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作者:蜜糖年代   年下刑侦,正义披荆斩棘   简介:   当一个人所拥有的财富多到一定数量,他的精神或多或少就会开始变得扭曲——《斜屋犯罪》   十五年前,闻衍的父亲因意外卷入一场谋杀导致坠楼身亡。从此,闻衍和穆临之的命运密不可分。   十五年后,闻衍作为刑侦支队副队长,在处理一起富二代绑架案中再次与穆临之相遇。   在一系列鸡飞狗跳的查案过程中,闻衍发现这个口口声声喊自己‘哥’的人,似乎对自己图谋不轨。与此同时,一个隐藏在暗处、牵扯无数利益的地下赌庄、非法借贷组织浮出水面——   穆临之:那个人经常在有意无意间给我灌输他的价值观。   闻衍:什么?   穆临之:贫穷的蝼蚁,不配为人。   闻衍: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面前,这些都是狗屁。   当恶魔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当蝼蚁为代价家破人亡,总该有人身先士卒,打破桎梏。   愿所有归向幸福的花朵,远离藏污纳垢的阴暗,迎着朝阳盛开。   除了有钱啥也没有一级变脸大师脚踢北海苍龙攻×嘴不饶人好青年脑子武力双在线拳打南山猛虎受   穆临之×闻衍   年下!   年下!!   年下!!!   强强 情有独钟 年下 刑侦 剧情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第1章 忧郁 一   为了解人生有多么短暂,一个人必须走过漫长的生活道路。——叔本华   秋分过后,黑夜越来越长,往往还没等到各路人马下班时间,天就已经黑透。尤其是冬至这一天,申洲市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路灯也变得尤为狭长。   马路上都是步履匆匆的人群,随着万家灯火,渐入夜色。   千禧年过后,申洲市根据发展前景,拆除了部分老旧城区的危房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档小区鹤立鸡群。第一批下海的开发商们赚得钵满盆满,自以为是地住在最高层俯视众生。   云海苑是一个月前才交房的小区,打着高端住宅、绿色花园的名头,成了拉高申洲市房价的头筹。但金絮其外,入住率不太美观,饶是如此,物业保安还是恪尽职守地拦着闻衍不让他进门。   闻衍今年刚上初三,浑身上下都是倒刺,德行难看得连亲爸都不忍直视,叛逆且中二得翻江倒海,名言金句:“只要是我想,三初小混混都得给我跪下。”   每到如此,他爸就会抄起棍子,追着他满屋子上蹿下跳,“老子先把你打趴下!”   但这会儿,能揍他的人一天没回家,闻衍只能耐着性子跟保安掰扯:“我找我爸!”   保安:“你爸谁啊?没这人。”   闻衍:“我爸是警察!”   保安裹着件军大衣,在西北风里寸步不让,“没通行证,你爸是总统也不让进!还警察,小伙子,这里面没通缉犯让你抓啊,赶紧走!”   好话说不通,闻衍的火气蹭蹭往上蹿:“别逼我揍你啊。”   保安把脸凑过去,“你来!有本事就你来!”   “我他妈……!”   闻衍刚把拳头抄起来,就听见小区里传来声怒喝,“闻衍,干什么呢!造反啊!”   闻裕民刚四十出头,身板挺拔,声音浑厚,一张脸板着大写的刚正不阿,揍起儿子来从来不手软。   “爸……”闻衍不爱学习、不想考试,天天鸡飞狗跳,但碰见他当警察的爸,也偶尔会怂到家。   闻衍依旧让保安拦着,他披着件单薄的外套,艺高人胆大地跟冷空气抬杠。闻衍掐着保安的胳膊,伸长脖子,看见闻裕民在晦暗的路灯下匆匆露了脸。   “小兔崽子!”闻裕民走近保安值班室,二话不说,屈着食手指就给闻衍来了记嘎嘣脆。闻衍捂着脑门不满地嚷,“爸!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闻裕民反问,“大晚上的扰民生事,成何体统!”   闻衍冤得很,“现在才五点半。”   闻裕民似乎有事,不想和儿子进行多余的深入交流,他摆了摆手,“有事说事。”   闻衍:“没事,我就找你。”   闻裕民活像见了鬼,“你吃饱了撑得找我?我看你是找揍吧。”   “一点没有父慈子孝。”闻衍无语:“我妈说你今天没上班,可是一整天不见人影,吃完饭也没平常积极,我……”   闻裕民没有参透,斜着眼问:“你什么?”   闻衍不好意思说自己右眼皮蹦跶了一天,放学回到家没见着人,更是坐立不安。   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没由来的焦虑,他借口出来买酱油,就是拐着弯来找亲爸。   “没……没什么。”闻衍搔了搔他那一脑袋被风吹成非主流的发型,含糊地说:“不早了,现在回家吗?”   “不回。”闻裕民拒绝地很痛快,“小临之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闻衍脱口而出,“家?他还哪有家。”   话音刚落,闻裕民又照着闻衍的后脑勺给了他一掌,“这么大的人了,会不会说人话?”   至亲隔着生死,家庭分崩离析,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切肤之痛。   此话一出口,闻衍就后悔了,他掐着指尖,叹了口气,“你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上心,我表示一下抗议。”   闻裕民:“你抗议个屁!我亲儿子要是能消消停停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不用整天腆着个老脸让老师批成孙子,我能把你当祖宗供起来。”   隔壁看戏的保安点了根烟,贱兮兮地嘿了一声。   闻衍碍于闻裕民在场,不好喷他,硬生生地忍了。   闻裕民恨铁不成钢地瞧了瞧自己儿子,“以后说话三思,当着他的面,该说的不该说的,仔细掂量掂量。”   “可真够累的。”闻衍不着痕迹地嘲讽,“再说了,哪儿还有以后啊,他那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国亲戚不是要接他出国吗?”   闻裕民望着夜色,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这事儿现在不好说。”   “怎么了?”   闻裕民:“我今天陪他回来,就是不放心这事——我们在这家等了一天,没见到一个所谓的亲戚过来接他。”   闻衍:“打电话问了吗?”   “打了,没人接。”   “什么意思?”闻衍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这小孩没人要了吗?”   “啧。”闻裕民出了口气,话音软了些,“临之还小,遭了这么大变故,他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听话得让人心疼——我怕这孩子心理出问题。”   “听话?那都是装给你看的,这小子野得很。”闻衍嗤之以鼻,“我说爸,你们派出所每天都有不少问题儿童青少年,你怎么单单就对他这么特别。”   闻裕民摇着头,“看着可怜——人老了心大概也软。”   “行啊,老菩萨。”闻衍没型没款地靠着铁栅栏,“那你怎么不好好陪着你的散财童子,这个点出来干什么?跟亲儿子心有灵犀,知道我来找你了?”   “滚蛋!”闻裕民抬脚踹了闻衍的屁股,“一天没吃饭了,我给他买点快餐。”   闻衍翻着白眼,心里不是滋味,“爸,今天我生日你还记得吗?”   闻裕民收回刚迈出去的腿,回了头,神色复杂地盯着闻衍。   好嘛,他忘了。   辛亏闻衍有颗铁打的心脏,这点流水的破事根本不往心里去。   他混不吝地搂着老爹的脖子,说:“爸,那咱们回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一桌子菜给我过生日,就等你了。把那小屁孩也带回去,都这个点了,我看他们家亲戚八成是不会来了。”   闻裕民思付片刻后,点头:“成,你跟我一起上去。”   “我去干嘛?”闻衍收回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昨天刚跟他吵完架,我怕见着他尴尬。”   “你可拉到吧,尴尬俩字你会写吗?”说起这事儿闻裕民就脑壳疼,“你成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找他茬,人家说过你吗?大他七岁呢闻衍,让着点他。”   闻衍:“凭什么?他才来咱家住了三个月,我凭什么让着他?”   闻裕民伸手够儿子,没够着,让人跑了,他揶揄道:“你啊也就嘴皮子贱,每天跟个保镖似的护送他上下学的人不是你了?”   闻衍好似被拿住了见不得人的把柄,脸上促狭,不尴不尬地咳了声,“我那是顺路。”   “得了,你爱顺就顺着吧。”闻裕民笑了笑,“我看小临之挺喜欢你的。”   闻衍:“我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喜欢干什么?有什么成就感吗?”   闻裕民来气:“你怎么好赖不吃!”   “行了爸,您别在这儿跟我谈心了,不冷啊?”闻衍摆摆手,“赶紧上去把那小孩带下来吧,再晚回去,你老婆的麻将就要开摊了,咱们谁都别想吃饭!”   闻裕民转身进了小区,听见这话,转身指着闻衍,气不顺地说:“我回家再收拾你。”   闻衍大笑着冲闻裕民喊:“爸,我在这儿等你,你快点!”   这小区大门处在风口,天气干燥再加上风没完没了地吹,闻衍头上每一根毛都不在它们该待的位置上。保安跟闻衍大眼瞪小眼片刻,索然无味,转身进了自己的值班亭,进门之前非常友好地问了句:“小伙子,进来坐坐不?”   闻衍拢着衣襟打量两眼,略微嫌弃,“算了吧,您这四片塑料板搭起来的隔间,还没外面暖和。”   保安呸了声,“好心当驴肝肺,怪不得被你爸揍,欠的!”   闻衍乐了,“大爷,您这么关心别人家的事儿呢?赶紧进屋吧,老人家身体弱,当心别感冒。”   “我、我我……你……哼!”   保安大爷哆嗦着手,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小天地——眼不见为净。   闻衍百无聊赖地碾着脚底下的小石子,偶尔看着黑默深远的高档小区,半个小时过去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再一次窜上闻衍的心头,他忍得烦躁,再次拍响值班室门板,“大爷。”   大爷觉得这小子没有尊老的觉悟,闭目养神,不打算理他。   闻衍陪着笑,“大叔。”   “哟。”保安掀起眼皮子,阴阳怪气地说:“这么点功夫,我这辈分直降两级啊。”   “您精神焕发嘛。”闻衍讪笑,不想跟这老头扯嘴皮子功夫,“叔,你们这小区大么?来回需要半个小时?”   “没有。”保安点了根烟,“南北就一个门,五栋楼整整齐齐地立着,抬眼就能看见。让属乌龟的过来爬,二十分钟也能爬回来!”   “……”闻衍蹙眉,“叔,您能让我进去吗,我马上出来——回来给你买烟。”   保安俩眼珠子一溜,豪爽地打开了门禁,“你进去吧,我看你也碍眼!”   铁门按照遥控器的指令刚开出一条缝,闻衍甚至来不及把头伸进去,忽然听见小区内传来一声惊恐的呐喊:“救命啊!!着火了!!!”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小区后排最里层,一个独栋单元楼的最高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爆炸了!   这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几乎把破烂的值班室隔间轰得瑟瑟发抖,保安嘴里的烟掉在地上,他惶恐不安地看向闻衍。   闻衍的心猛地炸了起来,他瞳孔紧缩,在爆炸声之后,不可抑制地往最坏处联想一通。   “爸!!”   大脑跟不上手脚的速度,等闻衍反应过来,他已经踹烂了铁门,跃身翻进小区。   保安拽不住他,拍着大腿喊:“欸!!那小子!!你回来!!!”   闻衍头也不回,“快报警!”   保安没什么文化,又被这阵仗吓破了胆,他抖索着手,不再中气十足,“我报警找谁?你、你爸不就是警察吗?”   “找消防!!你他妈快点!!”   闻衍看不见自己狰狞的模样,他双眼充血,一路东磕西撞,跟惊慌逃命的人群擦肩而过,终于冲到那栋单元楼前。   闻衍抹着冷汗,迫使自己冷静。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波及楼下住户,闻衍看了圈胆大包天的围观群众,并没有看见闻裕民,于是,他想也不想,一脚踏进单元楼。   可没走几步,闻衍就让人捏着后领拎了出来。   正义的围观群众指着闻衍的鼻子放声教育:“危险!小兔崽子没眼力见,乱跑什么!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啊,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啊?你家住这儿?你家长呢?什么缺心眼的玩意儿!!滚滚滚,边儿呆着去!”   闻衍拼命挣扎,“你放开我!你他妈放开老子!关你屁事!”   “我是你老子!今天就替你爸好好教训你!”男人力大无穷,扔鸡仔似的把闻衍扔在一边,“滚!”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正义使者,七手八脚摁住闻衍,令他动弹不得。   单元楼内还有不少人在往外跑,各个衣衫不得体,全都崩着逃命的脸。被烈火烤裂的墙体开始往下掉,砸得人头破血流,围观群众慌不择路地往外围散。   现场太混乱了,到处都是吼声、叫声、悲鸣声和哭泣声。   闻衍充耳不闻,依旧想冲进去——他没找到闻裕民,也没看见那小孩!   “你们他妈放开我!我爸在里面,让我进去找他!!”   一个满面尘灰的男人喘着粗气,对闻衍摆手:“火势太大了,现在人没跑出来,基本就是没希望了!孩子,你想进去送死吗?”   “你放屁!”   闻衍硬生生被逼出眼泪,他愤然怒气,一脑袋把控制他的人磕得头晕眼花。闻衍挣脱了摆布,再也顾不得其他,抄起腿就往楼里冲。   终于没有人再管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了。   楼道内犹如摆在沸水上的蒸笼,闻衍刚进去就被烤出了汗,他干脆脱了外套,跨步踏上台阶。   这时,室外尖锐的女声拔地乍起,带着比之前翻倍的恐惧,直接飙出了海豚音,“啊!!!!啊啊!!有个人掉下来了!!!”   “闪开!!快闪开!!!!”   此起彼伏的尖叫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声音,比爆裂的火声更刺耳。   闻衍僵着脖子几乎不能呼吸——他不敢回头看。   当闻衍与地上那‘人’四目相对时,他几乎产生生理性干呕,眼睛被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使闻衍无论如何也对不上焦距。   “爸……”   “爸!!!!”   闻裕民躺在地上,到处都是血,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身上只套着件单薄的毛线衫,此刻却带着毒燎虐焰,贴着皮肉,无尽焚烧——   闻裕民死了。   刚刚还扬着手到处揍儿子的闻裕民死了。   “啊!!!”   闻衍疯了,他连滚带爬翻到闻裕民身边,不知道疼似的徒手拍灭闻裕民身上的火。可到最后,闻衍还是不敢看闻裕民的脸,他抱着闻裕民的尸体,对着不敢靠近的人群悲泣低吼:“救命!!你们救救他……救救我爸……求求你们……”   没人敢动。   “爸!!”闻衍太绝望了,“今天我生日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还在家等我们回去……你醒醒!!你个老王八蛋!!!”   再也没人回应他。   消防车刚到现场时,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救援人员态度强硬地疏散群众,然后进楼开展搜救。   闻衍倒在闻裕民身上,消防员怎么也拉不开他。   “算了,留两个人在这里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进楼!先搜人,务必减少伤亡!快!!”   被拦在警戒线外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手画脚地说:“哎哟,还是赶紧救火吧,再烧下去就烧到我家了!我现金还全放在屋里呢!”   “对啊对啊,这里面哪里还有人,能跑的早跑出来了,没跑的估计都死了。”   消防员并没有理会这帮嘴碎子,按照程序,开始实施救援行动。   十分钟后,围观人群突然骚动,“哎哟,还真有人,活的死的?”   “头发长见识短,他要是死的,就是被人抬着出来的——哎,还是个小孩啊!是爸妈逃命时把他忘了吗?”   抱着小孩的消防员,把人护得严严实实,没给任何人觊觎的机会,“队长,这小孩在五楼的逃生通道被找到,大概是一路从顶楼滚下来,浑身都是伤,但人还清醒——就他一个人。”   “救护车在外面,先把人送去医院,再核实身份。”   “是!”   穆临之死死抓着身上的棉衣外套,那是闻裕民推他出楼梯时盖在他身上的——   “临之,快跑!沿着救生通道往下走……孩子,别怕!”   “闻叔叔……”闻裕民的声音一直在穆临之耳边回响,他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突然听见有人在哭。   穆临之使劲扒拉出一条缝,然后,他透过缝隙看见了闻衍。   消防员明显感觉怀里的小孩挣扎了起来,他以为这小孩受到了惊吓,于是拍着背安慰,“没事了孩子,我们送你去医院。”   穆临之想喊,可是他的身体太疼了,喊出来的话也变成了喃喃梦语。   消防员低头仔细听了听,说:“乖孩子,你想说什么?”   穆临之缓缓伸出手指,他指着梦魇里的黑暗,始终不见那人抬头。   穆临之哽咽着:“哥……哥……对不起……”   处于极度悲伤中的闻衍听见有人在说话,蚊响似的,吵得他头疼。可闻衍没力气看,他只能行将就木地感受着喧嚣落幕。   他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晚上的撕心裂肺。 第2章 忧郁 二   十五年后,申洲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闻衍刚值完夜班,他满脸胡茬,一脑袋呈现鸡窝的毛邋里邋遢,嘴里叼着根油条进了办公室——要是工作场合允许穿拖鞋,姓闻的估计能直接一飞窜天,跟夜市街头的乞丐相媲美。   关键是闻衍顶着这个造型亮相,还能一呼百应。   “闻副。”   “闻副早!”   “闻副,你今天走得是哪国的颓废风啊?太特么有味儿了!”   闻衍:“什么味儿啊?”   徐舟吾捏着本文件夹路过,耸鼻子嗅了嗅,“三天没洗澡的味儿。”   “……”闻衍:“滚!”   徐舟吾和闻衍是在同一片堂口混大的发小,小学、初中、高中整整当了十二年同班同学,在即将两看相厌之际顺利分道扬镳。   闻衍警校毕业后直接进了刑侦支队,徐舟吾则在基层派出所当了四年民警,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奇葩事磨得心如止水。后来还是因为工作调动,再一次跟闻衍这货蹲在了一个窝。   自高考一别,闻衍再一次见到徐舟吾简直喜极而泣,拉着他喝了一晚上。相比之下,徐舟吾就淡定很多,他看着闻衍想——   反正在哪儿混都有脑残,不如选个难度大的。   于是,这俩人没几年就混成了刑侦队的黑白无常——行事风格完全相反,办起事来却干净利落。   利落得正队每天隐居二线、喝茶遛鸟。   徐舟吾把手里的文件夹扔给闻衍,“你签个字。”   “没名没分地我签个鬼啊,不符合办事程序。”闻衍看也没看,直接把文件丢了回去,“你自己找陈队去。”   徐舟吾:“陈队他老人家肩周炎犯了,不知道今天来不来——你赶紧签了别废话!趁陶局在,我今天得把这红头发出去。”   “哦。”闻衍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满油的手,挑个支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大名,最后恭恭敬敬地呈给徐舟吾,问:“老徐,您看还满意吗?”   徐舟吾看看那字,又看看闻衍的脸,摁着太阳穴说:“阿衍,你都快三十了,能不能稍微有点正行?”   “严谨点,本人离二十九周岁还差一个月,没到三十而立那个地步。”闻衍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跟我妈就是一路货色,改天安排你们俩促膝长谈。”   “……”徐舟吾:“你别跟我扯淡!”   闻衍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您还有何吩咐?没有的话我就下班了啊。”   徐舟吾:“诈骗案的报告你写了吗?陶局今天就要。”   闻衍:“没有。”   徐舟吾:“大哥,那你昨天一晚上在干什么?”   闻衍:“开黑啊。”   徐舟吾对眼前这玩意儿恨不得一顿暴力输出,“闻衍,大小你也是个领导,能把自己位置放正了往高处看吗?”   “高处不胜寒,我是来普度众生的。”   闻衍自我感觉良好地对着玻璃门照镜子,十指翻飞地薅出一个‘正经’发型,正自我陶醉之际,玻璃门对面,幽幽闪出一张脸。   刚刚那番厥词一字不落地钻进陈维刚的耳朵,陈大队长牙疼地看着闻衍,说:“我看你是来给我渡劫的。”   闻衍嬉皮笑脸地摆正姿势,“陈队早啊,吃了吗?”   “对着你我吃不下饭。”陈维刚打量着闻衍一言难尽的德行,简直没眼看,他指着闻衍头顶的毛,说:“明明长得还行,非得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什么玩意儿!”   “嘿!”闻衍大言不惭:“能唬住犯罪嫌疑人的玩意儿。”   陈维刚:“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其实陈维刚说得很含蓄,闻衍的脸比‘还行’高了好几个档次——他脸型端正,棱角分明得恰当好处,双眼时常带着笑,不会有太大压迫感,但真严肃起来也有让人不可忽视的压力。   坏就坏在闻衍的那张嘴,不仅嘚啵起来没完没了,他那天生殷红的唇色把再怎么皮糙肉厚的脸皮都衬得白里透红。   偶尔收拾干净,在一众糙汉子当中,小白脸得鹤立鸡群。   “明明有当帅哥的条件,还非得往我们这堆平平无奇的窝里凑,干什么?寻找优越感吗?”徐舟吾一想到上学时给校花递情书的工具人岁月就心绞痛,“咱们警队的门面都让你拉胯了一半,入职率比去年还低,就是没人来啊。”   闻衍惊愣:“这也怪我?”   “不怪你难道怪我?”陈维刚说:“你要是肯好好打扮自己,出门拍个咱们队的宣传片,好赖也能吸引几个姑娘进来。你瞧瞧你手下的这帮臭男人,各个都嗷嗷待哺等脱单——欸对了闻衍,你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吗?”   “我靠!”闻衍抱住自己的胸,矫揉造作地说:“出卖色相我义不容辞,出卖肉体我不干啊!”   陈维刚被闻衍恶心得不行,整张脸被拧成好似揉皱的白纸,“跟你聊个天真坎坷。”   “咱俩之间在年龄上就隔着好几道鸿沟,是顺利不到哪里去。”闻衍扫了眼看戏不嫌热闹的徐舟吾,“陈队,我看你退休以后不用干别的,专门开个婚介所得了。先把老徐推销出去,我再挂名当镇店之宝。”   徐舟吾:“……”   关我屁事!   陈维刚心律不齐地摆了摆手:“滚滚滚,赶紧滚!”   闻衍:“我滚哪里去?”   陈维刚睨着闻衍,“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这不是你的名言警句吗?”   “得嘞,那我下班了。”闻衍依言滚了几步,还没迈出大门,又回头指着徐舟吾说:“老徐!那报告你帮我写了直接交给陶局,改天我请你吃饭!”   “……”徐舟吾:“你都欠我八百顿饭了。”   闻衍:“记着啊,明天海润国际大酒店单独给你摆一桌。”   “我谢谢你全家!”   徐舟吾望着闻衍平地起烟的滚蛋速度,无可奈何地打开文档,替遭瘟的领导写遭瘟的报告。   这时,陈维刚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小徐啊,听者有份哦。”   徐舟吾:“……”   他又想回派出所了。   大概是陈维刚的谆谆教诲起了点微不足道的作用,闻衍为了不影响市容,在离开警局之前,他特意回了趟休息室,略微整顿一番——也就是刮了个胡子,梳了个头。   闻衍神清气爽地开着自己的小破轿车随着车流融入主道,早高峰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该堵车的地方还是纹丝不动。   眼下闻衍没什么要紧事,他悠哉哉地打开车载音乐,手指点着方向盘轻轻哼起了歌。   车以乌龟爬坡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前挪,眼看马上就要挪到家,闻衍想起给亲妈打个电话,刚拿起手机,那鼓乐喧天犹如山寨机般的铃声忽然奏了起来。   提神醒脑,闻衍眼皮一跳。   “喂,老徐。”   徐舟吾:“阿衍,你在哪儿?”   闻衍:“快到家了,怎么了?”   “我们刚刚接到一起绑架案报警。”徐舟吾那边有些吵,他提高了些音量:“陈队让你马上回来。”   闻衍已经调转了车头,并且技术高超地别掉了一辆想加塞的SUV,“什么情况?你先挑重点跟我说。”   徐舟吾:“被绑架的人叫梁少风。”   闻衍:“梁少风?”   “对,就是那个梁少风。”徐舟吾已经发动了汽车,“他父亲梁俊生今天早上报警,称自己的儿子昨天晚上就已经失踪了。”   闻衍微微蹙起眉头,“绑匪来要钱了?”   “没有。”   闻衍:“那他怎么确定是绑架?据我了解,他们那帮花边新闻与钞票齐飞的公子哥,失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徐舟吾语调严肃地开口:“因为就在半个小时前,梁俊生收到一截血淋淋的断指——小拇指。”   闻衍猛地踩住刹车,堪堪停在斑马线上才没有闯红灯,他神情也冷了下来,“确定这手指是梁少风的?”   “对。”徐舟吾叹了口气,“梁少风的小指有颗黑痣,跟断指的位置一模一样——梁俊生说,他确定。”   闻衍:“在哪儿?”   “海润国际大酒店,我们先过去了。”徐舟吾说:“你也赶紧过来。”   “海、海润国际大酒店?”   “缘分天注定啊闻副。”徐舟吾轻笑了声,“我的这顿饭啊,你恐怕是跑不掉了。”   闻衍:“……”   瞧瞧这张乌鸦嘴。   闻衍一路走快速通道,十分钟后,他那辆破烂座驾精准无误地停在酒店正门口。闻衍刚下车,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让人横空一脚,拦了个正着。   “走走走,现在里面不让进啊,想开房去别地!”   闻衍耐心有限,他掀起眼皮瞧了瞧眼前这位门神——头顶毛发跟年龄成正比,摆的谱也更上一层楼。   “我是警察。”闻衍直接把证件甩他脸上,再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走。   门神不依不饶,伸手拽住了闻衍的胳膊,“你是警察?你是警察我就是你大爷!把话说明白了,今天这酒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闻衍深吸一口气,在工作期间不想跟这种货一般见识,“你有病吧!证件都给你看了你还想怎么着?”   门神:“现在遍地都是假货,谁知道你这证件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是个大老粗,但常识还是懂点的——警察办案不都是两人以上吗?你人呢?”   “……”闻衍都能让他给气笑:“大爷,做假证犯法,你看我像是脑子不好使的人吗?”   门神理直气壮:“那不一定!”   他大概是受了领导指示,一道门看得兢兢业业,誓死不放一只苍蝇进去。门神膀大腰圆,空有一身蛮力,抓着闻衍的手劲越来越重,生生把闻衍捏出一脑门汗。   闻衍想用最直接的武力解决此人,但又不好公然拳脚相向,只能迂回打击。闻衍伸出另一只能活动自由的手,硬生生掰开门神的食指,以违反生理构造的角度,慢慢使力。   “疼!疼疼疼!!”门神龇牙咧嘴,瞪着俩圆眼睛,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大腿还没自己胳膊粗的人居然有这手段。   “你再跟我多一句废话,我就以妨碍公务罪让你公安局一日游。”闻衍揉着酸麻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把门给我打开,快点!”   门神被闻衍的架势唬住了,但仅剩的职业操守依旧使他半信半疑,“你真是警察?”   闻衍面无表情:“开门!”   门神受着‘胁迫’,委屈得像只鹌鹑,刚把门打开,徐舟吾也开着警车嗷嗷赶到。   “阿衍,你怎么这么快?”   闻衍:“我抄近路过来的。”   徐舟吾下了车后,身边还有俩随从,一男一女,表情端得像雷公电母,看见闻衍毕恭毕敬嚎了声:“闻副!”   闻衍牙疼地说:“狗男女。”   正经不到半分钟,孙望嘿嘿一笑,“对不住,碍着您眼了,陈队让我们过来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所以,市局刑侦支队的队内德行都是跟闻衍一脉相承的一言难尽。   “……”闻衍:“行了,别废话,边走边说。”   此时此刻,立在一旁当人型承重柱的门神终于意识到——此唇红齿白的伙计,真是一位警察!   门神嗷了一嗓子,大限将至似的握住闻衍的手,“对不住啊警察同志!!您来之前,正好有个记者混进去,又让领导打出来,还把我骂了通,我这才如临大敌,冒犯了、冒犯了啊!是我有眼无珠——您、您这样子实在不像个警察。”   闻衍眼皮一跳,问:“那我像什么?”   门神的脑细胞约等于无,他以为自己在拍马屁,于是扯着嗓子说,“我们这儿每天都有不少小鲜肉和他们的哥哥姐姐们成双入对、同进同出,但我看您长得比那些小鲜肉细皮嫩肉多了……您……”   徐舟吾:“咳!!”   闻衍之所以每天不着四六,使劲嚯嚯自己的身体发肤,就是因为烦别人说他像个小白脸。   徐舟吾及时打断了门神的作死,他冷汗都下来了——这哥们艺高人胆大,精准踩雷,把小白脸一词说得冠冕堂皇。   孙望和女警袁园一左一右,在地球爆炸前,架着闻衍火速跑进酒店。袁园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服务周到地拧开瓶盖,送到闻衍嘴边,“闻哥,您消消气。”   “妈的!”闻衍一口气灌下去整瓶水,气顺了不少,然后他慢慢回味出来点东西,“刚才那脑残说有记者混进来了?梁俊生才刚刚报的警,连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情况,记者的消息这么灵通吗?”   袁园:“这些记者应该是在微博看到了点什么,过来捕风捉影的。”   闻衍神色一凛。   袁园打开手机截图,递给闻衍:“起先是有人在微博发了一条‘著名花花公子梁少风被绑架’的消息,不过没人理,阅读量才10,后来那个账号又补了张高清无码血指图,眼尖的吃瓜群众发现了手指上的痣,网监秒速删除微博,并禁了关联的各种词语。但网上已经炸开锅了,媒体们倾巢出动啊。”   一群人走到电梯前,孙望摁了向上键,闻衍盯着那张图,脸色不太好,“查了吗?”   徐舟吾匆匆赶上来,接话说:“查了,账号未实名制认证,用来注册的手机号也是野鸡号——这个微博账号说白了就是个僵尸号,现在已经被封了,再查下去没什么实质性作用。”   闻衍冷笑一声:“这条微博发送时间是早上8点25,梁俊生收到断指并报警的时间是8点30,中间相差5分钟——怎么着?绑匪在这之前给手指拍了全套无死角写真吗?”   徐舟吾:“你的意思是?”   闻衍把手机还给袁园,电梯门正好打开。闻衍眼睛往金光闪闪的反光门上一瞥,“梁俊生现在在哪儿?”   “8楼宴会厅。”徐舟吾摁亮了数字,电梯缓缓向上行。   闻衍:“梁俊生在收到断指和报警之后,有人离开过这酒店吗?”   徐舟吾:“我刚问了门口的保安,他说没有。梁俊生在这方面意识好像挺强的,他的私人保镖把所有的门都堵住了,就等着警察来。”   闻衍沉吟片刻,“这事得确定——老徐,你找人把监控看一遍。”   徐舟吾:“好。”   闻衍:“园园,你去找酒店经理,让他汇总一份入住酒店的所有宾客名单。”   袁园:“我们刚上车的时候,酒店就已经把名单传过来了。”   闻衍一愣,打趣地说:“这一系列操作,往好了说是反应速度快,往不好的说——梁俊生这人反侦察意识挺强啊。”   袁园点头表示赞同,“我们也挺意外的,好久没碰到这么配合工作的、有钱的——受害者家属了。”   “呵。”闻衍:“那些人里有什么异常吗?”   袁园把一份好几页的宾客名单发到闻衍微信里,“先初步看了一遍,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这里是五星级国际大酒店,入住的人基本都是商务往来,或者吃饭,最多住一个礼拜就走了。除了……”   电梯运行至八楼,开门前,闻衍又对着那金碧辉煌的镜子挑了挑刘海,闻言,他看向袁园,不解地问:“怎么了?”   “除了一个人,他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并且至今没有要退房的意思。”   八楼宴会厅走道铺着相当夸张的红地毯,墙壁两侧贴着金碧辉煌的墙纸,处处透露出奢侈的气味。   酒店经理已经站在门口恭候他们多时,见人来了,职业素养超高地替他们推开了门。   “多谢。”闻衍对经理点头示意感谢,偏头随口问了句:“谁啊?”   袁园:“叫……”   经理耳听六路,参透了他们的对话,她看见女警翻着名单在找人,于是便伸出手,礼礼貌貌地点着宴会厅中央的一个人,对闻衍说:“警官,是他。” 第3章 忧郁 三   名利场上的红男绿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纨绔子弟的特有气质,闻衍有幸在以往办案过程中见识过几个永远不把人当人看的异类,他们像自以为是的野兽,干出过许多蠢事。   但是眼前这个人,倒像是异类中的正常人。   那人身着深蓝色修身西装,看上去很年轻,他站姿随意,手里捏着高脚杯,杯中还剩了些红酒,他抿了一口,没有继续喝的意思。年轻男子手腕上带着手表,除此以外,浑身上下没有多余挂饰。   他站在犬马声色的凡尘人间,显得格外冷清——   这人贵得与众不用。   闻衍止住匆忙的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徐舟吾以为闻衍发现了异常,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闻衍怔了怔,摆手说:“没事。”   因为长久以来的工作关系,让徐舟吾和闻衍形成了某种高层次默契——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干嘛。   徐舟吾特地避开经理的视线,拉着闻衍说:“你觉得那个人有问题?需要我去查一下吗?”   “不急,我们先去找梁俊生聊聊。”闻衍看够了,他收回视线,笑着问经理,“梁先生现在在哪儿?”   人精成型的酒店经理本着非礼勿听的做人基本原则,指哪儿打哪儿。她换了个方向,引着闻衍等人过去,“梁先生骤闻噩耗,情绪激动,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在专门的包间休息,我带你们过去。”   “好,多谢。”闻衍边走边交代:“老徐,你跟我一起进去。”   徐舟吾:“好。”   闻衍:“还有啊园园,你照着手里的名单,把上面所有人排查核实一遍——包括那些人的身份信息、行程真实性、现在人在哪儿。过滤掉没用的东西,有可疑情况立刻告诉我。”   “好的!”袁园打开手机备忘录,手指翻飞记着闻衍说的内容。   闻衍想了想,补充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多叫几个同事一起,顺便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去稳住宴会厅里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今天在这酒店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跑。”   “是闻副!”袁园捏着手机,跑得流星赶月。   孙望伸着脖子也想追,被闻衍一爪子薅了过来,“想谈恋爱下班谈去,追踪设备准备好了没有?干活了狗孙!”   孙望嘿嘿一笑,“得嘞闻副,我办事你放心,保证扒得内孙子底裤都不剩!”   闻衍翻了个白眼,实在懒得理这条狗子。   包间大门紧闭,闻衍和徐舟吾进去后,梁俊生的私人保镖就反锁了门,把里里外外守得固若金汤。   梁俊生的身体看上去确实不好,眼下乌青,头发凌乱,憔悴得根本不像个挥金如土的富豪有钱人。   三个私人医生围着他,一通胡乱折腾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闻衍没耐心等,他亮了证件开门见山,“梁先生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接到你的报案,有些情况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他话音刚落,梁俊生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好半天,仿佛就要当场咳断气似的,可就是没看闻衍一眼,他端着病恹恹的架子,问:“你们陈队长呢?”   闻衍荣辱不惊——别人不拿正眼看他,他也懒得把那人放在眼里。   “你这事儿不小,陈队长让陶局叫走开会去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这次的案子,我负责——警局的订单从来不是按需分配,您要是不满意,那也没办法。”闻衍公事公办的说话模样,丝毫没有任何起伏。   梁俊生听了此番言论,不知想了些什么,他撑起沉重的身子,掀起眼皮,打量着闻衍,“这位警官……”   闻衍:“我姓闻,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   “啊……闻副队,我以前听陈队提起过你。”梁俊生挥手让医生撤掉了他身上的监测仪,随后略微整理仪表,看着闻衍,说:“我心脏不好,说话有些慢,你别介意,闻警官想问什么?”   梁俊生话里有话,闻衍心绪一沉——陈维刚在工作之余,跟这些人有接触?   “阿衍。”   闻衍短暂走了神,徐舟吾及时把人拉了回来。闻衍不动声色按下了这个疑惑,点点头,说:“事发经过——虽然这样可能对您不太好,但还是希望您能仔细回忆一下,我要知道细节。”   “唉——”梁俊生叹了口气,表情从之前的冷漠转眼染了层担忧,“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晚上我在这里举办了一场私人晚宴,宴请到场的都是朋友,因为早上还有个活动,有些人来回不方便,就包下了酒店两层,让所有人都住下。”   闻衍:“你包的是哪两层?”   梁俊生说:“十八层和十九层,我让秘书订的,具体你可以问她。”   海润国际大酒店一共二十一层,从十八层开始全是高级套房,普通人住一晚就是一个月工资。   这帮有钱人。   梁俊生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说:“早上的活动计划九点开始,大概……大概八点三十左右吧,我到会场迎客。当时,我正在跟一位许久未见的小友叙旧,突然听到身后骚动,有人尖叫一声,似乎非常惊恐,我跑过去看,看见……”   看见那截断指血淋淋地躺在果盘里,还以为是草莓果酱。   梁俊生五十多岁,保养得非常好,此刻却让自己儿子弄得心力交瘁。   闻衍回忆了刚才来时宴会厅的布局。可以想象,一大早上,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各忙各的,只要稍微提着点神,谁都可以浑水摸鱼带走点东西或者留下些什么。   闻衍想了想,便问:“令公子也参加今早这个活动?”   “不,”梁俊生难掩疲惫之色,“他从来只花钱不挣钱,我给他了一些集团的股份,还有几个小公司,随他自己折腾。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事,他干什么我从来不过问,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说。”   向往花花世界的萝卜,再大的坑也埋不住。   闻衍想着梁俊生报警时说的话,“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昨晚就失踪的。”   梁俊生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沙发角落。闻衍随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个逼仄的角落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这人的造型非常滑稽——白色衬衣领口打开,脖子上三个口红印子,衣衫不整,发型凌乱。浑身上下混合着四五种香水味,不知从哪个温柔乡里被人挖出来,似乎还没睡醒,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闻衍:“这位是……?”   “这是我儿子,跟少风是朋友,他们俩昨晚在一块儿。”   说话的中年男子站在醉生梦死的儿子身边,抿着嘴,存在感不大。可能怕儿子被牵扯进来,说话点到即止。   “看见那截手指以后,我第一反应是谁的恶作剧,于是打了七八个电话给少风,没人接,我这才开始有点慌。丁兄怕我急出病,知道成源跟少风关系好,就替我打了个电话问问。没想到一打电话才知道,人就在这酒店楼上。”梁俊生平铺直叙,把该交代的交代全了。   丁成源就是蹲在角落里的这位仁兄。   闻衍打眼角上下扫了圈,非常了然——   混在一起的富二代大多自成小团体,往上的长辈们数一数,多多少少都认识,至少能在明面上可以称呼为一声朋友。   估计这位小团体成员在事发后被火急火燎挖出来,劈头盖脸一顿审问,把人都审傻了。   闻衍蹲在丁成源面前,与他平目而视。   丁成源双目浑浊,魂不在身体里,脑子基本是团浆糊。说是宿醉后的状态,大概能打发走没经验的菜鸟,但闻衍这种打怪经验十足的老油条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这帮二代少爷们,玩儿得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闻衍暂时不动声色,他伸出手,不太友好地摆正了丁成源的脑袋,“说说吧。”   丁成源从小养尊处优,没被人这么无礼冒犯过,丁大吉有些不悦,摆出了架子,“闻警官,他不是犯人,你们该问就问,知道的他会说!但最基本的人权我希望你能留一点儿,给彼此一个面子。”   闻衍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现在被绑架的人是梁少风,大家能平平和和地聚在这间屋子里,给的是梁俊生的面子,跟你们警察半毛钱关系没有。   摆正态度才能日后好相见。   房间内剑拔弩张,徐舟吾出了口气,忍不住看闻衍。   但是闻衍嚣张翻天,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他连样子也懒得装。   “面子?你要非跟我掰扯这个,我可以跟你讲讲道理,但绑匪估计没耐心,他要是一个不高兴,把梁少爷的尸体直接抬进酒店就不好看了。您要不然留着这张嘴,跟梁总探讨面子去吧。”   在场众人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副支队长路子这么野,捅马蜂窝不要钱,直接把大家讳莫如深的猜测搬到台面。   梁俊生听完一阵猛咳,差点撅过去。   丁大吉再也不敢出声。   闻衍指着丁成源,威严甚重地加重语气,“丁少爷,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来循序渐进这一套,你要是脑子不清楚,咱们就地开个小黑屋单独谈谈。说!”   丁成源在富二代堆里也是被吹捧成花的角色,没见过闻衍这种款式的恶煞,当即就被吓破了胆,嘤嘤泣泣地把知道的全说了。   “昨天,我们当中有个哥们生日,少风知道后非要给人庆祝庆祝,他有这酒店的svip卡,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一层。昨天晚上来了差不多二十几个人……你别问我都有谁啊,光看脸我都叫不出名字。”   闻衍:“……”   姓梁的这俩父子果然是亲生的,行事风格一脉相承。   丁成源:“昨天前半场我跟少风一直在一块儿,后面……后面我们一人搂几个妞就再没碰过面。啧……昨天晚上玩儿得挺开的,我靠!我们这帮人好久没玩儿这么嗨了,什么好东西都用上了!那叫一个……”   丁大吉:“咳!”   丁成源大概始终没搞明白现在什么状况,被短暂吓了一跳之后,还在腾云驾雾的神经如同脱缰野马,越说越来劲。   说得丁大吉满脑门冷汗及时出声制止。   但是没有用,闻衍心里跟明镜似的。   闻衍蹲麻了腿,换了个姿势,他碾着指尖,问:“后来呢?”   “后来?”丁成源迷茫地想了片刻,“后来我就喝多了,不知道啊!到……到底怎么了?”   闻衍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丁成源不太聪明的小脑瓜,轻飘飘地说:“梁少风被绑架了。”   “什、什么玩意儿??”丁成源像只被温水烫醒的青蛙,‘呱’一声跳了出来,终于如梦初醒,看了圈周围的人,惊恐地辩解:“跟、跟我没关系啊!”   闻衍:“你们包的酒店第几层?”   丁成源使劲在回忆里刨坑,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好像是二十层,我记得进电梯时,少风摁得是这个数。”   好么,父子俩连着三层,打通还能开场联欢晚会。   闻衍不再搭理丁成源,他转身对面色如铁的梁俊生说:“梁总,我例行公事地问一句,您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梁俊生捂着心口,幽幽抬眼看着闻衍,而后却笑了笑,“实不相瞒,闻副,我们这种做生意的,不管有意无意,总会得罪些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身上从来没发生过此类事件,我也好胳膊好腿活到现在,不会的。”   他眼下之意就是让闻衍哪儿凉快哪儿去查,绝对跟自己没关系。   但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好,我知道了。”闻衍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孙望带着设备推开门。闻衍跟孙望打了个眼色,孙望授意,开始有条不紊布置现场。   “闻副!”   闻衍一只脚还没跨出包间的门,又被梁俊生喊住。梁俊生颤颤巍巍起身,强势又可怜地说:“我儿子……”   闻衍想着事儿,没来得及回答。   徐舟吾恰当好处站出来,他秉着跟闻衍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非常伟光正地说:“全力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安全,是我们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梁先生,请您放心。”   看着徐舟吾熟门熟路的四两拨千斤,闻衍差点笑出声。   “闻副,我这边好了。”孙望已经布置好现场,正等着闻衍下一步安排。   “狗孙,你留在这儿,有情况立刻通知我。”闻衍利索地吩咐完,转头对梁俊生说:“梁先生,绑匪有备而来,肯定知道你私人号码,如果他给你打电话,不论什么条件,请不要立刻答应,尽量拖延时间,剩下的交给我们。”   “好……好,”梁俊生犹疑片刻,只得同意:“我知道了。”   丁大吉目送闻衍离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见人杀了回来。   闻衍指着丁成源,面无表情地说:“老徐,你找几个兄弟,把丁少爷带回局里验个尿,再问问他昨天那二十几个人都是谁,让他一个个想,全部抓回来一并验了。”   “爸!!!”丁成源直接吓尿,‘嗷’一声差点飙出眼泪。   丁大吉再装不了隐形人,蹿地而起抓着闻衍的胳膊,咬牙切齿,“我儿子从头到尾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连配合调查都算不上,警察了不起吗?滥用职权你凭什么抓人?你领导呢?”   闻衍冷冷地笑了笑:“我领导电话梁先生有,你可以找他要。至于我凭什么抓人,等结果出来你就能知道凭什么——不用等太久,一分钟就够了。”   丁大吉让闻衍甩了个踉跄,他看着闻衍的背影,是追追不上、骂也骂不了,气得说不出话:“你……你站住!!”   目中无人的毛头小子!   “够了!”梁俊生人在病中惊坐起,被吵得头疼,他手里捏着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拐杖,狠狠跺地:“丁兄,事有轻重缓急,你脸上长着俩窟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吗?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情再闹下去,别怪我翻脸!”   自己儿子被瓜分到‘鸡毛蒜皮’那一档,丁大吉却是有火也不敢撒,大气不出地闷成了一只吃瘪的葫芦。   闻衍走在回宴会厅的路上,听见身后的鸡飞狗跳,随口问了句:“这梁俊生和丁大吉是什么情况?”   徐舟吾划着手机,说:“梁俊生是本地知名企业家,名下有两家房产公司,其中一家正准备上市,还有一家资质齐全的建筑企业,产值在同类型企业中年年排名第一,开了许多分公司。申洲市超过一半的高档小区楼盘及商场都是梁俊生的企业承建,后边的企业只能分他剩下的羹,梁俊生现在手里还有两块刚拍下来的地块。丁大吉早年一直跟着梁俊生,不是说一起发家,但梁俊生的确给了丁大吉不少钱和权,让他在集团有一席之地。后来丁大吉出去自立门户,我估计也是梁俊生授意——他们俩几乎瓜分了申洲市的整个建筑业市场。”   闻衍顿了顿,听着徐舟吾一口气念了段仿佛百度百科的介绍,郁闷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这属于你的知识范围吗?”   “不属于。”徐舟吾无语地亮起手机,“你打开手机,随便找个八卦论坛,点开其中相关帖子,神通广大的吃瓜群众已经把梁俊生的祖宗十八代都扒了底儿掉——包括他的老婆、有没有情人、有几个情人、情人有没有私生子……”   “等会儿,”闻衍打断徐舟吾,操着张豪门狗血脸,问:“梁俊生还有其他孩子?”   徐舟吾:“还有一个女儿,十九岁,现在在国外读书,跟梁少风是一个妈生的亲兄妹。阿衍,别想了,她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闻衍让他气笑了:“你滚蛋!”   两人正说着,闻衍的手机响了,袁园打来的。   “喂园园,怎么了?”   袁园那边挺安静,大概找了个角落,“名单上的人我查得差不多了,身份信息、行程信息都属实,跟梁少风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有可疑的。”   “嗯。”闻衍:“都查完了?”   袁园:“还差几个,我先来跟你说一声……”   闻衍:“那个在酒店住了一个月的人查了吗?”   “身份信息和护照信息都查了,真实,没有可疑之处。他是一个月前刚回的国,至于来干什么,这个就不知道了,闻副,需要我去问问吗?”   “不用,待会儿我自己去。”闻衍沉默片刻,说:“园园你做完手头的事情,去把近两天酒店附近2公里范围内所有重要路口、店铺监控排查一遍,重点排查监控内重复出现和徘徊的可疑车辆和人。”   袁园:“是闻副!”   闻衍挂了电话,跟徐舟吾走进宴会厅。闻衍随意看了一圈,果不其然,此刻宴会厅里的各路名流,有钱的有钱、有势的有势,谁都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动不动就是‘找你们领导’予以威胁。   负责安抚工作的警员焦头烂额。   闻衍无语地推了推徐舟吾:“警局外交发言人,到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用你的官方知识储备去拯救你水深火热的同事们吧。”   “……”徐舟吾:“闻衍你个缺德玩意儿。”   其实闻衍和徐舟吾谁都不愿意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徐舟吾只能被闻衍指哪儿打哪儿。   闻衍笑着说:“我去查酒店监控。”   监控室得让人带路,闻衍在宴会厅找了一圈,发现酒店经理站在那年轻人身边,神情微敛,毕恭毕敬的模样。   其实闻衍原本不打算这么早跟这人打交道,现在正好了。   闻衍插着裤兜直径走向宴会厅中央时,眼观八方的经理及时提醒了那人。当闻衍和他四目相对时,在觥筹交错的光影里,彼此都有瞬间晃神。   经理:“警官,您有什么事?”   闻衍强行回了神,他脸上挂着点微笑,说:“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老板。”   经理的话恰如其分,不多说一句,其余的靠闻衍自己咂摸。   咂摸片刻,闻衍是有些意外,但还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闻衍掏出自己的证件,很官方的做了介绍:“先生你好,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副队长,有个案子需要你们酒店协助调查。”   “听说了。”   他说着话,手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闻衍的警官证。   证件上有照片,是闻衍刚参加工作时照的,一个正宗能掐出水的小白脸模样,跟现在一脸被风霜糟蹋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人不知什么毛病,捏着闻衍的证件不肯放手,指尖像有了魂魄,从照片摩挲到名字,一路而下。   闻衍仿佛身临其境,被他揉得暗自战栗。   “闻衍……闻警官。”   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悦耳极了。   闻衍微微迷了眼睛,他越发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眉眼微挑,眼神比气质更加清冷,可又不知含了什么情,视线所到之处,全部都是赏心悦目。   长得还挺好看,这人是款另类的花花公子。   闻衍刚有了些想法,那人把他的证件还了回来,然后从容地伸出手,摆在闻衍面前。   “闻警官你好,鄙人姓穆——穆临之。”他笑了笑,说:“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什、”闻衍猛地一震,“什么?”   穆临之依旧端着手,他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地等着闻衍。 第4章 忧郁 四   这十几年以来,闻衍总是刻意避开有关那晚的回忆。可当这个名字毫无防备出现在自己耳边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很多。   比如闻裕民的死状。   但闻衍早已不是中二病缠身的莽撞少年——这些年经历的摸爬滚打,他学会了控制。   闻衍只用半分钟来调解自己滚烫的情绪,他瞧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微不可见地挑了眉眼,然后轻轻回握。   触感冰凉,一触即放。   “你好,穆先生。”   闻衍当他是陌生人。   事实上,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青年才俊’,跟那年闻裕民抱回家的‘自闭儿童’,确实存在天壤之别。   “我方才正与梁先生叙旧,突遭混乱,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听说梁先生病倒了,他还好吗?”   穆临之说话得体,面上还带着些许惋惜,闻衍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于是,闻衍依着他的问题回答:“还行。我听说你上个月才回国,你跟他很熟吗?”   穆临之似乎丝毫不在意闻衍是怎么‘听说’的,他想了想,“熟么……算不上,生意场上有过交集。梁先生是我的前辈,许多事情我经验不足,还会向他请教——闻警官,我能去看看他吗?”   “他那间休息室大门让人守得跟南天门似的,你现在恐怕进不去——等等吧,等事情解决,我带你过去。”   穆临之:“好,有劳了。”   闻衍听着穆临之说话有股子酸腐的贵气,听得他耳朵累得慌。   他们俩装得谁也不认识谁,外人更加不知道什么情况。徐舟吾安抚好一众钱大爷,心力交瘁地滚到闻衍身边,“怎么了?你不是查监控吗?怎么还在这儿?”   穆临之恍若如梦初醒,“监控室在酒店二楼的安保中心,我带你们过去。”   电梯运行过程中,闻衍一直在有意无意间观察着穆临之,可此人毫无反应,甚至连面部肌肉都没象征性地波动一块。   闻衍差点以为穆临之也许已经忘了他。   后来,闻衍的烟瘾犯了,他拿出烟点了一半,才想起这地方禁烟。徐舟吾揶揄,“忍忍吧。”   “靠!”闻衍气不顺地把烟盒塞进裤兜,没想到穆临之却说:“安保中心有个吸烟区,专门给值夜班的老烟枪门准备的,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那儿吸。”   “不用,工作期间,不开小差。”闻衍舔着干燥的下嘴唇,随意地说:“穆先生对这酒店布局很熟悉吗?我以为你们这些做老板的,只是到时间分笔钱,原来还这么亲力亲为、亲自到现场主持工作啊?”   穆临之盯着电梯的里的电子屏,并不看闻衍,听他说完才勾了勾嘴角,“刚接手的新工作,来之前仔细了解了一下,毕竟初出茅庐,怕闹出笑话,也怕不能服众。”   “那哪儿能啊,”闻衍的目光在电梯反光面上与穆临之短暂交汇后分开,“我看穆先生年少有为,可比那些不靠谱的富二代们强多了。”   穆临之谦虚地说:“不敢当,都是祖辈的产业,我接手经营罢了。”   徐舟吾夹在两人中间,莫名其妙觉得他们聊天的姿势过分阴阳怪气。于是,徐舟吾不自在地咳了声,打算中和下气氛。   “穆先生一直住在酒店?”   “是的。”穆临之说:“我刚回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就先在酒店过渡一段时间。我听说梁先生的新楼盘刚交付,早上聊起来,我还让他给我推荐几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话说至此,闻衍倏地收紧了神,“他最近还有楼盘交付?什么楼盘?”   “对。”电梯平稳到达二楼,穆临之好整以暇地挡着电梯感应,让闻衍先走,“叫‘君悦湾’,是个别墅群,销售成绩非常漂亮。虽然远在城郊,但胜在私密性强。梁先生昨天晚上举办的私人晚宴其实就是这个楼盘的庆功宴,到场的人基本人手一套别墅——都是客户。”   徐舟吾:“我也看到过新闻,‘君悦湾’,每平方至少十万起,存款没有千万的人都进不去看房的门槛——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机总是给我这个月薪三千的人推送这种东西。”   徐舟吾进行了一番自我嘲讽,闻衍却蹙眉不展。   “阿衍,怎么了?”   闻衍:“时间节点太巧了。”   徐舟吾点着下巴,跟着严肃起来,“你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可是阿衍,已经一个晚上过去了,绑匪没有任何动静,他要干什么?要钱吗?”   穆临之走在前头带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不一定。”闻衍看着穆临之的背影,压低声音说:“绑匪绑了人,首先不是来要钱。送根手指头过来,动机非常模糊,报复的意思比冲动犯罪大——他就是想让梁俊生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焦头烂额。”   徐舟吾:“什么人会这么做?”   闻衍顿了顿,他想不出来,“老徐,你让狗孙去查一查‘君悦湾’这块地从竞拍开始到竣备结束这中间发生的所有纠纷。”   “好!”徐舟吾头皮发麻,“如果绑匪不是出于钱的目的,那梁少风岂不是……”   闻衍:“我们要尽快找到他!”   安保中心的检控室眼下只有一个人值班,操着嘴外地口音,看上去像未成年。可能之前已经收到经理的命令,他看见穆临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老、老板!”   穆临之眼睛扫着监控室看了一圈,问:“今天值班就你一个人吗?”   “不、不是,张哥昨天晚上、我、我们俩一起值的班,他年纪大了,通宵后身体撑不住,说先去睡……休息一早上。我、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小保安慢脑门冷汗,说话时差点让自己口水呛着。   “嗯。”穆临之面无表情,“这两位警官需要查看昨天的监控视频,你配合他们就行。”   “好、好好!”小保安手忙脚乱打开电脑,在众人目光逼视下,硬着头皮说:“看、看哪段?”   “昨天早上8点开始到现在,先看酒店大门。”闻衍虚搭着小保安的肩,“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小保安咽了口唾沫,点开了视频。   监控显示梁少风于昨晚七点三十进入酒店,左右搂着俩姑娘相谈甚欢,身后跟着一帮人,目测十名左右。过了五分钟,丁成源紧随其后,配置基本差不多。他们俩的车被酒店迎宾服务员开走进入底下停车场,之后,梁少风就没有在酒店大门出现过。   闻衍嫌弃小保安动作不灵光,亲自上手找到二十层监控。   梁少风所在房间为2016号,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进入后,房门敞开,酒店服务员络绎不绝送来各种高档酒饮,相比之下,那个两层蛋糕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帮人就是借着生日的名头过来寻欢作乐。   时间将近午夜十二点,丁成源左拥右抱从梁少风房间出来,下盘不太稳当地回到自己房间,他房间门锁得比较紧,进去之后一晚上几乎没打开。   两番对比下,梁少风这边就热闹多了,他房门虽然关上了,但约等于虚掩。每隔十来分钟就会有几个女的进去‘共襄盛举’,期间甚至有个衣不蔽体的男士,出来裸奔了一圈。   徐舟吾觉得眼睛都快瞎了,他看着闻衍面不改色,忍无可忍地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呵呵,我不知道啊,你问我还不如自己进去体验,我看他们这party开得挺嗨——人生难得体验嘛。”闻衍边说边照着屏幕把这段拍了个视频发给孙望,“狗孙,参照这个视频,用人脸识别系统,把进过梁少风房间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等闻衍发完微信,徐舟吾牙疼地说:“你说得这是什么话?瞧瞧里面这些人,脑子不按正常路线发展,三观呢?体统呢?”   徐舟吾按部就班活到现在,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大学期间跟女同学外出过了一宿,虽然什么都没干。   闻衍知道徐舟吾骨子里是位传统的老古董,于是,他咧着一嘴大白牙,贱兮兮地说:“你这种保温杯里泡枸杞的老古董是不会明白这个境界的。”   徐舟吾反讽:“你厉害,你懂?”浴盐读.加   “你……”闻衍话音未落,孙望地微信火速回了过来,“哇靠,闻哥,这些都是个啥啊?平均五分钟一个?你说那些有钱人是不是在酒池肉林里泡久了,虚得慌啊?这么不持久!”   “……”闻衍看了眼穆临之,见他没什么反应,摁着手机继续摆着领导的普,“让你找人就找,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告诉你啊狗孙,这些人你要是漏了一个,这个月奖金就别想要了!”   “找着呢哥!可是难度有点大啊——这些女的整得妈不认,别说人脸识别,鬼脸识别也没这火眼金睛。”孙望哭唧唧地抱怨,“那几个男人倒还能识出来,但是有些镜头和角度太模糊了——闻哥,这是硬件问题,关我奖金屁事!”   “操。”   闻衍把视频拉回去重新放了几遍,截了最清楚的几个画面,孙望勉强接收,但统共只找出三个男人的身份信息,“闻哥,那个裸奔男实在辨认不了,他的脸就没对准过镜头!”   闻衍视线盯着屏幕上那一身白花花的背影,蹙着眉说:“老徐,丁成源被带走了吗?”   “带走了。”徐舟吾说:“现在估计已经到警局了。”   “嗯。”闻衍手点着下巴,“把这张照片发给他认认。”   徐舟吾:“好。”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地穆临之突然轻咳一声,他可能觉得这画面有伤大雅,于是微微偏头,对闻衍说:“海润酒店是本市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年份不少,酒店里的设备对于市场来说都是旧型号,有些地方的监控也有损坏。我这次接手之后准备全面翻修,没想到先出了这事——闻警官,给你们工作带来困难,是我们酒店的疏忽。”   “没事儿,在困难中寻找真理才更有挑战性。”闻衍不动声色地把客套厥了回去,立马转回正题:“你们酒店监控坏了几个?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原本在监控室工作的人更清楚,但小保安上岗没几天,压根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倒是老板本人从容地指着监控屏幕,说:“原本酒店每一层都有三个监控,后来陆陆续续坏了几个,而二十层只有走廊尽头的一个监控能正常使用。”   那梁少风选择包下二十层是有人蓄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   闻衍倏地吊起神经,“还有吗?”   