种缥缈涣散的语气说:“警察可以直接污蔑未成年人么?你说的东西我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的时候,一旁罗建平再没有周阆那么好的耐心,见他俩说到了这里,他突然拍板起来沉痛地直接说:“姑娘!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当着老师和警察的面说实话,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 第43章   罗建平愤怒至极的话一出口,班主任立刻被震惊地无话可说,猛地转头看向魏娇娇。   魏娇娇依然是抱臂坐着在那里不动,表情平静不变视线轻慢,但手却悄悄掐紧了自己的上臂。她穿着秋季长袖运动款校服,导致她的用力看上去并不明显。   罗建平深吸一口气,以多年缉毒经验沉痛地说:“冰du有很强的隐蔽性和欺诈性,别说旁边人难发现,就是吸毒者自己也深信没什么瘾。”   “可是有几点,长期吸食冰的人眼神看上去黑眼圈明显,眼窝深陷。大多数吸冰者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和光泽。长期吸食过后中枢神经进一步受损,人说话会缺乏力度,注意力无法集中,视线会下意识偏移游离。”罗建平万分笃定地说,“更别提你会下意识摩挲衣角,揉搓手臂的动作,这些不经意的戒断小动作,在我眼里看来都是绝对的证据!”   罗建平是二十年的缉毒警,曾经的他在那条沉痛的国境线上看见过不少牙齿掉光,全身溃烂不成型流脓生疮还依旧在吸食注射的人。那些被毒品夺走了灵魂和健康的人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而且绝对无法再有回头可能,他们就那样不知死活地站在地狱的边缘毫不自知地醉生梦死。   很多时候,罗建平甚至想直接给他们一枪了结他们。   中国绝对是这世界上最痛恨毒品的国家没有之一,因为难以想象这个国度为了毒品曾经付出过怎样痛苦的代价。这样一个从毒品上吃了太多苦难的国家,怎么能不谈毒色变?   罗建平每次在结案过后见到那些白色的晶体和粉末灵魂深处都会不自觉地恐惧,他看到眼前那个沉默不语手却抓着衣角越来越紧的年轻孩子,他恨铁不成钢极为痛心地再问了一遍:“姑娘啊!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你为什么要毁了自己?!”   ……   实验中学的下课铃声响起,课间休息时间来到,一些同学立刻从座位上起来。有些人勾肩搭背跑去食堂买吃的,有些女孩子手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   高三(3)班刚刚结束一节高中化学课,讲台上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在整理自己的备课本还有课本。男人虽然年纪有些大,嘴角和眼角都有些皱纹,但是总得来说还是隽雅有书卷气的,能看出年轻时候也曾十分英俊过。   化学老师挥了挥手把化学课代表叫到讲台边。化学课代表听话走过去,很是尊敬地问:“崔老师,怎么了?”?   崔老师问他:“魏娇娇今天怎么没来上化学课啊?”?   化学课代表哦了一声:“她刚才上课前被我们班主任还有校长一起叫走了。”   崔老师一愣,不自觉连手中握着的课本都松了些:“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么?”?   “不知道。班主任没说,大概她午休前能回来吧。”化学课代表有些困惑,“崔老师您找魏娇娇有事吗?”   “没事。”崔老师脸色如常,“她今天交上来的化学作业有几题空着没写,我想问问她什么情况。”?   “哦!那我等她回来叫她去你办公室找您。”化学课代表爽快承诺。   崔竞点点头,平静地把书本收起来离开了高三(3)班的教室。接下来还有别的老师会来上课,他不能在这里停留许久。   他出门后在走廊正好碰上下节课要上课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个中年女人,正在和隔壁班的老师一起走过来。两位老师见到他后简单的问了一下好,崔竞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点了一下头示意连招呼都没打,就飞快走了。   他离开速度极快,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   望着崔竞离开的背影,见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两位老师私下里小声窃窃私语说了几句话,大致用彼此都懂的眼神交流了一下,说完以后彼此眼里都是惋惜。   崔老师是学校老师里有名的单身,他很早就结过婚有过一位妻子,后来他妻子因为难产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世了。为此崔老师受了很大的打击,从当时工作的科学院退了下来回到老家。   然而接下来生活的打击接踵而至,崔老师的那个女儿先天不足,送去医院被查出来有先天性的器官衰竭。这就意味着那个孩子从小不得不关在病房里或家里和各种维生仪器打交道。更绝望的是,医生给出了一个期限,现代医学无法治愈他女儿,随着器官的衰竭,崔老师的女儿应该活不过十八岁。   如今崔竞四十多岁了,除了在学校上课以外据说私下里还做课外补习班老师,就为了多赚点钱维持他女儿的医药费。   “多不容易啊……”语文老师叹了口气,“看崔老师这么着急的样子,不会是他女儿又出事了吧?”   另一位老师也是唏嘘:“他女儿三天两头多灾多病,难为了他这个单亲爸爸一直照顾。”   “哎,那也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   ……   魏娇娇坐在椅子上,总算开始有些狂躁起来,她感觉身体冷得发抖,从心里往外开始抖,却不自觉模仿一种很淡然随意的肢体表现:“你们说我吸毒,证据呢?现在一没检验报告二没医院文件,凭什么说我涉毒?”魏娇娇垂着眼皮冷漠道,“而且我是未成年人,扣留48个小时的这种权利对我无效。我要通知我家长监护人来学校,如果要带我走,你们要和我父母进行交涉。”   罗建平在思考片刻以后居然出人意料地说:“可以。”   魏娇娇用正眼撇了他一下,事实上,四十多岁的罗建平是她在这件活动室内唯一正眼看过的男人:“忘了告诉你们。我的父母去外省考察了,就算现在通知他们也要今天晚上才能回来。如果要和他们进行交涉,请明天早上再来吧。”?   罗建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东昌市局会派人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父母出现为止。”   “没问题,只要不影响我上课。”魏娇娇答应的很爽快,她背靠椅子坐在那里,平平静静道,“所以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下节课是语文作文课,我不想错过。”   “没了,你去吧。”罗建平出声同样淡淡地说。   等人走了以后,见周阆一直不说话,罗建平还以为他是不赞同自己的行为。   他主动出口解释:“现在谁也不能确定叶心冉身上的毒品和她有关系,抓她回去顶多把她送去戒毒所,然后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下文了。你想想她一个未成年人哪来的毒品?我就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让我们东昌市局的警察仔细看着她,看她这段时间内都会联络谁,再把那个人抓出来。”?   周阆若有所思:“嗯。”   罗建平:“周队,你不同意我这么做?”   “不是。”周阆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不小心错过了些什么东西。”?   罗建平:“错过了啥?”?   ?   思考片刻后,周阆脑中灵光一闪:“对了,问你个事。”   罗建平:“嗯?周队你讲。”   周阆疑惑道:“我长得不帅么?为什么刚才那姑娘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瞧过我。”?   “……”罗建平沉默半晌,心想原来这人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属性,脾气挺好地忍了,“她指不定是不喜欢你这类型的。”   周阆没说什么,皱着眉的样子似乎一直在苦思冥想些扑朔迷离的东西却一直没想出来:“她不喜欢我这一类型的么……”   忽然他手机来了个电话,周阆站起来接了:“喂?”?   顾非声的声音从听筒里轻轻传来:“周阆,请问,你爱吃火锅么?”?   周阆不自觉地几步远离开自己的同事,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你身体没好,尽瞎折腾些什么?”?   顾非声的声音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轻快:“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你不是说晚上又要来找我么,要不要早点来一起吃?”   “……”周阆问,“你能吃火锅么?”   顾非声笑了笑: “不是红汤,是用鲜鱼熬成的清汤锅,加了紫苏和胡椒。炖到晚上把鱼骨里的胶质都熬化,这个时候吃最舒服了。火锅你一般爱吃什么?虾滑要么?羊肉片爱吃么?冻豆腐喜不喜欢?”?   周阆听他问自己,好半天都没出声。他站在那里手指划过金属书架上的名著,单手心不在焉拿了几本又放回架子上,手指在书籍上不自觉地抚摸,然后告诉电话那头:“嗯,喜欢的。”   顾非声挂语气轻柔地就像是风吹过贝壳做成的风铃:“那我晚上等你回家吃饭,一会儿见。”   等挂了电话,罗建平发现周阆刚才因为扑朔迷离的案情紧缩的眉心忽然松开了。虽然表情没见多高兴,但心情也绝对不差了。   重新回到教室里的魏娇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多时教室的窗外果然出现了几个便衣警察,她看了一眼过去心知肚明。   她在上课前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课本和自己的作文本,翻到自己昨晚写的议论文准备一会儿对语文老师提问。   上课铃响的前一刻,魏娇娇身边的同桌忽然换了一个人,改成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正是魏娇娇“关系相好”的人之一,也是对叶心冉校园暴力的小团体参与者。她在知道叶心冉死了以后就在一直害怕,六神无主又不敢对谁说,此时忍了一上午简直惊惧交加。早上魏娇娇被带走以后这个女孩就在一直害怕,她胆都是寒的,直到看到魏娇娇重新回来上课,她才敢摸过来问情况。   “娇娇……你,你去干什么了?”那个女孩问。   “没干什么。老师找我有事。”魏娇娇低头看作文本。   女孩的脸一瞬间煞白:“该不会是我们对叶心冉做的事情被曝光……啊!”   桌子底下,魏娇娇用带着跟的光亮皮鞋狠狠踩上了她的脚面,并且故意用鞋跟用力缓慢地碾着。在她叫出声以前,魏娇娇一把把她扯过,像是在讨论习题一般用手揽过她的背让外面监视的警察看不出什么,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她的嘴。   魏娇娇方才淡定的模样消失无踪,她表情扭曲眼睛瞪大瞳孔缩小成一点,在桌子底下一寸寸地碾着别人的脚,在女孩耳边用焦躁阴冷的语气威胁:“你给我闭嘴!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把你杀了!” 第44章   魏娇娇根本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打从从被老师叫走见到警察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在因为恐惧而发抖,仿佛置身寒冷的冰雪冬天里。她每时每刻神经都在全面崩溃,感觉骨髓里都有冰凉的虫子在蠕动。魏娇娇无比清楚的知道,她这样神经质的反应是她碰的那些“水晶”带来的副作用。   她想:时间不多了,等到明天她父母一来自己被送去警察局经过检查以后,有了确凿的吸毒证据,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   时间一转,到了放学时间。今天魏娇娇需要值日,于是在便衣警察的监督下她安静地把地扫了,接着提着拖把去盥洗室清洗。由于监督她的都是男警察,不好跟着一起进女厕所,只能看着她一个人进去。   魏娇娇进了女厕所以后,确认里面没人,用拖把的杆子把厕所天花板的一块板子顶开,然后微微一倾斜板子角度,敏捷地接住了掉下来的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一包被透明袋子密封包裹住的“画片”,她想也不想就把这小包彩色的东西冲进了厕所下水道里。另外一样是一部老式的手机。这是那个人给自己用来联络的手段,她不敢放在家里,怕被保姆或者家长发现,只好带来学校藏在这里。   魏娇娇走进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锁上门,用老式翻盖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以后,里面传出来一个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熟悉声音:“是娇娇吗?”?   魏娇娇当时眼眶就红了,甚至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引来外面的警察,只能用气音嗫嚅地说:“今天有人欺负我。”   ?   电话里用一种属于上位者成熟柔和的声音问:“是谁?”   “好几个警察。”魏娇娇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语气亲昵撒娇,此时的她才真正像一个小女生,“你不是说你爱我么?你替我把他们都杀掉,好不好?”   “娇娇,不要任性。”   魏娇娇眼眶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管,是你让我对付叶心冉还让我给她用画片的!我就要你把警察都杀了!我要他们全都死掉,和那个叶心冉一样都死掉!”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回应:   “好。”那个人十分纵容地说,“我去接你,见了面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我把他们都杀掉。”   魏娇娇险些喜极而泣,把电话挂了以后感觉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那个人虽然表面普通无害,但其实背后有着很大的势力。足够令她摆脱几个警察活得光鲜且安全。   等到提着拖把出去的时候,魏娇娇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空灵的表情,望向几个男警察的视线还隐隐有些嘲讽和不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表情都曾经来源于谁。   一个便衣警察问:“你怎么在里面呆了那么久。”?   魏娇娇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我来了大姨妈。”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顾脸色通红的小警察有什么反应和表情,把心放回肚子里后提着拖把满意地回教室去了。   ……   周阆开车一路开上燕岭,到了顾非声家门口以后门自动就打开,把车停在院子里后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提出了好几大袋书籍。正是他之前在南安的时候,和那个小贩买的珍藏书。   公馆门没关,一推就进去了。周阆轻车熟路闻着淡淡地鲜香味来到屋子后面的玻璃花房,发现顾非声果然坐在一把轮椅上看书。   他面前是张石桌,上面放着一口正在冒着热气用简易电磁炉加热的奶白色鱼汤锅,鱼汤正随着加热在滚滚涌动。桌子上放着很多的半成品食材,都是些非常易处理的。   听到脚步声,顾非声抬起头下意识露出完美的笑:“你回来了?”?   周阆:“嗯。”   顾非声在看到周阆的时候,脸上完美的笑容一顿,有些疑惑:“你手上提着的是什么?”   周阆:“你猜。”   顾非声只看了一眼,就从袋子包裹的各种有规则的突出形状猜出来了:“……书?”   周阆把袋子就放在他轮椅边,拉开一包的拉链,就和天桥底下卖碟的人似得说:“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顾非声只看了一眼,简直又惊又喜,坐在轮椅上伤着弯腰就去掏书。由于动作太大,还露出一小片腰线:“《雪白血红》,科朔雷克。这本书第一人称视角描写的战争简直棒极了,我还求购过这本书的原版,可惜没成功……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了。”   周阆觉得有点刺眼睛,本想伸出手给他把衣服拉上,但却始终没出手。?   “啊……这是……”顾非声弯腰又拿出一本,十分欣喜,“《我怎样毁了我的一生》的法语原文初版。我一直觉得各种翻译都没有贝尔当用原文表述的精彩讽刺,法语永远是最浪漫的语言之一。当真是有钱也买不到,我还想过去法国收购……我居然真的摸到纸的了!”   周阆忽然觉得,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倒是要比刚才那个真实许多。   顾非声抱着书不舍得松手,将那本杂记看了又看足足好半天他才肯放下,眼里都是光:“非常谢谢你。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周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也不自觉地有点上翘:“不是喊我来吃饭么?”?   “对,先吃饭。”   顾非声开心地把书小心地放好,决心先放在干燥的地方小心保存,这段时间他手脚不方便就先过目一边,等他身体好了,再造一间专门的图书室来收藏这些宝贵的失藏书籍,亲手把书籍编目放进去。   汤底的鱼是鲜嫩的鲫鱼,紫苏叶能散表寒,具有一定的发汗力。将其加入鱼汤中能把鱼的腥气去得一丝不剩,只剩下甘醇的鲜美。在深秋喝一碗紫苏胡椒的鱼汤,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感受。   顾非声收到藏书以后的心情实在是很不错:“最近工作还顺心么?”   周阆:“还好。”?   顾非声:“等这次案子结束了,你是不是要回南安去了?”   周阆低头吃了一筷子鱼:“当然,不然留在这边买房么?”?   顾非声好奇不解:“东昌市房价很便宜么?”   ?   周阆随口道:“一般公务员,除去日常开销剩下的所有工资用来还房贷得还半辈子。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不是便宜?”   顾非声有些惊叹:“我有想过便宜,却没想到这么便宜。连公务员都可以用那点死工资在东昌买房了?那房价最近的确不景气啊。”   周阆喝汤的动作不减,不怎么想理万恶的资本家。   “好吃吗?”顾非声给他捞了一勺子虾滑,豪迈地放了他半碗。   那当然是非常好吃的。汤头鲜美柔滑,回味略辛却让全身都泛起一股暖意。煮熟的虾滑呈现一种浅粉色,入口爽脆微甜,十分合胃口。周阆问:“你那两漂亮妹妹呢?”   “齐羽冬出去买东西了,许夏她本来还在。”顾非声奇异地停顿片刻,看了周阆一眼,“听到你要来吃晚饭,帮我把屋子迅速整理好,铺好床叠好被,说了个加油就跑出去了。”   周阆:“……”   顾非声疑惑:“你到底和我奶奶她们说了些什么?”   周阆:“去问你奶奶。”   火锅吃的差不多,顾非声说:“我行动不便,能去厨房的冰箱里帮我拿一下甜品么?”?   周阆起身走过去,将冰箱拉开,里面有一只玻璃保鲜盒,装着一些暗色的东西。他把保鲜盒拿过去,放在桌上打开以后愣了一下。   那是一碗桂花凉粉。   这个初冬时节,桂花早已经落尽了。晚秋时节捡来桂花洗净,再做一碗甜香的凉粉就像是在挽留岁月的痕迹。   周阆无可抑制地极其自己小时候,每个晚上和周云尘躺在那个天台上,叫停街坊里里蹬三轮车买凉粉,总能喝道一碗冰镇的桂花凉粉。那个怀念的味道几乎深藏在灵魂和记忆深处,自从周云尘去世以后就再也没尝过。   火锅配凉粉,堪称是绝配。看周阆端着碗尝了一口似乎不像是讨厌的样子,顾非声笑了一下:“所以,你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周阆不动声色地把凉粉喝见了底:“这个就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顾非声吃完了饭以后就一直在看那些周阆送给他的书。   周阆发现他会的语言特别多,不只是英语与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原文书也是照看不误。一本拉斐尔·阿尔贝蒂的诗文《善良的天使》此时正被他放在膝上用西班牙语轻声诵念:“……我爱的人,没有舞动清风。他没有采下树叶,也没有搬来水晶。他是那个在头发上系住沉默的人。他在我胸中挖出充满甜蜜之光的河岸,为我开辟生命的航道……”   周阆挽着袖子把碗洗好,头也不回地说:“念的什么?”   顾非声一笑:“一个采叶子和搬水晶的故事。”   周阆放盘子的动作一停:“和毒品有关么?”   顾非声把书一合,万分好笑道:“你这个警察怎么一点也不浪漫?”   周阆把洗好的盘子擦干净水放入消毒碗柜里:“你又不和我谈恋爱,要浪漫有什么用。”   顾非声一怔,随即低下头继续看书,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周阆把袖子放下,看了一眼低头认真读书的他,忽然有些怕他在晚上看书看坏了眼睛,读的字一多产生头晕。   他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书抽出来:“我抱你去洗澡。”   顾非声想去够却没抓着,恋恋不舍道:“我下午洗过了,不用了。”   周阆顿时皱眉,用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危险语气问:“许夏给你洗的?”   顾非声仰头盯着被他夺走的书:“我自己洗的,我只是断了条腿又不是瘫痪。你快把书还我。”   周阆见他如此不舍,心下一软,居然真的把书还给了他。顾非声心满意足打算接着看,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一只搂进他膝盖弯,另一只抱着他的背,微微用力竟然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顾非声一惊,眼疾手快抓住那本书惊险地免于被摔折书脊的下场:“你干什么,周阆,你放我下来!”   “抱好。”   周阆扛着人几步轻松跑上楼,停都没停一下。顾非声虽然不如他那么高也绝对不矮,一个二十□□的大男人,被这样另一个男的轻如鸿毛地抱上楼任谁脸上都会有些挂不住。 第45章   周阆直接把顾非声抱到了他房间,推开门沉默了一秒。屋子里用香薰机放着浅淡的玫瑰精油,桌子上还点着诡异暧昧的蜡烛。他是听说许夏临走前给铺好了床,可谁能想到她往床上用玫瑰铺了个心形?   这是要干什么?   以周阆的职业素养,看到这布置熟悉宛如非法窝点的现场甚至都可以直接开始扫黄了。顾非声也看傻了,喃喃道:“现在护理学的高材生,包办项目都这么多的么?”   周阆无语了,忽然有一种全世界都以为他和顾非声在谈恋爱,偏彼此都不这么认为的预感。他把床上的玫瑰花扫了,抖了抖确定没有花瓣残余以后,周阆才把人轻轻放了上去。   顾非声无奈问:“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是打算陪我一百天?”   周阆不怎么在意:“一百天算什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余下半生就为给你偿命而活。”   顾非声愣了,望着他半天都没反应。   周阆见床单颜色有变,昨晚还应该是月白天丝的,透着一股子浅淡的白蔷薇香气。今天却换成了香槟金色的丝绸。随即问了一句话:“昨晚你睡的应该不是这个床品。你换了新的么?”   顾非声不以为意地回道:“我有些尘螨过敏,秋冬季节会特别严重。我的床单几乎是每天都要换一次。”   周阆猛地一震,脸色巨变!   一瞬间,他脑子里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情。他脑海里浮现出叶心冉躺在解剖台上破碎的尸体,想起张主任和他说的尸检报告。当时在他脑海划过又被忽略了的重要线索和提示,此时在顾非声说出这句话以后令他突然想清楚了一切:   叶心冉有着哮喘宿疾,不得不用糖皮质激素来进行治疗。而糖皮质激素这种东西具有很高的抗敏药效,被常常运用于治疗各类应激反应。   叶心冉长期使用这种抗敏药物,身体一定会有强烈的抗药性,不可能会对药物和毒品太过敏感,但她依然在第一次触碰“画片”以后就产生了强烈的神经失控。   所以她使用的画片毒品成分绝对有问题,并含有绝对的致死成分。如果说那画片是魏娇娇的,那给魏娇娇毒品的那个拆家一定是想直接害死她!   顾非声:“周阆,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看。”   “没事,你接着看书。”周阆一下子站起来,一边轻轻对他比了个手势,一边立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罗建平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以后就被接通了,传来罗建平沙哑的声音:“……喂?”   周阆走到房间落地窗前,压低声音:“罗队,快点叫你的人直接把魏娇娇带回市局里,不要再放长线钓鱼了。她幕后的人有很可能是想直接弄死她!”   电话那头许久都没人说话。周阆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罗建平叹了口气:“你电话来晚了……在五分钟前,我们派去跟着她的便衣来了电话。说她突然失踪了,像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么带走了。”   周阆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呼出以后肺部都在抽筋:“你现在在哪?”   罗建平说:“建设路763号,心语补习班门口。这是魏娇娇最后失踪的地方。”   “好。我马上到。”周阆把电话挂了立刻起身出门。   顾非声关上书仰起头看他:“周阆,你今晚还回来么?”   这个问题问得人心都抖了一下,要是换成别人来问或者答话的是以前的自己,周阆肯定想也不想就拒绝说不。但是床上盖着被子的顾非声恬静美好,容颜都在灯光下柔和得像是中世纪的一副氤氲油画。这让他心尖都微微在颤,听见自己声音很反常地说:“……我尽量。”   顾非声叹了口气:“我要是身体好些,或许还能跟着你一起出门。”   提到这事儿周阆就来气,他伸出手撩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用一种严肃地语气说:“你知道你上次顶着未愈的伤大晚上跑出去看电影,是什么样的行为吗?”   顾非声好奇:“是什么?”   周阆冷冷道:“作死未遂。”   顾非声:“……”   周警官以一种能让犯罪分子听了就立刻肝颤的习惯性句式说:“你主动作死和我发现你作死是两个性质两个下场!这次你只是来东昌养伤的,所以就安分守己地乖乖在家睡觉,知道了么?”   顾非声这次由于身体不方便,没办法看出太多的东西,竟一时之间连提示都没办法给他什么。见别人收回手就要离开,连忙抓住了他的掌心道:“你一定要小心。“   周阆被他牵住手狠狠一愣,掌心里的手没有任何茧子,不算柔软但皮肤极佳,就像握住了一块白绸子。   “在这个案子里,你一定要小心。”顾非声盯着他道,“你切记,无论是敌是友,是强是弱,你绝对不要掉以轻心。”   车从燕岭上开下来,一路开进了闹市区里。东昌是山城,整座繁华的城市就建在山地之上导致有些路段地势高低不平。   周阆的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路牙子上有个小孩在慢慢地走着。   那是一个带着口罩修着黑色短发的小孩,寒夜里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上衣和黑色短裤。他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小书包,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一半以上的轮廓,看身型顶多十岁。那孩子站在马路对面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立刻回头对视过去。   只这一眼,周阆就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小孩竟然是个虹膜异色症患者!他左眼是浅灰色,右眼却是蔚蓝如苍空大海,就算是在光线不好的夜里也像是过分剔透的蓝宝石。   外国人?   小孩隔着车窗远远望着他,忽然拉下了口罩,对着他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笑容。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周阆也视力极佳地看见这个孩子漂亮到令人惊叹的混血五官。他右眼角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更显楚楚可怜,嘴唇则像是红蔷薇一样鲜艳。   因为他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周阆一下子警觉不对。这样美丽的孩子令他有种十分诡异不祥的感觉从灵魂深处升起,他竟是想下车去看一看他。   这时他耳边突然记起来顾非声的叮嘱:“你一定要小心。无论是敌是友,是强是弱,你绝对不要掉以轻心。“   周阆没有下车,而是死死盯着那个冲他笑的孩子。此时路口忽然开过去了一辆速度极快的大货车,等货车开走以后,马路对面已经没有了人,仿佛那个虹膜异色的漂亮小孩只是一场鬼魅的幻影,从来不曾存在过。   周阆赶到了罗建平说的地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地点是一处课外培训教育中心门口。罗建平至少派了四个警员一直看着魏娇娇,本想要这姑娘安分一点呆在家里但魏娇娇分外不配合,说自己高三了,不让她读书考不上名牌大学,接受父母同学的白眼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后来在请示了以后,几个警员们就开着警车把魏娇娇送到了教育中心,她晚上要进行数学一对一的补习。   据警察所说,他们就在外面看着,当时那个一对一的数学老师课间出来休息接水喝,看到魏娇娇被人跟着,没认出是便衣警察一时好奇就攀谈了两句。全程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魏娇娇也没出来过。   可是等数学老师再次进补习房,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魏娇娇不翼而飞,警察立刻意识到了不好,封锁了补习教育中心找人,但却是一无所获。   周阆看了一下那几个有些丧气的警察,估计在他来之前没少挨罗建平的骂,就问:“那个数学老师查过了么?”   一个警员早有准备:“查过了,是个正规的老师,有资料有介绍,在这个补习班已经上了三年的课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敢在警察手底下偷人,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早有准备。”周阆皱眉。   周阆沉吟片刻,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他来的路上就把“画片”成分有问题这件事告诉了罗建平,并让东昌市局的法医张倩主任加紧分析一下那张从死者叶心冉身上取下的证物,到底是什么成分。   “张主任刚才给我来消息了。”罗建平眉头同样不展,“她说那个“画片”和以前所缴获的都不一样,具有更强的成瘾性和剧烈药物作用。”   周阆听他说完道:“只能说现在失踪了的魏娇娇也有了生命危险,我们得救她。”   罗建平毫不犹豫:“救,当然得救。她是不是有罪是被带到法庭上之后的事情。”   周阆问:“这么晚了你不下班?”?   “人都要死了,下什么班。”罗建平一个电话打去刑侦支队调人,找人勘案还是得找专门的警力。   东昌警方的效率还是可以的,没过多久罗建平手里就拿着魏娇娇的所有个人资料走了过来。身高、血型、从她幼儿园到小学的学历,家庭住址、家庭直系亲属和户口详细证明都有记载。   罗建平看着资料说:“魏娇娇,曾用名魏缪琳……”   周阆凑过去看了一眼,默默纠正:“不是缪琳,是璆琳,那个字读第二声,通‘球’。”   “……”罗建平把资料一甩,“你干什么走过来没声的!璆琳是什么意思?”   周阆无语地看这位一米八出头的大哥还敢在自己玩面前举高高,以一米九的身高轻轻松松的伸手,把他举高的文件摘了下来。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魏娇娇的曾用名字:“西北之美者,有昆仑虚之璆琳琅玕焉。这讲的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美玉,在山中的光芒下会发出极其美好的光。这么风雅好听的名字,父母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翻了很多书才取的,为什么又要特地改成‘娇娇’这种既土气又老气还没什么特点的名字呢?”   罗建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改名字不是偶然,有某种契机在里面?”   周阆沉吟一秒:“人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改名?”   罗建平想了想:“命格风水不对?”?   周阆摇头:“娇娇这两个字五行不沾,改名肯定不是为了风水。设想一下,你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斩钉截铁地选择抛弃自己的名字?并且还去派出所立法办证登记,督促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许再叫?”   罗建平仔细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会影响我日后的生活和工作,我可能会改。要不就是我最爱的人,比如我老婆孩子对我说这名字贼难听,强行盯着我赶快改。”   周阆愣了。   罗建平说完,见这人没反应了,皱眉瞪了他一下:“你干嘛?”   周阆猛地吸了口气,那股夜间的空气让他肺腑在片刻间尽数寒凉。隐约间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不甘和莫名其妙的愤怒席卷了他,他那一刻就像是站在了深渊边上,底下闪光一般浮现了巨物狰狞的鳞片:“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罗建平被他突然这副模样给吓了一下,接着说:“我说,如果我深爱的人觉得我原来的名字不好听,强迫我改名的话,我是一定会听他们的!”   ……   “他是不是有个曾用名,叫顾曦?”?   “嗯……羲和浴日,救得万众生灵。这个名字还是我老伴翻遍了《山海经》给他取的。”   ……   周阆无可抑制地再一次捡起了那个内心深处的疑问:顾非声……他到底为什么要叫顾非声?   明明曾经有那样光辉万丈被家人祝福赐予的名字,为什么十岁后要特地改名让自己变成象征寂静无声的存在?   那一刻,在周阆心里,冥冥之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或许有那么一个人,曾在顾非声十岁经历那场绑架的时候,就在那片天堂岛上。   那个人让顾非声舍弃了自己原来的姓名,又在那片埋藏地狱之门的蔚蓝大海中将曾经本该浴日之人彻底湮灭,用了最极致且深刻的手段,意图将他整个人往死里溺毙至彻底寂静无声。 第46章   顾非声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十点以后房间门被敲了两下,进来一个人。   许夏把窗帘拉好确定窗户不会透风,将加湿器调好时间,再床帘放下来一些又不会令人憋闷。她看顾非声一直在发呆,于是主动问:“顾先生还有什么想要我去做的么?”?   “没有了。但等天气暖和了,我想在我目之所及处,全都种满白色的玫瑰。”顾非声若有所思般缓缓地说。   以前他母亲也想种过玫瑰,可是总是不活。请了花匠翻修土壤精心照料,开好的成花载下去几天就全死了。不知道换他来种的话,能不能将自己的花园全变成一片雪白的花海。那一定是天堂一般梦似得画面。   许夏给他盖好被子:“那到时候顾先生的身体一定已经全好了。”   她帮他把灯灭了,随即拢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宛如一只来去不留痕迹的猫一般轻。   顾非声睡在香槟金色的丝绸床单上,由于那触感太软了太丝滑了,给人一种缓缓陷下去的感觉。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睡在被海浪冲刷的金色沙滩上,海水的力量把那一片沙滩洗得丝滑绵软,连拇指大的螃蟹走过都会留下一个个醒目的小坑。   他梦见自己被海水卷走,来到海面以后渐渐沉下去。   浅蓝,靛蓝,黛蓝,深蓝……到最后无尽的深蓝变为了漆黑,顾非声呼出了肺里最后一口空气,化为纯白气泡飘上海面,宛如从□□中出窍的最后一丝灵魂。   一片漆黑的深海太大了,大到没有边际没有回响。如宇宙一般浩瀚却没有半点星光。   在大海最深的地方,有无数冤魂期待着伸出了海藻一般漆黑的手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拉下去。顾非声任由自己下沉,他就要这么被淹死了。   忽然,顾非声看到海面上投下来一束光,鼻尖仿佛闻到了月白蔷薇的香气。那光芒贯穿海面,刺破虚空和黑暗来到了顾非声的面前。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对夫妻俩在穿越时空和距离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对他温柔地伸出手像是想把他带离这片无间的炼狱。   那对夫妻长得那么美,他们的时光停留在了还年轻的时候,彼此的目光是那么温婉慈爱,像是要把此生所有的爱意和眷恋留给眼前的顾非声。可是在看到他们脸的一瞬间,梦中的顾非声像是看到了自己最恐惧害怕的景象。   无边的痛苦从五脏六腑传来,他惯于饥饿的胃里像是被放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整个人在水深火热之中彻底痛到撕裂。   顾非声慌乱挣扎,想甩开他们对自己伸出来的手:“爸爸……妈妈……不要……不要看我!”   那对夫妻依旧眼中含笑,周身泛着从天堂投下来的圣光,他们全身都是干净洁白的,连给自己唯一孩子的爱意都是倾其所有的。   “你们不要看我,你们走吧……”顾非声的眼眶在深海之中的流不出泪水,他万分痛苦沮丧地双手捂着脸,以此掩盖不堪的自己。   “我该死,但是不能和你们死在一起。”   “你们不要来找我,真的,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圣光中的夫妻遗憾地望着他,天堂的光芒再盛大,也无法照进最深的海中,将罪恶的人拽出来给予洗礼。   顾非声感觉刺痛眼皮的光芒渐渐消失了,合上的眼皮不再透露出鲜红的颜色,而是重新变为黑暗。这时候他才再次张开眼睛。于是下一瞬间,他就和一双几乎贴在自己眼前的双色异瞳对视了。   异瞳的孩子左眼浅灰右眼深蓝,他与顾非声鼻尖相贴额头相碰,这让他那双一灰一蓝的眼睛变得分外吓人,就像是潜水的人贴上了深海大王乌贼的眼球。   那个孩子有着被水泡到发白的皮肤,就那样悬在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能在海中呼吸一般,那孩子说:“……非声,我的非声。”   梦中的顾非声听到他叫自己,本想反驳,但是梦里的他此时的状态已经窒息濒死了,张开嘴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竟然硬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海水把血稀释,如同一张鲜红的网纱一般笼上异瞳孩子的面容,像是为他带了一张血红色的新娘头纱。?   “……你会爱我么?”   “你会因为那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孩子一遍遍问着,像是在等一个答复。   “非声……”孩子虹膜异色症的眼中什么感情都没有,如同诅咒和梦魇般可怜他似得询问,“你饿了么?”   顾非声因为极度恐惧猛地惊醒,大口喘息,一身大汗淋漓已经把丝绸床单给打湿了。他胸肺都在闷痛,不知道自己在沉睡的时候已经忘了多久的呼吸。过于冷涩的空气一瞬间进入肺部太多,刺激得他开始用力咳嗽。   他就如同一个溺水刚被救活之人,咳得撕心裂肺,用完好的手臂略微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趴在床边上让自己稍微好受些。背部的肩胛骨因为这个姿势深刻突出,看上去宛如一只被生生剪去翅膀的断翼蝴蝶。   忽然间,一杯水递在了他面前。顾非声只是看了一眼,立刻瞳孔收缩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变得极为激动,一巴掌猛地挥了出去把那杯水打飞,玻璃杯摔在地毯上没碎,但是水却撒了一地。   给他递水的人是好意,却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看着顾非声因为应激痛苦的样子,甚至开始有了些过呼吸的征兆,眼前一片发白喘不过气起来。来人犹豫着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撑着背让他挺起胸腔气管不会被呛到。就这么以一种正确的救援姿势开始对他进行人工呼吸。   顾非声一惊,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人工呼吸全部夺走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到别的了,感官刺激比起心理刺激来的更加直接。对方用力地给他灌了一口气帮助他进行呼吸,要将他胸腔里所有的积郁痛苦给夺走贯通。   急救结束以后,顾非声被放下侧躺在床上,这是以免病人因为咽喉部分分泌液体窒息呛到的一种姿势。他捂着嘴还在微微起伏,面色有些因为呼吸不畅而潮红:“周……周阆?”   周阆自己也是有些呼吸不稳,心跳快得要突出胸腔。强自摆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只是说话有些喘气:“我说过我今晚会回来的……你感觉好些了么?”   “你……”   顾非声伏低身子因为轻咳而不住颤抖,让周阆无可抑制地联想起一种濒死的羚羊,刚从献祭的祭坛上逃脱,就要因为无法改变命运死在苍凉的冰原上。他心里难免有些悲哀和怜悯,伸出手将顾非声汗湿的头发撩开。   顾非声好半天,用沙哑地声音问:“你……干什么?”?   周阆看着他说:“我在向你承诺。”?   顾非声感觉自己喉头都紧了:“什么承诺?”?   周阆伸出手用拇指摩挲过自己碰过的地方,那力度轻微,就像是在用指纹感受一朵玫瑰花瓣的触感:“我在这里,所以没有人会伤害你。”   顾非声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对方的目光是那样光明正大,连那双好看的眼睛最深处灵魂都是干净无垢的。被这双眼睛看着,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他有点难受,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像是在哭:“你不要随便承诺这种事情……”   周阆在开车回到燕岭的一路上心情并不好,他有太多太多事情要问顾非声了。随着案情的深入,他身上展现出的谜团和困惑越来越多。周阆内心在叫嚣着想要将一切问清楚,挖出来,让他亲口一一说明。   但当周阆冲进房间时候,他看到被梦魇住了的顾非声,以一种极为难受的样子趴在那里发抖。于是,所有的猜疑尽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变为了更加柔软的情绪,如同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背后拉了他一把,让周阆瞬间就改变了原来的注意。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服输了一般放下了所有的刚硬。此心因着这份不该存在的朦胧感情,让心里的天平不可倾抗拒地倾斜了。   ……?   “顽固的犀牛被一位知晓分寸的少女突然征服了。”   “它的肉身跟着变了形状,放弃了自己的蛮力。它变得像羊,像鹿,并跪了下来。”?   “那阳刚好斗却迟钝的角在少女面前变成了纤长如象牙般的忧伤。”   ——《动物集·犀牛》胡安·何塞·阿雷奥拉 第47章   周阆看着顾非声和鸵鸟似得埋在被子里半天不出来,伸手进被子里摸了一下,果然因为之前冷汗出得太多,床单被套都有一种潮气。虽然房间很暖和,但是他现在身体还是大病未愈的虚弱,沉吟了片刻以后,他把被子包着顾非声如同一个大蝉蛹一样直接连着被子打横了起来。   顾非声睡到一半突然悬空,从被子惊呼:“你干什么?”?   “你断手断脚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该习惯被人抱来抱去了。”周阆抱着他,就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样轻松,都没有任何吃力地表现。丝绸被子滑落在地上,他搂着顾非声忽然吃醋了,“是我抱你舒服还是护工抱你舒服?”?   “???”顾非声简直无法理喻,又问了一遍,“你干什么?”   周阆轻而易举地抱着他走向客房:“少让别人对着你动手动脚,以后有事叫我来你懂么。”   客房这些天被齐羽冬收拾得不亚于主卧舒服干净,时刻准备着周阆要来。然而辜负了冬妹一片好意,人家每次来都是冲着主卧去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是带着主卧的主人一起。   客房的的床是两米二宽的红木带白色纱幔的大床,铺着纯棉无花纹的白色床品,干燥而舒适。   周阆把人放下:“你汗湿透了,需要换件衣服么?”?   顾非声有点无奈:“不用。”?   周阆:“好。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着把房间空调打开,给他轻手轻脚迅速盖好被子,接着自己利落地往他身边一躺。   顾非声:“……”   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连和这家伙打一架表示抗议都做不到。他质问:“你非得和我睡一块儿么?”   周阆侧身对着他反问:“难道你家还有其他客房?”   顾非声伸出手指了指门口:“有。外面都是。”   周阆又开始吃醋了:“你家要那么多客房干什么?除了我你还打算让谁来住?”?   “有钱。”顾非声残酷回答。   顾非声好半天死死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在犹疑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开着保时捷918名也不顾救了这块叉烧?   说起来,叉烧啊……   顾非声罕见的走了一下神,目光不自觉顺着周阆挺直有肌肉的背部往下看去。   叉烧肉首选得是猪的梅头肉,就是猪肉第四第五肋骨部位颈背脊上的肉,这也是牲畜身上最鲜嫩的一块肉,肥瘦相间十分好吃,最不容易买到。   顾非声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阆的背部,一时间都忘了眨眼。   做叉烧肉得先把肉用叉烧酱和蒜蓉进行腌制,再用苏木煮出水,放冰箱腌制12个小时以上。烤的时候把肉用铁钩一片片穿起来吊在一起固定好,下烤炉盖好盖子220度烤三十分钟。烤制期间,鲜艳通红的苏木水会顺着肉片滴答滴答地掉下来,流在烤炉的最底下形成一片像血泊一样浓郁的红色。接着融化麦芽糖至液态黄金色泽,涂在烤好的叉烧上,再次回炉烤三分钟。   这样烤出来的蜜汁叉烧鲜嫩多汁,咸甜适中,每一块肉都鲜红透亮。好吃得满口盈香,令人回味无穷……   周阆忽然转过了身,面对面看着他。四目相对,他伸出了手遮住了顾非声的眼睛:“快睡!”   顾非声被蒙着了眼睛,抬起右手去用力扒拉他手指:“周阆,你干什么?”?   在一片死死覆盖的漆黑中,顾非声听见一个磁性好听的男声说:“你用这种眼神一直盯着我,我不舒服。”   顾非声一怔,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敏锐,背对着他都能感觉到:“很明显么?”?   周阆不再蒙着他眼睛,收回用手指撩了一下他柔软的额发,指尖顺着发梢微微偏移,来到他脸侧将一缕鬓边的头发别至耳后。末了手又有点舍不得拿开:“你不睡觉看我干什么?”?   搂搂抱抱扛上扛下都接受了,这点摸头发的小动作顾非声免疫了,他直接说:“你生得很好。先天有精有瘦。后天锻炼得很好,筋腱优美,手脚纤长。“   周阆目光更是锐利:他馋我身子!   好半天顾非声没听见周阆说话,以为他睡着了。   周阆突然伸手拍了拍他,以一种我都明白的语气说:“别看了,早点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这么说了,顾非声也只好闭上了眼睛。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可能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轻轻一闭上眼就陷入了黑暗里。而且正如周阆所说,身边有这么一个正直过头的警察在,压得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都近不了身,他居然一直到天亮都没再梦到些不好的东西。   ……   六点刚到,顾非声睡醒后按了一下床头的一个无声的铃。不一会儿许夏就出现了,她穿着一条整洁干净的黑色绒布长裙,围着一条白色的荷叶边围兜,面容神情很有精神的样子。   每一夜许夏是和齐羽冬轮班的,齐羽冬昨夜回来得很晚,她就一直守着听着吩咐。此时她脚步走路丝毫无声地来到客房,看到顾非声清明的眼睛,微微点头与他问了好却没有出声说话。   周阆起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他皱着眉进房间自带的厕所洗漱了一下,下楼以后就看到顾非声盖着一条毛毯坐在轮椅上,坐在厨房的低矮小烤箱边上,借着晨曦的微光看一本书。   那本书是黑色的封皮,用白字写着书名以及作者阿尔蒂尔·兰波的名字,名叫《地狱一季》。   空气中隐约有香甜的味道,烤箱里的东西似乎快好了。叮得一声,顾非声抬头朝着身后看一眼:“早饭吃么?”   周阆走过去,发现他烤的是一些精致的饼干。   那些饼干通体金黄,看上去就香甜酥脆。但是中间却是被挖空了的,有着一块琉璃一般的内芯。这是用冰糖熬化成糖稀以后注入中空的饼干圈慢烤再冷却的结果。   低矮的厨房里还有一个银壶,里面装着锡兰红茶。将一个玻璃罐装的炼奶挖出一大勺,放在香浓的红茶里搅了搅,奶色如同烟雾一般一圈圈从低下蔓延了上来。   那炼奶不像外面买的,周阆问:“你自己做的么?”   顾非声嗯了一声。他用了一个下午,单手用白糖和纯牛奶加热搅拌缓缓熬了一大罐子炼乳,用来抹面包还是做布丁都很好吃。   一个早饭的时间过去,连不喜甜的周阆都吃了好几块曲奇,喝了一杯温热的奶茶。顾非声自己做的,却只尝了半块就没有再碰了,其余的时间一直都在看那本《地狱一季》。   这是一本地道的诗歌,但是字里行间却给人一种混乱绝望的感觉。书中很多句子互不连贯,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幻的虚影。读这本书的人据说仿佛是能听到魔鬼的冷笑,不断讽刺人类自身的丑恶原罪。   周阆看了一阵子,觉得顾非声连翻书的指尖都在泛出些好看的颜色,修长的手指上一枚枚指甲盖就像是蔷薇浅色的花瓣。   周阆问:“书里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要变得癫狂……我要发疯!别拿珍珠宝石给我看,我只趴在地上扭成九曲三节,我的财富珍宝,我要把血将其染至鲜血淋漓!’”顾非声手指微微撑着下巴,缓缓地念着诗文,“魔鬼嘲笑着,给我戴上了如此可爱的罂粟花环*。他对我说,‘带着你的贪婪,你的利己主义,带着你所有的大罪,都去死吧!’。”   在他念出的一刹那,所有混乱、梦幻还有狠毒的感觉都在这一句诗文里淋漓尽致。顾非声把书合起,手搭封面放在膝盖上:“你要不要给你的同事带一点饼干?我烤了很多。”   昨晚罗建平和周阆说他们人手足够,魏娇娇会由他们散出警力来追查,周阆留在那里也没用就叫他先回去休息。   周阆当时心里惦记着顾非声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这么说立刻走了。众人见周队还真的就不管了,都是有点懵,有几个人本来还想说他办案效率快想留留他,结果刚凑上前就被他眼神吓退了脚步。   如今都过去一夜到这个点了。   周阆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心想家里女儿魏娇娇走丢了,接到失踪消息的魏父魏母怎么也该赶回来了。从他们身上应该还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比如魏娇娇改名的缘由。如果抓到线索,魏娇娇或许还能在被幕后之人谋害之前救回来。还能有一线生机。   顾非声让许夏给他装了些点心:“你上班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周阆嗯了一声,起身去拿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忽然摸到外套口袋有点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是钱夹。但那个四四方方的硬物其实是一本亚克力塑料封面的小线圈本。   这正是之前在叶心冉家花圃里发现的她的日记本。因为日记本很小,半个巴掌大而已,周阆就随手揣在怀里带在了身上。   那线圈本的塑料封面有点滑,拿出来看了一下以后周阆没握住。于是本子一下子落下就摔在了地上,打开来摊开到了其中一页。   ……   九月一日:我喜欢化学,教化学课的崔老师告诉我,除了糖皮质激素以外还有令一种治疗哮喘的药,叫克洛伦特。与发胖的糖皮质激素相反,克洛伦特还有一个俗称叫“瘦肉精”。可以促成动物体内蛋白质合成,加速脂肪的转化与分解。化学真有趣。   ……   克洛伦特。   周阆之前只是对日记内容一掠而过,看过没有细想,如今却猛地发现了一些自己之前漏掉的东西。   克洛伦特这种药物无臭,味略苦。更重要的是,这种药物是几乎无色的结晶。   而这种外表性状与冰·毒几乎一模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   不一样哦-v-   本文所有提到化学物质小可爱们都不能当真哦   当真的话周警官要指了哦 第48章   冰·毒的药效成效快,而其脂溶性高,所以有些合成方法特殊制作出来的冰甚至直接贴在皮肤上就可以被人体吸收。这是多么恐怖可怕的一种毒品。设想一下,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去服用,只需要无意间摸一下,此生就会被拖入地狱万劫不复。   冥冥之中,那个心高气傲想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姑娘似乎在虚空中不甘大喊哭泣,想要这个警察为自己报仇。   是了……周阆握着那个线圈本,感觉到了后脑勺伸起来的一阵冰凉。叶心冉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克洛伦特?   这种药物绝不常见,也根本不会在教科书上出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叶心冉曾经看到过某种无色结晶状的化学物质。在她发出疑问的时候,回答她问题的化学老师慌乱中结合她的哮喘病,以“克洛伦特”这种药物含糊着蒙骗了她!   虽然叶心冉相信了,但是那个人以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依旧盯上了这个女孩,对其开始了密切的关注。甚至唆使纵容了其他人在校学生对其进行校园暴力。   见周阆突然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要出门,顾非声盯着他不说话。   周阆出门前披好外套:“东昌市的老人民图书馆你去过没有?”   顾非声懵懵懂懂:“啊?”   周阆:“回来我给你带书。把你想看的发个清单到我手机上。”说完这句话他就开门离开了别墅公馆。   他一走,家里立刻冷清了很多。过了十几分钟,许夏才缓缓出来收早餐厨余。快速料理好一切后,推着顾非声到玻璃暖房里看书,这时候齐羽冬也来了。   齐羽冬今天也穿了条黑色的丝绒长裙,只不过没有穿围裙。她轻声道:“顾先生,你让我出去买的东西我已经买好了。”   顾非声偏头:“所有么?”?   齐羽冬点头:“我照着购物册买的。有些店是缺货的,所以我开车跑遍了全城的分店,务必全部买齐了才回来。”   顾非声有些歉意:“我提了很辛苦的要求。麻烦你了,谢谢。”   许夏不知道她去买的是什么,很难不对那些东西感到好奇:“我们要不要先打开看一看啊,顾先生?”   顾非声却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用了。那是我买来送人的。也不知道收到礼物的那个人会不会喜欢。送礼真是一门很难的学问。”   齐羽冬宽慰他:“只要有心,都会喜欢的。”   顾非声意有所指地表示同意:“是啊,只要有心……”   ……   周阆直接开车赶往东昌市局,沿路已经用电话给罗队长打好了招呼。   罗建平大清早刚上班,电话里听了他的来意以后直接愣了,说:“你怀疑试验中学里藏着会制毒的人?”   ?   周阆:“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叶心冉和魏娇娇的化学老师。”?   罗建平:“理由呢?”   周阆质问:“你不觉得魏娇娇这姑娘消失的地点和她平时的踪迹太奇怪了么?”   罗队说:“哪里奇怪了,我看过她所有资料了,她的确没有什么在校外鬼混的经历,再调查了补习班的老师,都说魏娇娇每次都是按点去课外补习的。”   周阆皱眉接着反问:“那她为什么要准点去课外补习?她不是全年级第二么?一个化妆抽烟涉毒的校霸,每天晚上还按时上补习班?你别告诉我她还是个好女孩!”   “在正常人身上出现反常的事情一定有原因。相反,在反常的人身上出现正常的生活轨迹也一定是在掩藏着什么秘密。魏娇娇的父母到市局了么?有没有交代出什么?”?   罗建平:“魏娇娇的父母和我们交代了一下关于魏娇娇曾用名魏璆琳的事情。他们说这是她在上了高中以后强行改的。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奇怪的。魏娇娇在上了高中以后开始爱漂亮了。还开始私自化妆,用零花钱够买化妆品。父母猜她可能偷偷谈恋爱,但是一直没有抓到过她有交往小男朋友的证据。”   “当然不可能抓到了。”周阆长长呼出一口气,“因为根本不是‘小’男朋友啊。她那天就直说了,她喜欢的是成熟得像你这样的人。与她交往的人是她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人,正常到别人都觉得他们每天见面没有任何关系。”   那天,看守魏娇娇的两个便衣警察说,整个补习中心都没有可疑人士出入。那么这就意味着,真正出入那里,洞知地形并堂而皇之把魏娇娇藏起来在之后再将其带走的人,不是“可疑人士”。   他必然是一个补习中心上上下下熟悉,信任,也绝不会引起怀疑的人。比如说,老师。   周阆等红灯期间,口袋里的线圈本封面棱角硬得戳的腰有些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那本叶心冉的遗物,心里难免有些心焦。   周阆的车还没来得及到补习班门口,就被又一通电话给截了。   电话居然是季励打来的,那个说是来出差实则是来旅游的小实习生估计尝遍了东昌美食,过得美滋滋。此时窝在市局一本正经地给周阆打电话:“周哥,有情况诶?”   周阆吸了口气,让自己平稳心情,不要做一见面就劈头盖脸批评手下的坏上司:“讲。”   季励十分热忱迅速地说:“刚才有个声称是实验中学主任的人,来东昌市局刑侦支队报案被我碰见了……”   东昌市实验中学短短几天内风雨飘摇,先是出现学生车祸意思被校园暴力,接着又捅出优等生貌似涉毒的案子。在魏父魏母找上学校得知魏娇娇失踪以后,实验中学全体领导如同惊弓之鸟,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了。   周阆有了个预感:“出了什么事?”?   季励迅速交代:“我们接到校主任报案,说今天上午,高三(3)班的班主任,化学老师崔竞今天没有来上班,在同事多番联系他家里以后,发现他家里空无一人,已经确认过了连他女儿居然也不在家。他手机不接,整个人像是失踪蒸发了一样。”   比起这个事实,季励说的话令周阆觉得有些奇怪:“他女儿多大?”?   季励:“十七。”   周阆敏锐至极地问:“那这个时间正常来说也该是在上学,他女儿不在家有什么稀奇的?还是说他女儿肄业?”   季励叹息了一声周阆的厉害,直接说:“校主任说他女儿先天不良,身患重病身体十分不好,受不了外界刺激。所以没有办法正常上学生活,所以一直都是在家修养的。”   周阆把车开停到路边:“……”?   季励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人说话:“周哥?”   周阆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在刑侦支队是吧?”?   季励:“是。”   “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楼上找东昌市局长,让他尽快封锁东昌周边出城道路。然后严格排查出入车辆,特别是那种大型的可以装得下医疗设备的车辆,一律拦下核实车上人员。”周阆道。   季励丝毫没有犹豫:“好,我知道了!”?   他如此果断答应,反而引起了周阆的一些怀疑:“你不问我为什么如此紧张吗?”   季励在电话那头拿着手机,边快速上楼边飞快地说道:“周哥,虽然这些天我没跟上你,想必落后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如果有一个身患重病,连学都不能上虚弱到家都不能出的小女儿,我却在某一刻突然决定不顾她身体状况把她强行带走,只会有两种原因。”   季励拿着手机看了一下面前的楼梯以防走得过快摔倒:“第一,她有突发紧急状况,必须将她带走以便及时就医。第二,我有了突发紧急状况,所以我必须强行带她走,否则她留下也跟我一样是一个死字。”?   周阆皱了皱眉,往常这个时候作为一个上司应该鼓励一下这个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的实习生,但可能是因为案子紧急迫在眉睫,他不想多言:“你现在立刻去找人封锁道路,事不宜迟!”   “是!”季励把电话挂了。   周阆忽然一阵心悸,眼睛像是被刺痛了一下,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瞬息间恢复好了情绪,开始踏向他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在家被批假修养的上官绿饶在家接到了队里来的召集电话。当时她还在挽着袖子帮楼上邻居大姐修水管,就穿了个黑色的紧身背心,露出手臂上匀称不突兀的漂亮肌肉。   无视邻居大姐和大姐那红了脸不停躲在房间偷看她的女儿,上官绿接完电话单手拧上最后一个金属螺丝,把电话沉默地挂了。她连家都没回,直接就抓起沙发上的黑色外套跑了出去,把地下室的摩托车开走了。   她很快就和队员们进行了汇合,队员们为二队的队长递上衣服,上官绿饶一秒快速穿上套上黑色露指手套。她手上伤还未愈,就仿佛不怕疼似得。另一个队员给她递上战斗用耳麦和防爆战术目镜,她不动声色戴上,把面罩拉到鼻梁上。整套过程三秒完成,车立刻开启。   上头既然专门把她叫了出来,那就有必须要她出手的原因。作为警察,他们这个警种就是尖刀,就是利刃。刀要挥向何处不是刀会考虑的问题,刀只需要够锋利到能够完成一切任务。   上官绿饶调整了一下耳麦频道,沉声冷静报告了一下自己的警号,开始认真收听此次她要完成的任务。   “华南之虎,听到请回复。”?   “……”上官绿饶对这种荣誉代号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觉得可以,但是没必要。“收到。”   她给予回应以后,上头开始给她解释案情和任务。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有些时候防止任务机密外泄,通常到出发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有一个犯罪嫌疑人在得知自己有暴露的风险后进行了逃匿。现在已经锁定了他的地点,只是不清楚他身上是否携带危险化学物品,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   犯罪嫌疑人涉嫌绑架了一位未成年失踪少女,并且逃逸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位人质,需要他们尽可能地稳住犯罪嫌疑人,保证人质的安全。   随即领导告诉了上官绿饶关于犯罪嫌疑人的具体信息,身高长相。允许一旦遇到紧急情况人质生命安全受损,上官队长可以将其击毙。   领导对其沉重叮嘱:“此案涉毒,所以现场指挥交给我市禁毒支队队长罗建平。你们到时候可以听他安排行事,务必保证周围群众和人质的安全。”?   “是。”   上官绿饶戴着黑色面罩只勾勒出半张脸的一个轮廓,外加黑色的警服和黑色作战靴,一身高挑的身材,令她看上去就像个十分英武的男人。但是性别和要做的事情无关,一身黑衣不是为了耍酷,而是以便在黑夜或阴影中达到最佳的隐蔽效果。   上官绿饶戴上头盔和护目镜,开始了自己的任务。 第49章   一辆快递运货箱车以极快的速度运行在出城的道路上,原本应该装满快递纸箱的后车厢摆的全是各种医疗设备。   车开到出了五环以后司机忽然踩下油门,一个转弯猛地撞出了马路护栏,开到了马路外的杂草地里,这引起了后面一系列车流的喇叭鸣响。有人还以为是这辆货车抛锚故障了,才引发了这种车祸,正打算停下车去看一下的时候,从驾驶座上就跳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没有丝毫损伤,跌跌撞撞地打开货车车厢,检查里面的情况。   “阿错,你没事吧……”   各种高级的医疗设备连接着各种管子,还有个固定架子上还吊着点滴,这些如同脉络一般维持着一个人的生命。管子的尽头是一位憔悴苍白的少女,她躺在一张抬高背靠的病床上,望着货车箱被打开,无力勉强道:“爸爸。”   开车的人正是实验中学的崔教授。崔竞看着病床上的少女这么喊他,眼中难免出现了一丝温柔,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阿错。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出城了。”   十七岁的少女崔错沉默了片刻,然后勉强坐起来一些:“前方一百米就是收费站吧……警察来抓我们了么?”   崔竞:“你怎么知道现在到了哪?”   崔错的面容就像是山间的仙灵不染一丝尘埃,她声音空灵幽远:“算一算车辆行驶速度……加上拐弯次数,这不难的爸爸……”   崔竞看着她,眼里又是自豪又是悲哀。   崔错试探着轻声问:“爸爸,魏娇娇她现在在哪?”   “不要提别人!”崔竞对独女占有性很强,愤怒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提起别人!”   崔竞的声音陡然提高,见少女听话沉默下来,他竟然眼眶有些发红:“是爸爸没用,以前太穷,没有抓紧时间治好你身上的病,活活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有钱了,又不得不带着你逃跑。”   少女静静的听着,她眼圈乌黑面色苍白,嘴唇呈现绛紫色,这是心脏不好的人和肾脏不好的人的体现。   崔竞抓着她的手腕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爸爸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崔错试图劝说他:“爸爸,回头吧,我们还可以找警察自首的。”   “不行!!”   崔竞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手抓住少女的手臂:“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你是我的!!”   少女无法和他交流,于是选择不说话了,连手臂被抓疼了也没有任何表情。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只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美丽动人的眼睛并不因为病痛而憔悴,在昏暗的车厢里也有着柔亮的光泽。   崔竞红着眼,抬起颤抖的手将少女脸侧的一缕长发拂起别于耳后,姿态眷恋而怜爱:“爸爸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你放心,我会带着你过上好日子的,然后再治好你身上的病。我会弄来很多很多的钱,无论多少都会弄来,我们俩永远都不会分开。”   崔竞说完这句话,狠狠一抹脸,就立刻继续去开车。   崔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腔,她免疫力系统有缺陷,医生断定她活不过成年。如今她十七岁了,全身的脏器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征兆,甚至连最紧要的心脏都开始有了充血性心力衰竭。   崔错知道,自己每在这世上活一天都是幸运的,她每天都在和死神讨价还价。   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天价的治疗费用和各种医疗设备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存在。这一切都在把一位爱女心切的父亲在往绝路上逼,最终她爸爸还是选择了不该走的那条路。   过了一会儿,崔错感觉货车突然加速了,应该是她爸爸开车踩下了油门。接着一声响声和震动,像是撞开了什么东西,在一片警告声、喇叭声和喧闹声中货车越开越快。她全身都因为惯性受到了冲击,让她脸色一下子煞白。   车停了,货车门再一次被用力打开,崔竞神色已经慌乱不堪,紧张到手都是抖的。他把女儿从病床上拉着坐起来,如同野兽一般的大口喘息着。   “他们在前面设了路障。”崔竞头发已经乱了,“阿错……我不后悔,无论如何,为了你我都不后悔……”   少女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在不停发抖,她抬起没有温度的冰凉手覆在了那双大手上,平静得一点情绪都没有:“冷静下来爸爸,没事的,镇定些。”   “阿错啊!!”中年男人瞳孔骤缩,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啊!”   “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也会受尽折磨的!阿错,跟我一起下地狱吧!”崔竞说,“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我也会一直照顾你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少女将手缓缓放下,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亲人的脸一言不发,眼中没有任何亮光。   找到崔竞的下落和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结合一下失踪的时间再调配一下东昌市的道路交通监管摄像头,主要目标集中在出城的口岸上。外加他乘坐的车体型应该不会小,轻而易举就排查出来了目标。在东昌市连接外地的出城高速公路上,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由于不知道货车上还有什么危险物品在,警方只是设下了路障没有冒然出动。于是赶到设埋伏的罗建平周阆等人,就看到犯罪嫌疑人崔竞挟持了一位少女站在货车箱打开的门口。   从不远处看,那位少女有着瀑布一般的一头及腰长发,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连衣裙。