穆临之:“还有第四层、第五层——我听经理说,这两个是前段时间突然连不上信号,我还没来得及叫人检查过,你也可以看看。”   闻衍用监控室的另一个电脑打开了四、五层的监控,果然只有一个角度——从电梯出来往东一截,是视线死角。   一个监控看得闻衍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唾沫,干涩地问:“这两层有什么特别的?”   “有,”穆临之介绍,“从第四层开始是个断层,连着救援逃生通道,能直接通往地下室和停车场。”   闻衍心跳得很快,虽然证据靠着臆想还不全面,但似乎印证了某方面的猜测。   有人处心积虑很久了!   穆临之叹了声气,遗憾地说:“虽然在实操上有些难度,但只要有人熟悉掌握这个酒店的监控情况,或者亲手布置了这个局面,再把人悄无声息地带走,是有可能的——监控设置一个月后自动覆盖,想查也查不到。”   “你要是不说得这么明白,我还以为是你做的呢——一个月,不是刚刚好么?”闻衍看着穆临之,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双唇殷红,笑起来还带着点严肃且蛊惑的味道。   “呃……”穆临之让那双红唇晃了神,半天才回过劲来,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善于辞令的舌头,莞尔,“那不能,我可是很遵纪守法的,不然得被我哥打断腿。”   闻衍脱口而出:“你还有个哥?”   穆临之没机会好好回答闻衍这个问题,一直盯着屏幕的徐舟吾倏地抓住闻衍的手腕,“阿衍,又来一个!”   监控视频上显示时间为凌晨2点42,一个身穿女仆装的少女走进了梁少风的房间。这女孩虽然打扮火辣,但她举止畏缩,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泛着迫于现实的恐惧——   跟视频内其他女孩比起来,这人不自愿得非常明显。   闻衍拍了照发给孙望,还没说什么,孙望那边秒回信息:“我操!!这他妈又是什么?制服诱惑还是cosplay啊?这么狂野的吗?”   “……”闻衍:“狗孙子,你懂得还挺多啊。”   孙望:“那是啊!肯定比你这个单身了三十年的老处男懂得多。”   闻衍:“……”   这狗逼玩意儿死定了。   穆临之玩味的看着闻衍的脸,笑得意味深长。   徐舟吾摁住即将暴走的闻衍,打开手机拨通孙望的电话,“孙望,这女孩能查到吗?”   “徐哥……”孙望欲哭无泪,“这女的跟之前那些有区别吗?”   闻衍:“鼻子眼睛嘴巴你看不出区别?脸盲不适合当刑警你趁早滚蛋!狗孙,给我点有用信息,不然别逼我揍你啊。”   “是闻哥!”孙望能屈能伸,立马答应。   穆临之笑够了,又不动声色地敛了回去,跟着闻衍继续看屏幕。   那女孩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出来时衣衫不整,头上的发带不见了,整个人凌乱不堪,好像遭遇了不少粗暴对待。   视频到这儿,闻衍摁了暂停键,他口太渴了。穆临之似乎知道他所需,从监控室的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一瓶打开递给闻衍。   “给。”   “谢谢。”闻衍灌下去半瓶,顺过了气,继续看。   凌晨3点整,梁少风房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然后,梁少风从室内滚爬出来,只穿了条四角内裤。   梁少风走路如同丧尸,他摇头晃脑,行为举止疯疯癫癫。   “嗑药了。”闻衍看着屏幕里的人说。   视频里的梁少风朝电梯走,这是他迄今为止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画面,进了电梯之后再也不见他任何踪影。   “这算什么?一个一八几的大男人凭空消失了?”徐舟吾不信邪,他翻来覆去把监控记录看了好几遍。   “别看了。”闻衍关了视频,抱着手若有所思,“这大少爷早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别人抬走了。”   “……”徐舟吾:“刚刚园园给我发消息,说梁少风的跑车还在停车场,没有动过。”   闻衍:“老徐,你说得没错,一八几的大男人要徒手抬走确实不容易,所以——他要么还被人藏在这酒店的某个角落,要么就是被捂在车里弄走的。”   徐舟吾蹦了起来:“我去查凌晨至今酒店所有车辆的出入记录!这监控总不会也是坏的吧?”   “没有,”穆临之说:“三个出入口监控完好无损,全是高清摄像头——不过不在这儿,你们要看的话,得去门卫岗亭。”   “去!”徐舟吾在密不透风的监控室闷出一身汗,他顺手拿起闻衍放在桌上的半瓶水要喝。   这时,从天边横出一只手,挡住了徐舟吾喝水的动作。   徐舟吾:“???”   穆临之脸上始终挂着疏离又得体的笑容,介于皮笑肉不笑中间,不让你觉得尴尬,但又清楚明白自己跟他亲近不起来。   “怎、怎么了?”徐舟吾对着这样的穆临之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没事,徐警官,我这儿还有瓶新的,你喝吧。”   穆临之在说话同时,手上动作自然而然地顺走了原本闻衍喝过的那半瓶,然后物归原主。   闻衍:“……”   徐舟吾:“……”   闻衍喝着水想:这人什么毛病? 第5章 忧郁 五   一瓶水喝得徐舟吾心惊胆战,总觉得里面被下了毒,喝完了随时准备一命呜呼。   “你怎么了?”闻衍见徐舟吾的表情像吃了屎,非常不明所以。   “没事!”徐舟吾抹着嘴,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们赶紧去查车吧,这事越快解决越好,我觉得后续拖下去,这绑匪会来个石破惊天。”   “嗯,走吧。”   闻衍若有所思,他想着那段监控视频,隐约觉得里面有些地方不对劲。可没给闻衍深思的机会,他手里的手机突然炸了起来。   孙望来电。   “喂,说事!”   “闻副!绑匪来电话了!”孙望的语气没了吊儿郎当,相当严肃,“我放给你听!!”   手机内先是传来一阵很刺耳的‘滋啦’声,不长,但是恰好能刺激人的耳膜,紧接着就是宛如电子合成的机械音——   梁总,在找你儿子吗?我知道你报了警,再送你一份礼物。   闻衍的后背无端起了阵鸡皮疙瘩,他额头青筋暴凸,捏着手机问:“找到位置了吗?”   “没有!”孙望敲着键盘赶鸭子,急躁地说:“从绑匪来电到挂断,一共十秒,他甚至没给梁俊生说话的机会,根本追踪不到啊!还有,我查了来电号码,他妈的注册地在东南亚!现在怎么办啊闻哥?”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当闻衍冲进休息室时,梁俊生刚吸上氧——再这么弄下去,这老头估计比儿子先上西天。   闻衍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梁俊生的保安突然撞开门,他脸色惨白,对着间房内所有看向他的人,哆嗦着抬起手,指着身后,“老板……厕、厕所……手、手指……”   “操!”闻衍的神经已经崩到最紧,他几乎用最快的反应冲了出去。   通向宴会厅走廊边上的厕所围满了人,那些人似乎想要看清楚些什么东西,但又害怕靠近。   维持秩序的警员满头大汗堵着厕所门,看见闻衍跑过来,立刻松了口气。   “闻副!!”   闻衍有些粗暴地拨开警员,刚一脚跨进去,又回头谨慎地嘱咐:“你在这儿守着,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放进来!”   “是闻副!”   闻衍:“老徐,进去!”   事发在男厕所,装修得富丽堂皇,此刻却透着阴森寒骨。瓷砖地上有一滩水,闻衍小心绕过,他几乎是垫着脚走到厕所的第二隔间。   这扇门虚晃着,里面仿佛有个血盆大口的猛兽在等他。   闻衍却嗤之以鼻,他不客气地踹开了门。   闻衍第一眼看见沾满血迹的信封,信封装在透明塑料袋里,跟断指一起,血淋淋地冲着闻衍打招呼。   闻衍的瞳孔混着血色蓦地缩紧,他小心翼翼拿起塑料袋,差点让额头的冷汗糊住眼睛,“又是一截小指。”   徐舟吾头皮发麻:“两只手了——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呵——再这么下去,陈队和陶局非把我变成烟花炸上天不可。”   闻衍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戴上,接着他谨慎打开塑料袋封口,捏着纸壳一角,把信封拿出来。   “老徐,手指你拿着,叫个法医同事过来看一下。”   “好……”徐舟吾拎着那截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指,心累地说:“我看在你还没变成烟花之前,梁少风就先炸了——从绑架到绑架杀人,性质更上一层楼啊。绑匪到底为了什么?”   闻衍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徐舟吾:“咱们要不要先从梁俊生的社会关系入手查一查,不然就像个无头苍蝇,被绑匪牵着鼻子走。”   “行,你先让人查着,但突破口不大,不好查啊。”闻衍说:“梁俊生有些话说得没错,像他们这种自视甚高的生意人,就算是得罪了人,那也是过眼云烟,惹完就忘。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我们一个个顺着关系查,查到什么时候?梁少风手上俩窟窿呢,老徐,一条人命,我们等不起。”   徐舟吾无奈地搔了把头发,“太被动了。”   “任何事情都不是万无一失的,总有漏洞。”闻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对了,出入口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徐舟吾:“我让园园去看了,有消息会通知我们。”   信封并没有被密封,闻衍避开血迹部分,挑着手指还没有把纸拿出来,就听见门口方向突起喧哗。   梁俊生身后拖着一堆电子仪器,鼻子里还吸着氧,就这造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驾到在厕所门口。   “让我进去!滚开!”梁俊生平均说一句咳三声,可饶是如此,为了儿子,他依旧不依不饶。   警员牢记闻衍那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命令,看着他:“梁先生,现场封锁不让进!”   梁俊生看上去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警员磨蹭,他指使两个黑衣保镖,强行把小警员拖开,“封锁?好——你们警察现在能保证我儿子毫发无损地回来吗?如果不能,这事情就我自己来解决!”   “话不能这么说,梁先生,”闻衍及时扶住被推到的警员,稳声说:“任何形式的绑架都在危害社会公共安全范畴内,你既然报了警,就不光是你的事情了。”   “你……!”梁俊生下盘不稳,他没办法跟闻衍置气,只能伸着脖子对厕所里的一切‘望眼欲穿’,“里面是什么?闻警官,少风呢?我儿子呢!”   闻衍上前一步,虚虚扶住梁俊生,“梁先生,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话,咱们回去。”   梁俊生骨子里的总裁脾气上来,半步不退,“不行,就在这儿说!你们警察要是办不来这事儿,就趁早滚蛋——年轻人,你如果能力不行,马上让陈维刚过来!”   “呵,行啊,要不你给我们局长打个报告,他要是同意,我立马走人。”闻衍对梁俊生的话并不在意,他贴进老头的耳朵,悄声说,“梁先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绑匪留了东西给我们看。”   梁俊生猛地一怔。   闻衍把话说完后,视线掠过一群神色各异的人——有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还有偷闲摸鱼不干正事的酒店服务员。   最后,闻衍的目光落在穆临之身上,他站在梁俊生身后不远处,依旧气定神闲地保持着贵公子的模样。   穆临之仿佛就在等闻衍的眼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自动理解为自己想听的。穆临之保持着衣冠楚楚,两步走到梁俊生跟前,“梁老,眼下梁兄的安危最重要,您稍安勿躁,相信警察——我扶您回去。”   一眨眼,穆临之作为梁俊生的‘自己人’,堂而皇之进入了休息室。   闻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穆临之,穆临之微笑点头,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话语。   关上门,休息室内气氛徒然紧张。   闻衍首先给梁俊生看了那截断指,他也不管梁俊生如今心里承受能力,直接问:“梁先生,这是令公子的手指吗?”   梁俊生抖着唇,不敢看太仔细,只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我、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如果没有特定记号和标志,单看这个,就是人爪子和鸡爪子的区别。   “收起来吧,”闻衍把裹着手指的塑料袋扔给徐舟吾,“等会儿交给法医同事。”   徐舟吾:“好。”   接下来就是关键,闻衍拿着那封还未阅读信件,再一次把纸抽出来,摊开平放在休息室的茶几上。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A4纸,三分之一浸透着血迹,乍一看触目惊心。   纸面上,宋体三号加粗,无标点,工工整整打印着一排字——   两千万 现金 平分五箱 梁公子手上还有八根手指头 我给你们二十四个小时。   “混蛋!”饶是梁俊生见过大风大浪,也差点没稳住自己波澜起伏的血压。   私人医生满头大汗,又往梁俊生嘴里塞了几颗药,被梁俊生吐了,他指着丁大吉,“老丁!准备钱!”   丁大吉很慌,“老梁,你疯了?这么大一笔现金,你让我准备?你让我怎么准备!”   梁俊生:“在你公司账户上,还有笔一千五百万存款——我给你的,我知道这笔钱你还没有动。”   “我不敢动啊!这是我手头项目的农民工工资款,已经在走发放流程了!”丁大吉满脸通红,“老梁,这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啊!那帮农民工闹了快三个月,好不容易安抚好,你现在要动这笔钱,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梁俊生闭着眼,对丁大吉一如既往强势,“这笔钱本来就是我借给你应急用的,怎么?借给你的钱就成你的了?”   “你!……”丁大吉语塞,他憋着气,从骨子里不敢反驳梁俊生。   钱这种事本不用劳烦别人,梁俊生本人就是‘有的是钱’首席代表,可是他们这些有钱人的钱不是拿到手的真金白银,全部都投在了资本所运营的各种项目中。   一天时间,两千万现金,掏空本市所有银行,都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被满足绑匪要求。   闻衍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纸,心里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我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你呢。   梁俊生似乎累,他微微睁开眼,招猫逗狗似地动了动手,“老丁啊,算是我欠你一次人情,等少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们公司亏损的款项,我足额补全就是了。”   可少了两根手指的梁少风,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丁大吉原本就是梁俊生衍生到市场的一条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和资本。   如今梁俊生主动递了台阶过来,丁大吉只能妥协。   “好……好,少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平安回来。老梁,你放心,我、我这就去准备钱。”   梁俊生听完这话,看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穆临之进了屋之后,自动把自己归编为局外边缘人,并不参与这趟浑水。   此刻,穆临之不知何时晃悠到闻衍身边,饶有兴致地看完了这场暗流涌动的大戏。   闻衍拿着眼角瞟穆临之,用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穆先生,你进都进来了,没有什么要做的吗?”   “嗯?”穆临之对闻衍的问题不知所以,略显无辜地,“我能做什么?我就是担心梁老的身体而已——你看他年纪都这么大了,到头来落得个晚年丧子的结局,那真是太让人痛心疾首了。”   言语真挚,表情相悖——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关心。   闻衍翻了个白眼,任凭他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话说回来,”穆临之指着茶几上血迹沉淀的纸,“这是我在十几年前看某一类香港刑侦片才会出现的情节。啧,现在还流行这个吗?”   够直接。   在场所有人都是潜在嫌疑犯,穆临之却在闻衍面前毫不避嫌。   闻衍双眉一挑,“是啊,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穆临之认真思考片刻,“大概是没条件或者没时间弄更高级的东西。”   “嗯,你说得对。”闻衍短促地笑了笑,他偏过头,稍微提高了些音量,“穆总,您能单独给我们警察准备个房间吗?”   “可以,我让经理去准备。”穆临之看着闻衍,答应得很爽快。   “麻烦你了。”   闻衍跟穆临之客套完,不再跟他对视,转脸目送丁大吉这位冤大头离开后,闻衍踱步到梁俊生面前,“梁先生……”   梁俊生:“闻警官,你让我相信警察,我可以做到,但你也必须允许我做两手准备——我永远不做赔本的买卖。”   “理解。”闻衍十分善解人意,话中却又带着点警告意味,“我只是想跟你说,绑匪既然提出了要求,必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他如果再找你,我希望梁先生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能三思而后行——太顺着犯罪嫌疑人,对我们是不太有利的。”   “利?你在我面前提利益?”梁俊生冷笑,“你们警察没有换位思考的能力吗?”   “我知道梁少风是你的心肝宝贝,但是梁先生,眼下,你跟警方的目标才是一致的。”闻衍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公事公办地铁面无私,“钱你给出去了,梁公子就能回来?恐怕你自己也不确定。莫名其妙给你天降血光之灾,难道你不想知道整件事的起因是什么?绑匪到底是谁?”   梁俊生:“你……你们能抓到绑匪?你们能救出我儿子?”   “我们能,就算他跑到西伯利亚,我也一定把他抓回来给你一个交代!”闻衍稳声说:“梁先生,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保持引冷静。”   梁俊生不得不承认,他让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势唬住了。   片刻后,梁俊生终于松了口,讷讷地点头:“好,我……我尽量。” 第6章 忧郁 六   酒店房间很多,但为了方便行动和调度,穆临之把闻衍要求的房间安排在梁俊生休息室隔壁。   兵荒马乱的一早上,当闻衍在小会议室坐下时,刚好九点三十五,距离梁俊生报警才过去一个小时。   “速度开个讨论会,梁俊生那边还需要找人盯着。”闻衍直接开场,“老徐,你怎么看?”   徐舟吾:“本来没什么想法,但现在我觉得事情很奇怪,绑匪的画风从开始到现在好像发生了变化,他的行为举止很矛盾。”   “嗯,”闻衍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点了根烟,“你继续说。”   徐舟吾想了想,继续说道:“绑架无非两种原因,要钱的或者谋命的,没有人会闲着无聊跟警方玩‘猜猜我在哪儿的游戏’。一般绑匪绑了人,首先要钱,如果受害者家属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或做了惹恼绑匪的事,他再对受害者进行下一步身体伤害,上来直接就是一刀,很少见。这个绑匪在绑了梁少峰后,第一时间向众人展示了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带有很重的私人恩怨在里面。”   “很少见不代表没有,这事儿也不一定。”闻衍快速抽完一根烟,他蹙着眉望着还未散去的烟雾,“也许绑匪本身就是个内心存在缺陷的人,单纯嫉妒梁少风,这也能让他在热血上头的时候,做点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不能这么想当然。”   徐舟吾:“嫉妒梁少风?”   闻衍:“虽然梁少风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但架不住他有钱啊——钱这个东西容易迷人心智,不分彼此。”   坐在一旁难得认真记录的孙望,忍不住插嘴,“闻哥,那按照你的意思,绑架梁少风的人要么是个穷光蛋,要么就是个急需用钱的变态?”   闻衍没说话。   “可第二根手指出现了。”徐舟吾否定了闻衍的假设,“切一根手指我们可以认为绑匪一时热血上头,但第二根外加勒索信,目标就没这么明确了。”   闻衍凝神片刻,“对,要钱就要钱,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绑匪既然向我们展示了他苦大仇深的效果,那要钱的理由就没那么容易站稳脚跟。”   徐舟吾嗤笑:“两千万现金,亏绑匪想得出来,他想怎么拿?开卡车过来也未必能搬得走。”   “分五个箱子装呢,这是关键。”闻衍牙齿磨着舌尖,“就算拿不走全部,能拎走一两箱,他也不亏。广撒网,总会有上桌的鱼——他是真的想要钱。”   孙望不耻下问:“闻哥,所以呢?然后呢?”   “绑匪在酒店里应外合,肯定不止一个人。所以我们假设,这些人目标一致、目的不同、各自为营,他们各怀鬼胎,很容易出现内讧。”闻衍眼睛很亮,“只要查出一个人,顺藤摸瓜也能钓出一串。”   徐舟吾:“可是,以现在这情况,我们要从哪方面下手查?”   闻衍:“他们绑了梁少风,不可能只把人圈起来,还要供他吃、供他喝。导火索已经露头了,老徐,我们就查这个要钱的——梁少风肯定在他手上!”   徐舟吾:“好。”   闻衍简短地布置任务,“老徐,你重点排查监控,包括监控里的人和车,行成一份行动轨迹。还有丁成源,那个裸奔男他认出来了吗?”   徐舟吾心累地说:“局里的同事发来消息,说丁成源尿检阳性,现在刚清醒,整个人还神神叨叨的,进度不容乐观啊。”   闻衍没好气地说:“审!审他个一天一夜不用客气。丁成源要是憋不出好屁,就待在里面不用出来了。”   “……”徐舟吾:“好……”   闻衍交代完徐舟吾,转脸看着孙望:“梁俊生得在外人面前稳住自己威严的智者形象,不能明着跟警察撒泼打滚,但是关心则乱,他救子心切,容易脑子就不好使。狗孙,找个同事跟你一起,架着设备,监控绑匪信息的同时,给我盯住梁俊生。”   孙望战战兢兢,“那我……我要是盯不住呢?”   闻衍龇牙,森然一笑:“那你就给我滚蛋!”   “是……闻哥。”孙望欲哭无泪。   “行了,散会吧。”闻衍布置好一切,挥挥手,“我去梁少风寻欢作乐的房间看看。”   会议室出门拐个弯就是梁俊生的休息室,穆临之这个安排很巧妙——休息室的监控直接连着会议室电脑,但凡有一点情况,闻衍两步就能冲过去,把不法分子就地正法。   还挺贴心。   闻衍刚拧开会议室的门,他看见穆临之站在不远处,似乎特意在等自己。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位中年男子。   这个中年男子身态伛偻,显得非常局促。   穆临之见闻衍出来,对着男子交代一句,便朝闻衍走了过去。   闻衍好整以暇,等穆临之走到跟前,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男人,问:“他是谁?”   “安保中心监控室张勇。”穆临之若有所思,“我们早上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不在。”   闻衍:“昨天晚上就是他值的班?”   穆临之:“应该是,值班排表这种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闻衍玩味地一抹下巴,“哦,他怎么了?”   穆临之似乎在闻衍的动作里察觉出了些许轻佻,他轻轻笑了笑,“他跟我说了些事,但没太说明白,应该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有些话传来传去容易出纰漏,所以我直接把人带过来给你。”   听完这话,闻衍立马正经下来,接着他带着点困惑地问:“穆总怎么这么配合警方工作?这件事应该跟你没关系吧?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哪里的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要是能提供帮助,我们都是人民警察的好朋友。”穆临之装模作样地反驳闻衍,“你说是吧,闻警官?”   “是啊,”闻衍糟心地摆摆手:“啧……要是在工作中遇到的都是像穆总你这么通情达理的人,那我们警察的工作,就容易开展多了。”   穆临之失笑,“客气了。”   客气个屁!也不知道谁起的头。   闻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穆临之眼看闻衍皮笑肉不笑地脸快僵了,及时转了话头,“闻警官,刚刚张勇跟我说了两句,我觉得这事儿挺重要的,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闻衍看了眼走廊四面漏风的环境,思忖片刻,说:“去会议室,我在里面等你们。”   穆临之适当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而后笑了笑,“好。”   遵纪守法的公民没有直面过警察的经历,张勇搓着手指,从局促变为紧张。   关上门后,闻衍给张勇倒了杯水,“不用紧张,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好、好……您问。”张勇哆嗦着手端起水,一口没喝,撒了一半。   闻衍没跟来浪费时间,直接问:“昨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我确实没看见什么东西。”张勇心虚地暼了眼穆临之,然后,操着点口音,说:“嗐!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警官,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员工值班,后半夜基本都会坐着睡觉,偶尔让年轻人帮忙盯着——没有人会盯着监控看整夜的。”   理由充足的玩忽职守。   “……”闻衍:“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话题起了头,张勇的紧张减了些,说话顺了不少,“就刚刚,小王给我打电话,说老板带着你们查监控,让我赶紧回来。我裤子都来不及穿,跑到监控室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哎哟,我那个急哟,怕给老板留下坏印象,就到处找你们。后来,我找到楼梯拐角,看见小王这小子,鬼鬼祟祟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闻衍猛地眯起眼睛,“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张勇倏地坐直身板,眼睛时不时看看穆临之。   而穆临之悠哉哉地靠着门板,低头理着袖口,好像并没有听进去什么。   张勇咽了口唾沫,“他说——我认出那个人是你了,你在哪儿?赶紧走……”   话音未落,闻衍就速度奇快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穆临之同时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会议室。   小保安全名王志伟,刚成年,没有社会经验,他打完通风报信的电话,满手冷汗。刚回到监控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让从天而降的闻衍拎着脖子摁在墙上。   “小子,我工作那么多年,没见过几个人敢在警察面前耍花腔——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王志伟原本就胆怯心虚,又猛得被闻衍的怒火糊了一脸,差点要尿。   “啊……啊啊……!”王志伟下意识挣扎,可闻衍力气太大,箍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   闻衍:“你认出谁了?说!”   “我……我说、我说,”王志伟带着喘不上气的哭腔,“你先、先放开我。”   闻衍如愿松开了王志伟。   小保安沿着墙壁跪坐到地上,粗喘着气,‘嗷’一声哭了出来。   “别我跟我这一套!”闻衍蹲下身与他对视,眼神极具压迫感,“你要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非要体验过山车的刺激,我可以满足你,给你单独在公安局开间房,哭到你说为止。”   王志伟被吓怕了,立马止住哭声,“我……那个女孩,我、我认识。”   闻衍:“哪个?”   “就监控里最、最后出现的那个……”   Cosplay?   王志伟:“她叫李梦禾,是我们酒店的服务员,我们俩认识的,所、所以我认得出来。”   “光认识?”闻衍不信他的话,“她每天打扮成这样来酒店上班吗?你们酒店还做这种地下生意?”   “不、不是……”王志伟眼瞧着老板的脸色也不太好,他百口莫辩,“昨天晚上我来接张哥的班,半途看见她穿、穿成那样从员工宿舍出来……我吓了一跳,没敢跟她打招呼……”   闻衍缓缓站起身,“她现在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闻衍差点一脚踹过去:“放屁!”   王志伟抱着脑袋,大喊:“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刚给她打电话,想提醒她几句,可她、她一点儿也不紧张。我问她在哪儿,她没说,把电话挂了。”   这时,穆临之挂了电话,他走到闻衍身边,低声说:“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带你过去。”   闻衍深深地看着穆临之。   然后,闻衍拿出电话,拨了个号,“喂,是我,你马上到二楼监控室,我抓到个人,你到现场后把人控制住,等我后续安排。”   小警员:“是!”   闻衍挂了电话,对穆临之点头,“走!” 第7章 忧郁 七   “经理发了我一份李梦禾入职时填写的基本信息,你看看。”穆临之似乎非常了解闻衍在想什么,他们还没有跑到电梯口,穆临之就贴心地递上了解渴的温茶。   他们俩在匆忙赶时间中,莫名其妙加上了微信。   穆临之得逞后依旧八风不动,把李梦禾入职信息发给闻衍。   闻衍没多想,接收后立刻转发,“狗孙,身份证号给你了,给我查这个人,快!”   四楼其实很近,电梯久等不来,闻衍心急如焚,选择跑楼梯。   穆临之依旧跟在闻衍身后,气息不乱,“李梦禾半年前入职,刚开始做餐厅服务工作,后来客房部缺人,她就被调到了那儿,负责客人退房后的房间清理。”   闻衍直接踩着两个台阶往上蹿,听了穆临之的介绍,他有些奇怪,“李梦禾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来干这个?”   “这很常见。”穆临之说:“我看了她入职信息,年纪不大学历不高,这种女孩子初入社会,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没有太大远见,走一步看一步,往往也做不长。像酒店这种地方,迎来送往了不少这种类型的人。”   闻衍听着穆临之说话,也没影响他们狂奔的速度。跑到四楼楼梯口,推开门,闻衍顺便看了眼头顶监控,果然是坏的!   闻衍刚喘上一口气,孙望的微信就过来了。   “闻哥,李梦禾的信息我发给你了——女,19岁,申洲本地人,初中时期成绩就不太好,高中没考上,读完中专,勉勉强强上了大专,但是没读下去,半年前退学了。哦,对了!我还查了她名下所有账户信息及征信记录,很干净,没什么特别啊。”   “我知道了。再查查她的家庭背景——近三代!”闻衍收回手机,偏头对穆临之说,“在哪儿?”   穆临之指着走廊,“尽头并排五间,她住最里面那间房。”   那间房的门虚掩着——人跑了?   “操!”闻衍浑身喷着火,他来不及细想,一脚踹开大门!   这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面对面放着两张床,上下铺,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房间内窗帘半掩,外面的天气不错,阳光恍了闻衍的眼。   闻衍看见一个女孩避开直射的阳光,坐在其中一张下铺的床上面——衣衫不整,失魂落魄。   “李梦禾?”闻衍叫了一声。   女孩好像被吓了一跳,突然剧烈发抖。   但闻衍浑似没有怜香惜玉的基因,半点顾及也没有。他跨步进入房间内,猛地拉开全部窗帘,瞬间阳光普照大地,可那女孩活像女鬼见了光,抖得更上一层楼。   闻衍对女人的耐性比男人稍高一些,此刻也快被抖没了。   “问你话呢!”   “啧,闻警官。”穆临之对闻衍这番举止不太赞同,“温柔点。”   闻衍操着‘哪儿凉快滚哪儿待着去’的表情,木然地说:“不好意思,我没这技能。还有啊穆总,我非常感谢你能协助警方办案,等案子结束,我会如实上报局长,看看能不能给你发面锦旗。不过现在,您能别妨碍我正常工作吗?”   穆临之耸了耸肩,欣然地往后退两步,堵住了门。   闻衍拖了把椅子,正面杵在李梦禾视线范围内,“梁少风,这个人你认识吗?”   “啊!!啊啊……!”   李梦禾视线短暂与闻衍交汇片刻,在听到梁少风这个名字后,情绪里的恐惧和厌恶达到顶峰,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可闻衍油盐不进。   “喊什么!我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但也没那么吓人吧?”闻衍拧着眉毛,“姑娘,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你们别找我……别找我……”李梦禾缓缓闭了嘴,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床角靠。   闻衍眼角一跳,他看见床角的枕头旁塞着一件衣服,这衣服皱皱巴巴地被拧成一团,但从裙摆和配色上看,的确是出现在监控视频上的‘女仆装’。   这姑娘是故意的吧?   闻衍抿着嘴,目光凌厉起来,他欺身向前,抓住李梦禾的手腕,“姑娘,你要是能好好说话,咱们就在这里聊。要是不能——楼下停着好几辆专车,咱们随时能去公安局,到时候,你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李梦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敢跟闻衍对视。她几番挣扎,始终没能挣脱闻衍的束缚。   最后,李梦禾似乎放弃了,她颓然地抵着头,“我认识他。”   闻衍:“谁?”   “梁少风。”   闻衍重新坐回椅子上,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李梦禾,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听说了。”李梦婷声音很小,她依旧缩着身体,防备所有人。   闻衍打开手机,把监控画面给她看,“这人是你吗?”   李梦禾抬头看了一眼,她很平静的承认了,“是我。”   闻衍颔首,“说说吧,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发生了什么?”   “昨天……昨天吧,是我的夜班,我不知道梁少风会来。他们包下酒店第二十层的所有房间开party,餐厅忙不过来,就叫我们过去帮忙。我送酒上去的时候,被他认出来了。”   闻衍:“认出来了?你跟梁少风认识?”   李梦禾垂着眸,“算认识。我上学的时候一直有做兼职,正经地方不收未成年,我只能去娱乐场所。在……在一个酒吧,跟梁少风有共一面之缘。”   闻衍:“仅仅是一面之缘?”   “不然呢?”李梦禾反问:“闻警官还觉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行,”闻衍关于他们俩怎么认识的暂时没兴趣,“说回昨天晚上,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李梦禾:“当时进出人多,他并没有机会对我做什么。梁少风把我堵在厕所,塞给我一个袋子,跟我说‘来不来随你’。我回去后打开看,里面是一套衣服和一张银行卡。”   “……”闻衍不懂这个脑回路,“银行卡?”   “对,银行卡。”李梦禾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金灿灿银行卡,放在桌子上,“里面一共有五万,密码写在背后。”   闻衍无言以对——这帮有钱人泡妞的招数未免也太直接了。   而这个屋子里站着的唯一一位有钱人听得津津有味。   穆临之站在门口,连身段也没有变化,他只是盯着那张银行卡,饶有兴致地问:“卡里面还有钱吗?”   “没了,我花光了。”李梦禾拢着凌乱的长发,自嘲的笑了笑,“梁少风让我自己做选择,我这人识抬举,给了钱,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闻衍叹为观止,“五万,一夜花光——姑娘,你很缺钱吗?”   李梦禾微微别开眼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闻衍并没有给她机会,咄咄逼人,“收钱后任凭为所欲为,李梦禾,你知道这事的性质是什么吗?”   “我知道。”李梦禾语调丝毫无起伏,眨了眨眼,带着点少女的天真,“卖淫么。”   李梦禾已经坐直了身体,她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闻衍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儿,圆眼睛,五官并不出挑,组合放在脸上,平淡无奇。   按照梁少风的口味,身边环肥燕瘦,却也逃不出胸大腰细、整容脸的模板。   昨天晚上有这么多女人,梁少风为什么还会叫上李梦禾。   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太巧合的事情,闻衍不信。   闻衍继续问:“监控视频显示你在凌晨2点40左右进入梁少风房间,只待了十分钟就出来了,样子还不太好看——李梦禾,这十分钟发生了什么?”   李梦禾的眼睛缓缓转向窗外,似乎在认真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我……我过去之前犹豫了很久,怕被人发现,所以才选在那个时间点过去。我进入房间的时候,梁少风他们那群人已经玩儿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闻衍默不作声听李梦禾阐述。   “我在人堆里找到梁少风,叫了他两声,没应我。我当时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刚到门口,突然有个人拉住我的脚,把我摁在地上!”说到这儿,李梦禾激动起来,她显得有些害怕。   闻衍不为所动,继续问:“谁?”   “我不认识!”李梦禾抓着头发,有点神经质,“当时房间里除了梁少风,我全都不认识!那个男人把我摁在地上后,梁少风也醒了,他爬过来,抓着我的头发,往我嘴里塞东西,我太害怕了,不敢咽下去,全都吐了出来!他们就开始扒我的衣服,还、还打我……”   闻衍:“两个男人困住了你,他们扒你的衣服,还打你……但是你逃出来了?”   “是啊,警察叔叔,我不可以逃出来吗?他们那帮人渣啊,成日里醉生梦死,骨头都让药物和酒精毒烂了,在那种状态下,力气没比我大多少——我运气好啊,逃出来了,不然就得被他们玩儿死!”   李梦禾穿着酒店工作服,虽然有些部位没穿对地方,但是素颜清秀的女孩,跟视频里落荒而逃的人有天壤之别。   闻衍默不作声思量着李梦禾这一堆话里的真实性,“然后呢?你去哪儿了,梁少风去哪儿了?”   “我……我很害怕,跑回了宿舍,一直……一直躲到现在。”李梦禾悄悄睁开眼皮,歪着头,懵懂地问,“怎么了?你们怀疑梁少风是被我绑架的?”   闻衍冷笑一声,“你说你跑回宿舍一觉躲到现在,李小姐,那你是从哪儿听说梁少风被绑架了?”   “我从梁少风房间慌不择路逃回宿舍后,刚巧碰上下夜班回来的同事,我们俩在一间屋子里睡了一晚上。唔……早上她还特意去餐厅给我带了份早餐。警官,我有她电话,你们可以问问。”   套路门儿清,这是把不在场证明提前和盘托出。   不知为何,闻衍看着李梦禾,总觉得这姑娘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   闻衍下意识地回了头,目光正好和穆临之遇个正着。   穆临之蹙着眉,是相同的疑虑。   “行,李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查,”闻衍以退为进,“不过现在,你不适合一个人呆在这儿,跟我走吧。”   说着,闻衍伸手想扶起李梦禾,却被她躲了。   李梦禾眨眼变回了刚见面时的模样,她越缩越回去,身体也恢复高频率发颤。   “……”闻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我的脸真吓着你了?没必要这样吧。”   话音刚落,李梦禾竟然真流出眼泪,一声不响地哭了起来。   “啧……”闻衍脑袋更大了。   穆临之不知何时走到闻衍身后,轻飘飘地出了声,“我觉得她属于异性相斥——闻警官,她看上去像受了刺激,不管真假,你最好还是找个女警过来,方便说话。”   不管真假,别耽误时间。   穆临之一派翩翩君子,说话时挂着的微笑都刚刚好,可闻衍越发看不透他了。   仿佛第一眼见着时的清冷,都是他伪装出来的皮囊。如今面对面相视而立,闻衍似乎能一眼看见穆临之皮囊下的古道热肠。   协助警察办案,这么有成就感?   闻衍看着缩在床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李梦禾,无可奈何。他对穆临之说:“你跟我出来,别杵在这儿了。”   穆临之:“我觉得我长得还不错,应该吓不着她。”   闻衍:“……”   清冷贵公子个屁!   穆临之耸肩:“好吧,听你的。”   站在宿舍门口,闻衍给袁园打了个电话,“喂,园园。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闻哥,我跟徐哥一起呢,监控看得差不多了,有点线索了!我让徐哥跟你说吗?”   “不急,你让他先查着,我等会儿会给他打电话的。”闻衍吸了口新鲜空气,长叹一声,“园园,你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来四楼,我在这儿等你,有事情交代。”   袁园:“好!”   闻衍挂了电话,实在忍不住,走到开缝的窗边,终于捏出一根烟,点了。   尼古丁刺激着闻衍压抑的神经,他觉得痛快多了。   闻衍神光内敛,在烟雾飘渺里,像蒙着一层似是而非的纱。   穆临之看入了神,毫不避讳地触目兴叹:“闻警官,有句话你说得不对。”   “什么?”闻衍心不在焉,没留神穆临之的话。   穆临之却真心实意地说:“你长得特别好看。”   闻衍:“……”   能对着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造型说出这种话,他的眼得有多瞎? 第8章 忧郁 八   闻衍当穆临之在消遣自己,连嘴也懒得回。于是,他就在霸道总裁‘深情款款’的注视下,稳如老狗地抽完了烟。   袁园火急火燎跑到四楼,发现领导正跟一位不知名美男就着阳光大眼瞪小眼,看着还挺像副世界名画——真养眼。   袁园拘谨地整理了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闻哥,我来了。”   “嗯,”闻衍指着屋里,“里面有个嫌疑犯,交给你了,看住她。”   “啊?”袁园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东南西北。   闻衍简明扼要交代了事情经过,袁园看着那女孩,排山倒海的压力山大向她袭来。不过李梦禾却不抵触她,在袁园一半搀扶一半警觉的注目礼下,跟着闻衍到了宴会厅。   闻衍原本想把李梦禾单独安排在会议室,可李梦禾不肯。   袁园低声对闻衍说:“闻副,她好像很害怕密闭空间,非常抵触。”   “……”闻衍无语:“怎么着,我还得给她安排个四面都是落地窗户的房间,然后再给她泡杯茶?真不拿自己当疑犯。”   “不是,女孩子嘛,年纪还这么小,不管她什么身份,经理了一些事情,总会留下阴影。”袁园见领导心情不好,连忙安抚,“我带她到大厅坐着,闻哥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眼下闻衍有事找徐舟吾,没功夫在李梦禾身上浪费时间,他沉默片刻,“园园,你要稳住她的情绪,找机会问点东西,问什么都好,但是点到为止,不要打草惊蛇。”   “是!我知道了!”   闻衍去找徐舟吾,穆临之没有借口再跟着。   于是,当穆临之重新回到众目睽睽之下,又变成了生人勿进的模样。   袁园临危受命,陪李梦禾谈心,但是这姑娘像块坚硬的顽石,铁了心地闭嘴不说话。袁园旁敲侧击,愣是撬不开这块石头的缝。   袁园陪李梦禾静默无言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坐到她口干舌燥。   “那个……我去倒杯水,你要吗?”   李梦禾摇头算是回应了。   袁园在心里长叹一声——这还不如让她满大街去抓逃犯来得通体舒畅啊。   但领导安排的任务,她只能在这儿受苦受难。   袁园起身去倒水,没让李梦禾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她灌完水,刚拿出手机想给领导汇报进度,这时,有人在她身边递来一个杯子。   袁园莫名抬起头,然后,她看见刚刚跟自己领导出双入对的帅哥,此刻正温润有礼地看着自己。   “喝咖啡吗?提神。”   “啊?”袁园没反应过来,但肢体跟着五官跑,手已经自动接了帅哥的咖啡,“哦!喝!”   “这咖啡豆不错的,你尝尝看,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人装一点送你。”   帅哥的声音很好听,而且似乎在跟自己套近乎,可袁园实在没有喝这种高档玩意儿的基因,一口气灌下一杯,只剩下满嘴苦味。   袁园龇牙咧嘴,“谢谢啊,我……我爱好一般,不过我们闻副爱喝。”   穆临之倒是有些惊讶,“他爱喝咖啡?”   袁园:“是啊,速溶的。”   “……”穆临之手里还捏着一个被子,但自己没喝,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李梦禾说话了吗?”   “没有啊,”袁园泄气,“半个多小时了,一句话没说。”   穆临之指尖点着瓷杯,有礼有节地问:“警官,我可以跟她聊几句吗?”   “啊?这个……”   “我就跟她聊聊天,不说的别事情,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在旁边听着。”穆临之话音顿了顿,“如果实在为难,可以问问你们领导吗?”   袁园对着这张脸左右为难,又不忍心拒绝,“你等会儿啊,我给我们副队打个电话。”   “好。”   电话回复很快,闻衍那边直接答应了。   袁园挂了电话,小跑回来,面上欣喜,“闻副答应了。”   “嗯。”穆临之好似一点都不意外,点点头,问:“闻警官有什么嘱咐吗?”   “……”   他怎么知道?   袁园被噎了下,“闻副让你把握好尺度。”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穆临之心领神会,淡笑着说:“知道。”   宴会厅里各路人马,如今闲来无事,各自三五成群凑成一堆,谈论的都是梁家父子的事,津津有味。谁也没注意大厅中坐着的女人,穆临之就在这种场合下,端了杯不知什么东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李梦禾身边。   穆临之把手中的茶杯递给李梦禾,“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甜的东西,能使人愉悦。现在酒店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我就让餐厅做了一杯奶茶——十分糖,味道还不错,喝吗?”   浓郁的奶味混着茶香,跟外面成群结队的香精奶茶店有天壤之别。   李梦禾没想到有警察以外的人跟她说话,她看了看穆临之手中精贵的奶茶,又看着穆临之的脸,不由自主伸出手,接了过来。   袁园:“……”   这世界当真看脸!   但李梦禾还是没开口说话,她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然后捧着继续当哑巴。   穆临之不在意,他随口问:“太甜了吗?”   “嗯,太甜了,我不喜欢。”这句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李梦禾,她意外开了尊口,变相给足了穆总面子。   “为什么?”   李梦禾慢条斯理地说:“偶尔充当调味剂还行,甜过头了就不健康,也不真实。”   这个才年满十九的姑娘也不知道从哪儿悟出来这么多人生哲理,穆临之不反驳。点了点李梦禾手里的茶杯,“不喜欢就换一杯,我再让人去做。”   李梦禾轻轻躲开穆临之的手,“这奶茶好几百一杯,我喝不起。”   “没事,你尽管喝,我请了。”穆临之说:“还想吃点什么?我一并让餐厅送上来。”   穆临之说话的语调,行为举止,都透着令人舒适的恰当好处,李梦禾轻而易举地被蛊惑:“我们俩认识吗?”   穆临之摇头,“我是海润国际大酒店的实际出资人,我姓穆。我们称不上认识,不过你们的工资,都是由我签发的。”   李梦禾抚着杯沿的手指轻微颤了颤,“穆、穆总。”   “不用紧张,”穆临之叹了声气,“咱们俩现在处境一样,都是嫌疑犯。我没地方待,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李梦禾有些局促地点头。   “你来酒店工作多久了?”   穆临之目光随着人群,并不看李梦禾,这个举动让李梦禾压力小了不少。   “半年……”   穆临之面露困惑,“以你的年纪,正常应该还在学校吧?怎么会来酒店做服务工作?这儿工资不高,又累又熬人,弄不好还能遇见棘手的人和事——太辛苦了。”   李梦禾掐着指尖,沉默良久后,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朋、朋友介绍的。”   “那你这朋友真缺德,”穆临之短促地笑了声,“我要是你朋友,一定劝你继续上学——女孩子嘛,就算不养尊处优,也该活得自在些。”   也许是穆临之的话使人太放松,李梦禾也跟着笑了,“养尊处优?我可没这条件。”   穆临之适当表现出疑惑,“嗯?”   “我家穷,再三流的学校也需要学费——我读不起,干脆就不读了。”   穆临之:“不至于吧?我知道每个学校都有困难生补助,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再不济,也能让你熬到毕业。”   李梦禾又喝了口奶茶,悲哀地长叹一声,“穆总,我的燃眉之急可不在这里啊。”   话说到此,穆临之突然端着了态度,诚恳地说:“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   李梦禾缓缓抬起眼眸,穆临之看见她眼里还藏着戒备,于是直白地说:“我听说了你在酒店的遭遇。很遗憾,作为酒店负责人,让员工经历这种荒唐事,是我管理不到位,你可以提出适当赔偿。酒店也会酌情给予员工人道关怀——只要你愿意。”   李梦禾深深看着穆临之,他的话无可挑剔,毫无糖衣炮弹的痕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梦禾被穆临之打动,她心中的一杆秤出现倾斜。   “我家一直都不怎么富裕,住在人满为患的筒子楼,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打我记事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这些都无所谓——家庭和睦,父母恩爱,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觉得我小时候挺幸福的。”   “是。”穆临之感慨:“这些天生而来的际遇,的确可遇不可求。”   “但老天爷总看不过去我们这类人的生活,千方百计地想加点难度。”可能最初的愤恨已经过去,李梦禾语气没有太多起伏,“我中考那年,妈妈查出癌症,胃癌,还好,属于中早期,能救。于是我们家几乎散尽家财,卖了不值钱的房子,终于给我妈妈凑够了手术费。我学习成绩不好,妈妈做完手术后需要人照顾,我没心思上学,也想省学费,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不去学校就不去,一直照顾在家妈妈。”   穆临之惋惜,“嗯,辛苦了。”   “不辛苦。”李梦禾抿着下唇,“那几年看着她渐渐好起来,我们全家都是高兴的。尤其是我爸,他每天早出晚归,埋头苦干,赚着那几份工资,就是为了能让我妈不断药。我爸总认为自己没用,觉得对不起我,有时间就劝我回去上学——他是怕我没有文凭,以后生活不好过,像他们似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生活都这么困难了,哪里还配有别的梦想。   闻衍正盯着监控逐个排查车辆,正要打电话联系交警查车牌,孙望的电话就过来了。   “闻哥。”   闻衍听着不对,蹙着眉,“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狗孙,你在哪儿做贼呢?”   “不是啊闻哥,你不是让我查李梦禾的家庭背景嘛,我查了啊!”孙望压低声音,“不好说啊,我出来了。”   以闻衍一句话能钻出三百个洞的德行,立马猜到了什么,“这事儿跟梁氏父子有关系?”   孙望:“你之前不是让我查‘君悦湾’的工程纠纷吗,然后还有李梦禾家庭背景,我查着查着吧,发现这两件事查到一起去了!”   “……”闻衍:“说人话。”   孙望不敢离岗太久,怕出事,于是语速飞快:“先说李梦禾,他爸叫李明友,没有正式工作,但从一年前开始,他的征信记录变得非常惨不忍睹。我初步算了算,就明面上的银行贷款,加上网络上野鸡借贷平台,半年,差不多有200万。闻副,他们家全年收入才五六万,李明友这是在干什么?”   吃喝嫖赌毒,只要沾上一样,总能造成这种局面。而半年200万,时间短却金额大,八九不离十,就是赌博。   为了钱——这倒是符合绑架的标准动机,可李梦禾一个女孩儿,不可能单独完成作案。这里面疑点太多。   闻衍沉吟片刻,“还有呢?有‘君悦湾’什么事?”   “有啊!”孙望压着声音,“李明友半年前死了,在他干活的工地,就是‘君悦湾’,跳楼自杀!”   闻衍眼皮一跳。   李梦禾不知不觉喝完了手里的奶茶,她可能很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仔细又珍惜地回味片刻。   “可是好景不长,我妈的病没熬过五年,复发了。我爸到处筹钱,我也拼命上班、打工。我天真的以为,只要努力生活,一切总会过去的——鸡汤有毒啊。”   穆临之看着李梦禾手里的空杯,问:“还要奶茶吗?”   “不要了,谢谢。”李梦禾摇头,“我不知道哪一步走错了,我爸在我妈妈最要命的时候……沾上了赌博。我理解他的初衷是为了弄钱给我妈治病,可是、可是太离谱了……当债主找上门,我才知道,他欠的那些钱,我一辈子不敢想。”   穆临之没有顺着李梦禾话里的愤恨,一起职责她的父亲,转而问:“你妈妈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癌细胞已经转移至淋巴,在我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都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用钱堆出来的。”李梦禾在说这段话时非常疲惫。   穆临之无言以为,“光酒店的一份工资撑不起你妈妈的治疗费,你身上还有多少担子?”   “除了酒店,我还在酒吧、KTV卖酒。”李梦禾自嘲似的一撇嘴,“反正哪里肯要我,我就去哪儿——干一天是钱,干一个小时也是钱,不是吗?”   “是。”穆临之淡然地说:“所以……你就是在这些地方认识梁少风的。”   “对,就是这些地方。”李梦禾承认了,“他们那帮人啊,挥霍无度、夜夜笙歌,而我为了钱,随泼逐流,把自己卖了,没有心理负担……说到底,都是一类人。”   李梦禾表情掺着憎恶,被穆临之敏锐捕捉到,他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问:“你是自愿的吗?”   李梦禾强行压下奔涌而来的生理性反胃,“我不知道……我第二次在酒吧遇上梁少风时,他喝多了,把我拖进包间,我反抗不了他,他把我强奸以后,习以为常似的,闷头睡了一晚上。”   穆临之像一个专业的心事垃圾桶,尽量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影响李梦禾的情绪。效果很明显,李梦禾在三言两语的对话中,被风刮掉了伪装沉寂的外壳,露出了原本不甘屈服的面孔。   “半个月后,我们第三次见面,他还想来上次那一套,我拿起空酒瓶把他脑袋开了瓢。”   穆临之问:“爽吗?”   “爽啊。”李梦禾遗憾地说:“可就爽了十分钟,我依旧毫无办法。梁少风把钱甩在我脸上,我屈服了。穆总,我没办法啊。”   穆临之无法反驳李梦禾,甚至有些理解她,可还是极尽耐心地劝说,“李小姐,也许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是风凉话。但是,当你第一次遭遇暴力时,你就应该报警。”   “报警?”李梦禾不知在嘲讽谁,“那些人有钱有势,在暗地里不知道跟谁沆瀣一气,我报警有用吗?只会自取其辱。”   穆临之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李梦禾虽然在生活的泥潭里摸爬滚打,遭遇的大多是天不遂人愿的变故,没有上诉无门的情况,却对公平正义这么愤世嫉俗——这姑娘被谁洗脑了吗?   穆临之看着这个女孩,缓缓摇了头。   他目光悠远,随着记忆里的人和事,不知落飘到了哪儿,最后落在心尖。随后,穆临之极其轻柔地开口,说:“李小姐,你这么想不对,在这个世界上,不论你遭遇了什么,总会有人愿意保护你。” 第9章 忧郁 九   “我知道,”李梦禾突然笑了,她笑起来时有酒窝,露出了少女独有的娇羞,“所以啊,我才不至于这么绝望。”   穆临之看着李梦禾鲜有的表情,有了一种猜测,但他没表现出来,“是啊,不论如何,当心中有了寄托,总归是份幸运。”   所以李梦禾小心翼翼藏着这份幸运,生怕弄丢了唯一的念想。   再说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穆临之委婉地说:“李小姐,你要是觉得我可信,我可以帮你。”   “什么?”李梦禾不思其解,晦涩地看着穆临之。   “我虽然回国不久,不过刚好在这儿认识个肿瘤方面的专家,可能对你母亲的病有帮助,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把人约出来。”   李梦禾怔了怔,“穆总,你……”   “也可能帮不了你,但多个意见,总归多条生路。”   穆临之举手投足显得柔情绰态,他就这样看着李梦禾,目光深邃得过分,仿佛真把李梦禾当成自家人,轻而易举地蛊惑人心。   李梦禾迷蒙地看着穆临之,一时说不出话来。   闻衍就在这时回到宴会厅,他听完孙望说的事,正若有所思,刚一转弯,视线所到之处,就是这么个场景。   闻衍拿出手机,“园园,我在门口,你过来。”   袁园听完李梦禾的故事,惆怅正浓,突然被闻衍横空打断,略微无语,但领导的话不得不从,她小跑到闻衍身边,“闻副,有何吩咐?”   “……”闻衍:“好好做人,别学狗孙。”   袁园俏皮一笑:“他是我对象啊,不学他学谁。”   闻衍懒得品味这份狗粮,他拿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他们怎么回事?谈心谈到哪一步了?”   袁园长叹一口气,把李梦禾的遭遇说了一遍,“唉,反正听她说的,感觉她从出生到现在,生活的路就没顺过——太惨了。”   闻衍瞧着袁园唉声叹气的模样,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凡事只听一面之词,容易把主观情绪带入工作——你当警察好几年了,还没学会这个吗?”   袁园捂着脑门,暗斥领导冷血,偏头又看见正在哄人的贴心大帅哥,觉得工作坏境非常不公平,“闻副,那位总裁谁啊?太温柔了,也难怪李梦禾什么都跟他说了,这谁招架得住!”   “两只眼睛只看得见表面一层皮,说你肤浅你还不承认。”闻衍一声冷笑,“李梦禾年龄就这么点大,心里装了再多的故事也属于涉世未深。防备只有一层,让狐狸勾着魂一哄,倾诉欲源源不断,这叫高段位——你以为我会什么会同意穆临之跟她聊天?真吃饱了撑的啊。”   “牛逼。”袁园不明觉厉,“可是闻副,我觉得总裁挺真诚的啊。”   “……”闻衍翻了个白眼,“去,接着你的工作,把穆总请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袁园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得嘞。”   穆临之听了袁园的传话,偏头先与闻衍来了个隔空对望。他收起了对付李梦禾时的状态,无辜地冲着闻衍笑了笑。   闻衍收了穆临之的笑,转身消失在宴会厅门口。   “啧。”穆临之理着精致的袖口,妥帖地对袁园说:“那麻烦你陪着她。”   袁园不好意思地淑女了起来,“好、好的。”   宴会厅非常闷热,仅剩着一个通风的窗户,穆临之找过来时,闻衍正站在哪儿抽烟。   穆临之一点儿也不嫌弃烟味,正面对着闻衍,说:“闻警官,凡事过犹不及,适量可以,多抽就不好了,毕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闻衍嘴皮子痒,非常欠地说:“你管得着我么?”   “……”穆临之微微笑了笑,“是。”   现在管不着,以后就不一定了。   闻衍面无表情地看着穆临之,静默片刻,说:“真奇怪,我们警方男女齐上阵都撬不开李梦禾的金口,怎么你一来就这么顺利?很有共鸣吗?”   穆临之啧了声,“闻警官,我跟她能有什么共鸣?这话让你说得,容易产生误会。”   闻衍凉飕飕地掀了掀眼皮。   穆临之得逞似的,“她是把我当成别人了。”   “谁啊?”   “不知道,”穆临之冲闻衍眨了眨眼,“大概是她某一位知心大哥哥。”   “……”闻衍快速抽完烟,说回正事,“你跟李梦禾聊了这么久,对她有什么看法?”   穆临之:“从她的自述来看,她的经历有九分可信。不过眼下梁少风下落不明,不好查证。可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穆临之:“李梦禾看似貌不惊人,实则不然。她从小的生活环境,使她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非常抗压。不论是家庭和身心遭遇的一系列变故,她没有自怨自艾,相反总是能努力站起来,多走几步是几步。”   闻衍打趣,“你好像很欣赏她”   “是啊。”穆临之坦言,“我很欣赏她能果断给梁少风脑袋开个口子——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跟恶势力作斗争的。”   “……”闻衍:“然后呢?”   穆临之缓缓靠在窗户上,让凉风吹着五感,“李梦禾这人吧,有令人头疼的偏执。换句话说只要有人能说服她,就能掌控她,让这个女孩一心一意只服从自己。”   这话暗示的太明显,闻衍不是脑残,他听得出来穆临之话里的含义——有人在控制李梦禾,为自己做事。   闻衍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那照你所说,这样姑娘也不太好洗脑吧?”   “不好说。”穆临之手点着下巴,“用对方法就成。”   闻衍见穆临之神态自若,反问:“那你行吗?”   “不知道啊。”穆临之摊着手,“我也没试过。”   闻衍忍不住提醒他:“穆先生,你面前站着的是个警察,希望你收敛一点。”   穆临之无辜地说:“闻警官,这是你问我的啊。再说了,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呵呵。”   闻衍含蓄地表达了不予言说的骂街,转身就要走,却被穆临之拉住了手腕,“闻警官,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么走了,不太礼貌啊。”   闻衍:“穆总,我可没闲情逸致陪你谈心。”   又阴阳怪气上了。   穆临之不以为然,“在这种场合谈心那多没情趣,改天我请你吃饭,咱俩好好谈。现在咱俩说正事。”   “……”闻衍忍着打人的冲动:“有话说有屁放。”   穆临之收起玩笑,正色道:“李梦禾遭遇的事、跟我说的话、还有她做的事,逻辑对不上——她厌恶梁少风,不会主动跟他产生联系的。”   “要是为了钱呢?”闻衍反驳,“你说的这个只是你单方面臆想,没有实质性证据。”   穆临之:“如果她为了钱,可以随时随地找梁少风投怀送抱,梁少风并没有腻烦。她不用这么辛苦为了她妈妈的医药费到处赚钱”   闻衍陷入沉思。   李梦禾既恶心梁少风,却又打扮成另一个模样进了梁少风的房间。她好像显得很害怕,但时间点掐的刚刚好,一切非常很刻意。   按今天凌晨的视频显示,如果换个角度看,梁少风是跟着李梦禾出来的!   闻衍眼神锋利,“以你的意思,是李梦禾主动邀请的梁少风?”   “不知道,我猜的,没证据啊。”穆临之用闻衍的话回呛他,“我只提供思路。毕竟多条思路,也许能发现不一样的新天地——李梦禾父亲赌博这事儿,你们查到了吧?”   闻衍转了个身,双肘撑着窗沿,“嗯,李明友半年前在梁俊生承建的‘君悦湾’跳楼自杀,当场死亡。但调解过程很和谐,梁俊生赔了150万。调解过后第二天,这笔赔偿款一次性到账——这件事,梁俊生处理得非常果断且漂亮。”   穆临之有些意外闻衍居然能跟他说这些。   “那这钱后来是怎么用的?”   闻衍抬眼,“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穆临之:“李梦禾母亲重病,如果这笔钱花在治疗上,她母亲不至于落到今天吊着一口气活的地步。”   还挺聪明。   闻衍说:“我们查了一下,钱到账后没几天,大概有二分之一,分别汇入各大银行和网贷平台——李梦禾用他父亲的赔偿款还了他父亲欠的债。”   穆临之:“所以在我看来,钱对于李梦禾很重要,但她却并不看重。”   “就凭这个判断?那话也不能这么说,”闻衍说:“李梦禾那个家四处漏风,钱就这么多,只能选个窟窿填,不然,她还能怎么办?”   “可如果是我,我只会选择一个最要命的窟窿。”穆临之笑了笑,“恕我直言,欠银行的钱,除了在征信上横添几笔不可靠记录外,没有实质性要命的地方——我说的‘命’是字面意思。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闻衍冷飕飕地睨着穆临之,“你在跟我暗示什么?”   “暗示?”穆临之非常无辜,“冤枉啊,我真的是在跟你认真分析。”   “……”闻衍糟心,“行吧,你继续。”   “如果假设,梁少风是被李梦禾绑架的,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钱还是蓄意报复?”穆临之换了个口气,好像真的事正经得在给闻衍铺开思路。   闻衍想了想,“报复梁少风强奸自己?这个用不着等到现在,真是为了钱好像也差点意思。”   穆临之不可置否,“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   “嗯,你说。”   穆临之:“李明成一辈子老实本分,他是怎么沾上赌博的。你们一定查了他的行踪轨迹吧?他近一年有出入过大型赌博场所吗?”   这点闻衍早就想到了,李明成欠了这么大一笔债务,不是小打小闹搓几场麻将输出来的——肯定是一个成熟且庞大的黑暗产业链。   没准还有会员制。   再者,李梦禾将赔偿款分成两笔,一笔还了银行,另一笔下落不明。那这笔钱又去了哪儿?   闻衍摇头,说:“没有,这一年,李明成连本市也没有迈出去。”   穆临之指尖点着窗沿,说:“所以这个契机很重要。是谁带他入的门?他一个辛苦劳作的普通劳务工作者,其实很难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你们要不按照这个思路查一查。”   闻衍没有微蹙,“追本溯源固然重要,但现在梁少风更重要。一条人命,没时间让我们一个个查。”   “那这个我也爱莫能助。我跟李梦禾说话时并没有把她当犯罪嫌疑人,就算她是,她也不可能把这些透露给我。李梦禾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穆临之伸出手指比了个手势,“她身后至少还有两个人。”   闻衍眼皮一跳,脑子一阵阵地疼。   穆临之突然露牙一笑,“不过这几个人未必都是一路货色,怀着各种目的不好说。”   “但是谁都不拿梁少风当人的手段是一样的。”闻衍话音突然一转,意有所指地说:“穆总,你属于哪路货色?”   穆临之有些受伤,“闻警官,我忙活了这么久,嘴皮子磨了一层薄,你就这么评价我?太伤人心了。”   闻衍不为所动,“你磨嘴皮子的功夫,跟李梦禾打了这么久的太极,句句箴言,有几句真心实意?”   穆临之缓缓垂下眼眸,反问:“闻警官,在你这里,真心实意就这么不值钱?”   “那要看对谁了。”闻衍的电话响了,他碰了碰穆临之的手臂,极快地说了声,“谢了。”   打一巴掌给颗糖,穆临之看着闻衍的背影,默不作声地砸吧了嘴——真给劲。 第10章 忧郁 十   电话是徐舟吾打来的,简单跟闻衍汇报了调查进展情况。   “我把时间往前推了点,从午夜十二点开始,到今天早上九点,出入酒店的车辆一共三十二辆。其中,在梁俊生监控显示消失的时间段,离开酒店的车辆一共十一辆。保险起见,我把所有的车都查了一遍。”   闻衍:“嗯,什么结果?”   徐舟吾:“有两辆是套牌车,查不到登记信息,我请交警的同事查了查,其中一辆,已经人赃并获,逮着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重点在另一辆——”   话说到这儿,徐舟吾顿了片刻,闻衍接话,“你别告诉我,这个贵得要死的酒店里的高清摄像头,没拍到那人的脸?”   “你怎么这么大怨气?”徐舟吾匿笑:“拍是拍到了。荣威白色轿车,很普通,大马路上一抓一大把。但开车的人很谨慎,连根毛都没露出来。我把图片发你微信了,你自己看吧。”   “好。”   高清摄像头的像素果然对得起它的排场,不小心露出来的头发丝都根根分明。   可此人藏得太好——他带着口罩,拉低鸭舌帽,连耳朵也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闻衍冷哼一声,再次打通徐舟吾电话。   “看身型是个男的。”   徐舟吾叹气,“我就奇了怪了,这人打扮成这副模样,门口保安也不拦着问一句?”   “不奇怪,”闻衍说:“高档酒店入住的公众人物很多,干什么勾当的都有,有些人为了躲记者都是这么打扮的,保安也见怪不怪。而且那时候梁少风的事情没有爆发,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正常。”   “可是线索模糊,短时间内不好查啊。既然是套牌车,绑匪出了门,肯定是换了一个。”徐舟吾压力巨大,“阿衍,眼下梁少风生死未卜,我们迫在眉睫,不能打持久仗。”   闻衍沉思片刻,“现在绑匪跟歇火似的钻进洞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估计在等钱到位,我们只能趁这段时间查,能查多少是多少,顺藤摸瓜,我就不信摸不出他三瓜俩枣。”   “那只有从李梦禾下手了啊。”徐舟吾说,“我们手里的线索就这么多,只有她是关键人物。”   “可我们没有证据。”闻衍长叹,“假设李梦禾真是绑匪之一,她打定主意闭嘴到底,威逼利诱没用,我们也不能言行逼供——想找出点破绽的难度比你看一天监控找到绑匪的难度还大。她存心拖延,就是浪费时间。”   “……”徐舟吾无言以对,“那只能祈求梁少风福大命大了。”   “老天爷?我更不信。”闻衍舔了舔下唇,“行了,不扯蛋了。老徐,你继续查监控,扩大范围,跟交警大队协调一下,把酒店周围主要道路的监控调过来,就看这个车型查!这孙子不可能上来就一步到位,他肯定来踩过点,总会留下痕迹的。”   “好。”徐舟吾应了声,又想了想,问:“阿衍,你觉得绑匪会把梁少风藏在哪儿?”   这个问题只是徐舟吾闲着心慌随口问一句,他以为闻衍会谨言慎行,至少能认真地想段时间。   没想到闻衍直接说:“藏在自己身边。”   徐舟吾脱口而出,“为什么?”   闻衍老神在在,“直觉。”   徐舟吾:“……”   “好了,咱俩散会吧。”闻衍捏着手机笑了笑:“我把这边的情况跟陈队汇报一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行,那有什么事儿你再通知我。”   闻衍挂了电话,指尖磕着牙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刚刚回答徐舟吾的俩字有一半是胡诌,他想过这个问题——绑匪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里应外合,把新鲜的断指送到酒店,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来回进行了两次。这说明,他藏匿地点跟酒店的距离不远,他能方便观察,方便控制。可酒店附近一半以上都是公共建筑,剩下的基本是办公大楼,不好藏个满身是血的大活人,不方便。   不过隐蔽晦暗的后街污巷也大多藏在繁华之下,所以不能排除有漏网之鱼。   如果大规模排查,容易逼得绑匪狗急跳墙,直接砍了梁少风的脑袋也说不定。   太被动了。   “能在哪儿呢?”闻衍自言自语。   套牌车。   车?   这时,宴会厅里突然骚动,打断了闻衍的思绪。   那里不知道发生来了什么,有钱人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堵在门口,操着一张市井八卦的脸,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   穆临之也在,他站在最外层,不予外人接触,高贵冷艳地瞧着闹剧。   闻衍轻飘飘地走到穆临之身边,“怎么了?”   “数钱呢。”穆临之单手插兜,随意地一点下巴,“真不愧是地头蛇,才一个早上,这是搬空了几家银行。”   “这么快?”闻衍眉头紧蹙,他忽然预感不好。   黑西装保镖整齐开路,随后类似银行工作人员鱼贯而入,他们每人手里捧着保险箱,神情严肃又急迫,并不瞧围观群众。   丁大吉走在最前头,带着二十几号人一并进入梁俊生的休息室。   这架势,别开生面啊。   穆临之看见丁大吉满脑袋汗打湿了鬓角,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闻警官,你说我要不要把空调关了?我看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得给他们降降温啊,不然烤熟了怨谁?”   闻衍无语地瞪了穆临之一眼。   穆临之收了这眼神,暗自乐不思蜀,“这是第二批了,刚你不在,之前也进去一批人,拖着五个大概三十三寸的行李箱,还有七八台点钞机。”   闻衍揶揄,“阵仗这么大,梁俊生是生怕没人通风报信吗?”   “他不怕。”穆临之从人群后退回宴会厅中央,“他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场跟绑匪和解,亲手把钱塞给对方,换梁少风回来。”   “……”闻衍不敢苟同,“想得挺美。”   穆临之耸了耸肩,“关心则乱,梁俊生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至亲血缘——也能理解。”   闻衍听穆临之装模作样地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侧眸注视起他。   穆临之侧脸线条流畅,讥讽的话随口而出,放松且自然,显得凉薄不少。   他心里还记着过去的事吗?闻衍心想。   穆临之好像知道闻衍在看他,没有及时捅破这层朦胧的窗户纸。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在穆临之差点被盯出劈叉的想法之际,只能遗憾打断了闻衍的注目礼。   穆临之轻轻勾起唇角,偏头抓住闻衍的目光,疑惑地问:“嗯?闻警官,怎么了?”   “没事。”闻衍淡定自若地收回眼神,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了,他们要把这两千万平分装进五个箱子,不是一时干会儿能干完的事。”   穆临之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休息室紧锁的门上,“闻警官,你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他的钱不归我管,除非他脑子突然堵塞,跟绑匪暗通条款。”闻衍无所谓,“这么多人盯着呢,梁俊生不会这么不谨慎的。”   “嗯,你说得对。”穆临之风度翩翩,再不看喧嚣嘈杂的人群,像是无意识地又凑近了闻衍一点,音量压得不高不低,“十一点了,闻警官,吃午饭了吗?”   “什么?”话题转换有点快,闻衍又让穆临之发出来的气功搔得有些痒,一时没反应过来。   穆临之耐性地换了个问法,“你们一般什么时候吃午饭?”   闻衍差点把‘人民公仆不吃午饭’这话脱口而出,后来想想,觉得实在不要脸,只能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不一定,忙的时候不一定能吃上。”   穆临之:“那你现在忙吗?”   “忙啊。”闻衍随口就来,“我的同事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废寝忘食,眼睛、耳朵、脑子一刻不敢分神,我得去看看他们,免得他们对领导心生怨愤,不好好工作,那事情就大了。”   摆什么领导的谱?   穆临之看着闻衍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从善如流地接茬道:“这不碍事,我刚在餐厅定了营养餐,报的是你的名字——闻警官,你们大概有多少人?我马上让他们送上来。”   “营、营养餐?”闻衍嘴角一抽,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啊。”穆临之丝毫不见外,“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工作。你们警方现下在我司为人民服务,我也不好怠慢,尽点微薄之力,我好过意的去。”   闻衍哑口无言地看着穆临之,好像刚刚才松下去的距离又端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故意找茬的?   闻衍见招拆招,眯着眼问:“你这营养餐里都有些什么?”   穆临之:“面包和牛奶,水果和牛排。不过我听经理说,今早厨房没来得及去采购,食材可能不够。”   这玩意儿能吃饱人???   闻衍婉拒:“太精贵了,我们平时不吃这些。”   穆临之不耻下问:“那你平时吃什么?”   闻衍皮笑肉不笑地‘哈’了声,“泡面过香肠,条件好的放个蛋。实在连面也懒得泡,随身携带老干妈,弄一碗饭,开一瓶酒,人间美味啊——欸,穆总,你吃过吗?”   穆临之端庄地摇摇头,“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下次你可以带我试试。”   闻衍:“……”   兴趣爱好挺别致。   穆临之无视闻衍待理不理的态度,接着说:“闻警官,你平时还喝酒吗?正好,我刚开了一瓶酒,给你来一点?”   闻衍眉尖轻轻一动,问:“什么酒?”   “拉斐,年份不远,不过喝着还行。”   “……”闻衍干笑,“拉斐?谢谢,我不配,还是拉罐啤酒比较适合我。”   穆临之从善若流,“行啊,啤酒我这儿多得是,你想喝多少?”   “我说你这人……”闻衍这回连白眼也懒得翻,彻底不想搭理他。   可穆临之却背对着宴会厅里的所有人,他正对着闻衍,挂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卖乖似的等着闻衍回答。   “我这人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你怎么了,”闻衍面无表情地推开穆临之,“咱俩不熟。麻烦让让,我正上班呢。”   “好。”   穆临之目送闻衍离开后,收起了将开未开的孔雀屏,恢复清冷模样。他顺手拿起一杯酒,好似无意间,环伺人群,伺机捕捉暗潮汹涌的人心。 第11章 忧郁 十一   闻衍的确懒得去管梁俊生数钱,他离开宴会厅后,直接去了二十楼。   二十楼整层在第一时间就被封了起来,警戒线外守着两名警员,看见闻衍,打了声招呼。闻衍简单问了他们几句,直接进了梁少风寻欢作乐的房间。   为了最大程度保留现场痕迹,房间内没有开任何通风设备,包括窗户。闻衍刚踏入房间内,就被迎面而来的糜烂气味糊了一脸。   闻衍略微嫌弃捏着鼻子,眼睛却锋利地扫过房间内每一寸角落——酒瓶、水杯滚得满地都是,昂贵的毛绒地毯被不知名液体混杂染色,衣物糅杂成一团,毫无私密可言。   相关毒品、药物已被警方带走取证。   闻衍小心绕过地上标记的痕迹,走到巨大落地窗边,他从高耸的建筑物内俯视窗外密流繁华的商业中心。   众生如同渺小的蝼蚁,浑浑噩噩忙碌着生活,行途偶遇藏污纳垢,他们被黑暗吞噬,最终行将就木。   想到这里,闻衍忽然生出失重般的战栗。   闻衍猛地撑在玻璃窗面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微微刺激着闻衍流动的血液,迫使他稳住心神。   这时,电话响了。   闻衍拿起手机一看,是陈维刚打来的。   “喂,陈队。”   “嗯。”   陈维刚那边很吵,他应了一句之后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闻衍就拿着电话等,等了三四分钟,陈维刚那边终于清静不少,“喂闻衍,还在吗?”   “听着,陈队你说。”   陈维刚:“你那边怎么样了?”   闻衍大致把调查进度汇报了一遍,“约等于没进展,不过绑匪暂时没动静,梁少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陈维刚揉着鼻梁,有些累,“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虽然删了,但事情已经发酵,领导对这件案子很重视,时时刻刻盯着。闻衍,长点心,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梁少风无论如何必须得活着回来,我们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知道,保证完成任务。”闻衍收回手掌,撵着冰凉的指尖,不再看窗户外,“陈队,你那边怎么了?挺热闹啊。”   “不是你给我招揽的业务吗?”陈维刚没好气地说:“送过来一帮纨绔子弟,身后带着成群结队的律师,跟鸭子似的,我一张嘴能说过他们?老子脑袋都大了!”   闻衍幸灾乐祸地哈了声,“您老江湖,怵谁啊?”   “……”陈维刚:“我呸!”   “陈队,我现在很心塞了,希望你能对我好点儿。”闻衍卖着惨,说:“那帮人问出点什么了?”   “你等会儿。”陈维刚走进自己办公室,隔绝了室外的吵闹,“大部分人是从酒店直接压过来的,男女比例失调,不过能互相指认对方。除了严重断片的,口供基本对得上,而且以那帮人的状态,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唔……”闻衍沉吟片刻,“那个裸奔的男人呢?找到了吗?”   陈维刚:“没有,少数清醒的几个没人认识他。都说是昨晚第一次见——这人好像就跟梁少风关系好,他们也跟着混了,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   “丁成源呢?”   陈维刚摇头,“丁成源不知道嗑了什么药,有些轻微药物过敏,问了没两句,人昏过去了。现在送医院了——哦,他昏过去之前说好像对这人有印象。没办法,我让同事跟着,只能醒了再问。”   闻衍眉头微蹙,“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陈维刚无奈,“我都不明白这些破事是怎么混在一起搅浆糊的,简直一团乱麻!”   闻衍默不作声。   陈维刚见闻衍没反应,语重心长地说:“闻衍,这件案子各方关注多,记者敲着键盘唯恐天下大乱。但我们只求一个真相,保住一条人命就好。后续可能会有突发情况,你自己做主,不用跟我汇报。”   闻衍:“陈队……”   “你是我提拔上来的,我知道你的能力——闻衍,处变不惊,方能成事。”   “我都让你夸得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你有脸皮这玩意儿?”陈维刚嗤笑,“行了,你不要有顾及,该干嘛干嘛去吧。等我把警局的烂摊子收拾好,也会过来。”   闻衍:“好。”   顾及?   他要是有顾及,早就不干这一行了。   闻衍挂了电话,视线再次回到凌乱的房间内。其实,屋子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不具备参考价值。   于是,闻衍把自己身处其中,他认为,不论带入哪一方,总能窥探出当时的心境,哪怕一丝一毫。   按照李梦禾描述,她是离开时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控制住。   闻衍单膝半蹲在玄关附近。仔细观察,这块地方虽然乱,但没有挣扎的痕迹。   这就跟李梦禾嘴里‘死里逃生’的说法不太吻合了。   根据监控显示,李梦禾逃出房间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这种激烈程度,现场不可能毫无细节展示——李梦禾的身上总该遗留点什么在这里。   可是门口没有。   而且,有一点闻衍也觉得很奇怪——当时房间内有几个男人,这几个大男人再怎么醉生梦死,想制服一个小姑娘还不容易?能这么简单就让她跑了吗?   除非他们把小打小闹当情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闻衍不再根据李梦禾的说法进行推断。   取而代之的是穆临之的假设。   假设李梦禾故意给梁少风投怀送抱,甚至觉得不够刺激,提议进行‘你追我跑’的游戏,最后成功把梁少风引出房间。电梯行至四楼,摄像头被迫变成瞎子,这时候,就是梁少风被李梦禾为所欲为。   这个猜测剑走偏锋地在闻衍脑子里滚了一遭,然后细细琢磨起来,施行轨迹要比李梦禾的自述吻合现实留下的痕迹。   闻衍快被穆临之说服了。   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名正言顺地审李梦禾!   闻衍从玄关再次走回房间中央,他无视了一览无遗的摆设,盯着那张凌乱的双人床——床上被褥高叠,枕头不在原来的位置,男女衣物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使用过的成人用品。   就在这堆不堪入目的物件里,闻衍突然发现了隐在其中的东西。   黑色猫儿发箍!   李梦禾进房间时整齐戴在头上,真如她所说在挣扎时不慎遗落,可房间距离卧室隔着一个二十平米的客厅,它是怎么‘千里迢迢’扑腾到床上的?!   想到这里,闻衍猛地站起身,冲出了房间。   宴会厅喧而不哗地聚着一帮有钱人,他们过往日理万机,却在今天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非常配合警方工作。   他们不闹不问,喝着酒,看大戏推向高潮,最后幸灾乐祸等待结局。   穆临之大概已经习惯去摸索人心所呈现出来的黑暗,所以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姿态。穆临之把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慢条斯理地抿完一杯红酒。   正好,酒店经理来了。   “穆总,您找我?”   “嗯,”穆临之把酒杯递给服务生,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我之前去了趟员工宿舍,有东西落在那儿了。都是女孩子住的地方,不好随意翻找,你能跟我去一趟吗?”   经理低着头,听完穆临之说的话,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她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老板毫不避讳的直白眼神,试探地问:“找东西?”   “对,”穆临之举起右手,袖口敞开,“袖扣掉了,挺贵的。”   “好、好……”经理汗都下来了,她悄悄咽了口唾沫,“穆总,就……咱俩吗?”   “过会儿我去跟警察说一声。”穆临之开路走在前头,轻声安慰,“没事的,你不要紧张。”   经理点着脑袋,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四楼算不上案发地,没有任何人驻守,平时休息的工作人员也都被集中安置在八楼。员工宿舍原封不动,跟他们带走李梦禾时一模一样。   整个环境安静得渗人。   穆临之首先进入宿舍转了一圈,出来后站在门口,略表歉意地对经理说:“我也不知道丢哪儿了,应该在李小姐床铺的位置,你能帮我仔细找找吗?”   酒店经理名叫张瑶瑶,年纪不大,工作经历却丰厚。她出道就在酒店,遇见过不少性格迥异的人,在为人处世方面堪称练达。   穆临之这话一出口,再联系前因后果,张瑶瑶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位总裁的用意。   反正有领导兜着,她怕什么?   “这么贵重的东西,找不到就可惜了。”张瑶瑶话音一转,立马走进宿舍,“穆总您稍等,我仔细找找。”   穆临之小小往后退了半步,“辛苦了。”   当闻衍揣着怀疑赶到四楼时,他刚出电梯,第一眼看见走廊尽头逆光而立的身影。   闻衍差点让这温润如玉的圣光闪瞎了眼,反应过来之后才惊觉自己着了什么邪魔歪道。   他暗自唾骂一句:什么玩意儿?   再次抬起眼睛,穆临之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三步之外,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怎么哪儿都有你?穆总,总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我能合理怀疑你跟这事儿有联系吗?”闻衍已经懒得在穆临之面前遮掩自己的情绪,不论是怀疑还是猜忌,他都表达得非常直接。   “这我就冤了,”穆临之慢慢地说:“我掉了件贴身的物件,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剩这里了,来碰碰运气。”   闻衍揶揄:“那我看你运气实在不好,能把东西丢这儿?怕不是记错了,落在哪个温柔乡了吧?”   “那不能够,”穆临之温和地说:“我一向谋定而后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再说了,眼下还没有哪个温柔乡能困住我。”   闻衍一言难尽地看着穆临之,沉默片刻后,阴恻恻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咱们俩聊天不在一个频率上,沟通得很困难?”   穆临之耸耸肩,“没有啊,挺好的。”   “……”闻衍朝天掀了个白眼,“就你一个人?找到了吗?”   “没有,”穆临之抬起手,“张经理在帮我找。”   “呵呵。”闻衍张嘴就是嘲讽,“总裁的排场还挺大。”   穆临之:“你看你,又误会了。我怕我一个大男人进几个女孩子宿舍翻箱倒柜,要是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再说,现在特殊情况,也不好跟你们警方解释。”   闻衍把穆临之胡说八道的话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再搭腔这段。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你们找到什么了?”   “暂时没有。”穆临之说,“刚开始呢。”   警察来了,张瑶瑶就算有老板撑腰也不敢继续动作,她站在昏暗的房间中央,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瞎扯淡。   穆临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不明所以地问:“闻警官,你们警方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是不是无权入室搜查?”   闻衍双眉一挑,“你想说什么?”   穆临之反问:“你在想什么?”   闻衍短促笑了声,转头对呆若木鸡的张瑶瑶说:“张经理,你继续找吧,不用理我们。”   张瑶瑶如获大赦。   穆临之满意地颔首,“闻警官,你说咱们俩是心照不宣还是心有灵犀?”   “……”闻衍:“脸大如盆啊穆总。”   闻衍看着穆临之眼睛里藏不住的花枝招展,突然觉得穆临之这位花花公子撩人的方向可能有点不太对。 第12章 忧郁 十二   穆临之三言两语就让闻衍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怀疑,可穆临之依旧神态自若,完全不在乎闻衍劈叉的思想如何放飞自我,甚至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李梦禾应该跟这件事有关系。”   “我知道,”闻衍适可而止收回脑洞,“李梦禾是唯一握在警方手里的钥匙,不论她是不是关键人物,我必须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越快越好,不然,身在明处的一帮人就会没完没了地被绑匪牵着鼻子走。   穆临之突然压着声音问,“闻警官,你猜我们能在这儿找到什么?”   闻衍眼皮一掀,“问我啊?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穆临之叹了声气,“咱们俩就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吗?非得这么迂回?”   闻衍反问,“你直的起来吗?”   穆临之:“……”   好家伙,牛逼啊!   闻衍看着张瑶瑶全然不顾形象地翻箱倒柜,有些感慨。他用胳膊肘戳了戳穆临之,“你把人家女士拉来当苦力,记得过后给人家涨工资啊。”   “那是自然,”穆临之赞许有加,“她能力不错,一直在酒店可惜了……”   话音未落,张瑶瑶忽然直起身,“穆总!找到台电脑!”   这是台笔记本电脑,藏在衣柜最下层,被零星几件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张瑶瑶把它扒拉出来后就不敢动了——她看过电视剧,受过这方面的科普,怕破坏物证。   闻衍率先进屋。他先观察了衣橱内部,没发现任何异常,然后小心谨慎地把笔记本电脑端了出来。   穆临之跟在身后围观,“这台电脑可不便宜,最新款,两万起。确定是李梦禾的吗?”   “不确定,”闻衍翻开电脑屏,问张瑶瑶,“跟她一起住的是谁?”   张瑶瑶想了想,“其实不固定。闻警官,你应该也清楚,像酒店服务员这种职业,流动性很大,做一两个月就跳槽的比比皆是。女孩们大部分在本地租了房子,就是偶尔下夜班后过来睡一晚,基本上都回家。除了李梦禾,她在本地没住处,所以长期住在这间宿舍。”   说白了就是铁打的李梦禾,流水的舍友。   “偶尔过来睡一晚的人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这儿。”穆临之说:“应该是她的。”   闻衍打开电脑,意料之中,不是很顺利,“有密码。”   张瑶瑶战战兢兢地提了个意见,“要不……用她生日试试?女孩子嘛,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套路。”   穆临之盯着屏幕若有所思,“这姑娘心思沉,没这么简单。”   其实不用试,但闻衍的职业操守还是让他不放心。果然,死马当不了活马医,“密码错误。”   “还有两次机会了。”穆临之调侃,“闻警官,谨慎啊。”   话音刚落,闻衍想也没想,直接关了电脑,拎起来就走,“我没工夫跟她搞这套你画我猜的游戏,多此一举。”   闻衍走到门口,回头看屋内俩人纹丝不动。他一挑双眉,假模假式地问:“辛苦了,你们还继续吗?”   张瑶瑶眼球滚圆,划到穆临之脸上。   穆临之淡定自若,向闻衍展示自己微敞的袖口,“我的袖扣还没找到——闻警官,我真是来做正经事的。”   闻衍:“……”   真是吃饱了撑得多此一问。   闻衍刚进入电梯,接到了徐舟吾的电话。   “阿衍!”徐舟吾那边说话有些急,带着点兴冲冲的姿势。   闻衍眼皮一跳,“怎么了?”   “刚接到群众举报,可能发现可疑车辆,我过去一趟!具体到现场后跟你说!”徐舟吾此时已经出了酒店,他没时间把话说明白,直接开车走了。   “行。”闻衍嘱咐:“老徐,你自己小心点。”   “好!”   海润国际大酒店在申洲市商业中心地带,周围办公大厦鳞次栉比,除节假日外人流密集,所以相对产生许多餐饮行业。一些餐厅为了招揽顾客,硬是把自己往网红那一挂打造,最终导致生意好的餐厅人满为患,生意差的无人问津。   起先是交警接到举报,某餐厅后街堵着一辆车,因为那条街连着后厨的垃圾摆放堆,导致垃圾车进不去,无法正常工作。厨师长嘴里骂着娘,直接找了交警让他们过来拖车。   原本以为只是场简单的纠纷,可交警到场后一看,看见车后座一垫子血迹,知道事情不好,立马转了110。   最后这事儿转到徐舟吾这里。   徐舟吾用最快速度赶到现场,一脚跨进警戒线,先去看了那辆车。   白色荣威轿车,和监控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可是人去车空,只留下这么一摊疑似受害人血迹的东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警方的行动力。   “操!”徐舟吾恼怒地砸了下车门。   警员诚惶诚恐,“徐哥……”   徐舟吾吐出一口气,一秒收拾好情绪,“这车是谁发现的?”   “厨师长,他在外面等着,我带你过去?”   “不用,我自己过去。”徐舟吾说:“你让技术人员先把这垫子拿回去化验一下,车直接当证物拖走,别在这儿让人围观了。”   “是!”   现下还处于商业中心的午饭高峰期,可厨师长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抽着跟烟,磨磨唧唧地等着徐舟吾过来盘问。   “嘿嘿,领导好啊,抽烟吗?”   “不抽。”徐舟吾开门见山,“车停在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啊。”厨师长回忆片刻,说:“我们这餐厅啊不卖早餐,所以开门晚。我早上九点上班,出来扔垃圾时,它就已经停在哪儿了。”   徐舟吾:“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叫拖车?”   “嘿嘿,领导,有些情况你是不知道。”厨师长卖着笑,“我们餐厅啊隔壁连挨着两家网红店,每天不到九点就有人过来排队,我去吃了几次,味道也就那样嘛!真不知道图什么……”   徐舟吾凉飕飕地看着他。   “哦哦,说回正事。”厨师长尴尬一乐,“他们那边人多了,导致车位供不应求,就会停到我们这儿。刚开始老板不同意,强行拖过几次车,后来那边来人了,说每月付些停车费,那我们何乐而不为啊!没事的时候让这些车停着,有事了就过去喊一声,谁的车谁开走。可今天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都没人应。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占的位置!只能叫拖车啦。”   徐舟吾听完厨师长说的话,抬头朝四周看了几眼,“你们这儿有监控吗?”   “没有,”厨师长瞟了眼交警,压着声支支吾吾地说,“早就坏啦,而且都是违规停车,我们就没给换新的监控……”   徐舟吾实在无语,气不顺地骂了声。   这条小街连在两栋建筑物中间,非常狭窄,也不干净,所以基本无人问津。徐舟吾往里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条死路,“这条路从这儿开出去是哪儿?”   “就隔壁那条大街啊。”厨师长说:“不过那边那一头更窄,一般人开不出去的。非硬要挤出去,也是车门擦着墙走,谁吃饱了撑得霍霍自己的车啊!”   徐舟吾没再搭理厨师长,他跑进窄小的巷子,果然在污垢满布的墙面发现了清晰的刮痕——绑匪是从这儿走的!   当闻衍敲开休息室门的时候,梁俊生如同高高在上的资本主义优越者,正盯着手下一帮人拼命数钱、分钱。   梁俊生虚弱问:“闻警官,来了?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闻衍淡如水地一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狗腿子孙望闲着没事‘滋溜’滚过来,悄咪咪地问:“闻哥,你手里拿着什么?”   “笔记本电脑,”闻衍把电脑塞给孙望,“有密码,我打不开。你多久能搞定?”   “小意思!”孙望颠了颠手里的家伙,看也没看一眼,说:“不难,你等我会儿!”   “嗯,”闻衍目光不经意似的刮了眼梁俊生,发现这老头正在闭目养神,于是压着声音说:“狗孙,找个角落,别张扬。”   “得嘞!”   闻衍欣慰地目送孙望干活后,他找了个不太碍眼的位置,靠在墙上,双手抱臂,脚尖碾着地,看一叠叠钞票被运进行李箱。   这时,徐舟吾的电话来了。   “怎么样?你那边什么情况?”   徐舟吾把前因后果复述完,接着说:“后来我找到一家摄像头面朝着大街的小吃店,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时间线能确定——大概7点30左右,从停嫌疑车的后街驶出一辆面包车,看车标像五菱,但车型非常老旧,车牌看不清,转个弯就不见了。”   闻衍沉吟片刻,问:“轿车后座血迹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刚送到市局,还得等几个小时。”徐舟吾说:“看出血量,绑匪在切割手指时并没有太客气,而且事后没有做过任何的止血措施。”   换句话说,梁少爷眼下等于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   徐舟吾忧心忡忡,“阿衍,接下来怎么办?真的只能等绑匪来找我们吗?”   “不用,”闻衍转个背,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刚过午饭点,时间正好,布置下去,以查酒驾为由,在城区各路口设关卡,查所有过往车辆。这事儿得交警配合,我让陶局跟交警大队沟通一下。”   看来闻衍对徐舟吾胡说八道时说的‘直觉’还真没错——绑匪谨小慎微,不敢把梁少风放在自己视线以外的地方,只能带在身边,开着车,满世界绕!   “好!”徐舟吾说:“我去布置!”   分钱装箱工作即将进入尾声,闻衍出去打了个电话,跟陶局征询意见,再次回来,银行一众工作人员,正排队有序离开休息室。   闻衍看见五个箱子整整齐齐码在房间中央,梁俊生再次吸上了氧。彼此对视一眼,保持应有的客气。   闻衍觉得自己得防着点这老头。   孙望使劲给闻衍打眼色。   闻衍挨着孙望在沙发角落坐下,“怎么了?”   “闻哥,解开了!”   闻衍意外,“这么快?”   “不难。”孙望目视屏幕,难得不苟一笑,“这台电脑激活时间不长,很新,里面没有多少内容,回收站删干净了,连网页的浏览记录也没有。”   闻衍眉头紧锁,“能恢复吗?”   “能。”孙望说:“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行,那你……”   闻衍话音未落,梁俊生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骤然响起。来电显示陌生号码,梁俊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两口,抖抖索索拿起手机。   “快!”闻衍踹了孙望一脚。   孙望连滚带爬坐回原位,架起设备、戴上耳机,比了个‘OK’的手势。   准备万全,梁俊生这才接起电话。 第13章 忧郁 十三   13   梁俊生甚至没来得及‘喂’出口,绑匪先发制人,依旧是单一且冰冷的机械音。   “梁先生,我喜欢跟实在人合作。”   梁俊生:“你还想怎么样?”   闻衍贴着耳机听他们俩对话,同时打眼瞧了梁俊生一眼——这老头够稳。   “北洋码头、国际机场、红枫山源、大岭水库,今天晚上8点,每处留一个箱子。辛苦你手里的人先跑一趟,到时,我会再联系你。”   绑匪说话客客气气,简直就像在餐桌上推杯换盏时谈下的一桩生意。   梁俊生捂着脑门的青筋,刚想说句话,又被绑匪拦腰截胡,“啊……是不是还多了一箱?啧,那我暂时没想好——先放酒店顶楼吧,今晚夜色不错的。”   梁俊生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大家和气生财。”绑匪带着机械音笑了两声,笑得在场各位毛骨悚然,“晚上8点,我希望梁先生准时。至于警察……”   话已至此,双方的你来我往算是完全摊在台面上了。闻衍倏地闪了目光,听着绑匪把话说完。   “至于警察,爱跟跟着吧,就是不知道梁少爷身上……还有哪些地方能切了下酒。”   “你!!”梁俊生脸色惨白,仿佛下秒就能吐出一口血,“我儿子呢?你的要求我满足你,可是我儿子呢?我要确保他平安无恙,否则你一分钱都别想要!”   “行啊,我也是实在人。想看?我满足你。”   绑匪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咯咯’笑声,干错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装神弄什么鬼!”闻衍摔了耳机,“狗孙找到了人吗?”   “找到了!”孙望盯着屏幕,“申洲火车南站!闻哥,监控数据显示在移动!他要跑?”   此时闻衍已经拿出手机,“老徐!去火车南站,具体定位马上发给你!快!”   徐舟吾刚回酒店还没下车,接到闻衍的电话,立刻漂移转向,直奔火车南站。   休息室内除了孙望‘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没有人敢吭一句。血压仪显示梁俊生的血压飙升,时时刻刻在中风边缘。   闻衍走到梁俊生身边,他俯下身,伸掌压在梁俊生摇摇欲坠的肩上,沉声说:“梁先生,关键时候,冷静一点。”   梁俊生蓦地看向闻衍,目光所到之处,全带着愤恨。   然而这些闻衍视而不见,“梁先生,时不待人,烦请您准备一下。”   梁俊生有些意外,但一切又在意料之中,他在跟闻衍八风不动的对视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好,闻警官,犬子的性命,就交托给警察了。”   说得跟想做的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闻衍心下戒备——这老头又在装什么蒜?   这时,孙望突然拍案而起,“闻哥!那孙子不动了!”   闻衍眼皮一跳,“现在在哪儿?”   “火车南站隔壁的小吃一条街!”孙望呼吸急促,“闻哥,那地方是景区!”   人流密集,那地方更乱!   “操!”闻衍忍不住啐了一声,“先把定位发给老徐。”   “好!”   但大概率是抓不到人了。   绑匪在明知有警察监控的情况下,敢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必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景区小吃街那地方,用两条腿追都不一定能够到前面的肩膀。   北洋码头、国际机场、红枫山源、大岭水库分别位于申洲市最东南西北四角,以海润国际大酒店为中心分四路铺开,到达目的地最起码要三个小时。   绑匪想把警方的注意力分散,但他本人分身乏术——如果绑匪脑子尚存,只能确保一处不出纰漏。   那按实际情况分析,哪一处符合绑匪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能让他插着翅膀逃出生天?   闻衍心如擂鼓。   就在这时,闻衍手机伴随着无数微信提示声骤然乍起,差点震出裤兜。闻衍拿起手机解锁一看,一张高清无码且触目惊心的照明瞬间占据他整个瞳孔和脑子——   梁少风死气沉沉地闭着眼睛,身体软弱无力倾倒在个什么地方,没有穿衣服,浑身是血。   闻衍头皮发麻。   梁少风还活着吗?!   闻衍往上翻消息。经验不足的同事唾沫星子都不敢浪费一点,把情况丁点不漏一股脑全倒给了闻衍。   “闻哥!绑匪在一分钟前发了条微博,内容是‘喜欢吗?’,就配了这张图。虽然被网警秒删,但还是流出去了!现在网络上沸反盈天,各种帖子层出不穷,屏蔽词都删不过来了!”   “跟之前一样,还是乱码僵尸号,没有实名认证,查不到源头!”   闻衍吁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这边闻衍刚放下手机,那边不知哪个没长眼的东西,大张旗鼓把这条消息平平整整地端到了梁俊生眼皮子底下。   闻衍定睛一看——哦,是丁大吉。   这俩真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的兄弟?看着可真不像。   丁大吉糊着张惊慌失措的脸,暗地里却等着梁俊生再次崩溃。可这一次,梁俊生却奇迹般的挺住了,没让丁大吉看成好戏。   闻衍冷眼旁观。   梁俊生推开丁大吉,面无表情地问:“闻警官,他还活着吗?”   “嗯……”闻衍松开紧绷的后槽牙,轻轻点了头,“不像是死了的样子。”   “好!”梁俊生握紧拳头,“没死就好。”   话音刚落,梁俊生朝护箱子的保镖点头示意。四名保镖训练有素,一人拖着个箱子鱼贯而出。   闻衍退到角落,踢了孙望一脚,“狗孙,追踪器你带够了吗?”   “在我设备包里。”孙望咧嘴,“管够!”   闻衍:“嗯,你在这儿继续恢复电脑,不用管别的。”   “好嘞!”   闻衍趁乱,不动声色地从孙望设备包里捞了一把追踪器,他假意以布置调度为由,顺手在那四个行李箱上贴了追踪器。   他不相信梁俊生能这么老实!   贴完追踪器,闻衍刚目送四箱钱上车,陈维刚的电话就来了。   “陈……”   “怎么回事闻衍?!!!”闻衍话没说完,就遭陈维刚劈头盖脸一顿喷:“我让你自由发挥,没让你惊天动地!!照片怎么回事?啊?再这么下去,我看你别想混了!年底的先进还要不要了?”   “陈队你冷静一点。”闻衍揉搓着太阳穴,“我要是能管得住绑匪吃喝拉撒,那我现在就能让他直接把梁少风恭送回来,何必费这劲。”   陈维刚被噎了片刻,“到现在没查到一点关于绑匪的身份信息和行踪吗?”   闻衍:“绑匪没固定落脚点,基本可以确定他一直绑着梁少风在开车兜风。”   “……”陈维刚气不顺,“他突然发了张照片,是什么意思?跟警方挑衅吗?可梁俊生已经遂了他的愿。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我正要跟你说。”   时间有限,闻衍把绑匪提出的要求简明扼要地跟陈维刚复述了一遍。   陈维刚匪夷所思,“闻衍,你做过嫌疑人行为分析吗?”   闻衍摸着兜里的烟,沉沉地开口:“没有,没法做,这次嫌疑人不止一个,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行为模式,非常混乱。”   陈维刚:“绑匪所指定的四个地方,必定有一处是他笃定能成功的。警方就算倾巢出动,精英力量也得分主次。”   梁俊生的保镖已经带着钱整装待发,现在就等警察布置完毕,一声令下后仿佛能分分钟跟绑匪火拼。   闻衍不再看他们,垂着眼分析道:“北洋码头是国际商务港,是所有来往船只停靠处,国际机场临近机场高速,红枫山源的山脚下就是出入申洲市的国道,来往车辆密集。想要在这几个地方搞出动静,拿到钱,最后还要设法隐藏自己,难度很大。”   陈维刚:“那照你这么说,只剩下大岭水库了?大岭水库附近是一个正在开发旅游业的新农村,适合藏匿吗?”   闻衍也不太同意:“按照正常的逻辑分析,这四处位置都不太适合绑匪的行动和赎金交易。警方只要封了主要路口,瓮中捉鳖就是分分钟的事。绑匪要是脑子不傻,他就不可能把自己陷入这副绝境——他想要钱,他也想自由自在的花钱!”   陈维刚听出了闻衍的画外音,“阿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闻衍说话间顿了顿,“陈队,绑匪其实指定了五个位置——还有一箱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你是说……”陈维刚惊疑,“不对啊,那不是难度更大吗?”   可闻衍好似下定了决心,“陈队,我们孤注一掷,绑匪也在孤注一掷,他在赌我们会不会按照他的套路走,那我们就走给他看看呗。”   陈维刚沉默片刻:“好——闻衍,我去跟陶局汇报,现场你控制,需要投入多少警力你先部署起来,过后再给补个报告。”   “是!”   闻衍捏着的心刚松出一口气,手机还没放下,突然又收到一条微信信息。他解锁打开看,是穆临之发来一张图。   一件染血的衣服。   穆临之找到了什么?   ——你在哪儿?   穆临之回复很快。   ——会议室   闻衍收起手机,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警员:“看住梁俊生的人,告诉他们——谁敢动一步,就是伙同绑匪的潜在嫌疑人,直接抓回局里!”   警员稍息立正站好,大喊一声:“是,闻副!”   穆临之依旧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走道上,跟匆忙路过的警员擦身而过,但并不碍路。   袖扣已经找到,它扣在穆临之右手袖口边上,混着不太刺目的灯光,折射出来的流光溢彩,像有了魂魄似的,迷着闻衍的瞳孔。   看着像是孔雀翎。   穆临之看见闻衍,安时处顺地打了声招呼,“来啦?”   闻衍干咳一声,并没有答话,“东西呢?在哪儿?”   穆临之偏头示意,“在里面,进去再说。”   衣服被叠得很整齐,露出沾血的一角,触目惊心地放在圆桌上。穆临之谨慎又上道,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透明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   闻衍拎起塑料袋,仔细看着那团血迹,皱着眉头,问:“你在哪儿找到的?”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眉眼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声,“在李梦禾床底下找到的,挨着一些七零八碎的杂物,混在里面,差点成漏网之鱼。”   血迹浸润面积不大,像是在处理伤口时不小心沾到,染了点边角——不像是在切割人体某部位时留下的痕迹。   闻衍沉默不语。   穆临之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不是杀人,那就是抛尸。”   闻衍眼睛一闪,反问:“这衣服的材质和款式,看着不像是女孩子的私服。穆总,这什么衣服?”   “嗯,”穆临之说,“酒店保洁的工作服,她们的主要工作是除房间以外酒店其余地方的清洁,包括洗手间。啧——是不太好看,等这次酒店翻新过后,也得换一批工作服了。”   闻衍没功夫跟他侃。   李梦禾不做这份工作,她藏这衣服干什么?   穆临之似乎看穿了闻衍在想什么,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闻警官,给你看一段视频。”   这是段监控视频的截取,地点就是八楼通往宴会厅的走廊,稍微带着点厕所的位置,但并不清楚。   在发现第二截断指的前十分钟,有个身穿保洁工作装的女人来回进入过两次。视野有限,她拐进去之后无法确认到底是进了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闻衍盯着那女人,她低着头,无法分辨脸部特征,手里拿着清扫工具,步履匆忙——从身形看,的确像李梦禾。   视频播放结束,穆临之收回手机,对闻衍说:“其实在这之前也有两名保洁员进去过。但从逻辑上来说,最后一个总是最可疑的,不然早被发现了。”   所以,第二截断指就是李梦禾放进进男厕所的!   而且很巧的是,梁俊生这边刚把钱落实到位,绑匪那边立马知道,勒索电话随之而来。为了夜长梦多,原本的二十四个儿小时,直接缩水一半。   简直比现场直播还有效率!   谁透露的消息?   闻衍下意识地舔下唇,他拿出手机,给袁园打了通电话。   “园园,李梦禾怎么样?”   “怎么样?”袁园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李梦禾,“一直就那样啊,跟哑巴似的一句话没有,定力十足啊。”   闻衍:“没有异常?”   “我看着没有,就是……刚刚换了一个姿势参禅,坐累了吧?”袁园哀嚎,“我看着她都累!”   “行了,别抱怨了。”闻衍拿起塑料袋的衣服,推开会议室的门,“我现在过来。” 第14章 忧郁 十四   李梦禾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直视前方,却无法焦距,显得这女孩儿无神又木讷。   闻衍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大半阳光,李梦禾不适地闭了眼睛。她像是不耐烦地轻叹一声,然后喝完了手里的水。   闻衍熟视无睹,“不好意思啊李小姐,打扰你晒太阳了,需要我再给你倒杯水吗?”   李梦禾睁开眼睛,她困惑地盯着闻衍半晌,然后微微偏了脸,却再也无法收拢本就缪缪无几的阳光。   闻衍没兴致跟她演‘悲伤逆流成河’这一套戏码,但最后还是留了一份对女孩子应有的体面,“李小姐?”   “嗯,”李梦禾沮丧地低了头,再次回到低眉顺目的状态,问出来的话却让人莫名其妙,“太阳要下山了吗?”   闻衍打开手机,在李梦禾面前晃了晃,“还早——李小姐,这边看不到日落的,你要是有兴致,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我可不想。”李梦禾不再与闻衍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破事,她面无表情,嘴角由面部肌肉控制,微微勾了勾,“你们找到梁少风么吗?”   “哦……”闻衍意味深长,“李小姐这么不配合我们工作,难道是想把我们支得团团转,再趁机嘲讽几句?”   李梦禾嘴角勾得更加深了,“我嘲讽你们做什么?就是让你们当嫌疑人似的寸步不离地盯着,有些不自在而已——累了,想回去睡觉。”   闻衍冷笑,“你不是吗?”   李梦禾见好就收,选择闭嘴。   闻衍居高临下,直接把装着衣服的塑料袋横在李梦禾眼前,“这件衣服是在你床底下找到的,藏得挺深。衣服上的血迹怎么回事?李梦禾,你哪儿受伤了,看这出血量,伤口应该不小啊,需要帮你找个医生吗?”   李梦禾能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瞬间蹦得毫无章法,如果她身上有心率监控仪,那所展现的效果应该跟梁俊生差不多了。   李梦禾默默收紧拳头,指甲掐着掌心肉,刺痛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人的话——   不要害怕警察,他们所有的威逼利诱,只是为了诈你。   诈我!   李梦禾自持地笑了笑,“这衣服是我的?”   闻衍:“难道还有人栽赃陷害你吗?”   “不知道啊。”李梦禾略显遗憾地摇摇头,“世界这么大,人心这么杂,谁知道呢。”   因为聊得不多,之前没什么感觉,现在来来回回交涉几句,闻衍似乎能察觉到李梦禾言行举止间透着的微妙——非常神神叨叨。   这姑娘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闻衍想到了穆临之的洗脑论。   正好,穆临之站在三步开外,听着这场对话。   不论是由阴郁、疯癫、自负、绝望或者仇恨所造成的犯罪,闻衍总是无法共情这类人的精神境界,但也不否定他们遭遇过的痛苦。   闻衍看着眼前的女孩,怜悯中带着点可笑,“条条大路通罗马,人心难测?你是带着怎么样的面具在哪片人心里遨游?姑娘,你才多大啊?”   李梦禾眼神慢慢有了聚焦,她语气讥讽,“这跟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是生活把苦难栽到我头上,凭什么到头来还要审判我!!”   李梦禾是个可怜人,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呜呼哀哉,没经历过人心叵测,所以能在风雨中摇曳中保持住了单纯的内核,再深沉的心思也只在表面,抓着敏感点随意捏一捏,情绪到位什么都能哄出来——大概给她洗脑的人,也是用了这一套。   闻衍皮笑肉不笑。   穆临之往前走进两步,幽幽开口:“谁在审判你?你在报复谁?”   言多必失,再加上李梦禾对穆临之有某方面的自我带入。她存有依赖,所以并不想与穆临之对视交谈。   .狱严   于是,李梦禾扭开脸,装得不屑一顾,“闻警官,这衣服不能说人手一套,但的确是工作装,就算上面沾是梁少风的血,能说明什么?这是证据吗?关我什么事?”   闻衍:“……”   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也是,如果你们真有证据,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在这儿跟我说话了。”李梦禾缓缓举起双手,“需要拷上吗?”   闻衍轻轻压下李梦禾的手,“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反正你也不知道梁少风现在在哪儿,估计带着梁少风兜圈的蠢货你也并不在意。我可以自己去查,就是费些时间而已。”   李梦禾的身体轻微颤了颤。   闻衍诚恳地告诫:“姑娘,枪打出头鸟,别被人当枪使了,还天真的觉得自己是他心上人吗?”   大概是闻衍是闻衍这些话杀伤力太大,成功破防李梦禾的心理。她竟然下意识地抬头去找穆临之——看上去显得很无助。   可穆临之迎着李梦禾的目光却表现得极淡,他依旧保持着恰当好处的距离,能让满怀希望的少女立刻感受到漠不关心的绝望。   他没把我放在心上?   不!   李梦禾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恐慌,狠狠闭上眼睛,单方面屏蔽这种凌迟。   闻衍:“我再奉劝你一句,你现在坦白从宽,我们可以酌情把你转成污点证人。但如果你依旧准备一抗到底,那等我们找到证据后,你的待遇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了。”   “当你被警方以罪犯的名义逮捕之后,就没有人能把你从里面带出来——不管那个人当时对你许下多么厚重的承诺。”   穆临之适当添把柴火,成功在李梦禾闭目塞耳的防御墙上燃出一个洞。她甚至开不及发出抗议,只听见闻衍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凡做过就会留下痕迹,你想要证据,我找出来送你便是!”   只要李梦禾穿过这件衣服,闻衍就不信她没留下一根头发!   “妈的!”闻衍气不顺地碎了一句,一偏头,发现穆临之就跟在自己身后。   穆临之这位变脸大师,换了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走到闻衍身边,说:“别生气啊,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李梦禾不到黄河心不死,从她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   “……”闻衍面无表情,“穆总,除了这件衣服,还有找到别的吗?”   穆临之说:“没有。”   闻衍挑眉,“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闲啊,”穆临之双手一摊,“现在酒店被你们封了,暂时没生意可做。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人——刚回国,体验体验这里的风土人情。”   “……”闻衍着实无语,他伸出双手,架在穆临之的双臂上,轻轻把人转了个方向。   闻衍手指着李梦禾,他贴在穆临之背后,轻声说:“穆总,你看那儿——正好有个妙龄失足少女等着你去拯救。赶紧的吧,你能在我这儿体验个屁!”   穆临之措不及防体验了一把‘亲密接触’的戏码,整个人僵硬片刻,不知所措。直到闻衍蜻蜓点水似的放开了他,穆临之才从那种诡异的窒息感中恢复过来。   “你……”   穆临之磕磕绊绊地开口,才刚吐出一个字,闻衍这位忙得四脚不沾地的副队再一次投入工作。   闻衍的手机催命似的又唱了起来,“说,什么事?”   电话是孙望打来的,他紧记闻衍吩咐,避开梁俊生的眼睛,做贼似的把自己音量拉到最低,“闻哥,电脑我已经恢复了,现在跟你汇报吗?”   “你等会儿,”闻衍不再搭理穆临之,脚下飞快地往会议室走,“狗孙,休息室留两个人继续监控工作,你带着电脑出来,我在隔壁会议室等你。”   “好!”   闻衍回到会议室,顺手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跑腿的警员,“这件衣服作为证物拿回局里。告诉鉴证科同事,一点一点地验,一根毛都不要给我漏下!再告诉他们,今天晚上加班,报告没出来之前谁也不许下班!”   “是!”警员诚惶诚恐地接过证物,忙不迭走了。   穆临之和孙望一同进了会议室,孙望莫名其妙地扫了穆临之一圈,悄咪咪地问:“闻哥,这谁啊?看上去挺有钱啊!”   闻衍意味深长地看着穆临之,眼神带了少有的犀利——他实在想不明白穆临之忙前跑后,仿佛被绑架的是自己亲儿子的作风,到底用意何为。   他这么明目张胆,也实在不像绑匪的眼线。   没有任何理由,关于这一点,闻衍是相信他的。   而穆临之君子坦荡荡,丝毫不回避池砚直白的眼神,甚至温文尔雅,等着闻衍的回答。   闻衍默不作声地‘操’了一句,然后,装模作样地对孙望说:“场外求助。”   穆临之含着笑容,应了闻衍的默许。   “哦!这从哪儿找的专家呀?是咱们公安大学的老师吗?这么年轻……”   孙望狗腿气质发挥到极致,上去就想抱穆临之的大腿,然后被闻衍捏着后领甩了个身位,“狗孙,老子现在烦得很,再给我散德行,第一个拿你开刀!”   孙望噤若寒蝉。   闻衍横刀一眼,“有话说有屁放!抓紧时间,电脑呢?”   孙望从善如流地打开电脑,正色道:“闻哥,这台电脑很新,激活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所以回收站里没多少东西,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些文档。”   闻衍捏着鼠标,逐个点开照片——照片属于个人自拍,角度不多,拍得很不走心。女孩浓妆艳抹,眼睛却毫无神采。   闻衍费了半天劲才认出她。   是李梦禾。   孙望说:“这台电脑只登陆过一个微信号,这个微信号里的好友没有多少,但其中包括梁少风。我翻了聊天记录,这些照片是梁少风要求这女人发的——闻哥,她是监控视频里的cosplay吗?我看着像。”   “嗯。”闻衍:“聊天记录有什么?”   “没什么重要内容,就是梁少风单方面撩骚。”孙望顿了顿,接着说:“不过闻哥,你得先看看这个……”   孙望在控制面板上点了两下,他打开一个桌面文档,文档内一排宋体三号加粗文字赫然展示在众人眼前——   两千万 现金 平分五箱 梁公子手上还有八根手指头 我给你们二十四个小时   穆临随之一声轻笑,“闻警官,看来你用不着等那些虚无缥缈的证据,人家直接给你送上门了。”   闻衍食指磕着下巴,眉头紧蹙不展。   穆临之实在想把闻衍眉心的折痕抚平,他揉搓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面色不动的继续说:“酒店一共有三台打印机,前台、行政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因常年无人办公,所以借着打扫为由,员工出入算得上十分自由。只要稍微懂些电脑操作,连上台打印机还是可操作的。”   可闻衍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不一定,你觉得李梦禾像是会操作这些东西的人吗?”   穆临之不可置否,“孙警官,还有别的吗?”   “啊……?”   孙望突然被人这么客气的对待,贱骨头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磕巴半天,让闻衍踹了一脚,“你什么毛病?”   这一脚把孙望踹得思如泉涌,上下嘴皮子接着嘚啵,“我破了她存在这台电脑的所有社交账号,对她所发布的内容、评论、关注进行了数据的交叉对比,发现一个人。这个人同样存在她缪缪不多的微信好友里。”   闻衍:“谁?”   “他,”孙望点开一个微信头像,聊天记录显示空白,“男性,他们没有在软件上聊过天,但有过微博评论,cosplay叫他驰哥。”   “……”闻衍想把孙望的舌头揪出来屡直,“别没事给人起外号,小心被人套麻袋揍一顿——她叫李梦禾。”   “哦,李梦禾!”孙望贱笑一声,切回微博主页,“李梦禾叫他驰哥。不过这个驰哥只活跃在李梦禾一年多前的微博评论里,近段时间毫无踪迹。李梦禾甚至没有关注他。”   穆临之问:“有他的照片吗?”   “没找到。”孙望说:“不过我觉得不可能,也许被他删了。这个如果想恢复,得联系平台。”   “没必要。”闻衍沉吟片刻,“他长什么样我不感兴趣,把人查出来就行。” 第15章 忧郁 十五   “能查到!”孙望家伙事齐全,三台电脑铺满会议室的桌面,“他微信号是由手机实名注册。嘿,十八代祖宗都能给你查出来!”   孙望是市局第一批招进来的信息工程专业技术人才,虽然本人的德行是一言难尽了点,但是办事效率还是非常可观的。闻衍刚灌下一杯水给自己解了渴,孙望果真把人十八代祖宗扒了出来。   “他原名李驰,今年22岁,噫——李驰去年因酒驾被拘留过,咱们局里还有他的档案!”   孙望把档案调出来,闻衍嫌弯着腰累得慌,把电脑捧了起来。   闻衍:“喝了酒在环城路飙车,真是作死啊。”   “啊,这事我记得!