她没有任何抵抗之力,被自己的父亲抓在臂弯之中,一把刀抵在了她纤细雪白的脖子上。   崔错在看到远处警车的一瞬间对那些举着枪的警察伸出了手,意思是:救她!   罗建平立刻拿出扩音器:“崔竞!放下武器,就地投降。请不要伤害人质!”   崔竞像是在发呆,用刀抵在女儿脖子上一刻也没有松开。   “崔竞,枉你身为人师,制毒害人绑架学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么!”   罗建平举着扩音器咆哮:“我再说一次,放下武器!!”   周阆看着这僵持的一幕,突然有个想法冒上心头:崔竞为什么不用枪抵在她女儿头上,而是选择了冷兵器的刀?   他既然制毒贩毒和毒贩打交道,不可能连这点武器都没有。   周阆转瞬间忽然就想明白了:崔竞如果在这种挟持情况下这么近距离地开枪,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同,枪口不会只是一个小孔,而是在子弹出口处会把少女的半个头颅碎得稀巴烂。   他的女儿黑发如墨,肤若白雪,生得是那么美丽。他想必是极其爱他女儿的,所以不愿意在她身上造成那么丑陋的伤。   因为爱,所以大难临头也要带她走。因为爱,所以在必死无疑的境地里也想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周阆想,原来如此。那么,这下就很好解决了。   眼看崔竞似乎要有所动作了,他把罗建平手中的喇叭一把抢过:“崔竞,你弄疼她了。”   刚才被罗建平骂还不为所动的崔竞脸色一下子变化,他六神无主的眼神有了点焦距,低头立刻看了一眼手中的女孩。   “你这样钳制着她,会让血液不循环的。”周阆声音平缓,不给人带去任何压力,仿佛聊天一般平静,“你那么用力的话会在她身上很轻易地留下乌青,那些印记很久都难以消去。你在令她变丑,你看,她正在脸色发青,是不是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崔竞脸色骤变,仔细低头检查崔错的手臂和肩膀,似乎那里真的被他太过用力捏变色了。   周围警察大气都不敢出,就看周阆看似佁然不动站着,却在背后用手指比出了几个行动手势,罗建平立刻会意,给下属去了几个眼神,下达了隐晦的行动命令。   周阆可怜一般说:“你那么爱她,连拉她一起下地狱都用那么薄的刀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用毒药?你不是很擅长制毒么?一副毒药下去无声无息让她舒舒服服的死去,不好么?”   “你懂什么!!!”崔竞发疯一般大喊。   “她是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我最心爱的珍宝!她是最干净纯洁的,如果对她用了毒药,化学分子就会溶进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她就不纯粹了!我怎么能用剧毒污染她!!”   “那你打算掐死她么?你看看你的手,你快让她喘不过气来了。”周阆平静地说,“窒息死去的人十有八九会咬断自己的舌头,整张脸都会变形,你快要让她无比丑陋的去死了。”   崔竞他本来紧紧抱着崔错,听到周阆这么说,他竟然微微松开了手。   几秒以后,他松垮垮地搂着崔错像是抱着个棉花娃娃,忽而低头对着崔错说:   “爸爸不是故意的……阿错……”   “对不起。”   正当所有人以为他会放手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子闪电一般划过了崔错的脖子!   然而几乎同一时间,在他抬手松懈的一瞬间,一枚狙击子弹不知道从哪里射了出来,准确命中了崔竞的太阳穴! 第50章   中年男人的脑袋在被击中的瞬间炸起一团血花,近在咫尺的少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自己亲生父亲的血溅了一头一脸。她洁白的长裙立刻被炸上鲜红,及腰的黑色长发被鲜红浇灌,顺着发梢在地上流下珠串一般的血珠。   她似乎也被吓到了,眼睛瞪到大大地看向子弹飞出的方向。   几十米外的暗处,一枪一杀弹无虚发的黑衣人见目标已被清除危险,才把狙击□□谨慎收回了。处于瞄准状态中近乎没有呼吸的上官绿饶这时才缓缓恢复了自己的心肺功能,调整好正常的呼吸站直了身体将面罩拉下,对着耳麦道:“任务完成。”   崔竞的尸体甚至是站了一会儿才倒下去的,手里的刀子堪堪在崔错脖子上划开了半道口子。如果不是周阆的诱导,此时少女的气管多半早就被划破了。   少女抓着心口体力不支地向前倒去,摔在了血泊里,全身苍白的皮肤都被洗礼一般染红。   等到后续救援赶到,崔错被昏迷着送走以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多久,罗建平手下的缉毒警察忽然过来报告:“罗队,缉毒犬有发现!”   众人目光纷纷转了过去,看见靠近车边的地方,两条缉毒犬在对着货车车厢狂吠,焦躁不堪。几个警察都险些拉不住狗绳。   训导员一声令下安抚住狗,罗建平反应过来立刻下令:“车上有危险物品,不排除有雷酸汞盐和雷酸银一类的爆药,暂时远离,让防爆人员穿上防护服靠近。”   以前罗建平就遇到过这么一起案件。当时他们的战友查获了一辆巴士,车上空荡荡的就坐了两三个孕妇,被他战友一眼就看出来是身体运毒。几个孕妇在车上呆的好好地,可当车停下警察挨个上去搜查以后,没有火力也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在车上的重量加增之后,立刻引发了爆炸。   经过一段排查以后,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才上货车用仪器缓慢地进行搜查。   在此期间,周阆不置可否,和别人紧张防备的样子不一样,他到是不怎么担心。如果他刚才心理推理正确,崔竞对他的独女保护心和照顾欲望爆棚,连一枪打死都舍不得。那么在他女儿所在的车上,就不太可能有大规模杀伤性的物品,以免有可能出现的爆炸火力伤害到少女那美丽的娇躯。   可这话他不会说出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战友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搜查人员果然没有在货车的后背货箱里找出什么危险物品。   可是当他们在货车厢内的医疗仪器的背后拉开了一张塑料布,底下竟是一批制毒工具。一个带着厚手套穿防护服的警察拿起一个烧瓶,确认有被经常使用过的痕迹。边上还有一个高大汽油桶,上面用黑色的油漆标注着危险化学物品的标志,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警方不敢乱动,这方面还是缉毒警比较有经验。看到那个汽油桶,罗建平想也不想:“甲胺?!”   周阆顺着看过去,望着高有一米二,直径半米的大汽油桶心里不禁震撼和惊讶。   如果真是甲胺,这么大一桶简直价值连城,比等重黄金还贵。但他惊讶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   冰du的主要成分提取来自于天然的麻黄草,可是在很多没有麻黄草的国家,利用甲胺来炼成的化学方式被称为“P2P制毒法”。这种毒品制作时间短,纯度极高,毒瘾足足是Heroin的1000倍。而多年前周阆缴获的那一批1.5吨重的货,毫无疑问正是P2P制毒法。   这个噩梦一般的P2P法一直留存在周阆的脑海深处,这和他父亲的死息息相关,让他立刻警觉。   “这……”他就要确认那桶内到底是不是甲胺。   还没等周阆进一步有什么反应,警方人员发现了一个未上锁的保险箱,大概半米高,披着一条红色的丝绒布安静的被放在货车厢角落里。他和自己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未发现防爆反应以后将那个保险箱的门打开了。   哗啦啦——   如同钻石一般的纯白结晶体随着门打开,如破了个洞的米袋一样流泻了出来,就那样一文不值一般的撒了一地。   罗建平瞳孔收缩,当即捂着脸拉着靠近的飞快往后撤离一段远距离:“退后退后!没有带防毒面具的马上走,不带防护手套的不许去碰地上的东西!这东西会挥发,还有强烈的皮肤脂溶性,光是用手一碰都能吸收,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全部退远点!”   他如临大敌,仿佛流泻出来的那些纯白剔透的晶体是什么最恐怖可怕的洪水猛兽,好像普通人光是没有准备地多看一眼都要被拉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些东西是趴在普通人身上敲骨吸髓一辈子都换不来的,无数的人生和家庭都被这玩意儿摧毁过。   周阆是外省刑侦队长,这里收尾工作和证物收缴不归他管。他站在外围沉默良久,在思考问题。   崔竞一个高中化学老师,他用来制毒的甲胺这么大一桶,是从哪里来的?   他就算制出了毒,千真万确是毒品的源头,那总得有经销商。他如果货在手上卖不出去也是废品一堆。   而他本人又像是赚足了钱的样子……周阆看了一眼货车箱里的那些医疗设备,其中一台还是美国实验室用来帮助先天心力不足的患者进行全身血液循环的新医疗仪器,价值至少在八十万美金以上。就算是国内一些头等的医院也是没有这种仪器的。   所以,谁给崔竞提供的卖货渠道?他哪来的人脉让自己卖出货物的?是不是有人在帮他做这些?他的拆家又是谁?   周阆感觉崔竞背后有一张神秘的关系网,在暗流涌动的底下运用特殊的人脉做着最黑暗违法的事情。这让他无可抑制地联想到了上一个案子里的“死亡生成器”。   两者性质接近异曲同工,都是由十分神秘的关系网构成,在警方不到的地方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阆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死亡生成器”背后的人,与帮助崔竞贩毒的是同一伙人?   在警察收队以后,罗建平见周阆在边上沉思着小声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样子,他愣了一下。作为老大哥和家里有老婆孩子的过来人,罗队走过去给这家伙宽慰了一下:“怎么了?下班收工了都这副样子,是和你未婚妻闹变扭了?”   周阆在想案情线索没有理他。   罗队忽然起了点八卦的心思:“你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上次听你说住燕岭是住人家家里吧?能住燕岭,家里肯定有钱。”   “……”周阆思维一断,说,“是挺有钱的。”   罗队嘶了一口气:“不得了,你可是党员,千万不要被人家万恶的资本主义腐化了……那长得漂亮么?”   周阆倒是没有背后说人家坏话的习惯,这次实话实说:“很漂亮。”   “家财万贯,长得漂亮。”罗建平咂舌,“你这是什么天大的好运气,遇到了个这样的大家闺秀啊?”   “……”有槽没处吐。周阆感觉这时候就算说出来顾非声是个男的,也只会引来更异样的目光,于是他选择保持沉默。   罗建平十分感兴趣:“还有呢?还有什么优点没有?”   优点……周阆努力想了一圈,然后不太确定的说:“做饭特别好吃算么?”   罗建平:“……”   以为他不信,周阆还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是真挺好吃的,酒店大厨的手艺在他面前都没眼看。改天等他身体好了,带你认识一下,请你尝尝看。”   罗建平忍无可忍,心想尝什么?尝个屁!   还没吃到柠檬都感觉要被这人酸死了,找了个有钱又漂亮又会做饭的老婆就那么爱炫耀么!   ……   收队下班之后,周阆去了一趟东昌市老人民图书馆,借阅了一批书籍,接着任劳任怨地把车开回了燕岭。   顾非声今天倒是很老实,果然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就安静地阅读,睡睡觉,吃吃点心赏赏花。   他身体恢复状况不错,虽然晚上还是得吃止痛片睡觉,但是明显看得出状况一天比一天在好转。   周阆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在看那本《地狱一季》。这本诗歌不长,以顾非声的阅读速度来说,如果不是他今天心不在焉,就是翻来覆去地把它看了好几遍。   顾非声的目光始终还是凝固在那一句上:“魔鬼嘲笑着,给我戴上了如此可爱的罂粟花环。他对我说,‘带着你的贪欲,你的利己主义,带着你所有的大罪,都去死吧!’。”   周阆隐约觉得这段暗含不祥,于是走过去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放下,对他说:“看点别的吧。”   顾非声抬起头,道:“你回来了。”   周阆心头因他这句话有些柔软:“嗯。”   顾非声:“今早你急急忙忙就出去了,是有什么大事么?”   周阆点了一下头没有否认:“我这次来东昌,就是查一起巨额毒品案子的来源的,那批毒品制作方式特殊,南安市局怀疑东昌藏有大型毒枭制毒头目。”   顾非声想了想,手放在那本《地狱一季》的封面上,对他说:“人抓到了么?”   周阆:“当然。”   甚至已经被击毙了。   顾非声:“可以给我看看犯人长什么样么?”   这是不合规矩的要求,因为顾非声属于无关人等,对于这种大案子是不能在警界对外部公开消息之前插手了解的。但周阆竟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看:“这是逮捕令。”   顾非声接过他的手机,只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立刻皱了一下眉头:“唔。”   周阆心神一动:“怎么了?”   顾非声盯着那张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脸,不是很欣赏道:“长得不怎么好,我不喜欢他。”   周阆语气不善地把手机拿回来:“谁要你喜欢了。再说这人都四十多了,凭良心说是长得有鼻子有眼的,长得也不算丑吧。”   “这人就是个普通人罢了,丝毫没有人格魅力,也不值得吸引人欣赏。在他在无趣的皮囊下毫无疑问装的是个平凡的灵魂。”顾非声根本不认识崔竞,然而只是看了一下照片而已就让他足够下达这样的断定,他停顿了一下,“我不太喜欢永远容易满足的人,他们……”   顾非声努力搜索字眼:“令人感到厌倦*。”   --------------------   作者有话要说:   *   出自:   “我不太喜欢永远容易满足的女人,她们令人厌倦。”——《直布罗陀水手》玛格丽特·杜拉斯   案情有内幕哈哈哈 第51章   晚饭时间不一会儿就到了,两个美女护工穿着同款黑丝绒裙子外罩白围裙一起走过来,对顾非声说,后院炭火已经生好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顾非声立马转头对周阆说:“今天吃烤全羊,现烤现吃,配上酥油咸奶茶。有事儿我们吃了饭再接着讲。”   自从顾非声受伤没法精致料理以后,他吃的多是火锅烧烤烤羊一类的半烹饪料理。只需要他缓慢粗糙料理一下食材放上锅炉慢慢等待就可以直接吃,这种做饭方式不算精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用铁棒把未满月的羔羊穿好,羊腹内放葱段姜片花椒和小茴香,再用蛋黄、盐水、姜黄、孜然、胡椒、面粉调成糊,抹在羊身上腌制。这样烤出来的羊色泽金红,羊皮酥脆,羊肉鲜嫩。   顾非声递给周阆一把小刀,等他接过以后,自己慢慢地也用一把长刀划下来一块,不疾不徐地用盘子接了放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吃着。他吃得太干脆了,就像是嘴里吃得不是小羊而是别的什么。   顾非声垂着眼睛,心里缓缓地想着:中世纪曾经盛行猎物活动,而活动中举行的火刑,一般针对的对象都是女人。那时候整个古欧洲社会都把矛头指向女性,并宣称“巫术是来自□□的引诱”。   那些猎巫者会把被认为与魔鬼接触过的女人们架上烤架,用炽热的火焰灼烤她们。他们认为只有烈火才能净化消除这些魔女身上的罪恶,魔女身上那些无可饶恕的贪婪欲望也会因为剧痛得到遏制。   顾非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被火灼烤的小羊羔,酥脆的外皮带着孜然的香气,咸鲜多汁的美味口感将挑剔的味蕾都勾引得绽放开来。   周阆见此,不知为何竟然胃口全无。   顾非声不管他什么反应,自顾自把烤全羊吃了三四口以后才停下来,像是已经吃饱了。未满月的羔羊肉嫩得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般好,味道鲜美得他很满意:“下周我会启程回南安。我外公知道我身体的事情后,从德国请了一组很有名气的医生回来给我做骨科复建。疗程需要十周,可以完全彻底康复。我要尽早回去了。”   周阆心想这样也挺好的:“那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不一定会听医生的话……”顾非声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些弯,这让他右眼下眼睑正中处那枚细小的痣看上去有点显眼,“但是我会听警察的话。”   周阆静静的,有点庆幸烤全羊时炭火噼啪的声音足够响亮,足以掩盖胸腔里心跳变化的迥然不同。   一边的许夏都快馋死了,但是高超的职业素养让她不能公然流口水,只能面瘫着在边上站着。直到听见顾非声和她们说,把还剩了许多的食物拿走扔了。   许夏默默把烤全羊拿走,心想顾先生又没说扔哪儿,扔她肚子里岂不是美滋滋?   顾非声饭后闲聊般问:“周阆,你有什么爱吃的么,等我病好了给你做?”   周阆道:“牛肉面。”   顾非声:“……”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这人?   周阆:“要不……螺蛳粉也成?”   顾非声觉得,我看你就是想难为我。   第二天一早,顾非声躺在床上刚一醒来,忽然感觉到断骨一阵酸痛麻痒。   就好像是有一只只细小的蚂蚁顺着伤处爬遍了全身,一寸寸啃着他的皮肉一般。这让顾非声疼得呼吸加重,难以遏制地低吟出声。   一只宽大带有枪茧手摸上他额头,确认没有发炎引起的发热以后手的主人松了口气。   顾非声只觉得那只手放在脸上的感觉遮天蔽日挡去一切,不但让他有很强的安全感,甚至连断骨的酸痛感都拂去了很多。   周阆坐在他床边上,压低声音近乎温柔地说:“今天外面下雨了,一场冬雨一场凉,伤筋断骨的人最怕湿冷的天气,湿气浸润骨肉会有点不好受……是你太敏感了。”   听着顾非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痛到有些夹杂着沙哑的呼吸声,周阆全身都有些不对劲,像是被人点燃了一丛悄悄燃烧的火。他呼出一口气,贴在顾非声额头上的手用大拇指揩了一下他的眉骨和眼角,指尖也划过他右眼下的那枚小痣。   顾非声疼得一阵战栗:“是有点冷,周阆。”   周阆皱眉俯下上半身观察了他几秒,气息近乎贴在他身上与他交融,不无担忧道:“我去把暖气片打开,拿两片止痛药给你。”   顾非声吃过止痛片以后,感觉那酸麻痛痒如同被蚂蚁啃噬的痛苦缓缓消失,他躺在床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雪白的窗幔顶部。   周阆问:“现在怎么样么?”   “刚才……你贴着我额头试探体温的样子,很像一个人。”顾非声用近乎气音的声量说道。   周阆:“谁?”   顾非声心里说:我父亲。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闭上眼低下头,瘦削的下巴埋进了被子里。   曾几何时,顾非声清晰地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生过一场病,且病了很久都没有好。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顾非声的父亲顾长明总是爱伸出手,充满焦虑地一遍遍试探着他的体温,恨不得以身替之。   后来烧退了病好不容易就快好了,他昏昏沉沉间被父亲用张被子包好带上车。等他醒来后,恍惚着看车窗外面。   ——那是一座游乐园。   数不清的小朋友们都在门口欢呼跳跃,喜悦和快乐寄集聚在一起,无比期待他们眼前这所名为“晨曦游乐园”的建筑正式开园。   顾非声的朋友,同学,全都来了,大家站在一条横幅下面聚在一起纷纷讨论,脸上无一不露出艳羡之情。   那条横幅写着的是:【赠我儿顾曦十岁生日】   每天早上齐羽冬和许夏都会给顾非声量体温观察情况,看到他今天因为阴雨天气不好受的样子纷纷表示十分担心。周阆告诉两位护工,说要开车带他去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再进行一个身体复查。   那两片止痛药吃下去以后,顾非声只喝了点水,实在是再没什么力气给自己做吃的了。   周阆看到他坐在车里面面色发白,阖着眼睛休息的样子,内心就不可抑制地一阵阵酸疼。他一开始以为是这是人格道义上的愧疚,但现在周阆总算明白了,当一个人十分重视一件珍宝,别说是有了裂缝和缺口,就算是落了些灰也是看不过去的。   周阆忽然碰了碰顾非声的手指。顾非声缓缓抬起眼皮,有些虚弱地问:“你还不开车么?”   周阆在他右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顾非声打开一看,那是一个玻璃纸包着的糖块。那个糖的牌子没什么贵的,在东昌各大中小学校门口都很常见,算是当地特产。应该是周阆之前去学校查事情的时候在校门口顺便买的。   顾非声愣了片刻,然后嘴角轻轻勾起,把那块糖塞进了口袋里:“把我当小孩哄。“   到了市人民医院以后,顾非声被周阆用轮椅推着,旁边默默跟着的两个看护。在挂了号以后,顾非声被推进电梯里去九楼接受全身检查,还要做一个X光,看看骨骼伤势的愈合情况如何。   上电梯之前,周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东昌市缉毒支队队长罗建平打来的。   顾非声会意,目光浅淡,温声体谅他道:“有护工跟着我就好,我们先去九楼拍片子,你要是打完了电话可以来那里找我。”   周阆深深望了他一眼,像是眼前人一不小心不看着就要出问题,内心稍微有些煎熬:“好,那一会儿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以后,周阆拿着手机走到角落一个落地盆栽边上:“罗队。”   禁毒支队队长罗建平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只是说:“昨天我们查获的那批货车箱上的毒品,经过验证,确实是P2P制毒法。和我们东昌市局前几天缴获的那批货化学构造相同,确认是同一个人做的,崔错有很大的制毒嫌疑,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那个制毒师!”   周阆拿起通话中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十点差一刻。他把手机再次贴上耳朵:“那我和说你的那件事呢?”   “几年前你在火车站查获的那批1.5吨货物么?”罗建平压低了嗓音,“我听你的专门去调了警网的资料对比查过了。只能说一样,又不太一样。”   周阆心里一动:“哪里不一样?”   罗建平:“虽然都是P2P法,但纯度不一样。你当年在火车上曾经查获的那批纯度高达99%,简直是实验室级别,一经查出震撼全国警司。但是我们在东昌这两次查出来的,统一只有不到97%的纯度。”   两者差别乍一听不算大,但就算是是百分之一的纯度差别,都在贩毒圈子里是有类比。这等同于考验专业制毒者的独特配方和水平。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制毒者水平退化了,还是原料环境一类的客观原因出了问题?   周阆没有说话,大脑却在飞速思考。   罗建平那边呼出一口气:“无论怎么说,你被调派到我们这边的协警任务暂时算是完成了。嫌疑人被当场击毙,至于其他的后续问题都是我们东昌刑侦支队的事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安?”   周阆立刻追问:“那失踪的魏娇娇怎么办?”那个少女还没找到,绑架他的犯罪嫌疑人崔竞却已经被击毙了。这等于线索突然断了。   虽然魏娇娇罪行累累,和自己老师交往过密后染上了毒瘾,还祸害了无辜的同学。但是根据未成年保护法,她依旧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罗建平说:“我们打算等崔竞他女儿醒了以后,再对她进行审问。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周阆皱眉反问:“那她要是一直不醒呢?魏娇娇要是被关在地下室之类的什么地方,饿个三天也就该死了。”   罗建平连忙道:“不会的。昨天送她去人民医院以后,医生说崔错只是受惊过度外加身体不好而已,休息一下应该能恢复意识。”   周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涌起了些不好的感觉,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要因素:“等一下,你刚说崔错她被你们送到了哪个医院来着?”   罗建平理所当然地说:“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啊?怎么了?”   周阆站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楼,突然感觉到脚板一阵发凉抬头看向楼上。他开始深深地怀疑起了,顾非声让自己带他到这里来看病的理由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52章   让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顾非声告别关上电梯门以后,齐羽冬并没有给他按下去九楼X光室的按钮,而是按到了六楼,隔离住院病房层。   下楼以后齐羽冬单独推着顾非声往前走,由于顾非声这副样子,连值班的护士都以为他是哪个病房里的住院病人,就这样名正言顺地被推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齐羽冬将一个盒子递给他:“我会在外面给您守着。”   那个病房里放着好几台先进的医疗仪器,整个东昌市也只有第一人民医院有这样先进的设备。床上的崔错没有躺着,整个床背被摇起来了,她空洞安静地坐着,任由仪器和药物维生。   顾非声看着床上的女孩,轻声说:“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床上的女孩瀑布一般漆黑的头发垂在身后,闻言转过头去望向来人。一双深不见底宛若泥沼的眼睛,就像是没有任何光线能穿出的黑洞,幽幽地与顾非声对视了。   她好美,而且美得很可怕。   顾非声脸上柔和的表情一窒,只看了一眼就心灵剧颤,毫无察觉地在轮椅上坐直了些:“你……”   崔错天生生得貌美,整个人宛若一株空谷幽兰。她侧头望着顾非声,声音空灵清澈得像是空谷回响:“你是谁?”   顾非声面对这女孩的诘问,沉默了片刻后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又见到了命运的一个节点,他所关注的,他所应得的,总随着命运的到来一一向他走来。顾非声轻轻说:“你好。我亲爱的贪婪,很高兴见到你。”   病房里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即使揭露了这样惊天的骗局与事实,也没有谁大惊失色。   许久后他听见她问:“你是来杀我的么?”   顾非声沉默片刻,摇了一下头:“不。”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崔错轻描淡写地说,“那天来抓我爸爸的所有人我全都记下来了。这家医院里这所有的住院病人和护士我也记得。这里面,没有你。”   顾非声停顿片刻:“你有过忆症?”   少女不置可否,看着他神色飘忽。   几秒过后,她缓缓下了床,足尖触碰到地上仿佛一只幽灵。她一步步飘到顾非声面前,轻轻弯腰:“我从没有见过你……但又觉得你很熟悉,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非声任由她靠近打量自己,甚至伸出手轻轻附上了自己的侧脸。崔错的手很冰,少女的掌心顺着他的脸侧摸到肩头,又摸到手臂,最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拥抱也是冰凉的,头贴在顾非声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她说:“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顾非声任她拥抱了一会儿自己,危险的同类在相遇之间会互闻气息,这是自然界的法则。等她起身离开飘回床上,他才抬起眼皮说:“他一定很喜欢你。”   崔错歪着头看他,瀑布一般的黑发洒落在洁白的床上,像是一只美艳的女鬼。   顾非声问:“你是什么时候被Silence找上的?也是十岁么?”   崔错淡然地沉默了几秒,轻轻问:“你到底是谁?”   “他叫‘Silence’,而我则叫‘非声’。”   顾非声低低地笑了,那表情在崔错看来甚至是有些诡异的,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主噤声的动作:“你可以把我看成他的另一半。我们就像是一对孪生子,是有相同命运和相同归宿的人。”   “他若依然逍遥法外,我便得以苟且偷生。”   “若有朝一日,他打开地狱带着他的罪恶向我走来。我便也毫无选择,只能与他一起携手奔赴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崔错似乎懒得看他,有心无力地移开目光,眼中没有留下任何倒影,也不想去在意他。   顾非声的确只是来看看崔错的,正如他看望以往的每一个“兄弟”。   临走前他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请允许我想私自送你一点小礼物。”   那东西,正是之前顾非声派齐羽冬跑遍全城去买的事物。   良久,崔错主动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室内猛然生光,那竟然是全套的Pandora珠宝串饰。少女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宝石,整个人都愣住了。   来源于丹麦的珠宝潘多拉由手链与不同的串饰构成,女性可以自由搭配由宝石、金银和珍珠做成的串饰宝珠,构筑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手链。女人一旦开始往自己的手链上串饰,大多数人就会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停不下来。   欲望,罪恶,以及无可置疑的贪婪。   崔错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个盒子,里面一共有500多颗质地不同的珠宝,50多条不同款式的基础银链。   推着轮椅靠近病床边,顾非声挑出一条玫瑰金的手链,姿态算得上温柔绅士了,轻轻地将它戴上了崔错纤细雪白的手腕。   他轻语呢喃《地狱一季》中那句他最喜欢的诗句:“……魔鬼嘲笑着,给我戴上了如此可爱的罂粟花环。他对我说,‘带着你的贪欲,你的利己主义,带着你所有的大罪,都去死吧。’”   崔错闭上眼,由于身体体质太弱先天不良,这让她一天里能打起精神做的事情不多:“你说什么。”   “听不懂也不要紧。”顾非声轻声道,“因为,你就快要死了。”   ……   许夏站在医院九楼焦急地等着人,她手里捏着一份X光的检查报告。这是之前就拍好带过来的,就是为了给别人造成顾非声一直在九楼体检拍片的错觉,很简单的一个障眼法。   许夏心里有点焦急,不停地心想齐羽冬和顾先生怎么还没回来。想着时时刻刻都会上楼回来的周阆,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代了。   “怎么办呀……”夏妹焦急地想,“虽然以我的能力一口气打十个男的不成问题,可要是周先生真和我发难了,我能对雇主的男朋友出手么?”   好的不来坏的来,正当许夏担心忧虑的时候,没等来顾非声和齐羽冬回来,先看到一个男人压根没坐电梯,直接从楼梯间跑了出来。   周阆本来是要坐电梯上来的,但是刚巧碰上一队急救的人,护士和医生推着病床十万火急地冲了过来。周阆当然不可能和他们抢,自觉退让并衷心希望人没事。他望着半天如龟速一般缓缓挪动的电梯数字,心一横转头就跑向楼梯间,吭哧吭哧地就一口气爬了九层楼。   就算他体力极好,急速猛跑九层楼此时也不由得在喘气。可是在见到许夏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装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投过去一个冷静从容表示“我没事”的眼神。   许夏快要被他冷冷的一个眼神吓死了,就见他走了过来,越是接近就越是紧张。   周阆走过去,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走过去问:“二丫鬟,你家小姐人呢?”   许夏以为自己幻听了:“啊?”   周阆纠正了一下:“顾非声他人呢?”   许夏努力想用强大的职业素养保持表面平静:“顾先生他……”   “周阆,你事情处理完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许夏传来,顾非声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擦着手,被齐羽冬推着靠近,然后顺手无比自然地接过了许夏手里的片子,说:“现在我们是去楼下找医生问诊么?”   周阆视线停在他身上:“你刚去哪了?”   “厕所。”顾非声把擦过手有些湿润的月白丝绸手帕放入口袋。   周阆皱眉:“你一个人去的?摔伤碰伤怎么办?怎么不等我帮你?”   “医院有残障人士盥洗室。我只是暂时残了,又不是瘫了。”顾非声望了他一眼。   周阆说:“走吧,带你去楼下看医生。”   顾非声伸手力度很轻地抓了一下他的袖子,仰头望着他问:“你不会再有事走了吧?”   “……”周阆忽然感觉他抓的不是自己的袖子,而是自己的心尖尖儿,他无可抑制地有些心软,低头与他的目光对视,语气无可抑制地柔和下来:“嗯,不会了。”   顾非声这才收回了手,心想虽说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但他也是男人,两个鬼一起骗来骗去,恰好负负得正:“怎么有点出汗?你是跑楼梯上来的?”   周阆说:“恰好碰到抢救人员了。我爬个楼梯而已,不在话下。”   顾非声:“你腿没跑软吧?”   周阆感觉自己被一个区区残障人士质疑了,若是放在以前,绝对一笑置之或者嗤之以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顾非声面前他根本经不得激:“软什么?我全身上下除了衣服,无一处不硬!”   顾非声:“……”   医生说顾非声恢复状况还好,只是遇到湿气较重的天气骨头断口容易入寒气,就会引起酸胀疼痛。   医生还嘱咐着说,他受的伤太重,不好好养着等老了以后可能会有风湿和腰椎病变的可能。   这种情况不是疾病,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是开了些以前一直吃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就这么让顾非声回去了。   周阆在电梯里看着数字缓缓下降,沉默了很久。良久他才开口说:“你还是早点回南安去吧,也好及早开始复健治疗。”   顾非声嗯了一声没回话,精神有点不济了,想睡觉。   周阆顿了顿:“等你病好了,每天记得给自己煮点骨汤,我再带你去多运动运动。”   顾非声闭着眼睛道:“后遗症那是老了以后的事情了。我不见得会老,所以不用担心。”?   周阆顿时皱眉沉声:“什么叫你不见得会老?”   凡是活着的万事万物都有注定衰老枯萎的一天,唯独只有一种情况能够终止这种自然进程。   ——死亡。   顾非声没搭话,电梯里一时只听得见四个人的呼吸声。 第53章   崔错醒了以后被医生做了各项检查,随即医院就通知了警方。没过多久,她的病房门被再次打开,此时已经调整好的少女表情波澜不惊,面对一众男性警察,她瀑布般的黑色头发如缎子一般垂在身后,面容苍白恬静。   人群后面有个从警不久的小年轻看到她,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这病弱少女与生俱来的美丽,简直就像是做梦才能见到的绝丽。   缉毒支队长罗建平开门见山地问了她一个问题:“魏娇娇去哪了?”   崔错看都不看他,眼神对他不感兴趣,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当诸位警察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缓缓地用空灵的声音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想知道的,也可以向警察供述我爸爸犯过的罪。”   ?   罗建平保持表面的严肃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他以为这个未成年的美丽少女会说一些为自己未来获得保障的话,比如医疗环境,收养人,或者一笔来自政府的钱支撑自己未来短暂的人生。   可是崔错浅淡地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见见那个杀了我爸爸的人。”   众便衣面面相觑,这是不符合规定的事情。   罗建平一个眼神,他手下一个便衣立刻骗她说:“是我杀的,当时是我躲在暗处开的枪。”   崔错看了一眼那个人,果断道:“不是你。”   罗建平:“你怎么能确认?”   崔错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捡的钱。她把那枚硬币递给那个便衣警察:“病房的落地窗台上有个凹槽,是用来固定拉拴的,你站在房间的那个角落,把这枚硬币丢进去。若成功了,我就承认是你。”   那枚银晃晃的银币被她一丢落入了便衣警察的手里,哪怕是这样一个动作,却被她做起来像是一场恶魔的交易。   那个警察咽了一下喉咙,试着丢了一下,银币却砸中窗玻璃哐啷一声反弹了回来。   崔错淡淡的说:“那是我的钱。”   罗建平亲自过去,把那枚一块钱捡起来,放在了崔错的床边:“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向你透露警察的任何信息。”   崔错语气没有起伏,缥缈地说:“那按照规定,未成年的少女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也可以保持沉默。”   众人一阵无言。   罗建平忽然觉得一阵眼熟的既视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状态。他想了半天,忽然记起来,他和周阆在实验中学调查的时候,就看到魏娇娇身上有这样的气息。那种缥缈不定,冷静没有任何外泄的气质,像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淡定冷静。魏娇娇在审讯中表现的所作所为,现在和崔错对比看来,就像种是劣质的盗版。   接下来崔错果然什么都没有说,权当他们是空气一般,安静地垂着眼眸。态度无比淡漠与疏离。硬要形容,很像是某种智商很高的超脱者在看低层级的生物。   罗建平忽然沉声说:“好。”   崔错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平静地看都不看这群男人们一眼。   罗建平深吸了一口气,“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执着想见那个杀了你父亲的人。但是我得告诉你,正是她在死神手下救了你的命,而且她完全是秉公执法,如果你仇恨她,大可不必。我叫罗建平,警号112145,就任东昌缉毒支队队长,正是那天行动的指挥人。你有什么怨恨大可以直接冲着我来。”   崔错不置可否,几秒过后作为他同意交易后的诚意,直接给了一个消息:“我见过我爸爸,曾经大规模购买过□□。”   □□!   众位便衣警察稍微懂点化学知识的知道,这是一种清澈无色的液体,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如果如崔错所说,她爸爸买过□□,那魏娇娇很可能已经被毁尸灭迹到不留一点残渣,被腐蚀到只剩下液体不剩下一点痕迹!   罗建平很想确认魏娇娇的踪迹:“你爸爸有对魏娇娇动手么?”   崔错浅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说:“我希望那个人下午三点过来,要单独见面。”   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碰,连关进警察局进行审讯传问都做不到。然而他们偏偏要仰仗这个唯一知情人得出线索。警察在经过一阵讨论以后,告诉崔错,她想见的那个人会在今天下午过来,只有一刻钟时间,见过以后就会离开。   崔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她的神情出现了一些困倦。她秀丽的一对眉毛微微蹙起,不太舒服地躺着,不顾在场有多少男人只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上官绿饶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自己家里洗衣服,她手还是负伤未愈,所以最近洗衣服用的都是用洗衣机。   手机铃是最简单的那种自带铃声,她望了一眼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心下了然,接起来后用肩膀和脸侧夹着电话。她把手里的一件衬衫抖开,听到电话里的任务以后动作停了片刻。   于是她在沉默两秒以后,把衬衫放进了洗衣机里点开了烘干功能,对电话里的上级言简意赅地回复道:“是。”   下午三点差五分,上官绿饶立正站在了医院病房门前。上级给出的命令是三点让她见犯罪嫌疑人家属,那么她就会如同一把冷硬的尖刀一样在这门口再多站五分钟。   今天她穿着白衬衣和一条黑色带皮带的长裤,衬衫下摆扎进了裤子里。这样一身打扮本来是很中性的,可衬衫加西装黑裤被她穿起来分外飒爽清丽。   上官绿饶沉默地站着。每次在他们执行任务前,上级不会过多描述受害人和目标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可能会影响他们出任务时候的注意力集中和主观情感。所以上官绿饶在知道自己一枪击毙罪犯后,救下的人质是罪犯的亲生女儿时,已经是任务完成之后的事情了。   五分钟后,时间准确到达下午三点。她轻轻敲了一下门,没有等来病房里面的人回应。   上官绿饶也没有等待里面的人许可进入,她的任务只是听从上级前来和病人单独见面,呆上一刻钟就可以了。   于是上官绿饶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病房里面空无一人,窗户被打开到最大,风将乳白色的纯色窗帘吹得微微扬起。病床上干净地连个褶皱都没有,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折在床位,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束沾着露水的白色蔷薇。   如果没有那束花,整个房间干净到就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上官绿饶有些怀疑,但还是走了进去,并且把门反手关上了。   这时候洞开的窗吹进来一阵风,把乳白色的窗帘又吹得扬起来更高一些。这时候上官绿饶准确地看见一个纤细曼妙的影子在窗帘上显现了出来。   窗帘后面有人!   上官绿饶不敢大意,她被这样的景象弄得有些全神戒备,一步步缓慢地靠近窗台。   突然,一只手从窗帘背后横着伸出,准确抓向了上官绿饶的脖子。上官绿饶一惊后下意识想要运用格斗擒拿将这人按下,然而那只宛若柔荑一般的手却顺势挂上了她的脖子。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色吊带连衣裙的少女从窗帘背后出现,身躯柔软得像是片天鹅的羽翼,她像是跳着天鹅湖般点起脚尖,搂着上官绿饶的脖子,仰着头与她接了一个缠绵的窒息之吻。   那是一个甜蜜如同多年未见情人一般的吻。   柔软冰凉的唇贴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从枝头落下的梨花正巧砸在了上官绿饶脸上。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亲吻的声音,上官绿饶品尝到了兰花、薄荷与鸢尾花的香气。她瞳孔收缩忘记了所有反抗,几秒过后她才记起来把身上挂着的纤瘦少女一把扯开,就像是扯开了一片柳条为骨纸片为肉的风筝。   上官绿饶呼吸也有些不稳,抓着崔错雪白如玉的肩膀,感觉就像是这么抓着她都要留下淤青了:“???”   崔错挂在上官绿饶身上,眼神有些痴迷和热烈:“你果然是个女人。”   上官绿饶觉得她神志有些问题:“你……”   崔错伸出手抱着上官绿饶的腰,仿佛诅咒一般细碎低语着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会爱我么?你会因为一点心动而爱上我么?“   作为一个人格正常的警察,上官绿饶打断她:“你,不舒服么?”   崔错闭上眼,就像是一只跳完芭蕾舞后濒死的天鹅,说话间用冰冷死亡的气死吐在上官绿饶的脖颈之间。   上官绿饶觉得怀中这位如同玻璃百合一般的少女简直是个疯子。她想要扯开她,然而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上衣有些不对劲。此时她衣服上竟是遍布血痕,白色的衣服上红色的痕迹分外触目惊醒,但这些血全不是来自于她的。   上官绿饶把瘫在她身上逐渐无力绵软的崔错一把抱起来,果然看到了这位瘦弱少女身上,手腕和手臂上一道道汩汩流出暗红色血液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是被刀割腕形成的。   这孩子,居然是想不开正在自杀!   身为警察,上官绿饶赶紧把人抱起来,抬头一看,发现崔错之前坐着的窗台上果然有一把染满鲜血的水果刀。   人命危极,上官绿饶顾不得想什么其他的事情,一把将崔错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用力按了几遍病房的呼叫铃声后发现坏了,于是想也不想皱眉转身跑出去寻找护士站的帮助。   然而下午三点正好是护士轮班的时间,这其中有一刻钟的间隔。此时护士站空无一人,上官绿饶心急如焚,想也不想连忙跑到楼下去找医生。   正巧,楼下手术室有外科医生刚好完成了一单手术出来。上官绿饶想也不想,跑了过去争分夺秒,不善言词的她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努力说明了情况,告知楼上住院层病房里有人在寻短见。   医生也是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好几个护士和正好手术有备用的医疗设备冲上去救人。   可是病房的门一打开,里面却真真正正地空无一人了。   崔错人不见了!   无论是哪里都再找不到她的影子,她确切地逃跑了,在不知道什么手段的情况下。   上官绿饶眼睛一瞬不瞬站在那里。那一刻她耳边又回想起了崔错方才说的那些仿佛疯狂神经病一样的话,嘴里还残留着少女的味道。   随行上来的外科医生见病房里人不见了,四下打量了一下,走过去捡起了窗台上的那把刀,凑近鼻尖闻了一下以后恍然大悟:“硫氰化铁!”   上官绿饶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有些不明白所以然地问:“什么?”   医生仔细向她解释化学原理说:“无色的硫□□溶液涂在皮肤上,刀子再浸泡氯化铁,两者触碰以后会形成血红色的硫氰化铁。不用割破皮肤就可以看上去就像是割腕自尽一样吓人,这种化学反应就像是个恶作剧,最近在现在的年轻人里很流行。”   上官绿饶没怎么听明白,但她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崔错自导自演一场戏以后,用精湛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已经逃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崔错面对男人:-.-   崔错面对女人:O_O 第54章   周阆突然之间心血来潮,不知道为什么想跟着顾非声学做饭。   顾非声也拗不过他,坐在轮椅上被推在厨房门口,指挥着周阆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用新鲜的牛肉。在他的全程紧盯下,让他用黑胡椒碎和粗盐撒上进行腌制,再用平底锅煎得表面金黄,裹上面粉让其更好地吸收牛肉表面的油脂和汤汁。   接着在顾非声严格的注视下,周阆把洋葱、胡萝卜和芹菜切成小丁,在煎过牛肉留有油脂的锅子里加入一些番茄酱翻炒了三分钟。   顾非声指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说:“你用那口锅……就是那个不锈钢的汤锅,不是那个,那个会粘锅的,是再底下那个。”   周阆把锅拿出来,把牛肉和炒好的配菜放进去,再次倒入一瓶顾非声收藏的红酒。那红酒牌子很好,年份够久,光这一瓶就要四位数。   奢侈地沸腾烧掉酒精后,他之后再听顾非声的话倒入水磨过牛肉,放入了各种香料。   接下来要小火慢炖一个半小时,至于能做出个什么东西周阆就不知道了。   他擦了一下手皱眉说:“做饭原来这么辛苦麻烦的么?”   顾非声哭笑不得:“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菜了,碰到大宴都不能端到桌上。而且普通聚餐就算要吃,也得再配上前菜,沙拉,还有甜点和配餐酒……”   周阆赶忙说:“停,打住。”   顾非声恰到好处地止住了声音,说:“在等待佳肴的时间里,我能和周警官申请看会儿书么?”?   周阆:“行。你想看什么?”   顾非声:“随便吧。你送的那批书我都喜欢。”   周阆听他这么一说于是去他的藏书室找了,发现他送他的那些书已经被用一个木制的书架放了起来,都得到了很好的尊重和珍惜,而不是随意地堆在了一起。   他浏览了一下,从中间挑选抽出了一本《唐风录》,这是一本记载唐宋年间民间风俗文化以及诗文的传记,著述年代久远,文字有些晦涩难懂,所以有大面积的注释。   周阆下楼把书递给了顾非声。拿到书的顾非声脸上绽放了一个喜悦而真诚的笑,仿佛是被父母允许多玩一个小时玩具的小孩,脸上满是满足和快乐。   周阆见他翻书,随口问:“唐朝的文人你喜欢哪个?”?   顾非声想也不想:“李白。”   还以为他会说更加偏僻冷门一点的人,于是问:“为什么?”   顾非声认真地垂眼看书:“他是浪漫主义诗人,和酒为伴,和月亮做情人。最后一壶酒醉死,追寻水中的月亮投入江中溺死,这种为了理想和浪漫死去的疯子,是我最喜欢的人。”   厨房里传来好闻的牛肉香味,蒸汽和咕噜噜的汤汁在粘稠作响。在一片烟火气中,眼前人如玉一样美好,恬静从容地坐在那里安稳地看一本诗集,互相之间的聊天都是风花雪月岁月静好的。   周阆有些恍惚,有一种置身于阔别已久的平静生活的样子。在他爸去世以后,周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仿佛在家的感觉了。   周阆若有所思地说:“唔,我也喜欢李白。”   顾非声头也不抬:“是啊,李白又帅又有才,还会打野,谁不喜欢。”   “你说的都什么东西……”   忽然,周阆脑子里电光一闪,让他猛然想到了点什么东西。   他站直了起来不再靠着墙,犹疑着走过去,把顾非声摊在膝盖上的《唐风录》不顾他反对地拿了起来。接着他缓缓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是李白的《拟古十二首·其七》:   世路今太行,回车竟何托。   万族皆凋枯,遂无少可乐。   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   荣贵当及时,春华宜照灼。   人非昆山玉,安得长崔错?   身没期不朽,荣名在麟阁。   周阆的视线不可抑制地落在倒数最后两句上:【人非昆山玉,安得长崔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又不是昆山上的美玉,怎么能够一直那样繁盛美好呢?   崔错,形容美玉的闪耀极其貌美的样子。   一时之间,无数的线索突然全部串联了起来!   ……   “魏璆琳……”   “璆琳?那是什么意思?”   “西北之美者,有昆仑虚之璆琳琅玕焉。”   “璆琳,指的是世上最好的美玉。明明有这么风雅好听的名字,她的父母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翻了很多书才为她取的。为什么又要特地改成‘娇娇’这种既土气又老气还没什么特点的名字呢?”   “如果我深爱的人觉得我原来的名字不好,强迫我改名的话,我是一定会听的!”   ……   璆琳,崔错。   这两个名字太接近,一个是最美的美玉,另外一个则是赞扬最美的美玉。这样一想来简直如一对隐晦情侣名。   周阆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魏娇娇刻意留起来却没有染过的长发,崔错及腰的黑色长直秀发。魏娇娇表示她对学校里的年轻小男孩没有任何意思,这是否意味着,她喜欢的其实是年轻的小女孩?   魏娇娇的恋人根本不是年纪大了她许多的化学老师崔竞,而是和自己同龄的崔错。   两个女孩之间,这样的隐秘关系无法对外宣之于口。另一方面,崔错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不想暴露,很可能就这么威逼软迫着魏娇娇改了名字。   魏娇娇,也许正是崔错的同性恋人!   周阆突然想起了其中一件事,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现在弄清楚。他马上给罗建平去了一个电话:“罗队你现在在医院里么?“   罗建平接起电话就是狂吼:“周队!崔错她人跑了!妈的!“   “……………………”周阆说,“停!你先能告诉我一下崔错的血型是什么么?”   罗建平在电话那边喊了一句,立刻有一个警察带着主管病房的护士过来了,确认了病人信息以后他立刻回答周阆:“RH阴性血,是稀有血型。怎么了?这和她逃跑有关系吗?!”   周阆听到以后立刻闭了一下眼睛,他好几秒沉默以后抹了一把脸,开口骂道:“关系大了。妈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魏娇娇失踪以后警察有调出她的信息和档案,而其中魏娇娇的血型也恰好正是RH阴性稀有血!   两个相同血型的稀血姑娘,暗地里是情侣关系,其中一个人又身患先天绝症全身脏器濒临重度衰竭,如果再得不到器官移植只有死路一条。而一个现在又失踪了。   魏娇娇的失踪如果和崔错的身体状况没有关系,他周阆的名字倒过来写!   说完他也不多做解释,把电话一把挂了。   顾非声翻了几首李白的诗,抽了一下鼻子,说:“你的牛肉水加少了,好像有点糊锅。”   周阆骂了一声,转头连忙就跑厨房里去查看他难得亲手下厨的菜。   顾非声盯着他的背影,沉默着看了很久,区区几秒间,等到周阆把火调小了准备再出来,坐在轮椅上的顾非声忽然说:“你相信我么?”   周阆想都不想就说:“信。就算你骗我,我也信。”?   顾非声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份信赖从何而来:“为什么?”?   周阆随口道:“骗我说明你心里有我。”   顾非声听得眉心皱起,不知道该说这姓周的是太自信还是对自己太盲目。他拿了一样东西递给他,那居然是一个小型的跟踪仪器,大概只有一根大拇指那么大,此时正在闪着红光:“跟着这个,你们就能找到那个消失的姑娘。”   周阆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非声不说话,毕竟那一批几十万的潘多拉珠宝他可不是白送的。那五百多颗华丽奢侈串饰,其中一颗里面就偷偷藏着一枚信号器。顾非声十分大手笔,算得上是挥金如土,他也断定崔错肯定在逃跑的时候不会落下那些珠宝。毕竟这是属于她的贪婪原罪,也是她的瘾。   顾非声淡淡道:“你说过你信我。“   周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把那个追踪器收到了手里。片刻以后说:“我不想问你些什么,只想提醒你还欠我一件事。”?   顾非声立刻打断他说道:“关于天堂岛和我的一切,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我俩中有一个人快死了,临死前估计我会愿意告诉你。”   周阆看了他一秒,用很柔软很温和的声音说:“不是的,顾非声。”   “你还欠我一碗牛肉面。”   顾非声愣了,眼神中难以掩饰地惊讶和错愕。   他有些跟不上对方,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周阆的意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周阆说:“我说过,我信你。”   在周阆离开后过了半个小时,在花房里浇完水除完草照顾好盆栽的许夏进到了客厅里,她穿着一个围兜,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她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说:“哇,好香!顾先生你炖了牛肉?你是怎么自己做到的?”   顾非声一直坐在那里盯着一页书始终没有翻过去,似乎在发呆。闻言也仔细闻了一下,说:“周阆炖的,时间已经好了,麻烦你把火关一下。想吃话可以随意自取。”   许夏刚干完活就有东西吃,美滋滋地洗了手,去厨房了拿了两个碗。一个先给自己盛了一碗,迫不及待地偷吃了一口,香得她直叹气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小姑娘十分好满足,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接着她盛出另一碗小心翼翼地给顾非声递了过去:“顾先生,你要尝一口么?”   顾非声犹豫了两秒,心里似乎天人交加。   许久之后他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人不能总一直困着不出来,遂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别人一个机会。他迟疑地说:“我,我试试看……就尝一口吧。”?   许夏给他拿了张小案,一个勺子。顾非声勺起一块炖得正好的酥烂牛肉,如同服毒一般递在自己唇边。那炖牛肉饱含了红酒馥郁的香气,醇厚的味道早就炖进了菜里,光是闻一下都让人胃口大开。   顾非声咽了一下喉咙,把那块别人做的牛肉喂进了嘴里。他努力地动了动口腔嚼了一下。臼齿碾过食物,那软烂的口感一下子嘴里融开。   那一瞬间,他眼前如同触电一般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蓝天,碧海。他看到了一个个在眼前死去的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发出绝望幽怨的惨叫声,最终冰冷的尸体沉在了大海底下。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被绑着,却依然被无情的枪口枪决。   他看到自己被丢进深海里,毫无求生意念。一个孩童也跟着他坠入大海,拥有异瞳的脸上遍布阴森和怜悯。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   最后他看到的,是一碗送到自己颤抖的嘴边,还在冒着喷香热气的羹汤。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和恶心涌到了顾非声的喉头,他捂着嘴巴把那块肉吐了出来,接着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干呕声。   许夏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就见坐在轮椅上的雇主身子几乎要扭得从轮椅上栽下来,似乎忍受了巨大的折磨和痛苦。   许夏:“顾先生!”   瓷碗碎裂在地上,菜肴把大理石的地板弄脏。顾非声在轮椅上蜷缩起来发抖,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捶打。他难以遏制那种恶心的感觉,极大的负罪感和愧疚涌上心头。   他嘴里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呢喃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第55章   东昌市地处长江入海口,其中南区和全山区那边都靠着东海,算是沿江沿海经济的龙头城市。   此时一艘中型的私人游艇早已从岸边港口出发,离岸十几海里,几乎已经快看不见远方的建筑了。   这私人游艇价值不菲,装饰豪奢,是富人用来开水上派对的。此时这船将一路开出公海,接着走海路,绕过湾岛前往泰国接着到达金三角。   这一路并不近,而且花费的力气也不小。但是上面的人吩咐了,务必保护船上的那个小姑娘平安到达,不能掉一根汗毛。否则全船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艘游艇规模不小,虽然比不上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型观光游艇,但是也很宽阔了。除了驾驶室以外,船内分为三层。有影音室,有品酒厅,有宽阔舒适的卧室和私人西式餐厅,还有足以开派对的宽阔甲板。   在船舱的最底下还有一间医务室,在阴暗浅绿的灯光中,依稀可见医务室的病床上正用拘束带绑着一个人。   巴掌宽的拘束带用来绑熊也绰绰有余,连成年人也无法挣扎,更何况病床上被绑着的只是个未成年少女。此时眼睑下一片黛青,正被打了麻醉药沉沉睡去。   崔错坐在轮椅上,安静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魏娇娇,宛如在欣赏自己的最佳作品,又像是盛宴中被邀请的食客在打量自己的盘中餐。   崔错黑发及腰,就像是缎子一样柔亮垂顺。比起在医院一尘不染穿着白裙的样子,此时的她穿着一条剪裁合身的香奈儿小黑裙,发间别着一枚钻石发卡,左手腕上是亮只卡地亚的异色手镯,右手则是穿满了各色珠子的宝石手链。   她刚给自己打了耳洞,就已经戴上了宝石和白金镶嵌而成的耳环。少女长相天生貌美,此时却画上了烟熏妆般的眼影,以此遮掩自己的黑眼圈。   崔错伸出手,柔软的指尖怜悯的摸过魏娇娇的眉心,似乎在描摹她的模样。她摸过她的眼角,下巴,脖子,接着落在了胸口。   她的手放在她的左胸上,感受着手心底下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健康。   她从记事起,最难忘的是两种记忆。一种是病痛,另一种是贫穷。   在被关在家的日子里,崔错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自己父亲书架上厚厚的化学藏书。   随着少女的成长,她逐渐绽放出了惊人的美丽。那样的容颜连病痛都无法被影响,宛如黑夜里绽放的夜明珠。   她第一次利用父亲的化学药剂和仪器,做出来的化学药物就是三甲基芬太尼。   这是一种新型的中枢神经兴奋剂,毒瘾是□□的1000倍,可以被透皮吸收。她把这种药物用在了一只兔子身上做实验,兔子瞬间口吐白沫,眼睛暴突,几秒钟就暴毙死去。   从那一刻她就知道,只要踩着别人的命,她就可以活下去。   苍天若可尽人意,山做黄金海化田。   崔错带着戒指的手指缓缓摸过魏娇娇沉睡的面容,她的手指虽然形状好看,但是指腹却有些许泛黄发白。   经常制毒的人,哪怕带着厚重的隔离手套与防毒面具也会被化学物品腐蚀。虽然她平时接触化学药剂的时候有严格小心地做好防护,却也留下了一些难以抹去的痕迹。   当那个异色双瞳的男人找到自己的时候,崔错就知道自己渴望的一切都会来到。从地狱而来的魔鬼,终会完成她所有贪婪的念头。   “娇娇……”崔错叹了口气,“我快要死了……”   她们曾在午后的补习班室内接过吻,她曾听见过她胸膛之中健康有力的心跳。   两个少女陷入过一发不可收拾的热恋之中,于是她让她染上了毒瘾,她贪婪地渴望她的一切。   崔错选择的是冰·毒。因为那是精神成瘾,常年吸食的人身体不会有什么伤害,但若是打开他的大脑,会发现他整个脑仁都像起泡一样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只有那种水晶一样的毒物,才不会伤害她爱人的身体,最后她爱人的身体会完好无损地被自己继承。   崔错的手摸过魏娇娇的身体,隔着带有温度的皮肤,感受心肝脾肺肾在手心底下鲜活存在。她就快要得到魏娇娇的一切了,她会彻底掏空她的内脏,让她在自己身体里一起存活。   更换内脏的手术还要等到了金三角才能做,崔错会在那里有一间实验室,供她这个天才毒后尽情发挥。   她轻喘了口气,强撑着一点力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深吸一下以后走出了医务室,走过一条船上走廊,接着推开了一间房间。   房间里居然密密麻麻的堆着钱币纸钞,如同砖块一样把整个房间堆得满满都是。地上则是无数珠宝首饰,钻石金银各色宝石,就那样如同沙土一样到处乱堆。这是她这些年来贩毒谋取的暴利一部分,这些都是她的成就,也是她的瘾。为了这些,她可以不管不顾弄死所有阻碍她的人。   在崔错推开房间的时候,她闭上眼呼吸了一下房间里财富的芬芳气息。   “金钱和生命,我全都要。“崔错轻声说,“只有把一切掌握在手中,我才感觉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这位警察先生,你说呢?“   有一把枪的枪口正指着她,此时距离一厘米抵在她的后脑勺上。   崔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人身体一丝动静都没有,平静地就像个人体模特。   周阆:“把手放头上,不许动。”   周阆配枪的枪口指着这个貌美的女孩,就像是在看这世上最危险的怪物。   他没有选择通知警队,而选择独自根据追踪器的来到了码头。等确定了崔错就在这艘游艇上后,周阆想都不想就独自开了艘船追来。   崔错没有随意动,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背对着他说:“我认识你的声音……我爸爸死的那天,是你曾经一边用话术哄骗我爸爸,一边让暗处的人准备杀死他。”   她沉默一秒说:“警察先生,你不是来杀我的。不然你早就通知海警将我的船包围,更不会独自单枪匹马闯到我的船上来……你勇敢过头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这女孩真是太聪明了。   周阆握着枪,稍有不对就会扣下扳机:“那你为什么不选择和我回警察局呢?”   崔错轻淡一笑:“那样我会死的。而且我本就时日无多了,就算去了警察局交待一切被关进监牢也坐不了几天。”   周阆直接反驳:“你哪有那么容易死?魏娇娇她人呢,是不是就在这船上?”   见自己谋夺他人器官移植的计划被猜到,崔错地平静地说:“她在这里很不安全,我前些天就让人先秘密把她送去金三角了。”   周阆却根本不相信:“说的那么好听,你明明一直把她当备用血包。”   崔错虚无缥缈地说:“我是真心实意地爱她,所以我会让她的心在我身体里存活,让她在我身体里生长……这样的话,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   周阆有些匪夷所思:“你讲这话为何如此恐怖?”   “因为我的爱很恐怖。”崔错空灵地说。   周阆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指使魏娇娇杀叶心冉。”   “怪我爸爸不小心把我的一包试验品带去了学校,恰好被她看到了。”崔错咳嗽了一下,“不过杀就杀了。被我毒死的人不计其数,我记得都不记得,哪有什么为什么。“   周阆听她这么说,沉默了片刻。崔错这时轻轻侧头缓缓转身,眼神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这一眼冷彻心扉,周阆和她对视心惊动魄。他时间不多了,终于问出了此行最想问的一句话。也正是这个问题,让他在“通知东昌警察一起来”还是“自己独闯潜伏进入”后面选择了后者。   哪怕这让他可能会有去无回,他也要弄清楚这些年来一直盘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心结。   “崔错。你是不是曾用P2P制毒法做过一批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毒品?”   “大海不会记住它的每一滴水。”崔错浅淡地说。   周阆心里跳了一下,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他补充说:“三年前,一列从南到北的火车,被南安市警方缴获了一批1.5吨重的冰,经检测纯度高达99%以上。是你做出来的么?”   崔错缓缓地说:“几年前我做的作品都可以达到这个纯度。这几年我身体越发不好,所以质量下降了。”   果然,这和周阆一开始猜测得差不多。数年的时间里毒品纯度下降,意味着制毒者能力水平的降低。他握着枪的手心竟然微微发汗:“三年前,因为那批1.5吨的毒品被缴获,毒贩对涉案警察进行了反击报复。他们通过车祸撞死了一位警察,他名叫周云尘,这件事你知道吗?”   崔错有了些动作,她总算正视了周阆一眼。就像女鬼盯住了自己要扒皮蚀骨的目标。   “别动!!”?   崔错停住了动作,她记性极好,没有在周阆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和当初那个被撞死警察一点长相相似的地方。   “那个警察我记得。”崔错说到这里,顿眼神有些飘忽,“但他是‘傲慢’杀的。”   周阆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傲慢是谁?!”   崔错没去解释,自说自话:“傲慢想要那个警察死,还要用最快速最凄惨的方式,最好再让那个警察的家人目睹第一现场,让别人都看清他死无葬身之地。”   “贪欲的兴趣是放牧,嫉妒的兴趣是折磨,而我的兴趣是占有,一寸不少地全部占有。”崔错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可傲慢的兴趣不一样,他的兴趣是赐予。他喜欢赐予自己喜欢的死亡方式,让别人匍匐在地感激他的恩典。” 第56章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很是安静,许久之后周阆吸了口气,把手里指着她的枪缓缓放下了。   崔错知道,只要他不依不饶不放过自己,立刻就会有保镖过来这里。那些人会把他乱枪弄死直接丢进海里喂鲨鱼,或者绑起来拖到泰国去分卖器官。唯独只有放过自己,她才会放他一条生路。   崔错隐隐压着咳嗽却不敢用力,怕动作太大震到脆弱的心脉血管。她虚弱地抬了一下手:“从这里出去,底下有一条小船。趁还没有人发现,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周阆知道她为什么愿意放走自己,一来是因为自己若是死了,一位刑侦支队长的死亡严重性对于她出逃将会十分不利。二来是她还想利用自己为她做些事情。   崔错说:“你去找傲慢吧。或许你在他那里,能够知道你想要的一切。“   等他下船以后,一盒价值几十万的漂亮珠宝被从船上抛出,如同天女散花一样飞洒出去,无数宝石和珠子连带着里面的一枚追踪器,如同鱼饵一般砸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后沉入了大海之中。   载着崔错的游艇缓缓在海面上划开浪离开,很快就越来越远。   周阆没选择立刻回去,只是站在船上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他单枪匹马来到这里虽然有赌的成分,但绝不是来送死的。   对于崔错会放他走这件事,周阆其实早有预料。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刑警,抓捕追踪罪犯的时候依靠的不是冲动和鲁莽,走出的每一步都要不停分析犯罪分子的心理动因和行为逻辑。   对于崔错这个人,周阆认真分析过她的犯罪心理,得出的结论是:她是个聪明至极且老谋深算的人。   身为化学天才,在这个女孩的内心应该是有些张狂骄傲的。像崔错这种优秀又有天赋的人本该凌驾于很多人之上得到权力、金钱和无数荣耀名誉。可无奈的是她身体先天不良,不得不放弃自由被人掌控在手中成为他人牟利的工具。   之前掌控崔错的那个人是她父亲崔竞。然后他死了,被警察一枪爆头。现在换成了别人,对方甚至要完全控制她的行踪,把她囚禁在金三角处为自己所用。   所以,对于想掌控她的人,崔错一定也抱有想将其除掉的心思。   基于这点,周阆知道崔错是一定会放自己离开的。因为警察面对犯罪绝不会放过,刑法无情,就算犯罪分子逃到国外也虽远必诛,而这可能是她再一次搞垮自身背后掌控者的机会之一。   那个女孩很贪心,她想要的很多。健康,财富,地位,自由无一不是她所奢求的。这让周阆联想到了蛇这种动物。