后来还上了新闻。”孙望挠着自己的头发,表示大开眼界,“十几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个个豪车,交警在屁股后面追了半个小时,差点出事故。”   闻衍翻着档案,浏览着一众富二代们的入狱照,看见好几个熟人,“梁少风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还真是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啊。”   穆临之站在闻衍身边,突然开口:“没有丁成源?”   “呵呵,”闻衍冷笑,“也许这位少爷比较惜命。”   穆临之却不予置评,他沉默着脸,似乎在想些什么。   闻衍不点破,他关了档案,把电脑还给孙望,“狗孙,查查李驰的家庭背景?他既然能跟梁少风混一起,想必也是位钱少爷。他家做什么的?”   “好嘞!”孙望又查了半天,查到最后却一脸诧异,“闻哥,我查了啊……李驰的家庭资产一般,李驰父亲做建材起家,一直跟着梁氏集团身后捡点项目。他们比一般人有钱,但远远没梁氏那么有钱——这哥们撑死也算不上富二代啊!”   穆临之平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李驰从小到大的各类档案,一目十行,最后眼睛落点某处,“申洲职业技术学校——跟李梦禾一个学校的,他们俩是校友?”   “啊,”孙望说:“不过李驰没正经毕业,在校最后一年因寻衅滋事被强制退学。”   闻衍无语,“李驰就算不是富二代,也称得上算是有钱人,再不济也能去国外的野鸡大学混个海龟的名头。啧,李驰怎么混成了这副德行。”   “唔,闻哥,你看这儿。”   孙望转了电脑角度,让闻衍看了条法院公示记录。   李驰父亲李智军赫然列在法院失信人员名单内——俗称老赖。   闻衍了然,“老子自身难保,自然是没空管这位倒霉儿子了。”   穆临之:“啧,可是梁少风为什么会愿意带他玩儿?”   是啊,他们那个圈子谈不上多正经,但多少有点狗眼看人低的气质,要么身份对等,要么臭味相同。   李驰是怎么挤进去的?   不知为什么,闻衍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中间的联系关键就是李梦禾!   李梦禾……   闻衍的思路顺着这个女孩的轨道奔涌不息,他猛地抬头,心跳飞快。闻衍掐着孙望的肩,说:“快!给我查查李驰的征信记录!”   几分钟后。   “嚯!”不查不知道,孙望简直目瞪狗呆,“李驰的征信记录比李梦禾他爸与.眼还惨不忍睹啊。卧槽,光明面上的本金加利息就六百多万了,那些垃圾平台要多少给多少,利滚利滚出一座金字塔——罪恶的深渊啊。”   闻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挺久了,”孙望仔细看了看,“最早一笔大金额是一年半之前。”   “这就有趣了,”穆临之点着下颚轻笑一声,“我们可以把时间线捋一捋。”   闻衍:“李梦禾跟李驰非常有可能是在校期间认识,从时间上看,他们俩退学时间前后隔得并不久。李驰一年半以前开始借贷赌博,至今满身债务走投无路,李梦禾的爸一年前沾上赌博,半年后自杀。这其中有联系?”   “我之前跟你说过普通劳务工作者是很难右机会接触到这种大金额赌博的门槛,”穆临之看着闻衍,脸上带着点笑意,“现在看来,李明友很可能是被李驰带进坑的。”   闻衍一皱眉,“从人物关系上看,的确有这种可能。”   “等等……两位大佬,”孙望不耻下问,“可是这段人物关系也非常薄弱啊,李梦禾跟李驰认识的时间顶多就一个学期。这一个学期的友谊能坚固到把自己的父亲介绍给对方认识的程度?”   闻衍想了想,说:“狗孙,你查一查李驰的户籍记录。”   孙望不明所以,“查他户籍记录干什么?”   穆临之的想法与闻衍不谋而合,“他们几个都姓李,这挺巧的。”   “那姓李的人多了去了,百家姓里也算是个大姓,我们不能搞连坐啊!再说……嗯?”孙望嘚啵声戛然而止,“闻哥,李智军和李驰变过户籍,他们是十二年前才转到申洲市的!”   闻衍:“原户籍在哪儿?”   孙望把李驰的远户籍信息转给闻衍,“B省一个叫金鸣村的地方。”   B省与申洲市距离不近,中间还隔着另外一个省。金鸣村所属区县八线开外,经济很不发达。而这个金鸣村坐落在高山之中,出入交通不方便,更是穷上加穷。   这是某百科上关于金鸣村的所有介绍。   穆临之对着‘金鸣村’三个字若有所思,他觉得眼熟。   “闻警官,”穆临之搭了搭闻衍的肩,“你看看李梦禾的入职信息。”   闻衍刮了眼穆临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并没有把他掀开。他打开手机,翻到了跟穆临之的聊天记录。   穆临之说:“看她身份证复印件。”   李梦禾身份证上的地址就是金鸣村!   闻衍:“他们全家出来这么多年,一直没打算换个户籍吗?”   穆临之淡淡地说:“也许有些人就是追求落叶归根吧。”   闻衍深深地注视穆临之,好像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穆临之单手整理衣襟,显得非常郑重,最后他风度偏偏地开口:“我也是。”   “你……”   闻衍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说明表达。   辛亏这里还隔着个专心插科打诨破坏气氛的孙望,及时拯救了闻衍。   孙望突然‘嗷’地一声,“闻哥!这个金鸣村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姓李,他们往上数好几代可能都是亲戚!”   “嗯,”闻衍说:“这就合理了,一个村子出来的,再见面就是老乡见老乡,多少能说上话,戒备心也不会那么强。”   孙望:“所以整件事前因后果就是李梦禾跟李驰沆瀣一气,为了钱联合绑架梁少风?”   不对,中间还有很多细节衔接略显生硬,闻衍总感觉这其中少了个很重要的环节。   或者说是人。   穆临之放在闻衍肩上的手依旧自然,闻衍轻轻一拨,“穆总,你之前说绑匪至少三个人,那还有一个呢?”   “不知道,”穆临之无言一笑,“这个人厉害了,他藏在深处,做事滴水不漏。我猜,只有李梦禾知道他的存在。”   但李梦禾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说。   太乱了。   闻衍实在没空想这些,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梁少风活着救出来!   这时,穆临之突然翻开手机相册,他放大了某张视频截图。画面里,令人不忍直视的裸奔男被高糊浏览,穆临之把手机上的图片贴到电脑屏幕上,与李驰身份证上的照片做对比。   “是一个人吗?”   孙望:“大神,这都糊成这样了,鬼认得出来。”   “先入为主的做法不合理,”闻衍摆手,让穆临之撤了手机,“不过暂且按照这个思路来。狗孙,查李驰近一个星期的行动轨迹,半个小时内发一份报告给我!”   “哦,哦!”孙望压力山大,埋头苦干。   闻衍前脚吩咐完,后脚就出了会议室。   穆临之跟着他,“闻警官,你们不审李梦禾了吗?”   闻衍脚步一顿,有些奇怪地转向穆临之。   穆临之稍往后退了半了步,他耸耸肩,摊手表示:“我没别的意思。”   “只要不触碰法律底线,你有别的意思也跟我没关系。”闻衍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亮出一口大白牙,“李梦禾要审,但我现在没空。怎么,你想审?”   穆临之遗憾地说:“我刚才不还是你的场外求助吗?”   闻衍过河拆桥,“那是刚才,穆总,你有执法证吗?”   “唉……”穆临之叹了声气:“人情冷暖啊。”   闻衍无言以对的白了他一眼。   两人来到酒店大厅,门口警员恪尽职守地拦着梁俊生的保镖没让他们走。但那群保镖拿着梁俊生的工资,听命办事,眼下已经很不耐烦了。   闻衍看着那群人,心下百转千回。   这时,穆临之站在他身边突然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穆临之面色无恙,音量不大,他们周围没人,只有闻衍能听见。   “什么?”   “梁少风身边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成群结队,根本不缺女人。他到底为什么会瞧上李梦禾,并且几次三番纠缠不止。”穆临之目光好似无意掠过闻衍的唇,接着正色说:“这中间恐怕有李驰的牵线搭桥。”   “也许吧,”闻衍舔着后槽牙,“现在唯几个知情人,一个打死不说、一个穷凶极恶、一个半死不活。各种因果也没时间细究了,警方现在首要目标就是把梁少风活着救出来。”   其他事情可以秋后算账!   穆临之倒是不关心这个,他转了个语调,又问:“闻警官,你现在去哪儿?”   “去绑匪指定的赎金交易现场,”闻衍做了个手势,接着说:“这次你可不方便再跟着了——我们警方封锁了酒店,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把你放出去。穆总,请回吧。”   闻衍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穆临之笑而不语,他很知情识趣,并没有为难闻衍。   “好,这就走,”穆临之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袋东西拎在手上,他交给闻衍,“我看你一天忙上跑下也没吃口东西,我让人准备了些填腹的食物,你拿着吧。空下来就吃一点,别饿坏了。”   闻衍自诩没这么娇贵,时常饿个一天一夜也是常有的事。可突然被穆临之这么一搅和,肚子好像真要跟他掀旗造反了。   这纸袋做工精致,虚晃晃地荡在两人中间,闻衍看着它,都不好意思下手接。   “谢、谢谢啊。”闻衍时常离家出走的厚脸皮难得归位一次,他干咳一声,硬着头皮从穆临之手里拎了过来。   指尖触碰,一瞬即放。   穆临之暗自回味片刻,笑着说:“不客气,一路小心。”   说完,转身离开。   闻衍手里拎着有点分量的高级投喂食物,目送穆临之上了电梯。   四下再无旁人,闻衍原本稍扬的唇角渐渐落平。他目光冰冷,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闻副。”   “嗯,园园,”闻衍说:“把李梦禾带去会议室,孙望在那儿,他会跟你说明情况。”   袁园听出来闻衍的语气不太好,“怎么了?”   闻衍说:“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可以提审李梦禾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你们按照程序问就行。”   “好!”   “还有,”闻衍眉眼锋利,说话间没有一丝温度,“你再找个女警,审讯开始之前先搜身——把李梦禾给我里里外外搜一遍!”   等穆临之再一次回到宴会厅,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他用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态度无视了几个卖脸套近乎的人。   之后,穆临之端起一杯酒,给自己找了个视野良好的地方。   梁俊生这边刚准备好钱,绑匪就立刻来了电话——掌控全局的人对酒店内情况了若指掌。   这点闻衍恐怕早就察觉了。   穆临之冷笑一声,他站在宴会厅的角落,俾睨在场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被警方带走的李梦禾身上——   监视的眼睛不一定在李梦禾身上,他也许无孔不入。   穆临之仰头喝完杯中酒,浓烈的酒精促使他披上一层甲,他争锋相对,随时准备与暗中窥视的魑魅魍魉斗个你死我活! 第16章 忧郁 十六   市局几乎全员出动,以闻衍为首的主要力量在上级领导的安排下分别前往绑匪指定的东、南、西、北四处方位,他们悄无声息跟在‘运钞车’后面,等待时机进行救援。   相比之气,原本沸反盈天的酒店变得冷清不少,只剩下寥寥几位后勤警员兢兢业业守着这片事发地。   但是,闻衍并没有走。他使了个障眼法,钻进驾驶座后打着方向盘直接停在酒店后门。   闻衍悠哉哉熄了火,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片刻,奈何座驾老爷车上了年纪,无论以什么姿势坐着,都硌得慌。   “呼——”闻衍气不顺的睁开眼睛,他平稳架起一双大长腿,不知对谁撒气似的,“迟早换了你!”   老爷车‘咯吱’一声,非常配合他。   闻衍:“……”   离开前,穆临之送给闻衍的充饥食物让闻衍随意扔在了副驾驶。此时此刻,这袋包装异常精美的玩意儿突然不合时宜地飘出一缕奇异香气,与闻衍一天没进食的肚子交相辉映。   人为斗米折腰。嫌弃归嫌弃,闻衍依旧心安理得地打开了包装袋。   面包和……   咖啡。   闻衍轻笑,他以为穆临之会给他装一罐老干妈。   “穆临之……”   闻衍嚼着面包,嘬着咖啡,脑子暂时摒弃了绑匪与受害者指尖那些狗屁倒灶的纠缠,想得都是穆临之。   那个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屁孩居然长大了,还成了这副模样。   怎么说呢?像团高高在上的云雾,反正挺一言难尽的。   心术正不正、观念合不合?这些闻衍通通不确定。他甚至不知道穆临之此次回国的目的,以及望风响应参与进这件案子的动机。   好像不那么纯粹。   啧,他以前回来过吗?   想得过于入神,闻衍竟在不知不觉中啃完了整块面包——不愧是五星级出品,味道还真不错。   闻衍正回味着嘴里的甘甜,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再一次炸响。   措不及防,着实把闻衍惊了一跳。   “……操,”闻衍没好气地骂道:“改明儿把你也换了!”   电话是徐舟吾打来的,他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把我换去哪儿?”   “没有,没事,没说你,”闻衍收回腿,“怎么样老徐?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没什么情况,”徐舟吾那边有些吵,他提了点音量,“我按照孙望给的定位找过去,在景区小吃街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手机。老年机,卡还在,里面只有一个通话记录。后来我找到景区负责人,看了监控——那个时间段正好有景区表演,人挤人堆在一起。阿衍,我连绑匪一根毛都没看见!”   徐舟吾说话时背景音车喇叭声此起彼伏,闻衍‘嗯’了声,问:“老徐,你现在在哪儿啊?”   “还能在哪儿,”徐舟吾捂着额头,心累地说:“景区门口堵着呢。这地方你来了就别想出去!”   闻衍眉毛一挑,混不吝地说:“那正好,你别回来了。”   “怎么了?”   徐舟吾太了解闻衍了,他们之间所有点到为止的对话都是心照不宣。   闻衍一口一口品完高级速溶咖啡,精准扔进车载垃圾桶后,简明扼要把徐舟吾离开后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徐舟吾那边半天没动静。   闻衍:“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不敢当,”徐舟吾说:“陈队不在,你就是老大。说吧,你想让我去哪儿?”   “哈哈,就爱跟你聊天!”闻衍松着脖子,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平稳,“老徐,你去局里申请一辆指挥调度车,这事儿我已经跟陈队说了,暂时不用手续,直接开出来就行。”   “嗯。”   闻衍继续说:“在酒店附近找个隐蔽位置停车,把四公里内覆盖到的所有街道、马路还有小区监控全部调到你车内。以防绑匪再换车,你不能光盯着已知车型。”   徐舟吾:“我明白,那你呢?”   “我在酒店待着,暂时不能露面。”闻衍沉声说:“现在警局所有主力都被分散,你那儿也安排了一队人。必须得让绑匪相信他的调虎离山奏效,才能哄他现身取钱。”   “调虎离山?”徐舟吾还是有些不放心,“欸阿衍,你靠谱吗?”   “不知道啊,”闻衍突然丧了吧唧一瘪嘴,“这回要是在阴沟里翻船,我直接卷铺盖走人得了。”   “哈哈,”徐舟吾乐了,“那敢情好,我能直接上位了。”   “滚!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闻衍看了眼时间,“现在三点半,车队已经出发,预计六点三十左右能到达各自目的地。时间不充裕了,老徐,你就地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晚上可不太好混了。”   徐舟吾唉声叹气,“我跟着你混呗。”   “跟我混?那你可太没出息了。”闻衍伸了个懒腰,“我可是立志做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   徐舟吾‘呸’了声,“你可拉倒吧,我还不了解你?”   “行了,不跟你扯淡了,”闻衍笑了笑,“你先去做事,等全部落实好之后,跟我说一声。”   “好。”   闻衍刚挂了徐舟吾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孙望接着跟上。   “喂?”   “闻哥,跟你汇报个事儿!”孙望语速奇快,“园园刚才把李梦禾带进小黑屋搜了半个小时,没搜出来任何东西。我们把现有证据亮给李梦禾看了,这女的丝毫没异常!”   “没异常?”闻衍一顿,“她什么都没说?”   “说了几句,”孙望说:“李梦禾只承认她跟李驰认识,还反问我‘警官,认识能代表什么?’哎哟我就操了,这女的油盐不进,现在干脆不说话了,她要不是个女的,我……”   “闭嘴!”闻衍脑袋‘嗡嗡’闹腾。   孙望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闻衍沉吟片刻,“狗孙,穆临之在吗?”   “啊?”   孙望为避着李梦禾,出了会议室才敢放声唾骂,此时被闻衍一提醒,才想起身边还站了一位霸道总裁。   霸道总裁正和风细雨地看着自己,孙望猛吸一口凉气,“在!”   闻衍:“把手机给他。”   “哦,”姓孙的狗腿子恭恭敬敬把手机呈上,“帅……不是,那个,穆先生,我们闻副找。”   “好,多谢。”   “喂,闻警官。”穆临之表情没有太大起伏,但能让人感觉出他心情还不错。   “……”闻衍的耳朵冷不丁又受了一回刺激。   闻衍那边暂时没回应,穆临之磨蹭得颇有耐心,“吃东西了吗?”   “吃了。”   “哦,”穆临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找我有事?”   闻衍眼皮一跳,“有。”   “嗯,”穆临之:“你说,我听着。”   “你帮我……”这句话在闻衍嘴里转了一圈,最后才慢慢吐出来,“去跟李梦禾聊聊。”   穆临之泰然处之地说:“可是我没执法证,不合适吧?”   这是谁造的孽?   “你别跟我抬杠,”闻衍咬牙,“审讯现场不止你一个人,全程还有摄像头,公平公正公开。反正事情过后我还有一堆报告要补,不差你一个。”   穆临之轻飘飘地‘哦’了声。   “穆总,你不是挺想审李梦禾的吗?”闻衍摁着太阳穴,“不乐意干就拉倒,别跟我装腔作势。”   要是别人跟他这么说话,穆临之大概会把那人手脚拧下来让他自己滚一边玩儿去。但换成闻衍,穆临之却特别享受这种臭脾气。   “乐意,”穆临之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乐意。”   闻衍:“……”   贱得慌!   他们两个人接完头,并没有把电话挂断。穆临之偏头对上孙望,又变回了翩翩君子生人勿进的模样,“孙警官,你们闻副让我参与工作——手机不要挂,让他听着。”   “哦,哦好!”孙望捧着手机,亦步亦趋跟着穆临之,还不忘问电话那头的人,“闻哥,我话费给报销吗?”   闻衍冷笑,“你想报销?行啊,我给你免费开席吃一顿。”   孙望一秒怂成狗,“大哥,我错了!”   穆临之却回头说,“没关系,我给你报。”   闻衍心律不齐——都是一群什么混蛋玩意儿?   李梦禾坐在临时搭设的审讯椅上,全然没有了在宴会厅时的待遇,她整个人披头散发、凌乱不堪,显得愈发狼狈。   李梦禾看见穆临之突然出现在面前,下意识顺理自己的头发,可顺了一半,恍然意识到什么,又慢慢把手收了回去,低下头无声无息。   穆临之却不在意,他给李梦禾倒了杯水,“现在只有白开水了。不过你要是想喝别的,我可以去跟警察沟通,让他们准备。”   “不用了,”李梦禾推开水,“穆总,你是来审我的?”   “我不是警察,审不了你的,”穆临之想了想,“他们让我跟你聊聊,大概以为你会跟我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李梦禾自嘲一笑,“人心哪儿那么容易剥开。”   穆临之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闻衍在电话那头听着,他摩挲着指尖顿了片刻,然后打开微信给袁园发了条信息。   ——园园,你先跟孙望离开,不用离太远,就会议室的隔间,让李梦禾看不见你们就行。   没多久,会议室少了两个人,困在李梦禾身上的无形压力也少了一半。   李梦禾开始喝水了。   穆临之看着李梦禾,说:“不过以我之见,不论是好是坏,如果心中空无一人,这糟心的生活之路,恐怕很难撑下来。”   李梦禾慢慢抬起头,“穆总,你有经验?”   穆临之说:“对,我有经验。”   可李梦禾不知是嘲讽还是困惑,她反问:“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糟心的生活吗?”   “世界之大各有各的活法,人心叵测,”穆临之点着自己眼尾,幽幽地说:“单凭一双眼睛,谁能分得清善恶。”   “分得清!”李梦禾突然提高了些音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什么是善恶!”   穆临之:“所以,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   不单指李驰和梁少风。还有李梦禾自认为‘善’的那个人。   闻衍捏着手机换了个姿势,他轻声一笑——李梦禾斗不过穆临之这只老狐狸,怕是已经被绕进去了。   李梦禾是带着几乎祈求的语气,问:“你想知道什么?”   穆临之的指尖敲点着红木桌面,轻微的碰响声回荡在会议室,催着李梦禾已崩到极致的神经。   在李梦禾即将崩溃之际,穆临之温和地开了口,“先说说李驰,你们俩认识多久了?” 第17章 忧郁 十七   听到穆临之的问题,李梦禾沉默片刻,她似乎在认真数日子,数到最后,她却摇头,“说不上来多久,一个村子的人,从小就认识。”   李梦禾见穆临之没有往下问的意思,就接着说,“李驰的母亲很早就死了。那时候城里人到村里采石,她母亲去干活儿,后来发生意外,掉下山崖摔死的,听说尸体到最后还是没找到。”   穆临之没有微微一挑,“听说?”   “嗯,我那时候小,发生的事基本都是听说。”   在这种闭塞的山村里,每家每户只要发生点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算不出门,也能传遍每个角落。   穆临之有一下没一下翻阅着手里的调查材料,适当疑惑地问:“李智军后来下海做生意,虽然现在赔得一塌糊涂,但头几年效益还是不错的——他哪儿来的本钱?”   “他们家的事我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在我爸妈闲聊时偷听些来的。”李梦禾顿了顿,“李驰母亲意外身亡后,他们家得了一笔赔偿款。对这种一天三顿饿两顿的人来说,这笔钱不少了。然后李智军就拿着这笔钱带着李驰走了——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本钱?”   穆临之不可置否,“后来你们再没见过面了?”   “见过,”李梦禾在诉说往事时表现的很平静,“李智军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回村迁户口时见过。不过我当时只见到李驰,听他说可能再也不回来住了,还挺难过的。”   说到这里,李梦禾突然不屑地笑了笑。   在穆临之看来,她不知是在嘲讽当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李驰。   穆临之摸着雀翎袖口,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呢?你们后来是因为什么离开金鸣村的。”   “我们村之前不是没有人出去过,但大多没什么出息,只能解决温饱。但自从李智军发了财之后,村里很多人蠢蠢欲动。”李梦禾低着头,说话声不轻不重,“我爸起初没什么想法, 他就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但我妈接二连三生了好几场病,老家医疗条件不好,再加上家里没钱……没办法,我爸一咬牙,带着全家出村打工了。”   “嗯,”穆临之轻轻应了声,他翻了张纸,点着纸上的几行内容,说:“生活苦涩,总得给日子找点希望。”   “希望?”李梦禾嗤笑,“如果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不出来。”   “也是啊,”穆临之点头应着,略显遗憾地说,“但在这个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谁不想从头来一遍?”   也许是穆临之遗憾的太过真情实感,搞得李梦禾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穆临之微不可闻地勾了嘴角,“接着几年之后,一个不小心,你跟李驰成为了校友?”   “是。”   穆临之:“挺有缘分啊。”   “缘分?”李梦禾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她不可抑制地笑了片刻后,稍微直起肩背,“也是,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穆临之说:“他怎么会去读技校?”   “我不知道,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李梦禾说:“后来才从别人那儿听来一点——李智军一直没有再婚,但是有好几个情人,应该也生了孩子,再加上李驰太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李智军基本不太管着他,也不会太上心。”   穆临之表情松了松,好像明知故问似的,“这回你又是听谁说的?”   “唔……”李梦禾咬着下唇,反问:“你猜不到吗?梁少风啊。”   这话是李梦禾自己绕进来的,穆临之自然不客气地接了话茬,“所以你和梁少风是李驰介绍认识的?”   “算不上介绍,”李梦禾平静地说:“我是被李驰骗了。”   话音刚落,穆临之和电话那头的闻衍立刻明白了事情原由。   李梦禾看着眼前的空杯子,突然问:“穆总,我有些渴,还能再喝点水吗?”   “好。”穆临之起身,给李梦禾添满杯。   李梦禾抿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就没再喝了,她开口说:“我大一刚入学,心思没在学习上,于是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找了份兼职。起初很顺利,大概两三个月之后,李驰来了一回,他认出我了。”   “是李驰先认出的你?”   “对,”李梦禾说:“他变化太大了,就算当时他告诉我自己是谁,我也想了好一会儿。”   “嗯,”穆临之微不可闻地应了声,“然后呢?”   “一开始只是认了个脸,李驰没跟他的狐朋狗友说我是他的老乡,他可能挺嫌弃自己的出生。”李梦禾一脸不屑,“在鸟窝里出生的麻雀,非要给自己摁上凤凰的名头,能提身价吗?”   穆临之想了想,认真回答:“人各有志么。”   “可他的志向见不得人。”李梦禾说得口渴,仰头喝了半杯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过了半学期。突然有一天晚上,我刚要收工,李驰喝得酩酊大醉,拦着我跟我又哭又闹。”   话说到这儿,李梦禾停了下来,她抬眼看着穆临之,似乎在寻求一个互动。   穆临之与她对视片刻后,说:“他怎么了?”   “他说他家破产,李智军欠了一屁股债,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和小儿子跑路了。还说他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李梦禾皱了点眉头,很不解,“就为了这点破事儿,居然寻死觅活?”   穆临之却问:“你很不理解?”   “我非常不理解,”李梦禾说:“所以我当时无法感同身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由着他哭。”   李驰在给李梦禾下套,但是当时的李梦禾不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所以没有设防。   穆临之暗自叹了声,同时听见手机里传来轻微响动。   闻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穆临之摩挲着指尖,轻轻点了点手机的通话位置。   闻衍:“……”   这是在打什么暗号?   李梦禾没注意到严肃审讯下的小动作,她沉浸在自己的神伤中,继续说:“李驰不肯告诉我他住哪儿,没办法,我只能把他带回家。”   穆临之打着暗号的手指一顿,“你爸就是在这个契机下认识了李驰?”   “是,我爸见到李驰,比我还高兴。”李梦禾说:“他说出门在外这么多年,难得见到老乡。浮萍无根一样飘着,偶尔总会盼着有着落。”   听这话,闻衍非常无语——见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还差着辈分的老乡,就算是有着落了?   穆临之也好奇,“李驰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子,是怎么让你爸产生‘着落’这个思想的?”   李梦禾说:“我爸因为我妈病情复发的原因,那段时间心情非常低落。我妈也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一直跟我爸提回老家的事。李驰在这个节点出现,加深了他们这个情绪。”   穆临之想了措辞,婉转地问:“你爸之后接触到赌博,也是因为李驰?”   “是的,不然他没有任何理由和门路!”李梦禾面色冰凉,“那天我带着李驰回家,我爸拉着他又喝了一顿酒,我要照顾我妈,就没空管他们了。哪里知道啊,就一顿饭的功夫,李驰把我家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穆临之了然,“你家缺钱,你爸又急着赚钱,李驰趁着这个机会顺利把你爸坑了进去。”   “对,差不多。”   “可这是为什么?”穆临之有点不太明白,“李驰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不利己?”李梦禾笑了,“不利己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做,当然是有回报的。”   穆临之目光紧了紧,“什么回报?”   李梦禾想了片刻,换了种问法,“穆总,你听说过传销组织吗?”   “传销组织?”   “对,”李梦禾说:“李驰拉我爸进去的那个组织也有类似模式——对熟人下手,不断洗脑,灌输逢赌必赢的暴富思想,他们拉一个人头进去就可以分一笔钱,或者抵消已产生的债务。”   信息量太大了,闻衍捏着手机,头皮发麻!   在这片朗朗晴空下,居然还藏着这样一群妖魔鬼怪,他们试图同化正常人类,利用不可控的人心,创造无尽的财富和利益!   穆临之同样眉目紧锁,“李驰因赌博身负巨债,他没能力还钱,只能找猎物——李小姐,他把你爸拉进去,抵了多少债?”   “我不知道,”李梦禾显得悲哀,“应该不多,人头也有贵贱之分,像我爸那样的,不值钱,但是对于李驰来说,聊胜于无吧。我算这件事的局外人,这个组织里的所有规矩,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   穆临之:“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李梦禾抿着唇沉默片刻,最后缓缓开口,说:“梁少风。”   所以梁少风跟这个所谓的组织也有关系!   闻衍倏地坐直了身体。   穆临之轻舔着齿尖,“李小姐,你跟梁少风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李驰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梦禾愤恨地说:“李驰这个人不仅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空闲之余,他还兼职着拉皮条的活——可笑吧?”   “……”穆临之匪夷所思:“给梁少风拉皮条?”   “不止,那些有钱人想玩儿什么花样,想要什么样的女孩,李驰都能给他们找到。”李梦禾有些恶心,“梁少风算那帮人里最有钱的,所以李驰主要巴结他。”   穆临之:“……”   李梦禾见穆临之无言,突然淡淡地笑了笑,问:“穆总,你从没想过这些吗?”   穆临之:“没有。”   “那你是位专情的人。”   “多谢夸赞。”穆临之真诚道谢,接着问道:“所以后来,李驰把你介绍给了梁少风?”   “准确来说不是介绍,当时我并不知情。”李梦禾说:“我家财务状况越来越糟,李驰说给我介绍一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我没多想,就跟他去了。”   穆临之想起李梦禾之前说的遭遇,问:“就是那一次?”   李梦禾起先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笑了笑,“不是,那次我只是去认个路,并没有见到梁少风。是在我正式上班后的第二天。”   不可能的。   穆临之想——李驰跟梁少风在暗中做着不可示人的交易,肯定会对猎物做番评估,豺狼满意后,猎物才会被送入虎口。   李梦禾能去上班,就表示她的‘面试’通过了。   “人渣啊。”   闻衍忍不住骂了一句,很轻,只有穆临之能听见。   穆临之不动声色,把手机往自己眼前挪了挪,“李小姐,恕我冒昧,梁少风为什么会突然……”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李梦禾却直白地说:“换口味?”   “……”穆临之无奈,“李小姐。”   “我不知道,”李梦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后来听他们那帮人说起来,有段时间梁少风看腻了浓妆艳抹,突然喜欢上了象牙塔里的女学生,不用花容月貌,清纯就行。李驰知道后,立刻溜须拍马,给梁少风送了几个——我就是其中一个。” 第18章 忧郁 十八   李梦禾其实很紧张,她装得镇定,以为穆临之看不出来,却不知对面坐着的小狐狸洞察人心。   穆临之声音不高,询问期间从头到尾保持温和。   他没有接着李梦禾的话审问她关于梁少风遭遇绑架时的细节,而是和风细雨地说:“李小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李梦禾微微怔住,“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穆临之略表歉意,“只是好奇——像你这样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就算每天为了生活拼命奔波,总该还是会对你认为特别的人芳心暗许吧?”   李梦禾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揪紧衣角,一时答不上来。   穆临之慈眉善目,“虽然你现在是警方的嫌疑人,但我不是警察,所以你不用紧张。”   “没……”李梦禾含糊其辞,“我没有……”   “是吗?”穆临之说:“那太遗憾了。”   “遗憾?”李梦禾莫名,她不懂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会转到这里。   穆临之笑着说:“是啊,人生难得体验一回嘛。”   李梦禾咬着下唇,尽量克制自己,因为她不仅好奇,还有感同身受。纠结片刻后,她最终没抵住人类对情感的原始地冲动,问:“穆总,你有过吗?”   “我有,暗恋,”穆临之喟叹一声,怅然若失,“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见不到面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另一半,把我忘了,然后弄的自己整夜睡不着觉。”   闻衍:“……”   这是在干什么?   闻衍盯着手机目瞪口呆,着实想扒开这台机器,好好瞧瞧里面这人的嘴脸——哄骗小姑娘也用不着自己下水卖惨吧?这谁能信?   果然,李梦禾也不信,“穆总,我不傻,像你这样的,多得是人投怀送抱,有必要这样哄我吗?”   “我什么样的人啊?普通人罢了,”穆临之眼神透着失落,淡淡地说:“没见面之前倒也还好,见面之后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好,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他。”   躲在一旁围观全程的孙望杵了杵袁园的胳膊肘,语重心长地说:“看见没有?以后遇见这种款式的有多远离多远,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袁园不敢苟同,“我觉得挺真诚的。”   “真诚?”孙望指着自己说:“哥这样的才是对你最真诚的!别被那些人的脸骗了!”   袁园翻了个白眼,“滚!”   穆临之话里有话,李梦禾被那句‘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他’刺到了肉里,感觉生疼。   李梦禾小心翼翼捂着创口,说:“穆总,那你不打算让他知道吗?”   穆临之反问:“你觉得我应该让他知道吗?”   “不要了……”李梦禾摇着头,把脸埋进手掌内,她呜咽着:“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再喜欢有什么用?把心剖开双手奉上,得到的大概只有委婉和漫不经心的拒绝。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呢,暗恋着,他还会多看你一眼。”   穆临之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心跳有一瞬间紊乱,又很快被他收拾干净。   穆临之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李梦禾,说:“李小姐,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轻视自己。”   “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呵,是吗?”穆临之不敢苟同,“可在我看来,你的心上人跟那群泡烂在酒池肉林里的货色没什么不同。”   李梦禾突然激动,“不!他跟那群人渣不一样!他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可他没有把我当成异类。他愿意跟我聊天,听我诉苦。他送我玫瑰,他说……”   她沉在自己的情绪中,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穆临之蛊惑着问:“他说什么?”   “他说——女孩子就应该像花儿一样娇艳欲滴,我们含着露水迎人,朝着阳光盛开,自由自在扎根在泥里,这是我们的权利。而那些糟蹋花朵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穆临之眼神一凛,“所以你们让梁少风付出了代价,还顺带捎上了李驰。”   李梦禾蓦地僵住,之后,她周身不可抑制地剧颤起来,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   穆临之眨眼换掉温文尔雅的面孔,厉声说:“你听了那个人的话——不,也许就是那个人的意思。他让你以勒索钱财用以还赌债为由,撺掇李驰绑架梁少风,李驰那废物被你们画的大饼馋得蠢蠢欲动,指哪儿打哪儿。他以为自己是钓鱼的人,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个即将被你们灭口的垃圾。”   李梦禾突然抬起头,他恐怖地看着穆临之,几乎尖叫起来:“你不是他!”   “我当然不是他,我跟你的心上人长得很像吗?”穆临之冷笑,“可你的心上人为什么没把你从火坑救出来,反倒把你往更深的黑暗里推?”   李梦禾的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再也控制不住。   穆临之惋惜又遗憾地摇摇头,“他真的怜惜你吗?李小姐,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不!!!”李梦禾歇斯底里。   可叫着叫着,她声音缓缓弱了下来,逐渐变成低泣。   穆临之又换上了怜香惜玉的脸,他轻抚着李梦禾的发顶,低声说:“他是谁啊?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李梦禾浑身冰凉,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来自于头顶的那只手,而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可怜的姑娘,草木尚且懂得破土而出,注定明艳的花骨朵怎能永远被困在这污秽之地。梦禾,这个地方配不上你,等那些肮脏的人在这世间消失,我会带你去寻找新的快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李梦禾猛地从幻境中回神,她偏头躲开穆临之的手掌,拢着自己的头发,近乎纯情地说:“穆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穆临之:“……”   李梦禾似乎找到了精神支柱,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我跟李驰算是故交,但跟他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做什么我并不清楚,也没有能控制他的本事。至于你们找到的电脑,这么简单的伎俩,谁都可以栽赃嫁祸——穆总,没有如山的铁证,这就是桩冤案。”   闻衍听着李梦禾振振有词的狡辩,忍不住轻笑出声,“穆总,魅力比不上别人,美男计没用啊。”   “……”穆临之看着已经显示结束的通话记录,眼皮一跳,“是吗?”   这话也不知道问给谁听。   闻衍扔了手机,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虽然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穆临之已经把李梦禾的话诈出来了——尽管李梦禾死不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至于那只黄雀,等抓到李驰后可以慢慢审。   所以闻衍并不焦虑。   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整,闻衍瞧了眼按轨迹行动的各路赎金。如果顺利,还有两个小时,四路人马就会到达绑匪所指定的位置。   那么到时候,李驰这根光杆司令将会怎样把这台戏唱下去。   闻衍不紧不慢抽完一根烟,他刚把烟蒂扔了,手机紧接着响起来。   是徐舟吾的电话。   “老徐,怎么样?”   徐舟吾:“我这边布置好了。车就停在商业区入口处附近,到时候如果有行动,可以方便行事。”   闻衍捏着太阳穴,轻轻嗯了声,“隐蔽吗?”   “放心吧,除非是本系统内专业老油条,否则一般人发现不了。”徐舟吾笑了笑,“阿衍,你怎么了?说话有气无力的?”   “把定位发我,”闻衍发动他的老爷车,“见面再说。”   “好。”   指挥调度车内环境不错,徐舟吾为了迎接闻衍,特地给他泡了壶绿茶。   “……”闻衍闻着那茶叶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你哪儿来的茶叶?”   “不知道啊,”徐舟吾乐呵呵地说,“在车里找到的,看不出来年份,估计是哪次行动时哪个大爷留下来,专门孝敬你的。”   “呸!”闻衍扔了手里的茶,“滚蛋!”   茶喝不了,闻衍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徐舟吾看着他的样,问:“闻副,火气怎么这么大,我才离开半天啊,你那边怎么了?”   “有点复杂,”闻衍找出审讯录音,“你自己听吧。”   这段审讯录音时间很长,闻衍没有挑着让徐舟吾听,而是完完整整地放了下来。   徐舟吾一脸呆滞地听完全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   “闻衍,他谁啊?”   “……”闻衍无语:“你能不能找找重点?”   “这不是重点吗?”徐舟吾头都大了,“你让一个系统外的社会人士参与这么重要的审讯,闻衍,你脑子被门夹了吧!这份供词你拿给陶局听他能把你头拧下来!”   “拧下来给他老人家当球踢我都乐意,”闻衍混不吝,“老徐,如果梁少风死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现在过程重要吗?”   “你……”   闻衍:“放心吧,我有后招,心里有数的。”   “行吧,反正你主意大,我管不了你。”徐舟吾脑壳生疼,拿起那杯被闻衍嫌弃的绿茶一饮而尽,“李梦禾说的那个组织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闻衍严肃下来,“按李梦禾所说,这个组织系统完善,涉及的人员数量应该不少。而且我估计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只是那些吃饱了撑的成天无所事事的有钱人。不然我想不通,他们要那些有钱没有要命没用、一穷二白的普通人有什么用?”   徐舟吾奇思妙想:“卖命?”   闻衍诧异地说:“老徐,你这想法可太反社会了。”   “这个社会变态层出不穷。”徐舟吾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存在,他们是在哪儿进行这么庞大的金钱交易?本市不可能——但凡有点蛛丝马迹,早就被我们掀了。”   这点徐舟吾说得没错。申洲市在两年前组织过一个反赌专项行动,为期一年。这次行动端掉了全市明处暗处、大大小小近二十个赌博据点,包括线上。   就算存在漏网之鱼,也不可能这么大规模。   闻衍指尖点着下颚,眉眼不展,“而且我还怀疑,这个所谓的组织不仅涉赌,还非法放贷——逢赌必输,这些钱在所谓的关系链里走一圈,横竖都能进自己的口袋,还能得到高额利息。这些利息才是逼人走上绝路的关键!”   不论是李驰绑架梁少风,还是李明友跳楼自杀。   也许还有更多,他们没一个有好下场。   徐舟吾心如鼓擂,“阿衍,这事儿不小,你得尽快汇报陈队。”   “我知道,我……”   闻衍话音未落,又让手机来电打断。   “喂?”   “闻副,”来电人员是跟着赎金去向的警员,他声音急促,“梁少风的保镖有异动,他们在小路里绕圈,似乎有意想甩掉我们!” 第19章 忧郁 十九   警员在追踪的小路上踩着急刹,转眼又火速加大马力,他气息不稳地说:“闻副,怎么办?”   “不急,”闻衍稳声说:“装作没发现,继续跟着他们。如果后续还有操作,就顺着他们的意思,你让他们甩一段路。”   “追不上了怎么办?”   “我在他们车上装了追踪器,等会儿把位置发给你。”闻衍说:“他们翻不出水花,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是!”   闻衍挂了电话,徐舟吾便问:“阿衍,怎么了?”   “没事儿,”闻衍盯着车内监控显示屏,漫不经心地说:“梁俊生这老头不老实,他嘴上说得好听,跟警方紧密合作,转个身就能跟绑匪暗通条款——儿子在别人手上,让他亲自送上一半家财他也心甘情愿,怎么可能会把警察不痛不痒的几句承诺当回事。”   徐舟吾诧异:“他瞒着我们跟绑匪有联系?”   “唔……”闻衍把定位给徐舟吾看了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留了个心眼,在四个箱子上都贴了追踪器。你看看这蛇形走位,估计是已经收到绑匪下达的最新指令了?”   徐舟吾咽了口唾沫,“这要是梁少风最后没找到,他总不能甩锅给我们了吧?”   “怎么可能,”闻衍说:“无商不奸。如果结局不尽他如意,梁俊生总得为自己的悲伤找个发泄途径——而我们警察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徐舟吾无语凝噎:“闻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闻衍:“人生有千万种可能。”   “闭嘴吧你!”   “哈哈。”   闻衍把手里的实时定位发给前线追踪警员,接着投射到大屏幕,他拖了把椅子,在徐舟吾隔壁坐下。   徐舟吾斜着眼看他,“你还不走?”   “不走啊,”闻衍伸着大长腿没型没款地往桌面上一架,“休息会儿,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招。欸,老徐,你这儿有吃的吗?”   “你没吃饭?”   “吃了,没吃饱。”   兼职保姆徐舟吾不知又从哪儿找出一袋面包,他看了眼日期后,直接扔给闻衍,“吃吧,还没过期。”   闻衍:“……”   天差地别。   闻衍嘴里还留着上一块面包余味,所以对着眼前这一块又干又硬的玩意儿实在下不了口。   怎么嘴还被养叼了。   徐舟吾莫名其妙,“吃啊,你不是饿吗?”   闻衍推开‘砖块’,说:“我饱了。”   “……”徐舟吾:“神经病。”   两个人又顺着案子分析片刻,可说着说着,徐舟吾想起酒店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那场不太规范的审讯,突然严肃正经地开口问:“阿衍,你跟那个穆临之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闻衍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晃了眼神,“怎么了?”   “没怎么啊,”徐舟吾盯着屏幕看,没注意到闻衍的表情,“就是觉得你对他的态度跟别人不太一样,不像刚认识半天的。”   “奇了怪了,”闻衍放下腿,换了个姿势,“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有哪儿不一样啊?”   徐舟吾微微侧目,勾着嘴角笑,“闻衍,我可太了解你了。不论亲疏远近,你对所有人的尺度都把握得刚刚好,绝不给对方留一点靠近或者退后的余地,除非你自己愿意。”   闻衍不予置否。   徐舟吾继续嘚啵:“对于穆临之那种类型的陌生人,你该用对付梁俊生的态度聊天才正常。”   闻衍:“我有那么欠揍?”   “想套个麻袋揍你一顿的人不在少数,”徐舟吾揶揄:“你跟穆临之来回聊个天,夹枪带棍、阴阳怪气,看上去比跟我还熟——反正一言难尽。啧,阿衍,你跟我透个底,回头陈队很陶局问起来,我好心里有数。”   闻衍轻轻笑了笑,他懒洋洋地舒了口气,低声说:“不认识,我跟他不认识。”   徐舟吾还是不信:“真的?”   “真的!”闻衍不显生硬地想把这茬掀过去,他调侃说:“海润国际大酒店老板,我要是跟他认识,欠你的那八百顿饭早给你还清了,不仅能打折,说不定还免费。用得着你现在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讨吗?”   徐舟吾:“……”   他讨过吗?   闻衍插科打诨,徐舟吾能看出来他不愿意提这个事儿,所以就不再追问。   距离六点还差半个小时,除去大岭水库方向还在正常行驶以外,其余三路走走停停,进程十分缓慢。   “下班高峰期,”徐舟吾看了眼时间,指着显示屏说:“机场那一路最堵,这四箱钱恐怕无法同时到达目的地。”   “这个不是关键,”闻衍看着四辆车的路线若有所思,“老徐啊,你猜绑匪会自以为是地把我们所有视线往哪一路引?”   “我不猜,”徐舟吾说:“我是老实人,身上没有‘直觉’这玩意儿。”   闻衍无趣地瘪了嘴,他指着大屏幕上其中一个红点,说:“我猜是机场。不论是机场还是机场附近高速或者地铁站,车流量、人流量都比其余地方高。人多容易制造混乱,只要一乱,干点什么不成?”   徐舟吾沉吟不语,想着那几箱钱,问:“阿衍,还剩下的那一个箱子钱,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绑匪要求,搁在顶楼了。”闻衍说:“我去酒店顶楼看过,上面有个将近三百平的露台,没有任何遮挡物,周围用铁栏杆围着。不算从天而降的话,那里就只有一个出入口。”   徐舟吾听着,忧思重重。   闻衍拍着徐舟吾的肩,正色道:“放心吧,我让人守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奔走在路上的现金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下班高峰期,继续上路。   前往大岭水库的人马在即将到达目的地前突然改变了路线,直接转向,一头扎进国道旁边的村落。   闻衍的电话同时响起。   “喂,闻副!你看见了吧,他们变道了!”   “嗯,让他们变,”闻衍镇定地说:“你们沿国道继续往前开,在下一个路口停下。陈队已经跟交警打过招呼了,你们换辆车,从后面贴上。”   “好!”   现在除了大岭水库那一路突生变节,其余三路看上去非常正常。   徐舟吾看闻衍挂了电话,眉头紧锁地说:“阿衍,我看你这回是猜错了。此绑匪就喜欢地广人稀能飙车逃窜的地方。”   “他飙的是车,又不是飞机。”闻衍摊开地图,指着大岭水库周围的高架,说:“这地方四通八达,他就算飙出火箭的速度,只要我们从外围包抄,他也只有一个瓮中捉鳖的下场!”   “可是他手里还捏着梁少风,”徐舟吾不同意闻衍的大胆假设,“我们这么跟他硬碰硬,很容易造成伤亡。”   话是这么说,可闻衍还是不相信——就李驰那个尿性,他敢这么做,就是想活着要钱的,不可能大张旗鼓跟警察玩速度与激情。   幕后人给了他五条路,只有里应外合这一条,对他才最稳妥!   “我去找梁俊生聊聊。”闻衍合上地图扔给徐舟吾,“现在开始才是关键——得让这老头老实了。”   “嗯,”徐舟吾提着心,“那我继续在这儿看着,有什么事你通知我。”   “好,”闻衍刚迈出去一只脚,又折了回来,“老徐,八点之后,你所监视位置的所有车辆,如有异常,立刻让便衣去查看,不能打草惊蛇,更不准有漏网之鱼!”   闻衍难得对徐舟吾有严肃锐利的时候。   徐舟吾颔首,迎着秋末夜里的凉风渗出满身冷汗。   平地一声雷,闻衍顶着众人活见鬼的目光重新杀回酒店内。尤其是梁俊生,他看见闻衍后哆嗦着又吞了几颗速效救心丸。   闻衍笑意盈盈,刚想上前跟这老头打声招呼,又正面对上了穆临之。   穆临之比所有人都淡定,他像是超脱了五行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抿着上扬的唇角,对闻衍眨了眨眼。   闻衍目送梁俊生落荒而逃进了休息室,终于抽空能搭理穆临之了。   穆临之假模假式地寒暄:“闻警官,我这才刚送你出门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话中暗藏着轻佻,闻衍听着有些不对劲,但他没表现出来,晏然自若地回了一句:“瞧你这话说的,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意外啊。”   “我有什么好意外的,”穆临之气定神闲,“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围观群众,闲来无事之余帮了你一点小忙,不过你们也不给我发工资。啧,讨不到一点儿好处,还不许我跟你说几句吗?”   “穆总,你家大业大,哪儿瞧得上我们这点工资?”闻衍咧着嘴,含蓄地说:“要不我申请给你发一份助人为乐奖金,不多,够吃顿饭的。”   穆临之摇摇头,“奖金就不用了,还得走手续怪麻烦的——你请我吃顿饭就行。”   “行啊,”闻衍非常豪爽,“反正已经我欠了别人一屁股饭,不差你这一顿。”   穆临之似乎对闻衍把自己和别人混为一谈感到难过,他微垂下眼眸,在闻衍身边又走进一步,低声说:“我从‘审讯室’出来,刚好碰到梁老先生,他在宴会厅寒暄了一圈,又跟我说了会儿话,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没有碰过手机。不过那个丁大吉……挺忙的。”   闻衍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他惊讶于穆临之对案件的推断程度竟然超过了警方,不需要任何默契,就能精准明白闻衍在想什么,或者想干什么。   这是对于此类刑事案件的高度敏感反应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闻衍不可抑制地睁大眼睛,又迅速恢复到面无表情,他偏过头,机械性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好,”穆临之在得到回应后,适当往后退一小步,幅度不太大地侧过身,让了路,“那顿饭你可别忘了。”   “……”   都是讨饭的鬼!   闻衍不再跟穆临之瞎扯淡,他两步越过此人,一脚刚踏进休息室,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颠颠地退了回来。   穆临之莫名其妙,“怎么?闻警官还有事?”   “穆总,刮不相看啊,”闻衍打趣地说:“我见过卖惨的,可没见过你这种睁着眼瞎卖的。”   “你……”穆临之愣了,他没想到闻衍能突然跟他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闻衍挥了挥手,揣着要笑不笑的小得意,再一次走进梁俊生的休息室。   这是什么意思?穆临之想,感情他真心实意地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穆临之深吸一口气,简直哭笑不得。他抚着自己稍微混乱不稳的心跳,想着闻衍刚刚留给自己的表情,恍神间却甘之若饴。   “这真是——”穆临之喃喃自语:“要死了。” 第20章 忧郁 二十   就跟警察不愿意和钱老爷打交道一样,有钱人也十分不喜欢与警察有‘业务往来’。尤其是一天下来心力交瘁的梁俊生,他一看见闻衍就觉得没好事。   梁俊生喝着浓茶吊精神,知道闻衍进来,看也不看一眼,他吹着茶沫冷声说:“闻警官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当真以为警察对这件案子很上心,看来不过如此。”   对于梁俊生的态度,闻衍满不在乎,“我们警局有能者层出不穷,局长高瞻远瞩,所有精英分配得当,全部出动抓贼去了。至于我——梁先生,我只是运气好才被提拔到副队的位置,领导任何决策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您别光盯着我一个啊。”   大概梁俊生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从没被哪个年轻人气成这样,他猛地灌了一口茶,气不顺地说:“你不也总盯着我吗?”   “何出此言啊,”闻衍抱臂靠在桌沿边,浑然没有尊长的觉悟,说出的话却冠冕堂皇,“我看您年长,这一天下来心情大起大落,怕您受不住,特意来关心您的身体健康。”   “我的身体健康?”梁俊生给气笑了,生生把那句‘你赶紧滚蛋我能谢你八辈祖宗’咽了下去。   闻衍对梁俊生黑成煤锅底的脸视若罔闻,“梁先生,几个小时前咱们俩聊天还挺愉快的,这才多久不见啊——怎么了,突然这么怕见到我啊?”   梁俊生寒着脸掀起眼皮,装也懒得装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报丧鸟,如果这场赎金交易、人质安全出了任何差池,肯定不是我第一个来跟你说。”闻衍与梁俊生平视而立,眼里不存在任何畏惧,他甚至用着压人一头的态度说:“当然了——梁先生,事情的前提是您得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他们在对视中剑拔弩张,梁俊生恶狠狠地反问:“我不配合吗?”   “行啊,”闻衍嘴角松了松,紧接着态度也缓下去不少,“那您再配合我们一点儿——时间还早,咱们继续来聊聊梁公子?”   梁俊生:“……”   这是什么时候被绕进去的?   穆临之双手插兜,存在感并不薄弱地看完了这场戏,然后顺其自然地往休息室走进一步。他锁上门,站在满头大汗的丁大吉身边,把手里的咖啡地递过去。   “丁先生,别紧张,喝咖啡。”   “谢、谢谢。”丁大吉所有心思都在自己兜里的手机上,并没注意来者何人。他接了咖啡,一口气灌下,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而穆临之顺着台阶又一次混在其中。   闻衍幽幽地警示了穆临之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关于少风,该说的我都说了,”梁俊生让人撤了茶,“闻警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就谈谈那些不该说的。你先后给了梁少风四家竞争力不大且规模不小的企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说亏大本,小赚一笔还是有的。可我们查了,这四家企业先后都以破产收尾,而且赔了不少,全都是你给擦的屁股。”闻衍直截了当,“梁先生,令公子这位扶不起的阿斗,让你很心累吧?”   这算是要好好聊天的架势吗?   梁俊生闭着眼睛,重重出了一口气。   “闻警官,少风是我儿子,我想给他多少钱我自己乐意。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关系吗?”   闻衍笑了笑,“你儿子这么能败家,你真不知道他平常在些什么吗?”   梁俊生:“无非是些吃喝玩乐,不然呢?”   “吃喝玩乐?”闻衍嗤笑,“我看是吃喝嫖/赌吧?”   “闻警官!”梁俊生手持拐棍,狠狠锤了下地:“请你谨言!”   闻衍:“梁先生,怎么事到如今,您还是一叶障目?现在我们要保住的不是梁公子的名声,而是他的命!”   休息室内大门、窗户紧闭,空气本就不流通,如今更是让人窒息。   穆临之一直看着闻衍,像吃独食的孩子,自顾自欣赏着一件完美艺术品,总舍不得移开眼睛。   可现在气氛过于剑拔弩张,太扰人兴致了。   穆临之遗憾地‘啧’了声,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出列,把自己横在闻衍和梁俊生的视线中间,彬彬有礼地叫了声:“梁老。”   这一声及时打断了梁俊生正在积攒的怒气值,他软了肩背,视线移到穆临之脸上,不自然地说:“临之啊,你远道而来,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看了笑话,惭愧。”   “正事要紧,”穆临之说:“我看这位警官说的在理,等事情结束后再讨要说法,总比现在纠缠不清的好。眼下,我们的外敌是迫害梁兄的恶徒,而不是跟警察无谓的窝里横。”   梁俊生那个不知被什么玩意儿糊住的脑子,让穆临之三言两语突然点醒,他怔了片刻,权衡再三,最终选择妥协。   “对,你说得对……”   闻衍往前跨一步,和穆临之并肩站着。他首先挑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梁先生,绑匪是怎么联系你的?”   “不是联系的我,”梁俊生知道闻衍什么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大吉,把手机给闻警官。”   丁大吉咽了口唾沫,赶紧掏出了这个定时炸弹,一刻不耽误地扔给闻衍。   梁俊生:“绑匪知道我被警察盯得紧,不可能再跟我联系。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大吉的手机号——反正从我的人带钱出发后,我和他就是这样联系的。”   发短信,很朴素啊。   闻衍往上翻着聊天内容,穆临之也凑在身边赏光看着。   翻完所有信息,闻衍和穆临之匆忙对视一眼。   信息内容简单直接,闻衍却略显疑惑:“你们定在3号线交易赎金?”   3号线是从机场出发,绕全市最繁华地段的环城地铁,不论任何时段人流量巨大。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不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不是我们,是他,”梁俊生说:“他要求我们在地铁3号线内进行交易。”   闻衍:“怎么做?”   “不知道,”梁俊生摇头,“他让我派一个人带着箱子坐地铁,具体什么时候,在哪一站,我都不知道。只要时候到了,那箱钱自然会有人带走,我的人从上车到下车,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就好。”   “无事发生?”闻衍忍俊不禁,“你……不对,你们当警察是空气吗?”   梁俊生:“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了。他能引开警察,只要我不说,等你们反应过来,那钱早落在他手里了。”   闻衍一声讥笑。   穆临之适当插嘴:“梁老,糊涂啊。”   “是啊,老糊涂啊,”闻衍没说他在箱子上贴了追踪器,只是顺嘴嘲讽:“您心可真大,如果这箱钱让绑匪以外的人顺走了呢?”   梁俊生疲惫地说:“那就注定我没儿子送终!”   “梁先生,你信不信啊?就算你的人在那趟地铁里溜到明天早上,也没人来拿那箱钱,”闻衍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声:“是不是这人一旦上了年纪不仅容易心软还会特别天真?”   梁俊生无语凝噎,浑浊的瞳孔透着不甘。   闻衍一句话到处扎人心,穆临之也被扎得疼。   他们都想到了闻裕民。   闻衍拿了根烟,没抽,闻了闻又装回盒里。他没给梁俊生喘气时间,接着问:“梁少风赌博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梁俊生愣了片刻,“你们查出来了?”   “不能说查出来。你们这类人不管是银行贷款还是征信记录,全都一塌糊涂,做不了参考。我们只是顺着令公子的人际关系查了一圈,作出基本判断而已。”闻衍话锋一转,“你替你儿子还了多少钱?”   梁俊生狠咬着后槽牙,几乎把手里的拐杖抠出个洞,他闭嘴不言,好像在天人交战。   闻衍孜孜不倦地提醒,“梁老先生?”   “……”梁俊生:“五千万。”   嚯!   连穆临之都忍不住挑了眉。   闻衍:“他从哪儿弄来的钱?”   “高利贷,”梁俊生像个高傲且孤独的重病患者,毫无生气,“那些钱滚到最后利息比本金还多,要债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才知道这件事。”   闻衍:“你都替他还了?”   “还了,”梁俊生大概猜到了些东西,“闻警官,少风被绑架和这件事有关?”   闻衍不可置否地唔了声,“不排除和这件事有关。”   梁俊生突然激动,“可我钱都还了啊!”   “您误会了,倒是跟这笔钱没什么关系。”闻衍遗憾地表示:“从我们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看,牵扯进来的人或多或少跟令公子有关系——梁少风是导致他们钱财尽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闻衍的画外音很明确,就是要让梁俊生做好心理准备。   梁俊生想站起来,但下盘不稳,差点摔了。   穆临之伸手将人扶稳。   梁俊生眼眶通红:“那件事情之后我把他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出入都有人跟着,我还准备下个星期就把他送出国!可他跟我大闹,非要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告别——告个屁!”   站在一旁丁大吉表情五彩缤纷——因为梁俊生口中的狐朋狗友也有他儿子的一席之地。   闻衍忍不住讥讽:“你把他送出国,他除了换了地方继续混之外还能怎么着?梁先生,你心知肚明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是改过自新的料吗?”   “你……!”梁俊生气结。   穆临之手下加重力道,没让梁俊生指着闻衍的鼻子‘呸’出声。   “梁老,大部分人站在你的立场上都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穆临之温声安慰,“我知道,您这是关心则乱。”   梁俊生深深地看着穆临之,他看着眼前这位青年芝兰玉树、一表人才,骨子里藏着为人处世的面面俱到,藏锋不露,显得既聪明又得体。   再想想自己那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老头活到现在,从没这么感性,梁俊生既心酸又感慨,他拍着穆临之的肩,语重心长:“临之,我跟你父亲是旧识,他有你这样的孩子,是能瞑目的。”   穆临之表情不变,“是。”   闻衍和穆临之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在休息室里一唱一和,最终算是把梁俊生稳住了。   穆临之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但他没留在休息室陪梁俊生。   闻衍往后瘪了眼,穆临之跟在身后。   “穆总这是去哪儿?”   “不知道啊,”穆临之笑着说:“你想让我去哪儿?”   闻衍刚跟梁俊生斗发法,实在没多余心力应付这位小兔崽子。他撩起眼皮,“李梦禾现在在哪儿?”   “还在会议室,”穆临之说:“审完我就出来了,你的两个同事看着他。”   闻衍轻轻‘嗯’了声,他拿起手机给孙望打了过去。   “闻哥!”孙望在电话那头吧唧嘴,似乎非常忙碌。   “……”闻衍:“你在干什么?”   “吃晚饭啊!这都八点了,再不吃可以赶上夜宵了!”   闻衍叹了口气,“李梦禾呢?”   “她……”   “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哦,”孙望赶着投胎似的吞下盒饭,一抹嘴,说:“李梦禾还是那样坐着呢,正在闹绝食,我们给她饭,不吃;给她水,不喝。没办法啊!”   “行了,我知道了。”   闻衍挂了电话,想了想,转头问穆临之:“穆总,你们这儿一餐饭多少钱?”   穆临之意会,“特殊时期不收你钱。”   “那多不好意思啊,”闻衍说:“开发票吧,回头我好报销。”   穆临之不跟闻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讨价还价,他颔首,又问:“闻警官,你比较偏什么口味?”   “嗯?”   穆临之委婉地说:“反正你也能报销,我让餐厅多准备一份。”   “随便,”闻衍说:“没毒的我都能吃。”   “好。”   闻衍等着穆临之订完餐,没急着进会议室审李梦禾,他在等时间。等到差不多八点三十,餐到了,闻衍刚准备推门,他的电话又响了。   是陈维刚来电。   “喂,陈队。”   “阿衍,”陈维刚语速比平常快,“丁成源醒了!” 第21章 忧郁 二十一   睡了整整一天半宿的丁成源终于醒了,醒了之后他脑子短路,等回忆起来自己身处何种境地时,又毫无预兆地哭了半个小时。   哭得陈维刚脑袋都大了,黑着脸把丁成源从头到尾喷了一顿。   丁成源不敢哭了,打着哭嗝接受陈维刚的询问。   闻衍耐着性子听完穿插哭嗝的整段审讯录音,觉得胸口闷得慌,他咽下一口气,说:“陈队,丁成源人呢?”   “还在医院,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他们家请了律师,不让警察在丁成源面前杵着。我派了人守在他病房外,案子结束之前他也算嫌疑人之一,跑不了的。”陈维刚边走边说:“我现在过去你那儿。”   闻衍应了一声,他刚挂了电话,第二通紧接着跟上。   穆临之调侃:“日理万机啊闻警官。”   闻衍撩起眼皮暗示穆临之赶紧滚蛋。   穆临之当然不滚,纹丝不动地在闻衍面前碍他眼。   闻衍没好气地接了电话,“喂。”   “闻、闻副。”电话那头的警员被闻衍莫名其妙的火气冲了一脸,不小心打了磕绊。   闻衍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你白天让人拿来的证物,检验报告已经出了。衣服上的血迹属于梁少风,我们还在衣服领口内侧找到一根头发,与李梦禾DNA相符。”   闻衍眉头轻轻一动。   警员接着说:“闻副,我把报告发你手机还是怎么样?”   “发给我。”   闻衍收到检验报告,他刚挂了电话,穆临之给他订的晚餐到了。   穆临之把餐盒递给闻衍,“怎么样?吃饱了再工作?”   “不了,”闻衍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盒子,说:“我这人吧劳碌命,要安安稳稳把饭吃饱,估计得等到退休。”   闻衍推开会议室大门,他人进去后没立刻关门上锁,穆临之得到默许,心情不错的跟了上去。   李梦禾垂着头,就断听到动静也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   闻衍把餐盒放在李梦禾桌前,说:“吃吧,这是你们穆总给你准备的。”   李梦禾不为所动。   闻衍不是拿她没办法,但他不想把太过强硬手段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闻衍看了眼穆临之,漫不经心地说:“看来穆总的美男计是用到头了,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爱莫能助。”穆临之略表歉意地耸了耸肩,然后端庄地选了把椅子坐下。   “行,”闻衍无所谓,“李梦禾,给你听点东西。”   审讯录音刚点开,首先蹦出来的就是丁成源上气不接下气的串嗝,没完没了。陈维刚厉声打断,“行了!别哭了!”   丁成源:“嘤……”   陈维刚把裸男截图翻出来,直接戳到丁成源眼前,“认识他吗?”   丁成源像智商不满百的白痴,盯着那张糊到家的肉体直翻白眼。陈维刚等得不耐烦,想张嘴再喷他两句,话刚到嘴边,只见丁成源忽然大腿一拍,跟诈尸似的,“我认识他啊!”   陈维刚眼皮一跳:“他是谁?”   “什么驰的……”丁成源说:“全名我不知道,少风叫他阿驰,昨天就是他过生日啊!”   “具体说说。”   丁成源艰难组织语言:“昨天……对,就昨天!我本来在家睡觉,少风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一哥们儿今天生日,他组了个局让我们一起玩儿。我知道他前段时间惹了他们家老头子不高兴,好像要被发配,所以我想着可能以后见不着了,就直接答应了。”   陈维刚把李驰的照片给丁成源认,“是他吗?”   “对,就是他!这人头发自来卷,我还说了几句,印象挺深的。”   陈维刚收起照片,“你之前从未见过他?”   “没有啊,”丁成源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看上去跟少风关系不错。不过这人我看不惯。”   “为什么?”   “不知道是他本身性格就这样,还是昨天晚上人多拘谨,反正他说话做事贼头贼脑,眼神乱飞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一点不局气,我不爱跟这种人玩儿!”丁成源越说越来劲:“这家伙还带了两个女孩过来,气质跟混夜场的不一样,看着像在校大学生,特清纯。别人想搭讪,这小子不让,说是专门给少风准备的,差点打起来!我靠,狗腿子!”   “行了,”陈维刚打断他,“然后呢?接着往下说事!”   “哦哦,”丁成源喝了口水,接着说:“然后我们就去酒店了啊。玩得都挺疯的,那两个女大学生原本放不开,少风那家伙骗着她们磕了什么药,啧……反正这种事我看不下去。”   陈维刚嗤笑:“这么说你还挺高风亮节?”   “做人嘛,谁都有个底线,我喜欢你情我愿的。”丁成源讪笑,“然后我借着自己喝多了头疼,到外面透风。就抽根烟的功夫,我撞见那个阿驰跟个服务员勾肩搭背。”   “服务员?”   丁成源:“穿着酒店的工作服算是服务员吧?”   陈维刚拿着手机划拉几下,翻出李梦禾照片,“是她吗?”   丁成源脱口而出:“对,是她。”   “你想都不想一下就这么确定?”   “我别的本事没有,记性还不错,”丁成源理直气壮,“而且这女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以前在会所见过,她那会儿可是被少风折腾得不轻啊。”   陈维刚难得阴阳怪气地问:“怎么,那次你没见义勇为,来个英雄救美?”   “哎哟,瞧您说的,”丁成源虚了吧唧的一撇嘴,“少风手底下的‘冤魂’多了去了,我救的过来吗?”   “……”陈维刚无语,“你撞见他们之后呢?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不知道,”丁成源想了想,“反正看见我之后都挺慌的,那女的手里拎个袋子转身就跑——我估摸着是不是这女的给少风戴了顶绿帽子?”   录音放到这儿,重点内容基本已经讲清楚。   穆临之在不经意间看见李梦禾的眉眼突然松了松,表情很微妙。   “啧。”穆临之心感异样,可来不及追究,这姑娘已经快速藏好了情绪。   闻衍收起录音,再把检验结果亮给李梦禾,“人证有了,再给你看看物证。李梦禾,无论你说不说,你涉嫌绑架梁少风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梦禾看着白纸黑字的结果,死死抿着嘴。   闻衍叹了一声:“你执意替某个人扛着,是准备死的伟大了?还是情有所依了?你替你妈妈想过吗?”   李梦禾浑身一颤,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穆临之递了一张纸,“别哭,梁少风还活着,现在不算晚。”   “不,”李梦禾摇头,惨然一笑,“他活不了。”   闻衍:“你说什么!?”   “也许现在还没死,但是李驰一定不会让梁少风活着。”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言,安静得可怕。   李梦禾阴恻恻地笑了声,“梁少风为了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钱,他以为自己能一招翻盘,结果结果越输越多。梁少风不敢告诉梁俊生,可他那个废物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把自己手头仅有的公司掏空了也只不过抵消个零头。他差点被人堵在阴沟小道里打死。”   话说到这儿,李梦禾停了停,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穆临之熟悉这个套路,莞尔问了句:“然后呢?”   “正好那段时间李驰也郁闷,两个垃圾在垃圾堆里混到一起,还觉得是臭味相同。”李梦禾鄙夷地说:“梁少风欠着赌债,又拉李驰下水。李驰总觉得自己身负巨债,走上这条路都是梁少风推波助澜的结果——真是眼瞎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驰本来就对梁少风心怀怨恨,再加上你没完没了地吹耳旁风,这股恨就根深蒂固了。嗯,倒也说得通。”闻衍眉头轻轻一皱:“容我问一句啊,这种周密的计划不是你们俩能想出来的吧?这里面没有第三个人的事?我不太信啊。”   “不然还能有谁啊?你们查出来了吗?”李梦禾似懂非懂:“闻警官,你可能没有这种体会——仇恨激发潜能。”   “行,我就当你们俩之中有一个是天才,”闻衍放松身体往椅背上靠着,“说说作案经过。”   “李驰知道梁少风过不久就要出国,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所以他把进程提前,故意给自己造了个生日,成功把梁少风哄到酒店。”李梦禾说:“梁少风到酒店后我故意让他看见我,欲擒故纵嘛,跟他玩儿了个捉迷藏的游戏,他很喜欢这一套。”   听到这里,穆临之无声地叹出一口气:“这也是你们想出来的招?”   李梦禾没有正面回答,她继续说:“酒店监控我们按计划有选择性地弄坏了几个,梁少风跟着我进电梯后就处于两眼一黑状态,谁也找不到他了。其实那会儿他已经被李驰弄晕,从四楼应急通道被带走,很顺利。”   闻衍:“那两根手指呢?你们怎么操作的?”   “李驰把车开出酒店后,没有马上离开,他在附近待到天亮,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了个房间座机给他打电话,没有接通,响三声就挂,算是个暗号。”李梦禾说:“李驰接到电话后,切下梁少风手指从酒店后门给我。那会儿酒店还没被封,来去很自由。”   “那第二根呢?”闻衍追问:“那会儿可不自由了。”   “躲警察是麻烦了些,”李梦禾说:“李驰把车停在事先踩好点的位置,绕了一圈,从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把手指塞进来。我很了解酒店结构和摄像头分布,这个地方也是我告诉他的。”   “……”闻衍由衷感慨,“你混在服务员位置实在可惜,李小姐,心思摆正,前途无量啊。”   “闻警官,您在讽刺我吧,”李梦禾不屑一顾,“前途?自从我沾上李驰和梁少风,前途这个东西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际遇这个东西说不定,”穆临之突然开口,“在泥潭里挣扎无非两个结果,要么越陷越深,要么天降神明拉你一把,都有可能。是你太早做出选择了。”   李梦禾双手狠狠捏着桌角,她双目怒睁,咬牙切齿的反问:“或早或晚谁能下定论?是我运气不好,我还能怎么办!”   “没人教你怎么办吗?”闻衍说:“我看你办的挺好,怎么?他没表扬你吗?”   李梦禾把视线从闻衍的脸上挪开,似乎又轻飘飘地瞧了眼穆临之,才开口说:“闻警官,你别再诈我了,从头到尾就我和李驰两个人。有证据你就拿出来,这样无凭无据地造谣,对谁都不好。”   闻衍目光一冷,沉声说:“李梦禾,这种给一个台阶往前走一步的招数,又是谁教你的?”   李梦禾轻笑,始终不上当。   闻衍耐心快被耗完,他指尖不轻不重敲打桌子,面无表情地问:“李驰带着梁少风去哪儿了?”   “不知道,”李梦禾轻飘飘地说:“李驰想要钱,又想要梁少风的命,所以出了酒店范围我控制不了他的所作所为。警官,不论你信不信,我只负责吹风,把李驰蠢蠢欲动的犯罪火苗烧起来。其余的都跟我没关系,钱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吸引和作用。”   “没作用?”闻衍:“你不想替你爸还债?不想给你妈治病了?”   李梦禾摇头,“人都死光了,那帮烂在水里的蛆还能找谁要钱?除非跟着一起下地狱吧。”   什么?   闻衍心脏漏跳一拍。   她什么意思?   李梦禾伸出双手,诚然说:“我是不是应该被你们铐起来带走了?”   事到如今,这女孩身上再问不出什么了。梁少风和李驰只能凭警察的本事,掘地三尺挖出来。   闻衍如她所愿。   “带走。”   目瞪口呆的袁园在孙望的提醒下如梦初醒,手忙脚乱一起压着李梦禾出了会议室。   闻衍右眼皮不消停,他揪着孙望嘱咐:“狗孙,看住李梦禾,路上不能出任何差池!”   “我知道闻哥!”   闻衍依旧心神不宁,他看着李梦禾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穆临之悄悄出现。   “看来我要对‘死心塌地’这四个字重新做一番定义了。”穆临之神色淡淡地,看起来像是困了。   “现在几点?”   穆临之体贴递上自己手腕,“看吧,我这手表时间很准。”   而且很贵。   闻衍无言以对地推开穆临之的手。   穆临之笑着说:“快十点了,闻警官,你的饭还吃不吃了?”   “吃个屁,”闻衍说:“事情还没完,下不了班,我可没资格吃饭。”   “啧,”穆临之不满:“这也太不人道了……”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伴随着此起彼伏地‘嗒嗒’声,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   酒店停电了!   宴会厅遮光窗帘紧密,黑得伸手抓不住眼前人,大家忽然被迫变成瞎子,受了一天绑架案熏陶的贵宾们,惊慌和恐惧终于发酵,人群开始骚动。   闻衍瞳孔骤缩,那遭瘟的眼皮蹦得更欢,他的心脏猛得窜到喉咙。闻衍拿出手机,拨通孙望的电话。   “狗孙,你们在哪儿?”   “我们刚出电梯,还没走到大堂!闻哥,这是怎么了!?”   “李梦禾呢?”闻衍本能拔腿就跑,可电梯也熄火了,“操!”   “你放心,李梦禾在,她……我操!!!园园!!”孙望的惊呼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电话那头混乱不堪。   “怎么了?狗孙说话!!”   闻衍天灵盖发麻,掉头往楼梯冲。   “闻哥,李梦禾不见了!”   “操!”   太黑了,穆临之已经找不到闻衍,他在一片漆黑中紧紧皱眉,全身上下绷着看不见的利刃,并不欢迎闲杂人等靠近。   穆临之面色不善地吐出一句:“暗昧之人,装神弄鬼。” 第22章 忧郁 二十二   停电波及范围广到酒店周边100米景观照明,导致酒店从里到外都黑得透透的。   闻衍从八楼一口气奔到一楼,他来不及正常喘息,一眼看见孙望打着手机电筒,抱着昏迷不醒的袁园,脸色非常难看。   没有李梦禾!   “闻哥!”   闻衍探着袁园颈动脉有跳动,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压着李梦禾刚出电梯就停电了,周围没有任何光线,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孙望语调极度不平稳,“我跟你打电话时,园园抓着李梦禾,没说两句就听到园园倒地声音,我没来得及打开手电,看见两个黑影从我身边窜过,往应急通道那边去了,速度很快!”   事发已经过去三分钟,酒店照明没有恢复正常——这场停电来的不同寻常。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李梦禾不能出任何差池!”闻衍气急:“我看你们都别想干了!”   “对不起闻哥,”孙望一手抱着袁园,一边往闻衍手里塞了个东西,他压低声说:“这个酒店不干净,有人击倒了园园,把李梦禾带走了。是我没注意,着了他的道!”   电击棒!   绑匪居然胆大包天到在虎口拔牙。   “跟你没关系,是我疏忽了。”闻衍挡在袁园和孙望身前。在黑暗中他的触觉与五感高度警惕。   “闻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闻衍说:“你叫救护车了吗?”   孙望手忙脚乱,“还、还没有。”   “先叫救护车,把园园送医院,”闻衍喘了一口大气,补充道:“你留下跟着我。”   “……”孙望:“哦!”   闻衍拿出对讲机,打开全频道,“各部门人员注意,嫌疑人在酒店内失踪,所有人员两人一组,逐层楼排查,还有地下停车场,一个角落也不准给我落下!还有,嫌疑人可能存在同伙,大家注意防身。”   “是!”   频道内所有人员都应了一声,闻衍不放心,又给守在顶楼的警员打了声招呼。   “救护车马上就来,”孙望紧了紧身上的人,说:“闻哥,咱们去哪儿?”   闻衍想了想,“先恢复酒店照明设备,不然乌漆墨黑不好干活。还有楼顶,我总觉得……”   他话音未落,左肩突然顺来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紧接着多出一只手。闻衍鸡皮疙瘩立刻炸了毛,他凭本能神速抓住来者手腕,角度刁钻地侧了身。   闻衍手肘往后一击,却被那人挡下,随后来人反手抓住闻衍的胳膊——这人不仅力道大,打架技术也在上游水平。   两人四手交缠,谁也无法得寸进尺。闻衍刚想用脚踹,耳边突然被一股温气吹得阵阵酥麻。   “闻副,怎么这么不温柔?”   是穆临之独有的说话腔调。   “……”闻衍:“松开。”   穆临之怕被打,“你先松开。”   孙望想跪下来喊他们祖宗!   正在这时,张瑶瑶打着手电匆匆跑过来,“穆总!”   穆临之借机松开了闻衍,闻衍倒退一步,与穆临之保持距离。   “怎么了张经理?”穆临之面不改色地问。   张瑶瑶显然比穆临之着急,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我刚去查了,总电闸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我们的监控系统全部瘫痪,备用储电也无法正常运行——穆总,有人侵入并破坏了酒店技术系统!”   海润国际身为五星级大酒店,专门有自己的一套系统,这系统上到技术管理,下到打卡上班,全部包含在内。   系统由专人设计,防入侵措施完善,一般情况下很难被攻破,可一旦开了个口子,就是任人为所欲为。   比如现在。   闻衍无语,呛了一句:“穆总,贵司开门做生意,装得还是个四处漏财、任人窥探的口袋啊。整这么高科技干什么?”   穆临之略表歉意:“闻警官的建议我听进去了,等下次我司重新开业,一定请闻警官莅临现场,等你验收合格通过后再行剪彩。”   又阴阳怪气上了。   闻衍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穆临之:“张经理,系统什么时候能恢复?”   “不乐观,”张瑶瑶淡定了一晚上,此刻一张脸愁得发苦,“我们的工程师本来也是外聘的,系统养护维修期间才会过来一趟。本来这几天是维修的日子,但今天酒店出了事,所以没通知他上班。”   穆临之无言以对,“无法应付突发情况,管理的确松散,看来是该好好整顿了。”   “穆总,”闻衍看了眼时间,再耽误下去不行,“人命关天,你不行,要么我来?”   “你还会这个?”穆临之略感惊讶,“看不出闻警官才高八斗。”   “我不会,”闻衍强行接过孙望怀里袁园,再一脚把孙望踹出人群,“他会!狗孙,干活!”   孙望揉着屁股,惨兮兮得就地打开电脑。   “我靠,闻哥……”孙望目瞪口呆,“有人至少往酒店系统空投了三个病毒,还是远程操控!”   闻衍:“能找到人吗?”   “不行,”孙望哭丧着脸:“他比我厉害!”   “……”闻衍:“废物,白养你了。多久能恢复?”   “至少半个小时。”   闻衍等不了这么久,他拿起对讲机再一次询问各小队工作进展情况,依旧没有李梦禾一点下落。   救护车赶到,闻衍把袁园送上车后,对孙望说:“狗孙,你在这儿继续,我去楼顶看……”   话音未落,孙望突然捧着电脑‘嗷’地嚎叫,吓了所有人一跳。   “闻哥!十二楼电梯正在运行!”   雷光火石间,闻衍瞬间明白了什么,“操!”   他肌肉紧绷,转身就往楼梯冲,穆临之紧随其后。   才耽误了这么点功夫,李梦禾的速度为什么这么快?她带着手铐,按理说不应该的。再者,李梦禾口口声声称她对赎金没兴趣,那她脱身后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应该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吗?   还有,带她走的人是谁?   幕后操控者又是操控系统、又是冒险截人,他费了这么大劲到底是什么目的?   两道人影飞速往楼顶蹿,闻衍知道穆临之一直在他身后。   闻衍边跑楼梯边喘气,嘴还不消停:“穆总,你属鬼的啊,活蹦乱跳没生息。”   穆临之不搭理闻衍的故意找茬,他诚恳地说:“是你工作太投入,没注意到我罢了。”   “我不投入不行啊,容易丢饭碗。倒是你,这么积极做什么?”闻衍半真不假地问:“穆总,各种巧合碰到一起,我都要怀疑你另有目的了。”   穆临之假模假式地说:“荣幸至极,你居然现在才怀疑。”   闻衍冷笑。   穆临之接着开口,“我关心员工。”   “重新找个借口吧,这个太悬浮,哄小姑娘人家都未必会信。”   “行啊,”穆临之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关心你。”   一句放屁堪堪脱口而出,又让闻衍咽了下去——   他们已经到达十二楼。   电梯显示停留在最高层,闻衍之前上去过,最高层出电梯后还要走一小段楼梯才能到达顶楼露台。如今电梯再一次被切断,恐怕李梦禾已经在上面了。   闻衍拿出电脑拨通守在顶层的警员,但是没人接。   穆临之看着闻衍,他那双唇在手机仅有的光照下显得越发殷红,穆临之强迫自己挪开眼睛,镇定地说:“恐怕不容乐观了。”   闻衍凛若冰霜:“走!”   守着顶楼的警员倒在露台楼梯口,他身边散落着一部手机和电击棒,跟袭击袁园的款式相同,闻衍上前探了鼻息,微微松了口气——   还活着。   “喂,狗孙,”闻衍说:“你那边怎么样?”   “系统正在恢复,应该快了。”   “嗯,”闻衍目光紧盯着露台那扇虚掩的门,沉声说:“你叫几辆救护车,楼顶有个兄弟受伤了,问题不大,让救护车送走就行。还有,再打个电话叫消防。”   孙望:“消防?干什么?”   闻衍说:“跟他们说有人要跳楼。”   “跳、跳楼?”孙望张着嘴,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到了就让他们上来,别磨蹭!”说完,闻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穆临之先一步推开那扇门,凉风携着一股悲悯的气味扑面而来。穆临之的眉头轻轻动了动,然后他偏头,对闻衍微微点头。   闻衍跟着穆临之走进露台,原本放在正中央的箱子已经不见,它跟李梦禾一起颤颤巍巍地悬在露台边缘。   李梦禾腕上的手铐已经不翼而飞,她一手搭在旅行箱上,显得单薄又无助。因为强冷空气所带来的劲风把她吹得摇摇欲坠。   今天晚上连月光都不肯露面。   李梦禾像是知道有人来了,她叹了声气,说:“穆总,闻警官,你们好啊。”   闻衍走到李梦禾身后五步之内再不敢靠近,他稳住心神,说:“李梦禾,风那么大,你站在上面做什么?”   李梦禾答非所问:“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儿的夜景这么好看。”   穆临之不慌不忙地说:“今晚可不好看,等过几天月圆了,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这话里藏着神秘的蛊惑,李梦禾痴痴地望着穆临之,像是要透过他看见某个人。可是李梦禾伸手,却够不到他,然后失望地说:“骗我。”   “他会骗你,但我不会。”   李梦禾笑了笑,“人都是一样的,萍水相逢,存心的花言巧语哪有真心。”   穆临之:“所以你一直知道他在骗你?可你为什么还是愿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他啊,”李梦禾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异常忧郁,“关于绑架梁少风的具体操作,赎金及五个位置,甚至是车,都是我跟李驰说的。”   闻衍不动声色地走进半步,伺机而动,同时又分散着李梦禾的注意力,“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承诺李驰能拿到这笔钱?他脑子就算再不灵光,在涉及身家性命这种事上,没有人是好糊弄的。”   “唔……”李梦禾顿了顿,“在我跟他描述的计划里,我始终会是个局外人,警察不会查到我头上。我还跟他说,把警方注意力四处分散后,剩在酒店里的这笔钱就是我们囊中之物。等天黑停电,我把钱藏到某个角落,警察自然以为这钱已经落到绑匪口袋里,他们会拼命的找人、抓人。时间一到,等警察撤出酒店,钱就能轻而易举地运出去了。”   原来如此!   可这套说辞细想起来确实漏洞百出,以警察的行动力,一百个耗子都能抓到。   李驰这傻逼居然会信?   穆临之却说:“嗯,人在非常渴望得到某样东西时,警惕性和智商确实会略有下降。”   就在这时,天台突然刮来一道强风,令李梦禾原本孱弱的身体更加惨不忍睹。   闻衍看得胆战心惊,大喊:“小心!”   “你别过来!!”李梦禾惊叫。   “好,好!我不过来!你别乱动!”闻衍立马原地站住,他伸着手,安抚似的,想让李梦禾放松警惕,“这个方法也是他教你的?”   “是,”李梦禾说:“他很聪明。”   闻衍:“所以他聪明得把你逼到这个境地,自己却全身而退。李梦禾,他到底是谁啊?”   李梦禾笑了笑,“我不告诉你。”   闻衍:“……”   李梦禾目光微敛:“当我决定做这件事时,我就给自己想好了结局。跟他没有关系。”   还真是用情至深。   时间入至深夜,天气越来越冷。   就在此时,酒店蓦地亮堂起来——来电了!   救护车、消防车急哄哄地聚在酒店楼下,消防员井然有序开展工作,消防气垫已准备完毕。   李梦禾木然地看着楼下沸反盈天的刺目灯光,无声地笑了笑。   片刻后,消防救援人员赶到楼顶,闻衍跟他们简单说明情况后,嘱咐:“她现在情绪非常消极,别太刺激她。我继续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们见机行事。”   “好!”   “辛苦了,注意安全。”   李梦禾拖着一箱子的钱,与各路人员僵持不下。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闻衍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拖延时间,为了弄死梁少风和李驰拖延时间!   可这种拖延多此一举,李梦禾……或者是她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想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第23章 忧郁 二十三   闻衍站的位置能隐约俯视楼下部分景物,高耸入云后垂直落下的失重感,令他有些头晕。闻衍强忍着反胃的不适,用力稳住心神。   李梦禾所在位置太危险,她坐在阳台栏板上,周边没有任何防护,救援人员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只要李梦禾稍微挣扎不慎,她就会掉下去。   闻衍朝李梦禾身后的救援人员打了个眼色后,又向前挪了半步,他刚要说话,却被穆临之拽住衣袖,轻轻往后拖了拖。   “干什么?”闻衍压着声问。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脸色,不动声色的压下眼,说:“我来。”   鉴于穆临之跟李梦禾几次沟通有效的情况看,闻衍深思熟虑后默认了。   闻衍站原地不动,可穆临之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硬是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好像有护着的意思。   现在情况特殊,闻衍又不能明显跟穆临之唱反调,于是忍了。   穆临之通体舒畅,开始做正事。他提高了些音量,喊了声:“李梦禾。”   李梦禾微微抬起头。   穆临之:“你的母亲还在医院躺着,你想这么跳下去吗?如果你走了,她怎么办?”   事到如今,母亲是李梦禾唯一的软肋了。可软肋也病入膏肓,起不了太大作用。   “没关系,”李梦禾呜咽着:“我在路上走得慢一些,总能等到她的。”   穆临之说:“我把你母亲的情况告诉了我的医生朋友,他跟我说,你母亲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   “真的?”李梦禾将信将疑,“不可能!所有的医生都说她没救了!”   穆临之拿出手机,说:“他是国内最好的肿瘤内科医生,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打电话问问。”   李梦禾看着穆临之递在半途的手机,又偏头看了眼那箱子现金,突然发泄似的嚎啕大哭。   穆临之看着李梦禾的模样,哀叹一声,“梦禾,你是酒店员工,公司内部有困难员工补助项目,我给你申请,你母亲前期检查和治疗费用你不用担心,我来出。”   也许是穆临之的态度太过和风细雨,他诚恳又不失尊重,三两句也能软化坚若磐石的心。李梦禾声嘶力竭,她哭着破了音,声音渐渐嘶哑。   穆临之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你先下来,我扶着你。”   “不!我下不来了。”李梦禾依旧低着头,她哑着声音问:“穆总,你说我有错吗?”   “我不知道,”穆临之说:“可扪心自问,如果易地而处,我未必就能独善其身。”   李梦禾目光闪了闪。   “我想好好生活的,努力赚钱给我妈治病,我不怪我爸,可有时候还是会怨恨老天爷不公平!”李梦禾质问:“凭什么啊?!那些大刀阔斧斩断别人身家性命的人凭什么能安稳活在世上!”   “是啊,凭什么?”穆临之放缓语气,“可两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你心向往之,所以现在觉得自在了吗?”   李梦禾在穆临之的反问中倏地睁大眼睛。   闻衍吊着的神经一刻不敢放松,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窜,时刻做着起势的姿势,以防李梦禾掉下去后能有个应急措施。   “空话!”李梦禾大吼:“毒鸡汤挺多了大道理谁不会讲!哪儿有这么多切身体会,我冤有头债有主,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绝不拖累旁人!”   穆临之:“我有。”   “什、什么?”   穆临之语调平缓,一字一句清晰稳重,他说:“我有体会。”   闻衍似乎心有所感,他蓦地偏头,目光准确落在穆临之的眼睛里——那里有一汪桃花潭水,深邃不见底。   穆临之说:“我……从小生活优渥,家庭和睦。可在我七岁那年,刚上小学吧,母亲突然死亡,我在公安局坐了三天三夜,后来警察告诉我凶手是我的父亲,并且证据确凿。我不信,可我父亲就此失踪,我还见到了他的通缉令,他成了众人口中的通缉犯。从此以后,我的日子很不好过,走哪儿都被人欺辱,我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无父无母的通缉犯的儿子,直到……”   李梦禾:“直到什么?”   “直到……”穆临之说着以前的事,却再也不敢直视闻衍,“有人看我可怜,把我带回家,虽然只有几个月,但又有人护着我了,有人肯为我出头。我在似懂非懂的年纪里,体会到了人情冷暖里的欣慰。”   “梦禾,你知道吗,”穆临之说:“这种欣慰,我能记一辈子。”   李梦禾笑了笑,说:“那多好啊,你还怨恨什么?”   “可是后来,带我回家的那个人死了,”穆临之呼吸逐渐深重,他的瞳孔与黑暗混为一体,“他为了救我,被人从十二楼的火海中扔了下去。”   “你看见什么了!!”闻衍猛得掐住穆临之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穆临之,你在说什么?!!”   “我看见了,可是叔叔让我跑,我……我不敢出去。”穆临之说:“对不起。”   闻衍眼眶通红。   穆临之自虐似的,把那晚发生的事全都剖了出来,他不知道疼,却怕闻衍疼。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可是我记住了那晚上,”穆临之虽然看着李梦禾,但这话好像又是专门说给另一人听的,他说:“我特别想见一个人,但又害怕见他,因为我间接害死了他的至亲。我每晚都做噩梦,我怕他嫌弃我是个扫把星,我怕他恨我。”   “穆临之……”闻衍念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他。   李梦禾想起穆临之白天跟她说的‘暗恋’,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东西。   人类的痛苦大同小异,似乎全都想通,李梦禾问:“痛苦吗?”   “很痛苦。”   “你想过报复吗?”   “想过,”穆临之说:“我恨不得他们死。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等到现在。”   李梦禾问:“那你等来了什么?”   穆临之目光放向远处,在凌晨至暗时刻,他不可抑制地笑了笑:“我好像等来日出了,好像……又能看见太阳了。”   李梦禾痴痴地听着,她惨淡一笑:“怎么办?我也一直盼着阳光的啊。”   “那挺好的,”穆临之说:“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你站的位置不仅能赏月,看日出应该也不错。能分我个地方吗?”   “……”李梦禾沉默片刻,不可思议地说:“穆总,你不会又在哄我吧?”   穆临之:“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所说的一切,包括之前的那些,都不存在假意。”   信息量有点大,闻衍脑子懵得晕头转向,浑浑噩噩间,他听见李梦禾那边有动静。   闻衍猛地清醒过来。   李梦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不行,这地方我包了,你换个别的地方看你的日出吧!”   说着,她把那行李箱重重推摔在地上。   原本就已经过度饱和的行李箱不堪重负,落地同时,伴随一声重响,纸币撒了一地。   李梦禾冷漠地看着这些。   闻衍和周围的救援人员又往前进了一步。   “你们都别过来!!”李梦禾大喊。   “李梦禾!”闻衍叫她,“你妈妈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医院随时可能开病危通知,你忍心她活到这地步,连签字的人都没有吗?如果她睁开眼,身边却空无一人,你让她如何自处?”   李梦禾:“被你们抓回去,不也是同样局面吗?没区别!我被困得太久,不想再这么待下去!”   “不!你错了!”闻衍说:“只要你认罪态度好,司法会酌情给予你帮助!至少,你还能见到你母亲。李梦禾,你以为跳下去后一了百了,事情就结束了吗?”   李梦禾被冷风吹得太久,她四肢僵硬,已经没有多余力气了。她被命运掐着咽喉,迷蒙中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的日子。   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爱你,李梦禾想,可我舍不得我的母亲。   “闻警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李驰和梁少风谁也别想活着,”李梦禾指着地上的钱,“烦请你们把这些钱交还给梁俊生,还有其余四箱,也会原封不动地回来——他儿子不做人,我也只能委屈他了。”   李梦禾不满二十,浑身上下透着稚嫩,她透着狠劲的威胁,在闻衍看来都是悲恸下的产物。   闻衍以退为进,先救下这姑娘再说!   “听话,把手给我,下来。”   李梦禾仔细看着闻衍伸过来的手,她手指不自知地抽搐,沉默了。   露台气氛诡异,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喘得不合李梦禾心意,再把她刺激了。   李梦禾沉默许久,终于缓缓抬起手。   一滴汗在闻衍额头渗出,他咬着牙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   而穆临之却紧紧看着闻衍——   他自知点儿背,越是关键时候,越容易出问题。所以要紧的人,他得看住了!   “好。”李梦禾轻轻地说。   她把手伸向闻衍,闻衍不敢托大,立刻紧追过去!   可就在此时,又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妖风,紧接着鸣笛声骤然响起,这声音长又刺耳,是防空警报!   闻衍天灵盖发麻,这他妈从哪儿来的!   警报声像道催命符,突如其来地把李梦禾惊了一身。她原本就身形不稳,如今更是受了莫大惊吓,脚下一趔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闻衍离李梦禾最近,他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却比脑子快。闻衍在李梦禾倒下去的瞬间猛地扑了上去,人也被巨大的惯性带走!   “闻衍!!”   穆临之在人前伪装了许久的温润外皮被尽数撕碎。他疯了似的跟着闻衍冲出去。一眨眼,二分之一的身体被带出大楼外。   在场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原地,谁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穆临之含着满口的血腥味,拼尽全力开口,“哥!你抓住我!”   这句话仿佛惊天巨雷,霹醒了所有人!   救援人员七手八脚滚到露台边缘。   此时,闻衍整个人贴着酒店污乱失修的外墙,他头朝下,手也顺着力道下垂,只有左脚脚踝被牢牢扣在穆临之手里。   那手劲大得简直不像正常人类!   闻衍只抓到了李梦禾的衣袖。在抓住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被一分为二,脚踝处传来犹如骨裂的疼痛。可是闻衍顾不上那么多,李梦禾单薄且脆弱的衣袖发出恐怖的撕裂声,闻衍用另一只手去够她。   可是风太大了,他们东摇西晃,那廉价的布料最终不堪重负,闻衍眼睁睁地看着李梦禾坠楼。   他无能为力。   穆临之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哥!!”   他喊了一声,张开嘴,一滴血落在闻衍脸上。   闻衍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   他看着颠倒的世界,耳鸣目眩,想吐又吐不出来。   几个救援人员合力把闻衍拉上来,看着他只擦破了点皮就没再管,然后马不停蹄下楼开展后续工作。   顶楼露台只剩喧闹的西北风裹着闻衍粗重的喘气声。   穆临之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手。   闻衍终于忍无可忍,他扶着墙干呕,模样狼狈不堪。穆临之不知道自己哪儿疼,反正浑身不舒服,他好像转眼退化到小时候,失而复得后,不成熟的心智破土而出,急于要表现自己的重视。   “去他妈的吧!”穆临之想。   然后下一瞬间,穆临之抛弃了所有端庄的虚伪,他遵循本能,狠狠地抱紧了闻衍。   “哥,你吓死我了。”   “你……”闻衍吐到一半,被这个拥抱卡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没反应过来怎什么情况,像石雕一样僵在原地。   话刚要出口,闻衍听见耳边有轻微抽泣声,很短促。   “……”闻衍倏地睁大眼睛,这是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这孩子打小就奇怪,长大了更捉摸不透。   闻衍愣了片刻,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拍了拍穆临之的后脑勺。   “放开我,”闻衍气息不稳,没好气地说:“手劲真大,脚都快被你捏断了。”   穆临之闷哼一声,慢慢放开闻衍。   相对无言,两个人不小心对视上眼,都显得尴尬。   闻衍没话找话:“你刚叫我什么?”   “没、没什么……”八风不动的穆总难得被噎了,他心虚地挪开眼睛,“疼吗?”   “还成,”闻衍说:“托你的福,长命百岁。”   穆临之笑了笑,他轻手轻脚把闻衍从地上扶起:“你还想吐吗?”   “……”闻衍脸色一白,含糊地挥挥手,“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24章 忧郁 二十四   其实闻衍还有些反胃,但穆临之立在一旁的模样太过一言难尽,闻衍八百年没臊过的脸皮难得挂不住。他干咳一声,摸出根烟,可点了半天,愣是让风刮得燃不起一丝火苗。   “操。”闻衍气不顺地把烟塞回兜里。   穆临之似笑非笑地抿着唇,他收回目光,走到露台边缘,稍稍抬头往下瞧了眼,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闻衍问。   穆临之摇头,“这个高摔下去,下面垫着什么都不管用,李梦禾……怕是不太好了。”   “啧。”   闻衍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他缓过最初那一阵心悸后,绕着整个露台转。边转边看,跟排雷似的,查得仔细。   李梦禾在最后关头选择弃暗投明,就差一点儿,那女孩就可以获救。那看似不合时宜却又掐点出现的警报声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海润酒店顶楼露台没有专门景观设计,只有一层混凝土浇筑,中间零散地放着几台桌椅,还堆了些杂物。   闻衍凭着慌乱时的记忆,往杂物堆番了番。然后他在一箱破废的电器堆中找到一个类似扬声器的东西,不大,非常不显眼。   闻衍不确定警报声是不是从这里发出的,但除了这个东西,在场其他玩意儿都不具备出声功能。闻衍看了眼不远处的穆临之,在他不注意下,把那扬声器藏进了自己口袋。   穆临之站在露台进门处,他微微抬着头,正冷冰冰地与门框上方监视器对峙。   闻衍晃到穆临之身边,他看到监视器上耀武扬威闪耀的红点,不禁笑了笑,“好家伙,穆总,你这酒店从里到外连裤衩子都被人看得不剩了。”   穆临之微微一挑眉,“人欲各有不同,变态也五花八门——他喜欢看,我有什么办法?”   闻衍:“他喜欢偷窥你拦不住,可总得找块布把自己遮起来,不然没点隐私,干什么都不痛快——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穆总,你是那样的人吗?”   穆临寓.研正离之颔首赞许:“嗯,你说得有道理。”   刚才的性情仿佛只是不小心暴露了一块,现在安然无事了,又藏得严丝合缝。闻衍看穆临之装腔作势的调平地拔起,又不想搭理他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闻衍刚想开口挤兑几句,电话正好响了。   “闻哥!!”孙望在各式各样沸反盈天的背景声中嗷嗷大叫,“你还好吗?!!”   “别喊,”闻衍摁着太阳穴,“李梦禾呢?还活着吗?”   “活得了吗?”孙望大呼小叫,“刚掉下来时还有口气,后来就没了,刚被拉走——太惨了!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你也再墙外挂着,吓死我了!”   闻衍:“狗孙,你这种约等于无的胆容量不适合做警察,回家后专心打扫卫生吧。”   孙望娇泣:“嘤。”   “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闻衍挂了电话,回头对穆临之说:“李梦禾死了。”   穆临之面不改色地‘嗯’了声,连类似惋惜的情绪都没上脸。闻衍深深看着穆临之,忍不住怀疑他对李梦禾从头到尾的演讲,都是浮于表面的真情实感。   丝毫不走心,也不过大脑。   坑蒙拐骗的城府,深不可测。   穆临之被闻衍盯久了,在适当的节点稍稍偏过头,讶异地问:“闻警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   “是不是觉得我冷血无情?”穆临之无奈地说:“我跟李梦禾只认识一天,再怎么掏心掏肺、互诉衷肠,从理性角度分析,只处于陌生人的阶段,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可哭不出来。”   “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闻衍挑眉:“那咱俩也就认识这么点时间,真是荣幸穆总能舍命就我。”   穆临之听着闻衍的戳人心肺的说辞,脸色慢慢淡了下去,不再接他的话茬。   闻衍顶着刑侦大队副队长的头衔自持稳重,可如今在嘴皮子方面占了上风,心情居然不错。   酒店运作已经恢复正常,闻衍乘坐电梯到达大堂,穆临之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绑架案前因后果以及主谋、从犯全部水落石出,警方没必要继续封锁酒店。被困了一天一夜的钱老爷们仿佛下凡体验了番生活,到最后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做派统统被扔进垃圾桶,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凌晨四点的酒店大堂,热闹地像菜市场。   闻衍刚出电梯就看见陈维刚正在维持秩序。   面对一众傲慢的抱怨,陈维刚一脑门官司,他眼角捕捉到准备开溜的闻衍,气沉丹田喊了一声:“闻衍,你给我过来!”   闻衍被抓个正着,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说:“穆总,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穆临之没来得及给闻衍单方面的告别添一笔痕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上级领导耳提面命地拎走。   穆临之喃喃自语:“谁跟你就此别过?”   李梦禾坠楼身亡,多双眼睛盯着,这就是闻衍工作失职,虽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他免不了被陈维刚一顿臭骂。   可时间紧急,梁少风没有找到,主犯之一仍旧在逃。陈维刚不痛不痒地喷了闻衍几句后,严肃询问:“徐舟吾呢?你后面什么安排?”   闻衍:“老徐在外面给我盯着,如果不出意外,李驰马上就会行动,他盯着这里的钱。只要他一动,我们就能抓住他!”   “我怎么这么焦虑呢?”陈维刚心律不齐,“未尘埃落定,感觉不太好。”   闻衍贱嗖嗖地一笑:“陈队,您当警察这么多年,都是凭感觉过来的?”   陈维刚嘴角抽了抽:“臭小子,你要是靠谱点,我能多活几年!”   “行啊!”闻衍往后退半步,“我现在就去给您当牛做马,争取让您寿比南山。”   “……”陈维刚抬脚就踹,“滚蛋!”   闻衍嬉皮笑脸地滚出酒店大门,他刚抽上烟,孙望抱着电脑贴上前:“闻哥。”   “嗯,”闻衍抽了口烟,顿了片刻,开口:“李梦禾……”   闻衍张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孙望大脑缺根筋,不懂得对领导察言观色,他‘嗷’了声,感慨:“李梦禾的死状太惨了!唉,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死也别选跳楼啊,皮开肉绽的,她……”   孙望在闻衍凉飕飕地注视下,理智选择闭嘴。   天边微光破云将出,可李梦禾到死没等到她的日出,这姑娘倔强了一辈子,死得讽刺且草率。   闻衍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随着氤氲消散,这仿佛是他对那姑娘最后的惋惜。   徐舟吾一直没给闻衍消息,紧要关头,闻衍也不敢去打扰他。一直到早上五点三十,闻衍那消停了没多久的手机突兀地欢快起来。   重金属广场舞曲把闻衍原本就拉紧的神经瞬间掐断,闻衍应激似的接了电话。   “喂!老徐!”   “阿衍!!”徐舟吾那边警笛声冲天刺耳,他音量提到最高,几乎是吼着说:“我们找到李驰了!他开车撞倒三名便衣跑了!我们正在追!”   “操!”闻衍疾步往酒店停车场冲,“在哪儿?”   “他现在正往高架方向跑,我把实时定位发你!”   “好!”闻衍:“梁少风呢?找到他了吗?”   徐舟吾:“我们通过高清摄像头,发现李驰所驾驶的车后座躺着个人,浑身赤裸,应该是梁少风!”   闻衍疾言厉色:“老徐,在保证梁少风安全的前提下,无论任何代价必须抓到李驰!”   “是!”   闻衍:“立刻把地址发我!我马上去跟你汇合!”   挂了徐舟吾的电话,闻衍又立马给陈维刚汇报情况,他来不及细讲,只大概说了情况。在群里共享位置后,闻衍开着他的小破老爷车,冲进了主车道。   清晨,上班狗们陆续起床,还未正式步入车流高峰行列,闻衍打着警笛飙着车,在大马路上畅通无阻。   徐舟吾已经把定位发送,闻衍按照导航显示,刚把车开上城区高架,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一辆SUV。   SUV身高马大,好像在专门等着闻衍似的,他刚出现,就精准无误地撞了过去!   “操!!”   闻衍反应快,见势不对猛地打转方向盘,堪堪躲过一击。可那辆SUV吃了秤砣铁了心,抱着不车毁人亡不罢休的心态,也跟着调转方向,一击未中又来一击,眼里只有闻衍和他的车!   嘭!   这次闻衍没躲掉,刺耳的刹车声划着地面擦除一地火星。闻衍本来就老态龙钟的车,如今更是不堪一击。   铁皮包装的凶器本来就比谁块头大,闻衍的车相比较之下就是老子和儿子的区别。经过两次撞击,刹车基本失灵。   “妈的,跟老子玩儿阴的?!”   闻衍猛踩油门,他咬着后槽牙,青筋暴起。闻衍在对方车辆几次三番的猛攻下保持脑子极度清醒,根据道路指示牌,迅速打转,换了个方向,开向出口匝道。   下了高架就是市中心,虽然闻衍很想跟这帮亡命徒玩儿速度与激情,但怕造成无辜人员伤亡,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SUV穷追不舍。   闻衍看了眼后视镜,百忙之中拨通徐舟吾电话,“老徐。”   徐舟吾这边节奏也非常紧张,他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闻衍那边不同寻常的动静,“阿衍,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出了小状况,有人可能不想让我过去。”   “什么!你那边危险吗?需要支援吗?”   “不用,”话刚一出口,又被SUV狠狠撞了一记,车门严重变形,闻衍隐约闻到了汽油的味道。他额头渗着汗,喘了口大气,“咱们队还分的出人吗?有的话可以过来帮帮忙!”   “你等着!我去联系,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话音刚落,闻衍来不及扔了手机,转眼他就已经让那辆车沿着穿山马路,逼进了山林里!   失态发展不太妙,闻衍也是点儿背,随便选了个出口,下来就是座山!越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越是有去无回。   闻衍身着单薄,后背的汗浸湿了衣服。   不能慌!   硬件条件不行,那就扔了硬件,再拖下去,只有车毁人亡的下场!   爱死不死,闻衍想,先让这车停下来,打架他还怕打不过吗?!   闻衍深吸一口气,他看准时机,在即将到达的急转弯路口,他慢慢放开油门,直直冲进灌木丛中!   选的位置还是不对!灌木丛后正巧立着跟粗木树根!   太他妈倒霉了!   可此时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闻衍定了定神,瞧了眼身后阴魂不散的车,决定硬刚。   虽然有心里准备,但猛烈撞击加上弹出来的安全气囊,还是把闻衍砸地头晕目眩。   他在山呼海啸的轰鸣声中短暂失去知觉。   SUV的人估计也没想到闻衍能这么不要命,它紧急刹了车。片刻后,从车里下来两位壮汉,他们着装统一,罩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并且杀气腾腾。   其中一位壮汉一拳打碎闻衍的车窗玻璃,他手握冰冷短刃,看见晕在驾驶座上的闻衍,嗤笑:“弱鸡!”   “上头给钱,只让我们拦住警察拖延时间,你想杀人啊?杀人得另外加钱。”   “钱不钱的无所谓,”壮汉呸了声,发现蒙着脸呸不出去,于是一把扯掉脸上的东西,露出张影响市容的面孔,横气冲天地说:“老子杀的人多,就是没有警察!反正被满世界通缉,无所谓多添一笔,主要是体验开心!再说了,这小白脸不是不要命吗?那我就送他一程!”   “哈哈,”另一人流里流气地哈了几声,往后退几步,“让给你了!”   “谢谢啊。”   那人缓缓举起刀刃,满脸不屑,他对准闻衍的脖颈,眼神一凝,狠狠刺了下去! 第25章 忧郁 二十五   刀尖距离闻衍脖颈只差分毫,那人眼中带着嗜血的狂喜,正洋洋得意之际,闻衍毫不防备睁开了眼。   他醒了!   闻衍对于危险靠近的嗅觉强到令人发指,他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肾上腺素控制大脑反应。千钧一发之际,闻衍死死扣住那人的手腕,脖子稍稍挪开半寸。   “操!”   壮汉被突如其来的反击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接着使力,可得不到任何便宜——他没料到一个看着瘦弱的警察力气居然这么大,这让他觉得很丢脸。   闻衍看着点在自己眉尾的刀尖,心跳如鼓,他憋着一口气,不敢泄出来。刚才的撞击把他冲得腰酸背痛,如今扛着重力已是强弩之末——这大块头只要再压下来一点,自己就得散架!   不行,得想想办法!   僵持不下间,壮汉慢慢占据上风。   但就在此时,他突然被一记天外闷棍抡得天旋地转,手脚因为大脑受到猛烈攻击而瞬间麻木,壮汉鼻腔涌出一股热液,轰隆的耳鸣让他感到恶心。   刀刃应声落地,他竟被人一棍子打得‘七窍流血’!   “他妈的谁啊!!”壮汉捂着自己差点倒流的脑浆,暴躁怒喝!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同伙对突发情况也没反应过来。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   来人音量不大,声音冷清,带着杀气。   两位壮汉心猛地一提,面面相窥后,定下心神,终于看清站在他们对面的人。   闻衍喘着粗气,缓慢对准焦距。   是穆临之!   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此刻的穆临之太吓人了,他西装革履,眼神狠戾,活像从修罗地狱爬出来的阎王,让人不寒而栗。   穆临之不知从哪儿捡的木棍,打完就扔,那木棍带着泥土沾到他手上,他贵公子毛病十足,嫌弃地掸了掸手。   “啧,”穆临之问:“认识我吗?”   “我们只认给钱的老板,你是哪根葱?”   “我是你们祖宗,”穆临之嗤笑:“有钱喂狗也不给你们。”   横生枝节,两名壮汉事到如今突然想起自己作为杀手的觉悟,尤其是刚挨过一棍的那位,知道穆临之不好惹。他跟同伙打了个眼色,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刀,两人直冲着穆临之面门,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穆临之当然不会站着让他们打,他下蹲躲了迎面一刀,以格斗出拳的力道猛攻来人下腹,速度很快!那人捂着肚子往后退了几步,吐了口唾沫。   另一人不知何时闪到穆临之身后,趁着空隙挥刀猛地一砍!穆临之突感耳后劲风乍起,他旋身向左一躲,刀锋顺着侧身直直落下!   ‘叮’的一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脆且突兀——这一刀下去砍掉了穆临之扣在左袖口上的雀羽袖扣。   雀翎袖扣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沾着鲜泥滚了几圈。   穆临之面无表情地盯着袖口,然后又轻轻扫了眼闻衍花红柳绿的脸,最后目光定点落在两位匪徒身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找死啊。”   匪徒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们不知道是谁从哪儿找来的人,职业操守不说,最起码的业务能力基本在及格线徘徊。   刚才过了两招,匪徒深知单打独斗不是穆临之对手,他们紧了紧手里的刀,互相瞧了一眼。   “谁死还不知道呢!”话音将落,俩匪徒握着刀齐刷刷冲着穆临之进攻。   闻衍缓过一口气,他动了动被卡在驾驶座下的脚,还行,没断。可闻衍这辆老爷车算是彻底报废,安全带被卡住了,他一时半会还出不去!   车外打得热火朝天,穆临之赤手空拳对着刀刀致命的冷兵器居然一点不落下风,闻衍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   闻衍抓过小偷,打过流氓,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对付过的恶徒能绕申洲市一圈,可那些恶徒大多是靠蛮力作威作福。这么相比之下,穆临之打架的套路与这些人截然相反——   有脑子,有劲道,穆临之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打手,并且身手非常厉害!   闻衍使劲扯着被卡住的安全带,抽空瞧了眼手机,在这深山老林没有信号,时间耽误太久,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妈的!”   闻衍把安全带弄在手上缠了两圈,他咬紧牙关,拼劲了全力,重重往上一提!安全带卡扣遭遇强有力破坏,不堪重负,随着‘咔嚓’破裂声,闻衍终于获得自由!   与此同时,穆临之在两个匪徒胡七八糟的猛攻乱砍下,还是稍稍受了点伤——他胳膊被划了一道痕,血迹随着白衬衫向外染了一层。   匪徒见状窃喜,第二刀随之砍下!穆临之接着惯性一脚踹飞缠着他碍事的,同时伸手抓住挥刀人的手腕,顺着麻筋狠狠一捏,砍刀无力落地。紧接着,穆临之的另一只手猛地掐住那人喉咙,动作一气呵成。   穆临之脸色阴沉,是要那个人的命!   可还没等到他使力下死手,只听闻衍吼了一声:“穆临之!”   穆临之眼眸稍稍一偏,他看见闻衍踹开车门,不太体面的滚了下来。   闻衍.狱严见穆临之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一声:“穆临之!”   “嗯,”穆临之嘴角往上一提,应道:“在呢。”   被穆临之踹飞的匪徒见闻衍下了车,大概觉得他是好欺负的一个,于是想了不想,果断换了目标。   闻衍刚走两步,就让人堵着,还是刚刚差点要了他命的人。闻衍心情本来就在暴躁点狂蹿,如今这二百五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出气筒。   这人没带面罩,闻衍觉得眼熟,可他没时间细想!闻衍敏锐躲过这人毫无章法的乱刀挥舞,看准时机扣住他手腕,倏一发力,卸了武器,动作行云流水!   同时,闻衍另一手伸向后腰,他摸出枪,刚摆好架势,可一句‘不许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呯’的一声,枪响了!   闻衍惊恐地朝枪声方向看过去,穆临之手里还掐着另一人的脖子,还没下手掰断匪徒的气管,那人却先咽了气——胸口的血窟窿昭示着枪声后的结局!   同时,第二声枪响继续接上,与闻衍对打的匪徒应声倒地,死了!   这片林子里还有第三波人!   “走!”穆临之当机立断,闪到闻衍身边,拉着他就跑。   他们快速躲到一颗粗树后,可等了许久,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躺在外面的两具尸体,似乎连多余的鬼都没有。   闻衍惦记着外面的情况,他喘平粗气,对穆临之说:“你开车了吗?”   穆临之:“你真以为我神兵天降?”   闻衍送了个白眼给他。   “开了,”不给台阶也下得快,穆临之理了理凌乱的衣冠,“在外面停着。”   “走!”   第三波人开了两枪就消失,动作利索不拖泥带水,显然,目标不是他们俩人。但闻衍还是小心翼翼,他压着穆临之的肩背,弯着腰与杂草丛平行,尽量走遮掩处。   穆临之的车就停在闻衍冲入林子的入口,大吉普牧马人,相当显眼。   闻衍眼角抽了抽,一只脚刚迈上去,想开口调侃两句,又被穆临之抢了先,“车还没来得及买,这是我租的。”   闻衍:“……”   管他呢,能跑就行。   闻衍的手机恢复信号,徐舟吾电话立刻塞了进来。   “喂,老徐!”   “谢天谢地!”徐舟吾差点跪下,“我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   “我没事,”闻衍无所谓地抹掉粘在额头的血迹,“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找人来收尸——两具尸体,应该都是通缉犯。还有,在尸体的狙击范围内,找一找关于枪支的痕迹。”   徐舟吾一听到尸体、狙击和枪天灵盖差点飞起来,他一边飙着车一边问:“狙击?你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闻衍看了眼四平八稳开车的穆临之,说:“反正还活着。”   “你……”   闻衍:“你们现在在哪儿?李驰什么情况了?”   “我们已经追到城市高架了,下了高架就是市中心。阿衍,这方向是出市高速,他想上高速跑!”   徐舟吾那边警笛风声混杂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说话时的音量不由自主提了好几个等级。闻衍在尖锐刺耳的一众杂音里,忍着浑身酸疼,冷静思考片刻,“梁少风呢?确定他位置了吗?”   “确定了,躺在车后座上的人就是梁少风!”   “好!”闻衍:“在高架上设关卡,他逃不出高速,但他不能让他进市中心。如果引发市民昏乱,事情就闹大了!”   徐舟吾:“我知道!”   “你继续在后面追,我绕道从前面堵,”闻衍恶狠狠地说:“老子就不信了!”   “明白!”   闻衍扔了电话,又看了眼不急不躁的穆临之,没好气地说:“穆总,麻烦您能开快点吗?”   穆临之倒也不是故意这么淡定,他把车开出林子,酝酿片刻,开口问:“请问朝哪儿开?”   闻衍觉得自己头顶能冒出一缕青烟,他强压下跳车的冲动,指了个方向,然后装作心平气和地商量:“你要是不认路,把方向盘给我成吗?”   “不行,”穆临之想着闻衍满身的伤,非常不客气,“闻警官,你坐稳了。”   闻衍没来得及坐稳,随着穆临之话音落下,油门也跟着一踩到底。闻衍因为惯性被狠狠拍在座椅背上,还没拼接成功的骨头差点又被冲散。   “靠,”闻衍咬着牙,“你故意的吧!”   “我让你坐稳了。”   闻衍:“……”   这还委屈上了?   穆临之抿嘴不说话,看上去像在认真开车。因为事态紧急,闯了一路红灯,再加上飙上天的车速,穆临之问:“闻警官,你看我这情况得扣分吗?这十本驾驶证也不够啊。”   闻衍之前真没发现这人的嘴也挺贫。   “你放心,我跟交警打过招呼了——你现在算出公务。要是能开出飞机的架势,算你有本事。”   穆临之:“我家的确有架私人飞机,但我没这个本事。”   “呵呵,是么,”闻衍干笑,“你们家还有什么?”   “还有艘游轮。”穆临之在露财方面倒是一点不藏着。   闻衍:“……”   什么玩意儿!   闻衍坐上穆临之的车,没把自己收拾干净。除了脸颊和嘴角处两块明显淤青外,太阳穴附近还有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不大,但看得穆临之无端焦虑。   所以,他表面看上去一片清风徐来,实则总是得靠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穆临之:“闻警官,你要把伤口处理一下吗?”   “不用,”闻衍抹了把额头连带着太阳穴位置,已经抹不出血了,他粗糙地一摆手,“死不了,没那么娇气。”   穆临之无言以对地一扬眉,婉转地说:“容易破相。”   闻衍笑容满面:“那敢情好啊!”   “……”   穆临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更闷了。   “不过话说回来,”闻衍以拉家常的方式询问:“穆总,你怎么会在这儿?不会是顺路吧。你这是特意跟着我呢?还是想方设法要促成什么事情?”   “都不是,”穆临之摇头,“你说我像待宰的小羊羔,被人窥探得一无是处。所以,我这是报私仇。”   “……”闻衍满头雾水:“我说过吗?”   穆临之:“需要我把咱俩的对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吗?”   “用不着,”闻衍说:“我每天说的话多到能合集出书,你就是重复八百遍我也不记得了。”   穆临之轻轻哼了声,面无表情了闭上嘴。   在闻衍的指路下,穆临之顺利把车开到高架另一端,他们能听到逐渐清晰的警笛声。   闻衍指着逆向三车道,“往这边开!”   “好。”   穆临之利落地把车开进逆行主道,敏捷地躲过一辆正常行驶而来的社会车辆。   闻衍见那车里的人竖着中指骂骂咧咧,突然说:“你身手不错啊。”   穆临之明白闻衍指的是什么,坦然承认,“小时候怕死,偷偷练着防身。”   “这程度恐怕不只是防身,防恐都可以了。”   “这么看得起我?”穆临之略微诧异地睁了睁眼睛,“我这点皮毛只能对付地痞流氓,不敢跟你比。”   “瞧你这话说的,太谦虚。”闻衍笑了笑,“要不下次我们打一架试试?”   “行啊,”穆临之轻飘飘地扫了眼闻衍,“打架么,你高兴就好。”   这场聊天进行得很顺利,闻衍很有兴致再往下嘚啵,可现实情况不允许。李驰开着辆破败的面包车,像赶狗似的,被徐舟吾等一众警察逼到了闻衍和穆临之面前。   来了!   闻衍抓紧拉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紧迎面来车。他红唇微动,幅度不大,但字句清晰——   “上去!”   穆临之轻轻一笑,“好的。”   李驰已经冲了两个关卡,他的车就跟他的人一样,早就不堪一击。穆临之的车就像个庞然大物的怪兽,李驰看了一眼,差点被吓尿!他通过后视镜看见车后座昏迷不醒的梁少风,知道自己完蛋了。李驰想就这么算了,可他的脑子还处在负隅顽抗的状态,跟不上心理变化的节奏。   于是,李驰握着方向盘直愣愣地冲向了穆临之和闻衍!   穆临之驾驶铁装大块头根本不惧怕李驰孙子似的面包车,他轻轻动了方向盘,方向稍微偏了些!   两辆车飙着毫不落下的速度擦身而过,摩擦出细碎火花,铁器互相划过的刺耳声,激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穆临之把着方向盘猛地一打转!车尾撵着李驰的面包车把他压到高架栏杆处。可怜的面包车苟延残喘,像颗番茄,被压出‘五脏六腑’。   速度与激情落幕,面包车被逼停在高架出口,李驰差点晕过去。   穆临之炫技似的来了一个漂移,他完美掉头,把车停稳稳停在面包车前面。   “呼——”闻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前扔了个东西给穆临之,“车技不错。”   那枚雀翎袖扣安安静静地落在穆临之掌心中,阳光折射出的浮光掠影迷人眼睛。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李驰四脚并用地爬出车,他跪在大马路上泣不成声,样子十分难看。闻衍没有拔枪,他摇着手里的手铐,冷眼旁观这个荒诞的笑话。   徐舟吾开车警车随之赶到,还有孙望带着陈维刚。警车‘嗷嗷呜呜’地把李驰围得水泄不通,他插翅难飞!   陈维刚站在一旁,他肩周炎加上风湿,行动不便,所以没凑上去添乱。他对孙望说:“你跟小徐去疏散群众,别让他们围观了,没什么好看的。”   “哦哦!”孙望原本往闻衍身边跑,听了这话立马调转方向。   李驰依旧摊在地上鬼哭狼嚎,“我没拿到钱!一份钱没拿到!!梁少风没死,他还活着!我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抓我啊!!”   “凭什么?”闻衍嗤笑:“你跟我回去,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我不走!”李驰看着闻衍不断靠近,他坐在地上惊恐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李驰靠着车门再次崩溃,“是李梦禾让我这么干的!这些方法,甚至这几辆车都是李梦禾找的,她还让我杀了梁少风!”   闻衍:“李梦禾已经死了。”   “死了就不用背负责任吗?”李驰大吼:“你们也想逼死我吗?!”   闻衍大开眼界:“你是有多无辜?”   李驰嚎得快断气,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   闻衍打眼瞧了瞧躺在车内的梁少风,对徐舟吾正在维持现场秩序的徐舟吾说:“老徐!救护车来了吗?”   “快到了。”   “你先过来,把梁少风带出去。”   徐舟吾应了声,跟孙望交代了几句。   此时,穆临之也下了车,他悠哉哉地架在车门上,看着闻衍威风凛凛。   李驰好不容易接上一口气,听着闻衍提起梁少风,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指着车里半死不活的人说:“是梁少风逼我的!”   闻衍:“吃喝嫖赌都是从心,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腐肉出虫,自己为贪欲所困,就怨不到别人头上。”   “怎么怨不到!”李驰愤恨地做着最后挣扎,“梁少风把我骗进赌局,跟他们合伙骗光了我所有的钱,我的房子、我的一切!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闻衍听着李驰的话,敏锐感觉出异样,“他们?”   “他们……”李驰中邪似的喃喃自语,“他们想把我带去那里,梁少风不敢去,他怕得要死,就诓骗我!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啊!我去了肯定活不了的……”   哪里?   闻衍怔怔地看着李驰神神叨叨地模样,穆临之蹙着眉也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   “你在说什么?”   闻衍蹲下与李驰平视,他拷住李驰的双手,把人从地上拉起。   就在这时,一声轻长而持续的‘滴滴’声越响越快!   闻衍离得非常近,他听见了!   穆临之站在闻衍身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到面包车底部有快速跳动的红点!   “哥!!”   穆临之心脏骤停,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闻衍瞳孔紧缩,他猛得转身,对即将靠近现场的徐舟吾喊:“老徐!闪开!!别过来!!!” 第26章 忧郁 二十六(完)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把在场所有人轰得人仰马翻。那些被警察赶死不走的围观群众终于意识到这也许是个危险的地方,开始鸡飞狗跳。   陈维刚因为站在车队外侧,受到爆炸波及较小,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害怕发生第二次爆炸,于是指挥疏散群众。   可大家各逃各的命,没有人听陈维刚指挥,现场一度陷入混乱!   尖叫声、警笛声、车鸣声沸反盈天!   “闻衍!!”徐舟吾扒拉着抱头鼠窜的人群想过去看看闻衍,可他怎么也进不去!一向好脾气的徐舟吾终于忍无可忍,爆着粗口怒喊:“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闻衍在爆炸前一刻原本想拉着李驰跑开,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跟不上这种反应速度。然后,闻衍在爆炸冲击下,短暂失去意识。   好像有人推了他一把——这是闻衍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感知。   几分钟后,没完没了的耳鸣强行把闻衍处在黑暗中的三魂六魄唤醒,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闻衍试着起身,可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顶,让他喘不过气。   闻衍放弃挣扎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一早上不到的经历,觉得自身没有缺胳膊少腿,已经是阿弥陀佛的结果了。   但他身上压的是什么,是从哪里被炸来的汽车残片吗?   闻衍微微偏过头,他想看一眼,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好像碰到了什么地方。闻衍头顶传来一丝呻吟,很轻,好像是从人喉咙里直接发出来的。   “穆……”闻衍僵住了,他不敢再动,“穆临之?”   穆临之没法回答他。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唯一浴盐读.加的想法就是护住闻衍!   穆临之把闻衍死死护在自己身下,肆虐的火焰和爆裂的冲击在他身上刮掉一层皮肉,穆临之着实感受了一把扒皮抽筋的滋味。好像脚也动不了了,火辣辣的,感觉真是与众不同。   “嘶……”穆临之听见闻衍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最后只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哥……   本来接梁少风的救护车临危受命,装着闻衍和穆临之火速奔往最近医院,而梁少风和李驰在这场爆炸中尸骨无存,比李梦禾还死得干净。   这个消息三天后才传到闻衍这里。   闻衍因为被穆临之及时推了一把,除了有些轻微脑震荡外,伤得不重。倒是穆临之,舍命相救,全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地方——断了六根肋骨,左小腿被天降的汽车残片贯穿,后背大块皮肤烧伤,还有五脏六腑不同程度的损坏。   伤筋动骨,差点要命。   闻衍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坐在手术室门口等,他的思绪与十几年前的夜晚混杂在一起,头疼欲裂的喧闹和绝望的心情遥相呼应。   闻衍突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一张稚嫩的脸,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哥哥……”   “小鬼……”闻衍再也忍不住,他扶着墙蹲下,难受得干呕了好一阵子。   穆临之刚回国,在本市没有任何亲朋好友,认识的好像只有闻衍一个,连给他签病危的 人也没有。   他派头十足却又孑然一身,真不知是好是坏。   手术一直进行到入夜,闻衍不吃不喝,终于把穆临之等了出来。辛亏,结果是好的,穆临之存着一口气,被推进ICU。   闻衍又在ICU门口坐了两天,他就像一座半成品的雕塑,病恹恹地一动不动。徐舟吾来过一趟,对他这种丧里丧气的状态非常不理解。   闻衍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你懂个屁!”   “懒得懂,”徐舟吾把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盒递给闻衍:“吃吧。”   “这什么啊?”   “排骨粥,”徐舟吾说:“你受伤这事儿没敢让你妈知道,就稍微跟我妈提了一嘴,她担心你营养不良,天天给你炖这个煮那个,您老人家赏脸吃两口。”   闻衍无语:“你妈知道了我妈还能不知道?”   “你放心吧,”徐舟吾宽慰:“她们那些中年女人,虽然有时候闲得嘴上没把门,但在大是大非上心里还是有数的——为着你妈的血压,我妈那张嘴绝对能闭紧。”   闻衍:“……”   那谁说得准,麻将桌上一坐,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闻衍喝了两口粥,没什么胃口,他把碗搁在腿上,没动。   ICU有固定探视时间,但闻衍从来没进去过。徐舟吾看那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又看了看闻衍,他掰着手指纠结许久,最后还是问:“阿衍,那穆临之到底是谁啊?能为你豁出去到这个程度。你是没看见现场,他不要命地替你挡下大半火力,抬上车的时候医生都掰不开他抱着你的手!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什么苦命鸳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呢。”   徐舟吾嘴欠起来没完没了,闻衍幽幽地看了呀一眼,说:“见过鸳鸯么你,求求你闭嘴吧。”   “……”徐舟吾倍感心酸,“不把我当朋友——算了,你不想说我还不爱听。”   闻衍叹了声气,徐舟吾个给了他台阶下,他也不想再提这茬。   搁在腿上的粥凉了一半,闻衍沉默片刻后,问:“老徐,这起绑架案后续进展的怎么样了?”   “乱得很,”徐舟吾说:“一个炸弹在闹市区爆炸,影响太大。这是我们工作失职,局长被市里叫去开会,回来后痛骂陈队一小时。估计陈队这次会被通报批评,可能还会停职检查——这些都是内部常规操作,陈队自己心里有数。”   “嗯,”闻衍沉沉应了一声,问:“车辆和爆炸痕迹查了吗?”   “查了,”徐舟吾双肘撑在腿上,压低声音说:“那辆面包车进行过改装,倒不是特别复杂的改装,就是把一些损坏的零件换新了,让这车能重新上路,查不出来源,初步估计是从哪个废旧车场拉过来的。”   闻衍:“申洲市总共没几个废旧车场,挨个去查。”   “嗯,”徐舟吾说:“不过能不能查出来不好说,这辆面包车实在太普通,在废车场一捞一大把,让人偷偷运出去几辆我估计都没人发现。”   “……”闻衍无言以对:“炸弹呢?”   “关键就是这个炸弹,”徐舟吾皱着眉,“这炸弹是自制炸弹,稍微懂点这方面知识的人都能做出来,所以不复杂,而且需要手动引爆。”   “手动引爆……”闻衍:“遥控器?”   “对,”徐舟吾表情十分难看,“而且这个炸弹的收信距离很有限,十米之外你摁死了遥控器它都炸不了。”   闻衍的指尖磕着牙尖,他心跳很快!   这炸弹从制作、安装到引爆整个过程都非常简单粗暴。闻衍记得当时李驰对自己说过这几辆车都是李梦禾找来的,那她一个大专都没顺利毕业的女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专业手法。   还有,只有五米距离的炸弹,是谁将它引爆的?   徐舟吾发着愁,说:“阿衍,十米的距离,当时周围都是咱们自己人,除了……”   除了唯一一个外人,现在还躺在ICU。   “不是他。”   “什么?”   闻衍说:“不是他。”   “……”徐舟吾轻叹一声,“嗯。”   闻衍没穿病号服,他披着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拿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类似扬声器的东西,很小,是那晚李梦禾坠楼后,他在露台找到的。   闻衍把证物袋交给徐舟吾,“你让孙望查一查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闻衍:“李梦禾在楼顶坐了一晚上,我连哄带骗,差一点就能把她救下来,可突然不知从哪儿发出一声防空警报,它催了李梦禾的命,这些都不是偶然。”   徐舟吾盯着手里的东西,一声鸡皮疙瘩,“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不知道,”闻衍说:“但我找了一圈,只有这个玉.岩征里东西符合现实逻辑,不然就真的是见鬼了。”   “好,我知道了。”徐舟吾小心谨慎地收起证物袋,又想到了别的,说:“还有啊,你让我去林子里收的那两具尸体,都是通缉犯,杀过几个人,不过有点年头了,一直没抓到。他们是谁的人?”   “不知道,”闻衍摇头,问:“是什么枪?”   “狙击枪,我们从子弹型号推断出那种狙击枪的射程很长,不过在林子里没有太大的远程射击条件,所以我们在能见度范围内找了找,没有任何痕迹——灭口的人很专业。”徐舟吾眉头紧蹙不展,“阿衍,这些都算什么事啊?太复杂了。”   是啊,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绑架案,可查到现在好像无形之中被一双手推进了浑水,越搅越乱。   从李梦禾说出赌局放贷组织后,一切都朝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最重要的是,引导李梦禾走向深渊的幕后黑手,警方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查出来。如果没有后续一系列枪击和爆炸,闻衍简直能肯定这个人是李梦禾臆想出来的幻觉。   还有李驰口中的‘他们’和‘那里’,到底指的是什么?   闻衍烦躁的搔着头发,他又开始头疼欲裂了。   徐舟吾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了,把身体养好再说。”   “嗯……”闻衍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徐舟吾指着他腿上的粥,说:“你还喝吗?”   “干什么?”   “不喝我拿走啊,”徐舟吾点着手表,“上班时间到了,我可没你命好,迟到得扣工资的。”   “……”闻衍差点把碗砸徐舟吾脸上,“滚蛋!”   “哈哈。”   闻衍半身不遂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徐舟吾赶紧扶了一把,“你个半残疾人就别送了,我受不起啊。”   “没想送你,”闻衍看了眼周围,他拉了徐舟吾一把,贴着耳朵小声说:“咱们俩今天说的话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扬声器的事你让狗孙暗中查,小心一点,谁都别说。”   徐舟吾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心又开始愁困不展,“阿衍,有这个必要么?”   “谨慎些为好。”   闻衍面色很白,带着病容,他严肃的时候让人很有压力。徐舟吾点头应了,“我送你回病房吧,瞧你这脸色,我看离英年早逝不远了。”   “滚,老子长命百岁!”闻衍推开徐舟吾,他看了眼ICU的门,再一次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后轻声说:“我再坐会儿。”   第三天,穆临之顺利从IUC转回普通病房。一开始穆临之并不清醒,闻衍把这位总裁安排在三人间病房。   然后,矜贵的穆总活生生被病房内锣鼓喧天的气氛憋醒三次,忍无可忍之下,他含蓄地用自己眼神表达了诉求,而闻衍居然神奇的看懂了。   “矫情。”   闻衍嘴上不客气地揶揄,转眼就把穆临之推进高级VIP病房。穆总总算舒坦了,他被折磨了好几天的肉体和精神终于得到安抚。然后,他在闻衍的注视下,安安稳稳地入睡。   穆临之在进入手术室前被医生毫不客气地扒光了身上烂成破布的衣服,扔了,可那堆破布袖口上的雀翎看着贵重,医生不敢随意处理,只有交给闻衍。   闻衍指尖摩挲着这枚命运多舛的袖扣,看着穆临之毫无防备的睡脸,无奈地说:“你的东西怎么老是跑到我手里?”   “……”闻衍:“本人没有储物功能——丢了还得赔你一个,我可赔不起。”   闻衍把雀翎袖扣摆在穆临之枕边,离开之前又手欠地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好好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穆临之好像听见了,眼睫微微闪了一下。   闻衍笑了笑:“下次再来看你。” 第一卷 完啦!!下卷开启新篇章   嗯,争取好好谈恋爱   ====================   生有热烈,藏与俗常   ==================== 第27章 燃烧 一   凡是好的东西都不会死,它的生命力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趋强大。——亚米契斯   ****   穆临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见到久未谋面的母亲。穆临之依旧记得她的容貌,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妈妈!”穆临之太高兴了,他毫不犹豫地朝女人跑过去。   可就在这时,女人身后渐渐隐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男人搂着女人,脸上被一层虚无缥缈的云雾遮掩,穆临之似乎能看见他若有似无的微笑。那男人伸出一只手,像逗小孩似的,对穆临之说:“孩子,来,过来。”   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让穆临之感到害怕。   “不……”   “别怕,”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别怕孩子,你妈妈也在这儿。你过来这边,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不!”穆临之寒毛倒竖,他惊恐万分地向后退,他想逃!   可男人越逼越近。   穆临之脚下凌乱无章,他刚想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人!出于本能,穆临之一拳挥过去,又被那人躲了。   “孩子,”那人开口说:“临之!”   “闻……”穆临之听见声音,猛地怔住,他动荡不定地询问:“闻叔叔?”   闻裕民的身形依旧端正,与离开前毫无区别。他爽朗地笑了声,站在穆临之面前,问:“你跑什么?”   “他们……”穆临之指着手转身,却发现来处已空无一人。   都不见了。   闻裕民摁下他的手,打着趣说:“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啊?”   “嗯,”穆临之说:“身上疼,睡不着。”   “唉……”闻裕民叹了一声:“我都知道,临之啊,辛苦你了。”   穆临之鼻子一酸。   闻裕民:“那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谢谢你救了他一命。”   “不!”穆临之抿着唇,难得露出孩子模样的倔强,“闻叔叔,你放心,我会保护他的。”   闻裕民百感交集,他想拍一拍穆临之的头,可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于是,他只能顺着,把手掌落在穆临之的肩上,疼惜地说:“好孩子,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做的还不够好,”穆临之却懊恼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闻叔叔,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我一定要让你瞑目!”   “临之,行路康庄,你可别迷失了。”   “我……”   闻裕民在穆临之心里是一缕神圣的光束,他在内心最黑暗的时候总是没勇气直面这些。   当闻裕民话音落下,穆临之看见他身上渐渐裹了一层光,那橙光愈烧愈旺,最后演为熊熊烈火,将闻裕民吞噬成影。   就像穆临之最后看见的那样。   穆临之绝望,“闻叔叔,你别走。”   “临之,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闻裕民平和地说:“他还在等你呢。”   闻衍还在等我?   穆临之蓦地回神!   “你不去看看他吗?他很想你。”   “不了,那小子太烦人了,看见他我就血压高,”闻裕民的声音越来越空无,“你们两个互相照应,我放心。”   “闻叔叔!!”穆临之倏地睁开眼睛。   微凉晨光里,病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床头这枚雀翎袖扣安安静静地传递着某种眷念,与温暖的阳光相互辉映,照出影影绰绰的希望。   闻衍身残志坚,时刻冲锋在工作岗位第一线。徐舟吾在市局看见闻衍,脱口而出:“你脑子好了?”   “……”闻衍:“你脑子才有病。”   因为行动失利,整个办公室气氛低迷,所有人都在埋头写报告,尤其是孙望,连许久未见的招呼也没心情打一个。   徐舟吾薅着闻衍的脖子,把人拖到走廊,他看了眼监控,不自在地咳了声。   闻衍可比徐舟吾没皮没脸多了。他拿出烟,抽了两口,抽舒坦了才开口问:“怎么了?”   “那个扬声器被孙望拆开看了,”徐舟吾很小声地说:“五十块钱一个某宝买的,很劣质,但是里面藏了个信号接收器。”   也就是说,那人通过露台监控时刻关注着李梦禾一举一动,只要李梦禾稍微动摇,就只有死无全尸的下场!   侵入酒店系统、控制监控设备、洗脑手中棋子、摧毁锁定目标,甚至还精雕细刻全部时间和作案细节,一挥而就,把包括警方在内的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这个幕后黑手除了是个十项全能,心理素质也相当不错。   是个棘手的反派。   闻衍连烟都品不出滋味了,他预感不太好,觉得这事儿只是个开头,后续麻烦程度可想而知。他缓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闻衍和徐舟吾同时噤声。   陈维刚穿了制服,大概是刚从哪个领导办公室出来,精神气十分憔悴。闻衍看才他几天不见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一半,就猜到他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   “陈队。”闻衍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陈维刚对着闻衍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到他手指夹的烟上,面无表情地说:“办公区域内禁烟,闻衍,你胆子比天大啊。”   一语双关,闻衍假装没听出来,他灭了烟,从善如流地说:“在医院憋了好几天,哪儿都不让抽,憋不住啊。”   “憋不住也给我憋着!”陈维刚重重‘哼’了声,想骂又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能气不顺地点着闻衍,说:“你跟我过来。”   陈维刚在上级受了气,总要找地方撒出来,如今闻衍被他逮个正着,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关上正队长办公室的门,陈维刚给闻衍倒了杯茶,心平气和地说:“坐。”   “坐不下去。”闻衍坐立不安。   “身上长跳蚤了啊?”陈维刚没眼看,“没个正形,身居高位也不能服众。”   闻衍:“我现在这位置待得挺舒服的,不用挨骂,也不用没完没了的开会,乐得轻松自在。登那么高干什么?”   “因为我走了以后,这个队伍只有你能带,”陈维刚喝了一口茶,说:“小伙子,任重而道远啊。”   “压力大了,”闻衍收起自己的玩世不恭,“陈队,你要去哪儿啊?”   陈维刚:“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我还没到退休年龄,不会太难看的。这件案子的确是我们市局刑侦队的失误,我难辞其咎。”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闻衍思忖片刻,“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指挥调度,而我步步踩雷,闭着眼跳进嫌疑人挖的坑里,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是我能力不足,怎么看都是该我引咎辞职啊。”   “我见过抢着吃饭的,没见过抢着滚蛋的,”陈维刚摆手,“行了,你想受苦受难我满足你——明天给陶局上交一份案情总结报告和反省报告,不得少于一万字。”   “……”闻衍说:“您还是让我滚蛋吧。”   陈维刚不搭理闻衍,他拉开抽屉,拿出里的钥匙扔给闻衍,“这是我办公室钥匙,一些内网系统需要登录,你就来这儿操作。”   闻衍捏着钥匙,说:“你来真的啊?”   “不跟你开玩笑,”陈维刚有些疲倦得靠在躺椅上,他盯着天花板,说:“我这老东西占着这个位置,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没什么用了。碍着你们年轻人的路,是该退了。这份工作,在这个时代早就该灌入新鲜血液,才能勇往直前——我们不能输给罪恶!”   “啧,”闻衍笑着说:“振奋人心啊陈队。”   “别拿我开涮,”陈维刚脱稿演讲完,又想起另一事:“这件案子性质恶劣,市局打算成了一个扫黑除恶专项小组,专门针对地下赌庄和违法放贷情况,你作为专项小组组长。任命文件过几天会下来,你下午有空,去找陶局聊聊,落实行动,马上就得布置下去。”   “好。”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结束了,可等陈维刚喝完一壶茶,闻衍的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陈维刚:“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陈队,”闻衍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陈维刚看着闻衍的模样,心狠跳了一下,他放下茶杯,说:“你问。”   闻衍:“你跟梁俊生认识?”   陈维刚眼睑在肌肉带动下不可控地跳了跳,他没问闻衍在哪儿听说的这些,只回答:“认识,高中同学,校庆的时候见过几面。”   “熟吗?”   “还行,”陈维刚不动声色地扯了嘴皮子,开玩笑似的,“怎么,你是想买房了让我给你推荐打个折?”   闻衍的屁股终于松动,他站起腿伸了个懒腰,说:“唉,我口袋里这三瓜俩枣买不起他们家的豪宅,还是留着钱娶老婆要紧。”   闻衍离开办公室,替陈维刚关好门,他捏着手里的钥匙,脑子里全是陈维刚抽屉里的东西。   闻衍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份被打开的卷宗,从卷宗的纸张和手写状态看,应该有些年头了。档案盒上写了一行字,闻衍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什么‘百货公司倒塌调查’等字样。   闻衍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位置,他心绪沉重,不动声色地看了圈周围,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于是,闻衍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可没跳出来什么有效内容——都被屏蔽了。   还没好全乎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狂欢。闻衍深吸一口气,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他上锁的办公桌抽屉里也藏着一份卷宗。   是关于闻裕民死亡当天的火灾事故。   当年的办案侦破手段不发达,消防警在楼层里找到十多瓶装满气体的煤气罐,这案子最后被定性为意外。   闻衍不信这是意外,他陆续收集疑点,一直在暗中调查。   直到穆临之那天晚上说——   “我看见了……”   他看见闻裕民被人从十二楼扔下去!   闻衍猛地从位置上蹿起,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你去哪儿啊?”徐舟吾问。   “有事!”   闻衍到医院的时候,穆临之刚换上药,依旧病恹恹的模样,非常惹人怜香惜玉。闻衍火枪大炮似的劲头在对上穆临之眼睛的那一刻,瞬间熄了火。   “靠!”   闻衍在心里想,欠着他一条命,还真不好作威作福。   穆临之有些意外,“闻警官,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惦记着你的伤,”闻衍找了个日照充足的地方坐下,又挑三拣四地在果盘里拣了个苹果,‘咔嚓’一口,说:“我寝食难安。”   “是吗?”穆临之说:“我没看出来。”   闻衍:“唉,你是我救命恩人啊,看不看得出来我都得把你放心上了。”   穆临之受宠若惊,“你不用这么客气。”   “不客气不行,”闻衍继续啃着苹果,也不看穆临之,漫不经心又不失真诚地说:“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认识一天你就给我当炸弹?”   穆临之:“我对你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可不能让我欠你这么大个人情。”   穆临之动了动腰,想坐起来,可却是有些困难。他叹了声气,说:“我高兴,不用你还的。”   “你高兴,我可不高兴。”闻衍扔了果核,起身就要走。   穆临之急了,“哥……”   这声哥无奈又服软。   闻衍在病房门口站了半晌,笔直的脊背最终缓软下来,他转过身,倏然笑了一下,“哟,谁是你哥啊,你谁啊?”   穆临之这才看出来自己又被闻衍戏弄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叫了声:“哥。”   “嗯,”闻衍自然而然地应了,又重新坐回到穆临之的病床前。   他们好像一脚跨过了丘壑难平的漫长岁月,谁也没有主动去揭开裹着纱布的伤口。   慢慢来吧,穆临之想。   闻衍又挑了个苹果,这回,他找了把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了起来。削完皮,闻衍把苹果递给穆临之。   “……”穆临之:“我最近只能喝粥,吃不了这些。”   “不早说。”   然后,闻衍又坦然处之地咬起了他的第二个苹果。   屋外寒风瑟瑟,屋里开着空调,暖得像初春的天气,穆临之看着闻衍,突然问:“梁少风怎么样了?”   闻衍顿了顿,“死了。变形金刚被炸弹炸一下也得缺胳膊少腿,何况肉体凡胎——死状惨烈。”   “哦,那……”穆临之斟酌片刻,问:“梁俊生呢?”   闻衍:“听说昏过去了,他那些私人医生不管用,被紧急送去医院。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太忙。”   穆临之说:“忙着查幕后推手吗?”   闻衍咬苹果的姿势一卡,似笑非笑地说:“想套我话啊。”   穆临之两手一摊,“这不是没套出来吗?”   “想知道就直接问呗,”闻衍说:“可以说的我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痴心妄想。”   穆临之眉眼一扬。   “一筹莫展,”闻衍说:“其他好歹有蛛丝马迹可以查,但这个人没有。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也许一切都是李梦禾做的——我们不能因为她年纪不大、学历一般,从而否决她也许就是个天才少女。”   穆临之却不敢苟同,“不会是她。李梦禾……很可惜。”   “可惜?”   “她活得不容易,也难得保持一份清醒。”穆临之说:“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清醒?不见得吧,她都被人拿捏成什么样了。”   闻衍有时候正经有时候混不吝,他活的认真又通透,像是盛夏最炙热的光。穆临之被这种光照着,也能看明白闻衍心之所想,他知道不同生活环境下对待事物的不同看法。   于是,穆临之解释道:“大家都喜欢钱,可大家喜欢的又不全都是钱,他们喜欢放纵无忧的生活。李梦禾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向这些低头,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挣扎前行中痛苦,而痛苦就是痛苦,无论深浅。当那人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完全不需要花言巧语,只要稍微表现出认可和感同身受的关心,很容易击溃李梦禾的心理防线。”   闻衍:“你的意思是李梦禾可能自己也明白那人是在利用她?可是她宁可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她说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穆临之说:“自欺和欺人有时候本身并不冲突。”   闻衍无法理解这些行为逻辑,在他看来条条大路通罗马,能在规则和法律框架的保护下替自己争取活的机会,为什么偏要一条死路走到底?   可闻衍到底没有身处其中,他不予置评。   “但愿这样的人少一点,”闻衍吃完第二个苹果,他擦了擦手,说:“不然危害社会和平稳定,容易给我增加工作量。”   穆临之看闻衍似乎坐不住了,便问:“哥,你今天不上班了?”   “下班了,”闻衍看了眼时间:“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该回家给我妈请个安了。”   “哦。”   这是要走了。   穆临之有些落寞地收回眼神,看得闻衍的心莫名其妙七上八下——   他一个有钱没地方花的霸道总裁老把自己整得这么可怜干什么?   好像谁会心软似的。   闻衍悄无声息地长叹一声气,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于心不忍,“那个……要不,明天给你煮点粥带过来?你爱吃吗?”   穆临之适可而止地结束卖惨,抬起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闻衍离开病房,他在等电梯时拿出手机。   为了方便联系,闻衍微信的好友通讯录都是实名备注。他找到穆临之,手指在屏幕上蹉跎片刻。然后,闻衍把最开始敷衍备注的‘那谁’改成了‘灵芝’。 第28章 燃烧 二   穆临之大概是把这段时间的睡眠都补足了,闻衍离开后,他睡不着。   窗外落叶纷飞,阵风裹着冷空气吹得人瑟瑟发抖,穆临之算了算时间,冬至快到了。他面似沉水,伸出不太方便行动的手,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   这部手机与现在花样频出的智能手机比显得老气横秋,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穆临之对着手机沉思默想,最后,他摁下开机键。   老式手机开机后运行缓慢,过几分钟才跳出一条消息——是一条带着乱码邮箱的邮件。   ——孩子,找到你的伙伴了吗?   穆临之不露声色。   ——没有,他深藏不露啊。   ——他是个聪明人,你们会一见如故的。   穆临之扔了手机,单方面结束了这通不知所谓的哑谜。他神色莫测,在闻衍走后,又裹上了一层冰冷外壳。   一见如故?   好啊。   绑架案结束后半个月,正在闻衍带队日夜颠倒地奔走在申洲市各类明暗娱乐会所时,他听到了一个消息——梁俊生死了。   半夜突发心肌梗塞,第二天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发硬。   乍一听似乎理所当然,因为在老年丧子后,梁俊生一直是靠药物来维持自己将停不停的身体发条,到了一定极限,总有这么一天。可细想之下却不是很合理,他家一堆私人医生、保镖佣人,就算医生的医术再不济,也不可能等到第二天才发现他已经凉透的尸体。   况且,梁俊生一直选择吃药而不是去医院,说明他做过评估,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是可以用药物控制的。闻衍不认为梁俊生是这种悲伤大过天的人,他经历过暴风巨浪,在商人的利益前,他不可能选择对自己慢性自杀。   闻衍试着想了解内幕,但被陶勇宏一顿唾沫喷了回来。   “你手头上没活干了?非得吃饱了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有这时间不如去睡个觉!瞧你这脸色,真当自己神勇无敌能上天入地啊。”   “……陶局,”闻衍说:“这事情不太和逻辑啊。”   “你想要什么逻辑?”陶勇宏没好气地说:“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事,他们既没报案,也没大张旗鼓的搞事,我们贸然插手,这不合规定。”   闻衍工作这么多年,当然明白其中道理,他就顺嘴一提,查不查都拉倒。   申洲市在经历一场冷空气后顺利入冬,眼看就到冬至,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闻衍从陶勇宏办公室出来,被徐舟吾拉着:“晚上有空吗?”   闻衍:“干什么?”   “好不容易不加班了,我请你喝酒呗。”   “不喝,”闻衍说:“戒了。”   “敷衍我一套套的,”徐舟吾活像见了鬼,“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戒了色,我可能还会信你。”   “食色性也,性作为人之大欲,是探索人性之间的载体,”闻衍老神在在地瞎扯淡:“就算六根全净了,也不能清色。”   “所以你晚上要去寻欢作乐吗?”徐舟吾拧着眉毛问:“你妈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闻衍笑的高深莫测,他对徐舟吾挥手,贱嗖嗖地说:“不告诉你,再见。”   徐舟吾和闻衍两家是老邻居,所以知道他们家不少事。在冬至前后,徐舟吾总会想方设法转移闻衍的注意力,闻衍心里也清楚。心情好的时候会顺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拒绝得也痛快。   比如今天,闻衍的心情就不怎么样。   他的车在那场追捕行动中彻底歇菜,闻衍没空买新车,这段时间上班主要蹭的徐舟吾,如今指望不上了,他只能纡尊降贵去挤地铁。   闻衍刚进地铁站,穆临之给他发了条消息。   ——李梦禾的母亲没了。   闻衍站在人流涌动的地铁站,错过了一辆回家的地铁。他向后退一步,躲开拥挤人群,拨通了穆临之的电话。   “哥。”   闻衍:“你怎么知道的?”   穆临之说:“上个星期,我把她接到市人民医院,这里的肿瘤医生权威。而且住在一起,付费也方便些。”   闻衍语塞:“你真能做到这个程度?”   “举手之劳。再说,答应李梦禾的,”穆临之笑言:“如果做不到,不就被她落实我是个花言巧语的人么。”   闻衍反问:“你不是吗?”   穆临之没吭声。他听见闻衍那边熙攘的骚动,问:“哥,你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   穆临之又问:“最近忙吗?好久没见了。”   啧。   闻衍的后槽牙酸了酸,又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地铁呼啸而过。   “有何贵干?”   “医院的伙食实在不是人吃的,”穆临之装得可怜,“哥,你能给我带点热乎的东西吗?”   “不能,”闻衍冷静拒绝,“我过去不方便?”   穆临之:“不方便?怎么了?”   闻衍装模作样地说:“我车坏了,地铁太挤,打车太贵,实在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唔,你自己忍忍吧,熬过去就好了。”   随着闻衍话音落下的同时,还有红包到账的声音。   穆临之问:“够吗?”   “……穆总财大气粗啊,”闻衍揶揄:“够,你等着,我给你打包一桌满汉全席过去。”   因为梁俊生和李梦禾母亲的相继去世,这件在网民键盘下讨论了半个月的富二代绑架案,似乎才真正落下帷幕。   穆临之在受伤住院的三个星期后正式出院。   天空飘着细雨,闻衍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医院门口。穆临之远远瞧着闻衍,产生了类似近乡情怯的窘迫,他不敢上去。   冬至了。   “救命恩人,我来接你出院了,”闻衍说:“去哪儿?”   穆临之没地方可去,他所有行李都放在酒店,可他不想回去。穆临之仔细瞧着闻衍,觉得他今天出现在这儿是有目的的。   他自己也有目的。   穆临之轻轻叫了一声:“哥..”   闻衍抬起头:“嗯?”   “闻叔叔在哪儿,我想……”穆临之鼓足勇气,终于开口,“我想去看看他。”   “好,”闻衍表现的很平静,他招了辆车,偏头对穆临之说:“走吧。”   闻裕民公墓在申洲市西郊,距离市中心不近,车整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天空依旧飘着细雨,闻衍收起了伞。   绒毛似的雨浸着闻衍全身,他像裹着一层触不可及的距离,在压抑的呼吸下,每一步都是厚重的孤独感。   穆临之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他跟在闻衍身后,既克制又害怕。   闻衍顺着台阶走了很久,在最高处停下,闻裕民的墓就立在正中间。闻衍弯腰,擦干净墓碑上的雨水,闻裕民的照片就露了出来。   他带着笑容,跟穆临之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闻衍说:“我爸喜欢热闹,我妈给他选了个最热闹的位置,左邻右舍都能交朋友,他这么多年都没出现在我梦里,我估计应该挺开心的。老头子乐不思蜀啊。”   穆临之看见墓碑前的酒瓶和水果,问:“有人来过?”   “嗯,”闻衍淡淡地说:“我妈嫌今天下雨麻烦,昨天在这儿待了一天。”   穆临之百味杂陈,一时无言以对。   他站在闻裕民目前,恭恭敬敬地鞠了躬,又给闻裕民添满酒,当做多年后的见面礼节。   穆临之觉得自己该哭,该磕头跪谢闻裕民救了自己,可是他知道做这些都没有用,他哭不出来。   闻衍看出穆临之在想什么,他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抬起头,说:“你可别哭啊,我爸最烦这些磨磨唧唧的了。”   雨愈下愈大,闻衍快湿透了,穆临之再看不下去,他打开伞,替闻衍挡住了这些细碎的东西。   穆临之注视着闻衍的眼睛,说:“哥,你想问我什么?”   闻衍:“你看见我爸是被人推下去的?”   “是,”穆临之的眼睛慢慢离开,最后落在闻裕民的照片上,“那天晚上,闻叔叔说给我去买些吃的,让我在家等。后来,我等没多久闻叔叔就回来了,他跟我说你来接我回家过生日,我太兴奋了。哥,我根本不想跟我那边的‘家里人’出国。”   “嗯,那天是我的生日,”闻衍说:“后来呢?”   “我们刚出去,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从逃生通道窜出三个人。”   “三个人?”闻衍不自觉地坐直身体,“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带着面罩,裹得很严,”穆临之回想了一下,说:“不过,他们可能是来我家找东西的,或者,就是来找我的。”   “临之。”   穆临之说:“闻叔叔陪了我一天,他们可能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后来见闻叔叔离开,他们才从楼梯溜上来,但是爬楼脚程比不上电梯快,我们撞了个正着。”   闻衍沉默不语,他口唇殷红,在这片黯然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艳丽。   也像那夜的火光,穆临之看出了神。   他缓缓开口,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人的身手都是专业的,他们是被人雇佣的杀手,闻叔叔根本打不过。他们拖了一罐煤气,点着了火,其中一个人进入我家,没找到任何东西,出来后就直冲着我。闻、闻叔叔拖住了他们,他让我跑。我跑了……”   闻衍浑身发抖,他紧握双拳,指甲掐着肉,疼了也没感觉。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穆临之说:“我被送到医院后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等稍微清醒一点后,人已经在国外了。”   闻衍:“……”   真是讽刺。   “哥,我反抗过!”穆临之悲不自胜,“可是那时候我太弱小了,我斗不过他们,我逃不出去!”   闻衍没有追问穆临之口中的‘他们’是谁。他忽然站起来,与穆临之平视:“那些人为什么找你?你知道些什么?”   穆临之认真想了想:“我爸那段时间惹了个大麻烦,我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家里气氛很怪异。我妈会背着我偷偷哭,她还告诉我没事不要出门,我休学了好几个月。然后我爸再也不回家,可妈妈却说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我们一家马上就会团聚。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笑,再后来,她就被我爸杀了——也许,跟他有关系。”   “你爸?”听到这里,闻衍忍不住问:“你真的相信你爸杀了你妈?”   穆临之深深地看着闻衍:“我在警察局坐了三天三夜,这是警察告诉我的最后答案。我还能怎么不信?”   穆临之的父亲——   在闻衍深藏的卷宗里,有一条他从没对外人提起过的蛛丝马迹。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们躲在雨伞下,任暴雨渐渐停止。雨后的空气焕然一新,干净地不掺杂一点浑浊。   闷在闻衍胸口的那股气突然通顺了不少。   可穆临之看着闻衍的神色,思绪提心吊胆。   “哥,”穆临之亦步亦趋,问出了纠缠他多年的问题:“你有没有恨我的时候?”   闻衍适当显出困惑。   “我这个上哪儿哪儿倒霉的扫把星,要是没出现搅你们家的水,至少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穆临之对自己没有嘴下积德的觉悟,好像掰开自己的伤疤狠狠踩一脚,或许闻衍会不小心疼了,然后原谅他?   可穆临之又做错了什么?   闻衍昏昏沉沉地想了片刻,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直到穆临之搂着他的肩,才没让他真的软下去。   “其实我爸这位活菩萨往家里带过不少人,”闻衍说:“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穆临之说:“为什么?因为我比较惨?”   “差不多吧,”闻衍轻轻勾了勾唇角,“至少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没遇到过哪个小孩的亲爸杀了他的亲妈。”   “……”穆临之哑口无言,“哥,扎心了啊。”   穆临之一直搂着闻衍,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周围空气的温度也升华出奇异的气味。   闻衍不自在的挣开穆临之的束缚,“所以,以我爸的为人处世,他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还会有别人、还会有别的事,谁知道呢。”   死而后已。   有些人就是存在这种信仰。 第29章 燃烧 三   从墓园出来后,穆临之买了块蛋糕,不多,就一块,小姑娘们喝下午茶一口抿一口的那种。穆临之好意思送,闻衍也不好意思收。   他撩起眼皮,问:“你什么意思啊?”   穆临之说:“你刚不是喊饿么?回去还得一个半小时,带着路上吃两口。”   闻衍:“……”   当小学生春游呢?还真是够贴心的。   这蛋糕闻衍一口没吃,他看见奶油盖上的草莓就眼睛疼,一路拎着回了家,身后还跟着位衣冠楚楚的总裁。   这位总裁类似拖油瓶,被闻衍从小拖到大。   地方没变,依旧是十五年前被闻裕民抱回的弄堂,一直没拆,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哥,你一直住这儿?”   “不住,”闻衍说:“我在单位附近买了个二手房,下班时间不固定,住着方便,有空回来看看我妈。”   穆临之不耻下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那没办法,”闻衍皮笑肉不笑,“谁让我为人民服务呢。”   叶小萍正在搓麻将,看见儿子回来,头也没抬,嘴里嘚啵:“你怎么回来了?”   闻衍:“会来看看你。”   叶小萍胡了一把牌,喜笑颜开,终于肯抬头。她抬头看见穆临之,愣了愣,“哟,这小帅哥谁啊?”   “我朋友,”闻衍对叶小萍不持重的举动提出抗议,“妈,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   叶小萍:“老娘心态永远十八。”   “行,”闻衍无言以对,“那就祝您青春永驻——妈,有吃的吗?”   “没有,自己去做。”叶小萍嫌弃儿子,末了还哼了声。   闻衍:“你在那儿哼什么哼?”   徐舟吾的妈也在牌桌上,她眉开眼笑地洗着牌,说:“前段时间王阿姨给你妈说了个姑娘,想让你看看,可你一直没空啊,我就顺带说了一嘴,让舟吾先去了。两个年轻人可能聊得不错,这几天一直在约会!那姑娘你妈喜欢的不得了,可缘分这个事情没办法,所以你妈不高兴啊!”   穆临之眉毛轻轻往上一挑,眼睛不动声色地落在闻衍脸上。   闻衍脱口而出:“老徐又去相亲了?”   “去你的!”叶小萍不服气,“还不一定能成!闻衍,你爸昨天晚上给我托梦,说想看你结婚!”   “……”闻衍:“天天拿他出来当挡箭牌,我爸冤。”   叶小萍觉得亲儿子孺子不可教也,懒得再搭理他。她码好牌,对穆临之招招手,“小帅哥,过来。会打牌吗?”   穆临之诚实回答,“不会。”   “那站在阿姨身边看着,”叶小萍笑弯了眼睛,“阿姨教你。”   “……”闻衍连气也叹不出去了,他把蛋糕摆在叶小萍面前,说:“这位小帅哥给你买的见面礼,吃吧。”   “哎呦,这么客气啊。”叶小萍高兴,摸得牌一个比一个顺。   穆临之站在一旁瞠目结舌。   这好像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闻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走进厨房。   他有意带穆临之回来看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心情,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得干干脆脆。   闻衍想告诉穆临之,在平淡安稳的生活里,没有人念念不忘地记恨着他,错该有犯错的人承担,但那个人不是他。他也不必把自己困在这个泥潭里举步不前。   穆临之一点既透,他明白了。   回酒店的路上,车载广播蹭着当下最时髦的热度,把梁俊生这位商界巨头的平生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穆临之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外夜景,闻衍却听得仔细。   闻衍:“梁俊生是怎么发家的?”   这话问的是穆临之,出租车司机却接了话茬,侃侃而谈,“我听说啊梁俊生当年从农村出来,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后来自己下海创业,差点淹死在海里。不过钱没赚到,总归还是有点收获。”   闻衍:“什么收获?”   的哥唠嗑天下第一,他见有人回应,兴致更加高昂,“说是梁俊生在某次竞标中认识了一位地产老板,当年的老板那是真有钱!听说还是国外来的,相当不得了啊!梁俊生眼力见十足,认准大腿抱着不撒手啊。”   “老哥,”闻衍哭笑不得,“挺声情并茂啊。”   “哈哈,职业习惯,”司机红光满面,“后来梁俊生跟着那个人开了公司,接了好几个项目,事业蒸蒸日上,慢慢就发家了。唉,我们人生到头一路都是绊脚石,不像别人,遇上的全是贵人。”   虽然出租车司机的道听途说十有八九不能信,但捕风捉影总归还是有一阵风吹过。穆临之的侧脸让逆光的路灯掩在黑暗里显得晦暗不明,闻衍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那贵人是谁啊,我看各类新闻里也没提过这人。”   “不知道,挺神秘的,”司机握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嘶——说是后来那位老板投资的项目发生重大事故,当年闹得挺大的,听说还是桩丑闻,被政府强压了下去。然后人就失踪了,估计逃国外去了吧。”   穆临之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暗了下去。   闻衍:“什么事故?”   “不知道啊,”司机说:“我当年在外地打工,来本市没几年。听客人说、说是房子塌了……”   闻衍原本半睁不睁的眼睛倏地张开。   他想起藏在陈维刚抽屉里的东西。   百货公司倒塌?!   有联系吗?   “嗨,这也是东一棒子西一锤头拼出来的,”司机讪讪地说:“房子倒塌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儿报道都没有呢?您说是吧?”   “我……”   “哥,到了。”   穆临之在适时打断这场午夜故事会,他拿出一张整钱递给司机:“故事不错,不用找了。”   司机大哥红光满面收了钱,“谢谢老板!”   闻衍送穆临之到酒店门口,一路若有所思。穆临之突然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揽着闻衍的肩,轻轻喊了声:“哥。”   “嗯,干嘛?”   穆临之:“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闻衍轻飘飘地扫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梁俊生死了,梁氏集团的权利落在谁手里了?”   穆临之轻轻扯起唇角,说:“丁大吉。”   闻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这么大一个集团,涉及利益和纠纷数不胜数。丁大吉是那种货色,他有这个本事吗?或者他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演给梁俊生和警察看的,包括愚蠢。   穆临之:“丁大吉从出道就跟着梁俊生,梁俊生信任他,自然会把股份给他。再加上丁成源和梁少风关系好,梁少风在背负巨额债务期间,用他手里的股份在丁成源身上换了些钱。所以丁家俩父子所持股份加起来一跃成为梁氏最大股东。”   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丁家成为梁氏集团新一代掌门人。   闻衍:“巧得顺理成章啊。”   “谁说不是呢。”穆临之不想跟闻衍聊泛善可陈的生意场人物小传,“哥,来都来了,上楼坐会儿吗?我请你喝茶。”   闻衍脚步一顿,抬头看见明晃晃的招牌——海润国际大酒店。   “你还住在这儿?”   穆临之怅然若失:“没地方去啊,你收留我吗?”   闻衍:“穆总,钱多得挑不出房了吗?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楼盘吗?市中心最高档小区,交通便利、顶级学区、周边设施齐全,全套精装修,拎包入住。”   “哥,你改行卖房了?”   “切,”闻衍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茶,我就不陪你喝了,我得回局里值班,下次吧。”   闻衍扬手,咧着大白牙:“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元旦假期过后,穆临之正式装修海润国际大酒店,他忙了一天,想约闻衍吃顿饭,却在公司被丁大吉堵了正着。   他还身边还带着丁成源。   大概是跟惯了梁俊生,丁大吉如今握着巨额财富,却依旧没有在位掌舵人派头。   穆临之原本操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在丁大吉带着他儿子进入办公室的同时,转头一变,又成了彬彬有礼的后辈模样。   丁大吉很受用。   “穆总好啊。”他踹了一脚儿子,“叫人!”   丁成源懒懒散散地说:“穆总。”   穆临之有礼有节地握了丁大吉伸过来的掌,“丁老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丁大吉:“是有件事,我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穆临之见状,让秘书把门关了,“没事,这里没有外人,您说。”   丁大吉不客气,拽着丁成源的胳膊把人甩到穆临之面前:“儿子不成器,以前混惯了,现在想上进也没门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现在身边全是一群朽木,实在没办法啊。”   而穆临之是丁大吉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根正苗红青年人才企业家。   穆临之略作惊讶:“丁老,您这是……”   “我就直说了吧!这张老脸也豁出去了,”丁大吉说:“贵公司现在还有什么岗位空缺?什么位置都成,打扫厕所也成,我儿子在你身边能学到些东西,我放心!”   “爸,这厕所谁爱扫谁扫,我不扫!”丁成源急了,“扫厕所能学到个屁!你不就是怕我跟梁少风一样吗?爸,我真不爱搞那些……”   “闭嘴!”   穆临之来回看了一场戏,对急赤白咧地丁大吉说:“丁老,您现在是梁氏集团实权人。梁氏集团不论是排名还是实力,都要比我公司强,这怎么——?”   穆临之要表达的意思很含蓄,自己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在外流窜得好。   怎么想的?脑子被门夹了吗?   丁大吉:“唉,当过父母的人才知道,这孩子啊,得把手放开了才会知道好好走路。父子俩处在一个屋檐下那是冤家,非得鸡飞狗跳不可。