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种冷血生物从不拒绝同类相杀,甚至能够把猎物完整吞下,是这星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之一。   周阆站在觉得心惊而凉,忽然呼出了一口气,上岸以后上了车关上门开车回家了。目的地是燕岭,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阆已经觉得,有人在等待自己回去的地方就应该是自己的家。   港口风大,海浪的声音越发明显。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远远眺望着,他用一双灰蓝异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目送着周阆上岸又逐渐开车远去。直到车驶入夜色中逐渐远离了港口,连车灯在黑暗中也逐渐消散了光芒。   谁也没有发现他,他仿佛是夜色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一种类似于鬼魂一般难以被活人直视的存在。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起一个深沉的微笑,连他那双异于常人的一双目光都带着眷恋和不舍。片刻后他也沉默地转身离开了,脚步无声,却在夜色中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   周阆回来的时候发现顾非声居然在煮面。   顾非声坐在轮椅上,用酒精炉子烧开了水煮了点面条。那面团加了碱水,筋道弹牙。只是由于顾非声只有一只手,单手揉面是在有点艰难,于是把做面条的手续交给了面条机,把材料丢进去就完事了。   雪花牛腩用橄榄油煎了一下,接着放入一个番茄,放入锅中让牛肉煎出的油脂被番茄酱一点点吸收。   他倒入一壶提前煮好并刮去油脂和浮沫的奶白色牛骨汤,轻轻放进番茄牛腩的汤头里。再撒上海盐和一些胡椒粉后,用炭火炉子小火慢炖。   顾非声做饭做得缓慢,像不是为了吃,而是在进行陶艺绘画一般修身养性的活动。见周阆回来了,也不问他结果如何。   周阆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香气,接着,他就见到了桌子上备好的冒着热气的番茄牛腩面。   那面香气十足,牛肉的香味混着新鲜番茄的味道,微酸又香浓,面上撒上了新鲜的翠绿葱花,每一闻都勾动着食欲。   周阆走过去坐下,坐在顾非声对面捧起瓷碗,拿起竹制的筷子就开始低头吃了起来。   那味道真是一如既往的美味无比。牛腩无比鲜美,入口软嫩又稍有些嚼劲。由于汤底是牛骨高汤熬的,配着软烂新鲜番茄,明明是普通一道家常的面食,却鲜得人连面汤都想要尽数喝下去。   以前在他十五六岁长身体的时候总是会在半夜饿醒,溜到厨房里去找吃的。他爸虽然生活能力不行,却是个天生的警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吵醒了起来抓贼。最后爷俩总是半夜一起不睡蹲在厨房里抢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连汤都不剩下一口。   那曾是周阆吃过最香的东西。可后来当了刑警,在警局加班加多了,每次深夜闻到一股泡面味却又只觉得反胃,没有一点胃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算又吃到了令他觉得好吃的牛肉面。   许夏过来把吃完了的餐具给收走,接着拿过一个遥控对着屋子里随意摁了一下。整个公馆装了价值几十万的音箱,让听的人可以如置身演奏会现场,一首古典音乐就这么播了出来。齐羽冬在室内把白蔷薇味道的香薰蜡烛一盏盏点上,又送上几册书让顾非声饭后阅读。   周阆才发现他自进门起就没和自己打招呼:“顾非声?”   顾非声低头看书:“外面冷,吃完饭你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早点休息。”   “你真的一下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周阆很好奇地问他。   顾非声头也不抬,许久以后突然冷冰冰地说:“你单枪匹马就敢去追人,真是太厉害了,我又能问什么。”   周阆:“……”   他没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单枪匹马去的。东昌码头今天没水警出警的大动作,也没有任何警方抓捕犯人的消息,自然是没起多大水花。   顾非声声音平静:“我给你的是追踪器,不是找死器。下次要找死,千万别和我扯上关系。”   他手里拿着一本年代有点远的古籍,突然被一双手抬起了下巴。   周阆:“你在担心我?”   顾非声怔了,扭头想要把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走开。”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生气成这样了连个滚字都不会讲。   周阆笑了:“不走。”   顾非声真的生气了:“周阆你……混蛋!”   周阆在他脸上用力揉了一把,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快乐。他看他强行忍住怒火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翘,注意到他坐在轮椅上毛毯都没盖一条,于是去沙发上给他拿了件外套。   拿的时候顾非声的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一样东西,周阆低头一看,是一块被玻璃纸包着的糖,那牌子和包装很常见,本来就是东昌特产。他随意扫了一眼,心想这不是他前几天给顾非声的那个么?   ……果然没吃。他不会碰别人经手过的食物。   周警官笑了笑像是习惯了,有些事情不是一下子可以改变的。他没有灰心丧气,心热的人总不会面对冰雪冷下来。他没多想,随手就把那块糖打开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这使他俊朗十足线条分明有的脸侧无端鼓起来一块。   周阆含着糖,口齿有些含糊说:“对了,过几天我陪你回南安市,这边案子差不多快结了。”   顾非声腿上被盖了一件外套:“你工作都忙完了?“   周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回去向局长汇报。我要问的有答案了,追凶什么接下来的是东昌市局的工作。“   东昌市的毒品案被查清了幕后制毒者,南安市1.5吨毒品缴获案有了新进展。崔竞死了,崔错去了金三角,害死叶心冉的凶手已经浮出水面,魏娇娇被崔错带走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接下来不是刑警能做的了,他要去请示局长,后续需要大量的国际警力协助。最好是能放长线钓大鱼,一窝端掉崔错在金三角的那个窝点。   顾非声没去多管,问:“你怎么还在吃东西,晚饭没吃饱?“   周阆:“唔……“   顾非声:“那饭后点心你还想吃么?”   周阆:“都有些啥?”   “一些简单的法式奶香酥饼,还有机器研磨的杏仁牛乳茶……”顾非声说着说着,话音忽然顿住了。   周阆看到他惊讶的眼神有些不解,刚想说话,那边从厨房收拾好了东西出来的许夏见到他也愣住了,眼里是说不出的差异和惊恐。   周阆忽然感觉鼻下有点湿润,伸手一抹就是一片冰凉。他抬起手,看到指尖的红色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喉头就是一阵发痒。   他猛地咳嗽一声,一股腥甜的液体就涌了上来溅了一手心,狠狠呛到了自己。   顾非声瞳孔收缩止不住的惊愕,他下意识瞬间想站起来,却只能手脚一痛从轮椅上滚到地板上发出一阵闷响。   周阆一手血甚至还想去接一下人,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他中毒了。   他腹中里一阵剧痛,头也如同被劈开撕裂了一般,痛到连耳朵里都开始耳鸣起来。下一刻他手脚一软,倒在地上半身还在强行支撑。可是喉咙一甜,猛地一口血就吐了出来。等到再抬眼去看对面人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全染上了赤红的颜色。   顾非声见到这种场景,立即被巨大又熟悉的恐惧彻底淹没了!   他只能来得及用完好的那只手把身体拖了一把挪过去:“周阆?!你别动!没事的,你保持住意识……没事的,你看着我,周阆!!”   周阆尚且还有些清醒残留,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体内内脏肝肠寸断的痛楚,只会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顾非声,想告诉他别慌。但他见到自己那只手手心沾血,指缝掌心鲜艳一片的时候,又把手放下了。   他怕弄脏他。   “没事的……”周阆在一片灰暗袭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句话是;“顾非声,别怕,没事的……” 第四卷 傲霜枝 第57章   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搀借春光。   步绕西湖,兴余东阁,可奈诗肠。   娟娟月转回廊。诮无处、安排暗香。   一夜相思,几枝疏影,落在寒窗。   ——杨无咎·《柳梢青》   ……   【十七年前】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被绑住了手脚,用不透光的黑布遮住了眼睛,被关在一间海岛上的木屋里。   这间木屋是渔民们用来打渔时涨潮休憩的,像这样的小岛和木屋,在这片巴哈马的天堂岛海域内足有上百个。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好几天了,在离开了父母的情况下彻底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就在几天之前,有一群来历不清的劫匪强行绑架了他的父母,还把小男孩单独分开关在了这里。   为首的那个劫匪长得人高马大,当时他喝了一口烈酒朝天开了一枪,用带着口音的英文怒骂道:“妈的!老子就是要活活饿死这个小兔崽子!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许给他吃的!谁让他吃一口东西我就杀人!!”   如今已经是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小男孩口干舌燥饿得全身乏力,内脏像是有火在烧。就当他要虚脱昏迷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点声响,有个人从小木屋的窗口溜了进来,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咔——   一双属于孩子的小手把男孩眼睛上的黑布取了下来,男孩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突然就和一双瞳仁颜色不一样的眼睛对视了。   那真是一双奇迹一般的眼睛啊,罕有到像是在伸手不见天日的深渊里见到了流星。那双眼睛左眼像是蔚蓝清澈的大海,右眼却像是阴翳灰尘的天空。而这双眼睛的拥有者也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这位异瞳的孩子鼻梁高挺眼窝微陷而其余轮廓却有些柔和,很像是岛上经常有的那些混血儿。有钱的亚洲游客旅游途中嫖了当地的□□以后,若是弄大了肚子也不介意再给一笔钱把人生下来。   那异瞳孩子先是比了一个嘘,接着用意大利语问了小男孩是否可以进行交流。   换来摇头否定的答案以后,异瞳的孩子又迅速切换了日语,韩语,越南语,最后才是音调有些古怪的英文。   异瞳孩子笑了,指着自己,用不熟练的英语介绍自己:“S……Silence。”   名为Silence的孩子是天堂群岛的原住民,也是这片地方的向导,他趁着看守的人都出去了溜进来给小男孩带了点食物。   冰凉清甜的果汁润入了喉咙,瞬间滋润了五脏六腑。几天没有喝水的小男孩如饥似渴地把那一整壶椰子水都喝光了,只觉得那味道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异瞳的Silence见他喝得一滴不剩,欣慰地笑了一下。   小男孩见到Silence的笑容,被绑架以来一直绷住的神经突然被洪水一般冲垮了。他没有大声哭喊只是沉默安静地望着他,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出来。   看到他哭了,Silence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靠近想要替他擦一擦,最后伸出手停了一会儿直接变成了一个拥抱,用不熟练的英语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小男孩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海浪和阳光的干净气息,陌生却有了一种走投无路的依赖感,小声地说:“我想和我妈妈在一起。”   之后的几天里,Silence都冒着被发现的极大危险来给他偷偷送食物。   由于过分饥饿和干渴,小男孩总是狼总是吞虎咽地把他人喂向自己的食物全都吃下。人饿得不行的状态下觉得那些全都无比美味,是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尝过的好吃。   即使食物再好吃,小男孩也担心起Silence的安危来,劝他别来了。   异瞳孩子用勺子将一勺汤喂到他嘴边,压低声音用英语说:“我一出生就住在这片岛上。我的父亲根本不在意我,我长到这么大从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我喜欢你。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小男孩喝了一口甜汤:“你的眼睛,为什么颜色不一样?”?   “这是瓦登伯革氏症候群……”孩子快速说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我有遗传病,所以有时候眼睛会瞎耳朵会聋,还很容易犯困。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乖巧回答:“顾曦。”   Silence诧异地问:“Xi……?这是什么意思?”?   名为顾曦的小男孩小声回答:“中文里是太阳。”   Silence喂饭的手停在那里,良久后他才自言自语的说:“我的名字在拉丁语里,寓意为黑夜一般的死寂安静,而你却叫太阳么。”   小顾曦有些不理解,接着就听见Silence用语调很是奇怪的中文说:“你给我取个,中文名吧。”   他居然去学了中文,而且几天而已就已经可以勉强与人进行交流了。这样的语言天赋是极其夸张的。   小顾曦思索了片刻,说:“云……用英语来说就是Cloud。”?   Silence盯着他说:“为什么?”?   小顾曦声音沙哑地说:“因为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云一直都存在,他们总自由自在。”   Silence眼神放空了很久,突然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好,真好。”   接着他加快了喂食的进度,把手里今天特地带来的甜粥给小顾曦喂空了,结结巴巴地用不熟练的中文说:“明天,我再来给你送,食物。你最爱吃的、是什么?”   顾曦看着他在这种危险境遇下还能冒死救他的异瞳孩子,心里已经隐约把他当成了朋友,更是开始有些依赖感:“我最爱吃我妈妈亲手做的菜。”   Silence临走之前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顾曦的脸,他一双异瞳漂亮的睫毛垂下,眼里带着哀伤:“我一定会保护你。”   小顾曦侧过头安静地让自己的脸停留在异瞳孩子的掌心中,就像是一朵洁白无瑕的小玫瑰被他的小王子握在了手里。?   彼此的气息在小黑屋内交叠,宛若是悬溺在海上的泡沫。他忍不住低下头额头与顾曦相贴,让自己那双奇异的眼睛可以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气息交换间他们的眼中看到彼此,就像是在照一面相对的镜子。   Silence悄悄换回英文,说着深情又哀伤的话:“Will you love me?”   “Will you love me because of a crush?”   被关的时间过去了三四天,人不吃饭不喝水只能活这个时间,顾曦就算没有彻底断粮也有些脱力了。   Silence又偷偷来给他送饭,他摸了摸他的头,皱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说:“你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真是拥有天才一般的语言能力,这才过去屈指可数的时间,中文虽然语调干涩奇怪,却已经可以勉强流利说出来了。   顾曦睁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说:“怎么才能离开?”   Silence不说话给低头打开随身带来的水壶,里面有些温热的流食,还在冒着热气。他小心地喂到顾曦嘴边,仿佛是在照顾刚破壳的雏鸟:“我和你同龄,身高体型差不多。明晚是新月外面很黑,这里有习俗,那群大人绝大部分都会去喝酒享乐了。只要我穿上你的衣服替你呆在这里,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发现你不见了。我会告诉你逃跑的路径,这足够让你离开。”   顾曦眼眶发酸用力再次摇了摇头,他绝不会这么做,就算自己会死也绝不想牺牲眼前这个冒险救他的同龄男孩。虽然素未谋面,但几天下来他已经把这个男孩子看成了要好的朋友。   Silence灰色如阴翳的左眼有着温和的悲悯:“嘘。你先把东西吃了保持体力。等你吃完了再告诉我考虑结果。”   顾曦低头进食,他在饥饿状态下觉得那食物美味无比胜过一切,让他当即就想快速几口全部喝完再告诉Silence自己绝不会牺牲他。   然而这一次的流质食物里似乎有一些硬块没煮化,有一个的硬物在吞咽中滑进了口腔,卡在了顾曦的喉咙里。   顾曦猝不及防被哽住,猛然剧烈咳嗽了一声,又瞬间压制住生怕引起外面绑匪的注意。Silence也是一惊,赶忙过来给他顺气,半抱着他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问他没事吧。   顾曦发出一声干呕,把喉咙里的硬物给吐了出来。沾着食物和食道粘液的东西就这么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接着晃了几下倒下了。   ——那是一枚白蔷薇形状的女性婚戒。   钻石是很大的整钻价值不菲,整个戒身的形状精致无比,镶有钻石的蔷薇栩栩如生,是意大利设计师专门亲手打造的。这世上只此一枚,顾曦从小就看它被带在母亲的左手无名指上。   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顾曦望着那戒指足足在那里愣了好几秒,接着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将全身肺腑抓成了一团,像是一团凉意从胃部涌上来。连带着他大脑都这种冲击感给震碎了,他猛地剧烈干呕,奔溃一般把肚子里所有东西给一股脑吐了出来。   “你……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Silence怜惜地摸着他呕吐中颤抖的脊背试图替他顺气,温柔的嘴里说出的却是恶魔一样诡异到极致恐怖的话:“不是你一开始告诉我,你想和妈妈在一起的么?我帮你了,顾曦,现在你们的确在一起了。”   顾曦吐得更厉害了,趴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手指抠进地上指甲尽数断裂。   “你不是对我说你最喜欢吃的是妈妈‘亲手’做的菜吗·,所以我就把她的手……”Silence有些困惑,“是我中文没学好么……啊,你是在哭么?”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别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屁放:   这卷名字叫傲霜枝,理由是三个   1,傲雪凌霜,如雪一样傲慢冰冷,正是这一卷新扑街人物的人设   2,暗藏了这个人扑街的方法   3,……那不是,古人语菊残犹有傲霜枝……嗯这卷睡了,到时候看看咋上车 第58章   顾曦蜷缩起来,整个人离发疯的边缘只有一线,不知道眼泪还是呕吐的食物在嘴里恶心到难以忍受,他想尖叫嗓子却被牢牢扯住,全身骨头都像被打碎了一样痛苦。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找一把刀,从肚子开始把自己剖开把胃扯出来撕碎。   “你到底是谁……为什会是我?”   Silence垂着眼睛望他,天使一般漂亮的脸上带着神使似的悲悯,可那双怪异的双色眼珠子却是疯狂和扭曲到极致的象征。他蹲在顾曦不远处,翘起三根手指用食指和大拇指捻起那枚白蔷薇指环,从中间的空洞看了过去。   他看得那样认真那样专注,像是天使在透过天使环仰望天堂,他想了想说:“我是喜欢实现别人愿望的人。”   天主教中,神只会聆听,只有恶魔才非常乐意实现别人愿望。   他收起那枚指环看向顾曦:“无论是谁的愿望我都会努力去实现。比如说,绑架你的那个人第一天就说过这样一句话,‘谁敢让你吃一口东西他就杀人’。顾曦,你有没有数过这些天里我喂你吃了几口东西?”   顾曦所有动作在一瞬间停止了下来,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办法再想任何事情了。   他看见Silence偏了偏头,用双手比了个手势:“这些天里你吃了七十七口食物,每吃一口就杀一个人……所以,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七十七个人的尸体?”   “那些人里有失踪的游客,有当地的岛民土著,有犯了法的逃犯……都是被刻意带到天堂岛赐下死刑的罪人。”Silence轻快笑了,“你猜猜他们是因为什么死的?”   顾曦瞳孔收缩成一个点,靠在角落里呆愣地望着他,紧接着他开始剧烈颤抖。   异瞳的男孩走近,伸手摸了摸顾曦满是泪痕的脸:“因为你吃了东西。顾曦,你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别人的生命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曦进入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绝食状态。   Silence暴露身份以后没有再玩什么雪中送炭舍己救人的剧情,他真实身份似乎很奇怪,外面那群劫匪像是监视他,保护他,又像是害怕他。   他的新乐趣就是如同喂狗一样,拿着各色的美食在顾曦面前引诱他进食。可无论他怎么诱惑,顾曦都只是不为所动地双眼空洞看向一边。有一次Silence想强行给他灌,然而食物一到嘴边他就发疯一般地呕吐,紧接着就是强烈的自残倾向。   他不断地用头去撞墙,用一切可以找到的尖锐物品尝试剖开自己,甚至手都因为抓挠腹部而指甲里全是破碎的皮肉组织。到最后Silence不得不找人死死绑住他困在柱子上,防止他自杀成功。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Silence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即使中文语调很奇怪,却已经可以简单交流:“你父亲早就被一枪打死丢进海里喂鱼了,母亲也……呵呵,顾曦,你在坚持什么呢?就真的一点也不饿么?”   顾曦靠着柱子被死死绑着,头歪在一边无焦距的眼睛眨也不眨。   “你已经是罪人了,下十八层地狱也洗不干净的那种。为什么不解放自己的欲望呢?”Silence靠近他,像是真相被识破前那样想和他亲密接近,声音带着蛊惑,“每吃一口,就有一个人为你而死。顾曦,你饿了么?”   “你饿了么?”   “你饿了么?”   顾曦头一点点转过来,和Silence那双诡异吓人的异色眼珠子对视,觉得那似乎是世界上最恐怖恶心的一双眼睛。许久,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音节:“饿……”   Silence嘴角上扬,眼睛微弯浅笑凑近:“那你告诉我,你想吃些什么?”   顾曦看着他,良久,他喉咙咽了一下,突然说:“我想吃……你!!!”   Silence一惊,顾曦猝不及防地朝他扑了上来,这一下巨大的力量让他被束缚住的绳子擦破了肩膀甚至脱臼了手臂。他不管不顾地咬上了Silence的脖子,犬齿咬破皮肤用极限的力量刺入。那不是报复,也不是泄恨,在那一瞬间Silence确切感受到了强大的饥饿欲望,顾曦是真的在觉得他无比可口,想要一口口吃掉他。   Silence在剧痛之中突然仰头大笑,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也正是他最喜欢的!他抱住了顾曦的背任凭他用牙齿撕开自己脖子上的血肉,颈动脉流血抢救不及时死亡只需要一瞬间,他全身冰冷心却炙热滚烫,这是一个疯子在毁灭时候感受到的最大快意!   在手下察觉不对冲进来的时候他还死死搂着顾曦,Silence被人拽起来救治,那一刻他全身都兴奋到颤抖,似乎找到了什么一直以来想要的感觉。   那些劫匪觉得顾曦大概是个祸害,伤了Silence他们没法交差,干脆把他丢到海中喂鱼了事。   顾曦短短几天瘦得皮包骨,眼神没有焦距被按着看向水里,那一刻他看到了幻觉。   他仿佛看到即将死亡的满大海面上都漂浮着残肢碎尸,无数的人从水底下抬着惨白的脸一齐望着自己,此刻也渴望着顾曦被丢下来成为他们的饵料。   海水是冰凉的,灭顶的咸腥味并不比血好喝多少。顾曦被抛下后一点点下沉,整个世界从浅蓝又变成深蓝,最后周围一片漆黑。   Silence捂住自己流血的脖子,甩开了周围人的手,也跟着跳下了大海。   头顶的水面哗啦一声溅起白色的泡沫,有一个人跟着跳了下来倾尽全力游向顾曦。他游得很快,宛若一条旗鱼,似乎只是眨眼间就贴近了不断下沉的顾曦。无尽的深蓝之中,两个岁数相仿的男孩照镜子一般上下悬浮贴着,Silence的脖子上还在流血,鲜红在海水中丝丝缕缕地化开,像是一抹大海之中的晚霞。   把人救起来以后,Silence抱着毫无知觉的顾曦,他贴着他的脸死死不愿松开,像是偏执的孩子抱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娃娃。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我放你走,顾曦。”   Silence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顾曦的唇上:“我的真名在教会的拉丁语里意思是夜一般的死寂,我的父亲希望我安静沉眠悄然无声,所以……你以后也要叫非声。”   “嘘——”   “我的非声,你逃吧。”Silence柔声说,“然后当我从地狱归来,会带着我所有的七宗罪去找你。”   Silence的脸上缓缓笑了,额头贴着对方,异色的眼睛里全是疯狂,用英语再次重申:“我爱你,因为怦然心动而爱你。”   “我的非声。”   “你会爱我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屁放:   小懒惰:Will you love me~?   你会爱我吗?   你会因为一场突发的灾难爱上我么?   在世界崩塌之前,你能否牵起我的手,与我一起走向灭亡?   ……   声:滚!   *   小懒惰是个精神病,一出生就有病,特别聪明高智商,但有病。   长得特别好看,但有病   人特别有意思,但有病   有病就该治,犯法就该死   周警官指住:对于你的每一种想法,我国有一套完整的刑法。   你可真刑! 第59章   周阆砷中毒抢救期间顾非声守着一夜没睡,他身体不好,沉默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要把这一杆瘦骨耗空了。   许夏和齐羽冬不愧是护理系的高材生,在周阆中毒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对其进行了抢救。她们瞬间就看出了这是砷中毒,一个赶忙叫了救护车,另一个用生理盐水对周阆进行洗胃清除体内尚未被吸收的毒物,接着又分秒必争地让他口服了氢氧化铁与氧化镁的混合溶液。   手术室门打开的时候,顾非声恍惚着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不肯松开。   医生把昏迷的周阆送进了重症看护室,接着给他接上了一系列医疗仪器,并为他戴上了呼吸机。顾非声全程一直看着,表情不变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坐着的雕像。   等医生出来后说:“病人的确是砷中毒,并因为药物产生了急性肠胃炎,还有神经意识障碍和部分内脏轻微损伤。但还好,由于你们应急抢救得很及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顾非声呆呆地听着,在一旁守了很久的许夏和齐羽冬一起松了口气,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默契的欣慰。   医生赞美道:“你们急救措施做得很完美。氢氧化铁和氧化镁混悬液可以和砷化物形成不溶解的砷酸铁,这及时有效地救了病人的命,也对我们后续洗胃导流帮助很大。再过十几个小时他就会醒了,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看看有没有残余毒素。”   顾非声这才意识过来般微微低头致意:“谢谢医生。”   医生表示应该的,说着就离开了。   许夏松了口气后,很疑惑道:“为什么周先生会中毒?”   顾非声声音沙哑:“崔错曾近过我的身。当时在病房里……她靠近过我,应该在我口袋里放了有毒的糖。”   齐羽冬愣了:“不可能吧。“   “那是个狠毒至极的女孩,是世上最毒的毒蛇。”顾非声深深低下头说,“她想杀的人是我,而且不只是我。她生性贪婪且冷酷,从亲生父母到挚爱朋友,每个都想弄死再夺他们的走一切。她是个十足的反社会人格,顺手杀了我,是她连犹豫都不需要有的事情。”   顾非声忽然撑住了额头,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无比疲惫地说:“当初我就是被人用喂到嘴边的食物害过,导致这么多年,都不能接受入口的东西被别人碰过。落到别人身上反而不在意了……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许夏忽然蹲了下来,双手趴在他轮椅扶手上,一双猫似得眼睛抬着看他:“顾先生您不要难过啊,周先生一定会没事的。”   顾非声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有一瞬间齐羽冬以为他就会照着这个样子哭出来,但是他却像是很倔强又很坚强,始终没有任何情绪表露。沉默几分钟后,他张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冷静和清明。他问许夏:“我外公专门为我从德国请来南安市的那批医生里,都有哪些科系的?”   许夏回答:“李老爷子不惜代价花重金把德国那家私家医院的主治医生都接来了,连医疗设备都很齐全。”   顾非声轻声说:“打电话问一下医生,就说价钱加倍,问他们能不能尽快到。等周阆情况稍微稳定后,就带他回南安市吧。”   许夏一愣,被财大气粗到,觉得这桥段写进营销号小说都没人敢信,立刻不敢怠慢说:“是。”   顾非声交代完以后一时间没说话,这时候他才总算感觉到自己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断骨处又开始酸痛发痒,一阵阵地像是针扎一样刺着他。他轻轻地用游丝般的声音问:“外面下雨了么?”?   医院里的走廊冷,还带着一股阴气。齐羽冬打开一条干燥的毛毯给他盖在膝盖上:“来的时候就在下。东昌接下来近一周的时间都会阴雨不断,我们还是尽早回去南安吧。”?   “是啊……”顾非声干涩地说,“回去吧。”   周阆只昏迷了五个小时不到就醒来了,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只感觉头疼脑热,但看到医院的天花板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又立刻知道自己没死。   他是见识广阔的刑警,多年前曾经见过一个饱受家暴的妇女用□□毒死丈夫的案子,见过急性砷中毒是个什么症状。口服砷化物只需要一丁点就可以致死,他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他微微偏头寻找,看见他病床前有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睁着眼睛发呆的人。   周阆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注意到自己醒了,就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像是嗓子砂纸磨过,顾非声一下就转过了头:“你醒了?我去叫医生……你笑什么?”?   周阆余毒未清,却还是眼里望着他说:“咱们换位了。”   一段时间前,还是顾非声躺在床上周阆坐在一边看护,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他俩相互的位置就换了。   顾非声似乎觉得这不怎么好笑:“是我害了你。”?   周阆不太在意,只死里逃生地定定看着他道:“你也为我中过车祸……就算扯平了。”?   顾非声皱着眉,直接反驳道:“什么叫扯平了?!这种事情能够拿来扯么?”?   “……是没平。”周阆顿了一下,“我倒下前,好像看到你哭了。”?   顾非声愣了,随即立刻否认:“我没有。”?   周阆没和他掰扯,呼出一口气宛若叹息,认命一般缓慢说:“反正我当时隐约看到你哭,一下子连中毒都不想管了。我当时想,只要你别哭,我就什么都愿意做。”   顾非声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平静地劝告说:“你被毒糊涂了。砷中毒会造成神经衰弱和意识障碍,也会给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周阆,你需要多休息。”   “我急着醒来,就想和你说一句我没事。”周阆看着他,像是看到了这世上自己最不舍得的东西,“顾非声,我没事。你千万别哭。”   顾非声望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周阆,他就像真的是因为要说这一句话才强行从黑暗中挣脱。   周阆倒下后先是抢救又是住院,随后在没知觉的情况下被运回了南安城,被一个医院的外国医生围着治疗。   杨局长那边突然断了他的联系,差点触动警力进行排查找人的时候,在南安城疗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的周阆勉强在病床上醒来,第一时间打通了自家上司的电话报了个平安,沙着嗓子说了下情况。   杨局听到他砷中毒的事,差点眼前一花倒下去。强行支撑以后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风风火火直接带着副局、上官红、法医科室的谢逐主任和定风法医,五个人一辆警车火速去了南安郊外的那家私人会所疗养院,一开门就差点被各种设备和各种专业的外国医生护士给晃瞎了眼。   杨局长看到病床上闭着眼睛的周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刚想要惊惧交加地叫出声,周阆就在病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打了个鼾。   上官红眼里的血丝明显,差点没忍住一脚把他踹醒。   谢逐和定风两位法医走上前,一齐查看了一下周阆的生态体征。他俩同时得出两个科学论证想法:   第一,这家伙的确有砷中毒过的迹象,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而且在他余毒慢慢清除的过程中,受损脑部神经会陷入一种麻木状态,对外界反应会很迟钝。   第二,这家伙睡得七晕八素不醒的样子,好像个傻叉。   正当他们满腹各种想法的时候,病房外有一个模样俊美的青年自行推着轮椅进来了。那人年纪也就三十不到,轮廓因为病痛消瘦,眼下有淤青,精神看上去很不好。   上官红一下就认出来了顾非声,可是杨局的脸色一下子呆住了。他眼里满是惊讶,好像是在这里突然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人。   顾非声神态萎靡,气息如同枝头枯叶一般说:“我无意打搅你们探望。但周阆刚睡着,可以的话,请你们说话小声一些。”   杨局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么一问,让在场的副局、上官红、谢逐、定风四人都转头惊讶看向了他,感觉到坐轮椅的顾非声和杨局好像是旧识。   顾非声视线盯着这位年过五十的老警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居然是你,你还记得我。”   杨局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似乎还想再质问点什么,可是由于身边还带着其他的几位同事不能说得过份,生生地又把话咽了下去。最后要说的话变成了一句兴师问罪一般的:“周阆他出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非声忽然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像是在嘲笑他:“是。”   杨局顿时面色铁青:“你!”   上官红忽然有点怕杨局出手殴打残病人士,直觉该为自己的狗剩子朋友护一护顾非声。他立刻上前拦了一下,把顾非声整个儿连人带轮椅一起挡住了:“那个,杨局,咱们这次是来看周阆这狗东西的。其余的事情咱们先放放,放放啊。”   顾非声当时淡淡地瞟了一眼他们两,随即他面无表情平淡地说:“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上官红问:“你要和我们说什么话?”   “不是你们。”顾非声的目光略过上官红和两位法医,直接看向杨局,“是你一个。”   杨局看着他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双空洞又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复仇一般的决绝冷意。这种眼神他以前只有在那些亡命之徒身上看过,那是一种知晓了自己命运的看透。 第60章   三个月后。   春节将近,寒冬腊月里南安市上流社会圈子即将举行一场派对,每一个有名有望的人都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开派对的主人是南安市的商业巨头顾李两家,联手办这场宴席不是为了什么商业目的,只是为了庆祝他们的唯一的孙子顾家大少爷身体康复。   流言传闻顾家大少爷前段时间开车不小心,在马路上被辆不货车撞碎了跑车,连带着撞碎了大少爷那金贵的身子差点就死了。顾李两家老人心疼万分地各种请医生找灵药,三个月过去,总算是把自家孙子给照料好了。   专门搬了一个医院总价七位数的治疗费用不是吹的,断手断脚断排骨的顾非声在康复治疗和复建下好得没留下一点后遗症,还抢在过年前活蹦乱跳了起来。   顾李两家在郊外一栋占地宽广用于商务度假的花园别墅里准备募办一场舞会,在南安市广发请帖,表示家里有年轻儿女的企业家大商人们都可以来。   顾非声一开始表示不想举行这个舞会。因为那天他要上班,自从他身体康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了图书馆去复职。馆长对他积极上的班态度很是满意,表示他工作可以慢慢来,一切以身体要紧。   李老太太却不同意,老夫人被佣人们搀扶着走在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大理石面地板上,豪气地挥挥手,让人往客厅里推来了好几排最新的定制西装。那些衣服每一套都价值不菲,全部是以顾非声的身材定的。   老夫人打着电话不停在说:“这次舞会不但有很多漂亮妹妹会来,还有很多漂亮弟弟的嘛!你好不容易恢复了,就多和年轻人接触接触,玩一玩开开心心,无聊时候解闷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顾非声刚才还在开车,此时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沉默片刻忽然说:“您都请了哪些人?”   见他态度上没有强烈抗议,李老太太脸上一喜:“该请的都请了呀!“   顾非声立刻问:“白雪痕也请了么?“   李老太太:“他小时候不是和你最要好的么?他们家又和你爸曾经是商业合作伙伴。虽然这几年关系淡了点,但这次你大病初愈,他当然也是要被请过来的。“   顾非声电话里良久没说话,然后嘴角上翘意味不明地笑了:“您说的是,我是该多和不同的人接触接触。这宴席我同意办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哪里需要你做什么。雇几个人来忙就是了。”李老太太带着百万翡翠镯子的手抓着手机,“你来外婆这儿把衣全服带回家,试出个两套最好看的舞会那天穿。对了,再把周警官叫上嘛。这么大的宴席你怎么可以不叫他。”   “……”顾非声说,“再说吧。”   挂了电话以后,顾非声坐在自己那辆宾利上,头靠在驾驶座的椅子上很久没说话。   许久之后他轻吸了一口气,面色很沉,停了许久以后才重新发动汽车。   下午五点半,周阆准点下班开车回家。   他几个月前结束了东昌市的案子,却没有全须全尾地回到南安,等到修养一个月康复以后,周阆出院复职了,杨局却一挥手免了他日夜加班的繁重工作,只说叫他好好注意身体,其余需要加班的事情近期可以暂且交给上官红。   杨局说他可不想百年之后到地下,被自己曾经的战友周云尘质问为什么虐待他儿子。   周阆对此安排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听出了一种杨局要架空自己,有些事不准备让他过多插手的意味。   正当杨局觉得这狗家伙察觉了什么要反驳抗命的时候,周阆微微一垂眼睛做出一副re听认真话的下属模样,表示知道了坚决听从组织命令安排,不加班就不加班。   如今这都快到过年了,周阆除了每天按规矩时间上班下班,连局里的一些疑难案子都没怎么插手。这么一来,倒是把上官红忙得像条狗一样,周阆每次见他感觉这家伙都快要猝死。   今天又是准时下班的一天。周阆本来想去餐馆打个包当晚饭,刚点完菜就恰巧看到店里有个染发纹身的杀马特小青年。那家伙打扮新潮样子颇拽,流里流气,在餐馆里吃完饭不付钱,居然一拍桌子一抹嘴就走了。   周阆当即见义勇为,一个扫堂腿把那吃霸王餐的小混混扫地上去。不多时,店老板风风火火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提着把菜刀怒吼:“谁打我儿子呢?!”   周阆:“……“   晚饭没吃成,周支队长饿着肚子回家,才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一辆车牌型号颜色都十分熟悉的宾利。   这车样子美丽,价格也很美丽,停在路边哪怕不懂车没考驾照的路人路过都会多看几眼。   周阆望着那车打了个电话:“你怎么来了?”   顾非声的声音在那边沉默了两秒,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能不能换你收留我住一晚?”   周阆疑道:“你自己家那么大的房子你居然不愿住?”   顾非声对着电话听筒道:“不愿意,我会梦到我父母。”   双亲出现过的梦境多半都是噩梦,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有时候梦到也是一种折磨。这意味着和现实割裂太大,清醒之后更加意识到有些东西一去不复返。   周阆向着那车走过去问:“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顾非声回忆了一下:“很久了,我今晚想睡个好觉。”   周阆一把拉开驾驶座车门把电话挂了,坐进去后说:“那我去超市给你买点东西。”   “不用了,东西我都有带。”顾非声说完以后顿了顿,问,“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了一兜子海鲜,你是想吃鲍汁扣鹅掌,八珍豆腐还是上汤虾球?”   半个小时以后,顾非声站在周阆家的厨房里,用自带的各种海鲜煮了两碗面。   汤底是奶白色的,各种海鲜组成了痛风套餐,诱人地作为配菜码在手工拉好的面条上。   他把面端了出来放到桌上里说:“难以置信,你家冰箱冷藏柜里居然只有一个洋葱和一块冻肉?柜子里只有袋面粉,甚至连米都没了!”   周阆走过去不满地说:“你端着碗不怕烫啊?给我看看手……啧,怎么都红了。以后留给我端你知道么。”   顾非声一转身又去厨房里端出四叠开胃小菜,分别是炸小酥肉,金黄洋葱圈,酸辣凉虾和香拌面藕。以顾非声的能力,一棵白菜都能做出四菜一汤来,更别提一个洋葱一袋面粉和一小块肉了。真是又贤惠又能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堪称持家一把好手。   两个人在一张桌子前对面坐下,挨着坐下一人一碗面,中间横着四碟小菜,和顾非声家那张可以吃法式宫廷餐的欧式雕花长桌不一样,这里的桌子泛着一股家常的气息。   周云尘背景家境不错,给唯一的养子周阆留下的遗产不少。但是周阆只住惯了这里,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家中两人的气息变成了他独居一人。   周阆已经记不得多久这套房子里没有第二人出现了。他看顾非声吃了两三口面就不吃了,拿过他的碗,帮他把剩了大半的面都给接过吃了。那味道比五星级酒店做出来的海鲜料理还要可口美味。   忽然,他边吃面边状作不经意地说:“崔错死了。“   顾非声一下子难以掩饰眼中的疑惑错愕之色,他看着周阆埋头认真吃面的样子好久不说话,好久之后,用不是很严肃地语气随口问道:“怎么死的。”   周阆:“病死的。”   东昌警方经过三个月的不懈追查,联合了国际刑警与特警一起深入金三角,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崔错的下落与她的制毒实验室所在。经过长时间的埋伏和布线,警方一举突入根据地与毒贩进行了激烈的火力交锋。最后警方大获全胜,不但端掉了那个窝点,把还存活的涉事毒贩全部押解回国进行宣判。   这是一场正义面对罪恶的直面打击。只是唯独一点,毒贩在经过警方审讯问话以后吐露,那位毒药大师——毒后崔错竟然已经在半月前因为器官衰竭无药可救地死了。   周阆缓缓说:“事后我觉得蹊跷,崔错有了魏娇娇给她置换器官,为什么还会死。于是去查了查陈年记录。这些日子里几经探寻才发现,崔错居然根本不是她爸的亲生的女儿。她当年是以人口买卖的手段被非法收养的弃婴。”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由于是被非法购买收养,崔竞根本不敢暴露自己亲生女儿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他不敢带她去医院公共就医,禁止她上学交友,甚至连生日和血型都是骗她的。   崔错本人应该是不知道这一切的,自懂事以后一直策划着器官抢夺计划。为此她看上了魏娇娇,可是直到最后将死之时发现器官不匹配,她才明白了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一场老天从她出生起,就编织好的困在囚笼里的骗局。   崔错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或许冥冥之中,叶心冉的冤魂会在虚空中嗤笑她,眼睁睁看着她堕入回到地狱,最后独自转身走向一片干净的天堂。   周阆看着顾非声坐在那里沉默许久,决心不再去和他说这件事,而是换了个话题说:“今天又不是周末,图书馆不上班?”   顾非声摇摇头说:“调休。我下周会有三天值夜班。”   周阆知道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绝对不止给借阅者登记那么简单,一些书每年都要进行版本的更新和编目:“那我去接你下班回家。”   顾非声一愣,他并没有说自己会住到下周,依他所想对方最多收留自己一个晚上。但按照周阆现在的意思……自己应该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顾非声脸上表情停了片刻,随即眼里有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绪放缓。他说:“我今天和我外婆打电话了。她说为了庆祝我彻底康复,要给我开一个宴会。”   周阆道:“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顾非声本觉得不值一提,又转念一想,“不过这次你中毒后康复没事,我是真的很庆幸。如果你能来参加宴会,我就权当为你庆祝。”   周阆想到了什么,嘴角上翘:“我想过,如果我死了,乱吃东西食物中毒这个死因有可能不能进烈士陵园。”   顾非声停顿半天,心里紧了又松,他垂下些眼睛说:“不能进就不能吧。”   “我会给你在城市中心买下一小块不大的地,种上绿草和四季的鲜花。铺平一条石子路,再放上一两张长椅,做成一个以你名字命名小公园。我会在小公园放一块非常大的石头,春去秋来,冬雪夏阳,时光流逝当无数人走小公园路过,他们会知道自己曾经被一个如石头一样顽固的人保护过。“ 第61章   两人吃完饭以后,周阆主动收了去洗碗。顾非声站在厨房,对着高处几个储物柜一阵沉思研究。   周阆问:“你在看什么?”   顾非声疑惑道:“你家的洗碗机呢?难道是装在了哪个隐藏空间里?”   周阆直接回答:“没有。中国人不相信洗碗机。”   顾非声不可置信,愣了好半天以后,才说:“那你平时不洗碗么?”   周阆把碗洗干净放金属架子上晾干水:“严格说是不做饭。从外面随便打包个菜,吃完丢了就好。”   顾非声三观都遭到了挫折,他脸色有些不好道:“你现在血管里流的不是红白细胞血小板,而是地沟油吧?”   周阆无言瞥他一眼,转过头去背对他说:“饭吃完了没事就去洗个澡,洗澡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洗澡的热水为什么要烧?”顾非声又疑惑了,“这不是二十四小时自动的么?又不是要用来泡茶喝。”   周阆洗完碗把手擦了擦,懒得和他解释,直接说:“殿下,难为您来草民家做客,带换洗衣服了没?”   顾非声忽然后知后觉:“我忘带睡衣了。”   周阆很平静道:“我现在出去给你买一套。要真丝的还是纯棉的。”   顾非声想了想问:“你有多余的睡衣可以借我么?”   周阆挑了一下眉:“我衣服你穿估计有点大。全都在房间衣柜里,自己去随便拿。”   顾非声:“我翻你衣柜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周阆:“能有什么奇怪的。”   “那可不一定……”顾非声好整以暇,“毕竟,一个人只要窥视一下心灵深处,就会发现一个地狱。我怕翻出你乱七八糟的小秘密。”(1)   周阆嗤笑一声:“没有哪个正常的警察会把那些东西和警服警徽放在一起。那感觉会像被超度过一样。”   顾非声朝着他房间那边走过去。忽然心里涌出个无名想法:“那我能穿穿你的警服么?”   “……”周阆面无表情盯着他,表面冷静,实则脑子里被他突然提出的制服play一下搞断线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对着顾非声居然脱口展示自己的党课成果和法律功底:“不行。因为根据《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条,不是警察穿警察制服者,由公安机关处十五日以下拘留或者警告,冒穿制服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顾非声:“……”   周阆:“……”   周阆咳嗽一声,掩盖住肢体的僵硬和表情的不自在,转头避开了顾非声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我房间在走廊左边。门没关着的那间就是。”   “好的。”顾非声走出几步,头也不回快速说,“周阆,你生得这么好却三十岁了都没找到过女朋友,真的要反思一下。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和一部行走的法典谈恋爱。”   周阆被说得有点不服气,很想追过去和他好好讲讲道理,顺便再身体力行纠正一下他的不正确想法。   顾非声走进周阆的房间里拿衣服。   他的房间果然如预料一般充满了成年男人该有的硬朗模样,装饰简约,一切东西能没有就尽量没有。以至于除了一个落地衣柜,一张床,一张原木桌子和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连个床头柜都嫌多。   但顾非声一把打开这家伙的原木衣柜,发现里面有一些单价比较吓人的名牌衣服,只是大部分看上去都没怎么穿过。从使用痕迹看来,平时穿得比较多的大多是休闲舒适合身的衣服。   周阆的衣柜里很简约干净,里面除了折叠得和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衣服,还有几个抽屉,放着领带,腕表,袜子。同样,那些昂贵的腕表也不怎么带,只有一两个用得比较多的表带磨损得厉害,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个念旧且专一的家伙。   顾非声扫了一眼,在衣柜里用手拉起了一套西装,那是一套款式典雅大方,很适合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士穿。这个牌子单件的定价就要六位数,和其他休闲服的审美产生了一种割裂感……顾非声忽然意识到,这些华而不实的名牌男表,鞋子,奢侈衣服应该都是一位长辈给周阆买的。   顾非声拿了套纯棉的宽大睡衣,默默把衣柜关上。   洗完澡以后的顾非声坐在客厅里看电子书。他略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没吹干,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整个人就像是一道被水晕开的水墨画一样清丽,眉眼和皮肤非黑即白,对比强烈极了。   周阆拿了匹干燥的毛巾丢他头发上,说:“两间客房里太久没人住,全是灰不干净。你今晚睡我房间,我去我爸房间睡。”   顾非声有些愣住,之前在东昌的时候周阆都是和他一张床上睡的,赶都赶不走。虽然从没对他动手动脚,却也是习惯了以为这人会和他睡一起。但回过头来想,当时自己是半残废状态,和自己睡一起应该是为了贴身看护他。现在自己早就痊愈,自然也没有必要睡一起了。   “好。”顾非声伸手擦了擦头发,“对了,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周阆:“螺蛳粉你会做么?”   顾非声诡异地看着他说:“会是会……但是你大清早的,吃这么刺激么?”   周阆也就随便问一句,就是好奇这大家庭里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大家闺秀会不会做那种臭到邻居报警的食物,倒也不是真的想吃。   顾非声有些犯难,凡他入口的食物,必须从原料都自己经手制作。往往吃个鸡蛋得先养只鸡。他沉思了几秒,接着皱眉说,“行,我一会儿就打个电话,去问问有没有材料,有的话我一会儿开车出去取一趟。”   周阆真是服了他了,看他头发还在滴水,却一脸把吃饭这件事头等大事半点不含糊的样子,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明天我想吃素面,一点油盐不加下水煮三十秒捞出直接吃的那种。”   顾非声扫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地,轻轻勾起一点嘴角说:“我去睡了。”   周阆:“记得先把头发吹干。”   顾非声没有听他的,湿着头发躺上了周阆房间里那张宽大的床。周阆两米宽的床大得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可以睡三个成年人。   他用力闻了一下枕头上的气息,冰凉的,沉静的,让他想了周阆身上的味道以及他这个人。   周阆这个人,能力强大,且具有正义感,责任心极强。他行动力快,理智又强大。这样一个人,如果遇上了他的是一个普通人或者一个年幼的小女孩,都能轻易感到安定的安全感,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依赖他。   周阆在养父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他早上固定五点就起床外出晨跑一到两个小时,等到早上七点满身是汗跑完步回来,路上碰到有人在卖紫色的铁线莲。冬日的铁线莲开得很好,往日不识花,今天他想都没想就买了一束。   顾非声坐在他家餐厅的桌子边上,居然真的给他做了一碗螺蛳粉。自己在喝一杯花茶,吃一叠荷花酥与绿豆糕。   香臭相冲不对付,顾非声一脸淡然默默喝茶。   周阆穿着纯白的T恤,运动长裤,手腕上还带着一个运动护腕,脚上是一双三叶草的白底绿花运动鞋。他将那束铁线莲塞给顾非声手中问:“昨晚睡得好么?”   顾非声莫名接了一束花,愣神一秒,低头一看紫色的花瓣和嫩黄的花蕊很是漂亮:“……嗯。”   有人在家等自己吃饭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周阆嘴心情很好。快速跑去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开始吃饭。   螺蛳粉嗦起来非常带感,闻起来虽然一言难尽但吃起来好吃得不行。米粉柔韧,汤头鲜辣,配菜劲道爽口又鲜美。只是做这一碗得花上不少心思,这个季节螺蛳很难采集,酸笋和豆角都要提前腌下的。顾非声也不知道从哪变得,他心想下次自己还是不要再乱点菜了。   周阆:“你自己做的,你尝了么?“   顾非声喝花茶的动作一顿,然后面上表情一言难尽地往后退了些。   周阆感到非常稀奇:“你自己做的菜你居然会害怕吃?来,尝尝看?“   顾非声开始躲:“走开。“   周阆快乐了。   这时候他家里座机有人打了个电话来,电话那头是个熟人打来的。上官英明,上官红他亲爹。   上官英明先是很紧张热切地问了一下周阆的身体恢复状况,在得到已经痊愈的回答以后,就和他说了打电话来的主要目的。今天他出差南安市,晚上就住在杨局家里,所以想叫上官红和周阆两个人晚上一起过去吃个饭。   周阆没有拒绝长辈的要约,应了一声:“好的。”   上官英明却又多加了一句:“我听老杨说了,这次你中毒能得到及时救治,是托了一个姓顾的先生的福是吧?要不你今晚也把他一起带来老杨家吧!咱们一起吃个饭,好好感谢人家。”?   “……”周阆望了一眼餐桌边上心事重重的顾非声,本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转了几下,就变成了,“那我问问他意见。”   上官英明:“成,记得早点到啊。”   挂了电话以后,周阆坐回餐桌前,想了一下说辞:“我大伯父想请你今晚和我一起上杨局家吃个饭,你愿意去么?”?   顾非声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你大伯父是谁?”   “他叫上官英明。”周阆有点鬼迷心窍,突然就很想把顾非声带给他的叔伯婶婶好好看一看。   顾非声犹豫了一下:“那我们可不可以提早一些过去,让我来做饭?”   周阆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就是答应了:“我婶不会和你抢的。”   --------------------   作者有话要说:   *   (1)   一个人只要窥视一下心灵深处,就会发现一个地狱——邦达列夫《选择》 第62章   下午四点的时候,顾非声和周阆带着两大包菜上门,按响了杨局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身穿便服,看到顾非声的时候表情顿了一下:“你怎么……”   周阆提着一袋子菜,说:“杨叔,怎么堵我们在门口呢?东西重快放我们进去。”?   杨局看了一眼他,刚要说话,他身后就又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上官英明在里面乱喊:“老杨,快来帮我搞一下这个电视,这你家这机顶盒怎么弄来着?我怎么用力拍了好几下都没不行呢!”?   “你他妈别给我弄坏了!”杨雨寒立刻转身朝着屋里面跑过去。   杨局家是公寓楼,有一个中年的美妇正在厨房里忙活,看上去是不怎么会做这些事,弯腰对着煤气灶弄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文火和大火该怎么调。   顾非声提着菜,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看了一眼客厅里对着电视忙活的俩中年男人,独自进了厨房,对着那个中年美妇说:“您好,让我来吧。”   那个中年美妇是上官英明的妻子,上官夫人闻言站直,看到顾非声的那一刻直了些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生得很是不错的青年,接着温声道:“你就是顾先生吧?”   顾非声点了一下头,就转过头拿起挂在厨房门后背的围裙,将手挽袖子挽起,到水池边去洗手准备做饭了。   上官夫人望着他低头弯腰的背影,良久居然觉得这个孩子有点面善。见他不想让自己插手一副要霸占厨房的样子,只好悻悻地从厨房出去了。   顾非声在厨房里忙碌了两个半小时,他四点到的,忙碌到六点半才正式开饭,做了整整一桌菜。由于中年的长辈比较多,所以做的都是中餐。   先是几道冷盘,四色小菜和白切鸡。   主菜是虾籽煨双鲟,夏果炒鲜带,青蟹酿香橙,东坡牛柳,上汤鲜蔬和丝瓜青豆瓣。   主食是一道鲍鱼松茸饭,餐后点心则是太极芋泥和椰香冰淇淋。   在开饭前的一分钟,近日里忙得黑眼圈就快掉到肚子上的上官红才堪堪赶到。他一推开门看到国宴一般的一桌菜就傻了。   上官夫人骂他:“你站在那什么。还不快来洗手吃饭?”   “老天啊!我都加班吃了一个月泡面加卤蛋了,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上官红把鞋子一踢准确踢进鞋柜里,另一只飞进玄关,引来杨局眉头一跳脸色变青。   杨局闻言脸色更差就要训人。上官英明一看势头不好,立刻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要紧。人家小朋友难得上门一趟忙活了半天,别不尊重人家的一番好意。”?   上官夫人尝了一口菜,目露惊讶之色,瞬间抬眼看着周阆似乎多了点不明不白的意味。周阆倒是习惯了顾非声的手艺,但上官红明显没接受过这种待遇。才尝了一口水煮东星斑,感受到那个原汁原味被保留的鲜美,回味无穷的清汤,不由自主低声说了句:“妈啊”。   上官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妈在这儿呢。”   上官红叹息:“这也太厉害了点。”   确实厉害,论是谁面对这餐过于好的味道也一时说不出口了。顾非声仅仅喝了两口鲜蔬汤就放下了手中的瓷勺,仿佛对他来说饭做得再好吃,也只是享受那个过程。   上官夫人试探地朝他问:“顾先生家是开星级餐馆的么?”?   顾非声点了一下头:“有这个业务。”   “难怪做饭这么好吃啊。”上官夫人略带兴奋道:“我们小周和他爸一样,一直都不会照顾自己。对了,顾先生有对象了么?”?   周阆险些一口菜没吃进嘴里,在场四个明察秋毫的刑警顿时察觉到了上官夫人是什么意思,一起转头看向他。警察们的眼里都是在说:你不是吧?   顾非声顿了一秒:“还没有。”   上官英明咳嗽一声,给了自己老婆一个眼神:“先吃饭,你先吃饭。”   接下来都是杨局和上官英明在和周阆和上官红谈话,说着最近工作和家长里短的一些事情,上官夫人也会插几句嘴,一餐饭吃得还算融洽,唯独顾非声一言不发,偶尔动一下筷子,看上去就像个外人。   一餐饭结束以后,上官红被踢去洗盘子,上官夫人则单独拉着周阆到客厅角落里谈话。   上官夫人一上来就简明扼要:“小周啊,你对人家顾先生什么想法?”   周阆悚然一惊,他下意识扭头去看顾非声,但顾非声似乎被上官英明叫走了聊天并不在周围。他回过头:“婶,您什么意思?”   上官夫人叹息:“俗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那孩子饭做得那么好吃,长得又不错,抓你八百回都绰绰有余了。而且看你吃得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是吃了不止一次。我说我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半点不心动呢,原来是已经有了目标了么?”   周阆:“……”   上官夫人望他一眼:“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也不知道你具体什么想法,但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人家,就要好好把握。你如今年龄不小了,也是该成个家了。你爸大周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已经都十岁了。”   周阆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婶子,我是被领养的。”??   上官夫人瞪他:“你爸三十多岁就有了十岁大的儿子,你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过。如今就算是个男的我也认了,孩子什么的以后看到合适的就领养一个。你做警察的,一举解决社会大龄青年未婚问题和孤寡儿童被遗弃失怙问题,就当对社会做做贡献嘛!”?   上官夫人作为多年警察家属,对于各种结婚不久就离婚,痴男怨女恩怨情仇案例看得数不胜数,知道就算是男女结婚也会遇到各种问题。对于周阆对象可能会是个男的这件事反倒没多大看法,至于老一辈都有的传宗接代问题更是小事了。周阆他自己就是被周云尘领养的,血脉传承一事自然是无稽之谈。   周阆沉默片刻,试探地问:“婶,您真觉得顾非声他好么?”?   上官夫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好啊。长得好不说,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好人家里养出来的。你还不快把握一下?”   周阆听闻后,说:“人人都觉得他不错,如您这样初见的人,也会对他赞不绝口。但我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好。”?   他顿了顿,心想:顾非声这个人心思深沉,神经质,怀揣着秘密,甚至有时候会是个疯子。   这时候周阆转头,想用视线去找一下顾非声。客厅里没人,依稀觉得他应该在阳台的那个位置上。这种感觉没有证据,就好像他的直觉就长在顾非声身上了,脑子里一转都是他,心里一念也成了他。   “我知道他所有不好的地方,也早已明白他的坏,所以我认定了只能是他。”   上官夫人望他神色如此,坐直了些,语气惊讶:“小周,你这是……”   “婶,没错。”周阆说,“我是真的喜欢他。”   顾非声在吃完饭后就被上官英明找了。   两个人来到外面的露天阳台上,夜风有些冷,上官英明拉上了阳台的窗帘后又将玻璃门关上,保证里面的人彻底看不到他们。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问:“你要么?”?   顾非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男人这个年纪,就像头年迈的捕食动物。狮子老虎就算再老,也是见了需要畏惧的存在。他淡淡地回答:“不。”?   听到他这么说,上官英明才把烟拿出来用打火机点了一根,抽了一口。这位五十多的中年男人鬓角已经泛白,眼角都有皱纹,看得出来他年轻的时候是那种精神十分抖擞的人,现在因为时光消磨了一些锐气,却依旧保留了那种威严。   “不抽烟是好事,我原来也不抽,但云尘死后我就忽然养成了这习惯。”上官英明笑了一下,嘴角皱纹迭起,净是沧桑意味,“五十多岁才开始抽烟,没抽多久就有了各种毛病。被孩子他妈骂了好多次……”   他咳嗽了一下,问:“你还在追查当年的事情么?“   顾非声平淡地答:“你说呢,我该放弃么?”   十几年前,顾非声身陷天堂岛父母双亡,南安市一下死了两位社会重要人士。顾李两家唯一的独子顾非声被放出天价赎金后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国内,引起了当时社会上的轩然大波。   当时警界下达命令,无论如何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出那批绑架罪犯。但是警方在努力了七年之后却只找到了杀死顾家夫妇的行刑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当年十八岁的顾非声依稀还是少年模样,站在刑场外仰头等待完了死刑的执行。没有理睬当时警察的慰问便决然离开,并拒绝了警方之后所有的探视与询问。几次面对警察上门,顾非声永远只有一句话:“我的仇,我自己报。”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刑侦支队杨队长都成为了杨局,本以为一切都已经销声匿迹,直到最近的案子频发,这么一个扑朔迷离的人又出现在了警方的视野里。   顾非声依稀还是当初仰望刑场天空的那个少年模样,带着一身的谜团走向谁也看不清的迷雾之中不肯停留也不肯返回。 第63章   一去经年时光不换,如今年长的顾非声望着阳台上的夜空,望着仿若黑色丝绒幕布里一轮银盘的圆月,他目光中倒映出一点清冷光,同时也照得他的脸部轮廓皎洁清丽。   上官英明问:“当年你父母的案子我也曾经手过。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顾非声:“……”   上官英明:“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警察讲,我们会尽力地……”   顾非声望着月亮半晌,心里忽然有一种前尘往事面目全非的感觉:“其实,你们不用和我假惺惺的。”   上官英明顿了顿一下,下意识否认:“我们没有。”   顾非声嘴角上翘,声音轻淡:“实话实说吧,姓杨的他是不是和你说周阆中毒的事情了?别再装模作样了,你们只是搞不清楚我要干什么,单觉得我很危险。你们是怕我会害死周阆。“   上官英明一界长辈,本来就是来找顾非声这个小辈好好谈一番话的,结果却屡次被他这样不带面子地刺中。他一时之间也有点恼怒:“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地是要干什么?那你到是说说看周阆在东昌到底是怎么中毒的,你敢说和你无关吗?”   上官英明一拍阳台栏杆发出大声震动,长年养出来威严让他就要动怒,这时候阳台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拉开了。   上官红探头探脑:“额……爸,我妈找你,问你把周阆他的心肝宝贝带去哪了。我妈让您一把年纪老大不小的就别为难小孩子了,见好就收。”   上官英明原本要发的火立刻转移了目标,一股脑砸在了他倒霉儿子头上:“你怎么和你爸说话的!教养哪去了?什么周阆的心肝宝贝??再敢乱说话小心你老子我抽你脑壳!给我滚!”?   上官红被老爹骂得差点滑倒,赶紧逃了,还不忘把阳台玻璃门给客气拉上。   被他打搅了一通,阳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解。顾非声瞟了一眼上官英明:“你把我专门找来姓杨的家里吃饭,就是为了警告我离开周阆的?”?   上官英明又点了根烟,狠狠抽了几口,用尼古丁抚平了陡然抬高的血压:“没那个必要。我要是想要你滚,才不和老杨那样外强中干。只要把周阆调来省厅到我手下跟我天天跑外勤,再找几个人轮班专门盯着你,废得了多大功夫?我来找你,是为着你和老杨说的那件事的。”   顾非声冷冷地看着他,宛如看一个绊脚石。   上官英明说:“东昌那件制毒的案子处处是疑点。你对老杨说,你会亲自出手,配合警方调查并不计代价提供线索和情报。条件是让周阆最近少插手警局事物,最好让他置身事外。这事你是认真的么?”   顾非声坦然承认了:“当然。”?   上官英明不相信他:“为什么?”   顾非声望着抽烟的上官英明,忽然心里有了点坏心思,很有了些强烈想气死他的冲动。   试问,如何才能报复一个把昔年战友遗孤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的中年直男?顾非声笑了笑,低头垂下纤长的睫毛,柔和又残忍地说:“因为我把周阆睡了。我做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他,不行么?”?   上官英明猛地被呛了口烟,差点把肺给咳出来。他一边咳,一边眼中布满血丝,近乎咆哮:“什么!?”   顾非声望着眼前人不能接受的样子,试图用假扮同性恋来报复恐同老男人。他眉眼柔和,温声如玉却句句似刀:“你不是好奇我在东昌对他做了些什么吗?告诉你,我们睡了无数次,从燕岭山上一路睡到东昌市局。他疼我疼得不得了,捧着我怕摔了,抱着我都不舍得我脚碰地走路。全东昌警察都知道我们快要结婚了,你居然还不知道么?”   上官英明血压上升勃然大怒:“你……你他妈的……!”   阳台上的推拉玻璃门又传来一声响,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去,发现是上官红去而复返,躲在玻璃门窗帘后背偷听,此时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容才没忍住踢到玻璃门发出来的。   上官英明脸色一阵青白交加,正要大怒之下训儿子,就见顾非声先他一步把玻璃门拉开,情平静和上官红对视:“全听清楚了么?”?   上官红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这个人气势逼人,好可怕一男的,于是点头:“额,嗯……”   顾非声嘴角一翘,眼里全是报复的快乐:“听见了就好。”他留两父子一起在阳台上吹冷风,自己错身走进了屋子里。   周阆还在和上官夫人聊天,就看到顾非声朝他走来,立刻问:“怎么了?”?   顾非声看了他一眼,忽然眉宇都软了下来,挨着周阆坐下胳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不想呆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啊?”   他声音有些柔软,周阆生生听出一点撒娇的意思,还以为自己砷中毒余毒未清脑子出问题了。   周阆:?   上官夫人眼里顿时惊讶,心想这俩人是已经同居了啊。不得了不得了!她还在教周阆怎么做事,这周阆比她想象得行动力强多了!   周阆眼神里难以遏制地有了些笑意:“你是困了么?”   顾非声皱眉像是有些为难,然后又靠近了他一些,下巴近乎贴着他肩膀宛若耳语小声说:“我有点不太舒服。如果你还想聊会,我就再忍忍……没关系的。”   他真是茶得不要不要的,可周阆偏吃他这一套。他只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霎时融化了半边身子,连心都被化成了水。他当即站起来拿过衣架上的外套为他穿上,要带他回家。   杨局刚洗完碗出来,手还没干,见此情况一怔:“等下,周阆你要去哪?”   周阆立即告辞:“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带顾非声回去了。”   明明是顾非声想走,周阆却说是他有事。顿时上官英明看着顾非声的眼神宛若在看什么祸国妖妃。   两个人忙着离开,出门的时候,顾非声站在玄关伸手拉了一下周阆的衣服,恰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你慢一点,你总是走太快我跟不上。”   周阆动作一顿:“那我跟你后面走,成么?”   顾非声轻笑:“好啊。”?   杨局恶心得差点把眼睛给挖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把他们两个拦下一起拖进来打一顿。上官夫人连忙出手阻止他,这才一起目送这俩年轻人一起关门离去。   等人走了以后,满屋寂静,不只是杨局,上官英明都想砸个东西解气。   杨局脱口而出:“他勾引他!我就说那姓顾的肯定是在打周阆坏主意。咱们得想办法让姓顾的滚远点。”?   上官夫人不明所以,气得直接教训他:“滚什么?小周三十岁了都没对象,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你们这群老家伙,要是害得他单身一辈子,我看你们怎么对得起大周!”   杨局:“……”   上官英明和杨局多年同僚好友,从始至终都是一条战线的:“老婆,你不知道!那姓顾的不是好东西!”?   上官夫人声音抬高,一副夜叉状:“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你身上烟味那么重当我闻不到么?你是不是又抽烟了?我看你胆子真肥了啊!”   上官英明:“……”   周阆开着车把顾非声带回了家里,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讲。   到了小区外面的时候,见边上有一间快要关门的小书屋,周阆把车好以后让顾非声稍微等一下等他,走过去挑挑拣拣了十五分钟,最后提着一包书回来了。   顾非声心里有事没看清他提的什么:“你干什么?”?   周阆把袋子递给他说:“给你买了几本书晚上看。”?   顾非声来了点兴趣,忙靠近接过打开低头查看:“都有些什么?”   周阆袋子只给顾非声看了一眼,又把袋子拿回来单手拎着在说:“回去再看,这里光线不好,小心看坏眼睛。”   顾非声手上一空,他身为一个有手有脚身体痊愈了的男人,认为让周阆帮他拿重物不太好,下意识想要把袋子要回来。周阆看他伸手,想也不想就把他手紧紧一牵,毫不犹豫地把他拉着回家去了。   顾非声看着他俩牵在一起的手,忽然觉得很不自在。   明明周阆抱过他也和他睡过一张床。但现在这样却让他更加心神不宁些。   回家以后,顾非声脱了鞋子,接过周阆买的那一袋子书提到他昨晚睡的房间里,往床上一坐就开始拆封书籍开始看。   周阆本来还想叫他去洗个澡先,看到他这样,一时没了话头跟着他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在看到自己那张被子床单都凌乱的床以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睡完觉都不铺床的么?”   顾非声拿出本98年出版的老版《西厢记》,纸质已经泛黄,还配有水墨插图,各种白话文都有趣。他一双眼睛盯着书的内容上下扫了几眼:“啊?”   那些书周阆都是随便拿来挑的。他望过去只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书里一句内容。   ——“若你共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又铺床?”   周阆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内里开始心跳如擂鼓。   顾非声连拖鞋都没穿,一双雪白的赤脚垂在床沿,由于没走过多少路脚尖泛着些粉红,宛若一瓣瓣新开的桃花。室内光线是月白色偏黄的暖光,落在他垂首间的后颈上都是氤氲的,宛如将光蒸发了一些。   良久安静下,顾非声感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才把书暂时合上抬起头仰视:“你要是觉得我把你的床弄脏了,我今晚去睡沙发好么?”   周阆哪里是这个意思。但他又觉得“我把你的床弄脏了”这个说话太过限制级,心里头那因为他好看模样而泛起的涟漪霎时变成了怒涛卷霜雪。   他忽然涌起了一个有些不太正直的想法,嘴没控制住说:“那倒不用,就是我昨晚睡我爸房间不太踏实,还是习惯睡自己房间。你看这地上脏也不好打地铺,要不咱们今晚还是一张床将就着挤一挤?”   这话一说出口,周阆就被自己的卑鄙给深深震撼到了。   顾非声愣了一下,心想他睡警察局都能睡,真是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有睡不踏实的迹象。   看他不说话,周阆本想更进一步诱哄一下,却见顾非声轻轻回答:“好。”   那瞬间,周阆心里的怒涛卷霜雪,就变成了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晚上,周阆房间的大床上睡了两个人。顾非声穿着周阆的衣服,枕着周阆惯睡的枕头,还带着洗完澡后温润水气,干干净净地躺在周阆身边。   周阆脑子有些放空,这时候他闻到了一阵浅淡的白蔷薇味,好像是顾非声身上的味道。   周阆吸了口,然后缓缓呼出,“你喜欢蔷薇花?”   “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因为那是她的生日花,也是她结婚戒指的形状。我外婆说,她从小到大过生日的时候,都是用月白蔷薇的花瓣铺满了每一个场所的每一个角落。”顾非声说到这里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会问点别的。”?   周阆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勾:“问什么?”?   顾非声侧身看着他:“比如,问我和上官英明吃完饭后,在阳台上聊了些什么。”   周阆说:“你都没问我和我婶婶在客厅聊了什么,这么大的秘密我都瞒着你,我干嘛要反过来询问你。”   顾非声有些奇怪,莫非上官夫人通过上官英明知道了些什么事情:“那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周阆含着笑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也侧过身去,手肘枕着头说:“我和我的家人们说,我喜欢上你了。” 第64章   听到周阆的话,顾非声的第一反应是无比的荒谬,以为是这混蛋条子在故意捉弄他。   但是他等了好几秒以后,见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依然是那样笃定的时候,他才知道有什么东西大事不妙。   顾非声并不是从来没有收到过示好,别说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哪怕是他做着普通的图书管理员也遇到过不少这种事。可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这么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   十几秒以后,顾非声才勉强嘴角一翘,吐出了一句:“真巧。”?   周阆眉眼间微弯,让平日里看上去狼一样的他变得像某种纤绳握在别人手里的大型犬:“巧什么?”   顾非声尽量用挺有趣谈笑风生的轻松语气,开玩笑似得说:“我之前也和你大伯在阳台上说我喜欢你。因为他一直追着问我俩到底关系,我被问烦了就乱说。”   周阆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上官英明肯定是被顾非声气得够呛吓得够狠了。难怪之后他大伯是那个铁青的脸色。他有些哭笑不得,说:“你就和他说了这个?还好他今天没带配枪。”   顾非声道:“不然他会一枪打死我么?”?   “不,是一枪打死我。”周阆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被他打死。”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之前什么都没说一般,转过身去闭上眼睛道:“好了,别放心上,早点睡吧。明天我开车送你去上班,晚上下夜班后去接你。”   将灯熄灭以后,顾非声闭着眼睛却半天睡不着。   足足一个小时以后,一片寂静里,他突然在黑暗中问:“周阆。你真的喜欢我么?”   周阆居然也没有睡着,光明正大不带晦涩阴暗地承认:“嗯。喜欢你。”   顾非声轻轻吸了口气,无论如何装作谈笑风生漠不在意也无法欺骗自己。他语气终于有些不太稳定:“为什么?我记得你前不久明明还很讨厌我,恨不得把我抓起来关到牢里去。你是什么时候改变心意的?”   周阆想了想,在黑暗中侧过头,盯着顾非声的侧脸说:“大概是前不久在东昌吧。”   顾非声道:“如果你是因为车祸愧疚,那大可不必。”   “不。”周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我那时候出外勤,脑子里总是想着家里的你。我人在外面,却想和你一起在玻璃花房里看雨,在烤炉边上听炭火慢慢地烧,看燕岭的云雾。我哪怕离开一会儿,也会想看你捧着书,盖着毛毯安稳睡觉的样子。”   周阆的声音就像摇篮曲一样轻,像在哄人睡觉:“于是我觉得,能这么一直看下去也很好。   顾非声望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见到一个黑色的轮廓。这样的情况下有一种对方和自己都融化成同样东西的错觉。   他想起一句话:一颗真正动了爱的心,借了爱情能造出多少可笑又动人的幻觉呢?   顾非声问:“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也喜欢么?”?   周阆毫不犹豫:“嗯。喜欢你。”   毕竟他有秘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他也做好了这辈子死活问不出来的准备。   顾非声:“如果你发现我不是你想得那么好呢?”   周阆想也不想:“还是喜欢你。”   顾非声认真地问:“如果我即将下地狱,迟早有一天万劫不复。即使这样你还能喜欢我么?”   这次周阆不出声沉默了许久,等到顾非声总算松了口气又有些悲凉的时候,他伸出手突然将顾非声圈在了怀里。他的手很宽大,臂膀很结实,整个人都是行走的安全感。当他抱着顾非声的时候,就像是可以替他抵挡一切风霜寒冷。   “顾非声,我喜欢你。所以我愿与你分担命运。”   ……   南安市警察局,晚上十一点整。   上官红从杨局家出来以后,收到了一个报案,立刻连家都来不及回就跑去了警局。他爸知道以后只叮嘱他小心点,倒是他妈上官夫人有点心疼自己儿子这么晚还要加班。   杨局家离警局很近,发现由于报案事发突然,上官红到警察局的时候,警察局里值班的警察很少,大部分警察下了班还没回来。   他看着有些空旷的科室,突然有点怀念周阆那狗东西没被架空时候的光景了。那家伙像是身上长了两个马达四条腿,一旦运作起来,全刑侦支队都得跟着他陀螺般遍地跑。   南安市刑警支队在深夜里赶到了西区市,接着就带人进入了西区有名的五星级场所——夜莱特大酒店。   在出示了证件以后,刑警一行人进入了案发现场的楼层,此时已经有当地片区的警察收到报案提前保护好现场了。上官红进场前穿好鞋套带好手套,伸手拍了一下片区警察的肩膀:“谢谢,做得很好,辛苦了。”   那个片儿警也是认识上官红:“没事。大晚上的,您也辛苦了上官副队。”   上官红没再多说,进去酒店房间的浴室里查看案发现场。   才刚踏入浴室,上官红就看见浴缸里躺了个女性的尸体,地板上却很干净。女人身上衣服穿得很整齐,头发和皮肤全是湿的。估计她被发现的时候救援的人以为她还有救,等把人捞出来一些以后才发现人已经凉透了,这才报的警。   上官红问:“法医来了么?”?   季励回答:“谢主任已经在路上了。”   上官红有些疑惑:“谢逐?为什么不是定风?”   季励欲言又止:“那个,定法医他年前彩票突然中了十万,交了20%税以后还有四万,过年前请到了年假去三亚旅游了。”?   这事儿整个局里都知道,上官红最近太忙给忘了。此时听季励这么一说,上官红一怔反问:“为什么中了十万交了百分之二十的税只有四万了??”   季励颇有些不好意思:“额,因为彩票是他买的,但号码是我写的……他答应中奖以后奖金分我一半。”   这可以啊……上官红又仔细看了一下这个名字吉利欧气爆棚智商又高的小下属:“这层楼监控调了么?”   一个刑警回答:“调了,但是死者是独立出入这里的,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   第二天清早,顾非声照例做了早饭。他对入口的食物非常讲究,就算是饿死也不会让别人经手。最近顺带给周阆做一份也是一种新爱好,毕竟看别人把自己做的东西全吃完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周阆早餐刚吃了两口,听着自己手机响了一下。随意拿起来一看,上官红发来的。   【狗儿子,   没睡死过去的话快来西区叶莱特大酒店出外勤!   你爹:红。】   周阆皱起了眉,看了对面看书吃早饭的顾非声一眼。   顾非声在喝一壶茉莉花茶,连头也不抬就道:“如果你有工作需要我回避的话,我去房间里。“   周阆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去了厨房里。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出什么事了?】   上官红估计又是一夜没睡,秒发了一个消息过来,居然是一张图片。周阆点开图片一看,盯着那案发现场的图看了一阵子。   过了片刻,他拿着一个天青色的茶杯从厨房里出来,茶杯上刚洗干净还沾着水。那杯子颜色很淳朴漂亮,样式很古朴,顾非声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变化:“汝窑?”   周阆:“柜子里随便拿的,茉莉花茶给我倒点。”   顾非声伸手过去给他倒了一杯,周阆喝了一口,把手机打开点开那张图片后递了过去:“看看。”   顾非声没去接桌上的手机:“我可以看么?”   周阆无所谓道:“你读的书多,这个犯罪现场又太过艺术,刑侦支队聘请你当一会儿顾问。”   顾非声这才拿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陷进去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照片上是个被浸在浴缸里披散着长发的女人。她穿着一条带着鳞片的鱼尾裙紧紧包裹着身材,肌肤和妆容都还是完美的,甚至睫毛上还沾着水,就像是刚从大海里搁浅了,被囚禁在了浴缸里的一尾美人鱼。   顾非声手放大了一些图片,突然自言自语:“……大海或许会让每条海岸线都以为海是特地为它而来*。”   周阆没听清:“什么?“   “她绝不是自杀。“顾非声低头说,“她做过头发,妆是新画的,是最近很流行的颜色……她又甜,又漂亮,本该是今夜绽放的花。怎么会舍得没来得及开放又自行凋零。”   “她本该是今晚最美丽的存在,却被水一点点地慢慢泡涨。她的妆容,她的香水,她最昂贵的裙子都化成为了乌有。那个人很小心,他很偏执,不想弄脏四处,也不想浪费她的美丽。“   “那她究竟是为什么会死在浴缸里呢……”顾非声眼神有些失去焦距,“因为……想要她去死的人觉得她很脏,应该被好好地洗一洗……许她以更完美的姿态出现在良夜之中,这是一种恩赐。“   这一切的犯罪心理合情合理,周阆立刻打电话给上官红:“死者的详细消息查出来了么?发给我一下。”   上官红那边没多停留,立刻把资料发了过来。   死者施菁菁,二十二岁。职业是个网红模特。她学历不高,被经纪公司看上以后当了模特。资料显示她还做过外围,曾被西区警察局在一次富二代派对上扫过黄,留下过一次案底。   周阆看着那个“曾做过外围“的资料描述,联系起顾非声说的“脏”,立刻觉得案件有些不同寻常。   顾非声喝着茉莉花茶,淡淡地说:“知道么?沦落底层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肮脏还是干净的,因为他们眼界有限,芸芸众生普遍平凡无比。”   “只有那些眼高于顶天生不凡的人,才会热衷于去审判别人。绝对的强权必定引起对弱者的剥削。“   “这种审判原本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顾非声笑了,“周阆,你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大海或许会让每条海岸线都以为海是特地为它而来——《采取实物的立场》弗朗西斯·蓬热 第65章   周阆把顾非声送到了图书馆。顾非声原本想拒绝,但记起来自己开过来的是宾利,那辆宝马还停在家里的车库里。为了不在同事间显得招摇,还是同意了他接送自己。   周阆把人送到了以后,说:“晚上夜班结束了以后,我来接你。”   顾非声抬眼看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声:“……烩肉三鲜,组庵豆腐,蚝油生菜,乌骨鸡汤。”   周阆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午饭我放后备车厢了。今天你如果要出外勤任务,记得按时吃午饭。”说完这句话,顾非声就避开他,提着自己的包下车去上班了。   周阆看着他走开的背影,等顾非声离开后,周阆来到自己后备车厢,果然看到了一个装着饭盒的保温包。   “什么时候放上来的啊……”   周阆心里有些戚戚的,打开来一看,果然全是色香味俱,美与美味并存的食物。光是闻着就知道味道绝对很不错。等回到驾驶座坐好以后,周阆突然后知后觉反省了一点事:自己好像对人家,一直都不怎么好。   他难得有些心虚。   明明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人家,结果回忆了认识以来的大半年,几乎没做什么追求讨好过顾非声的事情……   但是话说回来,讨好顾非声可真的太难了!   按照世上一般追求人的手法,无非就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哄着。可轮到顾非声身上,这家伙要钱有钱,豪宅香车钞票无一不有。连好吃好喝供着这一档子事也全免了。   供着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那就只能哄着了。   周阆沉思片刻,趁着四下无人间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不自觉微微侧了一点下巴,换了个角度。   他的相貌是极其英俊的,挑不出一点瑕疵来。这张脸俊美到就算是被印上知音杂志边上被标满各种不孕不育的情感广告,也能让杂志因脸而销量飙破记录。坏就坏他那双眼睛天生太过于锐利,总是狼一般冷硬,看得人很容易就不舒服。至少周阆自己看来,就不咋讨人喜欢,看多了还特惹人生气。   周阆:“……”   有点着急。   周阆拿出手机开了机,打了个电话。才离开五分钟的顾非声接通以后,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忘了说么?”   周阆:“我忘了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顾非声在那边沉默了两秒:“我喜欢把我做的饭全部吃光,体脂率11%到21%之间,肉质肥瘦适宜的人。”   他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有点犯法,可以被捉进去。但是周阆却抓着了别的重点:“人类标准体脂率男性在11%-21%之间,女性则是21%-34%。你这是变相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并在对我实施出柜么?”   “猪的体脂率也在这个范围。”顾非声很平静地说,“周阆,我要上班了。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你打扰的话,我会报复的。”   周阆突然有点好奇:“你会怎么报复?”   顾非声:“我会给上官英明打电话,告诉他我爱你爱得要死,下周就会拉你去拉斯维加斯结婚。他上次在杨局长家和我说,如果我再缠着你他就把你职位调去外省跟着他天天跑外勤,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再回到南安。”   周阆:“……”   顾非声轻缓地叮嘱:“记得吃饭。”   挂了电话以后,周阆盯着手机界面,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有些不舍。甚至还想打回去,只听听他的声音也成。   俗话说,老男人谈恋爱宛若老房子着了火……   他皱了一下眉,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事找事。刚想把电话放下又打进来一个电话,上官红的。   “……”周阆接通电话,“红儿。”   上官红冷笑一声:“叫这么亲密干什么,叫你出外勤你人呢?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这个孙贼的好事啊,你和哪个小妖精在一起呢?”   周阆:“是顾非声。”   上官红:“……”   周阆:“红?”   上官红清了一下嗓子,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心有余悸,态度突然变了:“哦,是他啊。那就算了……”   周阆:“怎么就算了呢?”   上官红恹恹地阴阳怪气说:“我一没人家漂亮二没人家有钱三没人家贤惠,你这个负心汉抛下我选择人家一国公主,我能有什么好说的。祝你幸福呗!”   周阆嗤笑一声:“我要开车,不打电话了,一会儿交警把我给抓了还得你来捞我。咱们叶莱特酒店现场见。”   “我哪捞得动你……”上官红那边犹豫一下,一时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出外勤还带顾非声来啊?”   “阿红,我这就得说你两句了!”周阆发动汽车引擎,换挡,暴风车技快速上线,“我去见你这个下堂妻完全是看在咱们以前多年的情分上,这事儿怎么能和公主说呢?再说人家金尊玉贵的,我心疼还来不及,一天到晚跟着我在外面跑来跑去,多委屈人家。”   上官红在那边干呕了一声,把电话火速挂了。   周阆只开了半小时不到就到达了案发现场,一路上车速就没慢下来过,幸运地没遭遇任何堵车。   周阆:“死者带回去了么?”   “在局里了。”上官红声音变沉了些,“谢逐来了以后把尸体带走了,现在应该出了化验结果。等你来了现场看过以后我们就回去法医科室。”   周阆在进入浴室前,只看了一眼就说:“这次的案子和上次林寻音那个浴缸自杀案很不一样。”   上官红说:“哪不一样?”   周阆蹲在门边,用带着手套的指尖摸了一下地板:“虽然两位死者都是死在了浴缸里。可是上次林寻音死的时候,浴室里面浴缸里的血水都溢出来了,弄得到处都是。可这次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的,地板上除了我们警察的脚印,甚至都没有一点灰尘,更别提任何水渍。施菁菁她生前有洁癖么?”   上官红摇摇头:“没有。她之前被扫黄的记录我看过,执法记录仪上都有记载,看那副乱的样子应该不可能有。”   周阆走进了浴室,来到了浴缸边上,略微仰头看了一眼浴缸上高悬的浴室银色花洒。   周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走到那个宽大的浴缸边上,摸索了一下后,仔细打量起淋浴设备:“这个淋浴系统好像是可以定时的。”   他摁了几下,随即又到浴室门边墙上,打开了一个嵌在墙上的金色方盒,研究了一下以后设定了时间。一分钟以后,浴室的花洒洒了下来。为了不破坏现场,周阆只让它流了一秒不到就快速关了。   到此为止。周阆沉思了片刻,说:“我突然有个想法。我觉得,施菁菁应该是自己走进浴缸里淹死自己的。”   上官红一愣:“为什么啊?你觉得她是自杀?”   周阆沉思:“凶手应该通过某种办法,让死者神志不清产生了某些幻觉。令她自己走进了浴缸里以后,接着陷入了深度昏迷。”   上官红反驳:“这不合理,人除了自尽以外,没有办法自己在浴缸里淹死自己,在非自愿情况下呛水就可以让她清醒过来。还有,凶手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办法确定死者会接近浴缸的?”   周阆:“我心里有个猜测,我推测,死者进入这个浴缸里的时候,里面应该是空的或者半满的。不足以让死者呛水产生激烈反应,周围浴缸干净的地面可以证实这一切。”   “凶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死者主动浸入浴缸以后彻底昏迷丧失了意识。紧接着,到了午夜最安静的时候……”周阆一指头上那个花洒,“这个花洒突然定时打开了,接连不断的沐浴温水从上洒下。凶手甚至计算了水流的流速和浴缸的容积,让水定时关闭,刚好可以淹没昏迷的死者,却又不至于洒出来一分一毫。”   “于是,死者施菁菁就在一片梦境里,连挣扎的水花都没溢出来,就这样毫无痛苦地被缓缓溺毙淹死了。”周阆用带着手套的手摸了一下浴缸边缘。   上官红脑子里浮现出那样的画面,深更半夜,一个人独自呆着的房间里,忽然花洒开了,接着人就这样在无法挣脱的昏迷里被淹死,紧接着等人死后花洒又自己关闭。他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你说的这些有证据么?”   “这只是犯罪侧写而已,不能写在结案报告里。”周阆自己也知道,“证据有一些,目前比较浅,更深地还得慢慢找。先和酒店查一下这个套房,问这个淋浴定时系统都定了哪些使用时间……另外再查一下死者社会关系吧,施菁菁生前和谁走得比较近,死前吃了些什么,有无药物依赖史。”   他嘴一张,轻飘飘的就是无数工作量。   上官红也是习惯了:“死者社会关系比较混乱复杂,认识的人很多,不是很好排查。”   周阆给他缩小了范围:“主要查男性,社会上层人士,比较有身份地位的、有钱的要重点关注。”   上官红吐槽他:“为什么?”   周阆鄙视地比了一下说:“兄弟,死者穿得那可是一条鱼尾礼服裙。”   上官红不解道:“那又怎么了?”   周阆一针见血:“她有外围经历,画了浓妆,又穿了像这种从腰到腿都要紧紧贴在身上,身材一点不好都不能穿的包身性感连衣裙,穿着这么夸张完全暴露身材的衣服来这么贵的酒店套房,假设说她约的是个正在实习的女大学生,这合理么?”   上官红听得心服口服,又有点吃惊:“你咋对女人的衣服这么了解?”   周阆刚想讽刺一句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却突然联想能力很好地想起来一些事,让心里要说的话哽了一下:“红,你交过女朋友没?”   上官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这个,鄙夷道:“废话,你以为我跟你似得?上一个在一年半前因为我工作太忙分的手,这事儿你不是知道吗?”俩人同龄,都是老大不小的男人了。活这么大都没点情况就是心理或者生理有问题。   周阆问:“那你给你前女友穿过警服没?”   上官红立刻直男懵逼:“啊?我为什么要给她穿啊?我的衣服那么大她又穿不下!”   周阆:“……………………”   周阆正色起来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不要在犯罪现场聊闲话了,你给我认真点。”   上官红怒不可遏,不是这狗东西先岔开话题的么! 第66章   命案现场的证据大多已经被提取走了,周阆只是过来实地再次查看一下,一会儿还要回去警局的法医科室那里看看尸体,问问谢逐能不能发现一些皮肤上的指纹还有衣料上残余的痕迹之类的东西。当然,最棒的就是能够提取到一些DNA来。   回到市局以后,法医科室传来了消息,谢逐说他那边的验尸报告还要一段时间才出来,今晚会加班加点检查分析。   周阆哦了一声,心知这事急不得。这些年法医严重缺人,谢逐已经很辛苦了。   他十分周扒皮地说:“定风人出去度假怎么还没回来?他谢师父一把年纪,放着相亲不去有家不回,一年四季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有时候难得放个假都要被强行拉回来上解剖台,见尸体见得比相亲对象还多。他还能不能好?能不能和他老谢师父学习学习?”   上官红挑起一侧眉说:“我有时候怀疑,谢逐就是为了逃避家里给他相亲,才一年四季埋在科室里的。”   南安市警察市局三朵金花……金草:上官红,谢逐,周阆。长的是一个赛一个的又高又帅,拿出去可以迷倒万千少女心。   可能因为这些年局里风水不好,刑警支队正副队长与法医科室一把手谢主任到现在居然集体单身,一个都没有对象。最近公务员阳盛阴衰的现象越来越过分,市局里别说女队员了连个女后勤都越来越少,女实习生都罕见。   周阆也因此朝上面投诉过,怎么会这样?怎至如此啊!   上官红幽幽地说:“这怎么能抱怨,今年高考分数线我省警察学院女生考试录取分数比男生高一百多分。再这么下去,怕是在梦里才能见到一个女警。”   当时周阆一拍桌子义愤填膺:“这简直荒谬!有很多任务是男警察没法出的,女警在很多场合上也立下过不少功劳。我这就向杨局反应情况,不然再发展这么下去,阿红你迟早又得再蝉联几届警花!”   他前几句说的还是人话,到后面突然一个大拐弯,上官红差点被他气死:“你他妈才是警花!”   ……总之,面对英俊逼人的谢主任身边总是一片春草碧波暗红难生的局面,他家里开始急了。这些年他妈总爱给他介绍貌美如花家世优良的各色美女,力图让他原地结婚生子三年抱俩。   有一次周阆带着人路过法医科室,打算进去确认一下谢主任的工作的时候,就看到谢主任带着口罩正在做照片分类,手机开着免提正在通话中。谢主任的母亲大人那边中气十足地说:“反正妈不管!侬总不至于比侬隔壁那姓周的赤佬结婚还晚吧!”   谢逐当时带着口罩,遮住了半张俊脸,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眼神平静面无表情的姓周的赤佬,对视间目光比他还要宁静,直接清冷地说了句:“我晓得了。”就摘了手套,把电话挂了。   于是乎,在某个人恶性报复的情况下,谢主任被家里天天强行催婚的趣事就这么传遍了整个市局。   上官红瞅着周阆一副根本不急的样子问:“你今天不按时回家么?杨局可是吩咐过你不许加班,必须到点离开的。”?   “你就当我故意在这逗留吧。”周阆丝毫不客气地说,“今天顾非声值夜班,我等他下班了再去接他。”   上官红呦呵了一句,正要说话,那边季励走了过来手上提着几杯热饮。他把摩卡咖啡递给了上官红,给周阆的却是一杯红茶拿铁。   上官红一愣对季励讲:“你已经不是实习生了,这些事不用你去做。”?   季励老实说:“我刚才自己去买喝的时候,奶茶店的积分卡集满了,店员就送了我一杯。我刚想喝,居然又中奖了。于是就多出了两杯——我请前辈们喝。”   “你这什么运气啊?”上官红心服口服,不再客气拿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周阆望着那杯红茶拿铁,或许是因为和顾非声呆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外人递给自己的吃的喝的也渐渐有了种下意识的抗拒。   季励自己手上那杯是白桃乌龙奶盖,没用吸管,开了盖子就这杯沿直接喝了口。他问:“周哥,你不喝么?”   周阆没开封那杯热饮:“我现在不渴,你忙你的去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逐那边出了鉴定报告。他拿着施菁菁的尸检报告过来,告诉正副两位支队长:“是甲西卡酮。”   周阆立刻抬头接过他手里的报告,报告书上显示,死者施菁菁体内有明显的吸毒反应,毒品残留经过化验确定为甲西卡酮。   甲西卡酮主要由氧化□□制成,是国内一类的精神管制药物,也是第二级毒品。使用以后会产生强烈至幻效果,如果比例过高使用者还可能会发疯而死。   更重要的是,甲西卡酮有一个更加耳熟能详被人传播极广的名字:“浴盐“。   周阆吸了口气:“凶手让施菁菁进入浴缸的手段就是这个,‘浴盐’可以溶于水中被皮肤吸收。这种毒品又被称为丧尸药,施菁菁泡进浴缸里吸收过量的毒品以后陷入了致幻昏迷不醒的僵直状态,接着凶手又通过了定时的花洒淋浴系统将她淹死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遂问谢逐:“她身体里的毒品纯度如何?”   “毒品进入人体被血液稀释过后很难验证纯度。“谢逐沉思片刻,“但能够让她陷入被淹死也醒不过来的昏迷致幻状态,就我认为‘浴盐’的纯度应该是极高的,第二级毒品能达到这样的强效,它的制作者应该是个极其厉害的制毒大师。”   周阆:“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上官红也是知道东昌制毒案子的,案情报告送到南安之后他有跟进过,皱眉道:“你意思的是崔错?可她不是死了么?“   周阆把那份报告放下:“她是死了,可是她精湛的作品还有不少都留在这世上。这次的案子涉及毒品,与之前的死亡生成器一样,都与毒物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   顾非声坐在图书馆的前台,用电脑记录着一些出版版本已经更新的旧书。这个工作简单又繁琐,需要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他需要最后把一整个图书馆的书都给更新一遍书名目录,了解每一本书的细节和出版时间。   普通人来做这个工作想必是又枯燥又无聊,但顾非声实在很是喜欢这种和书籍打交道的任务,非但没有一点抱怨还相当乐在其中。当他指尖翻阅检查书籍是否完好,登记书籍版本的时候,就像牧羊女在抚摸她亲手养大的金毛羊。   渐渐地,随着时间流逝,图书馆内的人越来越少。五点闭馆以后,同事也开始纷纷下班。   最后一个离开的同事徐璘背着一个二十块钱买的帆布包,路过顾非声的时候问了他:“你今天值夜班么?”   顾非声:“嗯。”?   徐璘想了想,把帆布包重新从肩头取下放在桌上:“你前段时间不是受了重伤么?身体不好还是别太辛苦了,我替你值班吧,回头你请我吃个饭就成。”   顾非声摇头说:“不用了,我身体很好。”   女同事徐璘有些不太相信,说:“真的么?不要太勉强啊。”   “真的。我很喜欢加班这件事情,求都求不得,千万别和我抢。”顾非声说,“但是我还是会请你吃饭的,如果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可以告诉我。“   徐璘闻言,这才把她那个小帆布包背回去,叮嘱:“好吧。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的,随时联系我就成。”?   随着徐璘离开,整个图书馆归于了一片寂静,虽然还是有几盏明亮的灯照明,但随着夜色渐深连光都开始变得冷清清的。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独自做着自己的工作,有时候碰到他喜欢的书籍总是会心痒难耐地打开看一看,就像个蛋糕店里喜欢偷吃奶油的厨师。他工作的进度有些缓慢,可却一点也不心急,总是静谧而漫长,这也是顾非声喜欢图书馆管理员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   时间逐渐靠近深夜,图书馆里的温度慢慢凉下来。顾非声有些冷,指纹摩挲书页偶尔会有沙沙的声音。他身边是一累累叠起的各种彩色封皮的书,在这样书籍汇聚成的丛林中,他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些陌生的声响。   他翻书的动作一顿,姿势没怎么改变,几秒钟以后才缓缓抬起了头:   “谁?”   没有人回答他。   呼——   黑暗的图书馆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吹起了一阵生冷的风,关了灯的那些书架区域,就像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又是一些声响从黑暗深处传来,就像是有人走路时化纤衣料摩擦所发出的。顾非声坐在冷光灯的照明底下,一双眼睛盯着那些地方,就像是玻璃一样没有感情。   片刻以后,他站了起来,在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图书管里朝着黑暗的地方走过去。   越是深入黑暗,他的呼吸就越发冰凉,最后甚至有些吐气成雾。接着,他站定了,离图书馆墙边一扇落地窗仅仅有几米之隔。   月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夜风也将纯白色的纱质落地帘吹了起来。这就让窗帘背后的那个身影越发清晰明显。   ——那是一个身高一米四左右的孩子,大概十岁,从黛青色的影子来看留着短发,有点像是个男孩。   月光把那个小影子拉长至顾非声脚尖,由于背着光,顾非声不能看清那孩子长什么样,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埋在一团浓雾里。   顾非声全身冰凉,他再次问:“你是谁?”   那个孩子闻言,在白纱窗帘背后对他偏过了头。就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就好像在黑暗里会发光一样,就算隔着窗帘看不真切,顾非声也能敏锐地察觉到,那毫无疑问是一双患了虹膜异色症的眼睛!   顾非声在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不自觉开始战栗发抖,在用全部的理智强行冷静下来以后,他吐出几个结冰的字:“你是谁?你不是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   那个落地窗背后的矮小身影一言不发,就那样无声地隔着半透明的窗帘沉默看着成年了的顾非声。   顾非声等不来回应几步上前,就要一把扯开窗帘和那孩子面对面。这时候,从他背后的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双苍白如雪的手。   那双手突如其来,没有任何温度和预兆地穿过了他的手臂,在他肋下紧紧环抱拥住了他,给了他一个背对的拥抱。顾非声还没有任何准备和预料,背部就贴上了一个冰冷的胸膛,刹那间他所有的恐惧令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双手抱他抱得那样紧,就如同孤独的孩子在拥抱自己入睡前的毛绒布偶。那个怀抱没有过多的温情,反倒是充满了依赖和占有性,抓住了自己不被这世界遗忘淘汰的最后一根稻草。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第67章   顾非声只在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环抱,这种合理认知让他的心跳在极度恐惧之下瞬间暂停,接着又以极快地速度突破了常理再次疯狂跳动。   “……是你么?”顾非声喉头发疼。   他感觉到他身后那个男人一口冰凉如同死尸的气呼在了他的后颈上,他全身血凉下来。正当顾非声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转头看看他是谁的时候,窗帘背后的那个孩子突兀地开口了:   “你会爱我么?”   “你会因为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稚嫩的童声如同催命的恶咒一般震碎人的每一根神经。那孩子一开口,那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声线就把顾非声拉到了从前,声音瞬间就唤起了无数的记忆。   身后的那双手一只用力卡着顾非声的脖子,以可以掐死他的力度阻止他回头。而另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胃,他的手隔着衣服也冷得像是一块冰一样,像是在安抚被他曾经放进去的那只怪物。   身后成年男子的冰凉呼吸仿佛是从地狱而来,打在他后颈上都没有任何温度。   那个白纱窗帘背后的孩子落满了一身清冷皎洁的月光,他出现在那里,仿佛浓雾的集聚,在跨越了无数时空和保受摧痛的光阴后,依然在用稚嫩的童音对话:“亲爱的非声,好久不见。我带着我的罪来找你了。”   顾非声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即将死在这里。   他就要发出抵抗的时候,身后那个男人在他耳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饿了么——我亲爱的,暴食……”   刹那间,顾非声饿到想吐,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   他瞳孔收缩猛地爆发出一点力量,因为极度的饥饿低头去啃咬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臂。他要吃掉他!生生咬下他手臂上的肉,再吞咽下去喂养胃里那只叫嚣的怪物。可是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个男人就以极快地速度抽身离去,藏入了最近一排书架的背后,彻底掩盖住了所有身形。   顾非声想也不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立刻就追了过去,可是那个男人明摆着就不想让他追上,他身姿敏捷比顾非声还快,连清晰的身影都不想留一个给他,就在书架之中没有任何脚步声地躲藏穿行。   在那个黑影子转身间进了了一排木质的书架,那书架和普通固定在地上的铁质书架不同,放的都是一些关于宗教类的书籍。在满满的宗教圣洁之名中,穿梭其中的漆黑影子仿佛地狱跳出来的不洁幻像。   顾非声追得太快,因为用力过猛,刚愈合复建没多久的腿都开始隐隐生疼起来。他转过了一个书架,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坚硬的胸膛。   他悚然一惊,在极度的恐惧里就要应激抬手把那个人的脖子掐住,耳力却嗡嗡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非声!你在追什么?你没事吧?”   他是周阆,他按照约定来接他下班了。   顾非声怔愣地抬起头,望着周阆的脸好半天说不出话。脸上的疯狂一时之间都忘了收敛起来。   他心里极度惊骇后怕,反复询问自己:“他没有听到什么吧?他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没有听到什么吧!”   周阆皱眉与他对视,疑惑他浮于表面的惊慌,突然极其聪慧地察觉到了些什么。他觉得他应该在追某个人。于是立刻按住顾非声肩膀一秒说道:“你在这等我。”   仅仅是刹那片刻,周阆都没有问任何东西,脑子里清晰构造刑侦侧写:   ——顾非声是个身体健全身高一米八的男人,连他都追不上的人,应该是一个身高体格都胜过他或者和他相近的人。   可以使顾非声拼命追,却又不至于能够彻底甩开他,身高一米八应该介于一米九之间。那个人是摸黑跑进闭馆以后的图书馆内,身上的着装必然很隐蔽,颜色不会太鲜亮。还有,他体格一定不会太健硕,因为图书馆内书架很多障碍物不少,他只有行动敏捷才没有太大声响。   这种黑暗之中他逃跑的路线不会去障碍物太多的书架群,应该是左边的电信图书区,因为那里书少,也连着外面的大门。   一条条追踪线索涌入脑内,周阆瞬息间就化身为一匹黑夜追凶嗅觉敏锐的狼!   顾非声见他两秒不到就转身要去追人,眼前忽然闪现了自己父母的死状、无数人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的场景,以及被陌生男孩喂到自己嘴边的那一勺勺汤水……   “周阆!!!”   一瞬间顾非声来不及阻止,只见周阆的身影已经在眨眼间融入了黑暗,想努力去抓都抓不到。   周阆从图书馆狂追了出去,他耳朵尖锐,夜视能力极强,饶是这样他也追脱了方向。眼前是一片漆黑没有指引,他左右看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确定该去哪里。忽然间,他在下楼梯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手搭在了楼梯扶手上让自己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在茫茫淹没一切的黑暗之中,他灵性敏锐到令人发指,感觉到手下的金属制的扶手似乎传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震动。瞬间,他想都不想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去,落地一个翻滚又瞬间爬起来。   果然,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大概一米八五左右,此时离他距离不过二十米。   那个男人飞快地跑出了图书馆大门,他个子高大人又敏捷,几乎是没花几秒就跑了出去。然而周阆比他更快,盯上猎物的狼不会轻易松口。   “站住!!“周阆爆喝出声,“再不站住开枪了!”   那个身影并没有丝毫停驻直接跑出了图书馆,任凭他追了出来也根本不怕他。周阆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开始摸向了身上的配枪……   马路的另一边,一个背着书包带着口罩的异瞳小孩子脚步无声地走在马路边上。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图书馆离开的,轻巧的步伐走得没有一点迟疑。那孩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双色眼瞳看了一眼那边追逐的两个男人,脚步轻快地往前走,突然猛地伸出手把路过的一个小孩推到了马路上!   “Boom——”   那个小孩猝不及防,被那样一推不可抑制地摔出了马路。一时之间轮胎摩擦的急刹车声和车辆碰撞声此起彼伏,路上行的人都开始争相尖叫起来。   周阆听到□□被车撞上的声音就是一怔,紧瞬间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道路上车辆连环追尾的惨烈画面,这随意一撇完全都不知道有多少路人在这刹那之间收到了伤害。   “艹!“   只是一秒的犹疑,周阆骂了一句脏话,转头来不及多想就朝着出事的车祸现场跑了过去,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上手开始进行进行救援。   在一片混乱的环境中,那个出手推人的异瞳孩子却早就低下了头默默离开了。他举止悠闲色甚至拉下了口罩,从兜里拿出一个泡泡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吐出一个粉红色的泡泡。   泡泡在涨到最大的时候突然爆裂了,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声。   “啪。“   警察和医生很快就到了连环车祸现场,虽然现场情况很乱,但幸运的是没有人死亡。唯一一个受了重伤的是一个小孩,据说他是无意间不小心冲上马路的。孩子的家长哭得七零八落,在救护车到的时候跟着医生一起去医院了。   周阆忙了半天,最后在人群渐渐散去的街头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拳砸在墙上。   坐在图书馆里的顾非声等待的时间里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像是被海水淹没了。他的胃里烧灼起来一把火焰,让他被突如其来的饥饿席卷,他张开口想呼吸,却变成了干呕的欲望。   周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望着表情麻木的顾非声,呼出一口气说:“我没追上。”   还好没追上……顾非声不自觉伸手扶了一下腰,饿得内脏都开始疼。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道:“求求你什么都别问……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周阆忽然走过去,对着顾非声的后颈伸出了手覆了上去。   顾非声惊得瞬间全身一颤。   他全身都在发冷,而周阆的那只手温暖而干燥,连指尖也带着粗糙的枪茧。那种温度暖的就像是被太阳晒了一整天以后的麦田,光是触碰都让人全身有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   周阆缓缓说:“好,我带你回家。”   谁都没有和谁说话,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等回到家中,顾非声稍微吃了点东西去洗澡又忍不住悄悄给吐了。周阆给他买的新睡衣柔软又舒服,一开始还以为是奶牛纹,凑近看了才知道是黑底上有一只只白色的小狐狸。   他洗完了就轮到了周阆,热水从花洒里明晃晃地流出来流过他肌肉分明的身体,他垂着眼睛任由心里的怀疑野草一般疯长。   那个黑暗中逃跑的人,顾非声的异常反应,马路上的那场车祸。一个个未知的谜题如今如同套索一般卡在了周阆脖子上,他都感觉自己要被勒地喘不过气了。   等他总算洗完了回来的时候,顾非声已经侧身睡着了。周阆望着他睡觉眼神有些深,皱起眉坐在另一边空了的床位上不说话死死盯着他看。他在试图等他给一个答复,欺骗也好说谎也罢,他总想听他告诉自己些什么。   不知道看了多久,顾非声对于视线敏感,半醒半梦间朦胧地睁开眼朝他看过去:“你想睡觉了么?”   周阆短发还有点湿,身上沐浴露的味道还很新鲜,闻上去和顾非声有着相同的气息:“没有,我还不太困。”   顾非声沉默两秒,撑起来一些身体,仰头突如其来地问:“那你想睡我么?”   周阆全身的动作都僵住了,平稳的呼吸突然停了。   还未等来回应,顾非声的身体又撑起来了一些将自己贴了过去,撑着手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内光线有些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浅黄的光让整个空间都氤氲暧昧起来。周阆望着顾非声移不开眼,理智在疯狂叫嚣。他心想,自己今晚去追的那个消失的人一定对顾非声来说很重要,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反常!   那人到底是谁?   他一定是在诱惑自己,想破坏自己的心智,扰乱他的心理防线,让注意力从那个人身上被转移开来!   可是眼前人实在太美好了,而且顾非声的确生得非常不错,脸好看,身体也相当不错,以至于当他全神贯注邀请着一个人的时候,整个世界的阴谋与残酷都可以化成谎言一般的佳期如梦。   周阆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伸手突然按着肩膀把人压下。都是成年人了,哪怕是社交网站不认识的人约个炮直接就上都很正常,哪里经得住朝思暮想喜欢的人如此撩拨,他压着声音恶狠狠警告,以一种要揍人的语气说:“你刚才说什么?”   “其实……”   即使被压入的是柔软床垫之中,顾非声都觉得被他按着的肩膀有点痛:“你在东昌对我那么照顾,即使再忙也会回来陪我吃饭睡觉……我都知道的,你那么关心我,我是喜欢的。”   说到这里,顾非声奇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双手抱住了周阆的脖子,眼神有些涣散没有焦距,与其说是在看人,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天花板:“我原以为我不习惯这一切,可每次当你抱起我的时候,其实我都是喜欢的。”   ——他在掩盖什么,谎话连篇,他在欺骗什么。   当顾非声搂住自己脖子的一瞬间,周阆好像感觉被看不见的有毒蜘蛛网缠住了,理智瞬间断线让他低头吻了下去。 第68章   三天后,顾家别苑举行了一场庆祝派对。   南安城首富顾永旭顾老爷子在今天专门拿出一栋豪宅用以举行宴会,邀请了各界的年轻小辈与商界精英前来。老夫妻年事已高,此次活动都交给了专门的策划来安排,只有一个要求:务必一切让主角开心为主。   举行派对的这块地方处于南安城郊外,各种娱乐设施一概齐全,据说是以前专门用来做商业发布会的。顾老爷子买下以后,只因为顾非声偶然说了一句“这里空气不错,是个适合安静看书的好地方”便从此闲置不外用。只在顾非声偶然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打开雕花铁栏杆迎来主人的光临。   顾非声大清早就来到了这处宅子中,在泳池边上读了一会儿书,是一本精装版的《十日谈》。   宗教题材的书看上去总是有些枯燥,而这本却十分有趣。它讲述了在中世纪思想萌芽的佛罗伦萨,在严重疫病传染时期,由十个青年每天聚在一起各讲一个故事,十天共讲了一百个故事。   他蹙着眉把书看完了,直到被佣人提示以后才合上封面走进了屋内。   大宅的厨房内,是满满堆积的各种新鲜食材。   顾非声随手拿起一个石榴掰开,看着如同红宝石一样颗颗分明的果肉,嘴角浮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佣人问:“少爷笑什么?”   顾非声指尖摩挲过石榴果肉:“你知道人体内的细胞是长什么样的么?”   “那是一个个紧密排在一起的小颗粒,有边界,有薄薄的墙壁,有包含生命的细胞核。可只要轻轻戳破脆弱的皮膜,里面的细胞质就会无比甜美的流出来。”顾非声将一个石榴塞进嘴里尝了一下,汁水四溅间轻轻吸了口气,“我要用这个做一个坎伯兰酱汁。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务必不要靠近。”   佣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来的客人有很多,您要所有食物都亲自下厨么?”   顾非声用手摘了个覆盆子,丢进一个盆子里,打算一会儿连着各种红色浆果加柠檬汁和红宝石波特酒一起打碎:“能够用我的手亲自招待食客,将我认为的美味佳肴灌进他们的胃里,是我的荣幸。”   厨房逐渐空无一人,未免无聊,顾非声让人把一台价值六位数的唱片机放在一旁,放了一首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行板。   随着音乐渐进,厨房里仿佛也响起了一支奇异的交响乐。   冷盘前菜是上等法式鹅肝配蓝莓酱,主菜有七道,有道是新鲜的香煎牛心配普罗旺斯兰花蔬菜杂烩,一道是几十块法式谷饲牛排配黄红酒酱,最后一道是整大盘的薄荷蜜汁烤羊排配柠檬精粹酒。外加香草脆皮烤鸡、马苏里拉芝士焗波士顿大龙虾还有两道适合素食主义者的烩菜与沙拉。   配汤是奶油海鲜汤,和罗宋牛腩汤,佐以三种点心做主食。客人可以自由选择蒜蓉法棍面包、黄油酥皮烤饼和香煎牛心管。   顾非声把一大块羊脊骨剁开,刀子顺着脊骨划开,接着在骨缝连接处用刀使力一劈……羔羊肉被分成了许多分,他拿着迷迭香、薄荷、蜂蜜、细盐、白葡萄酒在羊排上涂抹,指尖摸过肉质的瞬间,冰凉的触感令他想起被泡在海水中冒着盐粒发青发紫的皮肤。   等到锅里倒入新鲜的橄榄油,放入羊排,在大火腾起的一瞬间顾非声微微仰头,在火苗翻腾中目光有些茫然。   只有在做菜的时候,他才会回归本性一样释放自己被隐藏的心理扭曲。   顾非声用手根部力量用力去挤压一块牛心,忽然想:“他回来了。”   牛心被压平挤出血水后,他抬手在案板上撒了一把面粉,呈放射状散出去。将牛心铺上去,撒入香料以后双手在案板上抓了一圈,面粉上呈现出两道优美的弧线痕迹,宛若天使的两侧羽翼。   “他长大了。”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在铁锅里融化黄油,将裹好面粉从鲜红变成雪白的牛心放入里面,慢慢煎炸,滋滋作响。   他的第三个想法是:   “不知道他现在尝起来,味道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好。”顾非声不自觉嘴角上翘,馋得咽了一下口水。   上午十一点半,顾氏别苑正式开宴,两对老人家被助理和仆人簇拥着站在一旁,看着今晚的宴会主角一齐眼露慈爱和骄傲。   顾非声换了一身极其合身的西装,这衣服没有牌子,世间仅此一套。从小到大他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都是由意大利设计师亲手做的。每年都会有人专门坐十二个小时以上的飞机,从罗马飞到中国,为他一人量体裁衣确定尺寸,再由最好的设计师做出衣服任他挑选。   望着前来参加宴会的各种人士,有一掷千金的知名商人,也有漂亮到和花朵一般的美人佳眷。顾非声环视了一圈,记住了每一张脸。然后微微一笑,在众星捧月之中他轻垂眼帘说:“谢谢大家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的宴会。希望你们能够享受接下来的时间,热烈地爱上餐桌上每一道食物。”   众人一齐热烈鼓掌,掌声络绎不绝。为此间豪门宴会中的奢华,也为了这个璨若明珠的人喝彩。   宴会开始了,许多人尝试着来找顾非声搭话。顾非声避开了所有人在泳池边上坐着,他取了一些香煎鱼的配菜,饮料只有一瓶矿泉水。他坐在角落里用银色的叉子簪了一朵西餐中用于点缀的三色堇,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那天晚上以后,发生了那些事情,他就主动离开了周阆那个家,任凭周阆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也没有接。连图书馆也请了几天假。倒不是为了逃避,顾非声单纯就是觉得心里很乱,无数思绪都被搅成了一团需要好好静一静。   他在这边沉默地坐着,听着宴会那边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他觉得吵闹。他在等一个人,这场饕餮宴会专为迎接一人而盛大举办,他曾以为这会是一场隆重的重逢,恨不得用所用鲜花与美食来装点。可惜事实却和想象的不一样,名利场上还是纷扰占了大多数。   一群漂亮女模特穿着靓丽的晚礼服,她们的到来是宴会策划者专门请来的,想为这次的活动增彩。而其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漂亮女模特却不停用眼神打量这边独自沉默的顾家少爷。   只需要和他扯上一点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哪怕是稍微有一丁点纠葛,那此后在上流人士圈子里也绝对是可以平步青云的。现在很多好色的大老板都喜欢包养漂亮女人捧她们出名。如果能够得到顾非声的青眼,别说是她们现在的圈子,就是想进军时尚圈或者娱乐圈都完全不是问题。   出于这样的念头,那个穿着红裙子的模特将衣服拉低了一些,拿着装了红酒的高脚杯朝着顾非声走了过去。   她决定“不小心”因为高跟鞋过高走路摔倒在顾先生身上,最好能够将人扑倒片刻,接着将红酒泼在两人身上。只要一出现肢体触碰和维护,再联络一下各种社交媒体网络,她攀上这位富家大少爷是妥妥的事情。   她等待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了时机,趁着顾非声低头去取一块没被任何人碰过的小羊排的时候踩着高跟鞋向他走去。一切准备就绪,红裙女人立刻想一扭高跟鞋摔倒向顾少爷扑去。   可正当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把她往前一推,让她整个人都摔进了游泳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全场宾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全都朝这边看来。   顾非声收回思绪,看着水池里扑腾的女人直起了身。立即有人跳下去救援,那个女孩子捞上了岸。只是她都成了落汤鸡一样,原本精致的妆容都全花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推她下水的人此时就站在泳池边上,身穿一套白色的西服,一双眼睛盯着顾非声死死看着。   顾非声看见他,愣了半晌也不由得直起腰来。   那一身白衣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厌恶地擦了擦自己碰过女人的手套,然后把手帕丢了,看着顾非声冷冷道:“不认识我了么。”   顾非声看着他移不开眼,恍若隔世,轻轻道:“白雪痕,好久不见。”   白雪痕轻眨了下雪白的眼睫,他是个重度白化病者。头发皮肤都是白到不正常的颜色。落雪无痕,洁白无垠本来才是最完美的景象。可他偏偏叫白雪痕,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遗憾与罪恶。   白家在南安城是有名的富豪,业务主营是地产、海运陆运与物流。这位白家少爷也是家中的第四个儿子,却也是唯一的“儿子”。   当年白家夫人不孕不育,足足十年的时间都怀不上孩子。白先生不得不陆陆续续过继收养了三个孩子。后来由于争家产的时候迫于压力,白家家主不得不秘密找了个情妇,最后才终于成功怀上了白雪痕。   只是很可惜,那个生下孩子的情妇神经不太正常,还有着隐形遗传病。在怀着白雪痕的时暴露了表征,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由自己孕育,被自己经历最大的痛苦生下来,那就应该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谁也别想夺走,于是直接发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跑了。   虽然白家不顾一切地派人去社会上多番追查,可是当他们最终找到人的时候,白雪痕已经六岁了。   白雪痕一出生就有白化病,在一个最偏僻荒芜的乡村长大,以捡破烂吃垃圾为生。被白家人找到的时候,带着他跑掉的那个情妇母亲因为艾滋病死在了五平米的水泥房内。被人发现时那女人尸体腐烂得可以透出白骨,年幼的白雪痕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每天吃着垃圾回家,爬上床在母亲那爬着死蛆的尸身边上安然入睡。   不只是白化病而已,他这些年一直有着不可言说的重度洁癖,是个从里到外确切无比的疯子。自他回归白家以后,白夫人歇斯底里,多番虐待巴不得弄死他。前几年的时候白夫人在外出打高尔夫球的时候失踪,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林地里的野兽撕碎了。   顾非声是很后来才知道这一切的。   许多年前,年幼的他初次在家中白蔷薇花丛中见到白雪痕的时候,还以为这个有白化病的小男孩是这世上最纯净洁白的精灵。世上最贵重的珍珠白钻在这个雪白的孩子面前也不能类其三分。   --------------------   作者有话要说:   戏份最少的一位扑街仔上线了哈哈哈哈   * 第69章   顾非声和白雪痕两人自从十岁那件事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了,过去的一切就好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他答应举行举行这个宴会主要也是想见一见他。他想看看白雪痕是不是还是像当年那样……令人一见难忘。   顾非声喉咙动了动,靠在一张桌子边沿上看着他,眼中出现一丝失焦渐渐放空了大脑。   白雪痕突然道:“低下你的头。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   顾非声默默收回了视线,心想他这个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因为白化病的缘故白雪痕总是从小到大受尽了关注,所以他不喜欢别人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白雪痕走了过来,看样子也不像是想和顾非声攀谈。   顾非声注意到他手上戴了一双白色的真皮手套,他笑了一声,盯着他雪白的鞋面说:“以前在这种席面上都是我去找你。现在却变成了你来找我。“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有过一场这样类似的宴会。当时顾非声离开了父母,在一张长桌底下找到了一个雪白的小男孩。他曾问他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小男孩抬起雪白的睫毛对他说,因为外面太脏了。   “怀念旧事毫无意义。”白雪痕走过来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玻璃瓶矿泉水,“听说你最近和一个警察走得很近。“   听到他提到周阆,顾非声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白雪痕始终盯着他的表情,想看他的破绽却始终只能看到他平静的样子。   顾非声语气颇为不屑地道:“那个条子在一起案子里怀疑我杀了人,说我谋害了红月集团的独子杨星月。为了自证清白,我只好努力提供了一些线索。”   白雪痕表情淡淡的,很是无所谓地说:“下次有人冤枉你,你不要掏心掏肺地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对方的眼珠子咽下去,让他在你肚子里看个清楚明白。”   顾非声低头轻声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偏激。”   “偏激?“白雪痕眯了一下眼睛,“我从不偏激。因为只要我想,就必须成为现实。有些事情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么?”   顾非声没有和他对视,从头到尾都在看自己鞋尖,他无奈地笑笑:“别这样,你即使再骄傲,也不过和我一样就是个疯了的神经病而已。”   白雪痕被他这么说竟然丝毫不生气。他眼中闪过轻慢与不屑:“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是同类的味道令你敏感了么,顾非声?”   “不……“顾非声都不敢多看他,只偏过头去看宴席上那些山珍海味,每一样菜肴的的食材都珍贵无比。他咽了一下喉咙,把多余的口水咽下去,努力抑制住自从白雪痕出现起就上涌的食欲,“是食物的味道,白雪痕。“   他心想:他看上去可真白啊!就像是最甜最漂亮的雪冰。自然界里凡是白化了的食材,毫无疑问都要比原价卖出高一倍呢,这样稀有的原材料整个自然界都不多见。   多好啊……他看上去多好吃啊。只需要尝上一口,连皮带肉都是尊贵与金钱的味道。   白雪痕忽然隐约在顾非声身上感觉到了一些危险,这种感觉令他渐渐升起了一点稀薄的怒气。他眯起眼睛上前了一步,正要对他做些什么,却突然看到有个人走过出现,并伸出手搭在了顾非声身上。   顾非声被人碰了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到是谁以后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怔愣。   顾非声:“你……”   周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身西服,看价钱应该有六位数。他终于把他柜子里的那些个衣服给穿出来了,手腕上还带了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这样的他比这场宴会上任何一个人都夺人眼球,不像是个雷厉风行的警察,倒像个叱咤商场的总裁商人。   周阆面无表情把顾非声往自己身边上带了些,迎面看着白雪痕冰冷的目光与他直视,目光没有一丝闪避。问:“你是?”   白雪痕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周阆也不恼,随意瞟了一眼就说:“白化病到你这个严重程度,也就晚上出来吓吓人了。”   顾非声:“……”   白雪痕深深看了一眼顾非声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眯了一眼露出深深地不屑于厌恶,最后什么都没说,微微抬了下下巴便转头离开了。   等他离开以后,顾非声才看向周阆。这家伙今晚真是帅极了,再多的话在看到他以后都变成了转不过眼睛的吸引。   周阆若有所思地说:“能在这里出现的都是我们经侦科的重点关注对象。白化病,二十多岁。白家老四吧,他大哥好色,几年前还被我们治安科扫黄的扫过,当时怎么没见他呢,不然跟着一起扫了……要不还是叫他去补个笔录吧,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家族男性团伙作案参与。”   顾非声看了他两秒,静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阆提到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睡完我就跑了,找你又找不到,不允许我追上来要个说法么?”   “谁睡完你就跑了,你把我……“顾非声停了一下,突然不说了。   周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近一些,两人一下子几乎呼吸相贴:“我把你怎么了?你说清楚点。“   “……”顾非声无可奈何,他尝试后退些,“你离我远点。”   周阆伸出手突然把他的腰搂住:“我不,我清白之身都给你了,还不许我找你负责么?”   顾非声对于无赖是很没有办法的,他是大家闺秀……公子!从小受到的家教就是保持矜持,别和赖上自己的人计较。可这一不计较就不小心让人得寸进尺了,被周阆逮着机会紧紧抱了个半天,和抱个什么宝贝似得不撒手。   “我很开心,顾非声。“   顾非声在他怀里挣脱不开,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愣了一下。   周阆抱着他不舍得松开,垂着眼眸呼吸着他身上月白蔷薇的气息,感受到了多日以来灵魂上的安定:“我从不祈求结果,但听到你说喜欢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   顾非声被他静静抱着,忽然发现自己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那声音无比真实,充满鲜活的生命力。于是他垂下眼睛,就这样在他怀里安静停了很久。   宴会还没结束周阆就把顾非声给提走了,这种场合警察提人,得亏他没穿警服来,不然这里一下子得跑走一片人。周阆把顾非声押解上车,似乎很怕他再跑了。顾非声哭笑不得,等坐上车还被人系上安全带以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周阆想都不想:“我带你回家。”   顾非声仰着头看着他动作,看他给自己关上车门以后回到驾驶座上,好半天都没发动引擎。   周阆轻轻吸了口气,突然转过身探过半个身子,在顾非声唇上亲了一口。   顾非声:“……”   他伸出手抓着他的后脑勺,大拇指摩挲鬓角。好半天才放开他开始开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   顾非声感觉自己被他亲过的地方有些发麻,他稍微揩了一下。   “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讨你喜欢。”周阆有些懊恼,“但如果说我有多喜欢你,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未来,遇到你之后我未来没想过别人。“   顾非声一句话都没说,听到的一切,就像是听到深夜频道里那些沙哑低沉的车载广播。独自一个人活得久了,碰到别人的真心也觉得淡淡的。就像饿了许久的人闻到炊烟,但是知道不是自己家的。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婚礼誓言,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会让礼童当众复读。”   “……条子,闭嘴。”   “好,那就复读这一句。”   举行宴会的别苑离周阆家有点远,开车回去也要一个半小时。车进入了一条路,路的两边是还没建成的楼盘工地,这段路一到晚上工人下班以后就没什么人经过,路边还有些杂草丛。   顾非声看着外面心事重重,突然他眼神一变,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而周阆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踩了刹车,将车强行停在了马路中间。   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顾非声:“你也看到了?”   周阆点点头,然后按住了他想解开安全带的手:“你留在车上别下来,乖。”   周阆独自一个人下了车,关上车门以后下意识锁了一下车。他就这么一个人缓缓朝着漆黑的路边走过去,手里按住了口袋里的配枪。那里是一片建筑工地,还有着一大蓬的杂草。他走过去把那些草拨开,果然看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布袋。   那个麻布袋被里面的东西撑着变了形状,隐约好像可以看到麻花一样的条状物凸起,周阆弯下腰大着胆子把麻布袋拉链拉开,一张面容扭曲苍白发青、眼睛被挖出来只剩下两个洞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阆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镇静地拿出了手机打通了电话:“上官红么?我现在在观音路,现在有事需要你马上过来一趟。” 第70章   上官红到的很快,连带着把谢法医一起带过来了。刑警迅速封锁了现场,不允许任何人进行破坏。   上官红单叉着腰跨过警戒线,对着周阆道:“你怎么这个点了还能走到哪哪死人?“   “就是乌漆嘛黑一片才好死人啊,大白天的死个人容易被警察发现当场逮捕。”周阆盯着尸体,此时谢逐已经在和人一起拍照抬尸了。   上官红:“这不也被你发现了么?”   “少废话。”周阆皱着眉问:“你觉得这人是怎么死的。”   上官红说:“都不用谢逐带回去验了,我刚瞅了一眼,尸体死状凄惨,脖子上有一圈勒痕,两指宽。以痕迹的凝血状态来看不像死后弄上去的,他应该是被皮带勒死的。“   周阆问:“那他的眼睛哪去了?”   尸体的眼球不翼而飞,眼眶空洞洞一片。上官红刚封锁的时候就带人拿着手电筒在周围找了一圈,但都一无所获。   这时候谢逐在那边突然有了点发现,他半蹲在地上,弯腰摸了摸尸体。这是具男尸,体态过于纤瘦可以直观的看到肋骨,看上去甚至有些营养不良。他这一摸就摸到了尸体的腹部,指尖用力戳了几下以后眼神一变:“我有个看法。”   周阆和上官红两个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这具尸体的眼睛就在他肚子里。“谢逐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按着说,“他的眼睛挖下以后,被他自己吞下去了。”   今晚又注定是个不眠夜。   事态紧急,周阆来不及送顾非声回家,把他连带着一起带进了局子里。   顾非声自上次进局子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上次还是在审讯室里,现在变成了坐在刑侦科室里等人并大大方方喝茶。   季励见了他以后小心翼翼地问他想喝些什么。顾非声闲着无聊,拉开周阆的抽屉以后,从里面发现了一盒根本没拆封过的曼松冻顶。   顾非声:“……”   他沉默片刻,拿起那盒十分眼熟的红茶,转头对季励笑着说:“有矿泉水么?”   周阆和谢逐呆在法医室里,听着谢逐给他念尸检报告。   谢逐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死者李乐,二十一岁。我在他随身的钱包里发现了身份证。死因是由绳索类条状物压迫颈部血管与神经造成的血液呼吸循环障碍和反射性心跳停止死亡。俗称,勒死的。”   “尸体四肢都有粉碎性骨折,根据皮下出血状况,可以判定是死前就被弄断。”谢逐顿了顿,“死者的眼部有被刀片划过的痕迹,根据X光检测,被挖下的部位已经到了胃部而不是被卡在喉咙里。说明他是还活着的时候被人生生挖下了眼睛,再强行灌着咽下的。”   周阆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问:“他是做什么的?”   上官红恰巧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模特。做过一段时间外围。这里是他的社会关系与经历。很巧的是,这家伙也被我们局扫黄扫过。”   谢逐冷漠的表情上浮现一丝直男疑惑:“男模也能做外围?”   周阆也跟着露出一丝不解:“我们局治安科的业绩这么好?”   南安市局的治安科业绩一直不错,如果涉黄的人较多,局里也会往往抽调其他部门的人员统一行动。周阆以前有幸就被抽调过一次,说是接到群众举报有个海鲜酒楼老板搞了个“人体盛”。   所谓“人体盛”就是请几个漂亮美女模特穿着比基尼,身上再放着各色美食被推车推进去给客人享用。当时酒楼老板被抓以后一个劲喊冤,说自己没犯法没涉黄,模特也穿着衣服,只是雇佣几个人往身上放点吃的怎么了?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过不许往人身上放东西再端给别人吃的啊。   当时的治安队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把人抓起来了。原因只有一个:餐具没有经过高温消毒。   谢逐看了他俩一眼,补充着说了最后一个鉴定结论:“死者身体过于消瘦,肌肉量不足。我在死者李乐身上发现了一些针孔,怀疑死者拥有过吸毒史,初步鉴定应该是麦斯·卡林。”   周阆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   毒品会让人的身体各项机能产生絮乱,对于呼吸道和肠胃的影响很大。因为影响了身体器官正常功能,所以导致无法吸收营养变得消瘦。娱乐圈和时尚圈有一些人为了追求身材尝试用这种方法减肥,其实都是在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这时候,法医科室被人敲开了门。季励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个一次性纸杯装着的红茶:“额,顾先生让我给你们送点热茶。”   那红茶质地极佳,颜色深厚红艳如血,闻着很香就是在法医科解剖室里喝不太合适。   谢逐和上官红到不在乎这些,接过以后放到一边表示待会再喝。   周阆接过以后闻了一下:“……”   “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他随□□代了一句,拿过几张谢逐拍下的照片就端着茶离开了。   顾非声还穿着宴会时候穿的西装套装。他坐在周阆的位置上乖乖等待,由于没书看实在无聊极了,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和一把小剪刀十分手巧地做了个手工小汽车。   周阆看着他独自玩了一会儿,觉得他有趣被可爱到了。听到声音以后顾非声转过头:“你这剪刀好快,我一直有收集刀具和厨具的兴趣,能送我么?”   周阆无所谓:“拿走吧你。”   “案子怎么样了,很为难么?”顾非声得了喜欢的礼物以后有点欣然,这剪刀够锋利可以拿回去剪肠衣,做腊肠的时候就很方便,快过年了他打算做点烧腊。“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周阆没避讳着他:“这案子情况怎么说呢……可能是‘自食其果’吧。”   顾非声一开始还没听懂他什么意思,直到看到他递来的照片,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并陷了进去。   他摸着照片指尖有些发抖,足足看了两三分钟才缓缓说:“他是被勒死的。但是勒死他并非本意,而是他不服从命令的结果。”   “一开始,他为什么会被挖出眼睛呢……”   顾非声呼吸平缓且声音低沉,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是嫌弃他聒噪,就该拔了他舌头。如果是嫌弃他长得丑,就该绞了他的脸皮。可他瞎了,因为……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眼睛是脏的,被挖出来以后就被命令吞下去不许污染别的地方。他想吐出来,于是便被勒住了脖子卡住了喉咙。他想挣扎,接下来就被打断了手脚。他根本不配抬头,只能被按在地上如同虫豸一样被勒死,直到完全吞下苦果。”   顾非声闭了一下眼睛:“这是一场居高临下的审判,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阆听他说完,觉得他说的符合了自己的犯罪心理侧写。   施菁菁死在浴缸里,宛若一条美人鱼,这是一种恩赐。而李乐死在荒郊野外,眼睛被挖掉,这是一种惩罚。这背后到底有个怎样的杀人狂魔,高高在上宣判一切,让生则生,许死则死,仿佛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这是严重挑衅警方的行为。周阆皱起眉,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目中无人的家伙就该揪出来让其直视社会主义铁拳。   顾非声轻轻呼吸了几下,努力把不该有的画面和联想从脑海中驱逐。他把照片还给他:“如果你要忙到很晚的话我在这等你,你这有什么书可以看么?”   周阆:“《刑法》成么?”   “……”顾非声沉默一秒,“也成。就是那本传说中翻开来全是快速发家致富秘籍的书么?久仰。”   周阆抽出厚厚一本放他面前:“好好一本正义法典被你说得这么邪恶。”   顾非声还真就看起来了:“一本不涉及邪恶的书,本身就是一本邪恶的书。因为它会让读者误会这个世界。”   顾非声认真看书的样子令人感觉平静,周阆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想过去抬起他的下巴亲他一下。为了抑制住过分的冲动,他四下一看看到赵屏桌子上有几个他妈给他带的水果,走过去随便拿了个橙子。   由于上次中毒的经验,周阆对入口的东西也开始谨慎起来。他把那橙子一分两半,自己先吃了一口。正宗冰糖柑的味道没有一丝酸味,甜得人味蕾欢愉。于是他这才把剩下那一半给了顾非声。   按普遍理性而言,顾非声是不会吃的。但是他看到那半个橙子的一瞬间愣住了,目光复杂地抬头飞快看了周阆一眼。   周阆:“?”   半个橙子在西班牙语里叫Mi Media Naranja,有“你是我的另一半”、“情投意合之人”的含义。   料他也不懂,文化差距文化差距……顾非声低头继续看《刑法》,他一个个字地看过去,仿佛是被刑警支队抓回来批评教育的不良对象。   周阆突然感觉很不是滋味,他俩没都没还约过会,他居然就把觊觎对象带回刑侦科室看《刑法》。这看上去发展有点不妙,他又没谈过恋爱又没有过经验,想了半天:“顾非声,你想和我约会么?”   顾非声翻过一页的手停了一下:“你想去哪?”   他没拒绝,周阆心里一下子轻快起来:“都行,你安排吧。”   顾非声沉默了好久,搓着《刑法》的纸页说:“那就去游乐园吧,这周末我没班。”   那天他们忙到凌晨才回的家,上官红惦记着自家狗剩子发小前些时候中了毒,把人推着走了。顾非声看上去倒是不太困,整个人一副被社会主义金科玉律洗礼的精神样子。   他记性很好,堪称过目不忘,导致回家一路上眼睛发直脑海里全都是法条。   周阆本想抓着他早点睡觉,结果他挣扎不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根据《刑法》238条,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者,承担行政责任十日以上拘留,处以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   周阆:“……”   他想都不想就把他强行搂着圈住不许跑,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手。顾非声被他按在床上无法动弹,箍得无可奈何只能枕着他手臂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第71章   南安城南区,白家一处带着花园的别墅客厅中,一个人正跪在地毯上瑟瑟发抖。   如今已经是深夜,白家上下却灯火通明,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正是白家这辈的长子白思恩。白家年轻一辈一共四个孩子,白家夫人不孕不育,之前一共领养过继过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后来出现的白雪痕排行老四,却是正经白家的私生子,是唯一拥有白家血脉的人。   虽然最近几年外面有风声,说白家老太爷还有一个跟夜总会女郎私生的私生女,年纪还很小,似乎叫白雪冰……但那也只是些捕风捉影,没头没尾的事情。   白家最大的儿子白思恩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另外俩养子女分别叫记慈与忆情。白家夫妇给他们取这几个名字有什么意思一目了然。白家老大这些年也算是靠着家里在外面有了些地位,而此刻跪在地上却瑟缩如同鹌鹑。   他跪了半天后都没等来回应,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下沙发上的弟弟。然而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一只穿着白皮鞋的脚就踩上了他的头,将他摁得低了下去。   白雪痕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份旧报纸,他头也不抬把他大哥踩得匍匐下去:“谁许你直视我。“   白思恩被踩得肝胆俱裂:“我不敢……雪痕,我不敢……“   “你敢。你当然敢。那么多脏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白雪痕似乎觉得踩着他大哥会脏了自己皮鞋的鞋底,遂厌恶地把鞋子收回在地毯上蹭了几下。明天他就会把这种价值不菲的地毯给丢了。   白思恩一句话都不敢说。这些年虽然他在家中排老大,但是家里的势力、明暗里的生意还有各种见不得人的事情都被白雪痕掌握在了手里。只要白雪痕愿意,弄死他不过就是抬抬一根手指头的事情。   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就有疯病,做事够狠绝不留情面。白思恩一开始还想弄死过他,然而这逐渐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白思恩:“雪痕,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能做……”   白雪痕:“那你说,你配为我做什么事。”   白思恩:“可我是你大哥啊!”   白雪痕头也不抬地看报纸:“那老头子如果知道了你做的事情,你觉得自己还能姓白么?”   前段时间,白思恩为图乐子买了几个外围模特开了个派对,为了助兴让几个模特更配合服从他,还专门弄了点□□和“冰块儿“。他弄来助兴的东西当然不用在外面买,白思恩当时心想花那个钱还不如就地取材,于是就大着胆子拿了一单家里的生意。   这也是他鬼迷心窍色胆包天了,那天他们玩得很嗨,几个模特无一不醉生梦死。结果回家以后在睡梦之中就被人直接提了起来,等到再次醒来面前的就是自己四弟白雪痕。   白雪痕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沙发上,手上看着一张这些年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旧报纸,等他醒了以后带着手套的手拿过一包被吸得差不多的毒品丢在他面前,冷淡地问他怎么回事。   白思恩本来还硬着脖子不想说,接着膝盖一痛,白雪痕瞬间就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   断了腿的白思恩痛得在地上大喊打滚,涕泗横流。白雪痕望着自己毫无尊严的大哥,就像在看地上爬行扭曲的一条虫子,他高高在上地说:“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当时白思恩在剧痛之中涕泗横流慌忙地交代了一切,包括自己如何从家里的路子上拿了货,又遣散了哪些经手的员工,那些已经被用到差不多的货都是给了谁等等。   白雪痕当时听得不动声色,只有在他说遣散了哪位员工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睛:“你把他辞了。”   “对……对,不就是一个开大货车的……”白思恩哭得不行。“我给他开了一个月工资,让他走人了(1)。”   白雪痕沉默几秒,眼神变得冷厉吓人至极。   当时他什么都没说,起身出门了。白思恩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如今一个月过去,白思恩被打断的腿还没好,他就听到了当时派对上的那些人一一都被杀掉的消息。   白思恩吓得六神无主,此时只能亲自找上门,跪在自己弟弟面前求饶:“雪痕,放过我,放过我……我是你哥啊……“   白雪痕没理他,坐在那里看那张旧报纸。   那是南安市十几年前的报纸,报道着一处游乐园全新开张的消息。题头是偌大的标题,底下附录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游乐园的大门口,有一条横幅从左拉到右。   【赠我儿顾曦十岁生日】   顾曦……   白雪痕看着那两个字出神,在十几年前他和这个人曾经是朋友。两个小男孩曾经牵过手,在盛夏八月未央里跑过青草地,一起在阳光下共享着彼此的童年。顾曦与他趴在月白蔷薇的花园之中,在满地的白蔷薇落花花瓣里,两个男孩子一起看同一本书。等到偶尔抬头,第一所见一定是身边男孩和煦的微笑。   那是充满白蔷薇香气、阳光、青草的一段梦,是属于顾曦的一场美好的梦。   但对于白雪痕来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是从地狱里被捞回人间的小小恶鬼,他曾徒手翻扒过泥泞,弯曲在地上九曲三节。他曾在尸骨上安眠,曾在地狱里徘徊,被重新带回人间后却要被迫直视太阳么。   白雪痕的傲慢让他拒绝这世界一切污浊,但是仍凭他却无法拒绝阳光带来的痛苦。那灼热的阳光本就是白化病人的天敌,每次晒到都会让他的皮肤像是火烧炙烤,像是要把他重新烧回地狱里。骨子里傲慢的人难以忍受有什么东西在他之上。   曦,是女神手中的太阳。顾曦他本来就是白雪痕最痛苦的一场噩梦。   白雪痕看着那张旧报纸,心里一阵剧痛,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要那阳光坠落,要那灿烂至极的人消失殆尽。他要他万劫不复,想看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白雪痕的确也做到了,那个美丽如梦的顾曦终于再也不在了,多年以后再次相见,他眼前只有一个名为顾非声的怪物。他和他一样扭曲不堪,宛若被地狱里的污泥洗涤过再也焕发不了当年的光彩。   白思恩见自己弟弟还在盯着那张旧报纸发呆,看着那个游乐园的照片久久不语。本以为他总算愿意放过自己。于是再次试图直立起来一些,这时候白雪痕却忽然在他头顶淡淡地说:“我说过,下次断的会是你的脖子。“   白思恩的心里传来一阵绝望,当死亡被变成恩赐一般赐下,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了。   ……   时间转眼到了周末,顾非声图书馆没班上,趁周阆去晨练了爬起来做早饭。   他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把周阆家的冰箱给填满了各种新鲜珍贵的食材,只需要一打开琳琅满目地就像是小型的高级商场。   他将袖子挽起露出一双雪白结实的手臂,在一个大盆里倒入鲜奶油和砂糖,哐啷几下单手砸了两个鸡蛋进行搅合,接着放入新鲜磨好的小麦面粉和酵母粉,加入黄油揉成面团。   这样随意拿捏有韧性的面团,让他产生了一种在揉搓人身上柔软皮肤的感觉。那种手感令他爱不释手,力气也用得越来越大,像是这样就可以把对方揉到变形。   面团揉好,盖上一层布,发酵好以后放入模具,推入预热过的烤箱。底部放水,上下火150度烤45分钟。面包新鲜出炉以后,整个房子都是那种奶香和麦香混合的甜美气息。   顾非声闻了一下,感觉对此很满意,用隔热手套取出鲜奶生吐司,这种面包轻盈松软奶香浓郁,撕开以后金黄蓬松,和普通的吐司不一样。等脱模以后用切成两半。一半放在客厅茶几上,用玻璃器皿装起来当零食随吃随取。   将吐司厚切成一片片,浸入蛋奶混合液中吸满,融化一小块黄油下锅煎。吐司一下锅,黄油碰撞上奶香气息,无与伦比的馥郁香气就冒了出来。   顾非声目光淡淡地看着,耳边听着滋滋的声音,心想植物做成的面包下油锅的声音和生肉下锅的声音不一样。听上去没有那种死去的痛苦煎熬感,却有一种焦黄慢慢发黑枯萎的视觉感。就像是纵行巫术者烧着了自己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却是草木小麦和青草的芬芳。   将煎好的吐司摆入盘中,用勺子用力压出一个凹陷,倒入熬好的炼乳奶浆。再盖上一片吐司又倒入奶浆,最后撒上细密的可可粉。这样等吃的时候切开吐司,满满的馅会如同温泉一般香浓地流出来,还没吃视觉上就足够诱人。   忙了一阵子,顾非声解开围裙松下袖子,见时间还差一刻钟到七点。   今天的早餐,是港式漏鲜奶华西多士,另有煎滑蛋虾仁,鲜切凤梨水果拼盘。饮品则用红茶冲了鸳鸯奶茶,用来早晨提神洗脑最好不过。   见周阆还没回家,他本想把家里整理一下,但也因此陷入了彷徨和迷惑。   他的别墅里都是整栋建筑自动除尘的,地板和各处墙根都安有吸尘口,只要一键按下就可以自动吸尘打扫。可是他在周阆家努力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吸尘口,最后只能迷惑地用着扫帚和拖把室内打扫了一遍。   周阆提着一捧三色堇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他没怎么弄明白地在扫地,陡然一惊上前去阻止。   他把花塞顾非声怀里:“你怎么能做这个?”   顾非声低头看着那捧三色堇,第一反应是这可以用来做饭,用于西式摆盘很不错,吃起来也很好吃:“我怎么不能做?”   “让媳妇儿扫地刷碗带孩子独自承担家务的男人不是废柴就是巨婴。“周阆说,“我拒绝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你等着我马上做好,以后无论要干什么你只管留在那儿让我干。”   --------------------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个被开除的开货车的   是当时撞周警官的那个……怕不记得提醒一下。   所以因为猪队友的缘故,要被盯上啦小傲慢 第72章   今天的早饭偏港式,无论是漏奶华西多士还是鲜虾滑蛋都有一种港风的感觉。周阆用刀叉切开吐司,里面奶黄色的流心馅料如同岩浆一样缓慢浓郁地滚了出来。他尝了一口,只觉味道极好,手工新鲜出炉的吐司面包咬下去每一口都是鲜美的气息。   顾非声喝着奶茶,今天他们要去游乐园。虽然两个男的一起逛游乐园比较奇怪,但言而无信的男人更逊色,他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出门。   其实警察的业余时间活动十分丰富,并不是只有破案和稽查。有的警员会组织打电竞一起荣耀或者吃鸡,有单位包场看电影的,还有不同大队之间的各个正副队长吆喝着一起去唱歌或者吃烤串儿的。   周阆大周末的拒绝了经侦和技术那边的电竞邀约,没和他们一去荣耀联赛,吃完饭洗了碗以后只管带着顾非声赶紧出门:“你好了没有?”   顾非声将晚上打算用来炖佛跳墙的一枚枚干货海鲜放进水里泡发,等回来就可以用了:“周阆,你这样子其实是很讨嫌的你知道么?”   “那你嫌我么。”   “还可以,有那么一点。”   “那我多喜欢你一些,正负相抵。”   “谢谢,不用。”   做完泡发之后顾非声仔细擦干净了手,穿上一件浅色风衣跟着周阆出门。   今天是顾非声开车,发动引擎以后车子一路朝着郊外走。直到开出好几环以后周阆才发觉不对:“我们这是去哪?”   “游乐园。“顾非声补充,“我开的。”   周阆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妙:“是不是你前阵子那个……”   顾非声点头:“嗯!就是那个。”   车停在一片郊外露天的停车场上,这里三四个月之前还是一片空地,只有一栋孤零零的大楼,方圆五百米都没有其他建筑。聂默绑架案结案以后警方就撤掉了对这里的警戒。然而几个月过去,这片地上就被搬进了不少游乐设施。从摩天轮到云霄飞车,卡丁车再到旋转木马应有尽有。   现在是周末,还是有不少家庭带着孩子大老远开车过来玩的。游乐园人气还不错,门口有工作人员在给儿童免费派发彩色气球。   周阆看着面前的游乐园匪夷所思:“你在命案现场搭游乐园?”   顾非声展现了他的商业头脑:“有孩子来玩阳气重啊,压一压风水,有什么不对么?”   周阆指着那栋死了两个人的建筑楼:“那内栋楼你用来干什么?”   顾非声理所当然道:“鬼屋。”   真是商业鬼才!这样的头脑和精干手段去当图书管理员真的是太屈才了。其实顾非声并不像表面那样无所事事,他还算是继承了一些他父母的基因,一些生意和事物都能打理得非常好。要不然他父母去世那么多年,他就算是再也有钱也不会挥霍地这么厉害也完全不见资产缩水。   顾非声走进园中,盯着眼前热闹的环境轻轻呼吸了一轮。他对于游乐场最好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爸顾长明的“赠吾儿顾曦十岁生日”。那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没过多久他们就前往了天堂岛,从此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境遇。   此时顾非声看着眼前热闹的游乐场,望着那些结伴出行手拉着手的家庭,这令他有了一种“别人的幸福在缓缓进行”的感觉。   周阆很是好奇死了聂默和高健的命案现场被改成了什么样的鬼屋,和顾非声一起往那里走。   结果刚到鬼门口就看到有人发广告传单,周阆打开以后迎面就是“震惊!南安市最恐怖鬼屋,曾有真人死亡!”“建在凶案现场的鬼屋,直面人心的恐怖!”“夜黑风高,死者冤魂不散,半夜鬼哭是否是真?”   周阆:“……”   那张广告传单上还有真实的报纸新闻截图,进一步增加了怪谈的真实性。只是门口的游客不减反增络绎不绝,排队进去的队伍已经到了旋转木马那里。这鬼屋的确很火,几次在微博上都上了热搜,逐渐有变成南安城旅游玩乐必去打卡之地的趋势。   周阆真心实意地赞美:“没想到你这么会做生意,厉害厉害。“   顾非声反问:“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爱用钞票点烟的富二代么?“   周阆想都不想顺口就来:“那不行。因为根据《人民币管理条例》第43条规定,故意毁坏人民币者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并处以一万元以下罚款。”   顾非声:“……”   他俩进门玩鬼屋不用排队,直接走的贵宾通道。顾非声被他哽到无语了片刻刚想说什么,进门检票的大爷就给了他俩一人一沓游戏道具:一叠天地银行有限公司的冥币,说是进去有用。   顾非声哭笑不得:“那点这个钞票犯法么?”   周阆:“不烧给活人就不犯法。烧给活人犯了……”   “《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侮辱罪。”顾非声看了书了,学会抢答了,“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剥夺政治权利。”   周阆:“你学得太好了,学会徒弟,饿死师父。”   一个内心深处不怎么健康的人,把法律和罪过研究得一清二白淋漓尽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鬼屋里乌漆嘛黑一片啥也见不着,顾非声是看不见了,但周阆这家伙夜视能力非常不错,牵着人走得无比平坦没有半点迟疑。他在鬼屋里走得快而自信,令顾非声想起来一句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顾非声在黑暗中说:“周阆,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周阆走路的步子一顿,在他的话里听出来既然只是“一趟”,说明是有事要去做而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于是放下心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顾非声说:“我请了人移植一些白蔷薇。明天园艺工人会上门,我得去看着。”   周阆在一片黑暗里静了片刻。   顾非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周阆声音平稳地像是在讨论天气如何:“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站在盛开白蔷薇花丛边的样子,要是亲眼见了一定能记一辈子。”   鬼屋的陈设设计很不错,这栋楼里面每层楼都被改建成了不同的主题,病院、学校、墓地都有。其中有一层的主题叫做“良辰吉日”。   这个场景被布置成了旧社会婚礼礼堂的样子。有宴席宾客的桌子,有拜堂成亲的礼堂。各处点上红烛,除了光线昏暗隐约有些不祥以外和现实的成亲场景差不多。   这一关是会有机关设置的,工作人员会扮成鬼来吓人,接着随机会拽两个男女玩家冥婚。他们要烧纸钱、拜天地,等拿到“鬼”给的线索纸条以后才能通关。   在拜天地期间,工作人员会用人工的鼓风机吹掉礼堂里的蜡烛。一片黑暗之中,两人之间的站位会换成“鬼”,为了避免脚步声暴露,工作人员会在黑暗中由钢丝吊着无声落下落在两人中间,等玩家们拜完天地以后才会发现自己和个长头发吐舌头的女鬼拜了堂成了冥婚。   这个设计是极其吓人的,还要让工作人员辛苦地吊威亚。据说他们妆全都画得很真,工作起来非常敬业,过这个场景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被“冥婚新娘“给吓到过。   红烛幽暗飘摇,明明是室内却有风吹动,其实是鼓风机控制的效果。   鬼屋里喜堂的颜色一片鲜红反倒令人觉得不祥,看多了视觉上会有些眩晕发黑,甚至连挂在堂前的“囍”字都落了灰,看上去很有些年头。   周阆和顾非声之前已经走过了三生路奈何桥,见识过了“牛头马面“长啥样,周阆还喝了橘子汽水味的孟婆汤。顾非声是不会沾的,好奇地问:“是什么味的?”   “就是芬达。”周阆放下一次性碗,“还是冰镇的,你们家鬼屋道具真不错。”   顾非声若有所思:“那下次我让他们多准备几个口味的。”   周阆:“下次来能喝到冰红茶么?”   顾非声好笑:“谁下次还要和你来。”   他俩倒是一点也不怕,顾非声如果之时还盯着逼真的“牛头”看了半天,默默说了句”看上去有点好吃“一类诡异的话,似乎吓到了工作人员。   此时总算来到喜堂之前,周阆看着面前的俩拜堂蒲团和霞披红盖头:“你当新娘?”   玩个游戏而已,难得来这种地方,顾非声倒是无所谓。他又不怕鬼,一路上都表现得都很淡定: “可以。”   既然要拜堂成亲做喜事,就得先给看不见的那些“宾客们”散礼金钱。两人把手里那叠道具冥币丢进铜盆里烧了,那火居然还是真火,只是冥币上可能有磷成分,被火一烧后焰色反应居然是蓝色的。如果是个不明所以的路人,估计会喊出“鬼火“一类的话。   这密室鬼屋做得好极了,蓝色的火焰把两个人的淡定的脸色照的就像两个鬼差,他俩一个是刑侦队长天天和法医打交道,一个见多识广,根本不可能见个东西就大惊小怪。   这一步结束以后,两人就可以开始“拜堂“了。   两个蒲团之间隔了一米宽的距离,顾非声蒙了红盖头摩挲着跪了下去。忽然一阵人造阴风吹过,把喜堂之中的红烛给吹灭了,整个昏暗的空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两个人还是不怎么怕,缓缓依着规则拜了三下。礼成以后,顾非声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作为新娘依照规矩要被新郎扶起来。他伸手想去摸周阆,忽然间就抓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顾非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无比敏锐地感觉到这只柔软的手应该是真手,可却没有一点脉搏。   顾非声立即大喊:“周阆!!”   周阆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在黑暗中打开了手电筒,顿时也是狠狠愣在了那里。   顾非声听见他对自己用一种无比安抚的温柔语气说:“顾非声,你听我的,现在什么也别干。你别把头上的盖头摘下来,把你手里的手慢慢地交给我。”   顾非声一下子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交给他?他低了一下头,那条红盖头就从他的头发上滑下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等到他抬头,面前是一个被铁丝吊着脖子悬挂在空中的人,穿着条女式的白色长裙,幽幽地垂下脚没着地。   而这个人手已经在手肘处断了,先前被线缝了一下才松夸夸挂着,此时正被顾非声握在手中。   顾非声竟然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凉了,他面无血色的盯着那断了一只手的“女尸“,瞳孔收缩整个人表情呆滞到极致。   “顾非声?”周阆叫了他一句。   顾非声身体开始不住发抖,不住地喘息,极度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没有跌倒在地。 第73章   警方很快到达并封锁了现场。鬼屋被紧急关闭,游乐园也被清场,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都必须在警方的监督下录入身份证。   鬼屋所有工作人员都需要接受盘问,连游客也要登记名字。   顾非声坐在一边凳子上等待警察录口供,很长一段时间都一言不发。早在事发不久,周阆当时来不及多想就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把吓僵了的他抱走在一边椅子坐下。谁也没有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死都不怕,竟然会怕一个断了手的女人。   他现在的样子说不上好,不如平常镇定。   上官红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他,突然把他发小拉到了一边去。   周阆:“怎么了?”   上官红小声道:“关于最开始那个施菁菁的案子我有了点新发现。她死亡现场的那家夜莱特酒店,经过调查,是由顾氏集团投资控股的。”   周阆一愣,视线转向那边沉默的顾非声。   “在他家投资的酒店里,死了第一个人。在他家开宴会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死了第二个人。这个游乐园是他新开的,如今死了第三个人。”上官红作为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不会这点刑侦能力都没有。“如果这次的连环杀人案不是他干的,那么就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事件的最中心,顾非声此时正坐在一边浑身发冷。   他心想:被丝线如提线木偶一般地悬挂在空中,被操纵着演完人生中最后一场戏。那个死去的人在这场故事里扮演的是什么?是被恩赐的百姓,还是被惩罚的罪人?   不,这次是弄臣。   为了取悦高高在上又傲慢的上位者,被戏剧般悬挂在游乐园里,将他杀害的那个人一定觉得他还是这副样子才最可笑,如同小丑一般以原初的样子供人取乐才最有价值。   顾非声被搅得脑子一片乱,面色发白身体发冷,他忽然感觉面前有人蹲了下来,是周阆正在仰视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此时看得人原形毕露。   周阆心想,顾非声刚才遇到“女鬼”竟然会惊成那个样子。有一个犯罪心理学上普遍的说法,成年男人内心对于女性某个固定形象的排斥,大多可能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于是他开口说:“那是个男人。”   顾非声怔了一下。   周阆声音很轻:“他虽然穿着裙子带着假发被装成了女鬼,但骨骼很大,我一看就知道确实是个男人。”   顾非声很久没说话,周阆却看见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了下来。   带着一点疲惫,他问:“我明天还可以去照看我的蔷薇花么?”   “可以啊。”周阆道。   顾非声看着他说:“你不怀疑我么?”   “没有人会在自家的场子上杀人,还带着个刑警一起来看。”周阆轻声道,“这事和你无关,我知道的。”   顾非声感觉鬓边有动静,是周阆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拨正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我难得和你拜了一次堂,搞成这样……”   顾非声看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逗自己玩。   周阆将为他理头发的手收回,顺着下颌骨摸了下他下巴:“一会儿送你回家。这次有点倒霉,下次约会我来安排地点。”   顾非声:“什么地点?”   周阆心里早有成算:“市局各大部门王者峡谷团建。我就不信一群网警刑警交警技术法医围在一起开会还敢有人打搅我们。”   顾非声无奈地往后靠了靠,心里恍恍惚惚地想:如果不是我这个冤大头被他抓住了,周阆这家伙这辈子看起来是真的找不到对象了……   这念头一出来就被他打住了,没有敢接着想下去。   周阆察言观色:“你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好爱我。”   顾非声总算笑了,垂眸轻声道:“你走开。”   被悬挂在鬼屋的尸体被放下了以后,顾非声感觉肩膀上一重,被周阆披了一件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外套。这家伙身体一直很好,大冷天的居然也不嫌冷,外套底下就只是一件薄薄的黑色贴身毛衣。顾非声感觉他的体温透过那件外套传了过来,把刚才出的冷汗与恐惧都具数驱散了。   他伸手拉了一下周阆,直接牵到了他的手指尖:“我能看一看尸体么?“   周阆看了一下自己被他牵住的手,道:“可以。“   顾非声这才跟着他上前,他似乎知道那是男人以后就一点也不怕了。周阆本以为他会看出什么,结果在见到尸体的一瞬间顾非声就愣了,他有些奇怪地蹲下去凑近一些:“白思恩。“   周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几秒后说:“白家的大儿子?“   顾非声当然是认得他是谁的,因为家里的缘故,他虽然这些年生意都交给别人经手,但是一些上流社会的人还是认识得很清楚。   “身份确认得这么快。”上官红在一边问,“我现在打电话通知家属吧。”   顾非声站了起来:“嗯,但你可能找不到人。”   上官红奇怪反问:“什么叫找不到人,父母,妻子,兄弟,他没有么?”   顾非声摇了摇头。他比警察知道的多,白家年少一辈四个孩子:白思恩与他们全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别说什么亲情。白家夫妇对这几个孩子根本就是不闻不问,唯一有血缘关系的白雪痕还是私生子,虽然继承了家业却根本不被白家夫人承认。   白思恩这个人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花天酒地,一年花在玩乐上的钱能够填满两个顾家的游泳池,几年前曾有过一个妻子,不到一年就迅速离婚了。   这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一直仗着家里的权势骄奢淫逸作恶多端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很难想到看在白家的份上,有谁敢把他杀了,还把尸体吊在鬼屋里吓人。   上官红看着顾非声,心想不知道这件事过去以后,他家的游乐园鬼屋是会因此生意凋零还是因为增加了血色怪谈变得更加火爆。   顾非声转头看向他,看着他收回的目光心里有一丝了然,知道自己又被怀疑了。他问:“警察同志,我能去问问我的员工么?”?   上官红立刻回应:“你请便。”   顾非声是个大方的老板,他的游乐园开在郊外,来这里上班的员工每个人都有五险一金和上下班交通费及餐补。员工私底下都传他们游乐园的老板是个和蔼可亲又英俊的人,如今出了事被警察找了每个人都人心惶惶,但是遇到老板传召又有些期待。   顾非声披着周阆的外套站在鬼屋门前,没有质问鬼屋的负责员工怎么会混入尸体,也没有询问安保的工作为什么会出现疏漏。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有谁知道我今天会过来的。”   众员工面面相觑,大多都摇了摇头。   “吓人这件事,一定得知道这个人恐惧什么才能吓到他。”顾非声轻轻地说,“我之前也有很多个游客,但是尸体早不掉下来晚不掉下来,非得吊在我面前。鬼屋的场控在么?”   一个人站了出来:“顾先生。”   顾非声看着面前个子高高的男人,问:“关于鬼屋的工作人员换班和场景安排,都有谁看过?”   那个人不敢不答:“游乐园的设计人员,经理以上的高管,还有负责轮班的场控……基本就是这些人,出事后警察就全部找来了。”   警察既然已经能把人都找来了,顾非声也就不去管那些,沉思了一会儿打算问一些细节。这时候就看见员工之中有一个人举起了手。   那是一个游乐园高管,管的是儿童乐园那片,几个月前经手过鬼屋改建的项目。   顾非声温声问:“怎么了?”?   “顾先生,还有一个人看过鬼屋的设计图。”那个高管回答。   顾非声直觉他说的答案会有些不对劲:“谁?”   高管回答:“白家四少爷,雪痕。”?   顾非声愣了,转头朝着警察围绕的那堆人那里看过去,法医已经把白思恩的尸体抬走了。他皱眉:“为什么你们会把鬼屋设计图给他看?这涉及商业机密,应该是很私密的事情。”?   “是他主动向我索要的。”那个高管有些为难,“顾先生,这个游乐园在十几年前,刚被您的父亲买下来的时候好像是个合资项目。白家似乎也有入股,白老先生有占股。几天前白雪痕少爷看着我们游乐园再次重建了,就以股东继承人的名头来看过了。”   顾非声不是不知道白家和他们家生意关系紧密这回事。   当年他父亲顾长明买下游乐园赠与自己的时候,作为当时亲密无间的商业合作伙伴,白家的家长也以长辈叔伯的名义赠送了一部分捐款作为礼物。顾长明不肯白收,便回赠了游乐园百分之十的股份给白家。   白家的家主当时并没有放心上,当着顾非声的面大笑着把股权认购书给撕了,只说送给孩子的礼物要什么回馈。   想到这里,顾非声闭了闭眼睛。等他睁开以后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乐园,由于出了命案,现场被警察封锁,不少来玩的游客都被迫留下姓名以后遣返了。还没多久,整个游乐园就重新变成得凋零起来。这本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外物染指。   他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的旋转木马与云霄飞车,表情无喜无怒。   众员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顾老板,正等着他发话教训的时候,就见顾非声侧身对着他们,平静的地说:“既然游乐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彻底停业整顿两周。你们对外出具公告和声明后就暂时不用来上班了。停业期间工资按两倍照发,所有人都要积极配合警察调查。”   有了老板这句大方过头的话所有人都十分欣喜,表示一切都会听从安排。   顾非声遣散了众人,默默一个人走向了空荡荡的旋转木马。   他跳了一匹白色的马坐了上去,额头贴在杆子上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夜幕缓缓降临,旋转木马也亮起了梦幻的彩灯,将这个地方照的如一个精致的八音盒。   顾非声这才缓缓抬起头,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李叔,在么,是我。”   电话接通以后,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是他父亲在世时候的一个手下,这些年是他在打理大部分生意。白家既然可以插手他们家的事物,他当然也可以反过去揭露他们。   “叔叔,劳烦你把我们家所有和白家有涉及关联的生意拿出来,资料整理好发给我。是的,全部,所有。”   “嗯,我知道,这涉及商业机密,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没过多久,顾非声便受到了邮件提示。他看也不看,把那些东西直接转发给了一个人,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力会替他去瞻前马后忙事情。   至于他自己,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是他的仇恨,也是他的终结。他的仇只会由他自己来报。 第74章   晚上回家的时候,佛跳墙的材料已经泡得差不多了。顾非声把材料分类放进罐子里,加高汤开始小火炖,这还需要炖上十八个小时。炖汤的时候他手机来了一条消息,在做饭途中他不会用手去碰别的东西,于是看也没看。   等到他准备好了所有的步骤,洗了洗手,拿起手机随意看了一眼邮件:是杨局发给他的。   顾非声眼里出现一些淡淡的嘲讽,把那封邮件彻底粉碎删除了。   佛跳墙还在炖,晚饭吃得是意大利肉酱千层面配橄榄沙拉。还有一些点心小食,比如茄汁薄脆一类的餐前小点。吃过饭洗完澡后,顾非声坐在沙发上看《刑法》。一本书没看完他不会放弃看下一本。十几分钟后周阆也洗完了,头上还在滴水,顶着毛巾擦着头发出来的他看起来像个还在住宿舍的男大学生,只不过肯定是校草级别。   周阆边擦边说:“这几天案子频发有点多,我可能会有点忙。如果你下班回家看不到我,有事可以打电话。”   顾非声点了点头:“好。”   周阆忽然凑近,将他圈在自己的怀中与沙发间交换彼此的呼吸:“没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顾非声手里的《刑法》一歪,落在了沙发上。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忽视的蓬勃欲望。   他鼻尖都是周阆身上水的气息,偏偏不觉得冷,只觉得气温在不断升高。顾非声下意识有点想躲开却陷进了沙发里,他有些后退:“……你都不累的么?”   周阆看了他一会儿:“你可以试试看我精力如何。”   (略)   ……   周日的早上,太阳从窗帘上投透了进来,周阆去晨练前低头亲亲顾非声的额头,他知道他醒了:“你还好么?”   顾非声懒得理他,侧过身背对道:“你走开。”   周阆目光一变,把人一下子扳过来,把人压住:“看来你还没试够。”   顾非声都被他搞得都有点慌了:“你不是还要上班么?快走!”   周阆:“那我早饭呢。”   “……”顾非声道,“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周阆:“你还好么?”   顾非声被子蒙住头:“很不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没蒙头蒙多久,种蔷薇的园艺工人就来电话了,说是今天就上门种花秧。顾非声扶着腰僵硬着半边身子起床,他一脸冷漠地把周阆用来当早饭的压缩饼干丢了垃圾桶,挽起袖子给他下厨做了三菜一汤。   他做的是安吉笋油,荠菜虾仁春卷,响油鳝糊和苏式红汤面。当他挽起袖子低头快速切笋的时候,后颈上那圈昨晚留下的牙印与两只手腕上鲜红的握痕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像是受了什么虐待。   周阆站在他背后,看到那些自己留下的痕迹一下子心都化了。他走进厨房从后面突然抱住他,鼻尖嗅着他身上被自己占据后完全属于自己的气息,有些骄傲又永远不知道餍足。   周阆问:“我把命给你,你能嫁给我么?”   顾非声切菜的手停下了。   他好半天什么也没回答,许久之后率先响起来的是菜刀切砧板的声音:“你先出去。你若再站在这里,做出来的食物我就不会吃了。”   周阆心里有了些失落,但他并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厨房里一时之间只传来菜刀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顾非声做好早饭就立刻跑了,一句话没说,走得看似淡定行踪却逃得匆忙。   周阆在楼上看到他的那辆宾利车被开走,脸上的表情缓缓消失,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赵屏接的:“周哥,我刚才看见目标开车出来了,接下来我会跟好他,随时和你汇报。”   “嗯。”周阆看着窗户外面,“看看他周围有什么人和他接触,有没有反常的地方。你跟好他,千万保护好他。”   赵屏:“是!”   顾非声浑然不知道周阆派了人跟着自己,他开着车回去时没先选择回家,而是去了领居家。   他和这片别墅区的邻居关系还算不错,有时候做多了食物会很乐意赠送给他们品尝。这次也不例外,顾非声提着一些奶酪生吐司还有四色黄油曲奇攒成的礼盒上门,敲开门就表明了来意:“我最近在朋友家里住,不经常在家里。如果有园艺工人上门打理,声音打扰到了你们的话请允许我提前表达歉意。”   邻居也客气得很:“哪有哪有,怎么会呢。不过前几天的时候有个人在你门口按门铃。你好像不在家,他一直按了很久。”   顾非声一下子沉默了片刻,不自觉抬高了一点声音问:“你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么?”   “天太黑没看清,看样子大概好像是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边还牵着个孩子,看上去好像是他儿子。”邻居说道。   顾非声眨了一下眼垂下眼睛,他谢过了邻居,转身离开回到了家中。   他往家里烧开水泡了一壶茶,在等待茶叶舒展之中园艺工人就上门了。   他这次一共买了三百多株月白蔷薇,由于怕养不活不开花,要的都是直接带花苞和花朵的成品花秧。他要求把那些花全部都种在院子里,已经开了花的花秧集中种在阳台和露台底下,他想一打开窗就能看到。   那些已经开了的花实在养眼,顾非声剪了两支打算插进花瓶里,却不小心被尖刺划破了手。他望着自己流血的指腹看了片刻,没忍住伸进口中用力吮吸了一口。霎时间腥甜的味道就充盈在了口腔里,铁锈味勾引得他胃口大开。   饿是饿了,只不过因为这几天都在周阆家住的原因,家里倒是没什么时鲜的菜。   他对园艺工人说:“我要出门去买点食材,一会儿要留下来吃饭么?”   园艺工人对他友好地点了点头:“就不麻烦顾先生了。等我种完剩下这些花就会离开。”?   顾非声笑道:“多谢,钱已经打给你们公司的账上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请帮我锁好院子门。”   园艺工人:“好的,顾先生。”   顾非声开车前往南安市最大的有机食品超市,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后视镜,看到后面不远处一直跟着的一辆车,突然笑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真是担心过头了。”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个人:“姓杨的,周阆在跟着我,你管一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把电话挂了,开车过了路口。   周阆本来还在刑警支队办公室里看法医报告,却突然收到了杨局给他打的电话。   杨局以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直接说:“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你现在立刻把派出去跟着别人的警力收回来,不允许你手下便衣私自执行任务!”?   周阆心里猛地一沉,他想都不想就问:“您为什么不让我跟着顾非声?”   杨局突然一下子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草率了。这姓周的是个什么性子他从小看到大,如果不打这个电话还好,一打这个电话他铁定反抗到底外加里外彻底查清!   “……”杨局说,“他家世显赫,是我们南安市的社会重要人士。你私自派出警察跟着他这不合规矩,说不定还会遭到市民投诉,有这个警力不如去查查案子。”?   周阆是何其敏锐,他直接问:“您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他,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您是不是和顾非声达成过什么协议,还不好让我知道?”   “………………”杨局强自在电话里狡辩,“什么协议?没有的事。你没有权利怀疑你的上司!”?   周阆已经脱离法医科室,大步开始上楼了,他边走边说脑子比身体要快:“是什么协议我不能知道?局里和顾非声接触的是我们市局还是只有您一个人?您这段日子以来架空我不让我做事,前些日子,上官伯父叫我们去您家吃饭是不是跟这件事也有关联?他是省厅的,您是市局的,所以省厅和市局是不是要联合起来做一件什么大事?”   这家伙真的太可怕了!   杨局忍无可忍:“周阆,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周阆一把拉开杨局办公室的大门:“顾非声他现在到底要去干什么?如果您不说,我这就直接去找他了!”?   杨局看着他的脸傻了两秒,见他果真腿长个子高转身就要跑,立刻气急败坏吼住他:“姓周你给我站住!你敢出这个门我就停了你的职!”   周阆停在那里两秒,爆发前的安静时间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啊?”   杨局:“姓周的你……”   “如果不是我会妨碍他,就是他一定会有危险。”周阆转过头,如狼的眼睛冷厉深沉,“他一个图书管理员,能够帮得上市局局长的,唯独只有他身为顾李独子的家境背景!杨叔,你们是查到了什么社会重大犯罪案件,涉事者拥有不小的社会背景,所以你们需要他配合查案,对么?!”   杨局盯着他那张和自己故友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认真起来的表情模样却如出一辙的脸。他当年就从来没倔强过周云尘,如今居然也掰不过周阆。   良久,这位中年的上位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无奈,又有一种看透了的悲哀。? 第75章   知道这件事还是瞒不住周阆了,杨局向他推过去几分档案资料,上面是几桩最近不久发生的重大案件。   第一起是杨星月的网络剥削案。名为Lust的暗网监视平台被警方查获以后已被彻底关闭。   第二起是聂默的钢琴家绑架案。由此查出他使用了“死亡生成器”,下订单谋杀了上百个人,其中大多都是音乐家和艺术家。之后这个网站已经被查封了。   第三起则是崔错的制毒案,只是涉案人员基本上全部死亡。由于毒品交易的特殊性,涉案人员都是亡命之徒,在特勤出手以后基本上很难留下什么活口。   于是乎到了第四份案件,里面是最近死亡的一些人,施菁菁、李乐一类,被全部归在了一个文件夹之中。   杨局眼神复杂:“在第一起网络剥削案件发生以后,我局就隐约感觉这背后有着不同寻常的脉络联系。而第二起、第三起案件,更加显示了这其中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暗部组织在替犯罪者提供各种行凶便利。”   “通过警方长时间的调查,我们总算找到了一点破绽,并锁定了一个线索。”   杨局给周阆递了一张照片过去,他看了一下视线凝住了。   那是三个多月前,他和顾非声的车祸现场。   照片里一片狼藉凌乱不堪,当时顾非声为了救他差点就死了,保时捷918彻底报废。事后因为是他们闯了红灯,导致大货车司机并没有多大责任。   “白峰物流。”杨局指了一下那辆车头被撞得惨不忍睹的货车,“这是我国最大的一家物流公司之一,而这个司机也是白峰物流公司的员工。前段时间被查出卷了公司的一笔公款潜逃,现在下落不知所终。”   “线索本来到这里就断了,直到第三起崔错制毒案告破。”   “我们的缉毒和技术网警顺藤摸瓜查清了她的贩毒网络,发现国内有几起毒品运输用的货车,居然正是白峰物流。”杨局的手指敲了一下桌子,“我局根据这个线索提出合理怀疑,崔错以大型物流公司作为遮掩,将她所制作的高纯度毒品以快递的形势运送到了全国各地甚至海内外,以此方式与这家公司合作牟取了毒品交易的暴利。如果说道路交通如同国之血脉,她就是以这种方式将毒物在这片土地上静悄悄地进行了静脉注射。”   杨局拍了一下第二份案子:   “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由于物流和快递运输的特殊性,导致这家大型物流货运公司掌握了不计其数的个人隐私信息。快递员工原本就能够被默许进入各种不同场合,也为在‘死亡生成器’里下订单的谋杀提供了各种便利与隐蔽的身份。”   周阆听了觉得背脊发凉有些不可思议:“那他们是怎么进行交流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警察查到。”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视线集中在第一份案子上。   杨星月。   这个网络技术天才,设计了一切,隐藏了一切。而这惊天的阴谋在他死亡之后才终于逐渐浮出水面。   如果杨星月没有死,一切说不定还被藏在漆黑的水面之下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他这个信息安全专家会抹除掉所有隐患,将阴谋收尾看守牢固,把所有的罪恶粉饰得风平浪静。   这一环扣一环的犯罪路线涉及面极大,背后的冰山逐渐露出苍白的一角,在法律的制裁下逐渐如同烈日融冰一般消弭。   杨局:“我们进一步锁定了白峰物流公司,这家公司是白式集团控股之下的企业之一,近年来随着网购和电子商务的发展业务遍及全国和海内外。目标实在太大,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警方不好查,所以……”   “所以你们找上了顾非声。”周阆截断他的话头,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想起他们初识不久顾非声坐在警局审讯室内,他曾看过的那一份调查资料:“……他们家生意主营船舶海运和机械制造(1),与白氏集团某种程度上来说既是合作伙伴,也是竞争对手。”   说来可笑,原来一切线索在初见之时就有了提示。   周阆想也不想就打算去找顾非声。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人一意孤行就能做的。   杨局:“你给我站住!”   周阆抬头看了杨局一眼。   杨局被他这个眼神弄得眉头一跳,说:“不是我们找上了他,而是他主动找了我们。他对我们说……说……”   杨局嘴里的那句话始终吐不出来。他毕竟是个年纪大了的钢铁直男,搞不清楚钙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他又看着周阆那个样子,似乎如果顾非声出了什么意外他将会难以接受,会受到不亚于第二次的人生重大打击。这毕竟是杨局从小看到大的臭小子,原本被周云尘领回家的时候明明还像个水猴子,如今也长到这么高大出色了……   杨局长叹了口气,那一刻他服输了,心里有些事情想通了,也同意了:“他对我们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你。”   周阆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   “你当初中毒躺在病床上,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也不像是能继续活的样子。”   杨局说:“他和我说,你是他义无反顾的理由,他愿为你去地狱再走一遭。你不要辜负他的赴汤蹈火。”   ……   顾非声在有机超市里逛了一大圈,逛街似得花了不少时间。   这个超市里的东西贵到吓人,还是会员制,只有注册了并且缴纳一定的会费才能进来购物。   他买了好些新鲜水果,冬天里的草莓上市了,准备买回去切碎加冰糖煮一大锅果酱,再用玻璃罐子密封装好,用来送人还是配面包吃味道都很不错。   经过冷鲜区的时候看到有新上的一些肉类,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儿,从颜色和肉质看出应该是早上鲜杀的。他想了想,拿了一些打算回去做香肠。他自己不会吃,可以拿去送人倒不错。   他在超市里多逛了一会儿,又拿了一瓶礼盒包装的红酒和一只很大的龙虾。   买完了以后结账回家做饭,车开了一个小时开回家中,刚要开院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上。   他看着那门好一会儿,照旧平静地提着手上买的东西走进了家里。路过花圃的时候看到那些月白蔷薇已经种好了,虽然还有些没开,蔷薇枝条坚硬深绿,但开了的那些已经隐约形成了一小片花海的趋势。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移不开眼。   顾非声走了过去,发现园艺工人的园艺剪还落在花圃边上,像是离开的时候忘带了。   他看了那剪刀一会儿,仰头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偌大一个别墅看上去就像是个怪异的庞然大物,他站在花海中抬头,看到了自己房间的阳台和顶楼延伸出来的玻璃天台。   顾非声叹了口气,提着东西进了家门。   他穿过阴沉昏暗的玄关,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经过了一座落地钟,又转过一个转角。他缓缓走了半分钟才走到客厅,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白发雪肤,正垂着洁白的眼睫看着一张旧报纸。   那张报纸是十几年前的,正是南安市游乐园开张的新闻,照片上有一条很大的横幅【祝我儿顾曦十岁生日快乐】。他依然带着那副白色的手套,时不时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过几粒彩色的糖果,喂食给他脚边趴着的人。   那是顾非声请来的园艺工人,此时被束缚着手脚,嘴里也被塞了一个扩牙器导致无法闭上嘴,任由别人将东西丢进嘴里又咽下肚子。他嘴里发出挣扎的求救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了,却没有任何可以逃跑的可能。   顾非声偏了偏头,轻声问:“白雪痕。你在干什么?”   “喂狗。”白雪痕闻言从旧报纸里抬起头,“你要来一起试试看么。”   顾非声这才发现,他喂给别人吃的东西不是糖果,而是一粒粒彩色的钢珠磁铁!那些磁铁被吞下去以后会在肚子里相互吸附,接着把肠子都给纠缠成解不开的一团,宛若打了死结的一团头发。磁铁钢珠吞得越多,人的死亡概率就越大,最后会活生生死于肠穿孔。   顾非声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语气淡淡地说:“别这样,他好歹是我的工人,我付了钱的。”   白雪痕雪白的睫毛抬了起来,“我看你厨房里炖了东西,还以为他是你的食客。所以我也就请他吃了点东西。”   顾非声微笑道:“那不是给他吃的,他怎么配呢?你误会了,那是我做给你吃的。”   白雪痕看着他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从里面端了一碗被炖了十八个小时,汤头金黄浓郁,用料奢侈的佛跳墙。   这是最耗时间也是最贵重的菜。光是原材料就有二十多种,做起来要十几个步骤。白雪痕望着那碗汤,看着里面的海参碗口鲍瑶柱和花胶鱼唇,光是闻到都令人垂涎。   可是他没有动手,就那样冷淡又高傲地瞥了一眼。但他总算是没有再给那个园艺工人喂磁珠了。   顾非声默默尝了一口佛跳墙,觉得汤头鲜美浓郁,是至上的佳品:“不尝尝么?我做了很久的。”   白雪痕好半天,也拿过勺子尝了一口,那味道鲜得舌头都要掉了。他尝了一口,眼神有些变化。那味道不是普通的厨子可以做出来的。   “是很好吃吧。能够用我的手艺最后招待你们这些人,是我的荣幸。”顾非声笑了,见他不吃了,目露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涕泗横流的工人,“他可真吵,把他丢这儿等死,去我房间吧。我们好好地说会儿话。”   白雪痕似乎也觉得无法忍受眼前园艺工人这副肮脏的画面,没有出声拒绝,如同他真正的至交好友一样跟着他上了楼。   顾非声的房间很大,带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室,床品和家具所有都是白色的,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蔷薇气息。   白雪痕却没有去坐沙发,看着他无痕的床,直接坐上去轻声道:“你像是丝毫不惊讶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家的密码又从来没换过,你随时都可以来啊。”顾非声在他边上坐下,十分温柔地说道,“况且,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杀个人放把火是很平常的事情。”   白雪痕:“我走投无路?”   顾非声轻笑,眼里有些讶异:“诶?经侦科警察的效率这么低的么,我昨晚就把你们家所有的把柄发给他们了,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么?我明明记得他们有个很厉害的网警啊。”   白雪痕眯起了眼睛:“你找死。”这完全是在发疯,因为这么做的代价,是顾家生意至少也要毁掉一半以上,而且今后会在商场上毫无信誉可言,没过多久股价就要一落千丈。   “白雪痕啊……”顾非声摇摇头,“一直都没问你,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白雪痕居然没有打算瞒他。他不喜欢说谎,觉得花心思去蒙骗一个人是看得起他,他更喜欢说了以后再把听秘密的那个人杀掉。   于是在月白蔷薇的淡淡香气里,白雪痕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1)   这是第二章提到了的消息   这个伏笔总算写出来了,写到这里总算是把这个关联剧情写出来了   累死我了! 第76章   故事发生在十几年前。   白家家大业大,他们的主要生意是海陆航运,除了国内以外还有国外的业务。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逐渐的,白家同国外的一些人们,有了些不太正确却暴利的“生意”。   白家有过一条贸易货轮,从西班牙出发经过北大西洋后,会带着满满一船的毒品在经过巴哈马的时候卸货。那里会有人接手他们的商品,付给他们满满一船的钞票,再让船带回国内。   运船孜孜不倦地为天堂岛运货运人,直到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件事情。那个人姓顾,叫做顾长明。他不敢相信自己多年的合作伙伴居然在背后做这样大的违法的事情,甚至还曾不止一次地借用过自己家中的势力。   他对此感到无比震怒,并发誓要查清楚这一切!   顾非声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他停住了片刻呼吸问:“我爸爸当年是怎么发现一切的?”?   白雪痕很自然地说:“因为我把一张毒品运货单无意间放在了你家。”   顾白两家想来交好,两家的孩子也是朋友。那一天不过是小孩子的玩伴上门,家长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天下午阳光正好,鸟鸣清脆,无比漂亮的两个孩子们在草地上趴着看书,就像是天堂一般美丽的画面。中途一个雪白孩子起身离开间,一张写满数字的纸条从他带来的书页中滑落,就那么万分巧合地落在了顾长明的面前。   顾家家主顾长明在发现了这件事情以后,立刻采取了行动。他动用了不少关系,令那条毒品运船停靠圣地亚哥,并自己亲身前往了天堂岛一查究竟。   那是他本不该去触碰的事情,也是他一去不回的理由。甚至还连累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那天晚上在天堂岛之中,有人破门而入带走了一对夫妻并当场实行了枪决。他们唯一的儿子也落入了恶魔的手中,此后多年也未曾逃离过那片梦魇之地。   顾非声眼神放空,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瞳孔都涣散不成型了。   他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要把那张单子放我家?”   “当然是希望你们全家死无葬生之地了。”白雪痕自然而然道,“你根本不知道那艘毒品运船背后有着什么人什么背景,既然你爸当年要去查,自然会死路一条。”   白雪痕的母亲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他出生在荒芜丛生的村庄里,睡在母亲腐烂生蛆的尸首旁,在肮脏泥泞中长成如今这副雪白无垢的样子。他无比厌恶这个肮脏的世界,更看不起每一个自诩幸福的人。   他的乐趣是赐予,将自己喜欢的死亡赐给每一个他脚下的人。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狠狠践踏至脚下。令其万劫不复,不得超生。   顾非声笑了,越笑越止不住。   白雪痕居高临下般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枪,安静地放在膝头,扣动了扳机用枪口对准了顾非声的腰。   顾非声目带疯狂和笑意,像是丝毫不在意那把枪,他笑着长叹一声:“我亲爱的傲慢啊……我的雪痕啊……你想杀我,是因为我向警察揭露了你做坏事么?”   “不。”白雪痕厌恶道,“是因为你太脏了。”   顾非声顺着他的视线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当他摸到那圈周阆昨晚留下的牙印后无奈道:“原来是这个。”   白雪痕眯起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折磨一下这个家伙,令他万分痛苦后再死去:“你和那个警察睡过了么?”   “不止一次。”顾非声想到这里低头笑了一下,在他垂下头的时候,昨晚在胸口和锁骨上留下的痕迹都露了出来,“怎么了,你也想试试看?”   白雪痕皱着眉:“我不喜欢男人。”   顾非声用一种极具暗示的语气靠近些他说:“那是因为,你没试过我这样的男人。”   白雪痕被他接近的气息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有极端的洁癖和精神病,抗拒厌恶任何人的触碰。顾非声贴过来的时候,身上月白蔷薇的柔和气息让他想起了许多画面:   有被浸泡在水池里的“美人鱼”,有因为直视他的脸被挖去眼睛的罪人,有被他勾住悬挂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弄臣大哥……   还有午夜街头,一个提着保温桶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一辆车一次次压过那个警察的尸体,源于自己当年的命令。   顾非声如同一场最温良的梦境一般覆身上前,他的腰上抵住了枪口,轻轻喊道:   “白雪痕啊……”   白雪痕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顾非声突然找准机会发起了狠。