能学到什么啊?”   好一出慈父为之爱子,非报为也。   丁大吉还真是很怕丁成源变成下一个梁少风啊。   穆临之在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得为难。   丁大吉以退为进,“您要是不方便我也理解!今天就打扰你了。”   “没有,”穆临之突然笑了,“我就是在想给丁兄安排个什么岗位合适。不可能真去扫厕所。目前公司空缺位置只有我的助理岗位了,可是让丁兄我替我跑上跑下,传出去,好像也不合适。”   “没关系,这小子从小皮糙肉厚,心理素质也强,你让他跟着!”丁大吉老当益壮,一巴掌拍得丁成源头晕目眩,“说话啊!”   操!   丁成源皮笑肉不笑,“多谢穆兄成全。”   “不客气。”穆临之说:“你有简历吗?虽然不是正式应聘入职,但程序还是要走一遭。随便写一份,明天正式上班,交给人事部。”   丁成源震惊:“明天?”   穆临之:“有问题吗?”   “……”碍于老头在场,他也不敢有问题,“我知道了。”   穆临之送走了这莫名其妙的父子俩,表情立刻沉了下去,他讥讽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这老头上大权在握,却上杆子献殷勤,迫不及待把儿子送到自己身边,是真傻还有有目的?   且走着瞧吧。 第30章 燃烧 四   穆临之并没有按照丁大吉的模板先入为主地把丁成源归为蠢货分列,直到他看见人事部递交的入职简历——除了名字和身份证号,其他一片空白。   人事部经理支支吾吾:“穆总、丁……丁成源说工资卡号也用不着写了,他不要工资。”   “是么,那挺好的,”穆临之翻着手头的报表,头也不抬:“省下一笔开销,给你们提高伙食。”   人事经理娇滴滴地一笑,“穆总体恤,还不如多给我们买几支口红。”   “好啊,今年过年的员工福利,你们随便挑。”   “谢谢穆总!”   穆临之看了眼那全是敷衍的简历,指着其中一栏,“学历信息呢?他哪个学校毕业的?”   “丁少爷从幼儿园私立到高中毕业,听说学习成绩不好,出国随便找了个学校,是服装设计专业,不过好像也没混到毕业证。”   穆临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人事经理说:“业务需要扩充知识储备量,有备无患!”   穆临之心有所想,他把简历递还给人事经理,“这事去确认一下,没有毕业证就把入学信息找出来。”   “穆总,我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在人事经理看来,甚至在整个公司员工看来,像丁成源这类型的少爷,只不过为了面子好看,过来挂个闲职,上班下班都是走个过场。没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学历计较成这样。   “社会竞争激烈。”穆临之所:“就算他是我儿子,也要一视同仁,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如果丁成源就是个包装精美的草包,穆临之自然也懒得管他。独自在摸爬滚打的路上经历过太多人心叵测,眼前刀山火海他必须万事小心——穆临之不得不防。   正式入冬后,申洲市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连绵细雨携着越来越冷的空气把人们对假日的期盼提得越来越高。   穆临之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闻衍了,他约了好几次饭,没约成功。今天下班早,他应付完三天两头登门的丁大吉,开车直接堵在市局门口。   对于警察这种没固定下班时间的职业,穆临之真没想到他能在交警过来拖车之前先等到闻衍。   闻衍穿了长款羽绒服,没型没款地敞着拉链,内衬一件黑色低领羊绒衫,在大寒天气里显得愈发凉快。他的头发比之前还短了些,眉星剑目地走在雨中,惹人侧目。   穆临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忘记挪开眼睛。他感觉闻衍的脸越来越清晰,那一度遥不可及的人好像冲破了万水千山,满面微笑地与自己四目相对。   “这位朋友,”闻衍轻敲着车窗玻璃,“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穆临之回神,他看见闻衍不拘一格的发型,诚恳回答:“西北风。”   “……”闻衍:“那你可真是吃饱了撑得。”   穆临之点点头,“哥,你看我来都来了,你能赏个脸一起吃顿饭吗?”   闻衍因为遭瘟的报告已经熬了两个晚上,他其实比较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可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上了穆临之的车。   穆临之还想帮他系安全带,惹得闻衍一身鸡皮疙瘩,“我能自理。”   “好。”   穆临之安安静静地等着闻衍把自己弄妥当,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想自己头上那几根倔强的毛抚平。   穆临之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想吃什么?”   “我……”   “阿衍!!”   闻衍话头刚起,还没说几个字,被徐舟吾打断,他跑得火急火燎,脚下恨不得平地起烟。   “老徐,怎么了?”闻衍:“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徐舟吾脸色非常难看:“出事了!”   是出大事了。   申洲市一家私立幼儿园在半个小时前闯入一名歹徒。此歹徒最初伪装成学生家长,混在人群里,趁人不备之际越过伸缩门。幼儿园的老师和保安对于突发事件的应急能力不足,等反应过来之后,那歹徒已经伤了五六个孩子,重伤一位成人。   现场一片混乱!   闻衍面色严峻:“现在情况怎么样?”   “歹徒挟持了三名儿童,正在僵持,”徐舟吾说:“消防、救护车、特警也已经赶去现场。”   闻衍原本坐在穆临之的车上,他嫌换车麻烦又浪费时间,所以直接叫上徐舟吾,三人一起赶去现场。   穆临之的车不是公务用车,没有警笛,他开得飞快,几乎一路闯着红灯。   闻衍又想起前几个月的那场绑架案。   “我说你怎么这么寸呢?”闻衍说:“少年,你柯南附体啊。”   穆临之不痛不痒,“是啊,更何况我们加在一起,效果更上一层楼——哥,我看我们这顿饭是吃不消停了。”   闻衍轻轻‘哼’了声,“下次呗。”   “下次,”穆临之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下次你还给我机会吗?”   “给,”闻衍说:“有饭不吃二百五。”   徐舟吾一个大活人仿佛不存在,他在车后位如坐针毡,“我说……阿衍,你跟穆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闻衍目不斜视舌灿莲花,“人嘛,都在在水深火热里煮熟的。你看,这不是又赶上了吗。”   穆临之自然不反驳。   虽然是晚高峰,但因为事出紧急,闻衍联系了交警,把原本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活生生缩到了十分钟,穆临之觉得那油门都快罢工冒烟了。   爱凑热闹大概是人性在凡俗内的本能,不管生活多忙碌,只要遇上了事儿,大部分人总会停下来围观片刻。   闻衍到达现场时,警戒线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陶勇宏在省厅开会过不来,他心急如风,已经给闻衍打了五六通电话,“闻衍,你们陈队不在,现在的刑侦大队你是带头的,怎么办你自己见机行事,但是绝不能造成群众伤亡!”   “我知道了陶局!”闻衍挂了电话,侧身往人群里挤,但是相当困难,他在寒冬天里满头是汗,忍无可忍,“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穆临之挤着进来,头发丝都没乱。   他怎么还在这儿?闻衍想不通,没等他深究,匆匆跑来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好,是闻副队吧?”   “嗯,我是。”   “我是属地派出所的警员,第一个接到报案赶到现场的,我姓王。”   “你好,”没工夫寒暄,闻衍开口就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歹徒四点三十冲入园内,持刀砍伤一名保安、两名教室和五名学生,都被送去医院了,其中保安小腹中刀,失血过多,伤势很重。目前歹徒在操场的最西边角落,他手上还有三个孩子!”   闻衍脸色很难看,徐舟吾递给他一个对讲机。   现场秩序维持的非常漂亮,民警井然有序,各个方位都站着人,随时防止有心人士趁火打劫引发*乱。而围观群众虽然依旧里三层外三层,但谁都没有发出多余声音——他们都怕一不小心刺激劫匪。   “孙望和园园呢?”   徐舟吾说:“刚到现场,我让他们先进去了。”   “……”闻衍偏头,眼角看着穆临之:“那你呢?”   穆临之没有掉头离开的意思,“我算场外援助。”   闻衍不再说什么,他没有直接开口赶人走,算是默认了这位场外援助。穆临之堂而皇之地跟着闻衍进入第一现场。   这个幼儿园是本地学费名列前茅的‘贵’族幼儿园,从大门口看可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内部装修非常豪华,光操场就有三个。教学楼外哭倒了好几个家长,瘫软着身体处在要晕不晕边缘,就是不肯离开。   闻衍疾步绕过教学楼,到达事发操场,他视力不错,老远就看见那个男人——   男人眼眶通红,衣衫不整,浑身斑驳血迹,他目光疯疯癫癫却带着‘老子要杀光你们’的狠劲,却没有同归于尽的意思。   闻衍突然停了脚步,与这个男人隔着一个操场的距离。闻衍拿起对讲机,“狙击手报告位置。”   “我在3号教学楼楼顶,12点钟方向正对歹徒。闻副,歹徒左右两面有墙体掩饰,正面有孩子遮挡,视线不好,我无法开枪!”   “我知道了。我现在上去跟歹徒谈判,”闻衍语气冰冷,“你们看准时机行动,必要时可以立刻击毙。”   闻衍刚挂电话,袁园带着位女老师匆忙跑过来,“闻副,有情况汇报!”   女老师气喘吁吁,娇娇弱弱地看上去哭过一场,她披头散发再不顾不得形象,看见闻衍,知道他是领导,立刻跑上前,握着闻衍的手,声音发着颤,“那个人叫缪阿五!”   闻衍皱眉:“你认识他?”   “不、不不,不认识,我记得他!”女老师慌忙解释,“我们学校上个月招聘保安,缪阿五来面试,没有通过,我正好记住他了。”   话里有话,闻衍:“怎么了?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刻。”   “他长得不好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不好看,就是有时候会面目狰狞。当时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可能不耐烦了,露出那种表情,非常吓人,而且这人说话颠三倒四,身上全是酒味,不像正经人。我们学校是打着高端教育的牌子,保安的门槛可比不其他学校,学历不说,起码自身条件要合格啊。这种人来幼儿园当保安,不得把小朋友都吓哭啊!我当场就回绝他了。”   女老师越说越颤,“不会因为这个事他来报复的吧?”   不可能。   按照老师的说法,这种存在职场缺陷的人,应聘的时候到处碰壁是常有的事情,不会记着一家幼儿园来这么一场丧心病狂的报复。   这种血腥程度,不像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拒绝引出来的。   闻衍:“老师,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事情吗?”   女老师绞尽脑汁想,最后丧着脸,“我让他出去之后就不知道了啊。”   穆临之从进入现场后,视线一直在缪阿五身上,“如今这世上,变态层出不穷,一言不合就能让某类人举刀灭满门。报复带着需求蓄谋已久,不差一两句话的刺激。”   徐舟吾没听懂,“什么意思?”   “……”闻衍:“说人话。”   穆临之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申洲市大大小小幼儿园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十几个,而价格不菲的私立幼儿园不论从师资力量和安保程度都是更加严谨的。这个缪阿五亲自来踩过点,说明谋划已久。最后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来这么一遭,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吗?”   “没有,”袁圆说:“我刚问过现场警员了,他们原本派了谈判专家,可缪阿五拒不接受,甚至非常抵触。他胡乱挥刀,还伤了一个孩子。所以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闻衍眉心一跳:“他劫持的孩子受伤了?”   “嗯!”袁园说:“我们的人不能靠近,无法判断伤势,但从出血量看,情况不太好。”   “妈的,”闻衍忍不住喷了一句,“这事必须速战速决!”   穆临之:“他来这么一出不可能只是为了表现他的愤世嫉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没有谁能蠢到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等双方耗完全部耐心,他一定会开口讨要他想要的东西。”   没错!   从事发到现在,过去一个小时了,这种人的耐心没有缸这个么大,盛不下!   闻衍脱了外套,扔给穆临之,“时间差不多了,老徐,你跟我一起过去。十分钟,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把他解决掉!”   “好!”   “哥。”穆临之抱着闻衍的外套,喊了他一声。   闻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临之,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穆临之:“……”   叫得真好听。   穆临之转眼把闻衍的羽绒外套占为己有,里面还存有他的温度,顺着皮肤流入四肢百骸,暖得人一点儿也不想动。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穆临之想。 第31章 燃烧 五   缪阿五像只乌龟似的缩在角落,生怕一不小心死无全尸,他掐着一个男孩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手持一把长刀架在另一个女孩大动脉上。他把自己全副武装,只敢小心翼翼露出一只丑陋的眼睛,观察形式变化。   闻衍走到缪阿五自认为安全范围内的距离,他看见缪阿五持刀的手剧烈抖了一下,闻衍的心狠狠一跳!   “谈谈吧,”闻衍开门见山,“再这么耗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是警察?”缪阿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不跟你谈!”   闻衍:“那你想跟谁谈?这里面除了我没人能做主。缪阿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劝你识相点。”   “你威胁我啊?”缪阿五精神紧绷,“老子手里握着三个小崽子的命!你敢威胁我?”   “我不敢,”闻衍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为你着想,你不吃不喝在这儿坐上一天一夜,最后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命,所以你觉得现在是在浪费谁的时间?”   缪阿五:“那又怎么样!!我死了也要拉这几个小崽子下地狱!!”   小朋友原本就被吓得不轻,此话一出转眼嚎啕大哭,缪阿五被哭得心烦意乱,掐着脖子的手越嘞越紧,“闭嘴!!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操,”徐舟吾按捺住掏枪的蠢蠢欲动,“这些孩子要是死一个你什么都别想要了!”   看着眼前的人,闻衍心中突生异样——不对!缪阿五的表现不像是一场筹谋多时的犯罪。他慌不择路,倒像是赶鸭子上架,没有任何打算!也许踩点是真的,但未必有实施计划。   就好像在谁的撺掇下,一时上头的举动!   “我知道你不屑‘无冤无仇’这套说法,可是你想干什么?想报复社会吗?那你这个方法就是大谬不然啊。你要挟这几个小孩子的命真没有任何作用。他们死了,我们警察记过,然后上几天社会新闻,不痛不痒地成为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过段时间,除了依旧伤心的至亲以外,该忘的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你造成不了社会恐慌。除非——”闻衍顿了顿:“除非你跟这几个孩子的父母有冤仇,报了仇自己痛快。不过,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学校!”   缪阿五当然不想死!他的生活烂泥腌臜,但蛆有蛆的活法,要不是被那帮穷凶极恶亡命徒逼到这个份上,他还能痛快得活一百年!   而自己的身边全是一帮废物!   这世上谁爱死谁死,我得活着!   缪阿五想。   那个受伤的孩子侧躺在地上虚弱地呻吟一声,他很痛苦。   冷汗顺着闻衍的眉骨滑落至下颚,让冷风一吹,散得悄无声息。   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痛快一点,想要什么?”   现如今,警察焦急,缪阿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精神高度紧绷,耗费不少体力,要不是命悬一线强撑最后一口气,任何意料之外的动静,都能让他立刻晕过去。   缪阿五甚至尝到了从自己喉咙里散出来的血腥味儿。   “我想要钱,”缪阿五看着闻衍,“你能做主?”   果不其然。   闻衍:“可以,你要多少?”   “一个崽子一百万,”缪阿五踢了脚躺在地上的小孩,“这个贵一点,一共五百万!再给我准备一辆车。我给你们半个小时,少一块钱我就杀一个!我做得出来!”   闻衍目光一闪,显得有些犹豫。   缪阿五疯癫到了极点,他歇斯底里,“我跟你在这儿说个屁!!都他妈是穷光蛋!别跟我讨价还价!我不吃你们这一套!这几个小孩儿的老子呢?你让有钱人来跟我谈!”   如果闻衍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估计缪阿五也不能信,都是成年人,谁也不傻!闻衍的戏演到这儿,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   “老徐,你在这儿看着,我马上回来。”   徐舟吾:“好。”   闻衍跑得很快,他刚到穆临之面前,就让带着冰渣味道的冷风灌了一嘴。闻衍措不及防急咳一阵,上气不接下气。   这模样把穆临之吓了一跳,他赶紧把羽绒服还回去,“可真有你的,穿秋裤了吗?”   “……”七尺男儿穿秋裤?闻衍无语,“你穿了?”   穆临之,“我不冷。”   “别废话了,跟我走!”闻衍没闲情逸致跟穆临之单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顺手拽起穆临之的手腕,跑得火急火燎。   “怎么了?”   闻衍跟简单概括了事发经过。   如何坑蒙拐骗不重要,只要把那三个孩子救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   不知为何,穆临之对此类事件的适应程度和处理方法都游刃有余,好像他天生就对罪恶信手拈来,不论是抗击还是同流合污。   “演戏会吗?”闻衍松开穆临之,轻轻推了他一把,“有钱人,到你装逼的时候了。”   穆临之有些遗憾地转了转手腕,“哥,上回的助人为乐奖金你们还没给我呢。”   “……”闻衍:“你放心,这回连带着锦旗我亲自给你送货上门!”   “好的。”   于是,穆临之摇身一变,情绪都不带渲染和转换,立刻成了一位即将青年丧子的大老板。他脊背微微弯曲,强撑着精神,气质抑郁不堪,甚至那一丝不苟的发型也让他随手抓乱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悲痛担忧又心急如焚。   穆临之刻意压着声对闻衍说:“可以走了。”   闻衍:“……”   真是没找错人。   缪阿五谨小慎微,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仔细打量着穆临之。   穆临之先发制人,在闻衍也没准备好的时候,喊了一声:“别伤害我孩子!”   徐舟吾心照不宣地与闻衍对视一眼——   这位总裁十项全能啊。   “哪个是你孩子?”缪阿五不可能完全信任他,更不可能把自己暴露在视线之内。   穆临之喘了两口气,伸出哆嗦的人,指着缪阿五左边,“她、她是我女儿!你把到放下!我求你别伤害她!”   “你有钱?”其实缪阿五的手抖得比穆临之厉害,那小女孩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血痕。   穆临之恐慌地往前走一步。   “你别过来!你再动老子杀了她!”   “我不动!你住手!!”穆临之崩溃地喊:“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缪阿五依旧心存疑虑,他用血流不通的脚踢了踢小女孩,非常不客气:“死丫头!别他妈装死了,给老子起来!那个人是谁?”   小女孩非常害怕,她不敢抬头。可是刀就架在脖子上,死亡离她一步之遥。不论年龄大小,对于求生最大的本能反应,让她生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小女孩在缪阿五满口污言秽语下,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眼,然后哭着喊了声:“爸爸救我!!”   闻衍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下去一点。   “闭嘴!”缪阿五得到答案,又嫌她吵,他把刀翻了个面,狠狠砸了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疼得面色惨白,可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   穆临之痛苦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缪阿五:“准备好五百万,少一个子儿我就捅你女儿一刀!别给我耍花样!你只有半个小时时间!”   “半个小时五百万?!”穆临之:“银行已经关门了,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   缪阿五:“那就是你的事了,拿不到钱老子也活不了!死了一起下地狱,有这些小崽子陪着,老子不亏!”   什么?   闻衍敏锐地从缪阿五歇斯底里的话语间听出些内容。他不动神色地侧了点身,小声问:“老徐,孙望呢?”   徐舟吾:“他去查这个缪阿五的来历了。”   “好。”   缪阿五的全部注意力在穆临之身上,他已经不太关注警察了。   “不、不!!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听你的!”穆临之见招拆超,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闻衍没看清他拨了什么号,居然接通了。   “瑶瑶,在我办公室墙面保险柜里有三百万现金,密码、密码你知道的,全都给我拿出来!马上来幼儿园!!”   演戏演全套,穆临之投入得差点连闻衍也对此深信不疑。   “你他妈聋了!!老子要五百万!三百万?你想糊弄谁?想不想要这些兔崽子的命了!”   穆临之进一步激怒缪阿五,他身形微晃,掐着男孩脖子的手往一旁扯了扯——半个头露了出来!   机会来了,闻衍肌肉紧绷,只要再挪开三四厘米,就是最佳狙击视线,这王八蛋就得死!   可缪阿五在此时此刻没有完全丧失该有的警惕,他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在狙击手得到机会前,又牢牢得把孩子当做坚不可摧的挡箭牌。   操!   闻衍放在身后的拳头紧握,他的后背出了一身汗,黏着单薄的羊绒衫,在寒冬天里冷得他喘不过去。   不能这样了!   闻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孩子,他想了个办法。   而穆临之微不可闻地啧了声,如果可以,他想直接走过去拧了缪阿五的脑袋。不耐烦的表情转瞬即逝,穆临之拿眼角轻飘飘地扫了眼闻衍,又换上了适合当下身份的皮囊。   “现在我身上只有三百万现金!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给你!可你得给我时间啊!半个小时还没到!!”   缪阿五:“我反悔了!老子等不了这么久!五百万,你现在就给我准备好,还有车!”   “可以,”闻衍突然开口,“三个孩子家长想办法,怎么也能凑齐你想要的钱。但是前提,你得保证这几个孩子都活着!”   闻衍指着那个孩子,“他快不行了!这孩子要是死了,你就算拿了到钱也没命花!”   缪阿五艰难地转头,看了眼那小孩。这一眼,让他瞳孔骤缩——他似乎看不到那孩子起伏的胸口了。   不会真死了吧?   “你有孩子吗?”闻衍说:“谁都有缺钱的时候,甚至不可否认有些人会跟你做相同的选择。可是作为父母,你能将心比心地去共情他们的感受吗?”   缪阿五躲在小孩子身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最后还是开口:“我要钱!”   徐舟吾都要绝望了。   “好,你要钱,我要人。”闻衍:“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我找个女孩子过去,我只要那个孩子出来!不管他是死是活,送到医院他的命就看老天爷的。你手上还有两个孩子,五百万一分不少!”   就在此时,一个警员拖着个行李箱疾步跑来,“闻副,有人把钱送来了!!”   穆临之接了箱子,立刻打开,“这里是三百万,你可以数数,一分不少!”   闻衍:“……”   这戏绝了,连道具都有。   缪阿五对这箱钱望眼欲穿,可他受困境所限,熟不了啊。于是他仔细掂量了闻衍说的话——这兔崽子半死不活确实没用了,他手里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那暴发富的孩子!   祸害遗千年。   钱能到手,他命也能留着!   “好!”缪阿五说:“你找个女人,拖着那箱钱,过来换人!不要警察!”   闻衍:“好。” 第32章 燃烧 六   缪阿五不相信警察,闻衍更不可能真让老师过去冒险。幼儿园有统一职工服,闻衍从教务处要了一套,他只能让袁园去。   袁园一直对自己在李梦禾案子中半路掉链子的行为自责,闻衍安慰过,但是没起作用。这姑娘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写了好几份自我检讨,并在今天信誓旦旦,“闻副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孩子救出来的!”   “园园,你听我说。”闻衍很严肃:“我们要救人,也要除隐患。缪阿五藏得太好了,你要随机应变,把他缩在壳里的乌龟头引出来。”   袁园瞬间觉得自己身上又重了好几斤担,她抖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好,我知道!”   现在缪阿五想的全是钱,他已经没有多余脑子去思考别的东西了。当袁园拖着钱过来换人时,他也只是警惕地看了眼人,然后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自己即将拥有的财富。   袁园虽然武力值不行,但脑子很聪明,她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急匆匆把箱子撂在一边,然后背身一转,快速抱住那个受伤的孩子。   “操!贱人!过来!把钱给老子拿过来!!”   袁园压根不搭理他!她屈身护住受伤的孩子,猛一发力,抱起人转身就走。小朋友体重轻,抱起来并不吃力。   中间,袁园虚晃晃地伸了一下手,缪阿五以为她想抢钱!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缪阿五再也顾不得其他,对钱的向往促使他本能放开掐着孩子脖子的手——   他想抓住虚无缥缈的诱惑!   就在孩子瘫软落地的瞬间,‘砰’的一声!潜伏在高处的狙击手抓住机会,一枪爆头!   与此同时,闻衍和穆临之早在缪阿五松手前就做好准备。他们与枪声同时发力,以猎豹似的速度猛冲到缪阿五面前!   闻衍和穆临之默契十足,他们一人抱起一个孩子,严严实实地护住小朋友头部,打地一滚,速度往安全区域撤离!   徐舟吾慢了一步,他往右一闪,保护袁园和她救回来的孩子。   缪阿五到死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医生呢!?救护车!快过来!”闻衍大吼。   “来了!”   孩子们受到莫大惊吓,好在有惊无险。闻衍维持现场秩序,所有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而穆临之则在事情结束后安安静静地退出场外。   等闻衍忙完,天已经彻底入夜,他本来想直接回家,又觉得什么事情没做,心理怪不是滋味。于是,闻衍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在附近停车场看见了穆临之。   穆临之开着车窗没打暖气,入夜后的冷空气嗷嗷往里灌,闻衍觉得这货是在散德行,于是牙疼地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修行还是自虐?”   “哥,”穆临之笑了笑,越身打开副驾驶的门,他答非所问:“你忙完了?”   “嗯,完了。”闻衍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在地上滚了一遭尘土,难得不好意思往穆临之车里蹭,他点了一根烟靠在车头。   晦暗的路灯下,只有散荡无踪的氤氲。   穆临之也下了车,目不转睛地看闻衍抽完一根烟。   他的眼神很奇怪,在接近零摄的寒夜里带着鲜明的滚烫,能一层层扒开所视对象衣服,刁钻且不容拒绝地钻进皮肉,然后顺着血液游过全身。   闻衍忍着无端战栗,假装不知道穆临之在看自己。他微微偏头,屈指敲了敲车引擎盖,说:“这车你还租着?”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穆临之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上回租的车损坏严重,我赔了一笔钱,后来觉得没意思,自己买了一辆。”   “……”闻衍看了眼车标,“你这是照着租的买的?没换个口味啊?”   “不换,”穆临之说:“我专情啊,喜欢的轻易不换。”   闻衍掐了烟,把烟蒂捏在指尖撵了撵,“穆总,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穆临之不满:“哥,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显得多生分啊。”   临之。   闻衍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绕了一圈,始终没有叫出口。他笑而不语,只对穆临之眨了眨眼睛。   穆临之不是什么急不可耐的中二青年,他从不强求别人,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那几个小孩儿怎么样?”   “有一个失血过多还躺在ICU,其他两个没事,交给心理医生了——警察能就他们的命,却治愈不了惊吓带来的创伤,术业有专攻嘛,剩下的就跟我没关系了。”   其实闻衍也有创伤,而这个创伤今天被穆临之看见了——   闻衍敬业爱岗,他作为警察,背负着厚重的正义凌然,所有要命或者不要命的事情,他永远冲在最前头。他可以对危险熟视无睹,甚至甘冒生命危险救下所有他认为职责之内的人。这份对责任的气魄跟闻裕民一模一样。   可除此之外闻衍却比闻裕民少了一份人情味。   而这份人情味也许就是在那一晚被巨大的阴霾遮住了。   还是因为我,穆临之想。   闻衍的烟瘾上来了,他翻着口袋,却只剩空壳。   “靠。”   穆临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今晚回会市局吗?我送你。”   “不回了,又不是我值班,老徐能搞定,”说起市局,闻衍突然想起个事,“对了,那箱钱是你的?”   穆临之愣了片刻才明白闻衍指的是什么,“嗯,那不然呢?哥,你要是不嫌重,可以拖回自己家。”   “我拖它回去干嘛?等着纪委喝茶吗?”闻衍磨了磨嘴皮子,“不是,你哪儿来这么多现金?”   穆临之:“项目备用资金而已,还没捂热呢,正好派上用场。”   “嗯,现在这笔钱被一起带回市局了,等所有调查结束后会如数奉还,”闻衍转头看向穆临之,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了,你的这面锦旗肯定是跑不了了,我会跟陶局汇报的。”   穆临之耸耸肩:“贵局这么客气我就不推辞了。不过哥,你作为个人能不能也单独谢谢我?”   “请你吃饭啊?”闻衍毫不认为丢脸,“今天月底,你看我连买烟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小临之,要不你再等几天,等我发工资了。”   怎么张口就来,让人什么准备也没有。   穆临之遗憾地品了片刻,发现自己抓不住这个人发出的任何余韵,只能唉声叹气。   “我请你。”   闻衍装模作样:“那怎么好意思。”   “我看你八抬大轿也不肯上,”穆临之亲自拉开车门,走了个请势,“那你肯不肯上我的车?”   闻衍在寒风里裹紧羽绒服,他终于觉得冷了,“上呗。”   晚饭变成了夜宵,穆临之首先排除了闻衍钟爱的地沟油套餐。于是两人在市区里兜兜转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闻衍头一次被小他半轮的人气得不轻,恨不得立刻跳车逃走回家蒙头睡觉!   吃个屁!   穆临之在闻衍彻底爆发之前把哄进了一家馄饨店,遭意料之中遭到闻衍嫌弃。穆总说得苦口婆心:“夜宵吃点清淡的,你那些烧烤炸鸡小龙虾往后排队,咱们改天好不好?”   “……”闻衍:“穆总,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养生,是想奔着跟王八红尘作伴去吗?”   红尘作伴?穆临之笑而不语。   闻衍实在饿,他点了一份超大碗馄饨,当着穆临之的面面不改色地喝完最后一滴汤,终于觉得饱了。穆临之想送闻衍回家,闻衍却嘴皮子翻飞地先把他送回了酒店。   穆临之问:“你到底住哪儿啊?”   闻衍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知道吗?”   “哥....”   闻衍:“我那儿就是个狗窝,你这么向往干什么?”   穆临之不以为然:“我这儿倒是个金窝,你上去睡吗?”   “滚你的,”闻衍摆摆手,“你早点睡吧。”   穆临之其实是失落的,闻衍看似心无芥蒂,却总是有意无意保持着一种介于朋友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穆临之想亲密一些,可闻衍忽近忽远,挠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天不太早,闻衍踩着上班点起床,溜溜达达地买了一路早餐,等他到单位,看见陶勇宏正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   闻衍依旧嬉皮笑脸,“陶局,等我啊?”   “是啊,”陶勇宏皮笑肉不笑,“我恭候您老人家大驾多时,等着给你请安——你挺闲啊?”   “不敢不敢,”闻衍捏着油条杵在陶勇宏面前,“陶局,吃吗?”   “拿开!”陶勇宏忍着破土而出的怒火,指着闻衍和徐舟吾,“你们俩给我过来!”   徐舟吾纯属被殃及的池鱼,唉声叹气地跟上两位领导祖宗的步伐。   “这份工作再干下去,我能减寿十年,”陶勇宏指着自己头顶,“你们俩年轻霍霍得起,我可没剩几根头发了。”   闻衍:“陶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犯罪分子想什么时候出门危害社会这些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没头发就带假发,秃了照样花样美男啊。”   陶勇宏:“……”   徐舟吾:“……”   就你有嘴!   陶勇宏心力交瘁,“昨天事发突然,幸好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是不良影响还是存在。那个人怎么回事?查出来了吗?”   “查了,赌鬼,”闻衍严肃下来,“东一棒子西一锤打点零工,属于无业游民,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征信可言,银行或者正规的借贷平台不可能给他钱。缪阿五欠的一屁股债全都是地下黑作坊里贷出来的。”   陶勇宏:“地下黑作坊?哪个地下黑作坊?查出来了吗?”   “现在还没有,”徐舟吾拿出几张照片,“缪阿五居无定所,打一枪挪一窝。我们去他最后租房的小区看了,墙上全是这些讨债的涂鸦。听邻居说,上个月有几个长相惊悚的男人拿着喇叭在单元楼下喊再不还钱就弄死他。房东害怕,第二天就把他赶走了,不过缪阿五也不敢回去。”   陶勇宏拍桌子,“太无法无天了!”   “陶局,”闻衍说:“这次扫黑除恶行动中,我们端了几个非法聚集点,这些聚集点虽然也存在非带借贷情况,但数额没有这么大。他们怕引起警察注意,老鼠洞钻得比谁都谨慎,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陶勇宏:“你什么意思。”   “不管是上个案子的梁少风、李驰、李梦禾还是昨天的缪阿五,他们事出起因,结果都大同小异,这不得不让人产生联系,”闻衍蹙着眉,“陶局,如果是这样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个组织有人脉、广撒网,涉及的阶层所高到低来者不拒,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有手段甚至还有很多钱。”   而且警察查不到!   这种规模的犯罪集团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形成,他们盘踞在申洲市的深暗处,腐蚀着他们认为可口的所有角落和每个人。   闻衍进入市局五年了,他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是因为那帮人捂得严实吗?   那如今又为什么暴露得这么彻底?还有,还有那次在追车中想杀他的是什么人?是谁的人?到底有几波人?   穆临之出现的这么凑巧,这事跟他有关系吗?   闻衍越想越沉,陶勇宏脸色也不太好,“这件事还没有确凿证据,姑且看着。但是以防万一,最近尤其要严格落实治安管理。小徐——”   “陶局。”   陶勇宏:“你找个名头去各辖区派出所打声招呼,让他们加强日常监管,尤其对那种有赌博前科和暴力倾向的盯得紧点!还有啊,做套宣传手册,跟电信诈骗一样,多引导宣传非法借贷的危害。”   “好。”   “闻衍,”陶勇宏停顿片刻,说:“你继续负责扫黑除恶行动小组的活动,列为今年重点工作内容。范围扩大一点,设立专门奖金,欢迎群众举报。”   闻衍轻轻点了头,“我明白。”   从陶勇宏办公室出来,徐舟吾一个头两个大地开始拟草文件。闻衍若有所思地走到了陈维刚办公室前——   他想起了那个抽屉里的东西。   那把钥匙闻衍一直随身携带。他从容不迫地打开队长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闻衍并没有把门反锁。   --------------------   闻衍:我骂我自己。 第33章 燃烧 七   陈维刚现在是因伤病暂居二线,并没有被严重记过处分或者调离岗位,所以他的办公室依旧保持原貌,除了闻衍偶尔进来操作内网系统外,基本没人进出。   意料之中,原本放着案卷的抽屉已经被整理干净,闻衍想顺着蛛丝马迹查,最后却连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出租车司机口中的‘房子塌了’和曾经在这个抽屉里的‘建筑坍塌’是同一个事件吗?对于此类事件,闻衍完全没有印象——他中二时期活得太没心没肺,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他爸的棍棒底下毫发无伤。   可一个城市能发展到如今这个程度,这种罕见的重大安全事件不可能重复发生。   而且,当闻衍仔仔细细地回忆一番,他发现,那天晚上穆临之在车里的表现和行为非常微妙。   闻衍感觉头疼,他抓不住这种似是而非的异样,片刻不到就坐立难安。   在此地是挖不出任何东西了,闻衍推上抽屉,准备去档案室翻翻旧档资料。可查档需要领导签字,陈队不在只能找陶局,闻衍开始琢磨借口。   借口不难找,但是得合理。闻衍聪明的小脑瓜刚开了个口,又被徐舟吾迎面打断。   徐舟吾捏着闻衍的脖子,“一起走。”   “去哪儿啊?”   “辖区派出所啊,我一个没名没分的普通刑警,去了那儿人家理我吗?”徐舟吾怕闻衍跑了,下手力道一点不客气,把闻衍疼得龇牙咧嘴。   “老子细皮嫩肉的你轻点儿!”   “哟,你不是号称皮糙肉厚吗?”徐舟吾依旧没松手,“走吧闻副,陶局布置的任务咱们速战速决。”   闻衍:“……”   被徐舟吾这么一打岔,后来闻衍一直没机会去一趟档案室。   日子一天天过,永远不消停。   闻衍被徐舟吾硬拉着卖了一天的脸,精疲力尽回到市局,屁股还没坐热,他那锣鼓喧天的手机铃声响彻办公室。   “……”徐舟吾幽幽地说:“真热闹。”   “滚!”   来电显示穆临之,闻衍接通后‘喂’半天,没有人回应。他没在意,以为穆临之打错了,刚想挂电话,突然耳边扫过一轻微‘哼唧’声。   闻衍听力不错,对声音的辨识度也不错,他听得出这声音不是穆临之能发出来的。   甚至分不出男女——太他妈娇滴滴了!   闻衍放下手里的工作,“穆临之,你在干什么?”   穆临之没有回答他,相反而来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在闻衍耐心消耗殆尽之际,他手机就像跟谁有心灵感应似的,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玻璃瓷器砸了一地,桌椅板凳接踵而来。   闻衍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警察当久了,第一反应就不会往太好的地方联想。闻衍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位置上蹿起,“临之!”   手机好像落到地上,‘咚’的闷响过后,又是一阵刺刺拉拉的动静。接着,穆临之模糊又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他说:“哥,救我...”   闻衍的神经被狠狠拧了一下,痛得几乎上来不起。   “临之,你在哪儿?别害怕,告诉我位置!”   “酒、酒店....”   穆临之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字,紧接着电话就被掐断了。   酒店?什么酒店?哪个酒店?   闻衍来不及想这么多,他心急如焚的冲出市局,在各路群众异样的目光下,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外套。   他不觉得冷,也顾不了这么多。闻衍拦了一辆出租车,冷热对流激烈冲撞,他上车之后,才让温度适宜的空调召回了差点离散的三魂七魄!   “去哪儿?”司机看了眼闻衍的脸色,没敢跟他打招呼。   闻衍:“海润国际大酒店。”   穆临之今晚有应酬,丁大吉也是应酬桌上的一位,自从他一跃成为梁氏集团掌门人之后,人情往来也是水涨船高。   丁大吉在场,丁成源自然也跟着,穆临之虽然十分不情愿跟这对父子有太深入交流,但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依旧避免不了。丁大吉这人眼下虽身居高位,偶尔还是会露出做小伏低的态度,大概是在梁俊生身边待久了的缘故,他把所有人都按照一个模板来进行他的为人处世。   所以在丁大吉看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资本除了没完没了的赚钱,剩余爱好无非就是酒色财气。   丁大吉把儿子送到穆临之身边‘镀金’后,自动把穆临之当成自己人,通过丁成源的旁敲侧击,往穆临之身边送过不少女人,什么类型的都有,但都被穆临之干脆拒绝。自此,丁大吉就认准了穆临之有特殊爱好,开始往他身边塞男人,柳腰细眉,双目含情的男人。   不过前段时间穆临之忙,丁大吉没办法亲自把他挑选的人送上门,今天晚上,他终于找到这个机会。   穆临之没喝多少酒,却假借自己不胜酒力躲过了一餐饭的乌烟瘴气。等应酬结束,他看见丁大吉身边站着一个男孩,不满二十岁的模样,笑得矫揉造作。   结合之前丁大吉种种操作,穆临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丁大吉拍着男孩的肩,“穆总喝多了,你有点眼力见,扶穆总回房休息吧,把人照顾好了!”   “嗯。”男孩娇弱弱地应了声,习以为常似的往穆临之身上靠。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膈应片刻,最后稳如泰山地收了这个人——丁大吉这狗皮膏药,粘的不光紧,小算盘打得也响。穆临之想摸清他的目的,就要先顺着他的马屁来,否则这人就是没完没了地给自己制造麻烦。   穆临之自从有性意识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他经历过少年懵懂期的害怕和迷茫,但血气方刚所带来的最原始的身体冲动却避免不了。进入青春期之后,他每天晚上都能做那种梦——   梦里的男孩喘息之间浑身湿汗,精瘦却有力,他躺在穆临之身下,令人欲罢不能。男孩的脸从始至终模糊不清,被一团云雾笼着,可从那儿发出的声音,就是天籁。终于有一天,穆临之再也忍不住,他伸手拨开了那团云雾。然后,十五岁的闻衍悄然而至,他朝气蓬勃,完完整整地,把穆临之的春梦,变成了美梦。   穆临之知道自己心之所向,最后欣然接受。   从那时开始,穆临之惦记了闻衍整整十年。   电梯运行至行政套房楼层,穆临之假装醉不省人事,脑子里想着全是闻衍。   男孩以为自己今晚运气好,碰上个有钱又年轻的金主,他在为自己今后的生活窃窃自喜,更加卖力殷勤。   穆临之任由男孩投怀送抱,等到时机差不多,他故意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手机,通讯录置顶的联系人就是闻衍,手一扫就拨通了。   最后达到的效果让穆临之非常满意,连带着看扑在他身上的人都顺眼不少。   然后,穆临之在心里数着时间,并没有阻止那男孩自顾自地脱衣服。他脱完自己的,又伸手扒穆临之的。   穆临之不配合,是场体力活。   男孩娇嗔地说了声:“穆总,您抬抬手。”   这声像一盆冰凉的水,当即浇得穆临之连演戏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冷若冰霜地睁开眼,男孩见状把脸凑过去,穆临之被灌了一鼻子劣质香水,忍无可忍!   穆临之把一个‘滚’字含在嘴里,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可手刚搭上那人的肩,闻衍却拿着备用房卡一脚踹开了门。   这场面太刺激了,活似捉奸现场。   闻衍原本夜叉似的脸在看见床上纠缠的两具身体后,一时不知道该往那种颜色上边冲,他一时没控制住,一句‘我操’脱口而出,脸上十分五颜六色。   备用房卡是新调任的大堂经理给的。大堂经理认识闻衍,于是本着对警察最原始的信任,没有询问任何原由,跟着闻衍一起上了老板的房间。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缩成一株毫无存在感的盆栽,在老板注意到自己之前,滚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闻衍更加尴尬,他模拟了一路谋杀现场,揪着的神经使他心律不齐,可最后摆在眼前却是一场活春宫——   穆临之到底在唱哪出大戏?   闻衍一时进退两难。   躺在床上的穆临之没有完全睁开眼睛,他对身上的重量漠不关心,视在场多余活人为空气。穆临之难受地皱着眉,晕头转向地喊了一声:“哥....”   跟电话里的腔调一模一样。   闻衍:“……”   他在叫谁?   男孩从穆临之身上虚虚撑地起来,因为兴致被打断,他非常不高兴,问:“这位帅哥,你谁啊?想一起加入吗?”   闻衍原本想客气点,可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是个老江湖,他面无表情了亮了个证件,“扫黄。”   穆临之差点没崩住。   男孩陪酒陪睡一条龙服务,在过往业绩中躲警察的本事炉火纯青,这次是真没想到警察扫黄能扫到国际大酒店的行政套房来。于是,他僵硬在原处,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闻衍见过不少场面,很快就适应了。他双手插兜,淡定自若地走进房间,对着裸奔的人点了点下巴,“滚下来。”   男孩从穆临之身上下来,他见风使舵,“警官,您能让我先穿上衣服吗?这么样出去不太好看啊。”   话音刚落,闻衍这才发现穆临之除了领口松散一点外,并没有少一根毛,但他依旧没有往别的方面深思。   闻衍不耐烦地扫了眼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滚。”   那男孩在复杂的关系里混成了人精,他非常怕闻衍把他抓回警察局,于是就抱着衣服,哭得惨绝人寰。   闻衍被哭得头疼,对这种被人掐着嗓子而发出来的声音接受不良。他吐出一口浊气,忍着一室乌七八糟的氛围,走到床边。   “穆临之。”   没人回应他,穆临之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男孩在痛哭之余还不忘出来解释一句:“穆总他喝醉了...”   闻衍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   “呜……”他见状立马闭上嘴,接着哭。   这破地方是待不下去了,闻衍深吸一口气,他速战速决地抓住穆临之胳膊,把人从床上捞了起来。   闻衍搂着穆临之的腰,把人紧紧扣在自己身边,然后留下一地烂摊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   乱七八糟的一晚上。   闻衍东奔西跑了一天本来就累,现在,他扛着个一米八几大个的成年人更是心烦气躁,恨不得就地扔了,谁爱收谁收!   穆临之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电梯口,车钥匙就在他裤兜里,一切就像是送上门的刚刚好。闻衍顶着一脑门官司,终于把人塞进车里。   闻衍态度不太好,下手也很重,总之非常不客气,穆临之不太舒服地挪了个身位,然后轻飘飘地‘哼’了声。   闻衍:“……”   他一路急火攻心,没太仔细琢磨,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太他妈不正常了!   以穆临之的身手,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就刚刚那个弱不禁风的正宗小白脸能蹬鼻子上脸让他喊救命?   耍谁玩儿呢?   穆临之身上的酒味最多淹死一只小白鼠。   闻衍冷笑:“喝醉了?”   穆临之不闻不问不说不看不回应,打定主意一条黑路走到底,装死装的得心应手。   “行。”闻衍咬牙切齿。 第34章 燃烧 八   入夜的市中心,车流和人流依旧拥堵,闻衍掌控着方向盘,拼命往逼仄的小路钻。他三步一刹车,车技惨不忍睹,等闲之人就是死了也能被颠醒。但穆临之并非等闲之辈,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硬生生忍到闻衍消停。   车绕着圈最后似乎拐进一个小区,周围喧嚣戛然而止,车内异常安静。穆临之正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醒合适,闻衍却淡淡的开口说:“你要是还想继续装下去,今天晚上就在这么睡吧,我不伺候了。”   穆临之这些算得上情趣的小心机被闻衍破得干干净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装也不装了,从善如流地睁开眼睛,咧着牙一笑,“哥,谢谢你啊。”   闻衍:“谢我什么?”   “谢你救我脱离苦海。”   “苦海?”闻衍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挺怡然自得。”   “哪里,”穆临之装模作样地扣紧衬衣领口,“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可就名节不保了。”   “……”闻衍气笑了,“呸!”   身高马大的车平稳碾过减速带,穆临之的身体随着幅度晃了晃,他通过后视镜,只看见闻衍的眼睛,“哥,我是真的想见你。”   他这话说的既真诚又专注,闻衍抓不出任何漏洞来进行冷嘲热讽,于是没好气地说,“想见我你就直接来,没手机还是不认识路?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穆临之的眼睛隐晦地亮了,“你让我来?”   闻衍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驶进地下停车场,七拐八绕地找了个车位,停好车后,闻衍终于舒出口气,“到了,下车。”   穆临之:“这是哪儿?”   “我家,”闻衍说:“你不是一直想来吗?”   闻衍不轻不重的声音在不算拥挤的地下车库幽幽荡开,带着点回音,穆临之颇为愉悦地跟了上去。   闻衍住在八楼,是个除去公摊面积只有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一个人住还好,两个大男人同时活动,就有点伸不开腿了。   当时买这套房子主要图它离单位近,闻衍每天过来睡一觉,基本把这里当旅馆,所以没空也不太上心,居住环境随意得一言难尽。   玄关放了几盆多肉植物,一开始也许是为了点缀装修布置,但最后却沦为烟瘾主人的烟灰缸,半死不活地迎接每一天。   穆临之一点不介意,他进屋之后,乖乖顺顺地询问一句,“哥,我坐哪儿?”   “随便,你喜欢席地而坐我也不介意,”闻衍翻箱倒柜,“拖鞋呢?”   穆临之指着沙发底,“这双是吗?”   “这是我的。”   穆临之从容地把这双拖鞋套在自己脚上,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闻衍:“……”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穆临之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他安居乐俗地坐上堆满衣服的沙发,轻轻摁揉着太阳穴,似乎下一秒就能睡着了。   闻衍懒得再找拖鞋,他光着脚,单手插兜,顺势往墙上一靠,似笑非笑地说:“穆总,你今天这是唱的哪出啊?不是专门给我看的吧?”   穆临之微微睁开眼睛,食指依旧点着太阳穴,他反问:“你看见什么了?”   “啧,”闻衍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于是措辞含蓄,“你再脱件衣服,柜门彻底关不上了。”   “没打算关,”穆临之唇角带笑,身体很放松,“我不知道丁大吉到底什么德行,看上去对我兴趣很大,天天端着个放大镜见缝就钻。塞他儿子就算了,反正我也看不上,可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遭,我实在懒得应付。”   闻衍听明白了:“你拿我当挡箭牌?”   穆临之换了个坐姿,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闻衍除了在工作时会严肃认真的鸡蛋里挑骨头,日常生活中,他对这些事情无所谓,全部被他归于鸡毛蒜皮一类。逢年过节叶小萍会强制安排他相亲,闻衍要讨亲妈开心,自然也愿意去,可是真要提起感情,他对谁都很淡,淡成一面之缘的过客。   闻衍交过女朋友,也被男人追过,可是都试了一遭,最后都是平平淡淡归向各自路途——他抽身很快,快得人措不及防。   所以闻衍对穆临之拿自己挡祸这事完全没放心上,因为真的假不了,假的无所谓。   就是感觉挺微妙的,现在仔细想想,躺在穆临之床上的男孩白净瘦弱,应该是他们那类人喜欢的类型。   可这样的人,闻衍总是无法与穆临之产生联系。   话至口边,好奇心占据高地,闻衍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穆临之:“我是同性恋,我的性向在圈子里不是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所以有心人会隔三差五往我这边送人,不过都乏善可陈,我不喜欢。”   闻衍没想到穆临之会如此直接坦白,他说话时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情深义重的模样差点让闻衍慌了神。   “我喜欢眼睛里有光,笑起来好看的,尤其是那张嘴,要能说会骂,这样吻起来才带劲。身材要好,最起码得有腹肌,他们送来的那些人弱柳迎风,都不像是男人了。最好还能打,想干点什么的时候,跟我打上几回...啧,那滋味才痛快。”   “……”闻衍:“你在跟我开哪门子黄腔?”   穆临之诧异:“你听出来了?”   “没有,”闻衍走进屋,不知道踩了什么,脚下硌得慌,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你能说句人话吗?”   “嗯,”穆临之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铺垫了这么久,闻衍似乎对这个回答意料之中,他双眉一挑,“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喜欢女人吗?”穆临之觉得这样问太笼统,于是换了个说法:“你喜欢过女人吗?”   这问题问得有水平。   闻衍顺着自己的生长轨迹仔细想了想,“没有。”   “那不就行了,我还是有机会的。”穆临之站起身,他走进闻衍,站在距离一步之遥的位置,问:“哥,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闻衍倒了杯水,递给穆临之,“你把我当成了谁在哄?”   穆临之不接那杯水,“你不相信我?”   闻衍依旧端着手,“你让我相信你,你对我坦诚相待吗?”   穆临之怕闻衍累着,他接了水,喝了一口,嫌弃白开水味道寡淡,“有咖啡吗?”   “给你惯得,”闻衍无语,“速溶咖啡喝吗?”   “不要,”穆临之拒绝得怪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抿着手里的白开水,“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你为什么回来?”闻衍:“给我好好说啊,我不吃你之前那一套。”   穆临之想了想,郑重地回答:“我爷爷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小叔。他们上一辈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回去之后,多多少少听身边的人说起过,我爷爷对两个儿子存在偏心,他似乎更喜欢我的父亲。”   他娓娓道来,说的像是别人家的故事,“我父亲跟我小叔年纪相差不大,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应该不错。”   “应该?”   “没亲眼看见过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   “嗯,”闻衍点头,“你继续。”   穆临之:“有一年,他们俩外出遭遇意外,我小叔为了救我父亲,受伤严重,最后只能截肢才保住性命——他少了一条腿。从此以后,我爷爷的偏心更加明目张胆,他甚至说过我父亲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闻衍眼皮直跳,这种生长环境,心态不好的能直接让手足至亲反目成仇。而像穆临之这种对财权尤其敏感的家庭,当家人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话——这老头故意的吗?   穆临之大概知道闻衍在想什么,他轻轻叹了声:“可我小叔置若罔闻,他跟我父亲关系依旧亲密无间,他们俩对彼此的信任超过了自己的父亲。但是有一年,我父亲遇见了我的母亲,他们一见钟情,我父亲不顾所有人反对,跟着我母亲回了国。”   闻衍:“挺好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时候,国内任何方面都落后很多,穆家所有资产和业务中心都放在国外,我爷爷是想把这些全部给我父亲的,可我父亲却甩手一放,两袖清风地跟着一个女人跑了,爷爷没当场气死,已经算是身体康健了。”穆临之说:“我父亲众叛亲离,甚至和爷爷断了父子关系,回国白手起家,但并不顺利。”   闻衍给穆临之续上水,没打断他。   “没有雄厚资金,创业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我母亲倾尽所有,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爷爷一直等着父亲回去求他,可是好几年过去了都没有音信。最终还是他老人家退一步对自己海阔天空。他暗中在某个项目里投了钱,帮助我父亲成功站稳脚跟。”穆临之顿了顿,“后来国内行情越来越好,他摇身一变,站上了成功人士的位置。”   ‘成功人士’这个词偶尔并不是褒义词,闻衍想到后面这一家发生的事,问:“成功人士一步登天后,一般都抛妻弃子。你爸也这么干了?”   “没有,”穆临之说:“他们很相爱,至少在我能看见的时候。我不相信那是装出来的。”   “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哥,我真的不知道。”穆临之有些痛苦,“所以我一直不想信……”   闻衍伸出手,犹豫再三后还是轻轻碰了碰穆临之的脸。   “临之,你...”   穆临之抬起眼睛,焦距落在闻衍的眼睫上,微微一点,又收了回去。   “他们出事后,爷爷收回了父亲在国内的全部资产包括几家企业的股份。”穆临之说:“半年前,爷爷因病去世,留了遗嘱——他把我父亲创造的一切如数归还给我。”   闻衍:“这么说,你真是来回国继承家产的?”   “不,”穆临之笑着说:“我是回来找你的。”   穆临之裹着无数层皮囊,像换衣服似的,见人套人皮,见鬼套鬼皮。闻衍不知道自己在穆临之面前算人算鬼,但他这一句‘回来找你’,却十分真诚。   蜜里花香四溢,闻衍想尝一口了。   但理智高高在上,他一个即将三十而立的男人不可能被一个毛头小伙子的三言两语腻的晕头转向。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纯情——想睡,可以;谈感情,那就差点意思了。   闻衍默不作声地舔了下唇,然后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对穆临之难得的推心置腹选择性搭理,“你爸叫什么名字?”   穆临之叹了一声:“穆恪忱。”   穆恪忱!   闻衍的心咯噔一下,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很早之前,闻裕民还活着的时候,他不小心翻了闻裕民带回家的公务袋,被他爸追得满屋子打,在散落一地的手写文件纸上,见到过这个名字!   那是什么案子?   闻衍想了一晚上,他排除了那场夫妻谋杀案。因为那时候确实不关心,而且穆临之就住在自己家里,就算只知道皮毛,也肯定会印象深刻。   到底是什么?   在闻衍昏昏欲睡之际,他脑子在潜意识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那位老板投资的项目发生重大事故’。   闻衍猛地从床上坐起,因为速度太快,供血跟不上,他头晕目眩差点原封不动地跌回去。   那位出租车司机后来还说了些什么?   因为睡眠不足,闻衍有点懵,他来不及仔细想,房门被人敲响。   闻衍:“……”   哦,家里还有一个人。   穆临之:“哥,起床了吗?你们单位上班是不是八点三十?”   闻衍看了眼时间,八点十五。   这是在提醒他快迟到了。   “……”闻衍:“起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闻衍把空调开得十足十,他一点儿也不心疼电费,也丝毫不注意自己形象。可能眼睛一合一开,就忘了前一晚穆临之那场接近于表白的对话,反正此时此刻,闻衍只给自己套了条裤子。   穆临之对闻衍的袒露眼前一亮,“身材不错。”   “……”闻衍顶着一脑门起床气,话连懒得回一句。 第35章 燃烧 九   碍于食材有限,穆临之在厨房捣鼓半天,只煎出两个荷包蛋。