他一把把人按在了床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剪刀朝着他身上飞快地捅了好几下!   霎时间,鲜血四溅,将床单染上了一片如蝴蝶残翼一般的红色。?   “嘭——!”   白雪痕开枪了,子弹直接贯穿了顾非声的小腹打进了后背的墙上。   顾非声中枪之后仿若不知,他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把剪刀扎穿进了白雪痕的手腕里。趁他吃痛之间,找准机会把他手里的枪一下打飞了出去。   他没有放过他,抓着白雪痕用剪刀几刀飞快捅下去。那是周阆前几天送给他的剪刀,被他一直留在身上就等着现在。但剪刀毕竟深度有限,他还想再刺几下,浑身是伤的白雪痕便一下子把他压下,将手反制住不让他接着捅。   “顾非声!”   顾非声怒喊:“白雪痕!!!”   他俩如同儿时玩闹一样,彼此的血将整张床弄得污渍浑浊。   白雪痕想去角落里捡那把枪,却被顾非声抓住了身体以死相抵。他一头撞上白雪痕的头,并一脚踢在白雪痕的腰上把人踹开远离墙角。他要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他!   白雪痕长到这么大已经许久未被被人打过,极端的愤怒让他清醒过来,一拳砸在顾非声脸上。   顾非声躲闪不及眼睛也被伤到,额头被惯性撞在了一根床柱上上。白雪痕扑上来把他按在地上,几拳打在顾非声身体上,每次都朝着他中枪的地方打下去。   两股罪恶,在此拼杀得你死我活。他想践踏他,他想餐食他!两个人的凶性和兽性在死亡与争夺的催生下野蛮生长。   他们把在室内几乎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顾非声的血在地板上擦行划过一条又一条的长痕,白雪痕此时身上全是他的血,把一个白化病患者染得诸身赤红。   白雪痕在与他的搏斗中撞开了房间阳台的窗户,顾非声捂着腰跌跌撞撞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大半力气。而白雪痕身上被剪刀捅破的伤口也在不停流血,一条手臂手腕被贯穿,几乎是废了。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   白雪痕伸出手掐住了顾非声的脖子,把他按在阳台的地上。他居高临下,打算就这样把他掐死。顾非声闻到那种浓郁的血腥味都快疯了,他快乐极了,突然想也不想就是猛地起身抬头,用全部的力气凑近咬在了白雪痕的脖子上。   白雪痕瞳孔骤缩,想要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然而顾非声就着这个啃咬住他的姿势突然给了白雪痕一个拥抱。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杀气的怀抱,如同牧羊女深情温柔地拥抱她的羔羊。   顾非声拦腰抱着他,一把把白雪痕强行掼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两个人的姿势宛若探戈中的极限下腰,他们共同演绎死亡的舞曲,浪漫到极致,就算死神来了也要用白骨做成的双手轻轻鼓掌。鲜血不断从顾非声的身上流下,染红了白雪痕衣服的前胸。白雪痕的腰顶在了阳台栏杆上,半个身子都垂落在空中,一头白发如同雾凇一般向下垂去。   “白雪痕……”   顾非声松开了咬着他脖子的口,半张脸上鲜红一片:“你看上去这么漂亮,却怎么一点也不好吃啊。”   白雪痕抬起手,再次试图掐住他的脖子。   顾非声却打开手脱了力,中弹以后的失血过多令他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轻轻松开了拥抱着白雪痕的手。   “回到地狱里去吧。”   白雪痕瞳孔一缩似乎想要抓住他,却在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厘米的时候来不及触碰,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接着坠入了阳台之下。   阳台之下,是顾非声今天新种下的白色蔷薇花。   那花雪白一片,枝条林立却满是荆棘。白雪痕整个人坠入那片花海里,胸口被一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白蔷薇栀杆瞬间刺穿。白雪痕似乎没想到杀死自己的会是一枝白蔷薇,直到最后眼睛都张开在那里死死看着楼上的人!   顾非声手脚一下子没了力气,整个人也趴在了栏杆上。他中弹了,或许打中了要害。他的血把扶手全部染红,在视线即将彻底黑下来前,他没有求救也没有放弃,依旧趴在那里欣赏着他的蔷薇花园。   这是一片多么美的花园啊,四处白茫茫一片,唯独刺穿傲慢之人胸口的那一朵浸透鲜血,变得嫣红刺目。   万白丛中一点红,顾非声满意地笑了,笑得声音几不可闻。   恍惚间他看见有人推开了他们家大门,带着人闯了进来。   他听见了警笛声,听见了有警察在呼喊,自然而然的,也看见了打头那个一直以来从初见起就爱抓着他不放的人。   周阆在看到顾非声的那一刻心跳就停了,他趴在栏杆上像是吊死在了那里,出血量绝对已经可以说是濒死。   然而他好像还没有失去意识,在自己进门的那一刻眼神稍微涣散了一下后就开始到处找自己。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   顾非声看过去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歉意,他手捧着温热的血,只觉得抱歉和痛苦,他对不起他,对不起那份赤诚的喜欢,对不起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却只能张开嘴轻轻的对周阆比了个口型:   “……不能。”   周阆死死地看着他不敢移开眼。   随行的上官红也见到了顾非声,看见了他的口型:“不能?什么事情不能?”   顾非声遥遥地闭上眼,失去了一切知觉从栏杆上滑倒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把命给你,你能嫁给我么?”   “……不能。”   (1)   傲霜枝——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   所以,被蔷薇树枝杀死了   成为枝头鲜艳的花   这是早在最开始就设计好的傲慢的死亡画面 第77章   ……   “他中弹了!快叫救护车!!”   “是贯穿伤,弹药没有在体内。”   “他失血量已经超过了一千毫升……快点进行心率急救!”   “不行,身上伤口太多了。他头部中击,还受了内伤,有骨裂迹象。”   “周阆?”   “周阆!你冷静一点,他还没死!!”   “周阆!!!”   ……   很奇怪,顾非声这次什么都没看见。   上一次他出车祸濒死的时候,看到的是大海,是浪潮,是海底下那个与他对视的异瞳孩子。   而这次一片漆黑,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身处一片泥泞之中,想要抬一下胳膊都很难。   他等了一会儿,伸出手在空中费力地抓了一下。   “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是有人为了惩罚他的此生的罪恶,让他死去以后去到谁也见不到的地方。不许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狱。   在什么都没有的境遇里,顾非声一片茫然,往前伸了一下试图抓住些什么,并下意识叫了一句:“周阆……”   叫出来以后他就愣了,缓缓收回那只手,盯着手心发呆。   “周阆……”他叫了一句,没等来回应以后突然有些急,似乎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他安心,“周阆。”   他不想呆在这里,哪怕是痛苦也好,哪怕是一路活过来每天都生不如死也好,他想在一切终结的时候多看看那一个人。那是他的锚,是他在人间的岸,在苍茫的深海中让他有了一个想浮起来的理由。顾非声有了目标,开始卖力想从那团泥泞之中挣脱出身,在一片虚无里努力地挣扎,想要找到逃出去的方向。   “周阆!”   “周阆——”   “周阆——!!”   突然他感到有双手在背后用力推了自己一把。那力度不大,却推得他轻轻向前趔趄而去。   他因为这被推的一下,挣脱了一直以来缠在身上的束缚,手指间触摸到了一点冰凉的光亮。   顾非声下意识想回头看看那是谁,但却因为突如其来间光亮的整个世界而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他的眼睛因为长期黑暗被光线刺到落泪,就在拼命想张开眼睛的过程中,躺在病床上的他一下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病床头的血氧心率仪恢复到了正常的数值,顾非声泪流满面,好半天眼睛都痛得合不上。   他听见他奶奶在外面哭,爷爷也在外面叹气。   顾非声想叫一叫他们,但现在比起痛苦,他更多的是失血过多后的缺氧和无力感,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人见他醒了,立刻叫来了医生。顾非声不出意料地在床头边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即使还看不太清,朦胧的眼里勉强看到了一个轮廓以后也立刻就安心了下来,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溢出了更多梦中残余的眼泪。   周阆伸出手,替他擦了一下脸。   周阆声音沙哑低沉,就像是被利刃剜过以后冻上了一层霜雪:“不许不能!”   顾非声用力张开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有着些无奈。可是他没有力气再去拒绝了,仿佛光是拒绝他一次就已经用掉了自己此生所有的决心。   顾非声这次受的伤主要是失血过多,那枚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到要害,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之前在缠斗中受了不少伤,内脏都有损伤,肋骨还有骨裂迹象,很容易引起内出血。医生的意思是先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多住一会儿再回家。   顾家两位老人感天谢地,给顾非声安排了最好的医生,还把之前在东昌一直照顾他的看护给请回来了。只不过齐羽冬要考证,所以婉拒了两位老人的请求,这次只有许夏一人再次前来。   许夏单独接手老主顾,十八般武艺样样出众的全能小护工再次上线,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个顶俩,绝不会让顾先生住院期间有任何闪失,否则就提头来见。   可是她的护工工作基本上被周阆抢去了大半,搞得她一时之间无事可干,干的最多的就是替周阆买买饭打打水,叮嘱他别太累。   顾非声又吊起了营养液,三千一包的营养液保证他短期就算不能进食也不会饿死。   周阆最近表现得一直很低沉,对顾非声的执着到了一个境界。有时候一天守在病房里基本上都不会离开。终于等他接了个电话走出去,许夏才看着她的雇主有机会说悄悄话。   顾非声最近瘦得厉害,许夏看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顾先生,您真的不能吃一口别人做的东西么?”   顾非声看着这个猫眼的矮个子姑娘,无奈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些天过去他渐渐痊愈,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总算恢复了体力变得可以说一些话了。   许夏摇摇头:“我没什么的,就是周先生看上去很不好。他连你睡着了都在看着你,就好像怕自己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一样。”   顾非声听了以后没什么表情,沉默片刻以后说:“他是这种很偏执的人,死心眼,一旦确认目标就不会放弃。”   “我倒不这么想哦,感觉他和在东昌的时候不一样了。”许夏俏皮地笑了,“顾先生,他好像每天都比之前更加喜欢你。”   顾非声听这小姑娘说话觉得有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许夏很不服气道:“知道啊。我有喜欢的人啊。”   顾非声知道她是怕自己住院闷,在努力活跃气氛。于是也配合她问:“是谁?”   本以为她会说什么明星,结果许夏很得意说:“我喜欢上官军娘哦。”   顾非声怔了下,然后笑道:“那很好啊。”   “好的人一定是值得喜欢的。”许夏看着顾非声,猫似得眼睛里含着温柔,“顾先生也是很好的人,你要时刻相信自己,你值得所有的喜欢。”   顾非声看着她:“……谢谢。”   病房外面传来一些争执的声音,似乎有人想进来但是被护士在外面阻止了。顾非声侧头听了一下,轻笑一声:“许夏,让外面的人都进来。我病的这几天估计让他们都等急了。”   杨局带着一个副局还有两个便衣走了进来,他看到床上的顾非声之后,本来要说的话又塞在了嘴里。   顾非声因为短时间几个月内的连续住院,从车祸到中弹,一副身体几乎被耗空。他面色苍白,眼圈下还有不少青色的影子,像是别人说话大声点就要摧毁掉他。   顾非声看向许夏:“可以麻烦你给这几位倒杯茶么?领头这位是我们南安市警察局的局长,可是个大人物呢。”   杨局知道他一直和自己不对付,此时也不想和他啰嗦什么虚礼:“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顾非声靠在病床上看他,仿佛在看戏。   “你说你会掌握白氏集团运毒贩毒的证据,可你却把姓白的杀了!”杨局说到这里也是激动,“你是什么人?你不是警察!”   顾非声等他说完了,伸出头往病房外面看了一会儿:“你刚才是打了个电话把周阆支走了吧。要不然你怎么敢进来大声说话的。”   不提还好,一提杨局更怒了:“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顾非声环视了一下说:“你带人来是来抓我走的么?”   一个便衣主动开口替杨局说:“你家有与别人缠斗的痕迹,目前出现了一位死者和一位受害人。那位受害人是你家的园艺工人,他在得到救治一切平安后作证说看到你和死者白雪痕关系亲密相谈甚欢,并且没有目击到你们上楼以后发生了什么。根据法律和规定,你需要对白雪痕的死亡做出解释,你很有可能被指控蓄意谋杀。”   顾非声看到许夏把茶端上来了,对她点头致意了一下:“我是自我防卫。当时白雪痕的那把枪就对着我的身体,如果不反抗我就死了。我提前确认过了,这在《刑法》的法律规定上是合法的。”   “你还确认过《刑法》?”杨局越发觉得这人有鬼,“当时就你俩在楼上发生争斗,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自卫?”   难道他要请法医和律师来验证现场痕迹与伤痕?那也需要上司法法庭打很久的官司。   顾非声向后靠了靠,长时间坐直说话让他有点累,看来身体确实不行了。他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前段时间,有个死变态为了偷窥我,在我家装了不少摄像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叫……杨星月吧?”   杨局:“……”   “那些摄像头大多都被拆了。”顾非声垂着眼,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微一笑,“但我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一两个残留。我不确定,可以请警察回去找一下。如果能找到,应该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杨局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病床上这个人只觉得可怕。一场局,到底要埋伏多久才可以达成他所有的计划?   他第一想法是,绝对不能让周阆和这种人在一起!他之前妥协同意的念头就该揉碎了丢进黄河里,不然百年之后他很可能对不起自己的战友周云尘!   “你……”   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周阆喘着气出现,看着病房里的人皱起了眉:“杨叔!”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顾非声脸上信手拈来的轻松表情就迟钝了一下。他盯着他看了几眼,收回了目光,接着按下床的按钮默默躺下,配合他苍白的脸色开始出现明显的虚弱娇弱表情。   “周阆……你回来了……我好痛,他们一直追着我问个不停……”   杨局:“……” 第78章   那一刻,小小的一个病房变成了人间修罗场。   杨局看着床上娇弱的顾非声,宛若在看什么祸国妖妃。这红颜祸水,随便叫了两句,周阆脸色立刻就变了,就好像是痛得不是床上这个顾妲己而是他自己一样。真是岂有此理,中年直男的脑门一跳一跳的,心想他们这事儿自己绝对不能同意,不然他们老周家这根独苗绝对要出事!   这姓顾的……不是好人啊!   杨局飞快看了一下周阆,又看了一下床上那个家伙,只说了一句:“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   “您让上官红给我打电话紧急出外勤,结果我到了才发现是肇事逃跑。”周阆说,“刑警部门应该不管交通吧。”   杨局质问他:“那都逃跑了你不负责抓回来??你以前要是听到有犯人要抓,你能长八条腿!”   周阆说:“我已经让赵屏去调解了,他随便调了个道路交通摄像头,犯罪嫌疑人在两公里外的立交桥现在已经被截停抓了。”   杨局一时间在他“您就是故意支开我”的眼神里有点无地自容。好半天他吼了一句:“你下午给我回局里开结案报告会,不出席就扣你绩效工资!”   他带着副局走了,倒是把那两个便衣留下了。对床上的顾非声说:“最近这段时间会有警察轮番来看着你直到你出院,少搞小聪明。”   周阆认识那俩便衣,都是一起出过任务的战友。   杨局留下人看着顾非声倒不是监视他,而是一种保护。白氏集团的少爷刚死,后续还有很多收尾工作。有顾非声收集的证据在,白家估计在劫难逃了,很难保不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报复他。   两位便衣交换了一下眼神以后就出去了。   周阆让许夏中午休息一会儿,病房里有他在就可以了。夏妹看了他一眼,立刻露出“好的好的我懂的我不会当电灯泡”的表情,笑着说:“那我去喝被奶茶吃个午饭再回来,需要我给您带点什么吗?”   周阆摇了一下头:“不用了,我刚才顺便在医院食堂买了点吃的。”   等许夏离开以后,周阆走到床边,看着顾非声闭着眼睛在装睡,心里有了点成算和小心思。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病床边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书默默看着。   只是过了一会儿,顾非声就被馋得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盯着他书皮看了会儿:“你在看什么?”   周阆听到他说话,回答道:“《面纱》。”   “……”顾非声没忍住,在被子里笑了出来。笑了笑以后他叹了口气。   《面纱》是英国小说家威廉·萨摩赛特·毛姆的作品,里面有一段很知名的对话。   ——“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样。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就应心怀感激了。”   周阆这是在变相告诉他,自己被他拒绝了以后现在非常伤心,他缺爱了!   顾非声的声音有气无力:“你干什么啊。”   “没办法,我媳妇儿太有文化又不爱我。最近只能恶补。”周阆挑眉,他眉形实在好看极了,当他这么做就很像某期销量百万欧美杂志的封面男模,“这叫投其所好。”   顾非声幽幽道:“什么投其所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放心,我饿不死你的。”周阆伸手隔着被子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而且你腰还蛮细的,我认证过。”   顾非声探出头:“我说我才是楚王!”   他还在病重精神不太好,周阆随便逗他,笑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和他说了点正事:“这次的案子涉及全国范围内的毒品分赃,涉案范围太广。我们局里缉毒支队队长林有财想上门找你问一些案件细节,不过你身体不好,被我拒绝了。一切等你痊愈再说。”   顾非声看着他:“林有财?他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周阆想了一下:“他真名其实叫林昆,人还行就是字写得特丑。以前刚入局那会儿他在文件上签字,被领导看了以后就都喊他叫木棍。木棍来木棍去,林昆被喊多了有点生气,就开始在文件后面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一次大会上新来的领导没看清,当着众警察的面喊了他林日……比……”   顾非声:“……”   周阆忽然觉得不该在人一个大家闺秀面前说这种话,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抵了一下鼻子:“总之,之后他就叫林有财了。”   他好久都没听到顾非声说话,走过去发现他居然蒙着头在被子里笑得肩膀发抖。   周阆愣了一下,忽然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稳住他道:“少笑点,收收,一会儿别把伤口弄裂开了。”   顾非声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忽然说:“周阆。”   周阆:“怎么了?”   顾非声侧头看他:“和你在一起,我好像不饿了。”?   周阆盯着他那因为病痛住院而消瘦的脸,即使这样顾非声也很好看,细细看去竟觉得好像有一颗小石子怦然抛入心田。   他那一刻心动得彻底。   周阆声音放得很轻说:“等你身体好了,跟我去一趟烈士陵园吧。”   顾非声有些惊讶地看他,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我爸见一见你,家里那个灵位不算。”周阆偏头凝望他,“他的尸骨和他战友长眠在那片地方,如果还有什么不安宁的或许就是记挂我。我想把你带给他看看,让他知道我也有了令我心安的人。”   顾非声好半天才说:“我……我能去么?”   周阆问:“为什么不能?”   “我……”顾非声忍了忍,“周阆,我曾经有过一段不得见人的过去。若是有一天说出来,甚至可能在这世间都没有容身的机会。我或许不配……也没有资格去那种肃穆庄重的地方。”   “不,你有。”   周阆看着他,静静地说:“如果你愿意嫁给我,那你就有。”   顾非声看着他忽然站起来,半跪在病床边上,以一种仰视的姿势抬头看着他:“之前是我太草率了,现在我只想问你,顾非声。如果我把命给你,你能嫁给我么?”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一下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顾非声意识到什么刚想阻止,就见他掏出了一包医院楼下食堂买的花卷。   顾非声:“……”   周阆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是这个。他把那花卷随手丢了,接着从另一边口袋拿出了一个丝绒质地的盒子。   那是一个没有牌子的珠宝盒,想也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周阆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白金圈绕起来的钻戒。那戒指设计有些奇特,是由七条白金细丝拧成的一圈,收尾相衔宛若无尽的吞尾蛇,链接处有一枚大小合适却不夸张的钻石。宝石的光被隐匿在了衔尾蛇的重点和尽头,宛若象征着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承诺。   顾非声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好半天,开口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抖:“在医院的病房里求婚,就不草率了么……”   周阆刚想说话,就看他伸出还在打点滴的手,因为动作太大还导致静脉注射都有血回流,让点滴管都红了一片。顾非声苍白的手将那枚戒指捻了起来,缓缓在他的屏息声里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周阆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想不起了。他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想法。   只因为他看见顾非声对着他红了双眼,轻轻说了一句:“能。” 第五卷 终不觉 第79章   荣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陈继儒·《小窗幽记》   ……   南安市花鸟市场在周末的清晨就热热闹闹,不少来买植物和动物的人在市场上挑挑选选。这里可以遇到一些平常见不到的物种,比如一些热带的植物和动物,哪怕现在是深冬也可以买到。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时节。来花鸟市场挑选新品种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一个金鱼摊子上,有一个年轻人蹲着看了许久。   他有着一头漆黑的头发,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即使只露了半张脸,也可以看见他混血一般精致的轮廓与区别于亚洲人的雪白皮肤。   老板看着这个戴墨镜的男人蹲着看那些泡沫水池里的金鱼看了很久,问他:“先生,你打算买哪条?”   “我在想……”男人脱口而出是一口流利又纯正的中文,“这么小的鱼,我一次要吃几条才能吃饱。”   老板傻眼了:“这是金鱼,观赏用的,不能吃的。”?   男人墨镜下方的半张脸上露出一些真实的疑惑:“可这不是鲤鱼科鲫鱼属的么?”   他根本没有基本的常识,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比如说他知道打雷会下雨,却不知道淋雨会生病。他知道高锰酸钾是化学药物,却不知道人类服食会致死。   店老板显然不想和他多解释:“总之就是不能吃的,先生你买不买?”   带墨镜的男人站起来,看着店老板好一会儿说:“还是给我来一束花吧。”?   老板问:“好的,想要什么花?”   男人笑道:“水仙。”   老板立刻给他包好了花,付过钱以后男人便离开了。他怀里抱着一捧这个冬日季节开得正好的时令水仙花,低头闻了一下花香觉得很满意。   水仙的花语,是“无比喜悦地期待重逢”。   而水仙的英文Narcissus又有另一层意思。传闻纳西萨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他爱上了水中的倒影,爱上了那片水中的另一个自己,于是为了求欢他义无反顾地栽入那深水中与影子相贴,死后便化为了水仙。   男人墨镜底下的一双虹膜异色的瞳仁显现出一些涣散和迷离,他天生就有遗传病,瓦登伯革氏症候群的临床表现会让病人具有听力或者视力障碍,更何况他还有精神方面不小的影响。   他捧着那束花走过路口,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人聚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手机在拍照,一起抬头望着天上。   墨镜男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准备跳楼的人。   那个人是个中年男人,正在畏畏缩缩不想往下跳,就算警察来了他也没能下来。男人灰蓝相间的眼睛隔着墨镜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一个哈欠。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个人总算下定了决心往下跳。可是警方早就在底下铺好了充气气囊,把人稳稳接住了。   墨镜男人看着救护车及时赶到,警方和医护人员一起把跳楼的伤者抬了上去,直到这个时候那个跳楼的人还在叫:“别管我……你们让我死……”   救护车走得很快,带着墨镜的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像很没有办法似得缓慢也跟着朝着医院方向走去了。   他一路走得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走到了南安市第一医院门口。男人仰头在医院的楼层介绍里沉吟着研究了一下,最后选择了住院部。   医院的人来去纷纷扰扰,他逆向穿行,捧着花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来散步的。   一层层阶梯上去以后他一间间病房找,最后在走廊最后一间的病房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那是刚才那个试图跳楼的人。   墨镜男人推开病房的门,捧着水仙花悄悄走了进去,就像是来探望病人的一位家属。   跳楼的男人名叫王志强,刚被带到医院里就被打了镇定剂。他睡了几个小时后才醒来,看到自己在医院里第一反应是要离开。   这时候,他床头边坐着的一个人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伸出修长的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王志强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来意:“你是谁?”?   “我是来看望朋的友,可惜他现在被人管着不方便见面,所以我想先借你床头的这个花瓶养养花。”墨镜男人指了一下他的床头,那里有一束吸了水以后恢复精神不再萎靡的水仙。“你为什么要跳楼?”   男人被他问到这个问题就崩溃了,他捂着脸眼睛发红,这么一个汉子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我欠了钱……”   “我是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有一伙乡亲们跟着我出来做事。房是建完了,但是房地产开发商被税务局查到偷税漏税带着秘书就跑了。我没要到钱,为了给乡亲们发工资,只好借了高利贷……”   “可我现在实在还不出钱啊……放高利贷的人要不到钱打伤了我老婆孩子,还说要去我老家烧屋子打我妈。”王志强眼睛暴突,过大的压力让他额头青筋绷起。“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如死了!至少我死了不用连累家人!我对不起我老婆孩子啊!!”   墨镜男人看着他,忽然坐到他身边,摇着头轻声安慰:“嘘……没事的,小声点。”   “我不如去死啊!我想死啊……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死……”   墨镜男人爱怜地抬起手,捧住了男人发红崩溃的脸。他墨镜底下的双瞳异样地仁慈:“我是喜欢实现别人愿望的人。”   话音刚落,他手突然用力,抓起男人的头猛地就是一拧。   刹那之间,巨大的力量让男人的脊椎瞬间断裂,死亡来得如此之快,甚至不如眨眼一瞬。   墨镜男人露出一个仁爱的微笑,他把往后倒下的男人抱在怀中,他搂着他轻轻拍了几下肩膀,像是圣母在安慰自己哭啼的孩子。趁男人身体还没有冷下来,他将人妥善地放在床上,并温柔地为其盖好了被子。   带着墨镜的男人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病房墙上的时间,将床头的那束水仙花拿走了。   ……   同一时间,南安市市局,警局一楼的警察来去忙碌地接收几位前来报警的人。   一般的民事案件不会送到这里来,会到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进行解决。如果到了这里不是大案子就是有重大冤情。   有一户老百姓家中的儿子在与邻居的争执中被打成了残疾,老父亲为了给儿子找说法独自上门去找邻居吵架,可是在争执中却发了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了。那户老百姓坚持认为父亲的死亡应该是邻居导致的,坚持不肯下葬。家中妇女直接带着一家老小进城把这事儿递给了市局,哭哭啼啼地要求法医科室出尸检鉴定。   这事儿本就是一团乱麻,今天恰巧有一起连环车祸案件,有交警在某个涉事人员车上发现了违禁□□品,在被交警查处危险物品后,就把在场所有涉事车主都带到了警局做笔录。   外加南安市局业绩一向非常出众的治安科又雷霆出击了,把一处聚众赌博的窝点给扫了出来,缴获麻将牌九骰子无数,社会留案底在档不安定分子若干。   市局一下子变得挺热闹,由于人手不足导致有些部门的人都被抽调来了。   季励也是其中一员,他忙得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能够有条不紊又有罗辑地处理很多大小事务。   他先是安抚报案人的情绪,试图与她讲道理让其不要太冲动,警察会为一切不公主持公道,让那户死了父亲的老百姓先稍安勿躁。又是去交管部门那边和交警协商,为车祸车主进行身份登记。   最后可怜他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警察,要去面对那些混社会流里流气的二痞子,屡次尝试撑起一些威严教训那些聚众赌博的人都失败了,却还要提着气去处理案子。   季励都快累哭了:“你们都安静点……不要急……一个个来……那边那个你想跑哪去?有没有警察同志帮我把他抓一下!”   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人猫着身子从人群中悄悄地走过。   他步伐几乎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警局的,只仗着身形矮小在人群中溜走且丝毫不惹人注意。等到他转角上了楼梯以后,还在安排事物的季励忽然若有所查,转头看向了楼梯。   季励:“?”   一个交警察同志问:“小季警官,那个涉及违禁物品的涉事车主是不是要先抓起来进行刑事审讯?”   季励抬头望着楼梯,任他叫了自己几声都没回头,接着飞快地说:“我有事离开一下,这里先麻烦你处理。”   他从小就是那种脑子灵活且特别敏锐的人,原本全家都希望他去中科院或者航天工程,可他填错了志愿才上了警校。在警校期间,季励的体能都不是很出众,偏偏他机敏脑子又活,对于办案刑侦线索抓得非常准,经常能够察觉到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所以这才被教官推举到了市局做实习生。   此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往楼上跑,跑了大概两分钟才追到他想追的那个人。   “小朋友!小朋友等一下!”   一直往前走的那个人竟然是个个子很矮的孩子,在这么大冷天只穿了件白衬衫和黑短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小书包。   季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体能一般,不像周阆那样非人:“你,你等一下——你是哪位警官的家属么?”   他本来是要走进刑侦科室里的,听到有人叫自己,那个孩子才停下了脚步没有进去。他缓缓转过身,露出带着口罩的脸,以及一双灰蓝异色的瞳仁。   季励看到那双眼睛,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他知道,导致虹膜异色的瓦登伯革氏症候群一般会把人的其中一只眼睛变成大海一般的蔚蓝色。这孩子有一只眼睛是浅灰色的,说明他如果不病变本身瞳色应该是这个。而就季励所知,他们市局上下应该没有人有外国籍亲属。   “你不是警察家属。”季励走过去将他牵到角落里没让他随意进办公室,好脾气地蹲下来和这个孩子对视,“小朋友,你是不是来报案的?你的爸爸妈妈呢,是走失了么?”   那孩子看着他,忽然扯下了脸上的口罩,对他露出了一张极其精致漂亮的混血面孔。   他看着季励,勾起唇角对他灿烂一笑。   季励忽然感觉背上发凉,一种巨大的危险如同泼天的冰水一样袭击向他。   那孩子张开了嘴,对他说:“Vai all’inferno!”   霎时间他突然按下了按钮,藏在他背后书包里的炸弹在一瞬间引爆成功。   巨大的火焰和巨浪一时之间将整个走廊席卷,一整层楼的玻璃刹那间全部碎裂,近乎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荡站不稳脚步,直接摔到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Vai all’inferno!   意大利语:去死吧!   小愤怒一开场就扑街了……   所以他才是最快的扑街崽?   但他之前出场了啊……怎么说 第80章   ……   “能……”   周阆得到顾非声的许可以后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抓着他戴上戒指的手,用手心去温暖他冰凉的指尖。   顾非声见他抓着自己的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那枚衔尾戒,就好像在一次次确认他真的戴上了它一样。他心里微微叹息,然后轻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是很坏的人。”   “我是警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抓坏人。”周阆牵着他的手亲吻在了手背,又牵起来将指骨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而且抓住了就不放手,固执到底,永世不悔。”   顾非声看着他说:“我又不是教父, 不要随便亲我的手……”   周阆闻言果真把他的手放开了,他探身过去,俯首亲吻了顾非声冰凉的唇。   一吻罢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最真实的样子。   顾非声无奈地说:“你的那枚戒指呢,怎么就一个?”   “结婚的时候等你给我亲手戴上。”周阆抱了他一下,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和酒精味盖过了他身上一直以来有的月白蔷薇香。   他太开心了,已经不记得多久有这样快乐的时刻。就像是被打满了氢气的气球飞到了天上着不了地,像是被抛撒出去的羽毛被四月的风一路吹到无边无形。   忽然间,周阆的手机响了。那电话铃声在这种温情浪漫的时刻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就像是看不下去在提醒他浅尝即止不可深入。与此同时,在病房外面的两个便衣警察的身上,手机也和催命似得突然响了起来,就像有什么十万火急要紧事。   周阆低头拿出来看了一下,发现是上官红打来的。   他把电话接了:“怎么了,杨局又让你来支开我做什么事?”   上官红在那边的声音沙哑到似乎在泣血:“周阆!!”   周阆脸上轻松的表情立刻僵住了,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电话那头还没说完,两个便衣警察便直接打开门闯了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惊慌和愤怒:“周队长!市局就在刚才遭到了恐怖袭击,发生了巨大爆炸!目前死伤还不清楚,现在局里要求我们不顾一切赶快回去!”   周阆耳朵那边上官红声音沉重到吞了一斤砂子:“周阆,我们的人出事了……”   顾非声全程听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知道这事儿非比寻常,性质极其恶劣严重,立刻对周阆说:“你快去吧。”   周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舍,然后点了点千斤重的头,对一个便衣警察说:“你在这留着,他跟我回去。”   那个便衣警察立刻服从命令,看着周阆和他的队友一同飞快地离开。   病房里一下子空下来,顾非声望着周阆离开后都来不及关上的门,皱着眉在心里想了一下。   他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别说犯罪分子是怎么瞒过警察进入局里的,他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反社会人士,居然敢直接去炸警察局的。   他一抬头,发现那个留下来的便衣警察也是坐立不安,似乎非常煎熬牵挂。   顾非声对他道:“要不你也回去吧。我这里有医生和护士,医院这么大我不会有事的。”   那个便衣警察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周哥要我留在这里,那我就不该离开。”   顾非声问:“你们很听他的话?”   便衣警察点了点头:“他是很厉害的人,我们当警察的都很佩服他。”   接下来一段时间,果然他都一直没离开在病房内看着。顾非声到了点需要服换药,他拒绝口服一切药物,于是那些药基本都是点滴。   新的药物为了让伤口更快愈合,含有消炎镇静的成分,顾非声睁着眼睛不一会儿就有点困,他盯着有节奏的点滴渐渐觉得自己眼睛很沉很沉。不一会儿病房内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没有梦境的睡眠香甜而轻柔。   顾非声睡着睡着,忽然感觉到一阵冰凉,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视线从模糊开始聚焦,几秒之内变得清晰后,他看到自己的病床前坐了一个人,一个正对他温和微笑的人。   顾非声睡梦中的一口灼热呼吸突然忘了呼出,猝不及防地与那一双异色的瞳仁对视了。   若干年前,他就是这样躺在那片天堂岛的黑暗小屋里,与这双眼睛如此对视的。初见之时只觉得无比美丽惊奇,在了解之后才觉得恐怖彻底。   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坐在床头边看了他多久。此时他的眼中有笑意,温柔如水地问:“午安,睡得好么?”   顾非声当即就被一种强烈的恐惧席卷了,他忘了呼吸,心跳也跟着停止了。   “看来是很好。”异瞳的男人低头看他,眼底有着晦暗的柔光,“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再次见面,请允许我为你献上相逢的花束。”   他伸出手,摘下了床头花瓶里的一朵水仙,轻轻放在了顾非声的鬓边。他的手指眷恋,在顾非声的脸上划过,就像是王子在珍惜他最中意的一件珍宝。   “我的非声,好久不见。”   顾非声窒息之中用力别过头避开他的手,他皱眉将自己从病床上撑起一些:“那个便衣警察呢?!”   男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顾非声没有得到答案,心下微凉:“Silence!”   “不……”男人摇了摇头,“再次见面,请允许我用中文重新介绍自己,亲爱的顾非声,我是云非觉。”   ……   “你给我取个中文名吧。”   “云……”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云一直都存在,他们总自由自在。”   ……   云非觉眼中有着无限的眷恋与温柔:“我的非声,你想我么?”   顾非声看着他,面上沉默着没说话,手却悄悄摸进了枕头底下。那里有一把漆黑的水果刀。   这时候谁也没预料的是他房间门突然打开了,吃过饭还在外面游荡了好一会儿,意图给雇主创造恋爱机会的许夏提着杯奶茶走进来:“顾先生,你说周阆先生会喜欢甜食吗?”   她刚走进来,看到屋子里还有别人就愣了一下。   她们这些做护工的,守则有一条就是禁止病患和陌生人接触,许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皱起眉来:“请问你是?”   云非觉看着她脸上笑意未变,稍微欣赏了一下这个女孩可爱的脸,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装有□□的枪,对着许夏猝不及防地扣动了扳机。   顾非声心头一惊:“Silence!!”   许夏胸口中枪之后当即倒了下去,血在墙上溅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是云非觉。我的顾非声,你接受了我给你的名字,我当然也会接受你的赠予。”云非觉走了过去,枪再次上膛。他起身走了过去用枪口对准了许夏的太阳穴,准备补刀毙命。   “云非觉!”   顾非声从床上坐了起来险些摔下去,他将点滴都连带着摔倒在了地上,啪啦一声碎了无数的玻璃碎片,手背扯出了一片血花,“云非觉,你住手,你来这里一趟大费周章……不过就是想我跟你走……”   云非觉开枪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   “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不用再祸及别人来给我增加心理压力了。我这就跟你走……无论天涯海角,我愿意陪你回去你的天堂岛……”   顾非声抓着胸口,因为说话太过用力,导致口中一股腥甜上涌被铁锈的气息呛到咳嗽不止。   云非觉挑了一下眉,他将手松开了,枪在指尖转了个圈枪口变得朝下。他放过了许夏,朝着走了过去,伸出手替顾非声顺气。他轻轻地抚摸着他消瘦的背脊,看着他嶙峋的脊骨,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在抚摸他受伤匍匐的龙,眼中不由得出现一丝温柔。   “嘘——小声些……嘘——”   等到顾非声压抑住血腥气总算不再咳嗽,云非觉牵起了他的手,有些意外地在顾非声的左手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白金缠丝的钻戒。   “啊……”云非觉毫无焦距的目光盯着那戒指的眼神总算有了些凝固,“是那个警察么?”   顾非声担心他又起了杀心,这个人的杀意就像是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形,没有来由也从不会迟疑。他咳嗽不止:“你想干什么?”   “亲爱的非声,不必紧张。身为人类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正视它。那个男人是个很出色的人,想必在床上的能力也很不错,好到让你想嫁给他。”云非觉用温柔的言语不停侮辱着顾非声,长长叹了口气,“回忆过去,想想我和你分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谈过恋爱,也曾有过孩子,我是不会因为这个轻易责怪你的。”   云非觉将那枚白金戒指从顾非声手上取下随手抛了,戒指落地以后发出叮地一声滚到了墙角。接着,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白蔷薇形状的钻戒。   那枚戒指世上只此一枚,由意大利设计师独家设计打造,而且还是女式的。那戒指的样子是如此眼熟,顾非声见过尝过吐过,以至于他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瞳孔收缩全身寒毛炸起。   “云非觉!不!”   云非觉笑着捻着那枚白蔷薇花钻戒对着空中看了一会儿,轻轻的凑近唇边吹了一下,湿润了一些那枚金属后将它放在顾非声的手指上推了上去。   “别怕呀。”云非觉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由你亲自带上你母亲的遗物,这一切不是顺理成章么?”   那戒指是本就是女式的,顾非声原本带不上,但如今消瘦不少后竟然勉强被塞了进去。饶是这样也还是有些小了,云非觉却以一种要磨平他指骨的力量将那枚戒指偏执地按了进去。   他总算是满意了,反复打量那枚珍贵的玫瑰钻戒。   “我曾说过当我归来,会带着我所有的罪前来找你。”云非觉灰蓝双色的瞳仁里满是疯狂和扭曲,面上却依然从容温和至极。   他贴近顾非声,那一瞬间那对异瞳在墨镜底下就像是两个透彻又诡异的玻璃珠子,反射着疯狂又散乱的光。他声音低沉磁性:“现在,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抢老婆啦!   周警官,家危,速回!   这位懒惰先生一出手,就先伤了一位上官夫人,又带走了一位周夫人   牛蛙牛蛙!   咳咳   正视自己的态度   非法挟持是不对的,是要吃牢饭的 第81章   周阆回警局的路上超速驾驶,半个小时后才将车斜停到了市局门口。   整个市局此时都已经炸锅了,救护车和记者同时赶到,有许多医生进出用担架抬着人。周阆错开好几个人,看到上官红坐在一楼角落里,一条手臂全是碎玻璃扎出的血,额头上也是伤。   周阆走过去抓着他:“上官红!”   上官红抬起头,他似乎有些脑震荡,看清楚是周阆以后声音沙哑不堪:“你怎么才回来啊……”   周阆抓着他问:“你怎么了?还有谁出事了?!”   “市局被炸了,我们不少人受了重伤,还有几个人……”上官红说到这里突然卡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头半天吐不出来,“是季励牺牲了……”   周阆足足十几秒钟都没说话,那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孩子,聪明机敏又出色,跟着他天天跑外勤也没叫过苦。他比谁都年轻,比谁都优秀,他才脱离实习生身份,人生明明才刚开始。   他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眼睛赤红如血:“谁干的?!为什么会有人敢进市局恐袭!”   上官红低着头半天:“是,人肉炸弹……”   “监控没拍到,有人说,是一个小孩子……”   “才这么点大……”   上官红无力地抬起手,在周阆的注视中缓缓上移,最终抬到也就一米三一米四左右的高度,恰好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身高。   这个身高和这个年龄对周阆来说实在是太敏感了些,他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对的预感,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拨打通了看守顾非声病房里便衣警察的电话。   然而电话足足响了十几声都没有人接。   周阆不信,又拨通再打。本来以为这次还是没有结果,可是那个便衣警察的电话响到最后居然通了。   在通的那一刻,似乎就有一阵阴风从话筒里吹了过来,像是有个女鬼贴着传声筒叹了口气,那种来自地狱的寒冷让周阆背上的寒毛都全部竖起来了。   电话接通后没有人说话,接着周阆就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声响。   “啪。”   他是常年干刑警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带了□□的开枪声,并且实打实地打进了肉里。   周阆目眦欲裂:“你是谁?!”   上官红因为他的表现,脑震荡之下也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最后,电话的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非常浅淡的笑声。那笑声几若未闻,贴近气音,优雅而从容。在那一声轻笑以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阆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迟了,他带着人冲进病房里,只在里面看到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许夏。当他再次推开病房的厕所,那个便衣警察的尸体倒在里面已经开始凉了。他的喉咙处被开了一枪,血溅得厕所到处都是。   周阆看着他的尸体,恍惚间发觉哪里有些不对。他走过去缓缓蹲下,发现尸体的手被人动过。像是有个人在死后抓着他的手,一点点蘸着血在瓷砖上写了几行错落斑驳的字:   ?   我   为什么   要留下来?   周阆蹲在那里,盯着那些字全身冰凉。   有一个太懂玩弄人心的恶魔,他总是会知道如何把噩梦刻进人的灵魂深处。   周阆起身站起来,走到了病床边上。此时床上应该躺着的人早就不见了,连被子都是冰凉的。他忽然感觉自己脚上踩到了一样什么东西,低头捡起来以后,那枚戒指白金钻戒在他手心里散发着冰凉又刺人的光。   他看着那光,像是眼里被扎了一把针。   周阆把那枚戒指抓进手里握住,他用力闭上了眼,等再次张开眼之后眼中都是冰凉彻骨的光,像是要复仇,像是极端愤怒后回到了冰点。   ……   开着敞篷车在大桥上逆着风行驶的云非觉忽然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他带着一副墨镜,欧亚混血的五官使他鼻梁高挺皮肤雪白,五官都英俊如雕塑画像。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说:“你说你的……唔,你的前同性伴侣会喜欢我送给他的礼物么?其实我一开始还蛮想把医院整个炸掉的,但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家投资的吧,我砸了你家生意的话,你会怪我么?”   顾非声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坐在后座,听闻了这句话以后他一直没出声,宛若被搬出医院后就死了。   见他不理自己,云非觉突然记起来一点事:“等我一下。”   他抬起自己的手机,启动了一个隐匿的app插件。那个网址缓缓运行,接着飞速启动,如同病毒一般急速入侵、繁殖、感染!   那一刻,南安市道路交通摄像头突然全部瘫痪,监控摄像头出现了大量的雪花。也就是一瞬间,这辆嚣张到周围路人都侧目的银翼敞篷车变成了电子网络世界里一条隐形的鱼,再无人可以追踪到它任何的身影。   “这是Lust最后的礼物了。”云非觉亲吻了一下那支手机,然后将它从大桥上抛下,砸进了江海之中。“我很想念他,你呢?”   顾非声睁开一些眼睛,轻轻说:“他想对我出手,你说呢?”   “那是因为我的非声太诱人了。”云非觉无奈地笑笑,“你的前同性伴侣一定也这么觉得。”   顾非声气若游丝:“别这么说他,很难听。”   “我的母语是意大利语与拉丁文,中文博大精深,我努力多年也未曾参透深刻。若有冒犯我很抱歉。”云非觉看了他一眼,还真的换了一个词,“你不必有所觉得难堪,就算是你和你的前床伴在身体上有过接触也没关系。我也曾有过孩子,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顾非声忽然意识到了他说的是“有过”,这在中文、英语或者意大利语里的语法都是过去式。他抬起一些眼皮:“你让你女儿去干什么了?”?   云非觉微笑:“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儿?”   “你身上的病是显性遗传病,父传女,母传子。”顾非声突然感觉视网膜一阵刺痛,心里涌上一阵悲戚,“你是……让她去炸警察局了。她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让她去死?”   云非觉踩下一个油门冲出红灯,在一片急刹车里扭着方向盘过了路口:“我是喜欢实现别人愿望的人。”   “她的母亲对我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地想要为我生下孩子。”   “我答应了。”   “我们渡过了如梦似幻的十个月,最后我亲手为她剖开子宫,取出了那个难以生下的孩子。”云非觉墨镜下的双眼带着一丝涣散,“我的非声,你会嫉妒么?”?   顾非声不说话,忽然闭上了眼向后仰着。   “你当然不会了,因为嫉妒可不是你的原罪。”云非觉看着前方单手开车,一脚撞开一辆拦路的车,“在我告诉你的时候,在你闭上眼的时候,想到的一定是那种灿烂而炽烈的画面,就像是牧场农民为了获取最嫩的口牛肉感,通常会剖开母牛的肚子取出足月的小牛用于烹饪。”?   “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很饥饿?”   “我亲爱的……暴食。”   云非觉把车开到了一个渡口,那里有一艘没有挂号的船在那里停泊。这一路没有人会拦他们,这是傲慢死后留下最后的能力,天下无忌,他们必将畅所通行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顾非声状态看上去不太好,像是随时都要咽气。望着他这个虚弱的样子令云非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打开后背车厢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盒子,那个盒子里有一针注射针管,还有两个玻璃管装着棕黄色的不明液体。   云非觉把那药吸入针管,弹了两下去了空气,接着抓起顾非声的手臂给他注射进了静脉里。   化学药液被推进了体内,顾非声一下子眼睛暴突,整个人心跳急速飙升,手臂和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他无比痛苦,一下子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一般挣扎弹起,并试图用手去抓着脖子减缓窒息。   云非觉抓住了他的手,抱着他拍了拍背:“没事的,过会儿就好,没事的。嘘……”   顾非声在剧痛之下出了一身冷汗,他快速地换气,整个人都在发抖:“云非觉——”   “放心吧,不是毒品,这可是好东西。”云非觉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抚摸着他说,“贪婪做的东西是不会有坏的,就是稍微有点疼。只有打了这针你才能支撑到回去。非声,你真是太瘦了,接下来要给我一个月增重十斤。”   那一针下去以后不久顾非声就晕过去了。   那药虽然的确能够让人后续精神百倍,但是却是用体力和寿命换的。这是肾上腺素兴奋剂的一种特制加强版,身体虚弱的人用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云非觉不管不顾,他抱着顾非声上了船,开不到一会儿就会有更大的轮船来接他们,接着便是飞机。他就像是来旅行的,一切都很有计划安排,在离开的路上云非觉甚至会让飞机停在东南亚,去尝一尝金三角的槟榔、咖喱和椰汁糯米饭。   当他为渡船启动的时候,渡口边有一个渔民很不幸地发现了他们。那个人跑着过来这边骂骂咧咧用着一口土话,打骂着说这边不能停船。   云非觉看了他一眼,他站着听他骂了两三分钟,接着开口也用同样音调的土话问那个渔夫:“你吃饱饭了么?”   那个渔民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会说自己的方言,愣了一下:“吃了……老子吃没吃关你什么事?!”   “那你应该就没有什么愿望了。”云非觉用现学的方言轻轻地说,“晚安吧。”   他朝着那个渔民开了一枪正中了他的心脏。把人杀了以后,在脚上绑上了一块刚从船上取下来的锚,将其抛尸沉进了水里。   云非觉拍了拍手,宛若抛了一块砖,丝毫不在意地将船开走了。 第82章   【一个月后】   蓝天碧海,阳光如同利剑一般从苍空刺入蔚蓝的大海之中。在炽热的天气里,有七彩的鱼在珊瑚礁丛中来回穿行,也有洁白的海鸥在大海滑翔。   这里的海水永远是最干净的,当水冲刷过金色的细沙沙滩,冰凉变得炙热,又会被潮汐再次拖回一片无限的深蓝之中。   偶尔会有一些小东西被海水冲上沙滩搁浅,比如颜色很漂亮的贝壳,橙红色的小螃蟹,或者一截深色的海带水草。   任何人都会沉溺在这片海岛之中,用脚去感受温暖的海浪,在丝绸一般的细沙滩下留下下一秒就会被消弭冲走的脚印。   巴哈马群岛上的一处角落里,有一处极其隐蔽的海岛上来了一伙游客。   这伙游客来自于世界各地,各人都说着不一样的语言,特别是还有不少人都带着孩子,导致一时之间这个特殊的旅游团内声音非常的嘈杂吵闹。   这时候,岛上的原住民导游挥了挥手中的小旗子:“Guys, can you hear me?(各位,有人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一些懂英语以此为母语的人在惊恐之中抬起了头,纷纷看向了这位年轻的导游。只见他大概二三十岁,相貌英俊绝伦,穿着岛上很常见的短袖花衬衫和裤子,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一双眼睛。   “Se puoi, per favore concentrati su di me(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那位年轻导游用完最熟练的意大利语以后切换成了西班牙语,“A continuación, les mostraréla hermosa isla Paradise(接下来,我将带领各位参观美丽的天堂岛).”   “Obrigado por me Dar esta oportunidade.(感谢你们给我这次机会)。”   “天国から地獄まで、(从天堂到地狱)”   “Je promets que tout le monde appréciera ce voyage rare(我保证每一个人都会享受这趟难得的旅途).”   带着墨镜的云非觉抬起那双灰蓝异色的眼睛,连续用了七八种语言以后,他对着那些人温柔地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像是要安抚所有不安一般对他们宽容地打开了怀抱: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世界!”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背后就有人上前,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枪,枪口明晃晃地对准那些游客。   在开枪声、命中声与尖叫声中,云非觉打了一个哈欠,把手里那面导游旗无聊地丢在了地上。   十几秒过后,一切都结束了。   云非觉站直伸了个懒腰,似乎还是觉得太困了。这些年瓦登伯革氏症候群和脑子里的精神疾病给他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大,除了耳聋眼花以外,神经上也经常容易犯困,现在的他一天24个小时至少要睡16个小时以上。那双漂亮的异瞳其实代表的是一种身体衰败的病变。   云非觉叹了口气:“哎……好困。”   他平时清醒的时间有限,总需要利用有限的时间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比方说,像眼前这样横尸遍野的“旅游团”,他每个礼拜都需要在岛上接收一批。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的原罪。他身为懒惰罪的使命之一,就是让那些被遣送到天堂的人,陷入此生绝对不会醒来的甜美长眠。   云非觉处理完这些人以后就开船走了,开了几分钟来到群岛之中的另一处小岛下了船,进入了一处岛上的小木屋。   木屋里只放着一张茶几和一张木床,有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吃饭。   他吃得很慢,就像稍微吃快一点就会很不舒服。   云非觉看见他就笑了,走了过去在桌上拿起一块炸海螺肉嚼了几下。这是巴哈马的传统美食。炸好的海螺肉用克里奥尔酱调味,再配着传统香草一起食用,是一道特色的风味美食。   云非觉享受了一下美食带来的纯粹享受,轻声抱怨:“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起吃饭。”   顾非声不说话,拿起了一块乔尼面包缓缓吃着。这是巴哈马的招牌面包,由牛奶黄油面粉和糖制成,通常与咖喱与炖鱼一起食用。他只吃了一半手里剩下的就被云非觉抢了过去,就着一碗加勒比炖鱼一起吃。   顾非声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晦涩的感情十分复杂。   等云非觉吃完了以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食欲从来都是最直接的一种欲望,和你在一起,这种欲望总能得到最好的满足。”   顾非声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食物,这在我眼中堪称死罪。”   云非觉说:“不喜欢被抢,可你却很喜欢给别人赐予食物,以示自己的仁慈。告诉我,亲爱的暴食,当你心满意足地看着别人吃下你做的食物的时候,那种经过唇齿、喉咙、食道、深入到达胃里以后融化成一团不知所云的东西的场面,会不会让你颅内欢愉到浑身颤抖。”   顾非声看着他不说话。   云非觉眼中含笑,漂亮得就像是灰色的天空与碧色的大海:“我太了解你了。以至于你该庆幸这世上能有个镜子一样的人存在,他能够懂得你的一切。所以,你为什么会不爱我?”   顾非声还是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是怕我,在你过吃了东西以后杀人么?”云非觉见到他始终不开口,回应他的目光,“放心,我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吓你了。”   顾非声匪夷所思地说:“不,我是在想,你怎么就不怕我给你下毒啊。我想杀你想到钻心挠肺,你应该会考虑到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在食物里下毒,然后我们一起同归于尽。”   云非觉失笑:“不是怕,而是期望。我亲爱的暴食,能和你一起死去也曾是我的愿望之一。”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处小木屋,正是他们初见时候的场景。他们曾在这里相识,也在这里对互相做过最残忍的事情。   云非觉把顾非声带了回来,让他在这里生活,毫无保留的要他回忆起过往的一切。   初到的第一天,云非觉就差点被顾非声掐死。当时他本以为他还在睡梦中整个人都是虚弱状态,云非觉把他放在床上的第一个瞬间顾非声就翻起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将其反身按在了床上。   当时云非觉在窒息里感受了一下那种极致的刺激,伸出手一只手顺着他的额头抚摸到脸侧,接着就出手把顾非声的双臂拧至了脱臼,事后又叫来岛上的医生为他精心治疗。   自那以后,顾非声就安定了下来,或者说是暂时服软。他服从了云非觉派给他的治疗,自己可以活动以后问云非觉要了些东西,也开始努力正常进食。这一个月过去他就算是活在监视之下,也在韬光养晦渐渐恢复。   “我手底下有人劝我用毒品控制你,但我还是否决了。”云非觉说,“那种东西会扭曲原初的欲望,把一个人变得不像原来的他。我觉得我还是喜欢本来的你。”   顾非声垂着眼睛:“你可以试试看,我会立刻选择自杀。”   云非觉轻轻笑了一声,饭后他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他望着顾非声吃了两下就不愿再动食物额样子,劝说道:“你需要多吃一点。假设你能再强壮一些,当初我就被你掐死了。你该向你的前同性情人学习,他很强壮,也很有力。我为了杀他,曾派了‘愤怒’去炸他的车,可就算这样他都没死。可见体格强壮很重要,对不对?”?   顾非声总算动了一下眼皮。他抬起头看他,片刻以后出声:“嫉妒同样也不是你的原罪,云非觉。不要嫉妒周阆。”   “的确不是。”云非觉温声。   顾非声:“离嫉妒远一点。”   “说起来‘嫉妒’倒是提醒了我,我是真的很喜欢Rachel,你呢?”   顾非声忽然不说话了。因为这个名字是“嫉妒”聂秋阳的英文名。   “他不像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一样能干,年纪太小,也无法为我做什么事。可是他好看得就像一只捧在手心的小知更鸟,能发出最悦耳的乐声。我愿意宠着他,让兄弟姐妹们让着他,满足他所有的欲望诉求。”云非觉望着他弯着眉眼说,“我的小嫉妒因你而死,告诉我,你在害死他的时候,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嫉妒”聂秋阳到达英国曼城以后就被顾非声彻底控制了起来,由于国内的未成年保护法,他的所作所为就算被揭发了也不会得到制裁。按照顾非声的意思,他会把聂秋阳一直囚禁关到成年,只给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不得外出也不得回国。   可是仅仅三个月后,得到最好治疗的上官青就在伦敦发布了自己康复复出的消息。他在采访中表示自己很幸运地在手臂上没留下任何后遗症,为了证明自己,他宣布会不久之后将和他的导师在伦敦一起举行一场音乐会。   得到这个消息后,聂秋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从被看守的地方逃了出来。曼城和伦敦离得那样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处异国他乡根本不知去路,就那样一意孤行地在大冬天里踏上了去找人的路。   可他还没有走多远,就因为一场车祸死在了一辆红色的英伦巴士轮胎下。   英国和中国不同,道路和车辆行驶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从囚禁中出逃的聂秋阳一心只想去往一个方向,却没有注意到死亡离他也是最近的。   “外国人到国外去,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出事。这也是难以避免的。放心,我不会怪你的。”云非觉叹息,“不过我能够懂他。他就算死,也想去找那个曾令自己心动的人。”   “他想和他在一起。我的非声,而我现在也和你在一起了。”   顾非声听着他说话,嘴角轻轻上翘:“我不会与你在一起。”   云非觉淡淡地看着他,将想触摸他发梢的手缓缓收回。   “你若尚在人间,我便前往地狱。你若不得好死追随地狱而来,我就离开地狱甘愿化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顾非声抬起眼角,眼睑底下一点小小的痣冰冷地如同在讥讽一般明显:“云非觉,我绝不与你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屁放:   原本暴食罪还要更加危险变态一点的   但jj主角不能犯罪,性格要积极向上……所以只能把原本很多设定砍了……   比如异食症,为了食物和食材选择的“游牧狩猎”,吸血鬼一样的尖牙犬齿(第一个案子里阿声咬了林大妈以后整得一脸红就有这个倾向)   还有包括我想写的XS(不要问我这缩写是啥)。   如果写出来了,这才真正的是原罪,设定上就全了。   这也是很多人一开始感觉阿声很像坏人的原因,因为他一开始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后来改了方向……   但改了以后现在感觉和其他几个扑街仔并列还差点意思。   作者捋捋所剩不多的头发……算了!   如果写了就没办法HE了,主角就注定要下地狱了   人间残酷,还是需要一段童话。   要好好活下去啊!   生来死去,向死而生! 第83章   云非觉听他这么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用手掰过顾非声的后颈让他贴近自己,两个人额头对额头贴了一会儿,他垂眸用堪称悲伤的语气说:“人间的天堂和死后的地狱,都是一个人前往的话,未免太孤单了点。”   顾非声被迫与他相贴,听见这话心里也是一片空。他知道他和云非觉就像是一条路上的两个人,即使自己拒绝跟他走在一起,最后他也会和他去一样的地方,不过就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云非觉松开了他,用无可奈何地笑容望着他说:“我的愿望是和你一起死去,但如果你的愿望与我相反,我也会为你实现。”   “我很爱你,我的非声。我的爱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真实。”   他起身,将墨镜重新戴上,遮住了那双诡异的异色双眼:“下午我带你去亚特兰蒂斯玩吧?我来开船,你可以在甲板上晒晒太阳。”   亚特兰蒂斯是天堂群岛的一个最大的旅游天堂,那里游客众多,还有酒店学校和旅馆。顾非声本以为云非觉绝对不会带他去这种公共场所,却没想到这次会主动带他出去。   是陷阱?还是试探?   来到这座岛上以后,顾非声为了弄清云非觉的真面目不再对他蛰伏攻击,在猜测和打探之中大概了解了一点云非觉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真实身份应该和欧洲的罗马教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进一步的消息却无法彻底打探出来,他就像个被藏在这片天堂之中,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午后的阳光把大海晒得一片波光粼粼般刺眼,云非觉给游艇加好了油,出发前又拿了一顶雪白宽沿的草帽扣在了顾非声头上:“小心晒黑。”?   顾非声没说话,任他作为。   云非觉问:“你不想去么?”?   “为什么突然带我出去?”顾非声问。   云非觉温声道:“因为你之前身体不好,现在吃了你给我做的美食,我也想带你出去看看风景。”   顾非声:“你不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不必伪装。”?   云非觉很奇怪:“难道你不喜欢我这样?那你的前床伴是怎么对你的?”   “……”顾非声嘴角轻轻一翘,“他说他愿意把命给我,云非觉,给我一把枪你愿意被我打死么?”   云非觉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他真的很爱你。”   云非觉把船开到了亚特兰蒂斯的边上,他下船以后扶了顾非声一把,带着他往岛上走,并且没走多久就到了一个学校。   那是一个被彩绘了墙壁的小庭院,各种孩子的涂鸦在墙上花里胡哨。云非觉只是喊了一声,里面就跑出来了一群年纪很小的小孩。跑得快的已经扑进了云非觉的怀里。   “Insegnante(老师)!”   “Fratello(兄长)!”   云非觉笑着半蹲了下来接住了两个,伸出手又摸了其他几个孩子的头。   顾非声愣了一下,那些孩子有的不到六岁,走路踉踉跄跄,有的已经有了十几岁,正抱着小的在后面跟着。这些孩子里有白人,有黑人,也有亚洲人和混血儿面孔。   云非觉对他们一视同仁,会轻轻地用不同的语言同他们说话,最后等安抚完了所有的小孩子他回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对顾非声说:“我是这里的兼职老师,教他们语言与音乐。”   顾非声有点不敢相信,然而云非觉已经弯腰抱起一个孩子,牵着一人的手带着他们进学校里了。   热带岛屿上的学校也建在沙地上,连教室里都是砂子。学校的院子里有棵椰子树,云非觉轻轻一跳就靠坐在了树干上,有个大孩子取来了一把吉他递给他。云非觉像是不怎么会这个乐器,但他接过放在手里稍微拨弄了几下,伸出手在唇下沉思片刻后,居然真的弹出了曲子。   他弹的是《Love Story》,爱的故事。孩子们盘腿坐在沙地上,在椰子树仰着头认真听着,眼睛里都是闪闪的光芒。椰从之间热风吹过,阳光在热砂上反射出璀白的光,年轻男人低沉的琴声温柔地就像是来自天堂的序曲,吹走了所有的燥热与不安。   他指尖轻柔,拨动风情,也可以拨动每一个人的心。   一曲罢辽,几个孩子扑过来抱着云非觉的腿,各种国家的语言叽叽喳喳地环绕在身边,云非觉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接着让他们各自去玩。   顾非声一直坐在一棵枯木上看着他,等到他身边空无一人,才说:“你让我惊讶。”   “他们都是岛上的孤儿,有些旅客一时做了错事,就会把他们罪恶的结晶生下来弃之不顾。”云非觉说,“他们生来这世上就是错的,却依然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和愿望。教他们语言,也是让他们可以更好地活下去。这是他们的愿望。”   顾非声直言不讳:“你不像是会好好教他们东西的人。”   云非觉:“那你觉得我会教什么?”   顾非声沉默一秒:“大概是杀人放火,贩·毒卖枪吧。”   云非觉欢快地笑了几声,他转瞬间移开目光看向海鸥飞翔的蓝天:“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情?”   顾非声心里一紧,抬起头来看他。   然而云非觉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关系,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吉他琴弦,在椰林和海风之中,给他如同游吟诗人一般缓缓讲了自己的事情。   云非觉居然有一个极大的背景,据她所说,他的父亲竟是一位意大利罗马教廷的高层,地位仅次教皇。身为欧洲天主教会的发源地,在欧洲拥有教会势力相当于拥有了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全部都唾手可得。   到了云非觉父亲的那个地位,很多人的生杀与存亡都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而已。   云非觉的母亲是一位亚裔女子,那个女人拥有东方的五官和丝绸一般的皮肤,一双棕蓝异色的眼睛更是世间罕有。仅仅是半年之内,她就怀孕生下了一个异色瞳仁的孩子。   云非觉出生的时候,罗马教廷正举行大型礼拜,教皇在教堂里分发圣肉与圣血。然而代替圣血的葡萄酒桶却不知为何突然破裂了,涓涓的红色酒液代表着欲望和不洁,将整个教堂的地盘全部染红。   那天是雷雨天气,闷热的天气让室内都结上了一层水雾。在乌云密布的电闪雷鸣间连教堂都在震动,连高洁的圣母像也流下了泪水,滴在襁褓中的圣子脸上如同泣血。   云非觉的父亲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是教会圣职人员,为了维持名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便想也不想把他丢到了远远的地方。   那是名为“天堂岛”的热带岛屿,也是藏污纳垢隐瞒了一切的角落。   作为罗马教廷的高层,云非觉的父亲为了维持地位承接了无数黑手党一类的工作。他会把一些不方便处理的人通过隐蔽的方法,全部带去天堂岛葬杀。   云非觉自从长大后懂事开始,人生的使命之一就是安魂。他必须将那些躁动不安的人承接并安抚下来,令他们远道而来不虚此行,心甘情愿地永远沉眠于蓝天大海。   他杀了太多的人了,就像一个酒店经理记不清自己三十多年来接待了多少顾客。对云非觉而言,人命是死是活没有任何区别,他将人竖着迎来,横着送走沉进大海,是个合格的送葬人。   顾非声静静地听他说着,就好像路人在听一位俊美的游吟诗人在述说远方的故事。   云非觉:“你看起来有些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顾非声盯着他,“只有这种疯狂又传奇的故事才与你相称。你若只是个渔夫的儿子,我反倒要怀疑这个故事了。”   云非觉坐在树上撇了一眼顾非声,嘴角轻轻上翘。他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刚才有孩子走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水果糖,他拍了一下手,然后背向身后,再次拿出来时双手握拳道:“你都听了我那么久的故事了,现在来玩个小游戏。来猜一猜哪只手里有糖?”   顾非声说:“猜中了有什么奖励么?”   云非觉狡黠道:“当然,猜中了我就把糖送给你。但你要是猜错了,我就把这学校的所有孩子全都杀了。”   顾非声定定地看着他。   云非觉轻描淡写地安抚他:“别紧张。”   顾非声看着他两个拳头许久,感觉那就像是又一个万劫不复的按钮。他相信云非觉做得出来所有他说过的话,如果他猜错了,此时站着的地面立刻就会染上孩子们滚滚涌出的鲜血。   许久,顾非声伸出手,在他左边那个拳头拍了一下。   云非觉失声笑了,美丽的异色眼睛微弯。他打开那个拳头,里面果然握着一枚水果硬糖。还没等别人放松下来,他又把另一只手也打开,里面还是一枚糖。   他把左右手两个糖都塞进顾非声手里,并将他的手牵起:“说了别紧张,我带你去沙滩上走走。” 第84章   云非觉说是去沙滩上走就真的只是走走。   他赤着脚行走在沙滩上,脚掌被浪花一波波地亲吻。有一条小鱼不小心被充上了岸正在岸边挣扎扑腾,他看了顺手捡起,将那鱼丢入了海中。   顾非声见他衣角被海风扬起,叫了他一句:“云非觉。你要带我去哪?”?   云非觉没有回复他,异色的眼睛在墨镜底下有些失焦。片刻以后,他忽然说起无关的话:“起风了,我们要努力活下去。”   他说的是法语,保罗·瓦雷里的《海滨墓园》。这诗文的名字太过不祥,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场景里。顾非声看着他完美英俊的混血儿侧脸眯起了眼睛,看着云非觉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想。   云非觉收回了目光,唔了一声,继续在海风中慢慢走着:“说起来,今晚吃些什么好呢?”   顾非声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我今晚要把你剁了炖汤喝。”   “能担心晚上吃什么的人,至少是会有未来的人。你说呢?”云非觉颇为愉快的回头说道。   顾非声看着他许久不说话,突然嘴角翘起,笑说:“嗯。”   那一瞬间他确定了一件事,瓦登伯革氏症候群对这个人的影响已经很重了。得了这种遗传病的人很容易有伴生的耳聋与眼瞎,也许在某一刻里云非觉是会间歇性地丧失听觉或视力的,而他多年来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云非觉很久没见他笑得这么与愉快过了,视线朦胧中一下子愣了片刻,接着更快乐了:“我知道有一家店,那家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家庭餐馆,就开在海边不远处。他们做的蜜汁桔酱肋排和海鲜汤十分不错。”   他兴致冲冲,看上去真的很想带自己的好友去往自己朝朝暮暮间爱前往的地方。可是这份快乐还没持续多久,一只矫健的鹰隼忽然飞过大海,朝着云非觉厉叫一声飞了过来。   云非觉脱下外套缠住手臂,让那只鹰停在自己手臂上。他与它对视片刻,从鸟充满尖爪的脚上取下了一封信。他不爱用电子通讯系统,这种效率极其低下的通讯方式是在天堂岛上唯一能联系到他的办法。   他看了一下信,叹了口气,将飞鸟放走了。   “看来,我们今晚的晚餐是要取消了。”云非觉说,“我突然有了一笔追加的工作。”   顾非声心里对他的工作起疑,却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或许你可以为我要来菜谱,我想我能够复原那家店的美食,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吃。”   云非觉不置可否,他看着脚边的海浪说:“我的非声,其实我已经厌恶了这项为人导游工作了。最近我总是觉得懒惰,每每得到新的工作都不愿意动身,恨不得多与你呆在一起或者多睡一会儿觉。我原先是没有这种想法的,直到你选择跟我回来,回到天堂岛以后,我觉得我是时候该为我懒散的人生做出一点改变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室两人三餐四季,漂泊总会止于爱人的相遇。”   顾非声:“知道么,我很讨厌你一点。”   云非觉:“是什么?”?   顾非声皱眉:“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把原因强加在别人头上。你只是想折磨我而已,若非必要,请不要把你的罪恶变成我的。”   云非觉眨了下眼,居然虚心接受了他的话:“唔,你说得对。毕竟我已经长大了,作为一个好男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好,我会努力改正的,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云非觉看着他忽然哼笑了一声,目光依然温柔极了,“我晚上会回去吃饭,事情不会拖太久结束。”   云非觉开船把顾非声送回了那间木屋里,由于还有“工作”要完成再次离开了,只是才出来的这一会儿,那个木屋里的木床忽然就变成了双人床,不知道是谁换的,但至少是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内有人来过。   看着那张双人床,顾非声不愿意再去计较会发生什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只觉得疲惫,身体向后朝躺倒。他来到这里已经不祈求自己能活着回去,但越接触云非觉这个人就越觉得他难以捉摸,他喜怒无常,没有任何善恶界限。或许是神经病的世界本来就难以揣测。   就在他躺下去翻身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看到房间里的木头柜子有一条缝没关上。   顾非声看着那条缝几秒,面无表情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冷冷盯着柜子不说话。   虽然他是云非觉带回来的人,可是岛上不乏还有想要杀他的人。他能感觉云非觉的那些手下对他的目光不一样,如果云非觉是他们眼里的撒旦,那他就是撒旦身边的莉莉丝。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现阶段,没解决掉云非觉之前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被别人先杀死。顾非声手里出现了一枚磨尖了的贝壳,这是他之前趁着云非觉视线不佳在沙滩上捡的,他屏住呼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暴起一秒冲向衣柜,拉开柜门猛地拿起手里的贝壳片朝着柜子里人的脖子上划过去。   他冰冷的动作止于了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温暖干燥,来自于远方,千里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被周阆抱住的顾非声瞳孔收缩,一瞬间手里的利器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到全身僵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阆此时全身穿着天堂群岛岛民常见的衣服,一身皮肤有些发黑,脸上甚至还有些胡渣。他看上去不是很好,可是抱着顾非声的力气却那么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非声颤声问。?   “你怎么会瘦了这么多?”周阆抱着他,感觉自己都被他的一副枯骨给膈疼了心肺。   顾非声其实在来到天堂岛以后并没有好好休养,他前期都是靠药物注射肾上腺素活着的,这样虽然是恢复了活力,可现在的行走坐卧都是靠透支日后的寿命换来的,身体自然没有多少富裕。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非声提高了点声音,抓着他十分用力,“你不可以在这里!”   这间木屋曾经是他的地狱,这里发生过得一切是他此生都不愿意被别人触碰到的过去。谁看到谁来到这里都可以,但那个人不能是周阆,绝不可以。   周阆为了找到他,至今为止其实已经追逐了一个月。   由于不知道带走顾非声的人到底是谁,穷尽了警方手段都找不出他逃离的路线和位置,像是被故意彻底抹消屏蔽了一样,是极其厉害的通讯安全手段。后来周阆大海捞针一般疯了似的广撒网到处寻找,终于在大半个月后翻阅到了一个片警的社区报案。   那个报案说有一个渔夫在港口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可由于脚上缠了重物的缘故,被沉在水底长时间都没人发现。直到有个小孩在水边玩水失踪了,有大人派出船只打捞找孩子,在找回孩子遗体以后也顺便捞到了这个渔夫的残骸。   由于尸体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这个渔夫的身体被鱼和水腐蚀得差不多了,几乎白骨化,找不出死因,于是片警上报给了市局。这件事毕竟涉水,立刻引起了周阆的怀疑,因为他原先就是设想带着顾非声离开的应该是船只而不是陆运或者飞机。   那个渔夫尸体上缠着的重物是个船锚,通过查询船锚追查编号,总算找到了那条当时带着顾非声离开的船。接着一路追查至今,才来到了他的眼前。   顾非声当然知道他来之不易,天堂群岛一共大大小小两百多个,就算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办法轻易找到。   只是这里太危险了,周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里。   “你快走!趁着人还没回来,快离开这里。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的仇我自己会报!”顾非声眼中出现决绝,开始思考如何动用一切办法把眼前这个男人赶出去,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肢体上。   “不。”   一时之间,顾非声情急之下真的迅速想出了四五种欺骗周阆的办法,并足够令他肝胆俱裂伤心离去:   他可以告诉他,当初他养父的死与自己有关。他与白雪痕本是旧识,当初杀周云尘有他授意的一份。   他可以告诉他,他当初早就知道杨星月所做的一切,把他引导害死以后买通过殡仪馆的人置换过杨星月的内脏,好满足自己的异食癖。   他还可以告诉他,自己迄今为止都在眼馋着他,他想要把他刀刀拆分后餐食干净,他身上每一块部位自己都想过仔细品尝!   顾非声深吸一口气,欺骗他的方式千千万万,最好的骗局就是真真假假连自己都分不清,总有一种办法可以赶走他。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为此顾非声已经做好了被伤害质疑的一切准备:“周阆……你接下来仔细地听我说……”   周阆足足四十个小时没有睡,他眼里全是血丝,低头看着顾非声的脸,伸出手摸了摸他:“顾非声,我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山高路远,总有人为你而来。”   说完这句,他忽然堵住了顾非声的唇,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谎言。就像是伊甸园里的夏娃,在听见蛊惑之前先一步用甜蜜的苹果堵住了毒蛇的獠牙。   顾非声瞳孔皱缩,被吻住的刹那,原先想说的话都变成了男人紧贴在自己胸前炽热的心跳声。   一吻结束,顾非声眨了一下眼。   他的视线陡然模糊,几秒以后才发现是自己在落泪。他本想抬手趁别人发现之前把眼泪擦去,然后被周阆抱在怀中却无法动弹。最后他只能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让泪水把他的衣服透湿。   “周阆……”被云非觉抓来,被囚禁,被打药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像此刻这样觉得疼痛无法忍耐。   “周阆。”   周阆抱着他:“嗯,我在。”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此心安处是故乡,他已经成为了他家的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屁放: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话   *   这段剧情有一个bug,但我不说,默默流汗。如果你也找到了,就默默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剧情服务……   心虚移开视线 第85章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被周阆抱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原来那些堵在嘴边的欺骗和谎言都被消失了,枉他自诩可以铁石心肠,到最后甚至强硬不过这个人。   周阆见他无法开口,主动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你只要说出来,我和你一起承担。”   “我……”   “顾非声,我不想听你说谎。只有这一次机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但若是你不告诉我……我以后也不会去听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眼看着你把这个秘密带到最后。”周阆看着他,狼一般的目光里有着一些悲哀,“可我是不想那样的,我想和你分担命运。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么?”   是的,顾非声闭着眼在黑暗中想,他的确答应过自己愿意一起承担命运。他沙哑道:“……可是我实在太不好了,我太不堪了周阆,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样的东西是好的……”   周阆笃定地看着他,像是坚信着一个不肯醒来的梦:“顾非声,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如果不行,那就由我来变好一切。”   “周阆……”顾非声深吸了一口气,几秒以后,他发着抖,在时隔十数年以后把天堂岛的一切都缓缓地讲给了另一个人听。就好像是内里腐烂透彻的人,终于在太阳下剖开了自己的心肺,没有保留地让阳光消融晒化自己。   “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也害死了很多人……”   顾非声瞳孔放大,像是在剖心剖肺:“我曾在这间小屋里尝到过我母亲的味道,也尝过了很多其他人生命的滋味……至今为止,你所遇到的一切伤害,世间发生的所有罪行都是冲着我来的。只要我还活着就是行走的暴食罪……如今我连下地狱的资格都被人剥夺了,我本就罪大恶极……早已不配得到任何原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配拥有……”   周阆把他抱住嵌进胸膛,听完以后连心口坚硬的位置都因为他的过去而心疼到无以复加:“不怪你。这一切真的不怪你。”   “是我的错……”   “不是!”周阆一口否决,“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如果有那我会不顾一切地与他为敌。你听我说,你以后都要好好活着,不是向死而生,而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好好生活。你值得一切美好,也会有人愿为你倾其所有。”   顾非声呼吸几不可闻。   “那个人是我。”周阆抓住他的手亲吻在他的指尖上,“我将为你无往而不利,从此以后无论海天相隔,都会去往你的身边。”   顾非声望着他刚想说什么,忽然瞳孔一收缩警觉敏锐地听到了木屋外面传来了鞋子走在沙地上的细微声音。   有人回来了!他立刻做出了反应,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他用力推开了周阆紧急环视了屋子里一圈,最后选择把他藏在了新换的双人床底下。   周阆还想说什么:“顾非声!”   顾非声却一脸严色,把他塞进床底,伸出手指在苍白的唇上比了个动作:“嘘——!”   保持安静,不要吵闹。这曾是Silence下给顾曦烙印的魔咒,现在他要送给别人了。   几秒以后,木屋的门被推开了。顾非声坐在床边上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走进来的人是云非觉,身后似乎还跟了好几个人。他眯起眼睛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然后走到床边挨着顾非声坐下。他盯着他死死看了好一会儿,就当顾非声以为他看出来了什么以后,云非觉却说:“你哭过了?”   顾非声垂下眼帘:“你把我带到这里,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云非觉叹息说:“不要哭,我能明白你的寂寞。所以工作都没做完就回来陪你了。”他话音刚落,身后跟着他回来的几个人押着三个瑟瑟发抖的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虽然是他带来的,可云非觉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记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对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顾非声接过一看,是手写的蜜汁桔酱肋排和海鲜汤菜谱。只是字迹看上去颤抖不堪,纸的末端还沾了血迹。他看着那张菜谱:“你……”   “不是你说想要菜谱学习怎么做的么?我就替你问那对开餐馆的老夫妻要来了。”云非觉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了一下他的眼角,“虽然他们并不乐意说出守了一辈子的秘制配方,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我当然会为你要到。”   顾非声捏着那张纸,指节用力发白,语气却平淡冷静:“你是怎么要到的?”   “啊……”云非觉笑了笑,移开目光道,“说起来他们真的很恩爱呢。以妻子为原料的蜜汁桔酱肋排,也只有店主亲手料理才地道,你说对吧。”   顾非声不说话了。   云非觉见他神色不变,垂眸撇了一眼他将纸握皱用力到发白的手,对其一笑置之。他还有工作没做完带了回来,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那是天堂群岛上最廉价的一种烟,没有任何香味,抽得无比辛辣只有劣质尼古丁带来的快感。   云非觉似乎觉得累了,他一天要睡十六个小时,瓦登伯革氏症候群带来的耳聋已经快变成耳鸣,今天的睡眠时间快要到了。他选择慵懒地仰躺在床上点燃香烟,头垂在床沿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世界倒悬,一口一口无声地抽着烟。   他的墨镜早已掉在了地上,一双无神的双眼就那样像玻璃球一样盯着前方不动。顾非声心里掐紧,知道如果这时候他转个身,就能和床底下的周阆对上视线。   云非觉仰躺着挂在那里,视线放空:“好无聊。”   整个屋子其实这时候人不少,除了云非觉、顾非声、床下的周阆以外,还有云非觉的手下和三个被带进来的人。   那三个人是云非觉的格杀目标,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外面杀干净要带回家里来。   云非觉叼着香烟,喉结鲜明突出,他美得致命又可怕。他盯着三人中的其中一人用英语问:“真的很无聊。你想和我上床么?”   那人是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天主教的神父,对同性恋忌讳莫深:“不!”   云非觉从口袋里掏出枪抬起对着他,一声清脆地枪响过后把那个人杀了。   鲜血在木屋里飞溅,在床下形成四散的喷射状,有几滴还溅进了床底。云非觉却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了一些在床上盘起腿,问第二个人:“那你呢?”   那个人是个黑发的亚裔,闻言惊恐至极,手发着抖立即开始解皮带。皮带扣咔咔作响,他好几次没剥开,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想、想……你很漂亮,我可以……”   云非觉叼着烟,看都没看又开了一枪。   两个人接连倒下,云非觉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翘起脚弓起足背,抬起枪用枪口指着看向了顾非声:“我懒得问他们了。亲爱的非声,你呢?你想和我上床么?”   仿佛被一把死神的镰刀再次逼近了脖子,无论回答是与否都难逃一死。   顾非声心脏悬在半空中,屋子里两个男人并排躺在一起,一个仰躺一个趴着,一屋子的人,脚边是两具死尸,但他最怕的还是床下周阆因为这神经病的话忍不住发出什么声响。事实上在天堂岛的这一个月以来,云非觉总爱用各种办法在心理上折磨他,而且每一次都是认真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让他做出选择了。   顾非声垂下眼睛:“你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根烟。”   云非觉大方地把那盒烟草丢给了他,又把抽完的烟头往床下一抛丢进血泊里。   顾非声点燃烟草抽了一口,看着袅袅飘起的白烟,压着被烟熏到沙哑的嗓子:“我不想。”   云非觉扣动□□开始上膛:“为什么?”   顾非声淡淡地说:“因为你根本不是同性恋。你女儿在死去前都能跑会跳炸警局了。性取向这东西基本是天生的,你对着我能硬的起来么?”   “……”云非觉眼睛一弯,被他说中了也没有任何尴尬,反而觉得愉悦到不行,“第一次吸烟的人不要装老烟枪,想咳嗽就咳嗽,不要在我面前骗我。”说完他把手里的枪丢到了床下,里面本就只有两颗子弹,早就已经用空了。   顾非声默默又吸了一口烟,将瘦弱干枯的上半身撑起来一些,缓缓将头凑过去靠近了云非觉的脸。他们越贴越近,正当云非觉以为他会吻上来的时候,顾非声将嘴里那一口含着的烟吐在他脸上。   顾非声声音低哑又带着试探与深沉,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什么?”云非觉似笑非笑。?   顾非声问:“房间里全是血,这是你弄脏的,你不会就想让我晚上睡这样的地方吧。”他顿了顿,“你这几天都很反常,岛上频繁有直升飞机和传递信息的飞鹰经过。你是不是要准备跑路了。”   云非觉躺在床上,许久以后,他在血腥味中哼笑了一声:“非声,我想带你回欧洲。”   顾非声心一沉:“什么时候?”   云非觉:“飞机已经停在外面等着了。”   “为什么要突然走。”   云非觉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有着浓浓的困倦:“事发突然,我的生父快要死了。他是罗马教廷里地位很高的高层,手底下有很多的势力。我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呆了二十多年了,很想回去见见他。我毕竟已经长大了,该有一些担当,如今也是时候了。”?   “他为什么会快死了?”顾非声问。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啊。”云非觉说,“我已经筹谋许久,也早已暗中布线。我想要他在未来即将到来的某一日,死于他唯一的儿子手下。他会先以为自己能上天堂再下地狱,眼睁睁看我接手他的一切权限,拥有他在教会的所有势力。或许我很快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成为教皇也说不定。”?   他懒散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只露出一张侧脸,用浅灰的那只眼睛看着顾非声说:“我为此已经准备很久了,我将带着我的罪行们返回人间,现在是时候去履行这一切了。这可能会死很多人,但那都是计划的一环,无法避免。”   顾非声问:“你为什么要带上我?”   “因为你是不可缺的。”云非觉说,“虽然我的确不喜欢男人,但只要一想到在那种圣洁不可侵犯的教会圣地被两股世间的原罪涉足践踏,我就会感到由衷的快乐。”?   “对了,不如我们结婚吧,我亲爱的暴食罪啊!”   云非觉坐了起来,双色的眼珠子里满是疯狂:“我会当上教皇,在那之后我们就在梵蒂冈最美丽最圣洁的那个教堂里宣誓,我们会一起杀死很多人来庆祝,一页页地撕掉写满教义和罪行的圣经凭空飞舞,用十字架穿刺神杀死每一个牧师和信徒,彻底染红那个纯白的教堂。”   顾非声被他描绘出的那个画面震惊到了,但他一言不发,面色也没有任何改变,看着云非觉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可怜的疯子。   见他这么看着自己,云非觉伸出手,牵住了顾非声冰凉的指尖:“我会满足你的愿望,你可以尽情告诉我你的愿望。”   顾非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沉重地说:“云非觉,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你早日坠入死亡。”   云非觉脸上出现一丝安心的笑意,一刹那间他身上所有的凶戾和恐怖都消散了,仿佛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一定会的,我会与你在一起,无论到哪里都不分离。” 第86章   说完最后那句话,云非觉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栽困倒睡了下去。顾非声将他一把接住,却被他手下阻止了。   他看着在场那些盯着他的云非觉的手下用英语说:“接我们去欧洲的飞机,什么时候出发?”   一个手下开口:“现在。”   顾非声:“云非觉都这种状态了,也是要现在出发么?”   “当然。”他停了一秒,“他交代过要带你去。”   顾非声坐在床边嘲讽一笑:“我当然要一起去,不用你担心。”   忽然他感觉床底下好像有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顾非声眼皮不动声色跳了一下,坐在床沿抬头直视着挡在了那个人面前:“你们带云非觉先上飞机。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东西想收拾,给我两分钟。”   “不可以。”一个人拿着枪指着顾非声的眉心,用英语冷硬出声,“你必须跟着我们立刻离开。”   顾非声看着他,片刻后不说话,冷着脸像是妥协了。   他起身,感觉床底下的人要坚持不住出来。这时候他看向云非觉的方向,他正被两个手下扛着:“我曾经无数次想寻死!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绝食。我曾经以饥饿的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因为贪食害死过无数性命。”   “这种方法真的很痛苦,可正因为痛苦,我才觉得满足。”   顾非声顿了顿,声音哽咽晦涩:“其实,我明明有无数种可以更好结束自己方式的。”   床底下的人似乎听懂了他的威胁,明白他在以性命警告自己不许轻举妄动后,终于选择不动了。   云非觉睡得迷糊朦胧,他的听觉又丧失了,听不见顾非声在说什么只是依稀觉得他好像在说话:“什么……”   顾非声突然回身,站在木屋的门口,对着人即将离开空荡荡的屋子说:“过去我不曾留恋人间,想来是因为我不曾遇见过你。”   顾非声深呼吸了好几轮,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他万般不舍,心口剧烈不甘,最后吸进一口气咽在肺里没有吐出来,笃定地转头跟着云非觉走了。   青空之下,一辆直升飞机停在外面久候多时。   顾非声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跟着云非觉上了去。飞机螺旋桨升起来很快,底下的一切逐渐变得渺小。他想,总要有一个人敢于去面对一切,结束这一切。   云非觉虽然阖着眼睛,但居然是没睡着的。他熟练在直升飞机上找到一个小包,里面是一些提神醒脑的薄荷糖。他抬起手撕开一个塞进口里,压住浓浓的困倦,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顾非声又闭上:“你对跟我走这件事,好像没有任何顾虑。”   顾非声望着底下的木屋,始终都不舍得移开眼睛:“担心失去自由,或者害怕无法自主,是仍然怀抱着希望的人才会有的顾虑。”   云非觉漂亮的侧脸被硬糖弄得鼓起一小块,他或许听不见他说什么却笑了一声:“轻松一点啊,我的非声。你过来,和我来玩个游戏放松一下,过来猜猜我哪个手里有薄荷糖,只要你猜中了就给你糖吃。”   他又要玩那个逗弄人的游戏,顾非声没有和他玩闹的心思,看都不想看,随便在他伸出的一个拳头上拍了。   云非觉:“很遗憾,你猜错了。”他摊开了那个拳头,里面空空如也,掌心朝上。   顾非声一瞬间全身冰冷汗毛直属,他猛地回过头看着他的手,意识到什么以后愤怒叫出声:“云非觉——!!”   云非觉微微一笑。   在他们所做的直升飞机之下,天堂群岛上有两处发生了爆炸。一处是之前云非觉带顾非声去过的孤儿院学校,顷刻之间被炸成了碎片,连同里面所有的孩子当场死亡!   他没有任何留恋,就好像在岛上那段给孤儿们做老师的时光没有任何特殊与温情,那些过往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旦决定离开就可以随时烧掉。   还有一处是他们住过的小木屋,炸药一早就埋藏在了那张新换的双人床床垫里。云非觉坦然自若地在那上面躺着睡着,如果顾非声不跟着他离开选择留下,他也不会逼迫他,如果这是他的愿望的话。如今只需要一个指令,那间小木屋也被炸得粉碎。   顾非声全身冰冷,有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杀了这个十足的魔鬼。   云非觉歪过头垂着眼睛,低声轻吟起一首普希金的诗,那名为《囚徒》。在直升飞机飞离天堂岛的那一刻,来自地狱的魔鬼终于选择挣脱他最后的枷锁:   “我坐在阴湿牢狱的铁栏后。一只在禁锢中成长的鹰雏和我郁郁地做伴;它扑着翅膀,在铁窗下啄食着血腥的食物。”   “它啄食着,丢弃着,又望望窗外,像是和我感到同样的烦恼。它用眼神和叫声向我招呼,像要说:“我们飞去吧,是时候了,   “我们原是自由的鸟儿,飞去吧——飞到那乌云后面明媚的山峦。飞到那里,到那蓝色的海角,只有风在欢舞……还有我做伴!”   直升飞机轰鸣的声音在高空之中震走所有飞鸟,机翼拨弄着风声,朝着远方飞去。   ……   早在顾非声刚离开之后,周阆就从木屋的窗户外翻了出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非声深呼吸几下恢复了平静,跟着那群人上了直升飞机。他目光晦涩,有一瞬间他想顶着枪林弹雨也想把人抢回来,可是顾非声回首之际,那个苍茫又决然的眼神阻止了他。   他有理由相信,顾非声在十岁那年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一直都是行尸走肉地活着,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魔鬼,在思维上贴近那些人,让他们对自己保持兴趣,努力让自己不和他们失去联系。   周阆当时就明白,如果他跑出去把顾非声不顾一切地抓住,他或许能带他走,更可能会死,但顾非声依然会选择活下去,直到亲手扼杀掉自己多年的梦魇。他死去的坟墓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周阆感觉心口被顾非声捅了一刀,但相信那把刀刺向自己前他一定先杀过自己开刃。   周阆藏在木屋背后闭上眼睛好几秒,拿出了手机,插入电话卡打了个电话。这部手机加密过,不会有任何人追踪发现的了信号。   电话很长时间才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嘈杂的电流声。跨越整个太平洋,信号终于接上以后,上官橙橙的声音一下子传了过来。   这女孩声音头一次这么焦急:“周哥,你人现在在哪?”   “我很好。”   “手机信号显示你在巴哈马共和国境内?”上官橙橙不愧是上官橙橙,几乎是几秒就查到了定位,“我现在立刻联系国际警方……”   “不,不用。”周阆声音不自觉已经沙哑到像是吞了一口海边的砂子,“我把你给我的跟踪器放出去了,从现在开始,24小时追踪那个目标。”   就在刚才拥抱亲吻的时候,周阆把一枚小型追踪器黏在了顾非声的衣领下方。他没有任何察觉,因为自己抱他抱得那么紧,足以麻痹所有感官。   上官橙橙:“放出去了?那目标和你有过沟通么?”   “没有,他不会让我去追他的。”   “那万一他把追踪器丢了怎么办?”?   周阆站了起来,他高得顶天立地,脸上没有多少失落:“能怎么办?”他看着蔚蓝的海盗天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陪着他再追一遭。”   手机一下子断了信号,周阆最后只能留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必须联络国际警方,不计一切代价派出警力。我们这次要端掉的可能是个国际重大黑恶势力,涉及各种杀人、贩毒等各种跨国刑事犯罪。”   周阆的出入境证件都是紧急造出来的,他仔细想了一下刚才自己在屋内听到的对话,整理出了好几条线索。   第一,那个名叫云非觉的男人出生或许与罗马教廷有关,涉及了不少隐秘和高层,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第二,他似乎有顶替罗马教廷高层的资格。他的父亲目前正处于病重的虚弱时期。   周阆闭上眼睛回忆,最近是不是有哪些教廷高层最近状态不对。可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上了新闻联播或者刻意去查,是无法出现在日常生活之中的。他闭着眼思索许久,想到了一个人。   亚历山德罗·威廉姆·罗赞蒂尔。   这是一个已经年俞五十多岁的罗马教廷教会圣职人员,大半年之前周阆好像在网上刷到过一条有关于这位心脏麻痹突然入院的消息。当时还是上官红碰巧捣毁了一个基督教的传教骗钱仪式,他额外关注了解了一下才一眼掠过的消息。   现在回想起来,大半年以前,不正是他刚认识顾非声那会儿?   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联系起来了,为什么一些罪恶重新时隔多年重新破土而出,让人看到了淤泥底下深扎的根芽。   无论如何,接下来有一仗硬仗要打,他要抓紧一切的时间。   周阆刚离开那个木屋,那里就爆炸了。在火光之中比起劫后余生,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听到的另外一件事。他火速跑到沙滩上找到一条汽船,拉动了引擎之后出海。他刑侦出身,驾船后半小时找到了天堂群岛的旅游区地带。   他只用了十分钟就找到了一间小餐馆。   据说这家餐馆里的蜜汁桔酱肋排和海鲜汤特别好吃。 第87章   周阆敲了一下这家名叫“温蒂之屋”的小餐馆,见无人开门直接撞了进去。   屋子里有着浓重的铁锈味,周阆心里一紧,走到餐馆后厨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屋子里有两个捆在凳子上的人,头上蒙着麻袋,从身形上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左边男人背在椅子后面的手上牵着根绳子,绳子绕过房梁挂着一把朝下的刀,而刀下指着的正是女人。似乎只要男人只要稍微动弹一下,一不小心松了一下手放开绳子,女人当即就会被落下的刀子贯穿。   但周阆细看了一下,就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刀子并没有对准女人的要害,而女人此时身上动脉多处被割裂流血,都不用他上前看都知道女人早已失血过多死亡。   他脑子里立刻侧写出来了这样一个画面:有一个变态杀人狂劫持了这对老夫妻,将他们分别绑在了椅子上。他当着男人的面把刀子绑上绳子穿过房梁,并将绳子的另一头放在男人手上。   他在男人耳边说,如果你放手或者乱动,刀子落下就会害死你的妻子。接着他把男女两人都带上头套,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割开了他妻子的动脉开始放血。   也就是说,如果男人能早一点察觉有异,或者松开手里的绳子,他或许还能救得了自己的妻子。可正因为他死死抓着绳子不敢动,才让他的妻子活活流血死在了眼前。   松开绳子,等于在人格上背叛妻子。不松开,等于害死妻子。   周阆见着那老头子发着抖坐在椅子上,好像在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了顾非声的影子,他在某一刻说不定也曾被恶魔这样折磨过。   周阆长吸了一口气,对着那颤巍巍发抖的老爷子说:“……Police(警察)。”接着掀开了他头上的头套。   老爷子看到妻子正坐在自己对面死去的惨状,瞳孔收缩,不顾自己还被绑着往前冲,最终重重摔在地上:“温蒂!!!”   周阆把老爷子松绑扶了起来,在他怒吼哭嚎中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当地的警方电话,在电话接通之前,他看到了墙上的一块宣传黑板。   外国的餐馆有点年头的都喜欢把主人家的故事写在一个板子上挂起来,那上面用国际通用的英文写着这对老夫妻从小相爱相识,到一起创立了这家餐厅,想把美好的家庭味道送给每一个有缘旅客的温馨故事。他们相爱了五十年,这家餐厅也开了四十年,每一个来这里的吃过饭的旅客都会记得“温蒂之屋”。   周阆把这笔账给记上了,报警的电话接通之前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那通电话给掐了。   第一,如果那个云非觉涉及的是长期的犯罪行为,那当地警察也许不能再相信,说不定还和云非觉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有勾结。此时在上官橙橙与国际刑警搭上线前来接他以前,这里的任何人不足以获得他的信任。   第二,顾非声有句话说的好,有些仇恨必须要自己亲手去了结。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尽快掌握所有线索集结好所有力量。   望着地上抱着自己妻子哭泣绝望的老爷子,周阆沉默着屏住了呼吸,他不想变成他这样。他绝对不能抱着顾非声的尸首只余绝望度过余生,他要去接他回家。   忽然,周阆的手机来了一个异国电话。   几声之后挂断了,接着又打来。   周阆这才接起来,是上官橙橙的声音:“周哥,我已经确定追踪器的信号轨迹了,现在正在每隔半小时实时追踪目标,一旦确定目标的目的地以后会随时告诉你。”   周阆:“罗马。”   上官橙橙:“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的?”   周阆边说边往外走:“没猜错的话,追踪目标应该会最终在意大利。你给我定一张最快的机票,我先飞去意大利,事后我们随时联系。”   上官橙橙:“周哥……周哥!”他这次往巴哈马共和国跑,什么都没和局里交代,就这样一句话搭上重大刑事案件,还要国际警察配合,未免太过草率。有大可能不会得到合作的信任,甚至很多行动都无法进行,计划大概率会被搁浅。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上官橙橙忽然收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火灾爆炸现场,照片上是一张被炸的七零八碎的学校,有一具具盖了白布的小尸体从废墟里面被抬了出来。而周围警察正在驱逐围观人群,没有人脸上有紧急的情况,似乎这样的惨烈事故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也不会去管。   同为警察,上官橙橙看到那样的现场很难不为之愤怒和窒息。再加上南安市市局之前也被人肉炸弹炸过一次,一瞬间这个女孩呼吸都停了。   许久以后,她只给周阆发了一条消息:   知道了。   ……   顾非声下了飞机以后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被云非觉一路上带着,转了两趟飞机和一趟轮船,到现在应该是第三趟了,依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在摔倒在地上前,云非觉扶了他一下:“小心点。”   顾非声把他一把推开,开始咳嗽。他这一路上都在低声咳嗽,并且能压抑就压抑,因为云非觉一早放过话,如果谁吵醒他睡觉他就杀了谁。顾非声例外,他会额外多杀十个小孩来抵他的命。   传闻世界上有两件事唯独不可忍耐,一件是咳嗽,一件是爱。   云非觉一天睡十六个小时,顾非声忍着极度的痛苦一路忍到现在,终于在他触碰的时候忍不住了。   他捂着嘴,猛地咳了一声,忽然感觉到手上一阵温热。   云非觉淡漠道:“啊。”   顾非声抬起手,看见指尖全是粘稠的鲜血,都是自己咳出来的。他苍白的下唇也因为咳血而鲜艳如霞。他看着那满手的血,知道了一件事,或许……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云非觉双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些悲哀,他拿出一匹丝绒手帕,为顾非声细细擦了擦染血的手:“吃点东西你会感觉好一点么?”   顾非声喘着气几乎站不稳,可是他绝不想自己倒下以后由云非觉抱着自己,于是挺着一杆枯骨死活站着,或许这一秒去世他也会维持这个姿势:“我不能吃别人经手过的食物。”?   云非觉:“为什么呢?是我带给你的影响么?”他的脸上出现一丝歉意,“如果是那样,我感到很抱歉。我可以在这里与你发誓保证,那些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不会再重演了,你可以对我放心。”   “对你放心?”顾非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的嘴角嫣红,最俏丽的胭脂也不能类其三分,整个人美丽艳气至极,“除非现在把我的心现在挖出来抛在地上,否则在你面前,它永远都是悬着的。”   云非觉叹了口气,片刻以后他牵着他的手,有点委屈地说:“你怎么会对我成见那么深呢?”   “不是成见,是仇恨。”顾非声目光之中有些悲悯,“你分不清别人的恨意和爱意么?”   “我爱你,我因为心动而始终爱着你。”云非觉用手捂着心脏位置,沉默两秒,有点可怜的说,“可是我现在饿了。”   顾非声满口鲜血,笑道:“怎么不饿死你呢。”   云非觉拉着他的手:“让人饿死在面前,这是暴食罪的失职。在暴食面前死亡可以多种多样,却唯独不能被饿死。哪怕是面前餐盘上摆放的食材,也必须在死亡前令其饱食,被满足欲望的食材才是最甜美的食材。这不正是你的执着么?”   顾非声不说话了。他累了,也觉得有点快油尽灯枯了。   “来,我们先不飞了,一起去找点吃的。”云非觉拉着他往前走。   顾非声声音飘忽:“我在想一件事。”   云非觉睡饱了觉,精神和耐心此时都很稳定,微笑问:“什么事?”   顾非声:“我们俩如果一起死了,那警方描述这个该死的组合,我们是不是能被称为……‘好吃懒做’?”   云非觉大笑出声,在机场暴风雨下紫红暗色的云霞下,如走向世界末日一般决绝愉快。   顾非声在运载车开出私人机场半个小时以后,才发现他们现在到的居然还不是欧洲,而是墨西哥。天堂岛飞欧洲,十几个小时的机程,这段旅途被云非觉截成一段段的,似乎直到到达最终目的前,他还非常懒惰地想摸一会儿鱼。   云非觉挑了一家墨西哥小馆子吃饭,没有带上他的手下,只带了顾非声一个人。   也就是说,只要顾非声想,他现在可以随时都扼死他。   他看着云非觉走在他前面,眼神从他背上的蝴蝶骨移到他的腰上,又是他修长有力的一双腿,脑子中浮现了十几种美味的菜谱。   云非觉胃口很好地要了两份奶酪塔可,这种墨西哥卷在数百年来一直是墨西哥食品中的主角,用玉米煎成的薄饼加入自己喜好的食物。云非觉满满地加了芝士、鸡肉、番茄和生吐司。   他回头看顾非声一眼:“真的不一起吃么?”   顾非声盯着他,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咽了一下口水:“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云非觉找了张桌子坐下,咬了一口墨西哥塔可,叹息了一口对顾非声说:“我觉得,如果换你来做,你做的会比这家主厨更好吃。”   说到这里,他一手拿着卷饼,拿出口袋里的枪,似乎准备随时一枪崩了老板。他杀人喜怒不定全凭心情,从来就没有什么标准和法则,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可怕的。   就在这个时候,卷饼店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对纹着纹身的陌生男人。他们操着一口地道的墨西哥口音英语,问老板要保护费。   墨西哥这个地方,离天堂太远,又离美国太近。作为美国毒品的出产与制作原材料生产地,墨西哥曾今两度全国禁毒无效,最后总统也被逼的不得不向毒贩低头,同意了国内的毒品与枪支贩卖政策,一举将整个墨西哥化为了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云非觉嚼了口奶酪塔可,看着周围的食客都一哄而散,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两个壮汉问老板打劫。那壮汉还没注意到他们两个,只是一本正经地在问老板要钱。   云非觉把手上的食物一方,张口大声道:“Su dinero estáen el cajón detrás del mostrador(他的钱在柜台背后的抽屉里).”墨西哥的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云非觉纯正的语言让人不会怀疑他是外国人,“Deberías romperle la cabeza y dejar que pague por la dureza de su boca(你该打烂他的头,让他付出代价)!”   其中一个纹身的混混与同伴对视一眼,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墨西哥花衬衫,看向带着墨镜的云非觉用西班牙语说:“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让我杀了他?”   云非觉嚼完最后一口奶酪塔可,拿出枪突然在他头上开了一枪。接着枪口指向他惊恐到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因为他做饭可太难吃了。” 第88章   五分钟以后,这家小店出现了两具尸体。   云非觉随手击毙了两个混混以后,来到柜台付了钱,他咀嚼着塔可卷饼鼓着半张英俊漂亮的混血儿脸,对着颤抖如同鹌鹑的老板说:“唔,说真的,你不如尝试着往食物里添加一点罂粟壳?毕竟这个糟糕的食物味道也就只有毒品能够拯救了。”   那个老板看着他,心肺具裂:“你是谁?”   云非觉有些无奈地笑了,那一瞬间,他看上去人格魅力极其强烈,就像是某个下凡的天使:“我是你的上帝。”说着他把一张钞票拍在了柜台上。   他吃东西居然知道付钱,顾非声对他的行为还是觉得很惊讶。   顾非声临走前,淡淡地说:“别听他的,加罂粟壳也没法拯救。下次往配方里少放一些醋,多加生菜与奶酪肉酱,墨西哥辣酱减少一半,并且在你原本的酱汁里添加两勺棕糖,一勺碎薄荷,搅到……”?他看了一眼地上脑袋开花的两具尸体,眼神有些沉了,声音略微上挑道:“搅到他们脑花碎裂的这个样子,浓度应该正好了。”   云非觉开走了那两个混混的敞篷汽车,带着墨镜一路狂撞,副驾驶上坐着顾非声。   在他又撞飞一个路边的垃圾桶以后,顾非声咳嗽了一下,不出意外又看到了指尖上的血渍。   “……”云非觉看着前方开车:“你一直没吃东西啊,是不是饿了?”   顾非声把嘴角的血擦了:“没有。”   云非觉微笑,嘴角上翘:“你如果饿了,不用瞒着我的。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看着你受苦我也会觉得很难受。”   云非觉撞开一辆车,又装飞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孩,接着又撞倒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他随心所欲地开车,路上的出现的路障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阻碍。因为他懒得去顾忌,懒得去记住规则。随心所欲放松往前走才是最简单的方式。   云非觉车速极快,突然他急刹车了。带着顾非声差点砸上前挡风玻璃。   路边过去一群带着小鸭子的母鸭子,云非觉极其有耐心地等他们过去,手指十分有节奏敲着方向盘,大概等了两分钟以后,他再次踩下油门,开着车往前冲去。   他们在日暮降临的时候来到了一间乡间农家小屋边上,顾非声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去阻止他想把他扯在车上:“云非觉!”   云非觉目光柔和,写意深情:“没事,我现在就去把这家屋主都杀了。然后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他们家的厨房,你可以给自己做点吃的,把主人下锅来炖一些美味的热汤,咱俩再一起分享温暖的被窝和熊熊燃烧的壁炉。直视自己的欲望吧,我的非声,你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暴食,我最清楚怎样的喂养会让你觉得满足。“   “这时间过得很快的,我下手只需要一下子就会结束,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接你。”   顾非声忽然拿出一样东西抵在了自己脖子的动脉上,那是之前在墨西哥卷饼店拿的一把叉子。   云非觉眼神有些无奈:“非声……”   顾非声感觉肺里的气息在翻涌上来,带来一股腥甜的血腥气,他用叉子抵住自己,一下子划破了皮肤:“你若是敢下车,我保证,你会是这辆车上唯一能下去的活人。”   云非觉见他脖子流出鲜血,本想伸出手想为他擦擦,却在他的手逼近自己衣领的时候顾非声猛地后退了一些。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没有碰到顾非声衣领底下周阆放出的追踪器。   “非声。”云非觉叹息,“我真的觉得很遗憾。因为如果你藏了锐器在身上,本该直接趁着我开车捅进我脖子的。这样你就自由了,可你却用来指着自己。”   云非觉沉吟一秒:“你现在放过我,是想放长线让我带你回欧洲,再带你回罗马教廷对么?你太善良了,所以想跟着我回去调查我的底细,然后想办法救下更多因我和我父亲而死的人。”他叹了口气。“毕竟你其实是天使一般的人啊,所以你在即刻杀我复仇以及拯救更多的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云非觉突然出手,把顾非声手手腕抓住,一下子出其不意,分秒不到间就把他把他的胳膊给卸下脱臼了。在他冷汗一下子出来的时候,他贴着他耳朵说:“这真是遗憾啊,我的非声。我只想要你好好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会透过我的阴影看向光明的未来呢?咱们就这样一起沉沦不好么?反正你和我都注定下地狱永远无法回头了。”   他力气大到不寻常,甚至可以和周阆不相上下。顾非声被他压制着,胳膊不正常扭曲痛到极致,他咬着牙:“我没有。”   “Never lie to me.”云非觉抬起头鼻尖贴了一下他的发梢,“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一起共享,唯独不能共享谎言。”   这时候,有人拿着手电筒出来了,用着西班牙语问:“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   云非觉单手压着顾非声,冷漠抬起枪,在黑暗中准确指向那个户主的头颅。   “云非觉……”顾非声被压着,声音越来越低,“云非觉,我放下尊严恳求你这一次……不要再杀人了……”   云非觉:“身为七宗罪之一,你的尊严毫无价值。”他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在顾非声剧烈瞳孔收缩之中,他什么都没打出去。   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打开手枪的安全栓击锤。   “……但身为新娘,他确实有恳求他丈夫的立场。”云非觉看着被冷汗浸透的男人,眼里出现了简单的快乐,哼笑了一声,“当我们去罗马的教堂里完成婚礼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对我的请求。”   屋主人拿着手电筒靠近,照到敞篷车上的两个人时问:“你们到底是谁?”   云非觉表情有一些抱歉:“对不起,我的未婚妻有点晕车,路过希望讨点水喝。我身上有钱,可以让他歇一会儿么?”   车上明明是两个男人,说什么未婚妻……屋主人正要说话,突然就见这个戴墨镜的漂亮男人从车里甩出了一叠厚厚的美金,啪地一声丢在了地上。   云非觉带着墨镜嘴角上翘:“可以么?”?   在屋主人火速答应以后,云非觉先下了车,转身来到另一边去给顾非声开车。他打开车门以后,顾非声终于忍不住了,在极度的虚弱以心力交瘁下突然吐出一整口鲜血,他再也不可支撑自己脆弱的身体,沉沉侧倒滑了下去。   云非觉把人稳稳接住,身上不可抑制地沾上了他的血。   他眼神里有些歉意,托着昏迷过去顾非声,叹了口气:“……哎,真是抱歉了。”   “我爱你,因为心动而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云非觉摸着顾非声的头发,“不过也没有关系,爱情应该是耐心而长久的,对么。”   屋主人看着这两个抱在一起男人,试探地问:“你们需要什么东西?毯子还是热水?如果需要食物的话我可以让我女儿去做一些?”   云非觉笑着看向他:“谢谢你。”   然后抬起手里的枪,一子弹把他的脑颅给打碎了。   ……   顾非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万米高空之上的飞机上。   他看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下一站即将飞去哪里。但身上盖着的,毫无疑问是一张墨西哥样式的手织羊毛毯。那毯子一看就不是新的,更像是别人家里拿的,别提毯子上还沾着一些干涸的血渍。   顾非声一口气没吸上来,窒息的感觉几乎撕裂了五脏六腑。   云非觉嚼着一片玉米片,看着无声无息的顾非声,问:“你饿了么?”   顾非声听到这句话,脖子动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云非觉拿着一片玉米片凑近他嘴边:“亲爱的非声,你……饿了么?”   顾非声:“……饿了。”?   云非觉:“那你想吃什么?”?   顾非声看着他良久,知道他在等他说出想要的答案,就如同童年的回忆再现。他想听到自己说:他想吃掉他。   可他偏偏不想如他愿。听从魔鬼的指令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做的行为。   顾非声轻声说:“螺蛳粉。”   云非觉表情空了一下:“什么?”在万米高空之上,一片飞机机翼的嗡鸣声之中,他倒是很罕见地愣住了。   顾非声嘴角轻轻翘起:“我就想吃这个,这是我的愿望,你能为我弄来么?”   他笑起来真是太好看了,温柔又美丽,就像是一朵干枯的月白蔷薇花,在花瓶里早已没有了灵魂却依旧干脆挺直,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碎又珍惜。   云非觉放轻了声音:“好啊,但什么是‘LUOSIFEN’?”?   “连螺蛳粉都没吃过还想和我结婚。”顾非声咳嗽了一声,肺里一阵干涸撕裂般疼,他转过头去,“你不是我理想的类型。”   云非觉也不恼:“如果喜欢吃这道食物的人是你理想的类型,我就杀光每一个爱吃这道菜的人。”他伸出手,冰凉的手背指尖轻轻摸过他鲜明漂亮的下颌骨,“如果你喜欢的人会摘天上的星星,我就让他们再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如果你中意的人是会搬来水晶采摘树叶的人,我就砍掉他们的腿,剁下他们的手。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有理想的类型。无论你爱上哪种类型的人,我都会把他们杀干净。”   顾非声:“那我爱会呼吸的人。”   云非觉轻轻抓起他的手,异色双瞳里充满着笑意盈盈,表情神经病态到极致,他让他用指尖感受自己鼻尖呼吸的流动,让气息缠绕在他的手指间惹他发痒晦涩:“哈哈,我很高兴你终于爱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病娇病娇   ……不,懒惰仁兄是神经病且不娇,极其可怕的存在 第89章   一路旅行至最后,终于到达了重点。   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是曾经被诗人成为翡冷翠的地方。这里风景秀丽,美丽至极,是托斯卡纳区的首府,也是十六世纪文艺复兴的发源地。   顾非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也拒绝进食,最后云非觉不得不请来了一个私人医生为他诊治。   他把顾非声轻而易举地抱下飞机,安置到了佛罗伦萨郊外一间带花园的屋子里。   他似乎还有事要处理,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把自己脸上的墨镜带到了顾非声脸上:“知道么,在西方的教义里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拥有双色眼睛的人是天使与恶魔犯忌所生,是最可怕的魔鬼。因为这双特殊的眼睛,我自从出生起我父亲就很不喜欢我。”   “所以当我有女儿以后,我是感觉很快乐的,我再也不是唯一的那个了。”   云非觉好像回到这里以后就不再需要墨镜了:“她死了。不过没关系,未来很长,你会愿意再给我生一个新的女儿么。”   顾非声没有理会他这个神经病的任何要求。   云非觉为顾非声叫来的医生很快到了,那个可怜的私家医生被黑色的车子押送到了这座郊区的别墅,由好几个人一起看着送到了顾非声边上。   云非觉手头还有事情要去处理,离开前态度诚恳,目光恳求道:“拜托你了,医生,替我好好照顾他。”   那个金发碧眼的医生是被挟持来这里的,闻言用意大利语结结巴巴:“我、我一定会尽力的。”   云非觉盯着他一眼,嘴角上翘:“你不是佛罗伦萨人?”   那医生顿时流汗更多了,结结巴巴说:“我、我的老家在苏莲托(1)……所、所以意语的口音有些乡下……”   “别紧张。”云非觉说,“我也不是佛罗伦萨人。话说起来,我到底算是哪里人呢,唔……”他若有所思,托着下巴出去了。   那个医生咽了一下喉咙,在屋子里好几个人的监视下靠近了床上的顾非声。在看到这个中国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就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看上去情况太糟糕了!脱水外加衰竭成这样,你们是想害死他么?”   屋内没有人说话,直到有人拿出枪指着这个医生的脑门:“做你该做的。”   那个医生抖了一下:“我、我需要给他注射一针营养剂,否则他活不了多久了。”   没有人阻止他,医生从随身的皮箱之中拿出一支注射剂,吸了一管药物以后凑近了顾非声的脖子。   “你干什么?”云非觉的一个手下警觉。   “他……他现在太虚弱了,静脉注射有些慢。我得先让他快速恢复一点体力才能进行治疗,这是新出的特效药。”医生解释道。   谅这医生也不敢当着这群人的面做什么,于是他被放过了,拿着针管接近了顾非声的脖子。医生在低头为他注射的时候,手上不经意地在他衣领子边上一抹,回收走了一枚信号追踪器。   顾非声忽然张开了一些眼睛,朦朦胧胧之中看向那个医生:“……你是谁?”   他下意识用的是中文,那个医生张了张嘴,用卷舌的英语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得告诉你,我是你的医生,我是来治好你的。”?   “……”顾非声换上英语,“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已经开始给他注射了,为了让他放松肌肉转移注意力,小声说:“威廉……我叫威廉·萨默赛特(2)。”?   顾非声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在营养剂注入身体以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他似乎好了很多,闭上眼睛转过头:“谢谢你,威廉医生。”   房间里的人们看着顾非声在那一针下去以后脸色果然好了一些,对这个威廉医生的相信程度不知不觉多了一分。   威廉医生畏惧他们手里的枪,对那些人小心翼翼地说:“他的情况很差。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对他进行观察治疗……”   那群人沉思一会儿,负责看管顾非声的领头人说:“我会和我们的头儿说这件事。”   云非觉是深夜回来的,他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看顾非声。   威廉医生给顾非声用的药物里有一些安神镇静的成分,他到的时候顾非声已经睡熟了。   云非觉其实是很喜欢看别人睡觉的,他无声遣散了手下,脱了外套也窝了床上去,打了个哈欠贴着顾非声躺下,也同他一起睡起来。   房间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有一种催眠的沉静气息在弥漫。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云非觉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瞪着顾非声的侧脸,总算确认了他没有在装睡。   他笑了笑,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鞋子下床。出房间以后对手下说:“我要见见那个医生。”   威廉医生半夜被从床上提起来,被压着去书房里见云非觉。   云非觉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西装长裤,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看一份文件,手边是一杯用来提神不让他睡着的黑咖啡。   见到医生来了,他把那份文件收了起来,温声说:“辛苦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他情况如何?”   医生一脸睡意未消,看着他有些胆怯,小声说:“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还是需要,需要我对他治疗。”   云非觉:“每一天?”   “时隔八小时一次。”威廉医生被他的目光盯得背上发凉,“这位病人的身体之前好像受过两次重创,后遗症一直没好。如果长期这样下去会器官衰竭,我只能按时给他注射药剂。”   云非觉不说话了,看着他几秒,忽然说:“吃饭了么?”   威廉医生摇头:“没有,病人拒绝进食,而且有明显的生理排斥反应。”   “不。”云非觉笑了,“我是说,你吃饭了么?”   威廉医生悚然察觉,连忙说:“我?我、我我吃过晚饭了。”   云非觉:“现在饿么?”   威廉医生:“有、有点。”   云非觉吩咐自己的手下:“给这位医生准备一些夜宵,然后送他回去休息。”   “是。”   他今晚似乎心情十分不错,而且脾气好过头了。他长得挑不出一点瑕疵,精致又英俊,特别是那双异色的瞳仁更让他比普通人稀奇很多,只要不发病他看起来就像是难以衡量价值的稀世珠宝。他以往喜怒不定的样子在这个夜晚都变得温和迷人起来,云非觉拿过之前放下的那叠文件又认真看了起来,那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威廉医生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手里那份文件,顺从地跟着云非觉的手下离开了。   厨师半夜醒来,专门为威廉医生做了一道熏鸡肉意面通心粉,配方里特意放了菠萝和酸奶酪。看到那叠热气腾腾的意面之后,威廉医生愣了一下,有些感动地说:“这是我老家苏莲托的特色食物,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有人过来为他倒了一杯甜酒,威廉医生惶恐地道了一声谢,喝了一口那清香微酸的酒,配着那清爽的味道对着那份家乡著名美食大快朵颐起来。   等吃完了以后,他满足地擦了擦嘴,并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八个小时的时间到了,我需要去给病人注射药剂了……”   这是经过云非觉默许的事情,没有人敢来拦着他。   晚上看守顾非声的人比白天少了一半,威廉医生来到了顾非声住的房间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噢,我的医药箱忘带了!”他之前是匆忙之中被从房间里拖出来叫去见云非觉的,导致过来以后身上什么都没带。   看守者们对视了一眼,决定派人去取医药箱。等出去取医药箱的人离开以后,威廉医生靠近顾非声,用手搭上了他的脖子观察他的情况。   顾非声发出了一点声响,抬起眼睛,忽然用中文说:“是他么?”   医生压低声音,用英语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是《面纱》的作者。”顾非声声音虚弱,“他竟敢让你顶着这么个名字堂而皇之的出现……是他让你来的么?”   早在威廉医生之前用手取下信号追踪器的时候,顾非声就察觉了面前这个男人压根不是什么医生,大概率有可能是国际刑警一类的身份。   知道顾非声被云非觉劫持走的人不多,凭借着周阆那个人的顽固劲儿,顾非声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可谁又能想到他能这么大胆,不但在自己身上黏了信号追踪,又直接和国际刑警合作把人塞到了云非觉的眼皮底下,现在还和他接触上了。   房间里没人,为了躲开可能存在的监控,医生低下头用耳朵去听顾非声的胸音,压低声音至最小说:“是他给了我这个名字,让我好好照顾你。”   “周阆现在在意大利?”   威廉医生压低声音:“我现在的任务是看住你。其余的我不知道。但听着,我还有个别的任务,挟持你的那个人身份背景很不简单,与罗马教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手上现在可能有一份很机密的文件,不但有关当今重大时局,还影响着很多人的生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顾非声闭上眼摇了摇头。   “那你能看到么?”   顾非声:“我不知道。”   “……噢!你现在的情况听上去好了很多,相信经过我的治疗以后再过两天就能稍微下地了。这真是好事!”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威廉医生赶紧意大利语夸张地发出声音,并把耳朵从顾非声胸口移开了。   顾非声不再说话了,像是再次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下一秒房间门被打开了,去拿医药箱的几个看守者回来了。看着房间内床上依旧睡着的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   作者有话要说:   (1)   给大家推荐一下我最喜欢的一首轻音乐:   《重归苏莲托》   这是一首意大利名曲,我最喜欢没有人声的吉他版本,像是有着英俊的绿眼睛小伙子坐在苏莲托的悬崖边上,看着蓝天碧海和着阳光与暖风在轻轻弹奏。   苏莲托(Surrento)真是我最人生想去的地方之一了   前年打算去,本来机票签证和攻略都做好了,结果疫情以来,全部玩完……   有点遗憾,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去!   (2)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   《面纱》的作者   前面提过,在上一卷的结局处,周阆曾经在病房里读过这本书给顾非声听,意思是他缺爱了。   所以这是他俩才知道的暗号。   总算把这个伏笔写出来了。   啊   这文快完结了,挠头感谢在2021-10-10 23:14:12~2021-10-15 15:1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嗑的cp一定是真的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顾非声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有个女人晨起在阳台上为一些盆栽浇水,那些都是品种很好的蔷薇,很是珍贵。   那个女人哼着歌,忽然中断了,转过身看向了顾非声:“顾曦,既然醒了,怎么还不去刷牙吃早饭?你还要去上学呢。快点,别迟到了。”(1)   这是很日常的对话,或许每个常人都听过,在晨间听来是那么温馨动人。顾非声低头一看,看见自己手脚都缩小了,现在的他个子比女人还要矮。   他抬头去看那个女人,发现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他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尽力背光看过去,只能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善良的蔷薇花型钻戒。   顾非声凭空伸出一些恐惧,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见他不肯接近自己,伸出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朝他靠近,试图探向他的额头测体温:“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顾曦。”看不清脸的女人逐渐向他逼近,“你太累了,到妈妈这儿来。”   顾非声猛地从梦里惊醒来,他肺部一阵发痒,涌起了一股腥甜的液体。他侧头弯腰把血吐在了床下,开始剧烈咳嗽。   一只手在他边上替他顺了顺背上的气:“医生不是说你的病情有好转了么?怎么身体情况还是这么糟糕呢?”   云非觉拿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血,看着那上面晕开的血渍叹了口气:“今天我晚一些出门,留下好好陪你。”   威廉医生很快赶到了,查看了一下顾非声的情况以后,畏畏缩缩地对云非觉说:“他的身体状况好像有些恶化了,这栋宅子里的仪器和药材根本不够,如果想保住他的命的话,最好是转到大医院进行治疗。”   云非觉想了想:“你要的医疗仪器和药品很快就会运到,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可以说出来。”   威廉医生被委婉地拒绝了,他不敢忤逆他,表示自己会去写一个清单,临走的时候眼神瞟了一下床上的顾非声。   医生离开以后,就有厨师为云非觉送上了一些早饭。   既然顾非声拒绝进食,他就选择在他面前大快朵颐,并且故意没有注意自己的吃相一副很香的样子,仿佛佐餐的是别人的痛苦。他甚至还要了一杯酒,大早上的就拿着个高脚玻璃结品尝那里面微酸清爽的液体。   顾非声闻着饭菜的香气,侧过头看着他吃早饭,许久之后说了一句:“……少了欧芹。”   云非觉看着自己面前金黄的煎蛋,割开以后流出温泉般的蛋液:“嗯,是欠缺了一些。等你身体好了以后,由你做给我吃,想必会更加美味。”?   “你心情很不错。”顾非声说,“为什么?”   云非觉没有否认,轻笑一声道:“我昨天去看了我父亲,他不行了。确切地来说是,见到我以后,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要立马咽气。”他对于这件事情表现得很愉悦,“这些年想扳倒他的人很多,他也有很多仇家。如今他快死了,以往跟着他的人不是投靠新的主人,就是选择跟着他的继承人。不过投靠新主人树敌太多势力牵扯太广,我的突然出现倒是解了那些人的燃眉之急。”   顾非声看着他,目光中全是疲惫,他坐起来了一些:“听上去那些人只是需要一个领头人。你不像是会给他们当傀儡的人。”   “当然。所以我要到了一份名单。”   云非觉也没瞒他:“那是一份我父亲所有手下、所有利益纠葛者的名单,以及这么多年来他们涉及的见不得人的交易。有了这份名单我才能更好的接手教会高层的权利与事物。不得不说,那些名字我看到之后都有些吃惊,你很难相信冠冕堂皇的社会与宗教底下,竟然跻身了那么多热爱草菅人命为非作歹坏事做尽的人。就像太过光明的阳光底下,总会有最深刻的阴影。”   顾非声不说话了。   云非觉等了一会儿,反问:“你都不好奇有谁么?”   顾非声:“我为什么要好奇?”   云非觉:“因为你的前情人不是警察么?他应该会很想知道这份涉及了当今社会黑暗面的名单里到底都有谁。”?   顾非声不屑地移开眼:“关我什么事。”   云非觉笑了几声:“我看过中文网络里有一种说法,世上所有的推脱与抵赖都可以变成两句话:‘关我什么事’与‘关你什么事’。”他顿了顿,然后说,“你该不会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暴食罪吧。”   顾非声眼神立刻顿住了。   “你看,你果然很好奇。”云非觉耸了耸肩,目光真诚地说,“神爱世人,世人皆有罪。那份名单里可不止中国一个区,也不只在你身边有那些恐怖的贩毒、网络剥削、人口买卖罪行……我言尽于此,你是我看中的人,我相信你也看重你,之间不该有秘密,如果哪天你想要了解地更多,我随时欢迎你向我询问。”   早饭以后,云非觉照例匆匆地离开了。他在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处理,权利的交接不是小事,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违背本性忙碌着。   顾非声今天一天都病得很重没有下床,或许是因为病情加重而且医疗器材还没有运来的缘故,自早上威廉医生给他打了一阵营养针以后就没有出现。   下午的时候看守顾非声的人开始轮班,好像是云非觉那里出了点事情,急需要人手,把这间宅子里的人都调走了大半。或许也是谅顾非声一个病秧子造不成什么乱子,看守他的人到了半夜以后减少到了只剩下了门口的一个。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看守者又开始进行了换班。换班之前看守者进去检查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汇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离开了。   那个看守者带着帽子走过走廊,避开了监控的死角,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进入了宅子上楼的楼梯。楼上是云非觉的书房和卧室,是普通人不能随便进入的地方。由于人手调走了大半,这里的人今晚出了一些空缺,导致走廊没有人看守。   伪装到这里,见四下没人,顾非声把看守者帽子摘了下来抛到一边,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他有些体力不支扶了一下墙,这些天的虚弱装的成分占了一半,可长时间没有进食依靠营养剂生存也不可遏制地带来了副作用。他用威廉医生给他偷偷留下的针管制服了那个看守他的人,穿着他的衣服才上来了这里。   今晚静到有些不寻常了。   顾非声脑子嗡嗡地叫,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地推开了云非觉的书房门。   他的书房里有很多书,和顾非声老家的一样,这个被关在天堂岛长大的恶魔从小到大摄取知识和尝试的方式就是阅读。他读过的书不见得会比自己少,顾非声看了一眼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本,走到办公桌边上拉开了抽屉。   云非觉的抽屉没锁,里面有一个文件袋。   顾非声把文件袋拿了出来,打开以后里面露出一份厚厚的文件,为首第一个就是一份名单目录。顾非声呼吸停了,光是在目录上他就看到了至少十几个自己能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名字,更别提这份文件里会涉及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因为虚弱,脑子里一片模糊。伸手翻了开来,然而翻到第二页,竟然是一张什么字都没有的A4白纸。   顾非声愣了一下,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接下来整整一本都是白纸。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了他的背脊,之前来不及细想的事情全都暴露了出来。   今天的看守为什么会那么少?威廉医生为什么一整天都没出现?云非觉为什么会把这份文件不上锁就放在这里?   一阵冰凉的冷风,吹开了书房的窗帘,清晰地透出来了一个拉长的人影。   有一个人竟然是一直坐在窗台上,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进来房间里,坐在那里看好戏似得看着顾非声的所有一切作为!   顾非声一点点寒毛竖了起来,缓缓转头看了过去。   云非觉伸手把那窗帘拨开,他怀里抱着一个东西,困到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埋怨道:“我坐在这里等你一天了,你怎么才来?”   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居然是一颗用了特殊手段处理过的人头。那人头有着一头金发,竟然正是威廉医生的!   最恐怖的惊悚电影也描述不出这样的一幕,漆黑压抑的书房里,一个绝美的男性魔鬼坐在月光下的窗台上,怀里抱着个人头,目带温情看着爱人一般浅浅的微笑。   顾非声声音宛若结冰:“你把他杀了?”   云非觉语气有些困倦地说:“虽然他的确说出了苏莲托的特色美食是熏鸡肉意面通心粉,可是却没有认出佐餐酒是苏莲托的柠檬起泡酒。还有,一个合格的意大利人,怎么会在意面里加菠萝与酸奶酪,简直是死罪。”他歪着头打了一个哈欠,“威廉·萨默赛特,这是《面纱》的作者啊。他带着面纱接近我,我自然要陪他说完这一场谎言。”   顾非声手不自觉在发抖,语气却还平静如水:“你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   云非觉:“我说过,之间不该有秘密。如果哪天你想要了解地更多,我随时欢迎你向我询问。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天了,还为你遣散走了看守你的人,为你创造机会,教堂里的神父都没有我这样循循善诱了。你就没有其他的事情想问我么?”   顾非声沉默一秒:“你知道威廉医生的身份了。”   “国际警察。”云非觉笑了笑。   顾非声:“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的前情人很爱你,他们已经为了营救你做了很多准备,现在大部队的人就在罗马。”云非觉又打了一个哈欠,平淡又困倦地说,“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他们就会有所行动。而三天之后,本该是我接任我父亲地位的时间。挺不凑巧的。”   云非觉困得看起来就快从窗台上掉下去了。他安静了一会儿,思考片刻以后转头,十分突兀地说:“亲爱的非声,如果我们举行一场没有长辈参加的婚礼,你会介意么?”   顾非声心跳猛地一空,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到这个怪胎神经病又想干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出来。   云非觉把手里的人头丢进了底下的花圃之中,露出了一个温和又病态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周警官消失这么长时间以后总算要出现了啊啊啊   再不出现老婆都要被折磨出抑郁症了   和个神经病相处真是每天都在闯鬼屋、   *   这卷标题“终不觉”的意思说起来有几个:   一个是故事里的冬天来了,万物归于冬眠,所有一切冷到极点安静到极点,生命再也不会醒来   第二个代表的是懒惰,表示只想睡觉不想醒来   第三个,指的是恶魔再也不会觉醒归来,一切苦难最后将归于平静   这个名字作为终章,既不华丽也不震撼,却是我从一开始定下的。   就好像是躺在温暖壁炉边盖着羊绒毯子伴随木炭噼啪声做的一场噩梦。因为突然醒了,所以那场噩梦也终结了,在未来大概率也不会重新梦到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因为这个一开始设定下来的意境,所以才在最后定下了懒惰为boss。   这是去年冬天的灵感,所以到今年即将入冬,我把它写完了,锵锵~~ 第91章   周阆几乎是和顾非声不分先后地到达了意大利的。   他到达之后直接落地的罗马,废了一些时间和力气才推测侦断出云非觉人在哪。起因是因为亚历山德罗·威廉姆·罗赞蒂尔,也就是云非觉的父亲,这位罗马教廷的隐形高层其住院的位置其实是保密的,有很高的机密性。   在查出亚历山德罗住院位置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郊外的一个私人疗养山庄后,周阆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耐住了性子等着消息传出。   越是让人往下查这个亚力山德罗和天堂岛的背景,周阆就越是觉得可怕,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被当成货物一样杀死了在了世人不知的地方。   国际警方联手查到了云非觉的可疑住址,是一处佛罗伦萨郊外的别墅园区,守卫森严,且人员可疑。在没彻底确定是目标前,国际警方还是先送了个人进去探查情况,并叮嘱发现不对立刻撤离。   可仅仅一天之后,那个警察就失去了所有的联络消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住宅已经空无一人撤走了所有,里面住着的人早已不翼而飞了。   那个冒充医生身份靠近魔鬼的国际警察,拼死最后传达出来给出的讯号只有一句话:   【他要在最好的教堂里举行婚礼。】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明白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们之前还在追查亚历山德罗和其独子涉及人口贩卖、谋杀、贩毒等事件的关系网,可这突然一转,他们的任务目标一不进行权力交接,二不急着在新旧权利更替的时候收揽人心,居然要突然举行什么婚礼?   只有周阆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一个疯子,即使是只见过一两次,他也能想得出那个人是个究极的反社会人格变态心理分子。   这样的人,无论做出什么都是不该意外的,更要命的是,现在顾非声还在他手上。   周阆一想到这个就觉得五脏俱焚,但他还得压抑住急躁,想出快速抓住那个死变态的办法。由于云非觉和他父亲手上涉及的势力不清楚,国内当局传来的消息和国际刑警警方一致的意思,竟是想要活捉生擒这个家伙。   周阆巴不得见了面就给他来一梭枪子,但这话不能说出口。   “最好的教堂,在哪?”周阆又是几天几夜没睡,眼睛红的就像是头最狠恶的狼。   一个国际刑警说:“罗马的万神殿。每年的这个时候正好都会从天顶抛洒下玫瑰花瓣举行仪式,象征圣灵从天而降。那时候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前来礼拜,是罗马教庭内最宏大庄严的教堂。”   周阆不说话了。   国际刑警的队长听闻以后立刻开始布置警力,准备在万神殿玫瑰仪式的时候将举行“婚礼”的云非觉一举抓获。并且这个消息不能告诉教会高层,因为教会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云非觉的手下,会对他或者他的父亲通风报信。   这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需要很小心地去做。国际刑警队长安排了一切,转头看那个英俊的中国男人陷入沉思,他用英语问:“你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么?”   周阆赤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计划安排并不妥当。为了保证群众安全,无论如何都应该先通知普通人群并且进行驱散。”   “听着。”那队长说,“这样会走漏风声,我并不想我们的计划扑个空,最后一无所获!”?   周阆冷冷地看他一眼:“我比谁都希望杀了那个人,因为他带走了我的妻子。”   警方安排的部署很快到位,万神殿也在那天减少了游人。这处罗马时间最久远的教堂很罕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少远道而来想要参与圣灵降落仪式的游客都为此感到了遗憾,想要发出抗议却被警方强制压下了。   问起原因,只说是安全设施不过关,需要在举行降灵仪式前进行排查。期间禁止任何游客进入教堂参观。   周阆不说话站在偌大的教堂里,恢弘的光线从万神殿的顶上投下,为他整个人镀了一个圣光做成的边。   那光实在是太亮了,就像是一道明晃晃的直线阶梯从天堂投射下来。   周阆伸出手,看着自己透亮的手心,第一反应是:“好像不对。”?   如果要说是哪里不对,那就是这里实在是太光亮了。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婚礼的确会是一些反社会精神病分子的表现性人格在作祟,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宏伟了,就像是天堂的光芒照射了下来。   来自地狱的魔鬼固然想挑衅玩弄人间,可真的会选择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接受全方位的洗礼么?   这一切犯罪心理的侧写都太玄奥概念化了,不足以支撑推理。周阆看着手心,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今天是圣灵降落仪式举行的日期,会有万千玫瑰花瓣从天而降,厚厚铺满教堂地面,为每一个朝圣者信徒进行洗礼。   周阆转头,突然问一个向游客解释为什么今日万神殿关闭的教堂义工:“今天万神殿的降灵仪式,撒下的玫瑰花瓣会是什么颜色的?”   那个义工被这个中国男人抓着一问,先是吓了一跳,意识到他好像是警方的人以后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红色的,怎么了?”   周阆心里一惊,立刻意识到不对:“红色?为什么不是白色?!”   义工有些紧张:“一直都是红色啊,红玫瑰是最真挚纯真的代表,也是圣经之中圣血的颜色,圣血可是足以洗涤一切世间罪恶的存在。”   周阆站在那里沉默一秒,想起了顾非声和他阐述过的自己过往,包括他的母亲和白色蔷薇花戒指的含义。那个恶魔以折磨人心为乐,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他当即打了一个国际电话。   国内这个时候还是天黑深夜,上官橙橙却飞快地接了电话:“周哥?”   周阆说:“帮我查一下,意大利境内,有没有一个教堂周围是开满月白蔷薇的。不管是什么,全部发给我!”   上官橙橙:“这我没办法这么快给出消息,那是国外的信息,要筛各种卫星图像,除非动用天眼。”   周阆:“查,现在就查,我负一切责任。”?   上官橙橙不说话了,一时之间只传来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   仅仅大概十分钟过后,上官橙橙就开口飞快地说:“……找到了,周哥。卫星图像显示,在苏莲托的一处悬崖边上有这样一间几乎废弃的乡间教堂,那教堂外面和花园里就全种满了月白色的蔷薇花!”   周阆:“坐标位置发我。”   上官橙橙不说话,挂了电话以后用一个加密邮箱给他发了过去。周阆看了一眼,三分钟以后那个邮箱会自动删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与证据。上官橙橙这样大费周章做这种事,其实也是在替他瞒天过海,保证周阆事后回国不会因为动用了天眼而被当局追究责任。   上官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都是站在周阆背后支持他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周阆看到了那个坐标,想都不想就往外走。他一把推开了那些叽里咕噜说着意大利语的外国人,突兀地跳上了一台一直等在外面的警用直升飞机。他的到来让开飞机的驾驶员目瞪口呆,用英语说:“你无权这么做!”   周阆想都不想,把他一脚踢了下去:“我就是有这个权利。“   他以犯了大纪律错误的行为拿过直升飞机的耳麦带上,不顾阻拦直接开动了飞机。他大学和高中的时候沉迷过修电机摩托汽修,还带过上官青上官红自装摩托车,对于直升飞机驾驶还算了解。   国际刑警们看到飞机飞起来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意识到有人抢飞机飞走的时候,一群人手里都拿出了枪:“停下!”   周阆充耳不闻,把直升飞机加足到最大马力飞上天空,朝着苏莲托的方向飞过去。   直升飞机刚飞走没多久,每个警察的通讯器里都同时收到了一个清晰的坐标轴位置。   ……   顾非声一天前被云非觉打晕,从那处别墅里被转移走了。   期间他被蒙着了眼睛,外加身体不好昏昏沉沉,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又一次的昏迷过后,顾非声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教堂圣洁的钟声,他用意志克服身体的阻碍强行让自己清醒。   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前只剩下一片朦胧。   这不是因为他刚醒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头上罩着一条白色的蕾丝头纱。顾非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被一个穿着白西装白衬衫的异瞳男人牵着。那男人胸前别花,头发后梳,将一张英俊绝伦的混血面孔暴露无遗。特别是那双双色的瞳仁,一灰一蓝,少了墨镜的遮掩美到像是一对最珍贵的宝石。   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却让顾非声如遭雷击。因为他的确坐在彩绘玻璃下的一处教堂里,耳边放的居然《婚礼进行曲》。   在他眼前,正站着一个身穿布道服的牧师。   那个牧师发着抖,站在两人面前,用充满恐惧的声音问:“云先生……你、你愿意娶这位新娘做你的妻子么?爱他忠诚于他,无、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你都会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吗?”   一身白衣的男人,从蓝灰双色的异瞳里透出的感情满是幸福和温柔:“是的。我愿意。”   顾非声全身发冷,想把自己的手从云非觉的手里立即抽出来,但却被抓得很紧不容他挣脱。   为他们举行仪式的牧师一身冷汗,居然也没问顾非声是否愿意,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云非觉,颤抖道:“现……现在我以天主的名义,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夫妻,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   云非觉愣了一下:“咦?可我没准备戒指啊。”   牧师结结巴巴解释:“结婚…是需要戒指的…”   云非觉立即有些为难,他弯腰看向身侧脸色青白的顾非声,眼露温柔地说:“我的新娘,你已经有了你母亲给你的戒指,我手上却还孤孤单单的。这未免有些不公平,请允许我现场给你做一个好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对准牧师的眉心,在其还没反应过来前按下扳机。   子弹击中了牧师的头,立刻爆出一团血花。顾非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想喊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惊怒交加喉头突然泛起一阵腥甜。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得放点不一样的音乐来庆祝。”云非觉伸出手举过头顶,对着教堂的彩绘玻璃开了几枪。破碎的玻璃反射出七彩的阳光,把圣洁的教堂映得五彩斑斓,就像是个吸嗨了的瘾君子那光怪陆离又迷离的梦境。   教堂里的座位上,还坐着出两个被捂着嘴绑住的修女和神父。他们脸上全是恐惧,见着云非觉向他们走来,用枪口指着他们的额头。   “不……”顾非声试图去拽他,让他停止这么做,却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不……!!云非觉!!”   云非觉温柔地笑了:“今天可是我们的好日子,按中国的习俗,应该需要一点红色来喜庆一下。”   他声音刚落下就开枪了,响亮的几声枪声连成一片在教堂里回响,穿着黑白色衣服的修女喝神父倒在血泊里,奏成一曲极为残忍的地狱乐章。   云非觉看也不看,转身回去踩着点哼着《婚礼进行曲》弯腰把顾非声打横抱起,迎着大门投进来的光走出了教堂:“这里开了很多漂亮的玫瑰花,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小时候曾和我说过那是你妈妈的生日花,也是你的最爱。”   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被抱着的顾非声没忍住一口血吐在了他胸口。身着白色西装礼服的云非觉胸口原本别了一朵月白蔷薇,霎时间花瓣被那口鲜血染红了一半。   云非觉低头看着怀里的这一幕觉得实在爱怜极了,嘴角不自然地勾起,代表重度精神病的异色瞳仁里出现病态且疯狂的满足。   他把顾非声放在小教堂的白蔷薇花园中的花坛边上,从口袋里拿出婚戒盒子一般拿出了一个骇人的手榴弹,抽出了拉环以后把弹药往身后教堂大门里用力一扔。   “嘭——!!”   一声巨响以后,云非觉头也不回只背对着身后熊熊燃烧起来的炽热教堂,里面的尸体转身间就被烧成了焦炭。他抬起顾非声的左手,让他抓着那个手榴弹弹拉环为自己套上了无名指,并且轻轻在顾非声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嗯,我愿意。”   顾非声喉头又猛地涌起一阵腥甜,他恶心到反胃想吐却被呛到变成了剧烈咳嗽,用手一把捂住嘴,咳出的鲜血血就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顾非声:“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多年以来不死不休地折磨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东西……”   云非觉:“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我只是一个不被祝福不被喜欢的孩子,憧憬着这世上最幸福的发光体罢了。”他低头笑了笑,问起了熟悉的那个问题,他总是一遍遍地询问就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疯子,“你会爱我么?”   顾非声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快要不行了:“我不会。”   云非觉:“你会因为一丝心动爱上我么?”   顾非声看着他,口齿都是嫣红的,近乎用气音说道:“绝不会,也许……等你死了,我会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快乐而心跳急速。”   云非觉精致的脸上一脸无辜,异色的眼睛还有些可怜:“中国的《刑法》法律上规定,到处说别人死了可是违法的。”   顾非声只是觉得凭他做过的事,别说违法,他整个人现在就被曝尸荒野或者尸沉大海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他大口呼吸,而眼皮却越来越重,连咳血都快做不到了。   云非觉察觉到了这一点,用手指揩去了他嘴角的血迹:“你不会死的,我们才刚结婚,才刚刚对着天主过发誓,我们会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顾非声勾起嘴角残忍又艳丽地笑了。   云非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背叛天主。否则他也不会选择在教堂里假装同性恋和个大男人结婚。在他用枪在教堂打死牧师和修女的时候,天主就不会接受他的任何誓言了。   见他沉默不语,云非觉缓缓收敛脸上的表情,突然双色瞳仁浮现一些冷意,轻声质问:“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警察?”   顾非声:“……”   “非声……你现在都是结了婚的男人了,不可以这样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云非觉掐着他的下颌骨说,“他不会来救你的,他会和那群愚蠢的警察们一起死在万神殿,你就死心吧。” 第92章   顾非声被双手后捆绑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垂着头不言不语。   而云非觉正坐在他对面,白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里面是带着臂环和马甲带的衬衣。他手上拿着一本已经烧焦了一半的故事书,用低沉优雅的嗓音轻声吟唱段落,就像是温柔的父亲在安抚他将要入睡的孩子。   云非觉垂着纤长的睫毛:“我们两人将要像笼中之鸟一般唱歌,当你求我为你祝福的时候,我要跪下来求你饶恕。”   他的手指托着形状优美的下巴,思考中沉吟道:“我们就这样生活着,祈祷,唱歌。说些古老的故事,嘲笑那班像金翅蝴蝶般的群臣,听听那些可怜的人们讲些宫廷里的消息。”   “我们也要跟他们一起谈话,用我们的意见解释各种事情的秘奥,就像我们是上帝的耳目一样。”   “在囚牢的四壁之内,我们将要冷眼看那些狼狈为奸的党徒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升沉。”   他读的那本事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实在是很大众的一本故事书,欧洲不少十岁的孩童都看过这故事。   李尔王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来源于英国的一个古老传说。讲述李尔王年老以后被孩子们赶至郊外,三女儿前来冒死营救父亲却被杀死,李尔王伤心地落下了眼泪,死在了英勇的女儿身边的故事。   云非觉闲聊一般把故事讲完,说:“我从未有过父亲给我讲述睡前故事的时刻,人生中第一个故事是你给我讲的。当初在那个小木屋里,你用亲身给我演绎了一个父母双亡后以母亲为食物,最后濒临崩溃时向恶魔交换灵魂换取逃生自由的可悲少年的故事。”   “我很喜欢。”?   “可悲的少年啊。”云非觉的手放在图书最后一页的插画上,那一页被火烧得差不多了,只见李尔王扑在前来救他的三女儿身上痛苦落泪,三女儿的样子却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你会给我演绎出更多的故事么?”   他伸出手,指尖朝着顾非声的喉咙掐去。   突然,在脖子被触碰到之前顾非声抬起了头,目光中有一瞬的动摇。他无声地快速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时机晚了,因为下一瞬间一枚子弹穿过了云非觉的右肩,在他雪白的胸口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花。   “……”云非觉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有些惊讶,将手收回,沾了一下肩膀上那不断溢出的鲜血,“啊……”   他并不很痛苦的样子,就像是公主在触碰玫瑰花的丝绒花瓣。   周阆以违反国际警署公约的代价,开着直升飞机飞到了苏莲托的这处悬崖之上。这里果真有一座用来给镇上居民结婚的很小的教堂,院落四周种满了白蔷薇,每当黄昏就会在太阳落下海平线之时鸣起长夜的钟声。   只不过小教堂现在炸成这个样子,显然是不再可能再敲钟了。   云非觉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堪称是愉悦的:“好久不见,我的情敌。”   周阆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这个人魔狗样的东西,只不过他越是愤怒表情看上去就越是冷硬:“谁是你的情敌,你算什么东西。”?   云非觉一摊手,手上的那本《李尔王》掉在了地上。他看着绑在椅子上的顾非声说:“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居然能够追到这里来。看来你把不少事情告诉过他,包括你的母亲,是什么时候?”   顾非声视线压根就没有落在他身上,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周阆一言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算了。”云非觉双色的眼睛里全是淡漠说,“现在我有些吃醋了,只能解决掉令我不快的源头了。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亲爱的。”   他话音刚落,不顾周阆对他举着的枪,直接侧身闪过去以顾非声挡在面前冲着周阆果断开枪按下扳机!   周阆立刻在废墟中的教堂找掩体,一梭子弹基本是擦着他的脚打了过去。他不敢开枪回击,投鼠忌器怕击中顾非声。他屏住呼吸,视听在躲避之中发挥到极致,忽然他听到自己身后右侧出现了一些声响,像是有人在靠近他。   周阆心下一沉,想都不想,没有被那右侧的声音骗到,极有经验地转身朝着左侧身后直接开枪。   云非觉突然出现,偏头避开他的枪口,近距离下那张英俊至极又很妖异的混血儿面孔被弹道擦出一条血痕。云非觉不管不顾,抓着周阆的枪管不怕死地一拧,在几声巨大的枪响中扳着他的手腕朝上,让几发子弹打在了教堂的墙上。   他的力气不小,周阆见他抓住了自己,直接侧身拧过把人过肩摔狠狠掼在了地上!周阆对这个狗东西根本没想留力,用了十成的力气,近身格斗一拧一砸,握紧拳头全力砸了下去。   云非觉侧头避过,脸上的伤口却被沾上了灰尘。他躺在地上从口袋里准备拿出枪,周阆瞳孔一缩,当即一脚踢出去踢中他的手腕,云非觉的枪立刻飞了出去在十米的地上滑出去一段距离。   云非觉失去了武器也没有不甘,抓着周阆的脚腕拧起来将他掀翻在地,并且立刻跳起来,要折碎他的脚腕!   云非觉虽然多年生长在天堂岛之上,但是也是经过训练懂得格斗的,他虽然长得高挑身材纤瘦,但是一身力气也绝对不小。周阆是警校科班出身的警察,一身近身格斗都是正儿八经的技术,在对上这个杀人不眨眼以折磨人为乐的犯罪分子,他出手每一下都是朝着压制制服去的。   周阆在自己出手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恨到想直接灭了这个死变态,而云非觉同样不想让他活着。   云非觉要抓着他的脚腕补并一拳打碎他的腿骨,周阆眼神一寒,当即改站为单膝跪下,膝盖骨以巨大的力量压上云非觉的肋骨,当即听到了咔擦的一声脆响,并且拉扯制住了他的左手,只要他敢动一下随时就可以扯断这条手臂。   云非觉当即一口腥甜的鲜血吐了出来,他感受了一下这份痛苦,觉得十分快乐。痛苦是链接生与死的桥梁,也是将人的灵魂从□□剥夺出来的一种过程。他哈哈笑了一声,一时之间也没有挣扎,躺在地上头发凌乱,灰蓝双色的眼睛涣散又美丽,在阴暗的废弃教堂里就像是两颗蒙尘的宝石。他口齿间全是血,用纯正的中文说:“你好生气啊……为什么?因为我杀了你的手下,抢走了你的心上人?”?   周阆眼神一暗,膝盖又用力地压下去了一些,将更多的血从云非觉口中压了出来。   他就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将那口血如平常红酒一般咽下去说:“他很甜,对吧?可惜我都没怎么品尝过,有机会一定要试试才行。”   周阆眼睛赤红,骂道:“直男装基,天打雷劈。”   云非觉眼睛露出一些困惑,以一种求知的语气说:“我的情敌,告诉我,他为什么会爱上你呢?是因为灾难,还是因为心动?”   周阆才懒得理他的矫情和神经病:“因为你妈!”   他的话音刚落,云非觉突然用力自己扯断了自己的那条左臂,换得自己可以不正常地脱身一小段距离,一拧身从右手袖管里猝不及防落出一把□□,瞬间抓着刀柄直接刺向了周阆的肩胛骨。   分秒之间,那刀子竟侧着猛扎捅了他手臂及大腿两三下!   周阆吃痛,受创以后止不住地手松了一下,云非觉趁机脱身,抓起自己撕裂脱臼的左臂咔擦一下安上,朝着周阆扑过去用手里的□□对准他的心脏刺去!周阆半身是血,立即拿手去抓那刀子,刀刃穿透了他的手掌,刀尖还在抵抗中不断逼近周阆的脸。   周阆鲜血流了满手,与他贴得极近斗着力气,不让那刀尖刺中自己。较劲之中他咬着牙忽然抬起一只脚,一脚猛踹中云非觉的肚子把他踹得老远,自己站在那里把刺入手心的刀片□□握在手上。   云非觉捂住胸口,口齿间全是血。周阆半身衣衫也被血浸透,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两头走至绝路的野兽。   周阆狼似的目光冰凉有如实质,他看着云非觉拧了一下脖子,以一种格斗的姿势站好看着对面,那一刻他似乎不死不休了:“来吧……堂堂正正地打一架,做个了结。”   云非觉看着他,缓缓收敛起了一些平日惯有的笑容,双色瞳仁里全是阴冷漠然。   他一侧头,歪头的角度很大,就像是脊椎骨突然折了头颅落在了肩膀上。这种诡异的姿势十分令人心底发寒,周阆冷眼瞧着云非觉歪着头看他,一蓝一灰的双色视线死亡一般空灵。   正当周阆以为他会堂堂正正和自己硬碰硬来一场的时候,云非觉脚步动了,他后退了一步。   周阆心里一沉。   云非觉突然猛地朝着顾非声的方向跑了过去。周阆一惊,当即追上,由于差了一段距离的缘故竟然没追上,眼见着云非觉在离他半米不到位置抓到了顾非声的脖子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捡起地上一块碎裂的彩绘玻璃,用尖端刺中了他的颈动脉。   周阆瞬间双眼赤红,爆喝出声:“住手!”   云非觉压根就没留手,那沾着灰的玻璃直接刺破了顾非声的脖子,流出汩汩的鲜血堆在那块彩绘玻璃片上。玻璃片同样也扎破了云非觉的手,两个人鲜血融在一起,像是天生就为一体的双胞胎。   “你慌了。”云非觉表情很散漫,“你看,我要打败你,简直轻而易举不是么?”   他挟持着顾非声两人贴得极近,身体与他重叠。云非觉从顾非声身后看向周阆:“你应该没带狙击手。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去捡起地上那把枪,一枪打死我们两个。第二,在这里犹豫,然后眼见着你的心上人因为动脉破裂而渐渐死去。”   一道致命的选择题被摆在了眼前,周阆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初在“温蒂之屋”的那对老夫妻。他知道,这个魔鬼从来不是在让人做出选择,他只是喜爱折磨人心。   云非觉抱着顾非声,手虽然抵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头却靠在他后背。   周阆在极度愤怒之中依然保持着理智,在这种危急关头竟然隐约察觉了两点不对。   第一,云非觉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放血的方式来劫持人质?这是一种非常慢性的威胁。   难不成,他是在拖延时间?   周阆心想:为什么我到的时候他周围没有手下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不是在等人来接应他?   第二个不对劲,顾非声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安静到出奇,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进行过一点抵抗。他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在任凭别人摆布自己。 第93章   顾非声始终垂着眼,像是对这一切眼不见为净,没有反抗也没有阻止任何人的任何行为。   周阆心中生疑,口头却只敢把矛头放在犯罪分子身上:“云非觉,你身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人呢?”   云非觉:“你猜猜看?”   周阆沉默一秒,低沉着嗓音说:“你是故意让卧底放出消息说你要举行婚礼,引我们的人去万神殿的……”他停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姓云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派人去炸万神殿?!”   或许在云非觉把他们引到那里的时候,早就设计了把他们一网打尽的陷阱。周阆孤身一人闯到这里来,也许在他身后的罗马,早已发生了惨绝人寰的事情。   云非觉不置可否,许久他突然掐着把顾非声的脖子飞快扎了一下他的大腿。被刺伤以后汩汩的血流了出来,保证他会因为大腿受伤无法逃走。顾非声就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任凭他作为也没有丝毫反抗,一副油尽灯枯之态。   周阆看到这一幕恨到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杀了云非觉。   云非觉贴在顾非声耳边歉意道:“抱歉,之后我可以让你还回来。但是现在,和我就这样一点点离开,好吗?”他的声音就好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儿一样温柔,不知道他是否曾这样哄过“愤怒”入睡。   三个人身上彼此都是一身狼狈,周阆废了半条手臂,云非觉不知道碎了几根肋骨,被子弹击中了左肩,顾非声更像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破碎成废墟的教堂外面是悬崖,底下是惊涛拍岸的海浪。   苏莲托是建筑在悬崖上的城市,周围是几十米高类似于城墙一样高悬的山壁。蜿蜒的海路一边贴山,一面是万丈悬崖直入地中海。   其实云非觉原来也没想过来这里,那天第一次听说威廉医生来自于苏莲托以后,他突兀地就起了一些兴趣。于是他甩开所有人,坐着火车独自来到这个城镇,行走于悬崖之上,并带回去一瓶柠檬起泡酒。   那是极致的孤独与极致的享受,听着海浪与风声,行走在悬崖的边缘至上。选择来这里不需要原因,只是因为他想。   拥有精神病的人类,眼中的世界是扭曲而倒悬的。就算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去罗马杀了所有人了结一切接手教廷权利,他也回答不上来。   云非觉缓缓带着顾非声来到教堂外,视线始终警觉地盯着周阆,脚步逐渐向悬崖边上靠近,底下是礁石与海浪。   周阆几乎是一瞬间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这家伙果然在拖时间,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一开始就定下了计划会有直升飞机来这里接他走。只不过是自己的到来打断了这个计划。   云非觉来到悬崖边,看上去像是个走投无路的劫匪,但他表情从容,动作轻缓,宛如邀请自己喜爱的姑娘在舞池边跳舞的绅士。   此时时间已经将近黄昏,太阳即将落下,将苏莲托的海边照得鲜红一片。   云非觉看着此时的天光,脸贴着顾非声流满鲜血的脖颈,有那么一刻他就像新诞生的羔羊一样原初又纯粹。   “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会选择带你来到这里。”云非觉眼神困倦了,静静地说,“这里的悬崖与天空是灰色与蓝色的,就与我的眼睛一样。当我凝望这片天空与悬崖的时候,好像也被同样凝视着。它正在看着我啊……那么干净,那么善良,就如同当初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目光一样。虽然是强迫,但我还是想带你来这看看……”   顾非声忽然久违地出声了:“云非觉,你真的认为,我是受你胁迫被你挟持来这里的么?”   云非觉:“不是么?”?   顾非声闭着眼睛:“我说过的,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过去这么多年,我做梦都想和你站在一起。”他偏过头,疲倦地张开眼,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温柔笑容,“亲爱的云非觉,其实跟你走过的这一路我一直在思考,我该如何料理你才最美味?”   周阆已经能看到远处直升飞机地接近了,他呼吸一窒,看到顾非声突然动了。他猛地倒向背后让下坠地力量撞向云非觉的胸膛。   云非觉之前肋骨被周阆给震断了,此时被顾非声状似无力地突然一靠,碎骨似乎扎到了内脏里,当即让他嘴角涌出一口鲜血。   周阆:“顾非声!!”   顾非声抬起手,背靠在他怀里,病态痴迷的视线看着天空举起手。   “我想到了。”   “天地为煮,日月为烹!”   “我要把你在黄昏与夜晚交接之时宰杀,用最好的厨具了结你。”   顾非声猛地转身,眼神温柔又渴望:“好饿啊……我可以开动了么?”   他不顾自己要被割喉,被彩绘玻璃在脖子上抹出了深刻的血痕,没有杀意地伸出手抓住了云非觉的右肩膀。他力量并不大,就好像挚友搭上了兄弟的肩膀。可是云非觉之前那个位置先前中了弹,被他向后靠着一揉捏立刻半边身子缺了力气,竟是被顾非声突然推出了悬崖之外!   那一刻,黄昏的光照亮了大海,满满的海面都是余晖的反射。落出陆地的两人即将坠入深海之中,就像是摔入一片光芒汇聚成的镜子。   羲和浴日,救得万众生灵!   那一刻顾非声似乎重拾了那个自己被剥夺了的名字,履行了“曦”这个名字代表的宿命,即将把那个魔鬼用自己的方式扼杀在苦难的大海之中。   云非觉压根没有放手,这么近的距离直接抓住了顾非声的左手,将他扯着一起向悬崖外掉了出去。   云非觉身体悬空之时叹了口气:“非声啊……”既然这是他的愿望,那他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是死。   顾非声没有任何挣扎,就那样任凭他拽着自己一起掉下去,底下是冰冷的礁石与大海,他平静地就像是个把菜下锅的厨师。   两人同时下落,在分秒之间顾非声的手被抓住了。   周阆目眦欲裂,那扑上来的瞬间基本是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了,一口气拉住了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让他手臂一瞬间肌肉暴起,骨骼不堪重负。   周阆怒吼:“顾非声!”他的理智即将全部蒸发,“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跟我回家!”   顾非声的视线有了一些焦点,他仰头盯着他看了一秒,眼里出现一些悲戚,酸到视线开始模糊。再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一起掉落,于是他试图挣开周阆的手,声音有些无奈:“不……”   “你说过能的!”周阆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你答应过我能!其余的我不算,你看着我,我只要你看着我!山高路远,我带你回家!!”   顾非声感觉五脏六腑迟来地开始疼了起来,疼得他全身无力。   云非觉还死死在底下拖着顾非声的手不肯松,他遥望着,忽然感觉有一点雨打在了自己的眼眶里。此时日暮依然是晴空,不知那雨从而何来。   他蓝色的那只眼球容纳不下那滴温热的“雨”,于是那滴水从他眼角落下。那一刻云非觉狠狠地愣了,自出生起的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落出了眼泪,即使这个温暖的眼泪来自于别人。   “啊……我的非声。”云非觉满足地笑了,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寻找的感觉。   无论是初见顾非声之时的悸动,还是被他啃咬品尝到的炽热痛苦,也从未如此刻一样让他觉得真切。他的肩膀被开了一枪,子弹没有造成贯穿伤被卡进了骨骼里,此时总算是脱力了。   他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肯松手,死死抓着顾非声的左手,无可控制地一点点下滑,最后将一枚不合尺寸的白蔷薇形状戒指从顾非声手指上扯了下去。   云非觉拿着那枚戒指仰面朝上下坠,他的脸上带着悲悯,视线从白蔷薇花戒指中间的空洞看了过去,宛若一位天使在透过天使环仰望天堂。   他在高空之中下坠砸入了礁石与大海的崖底。   周阆借机,咬着牙把顾非声从底下拉了上来,从来没有一刻他那么坚定笃定,要把一个人从悬崖之下深渊之中捞起,抱在怀中谁也再夺不去。   来接云非觉的那架直升飞机即将靠近,他抱着顾非声喘着粗气却良久没有动。   周阆用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感受他的脉搏在大出血过后逐渐变得微不可闻,身体也渐渐凉下去:“我带你回家……我能带你回家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听到飞机螺旋桨靠近的嗡鸣之声,子弹上膛的铿锵声,脚步凑近的匆忙声。   可那些都不重要。   周阆只需要顾非声的一个答案,为此愿为他跨越山河大海。   国际刑警之前收到了周阆发出的坐标,金发碧眼的国际刑警队长这些天相处下来,对于这个中国警察的为人和刑侦水准内心是认同的,犹豫再三以后还是选择听从了那个男人的,带着警力前往了他发的那个位于苏莲托坐标。   大部队人撤出万神殿不久,那里就发生了一起爆炸。如果还有游客和警察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也更加奠定了云非觉和他的父亲不但是国际重犯,甚至还是恐怖分子的身份。   国际刑警们赶到苏莲托那处教堂的时候,只看到了悬崖边上那对抱着的人以及一架靠近的直升飞机。   他们的狙击手就位,数个红点就位准确瞄准了直升飞机上的人,将其强行逼停在了悬崖边上一举擒获。   周阆没管那些,仿佛是在黑暗中失去了指引的人在寻找亮光,紧紧抱着顾非声一动不动为他死死按着流血的伤口。   刑警队长赶紧叫来急救人员,并冲上去查看他们两人的情况。   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漫长,再周阆以为就快要放弃的时候,顾非声眼皮动了一下,贴在他耳边微不可查地说了一个字:“能……” 第94章   【两个月后】   今年过年的时候国内冷得不行,有专家说这可能是十年来最冷的寒冬。正月间就不说了,到了二月开春的时候还是冰寒没退去,棉袄羽绒服还是脱不了。   南安市今年久违地下了三场大雪,正月间过年下了两场,二月来了天气预报又说要下,大雪之前天气冷到行人吐气成冰。   街上的行人都脚步匆匆,由于即将下雪天地间光线倒是很暗,一时间四处像是黑白默片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周阆拎着大包小包往南安市私人疗养院里面走,这家疗养院一天的费用上五位数,门口的门卫见到是周警官用仪器扫脸登记了一下就放他进去了。   门卫大爷:“周警官,又来看媳妇儿啊?”   周阆提着东西给大爷塞过去一包烟,他不抽烟,那烟本来就是给他买的:“是啊,巴不得他快点养好身体我好带回家结婚。”   护工看到周阆脸上都露出笑容,每个人都和他打招呼。他极其英俊的外观这两个月以来给各位护工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小姑娘都在私下议论他。   他行路急匆匆的略微点头示意。走了一路上了推开了一楼最大最僻静的那个疗养病房。   临近门前,周阆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忽然心里罕见地有点忐忑。   这两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云非觉坠崖以后,他的一切也在调查之下浮出水面。他和他的父亲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暴露在了警方视线之下,国际刑警顺藤摸瓜,在云非觉的名下查出了他父亲的那份名单。国际社会都差点因此动荡,一场社会名流高层与教会相勾连的阴谋震惊了所有人。   外面风波不断,这两个月以来从来没有停止过纷扰。对周阆来说,眼前这扇门后,竟成了他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安静避难所。   他站在门口许久不进去,一米九高的个子肃穆地像一块石碑。几个护工路过,见到他在背后窃窃私语几句,然后对着咬耳朵笑了几声。   周阆的耳力极为惊人,听着她们在议论自己,等人走了之后,直接伸手推开病房的门,开口就是说一句:“顾非声!你再不抓紧老子我马上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我至今单身那是因为对你情深似海情根深种你知道么!”   病房很大,是一个宽敞的套间。内有着一整扇的落地窗,窗外自带一个庭院,种着些名贵的花草树木。窗前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人,顾非声穿着一件浅色的低领羊绒线衫,头发稍微有些长了,正戴着副低度数的眼镜。   这一切看得人真觉得心情平静,顾非声闻言把书合上:“谁要抢你?快让她速速请便。”   周阆冷哼一声:“少口是心非了。到时候不要哭着喊着后悔。等下,你穿得这么少这儿的空调怎么还开得这么低?”他把东西放下,走到墙边按了几下中央空调,把温度调高了好几度。走过去抓住顾非声放在书皮封面上的手,果然冰凉如铁,于是周警官的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度,“顾非声,你又试图作死未遂?”   顾非声十分无奈,说:“新出版书的油墨没干,我看的时候沾手上了,刚洗了手。”   周阆:“说起来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顾非声:“嗯,什么事?”   周阆:“我能叫你小名么?”   顾非声迷惑了:“我没有小名啊。怎么突然提这个?”   周阆:“每次我喊你大名连名带姓地叫,都有点感觉在喊犯人。下一秒就要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你都不觉得背上一紧么?”   顾非声沉默一秒:“确实有点。”   周阆:“那我叫你什么?声声,非非,还是曦曦?”   “……”顾非声这下沉默地时间更长了,“谢谢你,阆阆,你还是叫我大名吧。”说完那句话他就逃避似得低头看书去了。   前段时间周阆还说要不要把他的名字改回来,重新改成顾曦。顾非声说叫了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外加家里公司和法人的名字现在都是顾非声,改了名字还要一一搞公证程序,未免太过麻烦。   周阆见他低头看书认真。一看,发现他看的不是什么名著,竟然是一本新的言情小说。于是他挑了一下英俊到过分的一双眉毛,坐他身边接过来翻了几页看起来。   顾非声看他看书专心致志地样子,也撑起来头来,看着他不说话。   顾非声先前从苏莲托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濒死,失血过多外加身体器官衰竭,已处于快要无法挽回的境地。国际警察叫来了直升飞机把他送去大医院,并且一起捎上了身上有重创的周阆。他到的时候已经处于心脏停跳,几次电击以后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救援过程中周阆就拖着身子在手术室外等他,他都记不清彼此相互之间这样生来死去互相守候已经有几次了,他似乎习以为常了,连心情都是平静如水的。只想着如果顾非声救不活,他也不过是和他走向同一条路而已。   有劳上天保佑,这家伙气数未尽,苟延残喘。留得周阆也总算命不该绝。顾非声在意大利住了大半个月的院以后转回了国内,顾李两家老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等他。   这家伙失血过多,医好以后又好生养了许久,就这么一直养到了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自由走动,就是还不能出院。   顾非声撑着头,嘴角上翘:“这书好看么?”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嫉妒。”周阆直接把那本言情小说翻到了后面。   顾非声:“嫉妒什么?”   周阆把书看到结局:“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和这本小说的女主角一样恋爱脑就好了。”那个结局,女主总算历尽千难万险,最后踢开小三,破除万难和男主角在一起了,两个人三年抱俩,白头偕老。   顾非声撑着脸好笑:“什么叫恋爱脑?你说说看,我来做。”?   周阆把书合上:“简单,先学她叫句老公来听听看。   顾非声:“……”   周阆:“跟我念,从丹田发声。老——公——”   顾非声:“……诶。”   周阆嗤笑:“这点便宜你也要占。”说着伸出手拿他没办法一样在他鼻子上抹了一下。   顾非声皱了一下眉向后退,却看他缩回的手上有一点被书沾上的墨迹油印。他立即感觉不好,转头看向落地窗玻璃,果然看到了隐约反光之中被弄花了脸自己。他立即起身走去洗脸:“周阆,你无不无聊?”   周阆笑了说:“你走慢点别摔着。”   顾非声低头洗脸,拿了一块毛巾擦脸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说起来这事还真是离谱,为什么我祖父母他们说我出院要经过你同意?”   经过几次大事过后,顾李两家老人实在是快要被大孙子折磨得肝肠寸断了,老人家本来就受不了刺激,好几次见顾非声不顾身体出了事都心如刀割,于是决心找一个可以管着他的人。万般叮嘱之下,双方老人就这么把顾非声的人身自由权全权交托给踏实可靠安全感爆棚人民的好警察周阆了。   周阆:“因为作为丈夫,我可是你的法定监护人。我可是个非常负责任的好男人!”   顾非声:“那监护人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周阆:“好说。先叫声老公来听听。”?   “……”顾非声深吸一口气,把毛巾放回架子上走出厕所,站在那里死死看着他好半天,“……老、老公。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曾三十五岁之前立志把婆娘搂回家的周警官那一刻爽了。他淡定地心花怒放了,站起来说:“今天。来之前我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现在我帮你收拾东西,跟着你老公我回家吧。”   顾非声这才发现,他之前提进来的大包小包,里面居然是一些火锅食材和饮料。   顾非声出疗养院的时候被周阆包成了个粽子,不但压在床上强行逼着他穿了秋裤,还穿了两件毛衣和面包羽绒服。又给他包上了围巾和帽子,连口罩和手套也是全副武装。走出来的时候,门卫大爷还以为周警官从疗养院里押送了什么秘密犯人出去。   被裹成球的顾非声从露出的半张脸里露出死生看淡白云苍狗的目光,十分淡然地接受了别人怪异的目光。   周阆把车开回了自己家,下车前还问:“要老公抱你下去么?”   顾非声一脸淡漠面无表情:“不。”   周阆回家以后,在餐桌上架起了一口火锅,把火锅材料都切出来整理好,还准备了各种蘸料,并且全程都没让顾非声插手,让他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   傍晚的时候下雪了,大雪纷飞之中正是寒冷,上官红带着好几个姓上官的上门来蹭饭了。   据说是过年间做警察的几位上官阿sir依然在岗工作辛苦,他们不但没过年还破获了几个案子,保卫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了局里上下一致褒奖以后,给辛苦的几位警官们补了年假。   这次非但上官红橙绿来了,上官红还捎上了之前没见过的“蓝紫”,一个是十来岁的小男孩,另一个是十岁抱着猫咪的小女孩儿。除了还在英国的上官青,这次上官家这一代小辈居然在周阆家到齐了。   上官红上门的时候手上提着一箱子纯牛奶,上官橙橙提了一箱子黄桃罐头。上官绿饶不知道怎么想的,左手扛了一个煤气罐,右手提了一桶矿泉水。她个子高,堪比她大哥上官红,力气也只大不小,不愧是特警队长。   上官绿饶一身短发黑衣,从远处看就像个英朗高挑的男人。她进屋以后把鞋脱了,径直走进厨房默不作声地把煤气换了,又把矿泉水扛上已经空了的饮水机。   顾非声:“……”   周阆从厨房探出了个头:“帮大忙了绿。阿红,你个废物点心,快进厨房洗一下菜!”   上官红骂骂咧咧:“我来做客还要帮忙的嘛?”边说边自觉走进去给他上司打下手去了。   上官橙橙坐在沙发上熟练拿水喝,给顾非声介绍初次出现的两个新面孔:“这俩是我四叔上官不屈的孩子,上官蓝和上官紫芽。你们俩怎么还不叫嫂子!”   上官蓝&上官紫芽警觉肃然:“周嫂嫂好!”   顾非声:“…………”   上官蓝现在在念初中,成绩十分优秀。   上官紫芽则是念小学。她抱着一只橘猫,看上去挺听话温驯的,呆在她怀里四处看却不怎么叫。这猫据周阆所说之前还立了功,之前云非觉派女儿炸警察局的时候,上官红正好接了上官紫芽放学在局里玩,结果那猫玩着玩着突然追着个大蛾子跑了。小姑娘追橘猫,警察们去追小姑娘,刑侦办公室就这么罕见地空了。也导致了那场爆炸没有波及更多的人员伤亡。事情平息以后,杨局长给这只猫发了一年份的猫粮和罐头做奖励。   顾非声伸出手想去摸摸上官紫芽怀里的那只猫,却被猫缩了回去,冲他嗷呜一声飞机耳了。于是他把手收了回来:“它叫什么?”   上官紫芽:“米卡。”   顾非声一怔:“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它是橘色的,像个大橘子。”上官紫芽似乎在语言上的天赋很高,“橘子的日语叫みかん,音译是米卡。我考虑了好几种语言,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好一些。”   顾非声看着她片刻,刚想说话,上官红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芽芽,酱油没了,去楼下超市给我买一瓶来,剩下的给你当零花钱。”   上官紫芽嗯了一声,抱起橘猫就走出门了。顾非声盯着这个十岁女孩的身影不说话,直到走出楼下以后,上官紫芽抱着橘猫米卡,突然低下头闭着眼抚摸皮毛,对着那猫说:“你会爱我么?你会因为心动而爱我么?”   橘猫看着她,许久之后,小小地喵了一声。   火锅吃到一半,许夏和齐羽冬也上门了。许夏之前受了伤,此时上门看起来已经痊愈了,见到上官绿饶以后鞋子也来不及脱,一脸兴奋:“绿姐!好久不见,你想我么?!”   上官绿饶面无表情,筷子上一块好不容易夹到的肉掉进了汤里。   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七七八八。只可惜顾非声始终没有动筷子,他就撑着头,看着他们快快乐乐地吃着,眼里带着一些赏看人间的平静。   等到饭吃完了,又聊了一会儿天,上官们就回去了。吃火锅的时候许夏和齐羽冬喝了一点酒,不知道是发酒疯还是故意的,都赖在上官绿饶身上不撒手。最后上官绿饶没办法,只能把人一边扛一个负责送回家去了。   人走之后,顾非声缩在沙发上等着周阆收拾碗筷,他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忽然,他的面前被递上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   顾非声愣了。   周阆低头看他:“饭前我就用砂锅熬下了,熬了两个小时,刚刚才熬好。你都没东西,尝尝看吧。”   顾非声望着那碗粥好半天不说话,许久之后他接了过去,拿着汤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一勺缓慢灌进食道,片刻以后,竟然是第三勺,第四勺……   他居然没有吐出来,粥喝进胃里的感觉,原来是那么温暖熨烫。   周阆望着他:“怎么样,我做的粥好喝么?”?   顾非声鼻尖发酸,把手放下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他视线有些模糊:“……难吃死了。”   片刻以后那碗粥见了底,餐具被放在了茶几上没人去收拾。   温饱思yin欲,至于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火锅锅底和碗筷,就干脆被留到了明天再去洗。   周阆打横把人抱床上的时候心想:“看来咱们家买个洗碗机真的很重要。”   一阵疲惫之后周阆不敢把他折腾得太过,怕他刚出院身体受不住。顾非声趴在床边,累得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黑夜边的大海,又冷又黑,他梦见有个女人站在海岸之边看着自己。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顾非声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女人望着他笑了:“你长大了。”   顾非声一瞬间想大喊,想落泪,他已经逃避了恐惧了这个女人很多年,到如今他身心俱疲,逃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   女人伸出了那只手,不是以往数千次噩梦中她掐着他问为什么害死自己,也不是数万次噩梦中她想把他一起拖入不知名的天堂或者地狱。她只是伸手将顾非声长得有些长了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你长大了,以后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轻轻推了一下他。   曾几何时,在顾非声与白雪痕搏斗之后失血过多深陷昏迷,也是在冥冥中有那样一只手将他推出黑暗脱离了生命危险。如今那只手,又将他推出了这场醒不来的梦境。   只是这一次,顾非声知道此生他再也不会和这个女人见面了。无论梦里,无论现实。   顾非声捂着脸:“再见,妈妈。”   醒来的时候,顾非声眼泪把枕头打湿了。周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户打开了,窗外的蓝天飞过去一片鸟儿落下阴影,光影斑驳落在他脸上形成一幅幅动画剪影。不管天气怎么冷,看见有鸟飞过,那就是春天要来了。   周阆转头看他:“昨天下了一晚的雪,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早饭是周阆做的,是碗不咋好吃的鸡蛋面条,顾非声脸色有点难看地把早饭吃完了。出门时候,手里被周阆塞了一包用热水温得正好的甜牛奶。   顾非声一路都不知道周阆要带自己去哪,就只是随便跟着他,反正他已经是自己的监护人了。警察来做法定监护人,真是有奇效,至少被他那股子正义的气息一压,顾非声通常是什么邪念都没了,只能乖乖听话。   一路上顾非声从车窗外看向外面,昨晚下了一晚的雪,路上一片白白茫茫的。今晨却出了太阳,阳光落在白雪之上,有一种极其明媚光亮的气息。   他住院两个月以来,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病房里向国际刑警指认了当年发生在天堂岛的一切,并说出了巴哈马天堂群岛的秘密,包括自己父母当年如何死去的真相。他告诉了所有人那里曾是一个无人知晓被掩藏起来的屠杀岛。这一切本来是他此生到死都会遵守的秘密,在那天终于说给了别人听。   原来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所有的痛苦到此为止,别无未来。当过去放过了他,他也就放过了自己。   周阆:“到了,下车吧。”   他带顾非声去的地方,竟是南安市烈士陵园。   周阆牵着顾非声的手,来到了那块自己来过了无数次的墓碑之前。   顾非声插着口袋,无声看着周阆弯腰朝着墓碑单膝跪下,俯身为他的养父拂去了堆积的厚厚白雪。周阆对着周云尘的黑白照片认真地说:“爸,我找到了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带来给您看看。”   顾非声站在那里垂着眼睛,心想周阆当时藏身在天堂岛的那个小木屋里,若亡魂一说存在,想必他见到了自己母亲逝去的地方。而如今自己也来见他父亲的遗骨了。   好半天,周阆一直半跪在那里看着墓碑没说话,顾非声等了他小半天也不见动静。   周阆说:“你还想让我起来么?”   顾非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周阆对他伸出了手,顾非声看了他好半天,突然呼出一口气,拿出冰凉的手放在了他温暖的掌心之中。   下一刻,周阆就着这个单膝跪下的姿势,捧着他的手,将一枚遗漏了很久的白金圈钻戒轻轻为他套上了左手无名指。   那戒指是由七条白金细丝拧成的一圈,正是之前顾非声被劫持走以后遗落在病房里的那枚。大小正好,象征一个承诺。如今,竟然在这样一个场合,在大雪初霁的陵园之中,在前辈英灵在天的见证之下重新被戴上了。   一切终于回到了正确的原点,人生若只如初见。   顾非声切断了过往所有黑暗,日后种种,再没有了可以拒绝未来与美好的理由。他看周阆起身,抓着他的手该捧为握,他轻声说:“……我愿与你分担命运。”   周阆看着他笑了,与他额心相贴:“好。”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大雪纷飞落于地上,印出一道一同行走的脚印,仿佛不分彼此。两人携手而依,就这样相伴着一同远去。   此后无论天堂地狱,他们永远也会这样一直相伴相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