闻衍急着出门,看也不看这奇形怪状的蛋,一口吞一个,连味道也来不及仔细尝尝。   穆临之问:“好吃吗?”   闻衍睁着眼说瞎话,“嗯,还行,有进步空间。”   穆临之高高兴兴收了这句夸赞,他等闻衍把自己收拾成人模人样后,说:“好了吗?我开车送你上班。”   “不用,”闻衍:“就在对面,我走路都比你那车掉个头快。”   穆临之:“没关系,我顺路。”   他爱顺就顺着吧,闻衍懒得再来来回回假客气,他赶在迟到之前,毫无心里负担地坐在了穆临之车上。   旧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是也是旧的,环境和设施都不完善,穆临之沿着标识开出去后,又在小区转了一圈,才找到出口。   闻衍笑着揶揄:“穆总,你是路痴吗?”   “我不是,”穆临之说:“这小区路窄车多,哪里磕着碰着总是不太好。而且小路四通八达,我不太适应。”   闻衍:“不懂就问啊,我给你指路。”   “好,”穆临之最能给台阶就上,他挑了个问题,“哥,你为什么要在这儿买房?面积小,环境嘈杂,不是最合适的居住条件。你要说离单位近,老屋也不算太远,顶多让你多睡十分钟——你能换个理由吗?”   “理由多的是,”闻衍松了松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坐姿,“你刚回国,不了解国内相亲市场行情,我给你介绍一下啊——男人买房,是婚前必备品。就这套房子,叶小萍女士逼我买的,全款!”   “懂了,”穆临之不耻下问,“那这个房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小区、地段、环境、学区,花样多变,也能鸡蛋里挑骨头。”闻衍偏头,“怎么了穆总,你也想给自己准备一套吗?”   穆临之专心致志开车。   “年纪轻轻的不必这么焦虑,”闻衍吹了声口哨,“你看你,孑然一身,没有婆媳矛盾,穷的只剩下钱了,长得还不错,这种人设在大环境下很受欢迎——小伙子,人比人气死人,你这样的,房不房的不重要,生活需要爱情滋润嘛。”   穆临之不可置否,“可爱情这种东西的产生往往还需要两情相悦为辅助,不然我撞破脑袋也没用啊。哥,你说我人见人爱,那你怎么不爱我呢?”   “……”闻衍:“你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   “理性交流,”穆临之说:“我不先入为主,你也别逃避。剖开问题内核,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才比较痛快。你想拒绝我,不想让我死心吗?”   闻衍闭目养神,选择性耳聋。   穆临之轻轻一笑:“哥,你是不是恐高?”   闻衍垂着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   “那时候在楼顶,我看见你是害怕的。你脸色不好,是腿软了?”   妈的!   闻衍仿佛被人戳了脊梁骨,脸色倏地一遍,冷嘲热讽地哼了声,“我腿软?你眼瞎吧!欸穆临之,我发现你这人一直挺瞎的。”   穆临之嘴角一顿,“生气了?”   “我用得着跟你生气么?”   “哥,你要不跟我试试吧,”穆临之语气放软,“瞎不瞎的,试了才能知道。”   闻衍:“……”   车怎么还不开?以前怎么不知道这段破路的红路灯这么多。   闻衍如坐针毡。   一段两条腿十分钟就能走到头的上班路,硬生生让穆临之熬成西天取经的难度。闻衍憋着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市局的大门。   他如释重负,溜得比耗子还快。   可闻耗子刚抬出一条腿,还没来得及全身而退,又被穆临之狠狠挠了一把。   “我可以来接你下班吗?”   穆临之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把若有似无的距离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暧昧,他破罐子破摔,对闻衍更加明目张胆。   但闻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就势往后退了十步。   “人民公仆不需要下班。”   “没关系,”穆临之说:“我可以等你。”   穆临之等了一个星期,全都让闻衍以各种理由婉拒,不过他并不心急,反正热豆腐在锅里,已经等了十几年,穆临之不可能现在让闻衍跑了。   因为工作量激增,闻衍在上班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下班还得做贼心虚似的躲着穆临之从后门走。时间一久,徐舟吾开始怀疑这货瞒着自己去相亲了。   这天晚上,徐舟吾值班,死活不让闻衍走,“阿衍,你是不是有对象了?啧,谈恋爱就大大方方地谈,防着我干什么?”   “……”闻衍:“徐舟吾你是不是有病?”   “什么?我有嫂子了?”孙望闻着瓜味瞎凑热闹,“嫂子漂亮吗?嫂子有钱吗?嫂子能请我们吃饭吗?”   “狗东西你怎么还在这儿?”闻衍绷着一张脸,“不想下班就别下了,我手上还有一堆材料分析,明天把结果给我?”   孙望立刻缩回头颅,“我等园园看电影!”   闻衍指着孙望对徐舟吾说:“看见没有,狗男女在这儿。别吃饱了撑得拿我开涮。”   徐舟吾:“我看你最近异常。”   孙望:“他有正常的时候吗?”   “去你大爷的!”闻衍随手抄起满档文件盒就往孙望脑袋砸,恬不知耻地在办公室开展了非常不严肃的你追我赶。   孙望输了,被闻衍捏着耳朵一顿收拾。孙狗子逃逃不了,打打不过,只能抱着头痛哭流涕,嘴里一边号丧:“嫂子救我!!”   “你好。”   这声音端庄清冷的在鸡飞狗跳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孙望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从下往上欣赏了一番来人的衣着打扮,最后停在脸上。   嫂子没喊来,好像来了一位姐夫。   这人还有点眼熟。   “呃……”孙望当场懵逼。   闻衍扬在空气中的拳头卡得不上不下,僵硬片刻后,他还是不知道该给自己凹个什么表情,只能不苟言笑地说:“临之?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穆临之的态度一本正经,“闻警官,你们下班了吗?现在还能报案吗?”   闻衍:“怎么了?”   “不是我,是我朋友。”穆临之微微侧身,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西装革履,穿得比穆临之还要正式,年纪也比他大不少。他们似乎刚从哪个酒会上下来,身上还带着甘甜的酒味。   从头到尾的名利场包袱来不及卸下就跑到市局,这男人显得略微局促,气场与装扮格格不入。   “先生你好。”闻衍伸出手,打了声招呼。   “你、你好警官。”他声音沙哑,甚至发不出完整音节。磕磕绊绊地与闻衍碰了下手,留下满掌冷汗。   这人双眼实在无神,焦虑中带着惶恐不安。   闻衍敏锐地提起心神,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了。他冲徐舟吾打了个眼色,对孙望说:“狗孙,去给这位先生倒杯水。”   “好。”   闻衍在市局的小型会议室里接待了这位先生,穆临之也随同坐在闻衍的对面。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闻衍脸上来回扫了几圈,然后轻佻且若有所思地落在闻衍殷红的唇角上,最后,心满意足的灵魂悄然回窍。   他自顾自地演完一场佻达戏码,闻衍被撩得浑身燥热,但事处严肃,他只能装没看见,瞧也不瞧穆临之一眼。   穆临之乐得其所,转眼又换了个稳重的腔调,“孔兄,我们现在倒市局了,你不用太急,把事情跟警察说清楚。”   他这样子闻衍觉得非常眼熟,不久前在对付梁俊生时就是这个模样。   “警、警官你好,”这人喘了口气,他说话时不仅声音哆嗦,扶着水杯的水也不太受大脑控制,“我叫孔旻。”   徐舟吾拿笔的手一顿。   孔旻?   申洲市最大电商平台实际控股人,名下还有一家跨境电商平台,因为流量太大,下属公司专门为平台设立了快递公司。   孔旻这人非常有钱,但是为人却很低调,除了必要参加的商业活动,他基本不会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所以关于孔旻的家庭私生活,鲜少有外人知道。   徐舟吾把他知道的百科信息背了一遍,闻衍则在穆临之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回了他一眼,这一眼所表达的意思和疑惑很明确——你刚回国,怎么是个人都认识?   穆临之但笑不语。   闻衍收回眼神,话头再次转向孔旻,“孔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我……”孔旻叹了一声气,举手投尽全是疲惫,“我儿子被绑架了。”   他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一排四个人齐刷刷抬头,脸色皆是说不出的怪异。闻衍不由自主地与徐舟吾对视一眼,他眉头重重一跳——   怎么又是绑架?这是老天爷捅了哪个绑匪窝,掉脑袋的活也这样前赴后继?   “什么时候的事?”徐舟吾:“孔先生,你详细说。”   “一个星期了,”孔旻说话很慢,好像在组织语言,“我儿子今年六岁,幼儿园大班,下半年就能上小学了。我和夫人平时忙,没空接他放学,所以有专门负责日常接送的阿姨。上个……上个星期五,到了饭点他们还没有回来,不过那段时候算是晚高峰,偶尔堵在路上也有可能,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闻衍:“然后呢?”   “然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男人,他说我儿子在他手上,他要钱。”孔旻说:“我以为是诈骗电话,一句话没回就挂了。但心里总是不安,于是就给阿姨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我还是不敢往那个方面想,直到阿姨回电——她说她被人打晕,孩子不见了……”   孔旻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概括一通,但听在闻衍耳朵里有些细节模糊地却很不合理。   “你儿子放学只有一个阿姨接送?没有司机吗?他们怎么回家?”闻衍问的很直白:“这个阿姨你熟悉吗?”   “熟,是我夫人在老家的亲戚,聘用前就查过,她底子很干净。”孔旻说:“何姐自己会开车,所以没有配司机,只给她备了一辆代步车。我儿子很喜欢她也很信任她。”   闻衍眼神一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她现在在哪儿?”   孔旻:“事发之后她一直在家里静养,没出过门,也没有跟外界联系过。”   闻衍:“你收了她的通讯设备?”   “闻警官,事出有因,我不得不防。”   “所以你怀疑是她干的?”徐舟吾拿着笔在指尖一转,问:“她受伤了吗?”   “受伤了,她后脑部被硬物攻击,应该是石头或者砖块一类的东西,下手非常狠,创口很大,而且还有脑震荡。我有专门的私人医生,一直在照顾她的身体。”孔旻微微一顿,接着说:“一开始是怀疑的,毕竟事发太突然,我只能往这方面想。”   闻衍:“那现在呢?”   “这段时间绑匪一直跟我有联系,我只能应付他,管不了别的事情,所以我派人看着何姐。看管她的人说她除了情绪不好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孔旻说着摇头,“我找不到证据。”   闻衍对他的话匪夷所思:“事发一个星期你一直跟绑匪有联系?孔先生,你没想过报警吗?”   “想过,一念之间而已,”孔旻自嘲了笑了笑:“毕竟有梁少风的前车之鉴,我不敢冒险。”   闻衍:“……”   在这些人眼里,警察的业务能力不如真金实银来的有用。   孔旻:“当天晚上,绑匪就又来电话了。他似乎就在等这个时候,等我恐慌万状,他就能洋洋得意地狮子大开口。”   闻衍:“他要多少钱?”   “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一百五十万,”孔旻揉搓着自己的眼角,疲声说:“就在刚刚是第三次,两百万。”   徐舟吾惊愣,“你全给了?”   “前两次给我,”孔旻看了眼穆临之,“这一次穆总劝我报警。闻警官,绑匪一而再再而三言而无信,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可不得言而无信,绑匪拿孔旻当自动取款机,安全无痛,他舍得放人吗? 第36章 燃烧 十   会议室内突然陷入沉默,孔旻好像很难再把话说下去,他的精神和情绪看上去都不是很健康。闻衍已经了解大致情况,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人命关天,至于细节和时间节点,需要谨小慎微的调查,而不是听人口述。   闻衍站了起来,他敲了敲桌子。   孔旻微微一顿,“闻警官?”   闻衍颔首:“孔先生,绑架属于危害社会稳定的恶性案件,既然你选择了报警,那么也请你毫无保留地相信警方,我们会帮助你。”   “是……”孔旻说:“是,我明白。”   “老徐,你跟孙望去准备设备,在楼下等我,我先去跟陶局汇报一下情况,”闻衍干脆利索地吩咐完,又转头对着孔旻,“孔先生,我们需要去你家,烦请你带路。”   “好,”孔旻作为商人的得体和周全十足,即便是现在殚精竭虑,他也把话说得漂亮,“占用你们的下班时间,实在不好意思。闻警官,麻烦你们了。”   闻衍想开口应付几句,在一旁当了半小时隐形人的穆临之见缝插针,把闻衍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人民公仆不需要下班。你说是吧问警官?”   “……”闻衍:“是。”   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孔旻有自己专用车、司机还有保镖,他在前面带路,徐舟吾带着孙望和袁园挤着一辆公务车在后行驶。只有闻衍,他找了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坐上了穆临之的车。   仿佛那车的副驾驶就是他的专属座位。   穆临之安安静静地着闻衍系好安全带,笑着说:“哥,这次怎么肯赏脸?我以为你走了。”   闻衍非常不要脸地说:“我这里宽敞。”   “你喜欢宽敞的?”穆临之颔首,“那行,我知道了。”   闻衍不知道穆临之‘知道了’什么,他坐稳后,看着前方转弯开出市局的两辆车,说:“开车。”   “好。”   穆临之明白闻衍如今坐在这儿是有目的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哥,你想问什么?从市局去孔旻家只需要半个小时,能说得不多。”   他们两个人直来直去,一个知道问什么,一个知道说什么。闻衍双眉一挑:“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么多忘年之交?这孔旻年纪跟你差了两轮吧。”   “对,孔旻今年四十八,”穆临之说:“借家里的光,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今天应邀参加个饭局,他也在桌上。后来他出包厢接电话,我正好从厕所出来,就听见了。”   “正好?”闻衍嗤笑:“从梁俊生到孔旻,你很喜欢多管闲事?”   “不,”穆临之扬了扬唇角,“我就是想找个机会来看看你。谁让你一直躲着我。”   “我没躲,”闻衍胡说八道:“我忙啊。你看都跟你似的,一件件活都能给我送货上门。”   穆临之从善如流的应下:“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闻衍在嘴皮子上得了便宜,心情不错吹了声哨。   穆临之:“高兴了?”   闻衍假装没听到,他岔开话题,问:“孔旻的年纪不小了,他儿子怎么刚上幼儿园?”   “孔旻之前有过两段婚姻,可能一直忙于事业,对家庭和孩子的渴望不大,所以一直没有过孩子。现任太太比他小二十几岁,怀孕后才结的婚。孔旻一直说这个孩子来得不易,算是老来得子,所以比较溺爱。”   “溺爱?”   “嗯,”穆临之说:“之前也因为担心会发生类似事故,所以孔旻雇了两个保镖负责自己儿子的接送,但这孩子被溺得无法无天,认为身后跟着两个脸黑大神小朋友都害怕跟自己玩,哭了一天一夜才把人哭走。后来这位姓何的大姐一直跟着,跟到现在,没出过什么事,孔旻这才放心。”   这一切说起来非常合理,闻衍沉思片刻后,问:“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来市局的路上孔旻自己跟我说的。”穆临之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说得不多,大概就这些东西。”   周围的建筑物随着地段变化慢慢高端得鹤立鸡群,周围人影渐少,出入都是四个轮子。三步一个高档小区,小区门口平均三四个着装正规的安保人员——专不专业先另说,物业给出的排场就够了。   这寸土寸金的地块,教育医疗一应俱全,足不出户就能享受人上人的待遇,这是多少人的白日梦?   闻衍想着这些,突然问:“临之,孔旻的儿子在哪个幼儿园?”   此时,车已经到达孔旻所居住的小区,带头的车辆顺利进入,这眼睛长在头顶的保安连警车都要询问几句才肯放行。轮到穆临之,他居然连车窗都没开,升降栏杆自动让路。   “……”闻衍:“你...”   话音未落,穆临之打断了他。   “蓝天幼儿园。”   闻衍:“什么?”   穆临之偏过头,重复了一遍:“孔旻的儿子在蓝天幼儿园上学。”   闻衍的心猛地一震!   前不久发生的那起幼儿园劫持事件,地点就是蓝天幼儿园!   蓝天幼儿园是申洲市最早建成的一批私立幼儿园,它门面看似低调,但随着时间推移,它的硬件措施也随之更能新换代,再加上教育质量和师资力量的重锤投入,打着双语国际的名号,一跃成为本市最有名望的私立幼儿园,并且价格不菲。   自从恶性事件发生后,学校着重治安管理,投入了至少十倍的安保力量,从早到晚把学校守得水泄不通。可有些家长依旧处在应激状态,他们不放心,加倍的谨小慎微,守着自己的独苗。   孔旻大概属于那种心大的。   但照理说也不应该,他老来得子,能心大到这种程度?   “到了。”   穆临之把车停在一栋别墅前,这别墅一共三层,独门独院,占着一整池的莲花塘,鸟语花香。   徐舟吾拎着设备,面无表情地踱到闻衍身边,“你猜这儿一平多少钱?”   “我不猜,”闻衍神色不变,“反正以咱俩的死工资你想都别想了。”   徐舟吾假笑一声,“不敢想。”   马上就要过年,这类小区因为建筑统一,所装饰出来的年味很少,但冷空气不论贫穷富贵,该吹的时候一点不留情。闻衍在穆临之的车里暖得舒舒服服,一下车就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进去吧。”穆临之从身后上来,手心虚虚的搭在闻衍的腰上,把人往内庭院推。   正好,孔旻的助理也出来迎人。进屋后,闻衍看见这偌大的客厅杵了不少人,全都神色各异地盯着自己。   闻衍没有社交恐惧症,脸皮也厚,他迎着众人的目光,神态自若,对孙望说:“狗孙,你跟园园在客厅布控。”   “好。”   “闲杂人等都靠边站站吧,”闻衍的眼睛慢悠悠地在客厅扫了一圈,“孔先生呢?”   “孔先生身体不太舒服,在楼上的房间吃药。闻警官是吧?我带您上去。”   闻衍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一举一动看上去非常板正。   “请问你是哪位?”   这男人伸出手,面带微笑:“我刘,你可以叫我刘锦,我是孔总的私人助理。”   至于私人在那些方面,闻衍没什么兴趣知道,“麻烦你带路,我们还有些问题需要跟孔先生了解一下。”   “好。”   闻衍:“老徐,一起来。”   徐舟吾跟着,穆临之也跟着,闻衍拿眼角挑了他一眼,戏谑地说:“穆总,你要么来我们局考个编制得了,老这么掺一脚,你想见义勇为,本单位锦旗不够奖金也不够,况且,不合规矩啊。”   “没想见义勇为,关心孔总身体罢了。”穆临之正儿八经地回应:“再说,我去考编制,过不了政审,不符合要求的。闻警官,我都在这儿了,没有编制进不了门吗?”   闻衍:“腿长在你身上,我拦得住你吗?”   徐舟吾走在两人中间,像块肉夹馍里的肉,被夹得呼吸困难。刘锦走在前面带路,听完对话适当好奇地回头瞧了一眼,但这两尊大神目中无人,什么话都能往外蹦。徐舟吾为了缓解潜在尴尬,干咳一声,说:“闻副,你不是说他是我们的场外求助吗?”   “哈哈,是啊,场外求助,”闻衍笑得毫无情感波动,“跟着吧。”   “好。”   孔旻所在房间的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一个人,类似保安,给他们让了一条进门的路。闻衍粗略看了眼房间的装修布置,像是书房。   书房靠南边落地窗摆着沙发,白天如果阳光明媚,正好普照全场。孔旻半躺在沙发上,撑着头,状态跟几个月前的梁俊生一模一样。   会不会太巧了?   孔旻听见有动静,抬起头看见闻衍,勉强撑了起来——毕竟比梁俊生年轻,没这么容易喘不上气。   “临之,你也来了?”   “嗯,”穆临之说:“我这个点回家也没什么事,就上来看看你,孔兄,身体还好吗?”   孔旻站了不到一分钟,又扶着脑袋坐下,“还行,就是这几天没怎么睡,有些头疼而已。”   “保重啊。”   闻衍等他们俩寒暄完,才开口问:“孔先生,你家楼下为什么这么多人?他们都是谁?”   孔旻的思维跟着行动一起略微放缓,他想了想,说:“哦,那些人啊,都是家里负责日常起居生活的家政、厨师还有几个司机。人不多,其他的是我公司员工,因为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去公司处理工作,他们就把一些文件和会议搬到这里来了。”   闻衍蹙起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员这么杂?”   “啊?”孔旻抬起眼睛,显得很迷惘。   这个表情让穆临之略微不适。   闻衍言语间不动声色地锐利起来,“他们知道你儿子被绑架了吗?”   “知道。”   “他们这段时间离开过你家吗?”   孔旻迟疑片刻,说:“除了固定在家工作的这几个人,其他人员进进出出很平常,闻警官,我没资格限制他们的自由啊。他们跟我儿子被绑架有关系吗?”   闻衍不知道自己该给他什么反应,“孔先生,你在闹什么?”   “我……”孔旻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是关心则乱的后果,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锦赶紧出来打圆场,“闻、闻警官您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闻衍摆手,毫不客气:“请你说说前两次赎金交易的过程。细节越详细约好,知道吗?”   孔旻的脑袋按需腾,这会儿他痛苦的捂着头,连蹦字都困难。   闻衍无语地看了眼穆临之——这是在演拿出琼瑶戏码?   穆临之福至心灵,虽然他也适应不良,但还是按照闻衍的意思,把自己当做孔旻的知心好友,耐心真诚地安慰。   他端着一杯水递到孔旻嘴边,说:“孔兄,放松一点,喝茶。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想,把你知道的事情跟警察说明白就行,他们抓的是绑匪,不会为难你的。”   恶霸和善士的形象瞬间千差万别。   “多谢。”孔旻就着水又吞了一颗药。   闻衍很有耐心等着他。等孔旻终于缓了神,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第37章 燃烧 十一   “第一次是当天晚上,星期五,我在家等消息时试了他之前打过的号码,已经关机了。大概晚上八点左右,一个陌生号码来电,用的变声器,跟之前一模一样。”   绑匪选择用变声器,可能说明他害怕被孔旻认出来,或许也在装腔作势,但他不可能跟孔旻一点关系也没有。   闻衍沉吟片刻,“嗯,你继续说。”   “他说要一百万,不许我报警,我听见了童童的哭声,他很害怕。”孔旻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他了,他也答应我拿到钱后就放了我儿子,这就是场交易!我按照他的要求在星期天晚上八点整,把装钱的行李箱放在旅游景区的小吃街,然后人就离开了。”   闻衍惊愣:“你离开了?”   “那天晚上人很多!”孔旻有些愤怒,“我的人在周围蹲点,我也想抓住他!可是他给我打电话,说送了我一份礼物,让我去进去周围找找,我以为是童童……”   “你以为?”闻衍无言以对,“你以为他是做慈善的?”   “我们在路边找到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件带血的衣服,那是我儿子的校服,”孔旻声音带着疲惫,他鼻音很重,“他一直在附近看着,他知道哪些是我的人,他在警告我!”   闻衍:“钱呢?”   “我们再回去之后,钱就不见了。”   穆临之无言地叹了一声,闻衍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又说:“孔先生,那件衣服呢?能给我看一眼吗?”   “可以,”孔旻晃了晃身想站起来,但是很肯能,他显得有些懊恼,“衣服在我太太那儿,她这段时间受了刺激,一直抱着那件衣服哭,我……我让人去取过来。”   “嗯,”闻衍点了头,接着问:“那第二次呢?”   “星期天晚上钱不见了之后,我一直在等他信息,我当时真的以为童童能回来。大概凌晨一点吧,他说他还要一百五十万!”孔旻说着怒不可遏,“我骂他言而无信,可儿子在他手里,我能怎么办?”   闻衍:“这次你依旧没想过报警?”   “没有,”孔旻避开闻衍的目光,所:“闻警官,不怕你笑话,因为那时我依旧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   得,那这回恐怕是指着大罗神仙来拯救世界了。   徐舟吾怕闻衍出口成脏,他压了压闻衍的肩,“孔先生,然后呢?这次是怎么交易的?”   “还是一样的套路,交易时间是周三晚上八点,他换了个地方,在市中心的商场。那天晚上,商场在搞周年庆,人还是很多。这次我不敢冒险了,放下钱立刻离开。”   “……”闻衍:“你在想什么?”   孔旻:“我想——顺着他的心意,他能放我儿子吧。”   闻衍不知道这种想法是怎么在一个成功企业家脑子里扎根的,连穆临之这个看上去纯凑热闹的人也听得惨不忍睹。   “孔兄,你真是——”   孔旻:“我知道我蠢,可是临之,到了我这个年纪,看着什么都不缺,但还是贪心不足,天伦之乐弥足珍贵,我只想我的孩子能好好长大。”   穆临之静静地安慰孔旻,没再说什么。   闻衍:“第三次呢?”   “第三次是今天下午,临之也在,”孔旻说:“其实在第二次他拿到钱之后没有放人,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了,我一直在等他联系我。”   “他每次来电号码都不一样?”   “是的,”孔旻说:“他每次挂电话之后,我再打过去就是空号了。”   闻衍:“时间地点?”   “明天晚上,火车南站出入口广场。”   闻衍精神一紧!   如今临近春节,正是一个城市人流量的出入高峰,尤其是火车南站这种地方,人龙混杂形形色色什么样子的都有,在这个地方引起混乱,可太容易了。   这绑匪浑水摸鱼的本事可真不小!   闻衍看了眼时间,现在离绑匪定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抽调警力、布控现场、维持秩序,这一系列手段,工作量不小。   然而事到如今,警方连绑匪的高矮胖瘦都无法确定!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打得比平常高,大概是为了安抚恐慌之人的心,可闻衍却被逼出了一声汗。   “老徐,”片刻后,闻衍出声。   徐舟吾收起录音笔,“嗯,你说。”   “你先去把客厅站着的这帮人分开挨个询问,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离开这栋别墅,谁不听话就抓起来!询问笔录不能一个人做,把孙望也带上,估计绑匪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电话了。”闻衍停下想了想,接着说:“刚刚孔先生说的那两处赎金交易地方,你让袁园带着人过去查监控,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前,把绑匪的样子给我发过来!”   闻衍有时候唬起人来架势十足,但他全身心投入工作时的模样的确是个领头人物。   徐舟吾问:“火车南站的现场怎么办?”   闻衍:“这事我跟陶局汇报,人手他来安排。”   “好。”   徐舟吾离开后,闻衍又在书房待了片刻,这儿的空气实在不好,孔旻原本苍白的脸色硬是被闷得白里透红。   倒是穆临之,打着关怀备至的旗号,已经悠闲自在地喝了两壶茶。   “……”闻衍看着眼睛疼,只能僵硬地转了个方向,“孔先生,那位何姐现在在哪儿?”   孔旻:“在二楼的小卧室。”   “我能过去看看她么?”   “可以,”孔旻指着刘锦,“闻警官,我实在不舒服,让刘锦带你过去吧。”   “麻烦了,”闻衍点头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场外顾问,茶喝饱了吗?方便动一动吗?”   穆临之一手端茶,另一手指着自己,“我吗?”   闻衍眉峰一挑,转身离开,留下一个自行体会的背影。   “啧。”穆临之轻轻一笑,他慢条斯理地抿完手里渐凉的茶,觉得今天这茶泡得不错,然后起身,“孔兄,我先出去一下。”   孔旻欲言又止,“你跟那个人……临之,你跟警察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穆临之表情平和,“上回梁先生的事情发生在我的酒店,我顺手帮了警察一些忙,他们还欠我一笔奖金,估计走完程序要给了。”   “哦,”孔旻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只是转了个话音,“今天也麻烦你了。”   穆临之:“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   出了书房之后,穆临之妥帖地把门也关了,然后,他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一层,看见闻衍正在走廊尽头的通风窗户口抽烟。   只有闻衍一个人。   穆临之踱着步慢慢走在闻衍身边,问:“哥,等我呢?”   闻衍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抽完烟后,他问穆临之:“你了解孔旻这人吗?”   “不太了解,但是听长辈提起过,孔旻在商场上手段雷厉风行,被他打压下去的竞争对手不在少数。所以在我看来,孔旻的头脑和处事方式都是上乘的。”   闻衍沉默片刻,问:“像他这种精明的商人,会做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情吗?那是他亲儿子吗?”   “儿子是亲儿子,也许关心则乱,梁俊生不也是这样吗?”穆临之脸上挂着一个介于讥讽与漠然的表情,说:“谁知道呢。”   闻衍看着穆临之这种表情,没由来的一阵焦躁,他又摸出一根烟,还没上嘴,却被穆临之挡住了,“哥少抽点。”   “你管我。”   闻衍刚想说什么,穆临之又补充道:“但是哥,孔旻如今说什么、做什么、表现得如何,你听过看过就行,至于信或者不信,千万不要早下定论。”   他这话有深意,可是意指何处却没有指明,闻衍直接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知觉而已,还是需要你查下去,”穆临之说:“他也肯定不希望自己儿子身首异处,所以现在的表现一真半假吧。”   他们俩身处别人家,讲的又是家主人的坏话,而且内容过于玄机,不能用寻常音量。所以在外人看来,闻衍和穆临之差着一点身高,交颈颉颃,颇为亲密的模样。   刘锦打点好一切,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他不知道这位穆先生跟警察是什么关系,但在云龙混杂的人际关系中混久了,对情情色色总归还是敏锐的。   “闻警官。”刘锦不尴不尬地放重脚步,喊了一声。   闻衍抬起头一脸平静,“刘先生,那位何姐情况如何,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了,”刘锦把闻衍和穆临之往走廊另一个尽头的房间迎,“何姐刚醒,吃了药,精神还好。我跟她说了你们来,她起床等着了。”   “好。”   何姐原名何红静,四十五周岁,不是本地人,在申洲市干家政行业十几年,后来经人介绍到了孔旻家接送孩子。   孔旻在市局是怎么说来着的?她是孔旻老婆的远房亲戚?   想到这儿,闻衍才发现,他从进这栋房子到现在,没见过孔旻的老婆。   “啧。”闻衍朝四周看了眼。   别墅第二层一有六扇门,每扇门都落锁紧闭,看上去好像没人住。闻衍不动声色地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扇门的把手,刘锦听见动静后回声,问:“闻警官,你怎么了?”   闻衍嘴角一勾,“没事,我这人比较贱,看见好看的东西都想摸。”   “啊,这……”   穆临之:“刘先生,继续走吧,正事要紧。”   何红静门口也站着一位类似保安的工作人员,闻衍看在眼里,心中渐渐清明——孔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活人以养病的名义口在自己家里,看上去没什么,但真要追究,怎么也能扣他一个非法囚禁的帽子。   警察想见什么人,还要先派个下属去打声招呼,谱摆得比律法大,这‘地头蛇’的威力着实不小。   闻衍想着有些走神,穆临之轻轻推了他的后腰,低声说:“闻警官,门开了,你先问这个——事情总要一个一个解决。”   “嘶——”闻衍让这一阵木质尾调香气吹得酥酥麻麻。   他挪开半寸头,差点磕到牙。   这家伙什么时候换的香水?别人看不出来,在闻衍眼里,穆临之简直骚气冲天。   收回一众花花心思,印着屋内昏黄灯光,门被人从里打开。   一个穿着棉质睡衣,头发微拢,精神憔悴,脸色却不错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这女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看见闻衍哆嗦了一下,后来大概猜出他是警察,但依旧非常紧张。   这栋别墅上上下下都透着古怪,不用等到人去楼空,只要深更半夜把灯一关,能直接卖给剧组拍一出身临其境的恐怖片。 第38章 燃烧 十二   闻衍跟着刘锦进入房间,这屋子面积很小,像是储物室专门腾出来给人睡的,塞下一张床就已经捉襟见肘。闻衍和穆临之并排站着,挡住了靠北窗户唯一的光源。   何静红似乎非常害怕这种阴暗环境,她跟着关门的声响瑟缩了下脖子,闻衍顺着她身后看过去,看见矮小的床头柜上堆满了药瓶。   一个脑震荡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刘锦看了眼时间,“闻警官,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可以问了,何姐刚刚吃了药,清醒时间不多。”   闻衍:“什么药啊?安眠药吗?吃了就睡,药效挺好啊。对了,安眠药治脑震荡?”   刘锦被突然的质问噎得答不上来,他尴尬地笑了声,“医生配的药,她需要休息。”   “什么医生?有职业证书吗?三甲医院出来的吗?”闻衍戏谑地说:“别什么乱七八糟地方出来的人都当神医供着,吃死了人是要偿命的。”   “这……”刘锦大概是怕说错话,惜字如金。   闻衍咧着大白牙,“警察做讯问笔录,闲杂人等出去吧。”   “我吗?”闲杂人等刘锦指着自己,话锋一转,指向穆临之,“那他呢?”   “我局内部人员安排一般不对外公布,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文件,”闻衍不耐烦地蹙眉,“你想看吗?”   刘锦讪笑,“不用了。”   穆临之目送刘锦离开,心情颇为愉悦地问:“哥,我什么时候成内部人员了?什么样的内部人员?”   “闭嘴吧你,”闻衍没好气地说:“不想待着就出去。”   穆临之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他退到闻衍身边,安安静静地当这一个‘顾问’。   “何静红?”闻衍拿出录音笔,放在一张矮桌上。   何静红慢半拍地‘嗯’了声,眼神无焦距似的在房间转了半圈,最后落在闻衍脸上,这才反应过来是眼前这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闻衍蹙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何女士,你现在清醒吗?精神状态如何?有意识障碍吗?能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吗?”   何静红忧郁片刻,缓缓点头:“我、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闻衍不再多余废话,“孔思童被绑架,这件事情你知道?”   “我知道,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可能因为头部受伤的关系,何静红说话很慢,一字一顿,似乎要考虑很久才能把话连起来。   闻衍:“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何静红说:“我就是一个保姆,负责他的日常接送,除了学校的上下学接送,还有一些课外兴趣辅导班——他学的东西挺多的。”   “嗯,”闻衍点头:“那当天是什么情况,你具体说一遍。”   “那天……”何静红大概是把这件事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手在发抖,“那天正常放学,我在幼儿园门口等小童,他当时心情不太好,好像哭过,拉着我的手说不想回家。幼儿园发生那件事后才过没多久,我其实挺担心的,哄了他半天,先离开再说,小童不肯,非要吃了烧烤才回家。”   穆临之站在一旁,沉默得像只漂亮吉祥物,听到这儿,突然问了句:“烧烤?”   “啊,对,”何红静说:“这家烧烤店在幼儿园后面一条街的弄堂里。有一次学校门口没地方停车,我就把车停在那里,小童路过的时候吃了一串烤肉,很喜欢,一直惦记着。”   “哦,”穆临之若有所思地应了声,脱口而出:“具体位置在哪儿?”   “……”闻衍无语地瞪了穆临之一眼,非常不痛快地让他闭嘴。   借着打岔的劲,何静红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其实孔先生不太允许小童吃外面的这些东西,觉得都是垃圾。可人被压制久了,总会触底反弹,他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新鲜劲一直退不了。那天他哭丧着脸求了我很久,我心软,想着周五没课,孔先生也没这么早回家,应该发现不了异常,就同意带他去吃点儿。”   闻衍:“然后呢?”   “从幼儿园到烧烤店有一条小路,我原本不知道,小童告诉我的,后来我们就一直走这段路,很近,图个方便嘛。”何静红说着突然哽了一下,“就是在那儿,我们走到中间一段,我记得有个小岔口,突然冲出一个人,是个男人,身高中等,只比我高一个头,带着口罩,眼神很凶。他手里拿着块石砖,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之后就躺在医院急诊,医生说我是被附近居民发现送过来的,可我问了一圈,谁也没看到小童,我知道出事了。”   闻衍嘴角紧绷,“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不满你说,”何静红无力地扯了扯脸部肌肉,“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滚了无数遍,已经刻印成画了,就连做梦我都能对上每个细节——警察先生,小童找到了吗?”   闻衍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没有,我们会尽全力的。”   这话跟医生在抢救濒临死亡的病人时安慰家属的话语一模一样,也许出自真心却毫无共情之感,何静红有些失望,“那麻烦你们了。”   口供大方向一致,小细节散乱才具有真实性。   何红静的口供基本跟孔旻说的一致,所以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现在看起来,何红静确实不像嫌疑犯。   闻衍眼神冷冷清清,又看了眼她床头柜上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药罐,心里总是不着落。   房间里一度很安静,闻衍想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异样,跟着思路一步一步往前走。而就在这时,穆临之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他打开导航地图,找到蓝天幼儿园区域,然后走到何静红的轮椅边。   穆临之半蹲身体,与何静红平视,他彬彬有礼地一笑,问:“具体是哪条路,你能在地图上找到吗?”   何静红看着穆临之愣了片刻,一时手足无措。   穆临之八风不动,丝毫没觉得不自在,“何女士?”   何静红蓦地回了神,“能、能……”   穆临之把手机递给何红静,“那麻烦你了。”   他的态度如沐春风,闻衍看着穆临之,突然觉得就算是茅坑里的石头也能让这股风吹得又暖又香。   闻衍忍不住‘啧’了声——他怎么对谁都这样。   大概从出事以来,何静红没有被这么客气地对待过,她受宠若惊,捧着手机找得仔仔细细。   穆临之觉得可能需要点时间,他站起身,在杂乱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开水壶。他刚倒满一杯水,还没来得及把水杯递给闻衍,何静红突然抬起头:“警官,我找到了。”   她应该是在跟穆临之说话,闻衍却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非常自然地拿了那手机。   穆临之笑意盈盈地喝了口水,并没有说什么。   小路不愧是小路,所在位置非常刁钻,导航地图上甚至没有标出路名——就是一条夹在两栋居民楼之间的狭小过道。   一般人不会走这种路,就算何静红会带着孔思童走这里,那也是偶尔。   绑匪是一直埋伏在这里,还是他就知道这一天何静红会带着孔思童走这段路。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闻衍又看了眼萎靡狼狈的女人,她头发白了一大半,手指扣着衣角,苦愁不展。   闻衍默不作声地舔着下唇。   “何女士,你一直住在这儿吗?”闻衍觉得这么问不合适,他换了个说辞:“我是说,在出事前,你的工作结束后也一直住这儿?”   何静红:“大、大部分时间不是,我在本地有住处,租的房子,离这儿挺远的。只有偶尔忙的时候,来回不方便就会在这儿住下。”   闻衍把手机还给穆临之,“那既然没你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回家?”   “孔先生担心我的身体,希望我痊愈后再回去。我、我在这儿挺好的,有专门的医生照顾身体,一切都方便。孔先生对人、对我们都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闻衍总觉得何静红在说这话的时候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穆临之也注意到了,虽然他好像一直事不关己,但眼尾总会时不时地扫那女人一番——何静红的手指始终没有放松,她很紧张。   “听说您跟孔夫人关系不错?”   何静红对穆临之印象不错,虽然也有防备,但没那么重。她听见穆临之这么问,没考虑太久,脱口而出,“对、对,她人也挺不错的,没架子。”   闻衍眼皮一跳。   穆临之面上八风不动,“你们认识多久了?”   “具体记不清了,有好几年了吧。”   这跟孔旻在市局说的话不太一样啊,是没对好口供吗?   穆临之轻轻拍了拍闻衍,然后偏头对何静红说:“好,知道了。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何静红抬起眼睛,不太确定地问:“这就……好了吗?”   “好了,工作流程,了解情况而已。”闻衍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离开之前又补充一句:“当然,后续如果有任何情况,还是需要你配合我们。”   何静红木讷地点着头:“好……”   离开那间狭小潮闷的房间,闻衍一路都在想着何静红说的话。穆临之替他看着路,走到楼梯口,看见刘锦尽职尽忠地守着,片刻不理。   穆临之冲闻衍眨了下眼睛,闻衍莫名其妙地接收到讯息,满心冷漠地硬是把自己的嘴掰出一个能看得过去的弧度。   “刘先生,还在这儿啊?没事忙吗?”   “闻警官,”刘锦机械性的一笑,“孔先生让我陪着诸位,你们就是我的工作。”   “不用陪了,都是工作,又不是什么大排场。我看孔先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你还是先去陪着他吧,别又出什么事儿了。”   刘锦显得有些为难,“这……”   闻衍一摆手,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孔太太呢,我想看看那件衣服。”   “实在不好意思,太太现在不太方便。衣服我已经给您拿过来了。”   说这话,刘锦从身后变出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的一件小孩的衣服,看上去很精致,但胸口部位的血迹却非常刺目。   够严谨啊。   闻衍把塑料袋拿在手里颠了颠,“孔太太怎么了?”   刘锦:“毕竟是自己亲生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对谁打击都大。”   “行,”闻衍笑了笑,“不让见就不见吧。刘先生,请回,我们能自理。”   “那……”刘锦忧郁片刻,最后无奈点头,“之后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可以找我。”   孔旻把警察招到自己家,自己却关上房门消失得无影无踪,知道的人了解他心情悲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把警察当免费苦力随意使唤。   闻衍最是能对付这种霸权势力,“如果绑匪接下来有任何动静,我们找你也没用啊,毕竟也不是你的儿子。有些事还是需要孔先生自己来处理。”   刘锦汗都出来了,“好的,我明白。”   闻衍通体舒畅,他目送刘锦离开,突然转头,“临之,你见过这个孔太太吗?”   “没有,”穆临之被闻衍殷红的唇色晃了眼睛,半晌才回神,“我回国不久,确实没见过。不过听说孔太太最近久不露面公众场合,别人问起来,孔旻也只说因为身体原因。”   “身体原因?”   穆临之和闻衍并肩往楼下走,“传什么的都有。”   闻衍了然:“挑一个你觉得最靠谱的说。”   “她怀孕了。”   的确挺靠谱的。   但眼下没时间研究这个,闻衍思量片刻,。芋沿的说:“我要去一趟事发地。”   穆临之颔首,“好,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事发至今已经一个星期,留着线索的可能性不大,但本着以严谨为上的原则,就算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也是对警方有用的。   如今能追踪的东西不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39章 燃烧 十三   别墅客厅以职业区分被划拨成两帮人,左右各站一边,家政人员数量明显比集团白领多。虽然这些人拿的工资数量不同,但眼下所有人都在不甚了了中显得局促不安。   夜已入深,习惯了加班的企业员工对准时回家没太大强迫症,他们在等徐舟吾的挨个询问,顺便窃窃私语,直到闻衍亮相客厅,他们才讪讪噤声。   闻衍没理他们,偏头对穆临之说:“你等我一下。”   “好。”   闻衍跟徐舟吾打了声招呼,徐舟吾把一晚上做的询问笔录总结概括了一下:“长住别墅的一共有五个人,一个厨师、两个清洁工、两个负责起居的保姆,他们知道家里出了事,知道大概是什么事,但不知道具体情况——口供很正常,这些人暂时没什么嫌疑。”   闻衍翻着笔录,“其他人呢?”   徐舟吾:“因为孔旻很久没去公司了,积压了很多重要文件,所以每天都会有几个人允许来家里办公。这几个正好是今天赶上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知道了,这些人问过就行,没必要深入,太浪费时间。”闻衍把电脑还给徐舟吾,“重点查何静红——我要她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记录,包括她父母,重点亲朋好友,上学工作包括工资。”   话说到这儿,闻衍顿了片刻,然后补充道:“再给我查一下她的征信记录。”   徐舟吾一一记下,“你觉得她可疑?”   “不知道,”闻衍揉了揉鼻梁,“最近这类事件赶鸭子似的一拥而上,十恶不赦的人争相冒头,除了钱和权,哪有这么多诱惑。”   徐舟吾叹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闻衍:“狗孙,你继续在客厅待着,看着那帮人,不管有没有他们的事,反正今天晚上谁也不能离开这栋别墅。”   “嗯!”孙望探了头,他看见站在客厅正中央的‘顾问总裁’,胆大包天地问:“那个...顾问能走吗?”   “……”闻衍飞了个白眼,“我跟他出去一趟。”   徐舟吾:“去哪儿?”   闻衍:“何静红刚才说了一些事,包括事情经过和地址,我过去看看。”   徐舟吾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啊阿衍,你的外勤搭档不是我吗?什么时候换人了?他有编制吗?”   闻衍坦然:“没有。”   “没有你让他跟着?”徐舟吾相当无语:“小心陶局找你麻烦!”   “这是权宜之计,我没有车啊!”闻衍一张嘴胡说八道,“人要懂得变通。”   “你放屁!我有车啊,还是公务车,配不上你的身份了?那车宽敞吗?”徐舟吾骂着人,他忍无可忍,“闻衍,你到底在想什么?”   碍于徐舟吾对框框条条的执著,闻衍拍了拍他的肩,老神在在地说:“小伙子,任重而道远啊。”   徐舟吾:“……”   呸!   就算开着导航,又有蓝天幼儿园为坐标,但是那条小路也非常难找。司机由穆临之换成闻衍,这位正宗本地人也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大致位置。   那地方撑死只能骑进一辆自行车,闻衍只好把车停在幼儿园附近,然后带着穆临之步行进入小道。   今晚月光很好,虽然天气有点冷,地方也不太合时宜,但丝毫不影响穆临之的心情。   眼下只有两个人,就跟约会似的。   穆临之由着闻衍带路,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   闻衍想极力忽视这灼人的视线,奈何穆临之存在感太高,牛鬼蛇神都对他规避三尺,周围气氛被烘托到制高点。   闻衍的脸皮差点挂不住,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下悄悄红了一瞬。   真是他妈的见了鬼!   闻衍咬牙切齿:“穆总,您看路成吗?”   “嗯?”穆临之好似刚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是来干什么的,但他并没有挪开自己的眼睛,笑意却更深了,“到了?”   “……”闻衍:“到了。”   穆临之:“哦,这是哪儿?”   闻衍:“不知道。”   这地方连路灯也没有,只有两盏附近居民自己挂起来的吊灯,照着一间违章搭建的洗衣房,不过环境还算干净。   穆临之回想了一下刚刚来时所经过的正规道路,“嗯,这条小道连着崇连路和海滨大道,崇连路中段是蓝天幼儿园,而海滨大道有一条小吃街。何静红说的烧烤店应该在那儿,如果走正常的路,要过两个红绿灯——这里的确方便一点。”   “嗯。”   但这种逼仄的地方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   闻衍在何静红描述的大概地点转了一圈,除了特别阴潮之外,其余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条小道因为搭着违章建筑所以不可能装监控,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犯罪地点,如果当天是孔思童自己选的路,那就是送上门的唐僧肉!   所以,绑匪跟受害者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刻意促成的一场局?   小道里的穿堂风劲道十足,寒冬一入夜,这地方实在不是人能待下去的。闻衍推断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冷不丁让风一吹,脑门生疼。   穆临之看他表情不太好,于是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位,把不长眼的冷风挡得严严实实。   “哥,这里能看出什么?”   闻衍:“环境复杂,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穆临之想了想,“要么去何静红说的那家烧烤店看看,我看比这里靠谱。”   话说到这儿,闻衍终于反应过来,自从何静红交代了那家烧烤店,穆临之就一直惦记到现在。   闻衍疑狐,“你爱吃烧烤?”   “不知道啊,”穆临之说:“没吃过。”   闻衍:“……”   穆临之一直笑着,他泰然自若。   现在是车到山前,有没有路得自己找找看,闻衍思忖片刻,最后点头说:“走吧,去小吃街看看。”   海滨大道的路尽头原本是一座职业学院,小吃街应环境而生,生意火爆。后来学校被合并至郊区,小吃街却从此扎根下来,经久不衰。   不同于商业区,围绕在海滨大道的建筑和人群种类都是往接地气那挂发展的。深更半夜,出没的全是在夜场工作的或者刚从酒吧嗨完出来的人,成群结队。   闻衍和穆临之走在小吃街上,一路看见不少挂着烧烤牌子的店铺,但在这些店里坐着的人三三两两,兴致不高的样子,不太像能让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少爷觉得是好吃的地方。   闻衍的心沉了不少,觉得今晚可能空手而归,别说线索,大概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他顺着吆喝声偏头,不小心看见穆临之挂在脸上的表情。   穆临之指着一个小摊位,问:“哥,那是什么?”   “你真当在逛街啊,”闻衍哭笑不得,“那是油炸蝉蛹,在它隔壁的是椒盐蝎子,想吃吗?我请你啊。”   穆临之当贵公子至今,认为自己见识不算浅薄,今天算是真正开了眼。他既好奇又嫌弃地拒绝闻衍,“不了。”   闻衍:“也是,你们那矜贵的肠胃就不适合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消化不良。那小崽子怎么想的,净给人添麻烦。”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说,听不出埋怨,也没什么好情绪在里面。穆临之继续跟着闻衍往前走,却安静了下来。   “嗯?”闻衍微微侧面,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说话了?”   穆临之停下脚步,他想了片刻后,认认真真地回答:“老地方才有烟火气,有些人踩在虚无缥缈的云端上,对真实渴望太久,突然尝了一口,那叫食髓知味。”   啧。   闻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应该听懂了穆临之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问:“那你尝到了什么?”   穆临之扬起唇角,直白又坦然地说:“那就要看你给我什么了。”   话音刚落,闻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穆临之又补充一句:“你给什么我都喜欢。”   “……”闻衍没遇到过这种糖衣炮弹,他噎了一下,“你的甜言蜜语留着给需要的人吧,都是大男人,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是真的在追你啊。”穆临之不以为然,“哥,我情史简单,没什么经验。饮食男女的求欢索爱难道不是这样的?你不喜欢?”   也不知道穆临之在大洋彼岸受了哪一类偶像剧的熏陶,轨道偏出十万八千里,直奔西伯利亚。   闻衍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被迎头一棒打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憋出一句:“妈的,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一路走到小吃街尽头,原本应该逐渐冷清的街道突然人声鼎沸,仿佛一脚踏入另一个世界——   那头像包场似的占了一大段露天道路面积,整整齐齐码了几十张桌子,天寒地冻地腊月深夜,竟然座无虚席。   几个服务员端着盘子匆忙进出,闻衍顺着跑动的人抬眼一看,一个简单的‘烧烤’牌子挂在门面上,高贵冷艳的宣示着‘你们爱吃不吃’的气质。   应该是这儿了。   穆临之没碰过这种场面,正在合理寻找下一步动作时,闻衍已经熟练的撩起袖子,他在嘈杂的人群中喊了一声,“老板呢?”   紧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从冲天的烤肉烟雾中亮相,红光满面地吼:“老板忙着呢!干嘛?”   “当然是吃宵夜了,”闻衍说:“还有空位吗?”   “有!你往后走,找个空位置坐下!”   空位稀缺,闻衍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张还没来得及收的桌子。他想着身边还有一位少爷,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了。   “那个,什么,你要坐不下去,我们就回去吧,”闻衍说:“估计这边的东西你也没什么喜欢吃的。”   “也不一定。”   穆临之对着堆积成山的满桌垃圾,只犹豫片刻便坐下了。   闻衍觉得自己有时候看不懂穆临之,他内敛声色,对不同的人摆不同的态度,找不出瑕疵,也走不进距离。但在自己面前,穆临之的那些臭德行仿佛全都不存在,他讲究起来是真讲究,随便起来也能让人大跌眼镜。   就比如现在。   穆临之穿着最贵的西装,面不改色地坐在沾满油渍的桌椅板凳上,不动如山。服务员赶着投胎似的扔了一张破旧菜单,上面甚至看不清菜名,但穆临之看得认真有仔细。   闻衍看不下去了,他抽走穆临之手里的破纸,“你点得明白吗?”   穆临之摇头,“要么照着菜单上的各来一份?”   “胃大如盆啊穆总,你吃的完吗?”闻衍跟隔壁桌要了支笔,借着菜单之前的痕迹,随便划了几样菜。   “有忌口吗?”   穆临之说:“没有。”   “吃辣吗?”   穆临之说:“吃。”   还挺好养活。   “那行,”闻衍不动声色的笑了声,招手叫来服务员,“每样来两份,多放点辣,大冬天的暖暖身。”   “好嘞,”服务员业务熟练地记下菜,“喝点什么?”   闻衍:“不喝,开车。”   他话音刚落,隔壁桌已经喝得比天高的几个人不满意了,他们胡言乱语地嚷着:“不喝酒来这儿干什么?赏月还是赏风啊!光吃肉打牙祭吗真没劲!要约会去酒店开房啊!”   一席话引得周围好几桌人哄堂大笑。   “确实喝不了。”闻衍在这种不太尊重人的语境下八风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化。   “嗤,小白脸。”   穆临之眼皮一跳,目光随着夜风冷了下来。他顺着那声看过去,看见一个光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站在酒桌上张牙舞爪。这男人嘴里吐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仰头吹完一瓶啤酒,打完酒嗝又呸了声。   他觉得自己威风凌凌,可不想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穆临之瞬间没了兴趣,“白痴。”   一愈加严   “哈哈,”闻衍笑得毫不掩饰,“白痴也能惹你不高兴。”   “我反省一下。”   穆临之顺手拿起上桌的一串烤蘑菇,它在一众肉食中清淡的鹤立鸡群。可穆临之一口咬下去,差点让这串蘑菇辣出本相。   深情贵公子装不下去,穆临之默默放下手里的串,真的反省去了。 第40章 燃烧 十四   闻衍看着穆临之的样子觉得特下饭,串也撸得津津有味。   “有忌口就照实说,吃出花样了我也给你点啊,何必藏着掖着,”闻衍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拿我当外人。”   穆临之:“这么说你是拿我当自己人了?”   闻衍拿起一串猪皮在穆临之眼前晃了晃,他拼命压着笑,问:“你吃吗?”   “……”穆临之无声地叹了气,“吃。”   闻衍嘴里美滋滋地嚼着肉,目光却片刻不松地观察着周围所有人——   烧烤摊位座无虚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他们打扮各异,着装不同,比整条小吃街的生态都要复杂。放眼看过去,甚至还有裹着睡衣穿着棉拖鞋,一边瑟瑟发抖嚷着要回家,一边又下笔有神地点了好一堆东西挪也不肯挪一步的附近居民。   就在这时,闻衍隔壁桌的白痴突然‘手起刀落’,哐当砸碎一个酒瓶。   “服务员!再给老子来箱啤酒!”   服务员探出头,“冰的还是常温的?”   白痴呸了声,“谁他妈喝常温的!”   “好嘞!”   服务员搭理了这桌又没空理那桌,他脚下生烟地抗来一箱冰啤酒。大概是刚从冰箱里冻出来的,还冒着寒气,让冷风一吹,熠熠生辉。服务员被冻得龇牙咧嘴,差点拿不住手,直接扔在那张桌子上,“新鲜出炉,拿出来晃一晃,保证能给你摇出冰碴子!”   “好好,就好这一口!”   服务员随意地在衣服上抹干净手,然后掏出记账本,“您几个今天还是记账吗?这个月快到头了。”   “不记了,”白痴抬手一挥,哐哐开了几瓶酒,“今天结账,把这个月的全结了!”   “哟,发工资啦?”   “发了,”白痴给同桌几人开了酒,仰头灌下半瓶,“妈的,紧巴了大半个月,今天总算痛快了!”   这些人满手老茧,衣服蒙着一层混凝土尘灰,地上放着安全帽,像是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农民工。   发了工资一天嚯嚯完,第二天依旧是穷光蛋。他们是这儿的老顾客,服务员心知肚明。   “最近怎么就你们几个?还有俩大哥好久没见了啊,上哪儿发财去了?”   “发财?”同桌另一个男人嗤笑,“阎王爷那儿吧!”   服务员:“啊?”   “呸!别提了,晦气,”白痴不耐烦的挥手,“你赶紧走吧,吃完我就结账,跑不了!”   服务员瘪了瘪嘴,兴致缺缺回工作岗位继续端菜送酒。   闻衍低着头看上去吃得认真,耳朵却一直听着这些人的对话,他咽下最后一口串,舔了舔上唇,轻轻笑了声。   穆临之双眉一挑,小声问:“哥,你想干什么?”   闻衍装模作样地说:“社交。”   穆临之伸掌一引,表示拭目以待。   闻衍脱了那件穿了八百年的羽绒衣扔给穆临之,然后拖着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往隔壁桌凑,他换了一副市井居民的腔调,与那帮人完美融为一体。   穆临之深深看着闻衍,一刻都不舍得挪开眼睛,直到看见闻衍捏出一根烟没型没款地点上。   在烟雾缭绕的冷风中,穆临之才发现自己心如鼓擂。   闻衍分完自己口袋里的烟,随手拿起一瓶没开盖的酒,与桌上的人碰了碰,“哥们儿,酒还喝吗?再来一箱,我请了。”   “你?”那人上下打量了闻衍一眼,“你谁啊?”   “没谁,”闻衍说:“一个人吃这些没意思,看你们起劲,我过来凑个热闹。”   那人用下巴点了点穆临之,“一个人?”   闻衍面不改色,“拼桌的,不认识。”   白痴晃晃悠悠地从桌子上下来,没站稳,顺手捏了闻衍的肩膀当靠架,“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啊?以前没见过你。”   闻衍:“对,朋友介绍的,说这儿的烧烤好吃,导航过来的,找得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白痴说:“之前这儿没什么名气,后来被什么网红拿手机一拍,人多得能下饺子!下午两三点开摊,来晚了都拿不到号!”   “两三点就开摊了?我还以为就吃个夜宵。”闻衍看了眼满桌的锅碗瓢盆,“味道很好吗?我尝着也就那样啊。”   “以前就是吃夜宵的!人为了赚钱做改革啊,主要是想吸引那些学生。”白痴拎着啤酒,不屑一顾:“以前味道好,现在人多了涨价了味道也就那样!你们来吃图它名气,我们就是吃个热闹。”   闻衍恍然大悟,又问:“哥几个经常来这儿啊?老板不给你们打折吗?”   “打个屁!见钱眼开的东西,”白痴愤愤不平,“我们是人吗?我们是行走的钱串子!记账久了还想收我们利息,老五说的对,这种破店迟早倒闭!”   同桌人不满,“你怎么又提他!”   “顺嘴说惯了。唉,混久了还挺想他的。”白痴焉了一下,“还有老孟,妈的!都他妈上哪儿去了,不会都死了吧!”   “是啊,老孟上哪儿去了?你联系他了吗?”   白痴:“联系了啊,不接我电话,现在直接停机了,我要不给他冲点话费?不行!他比我还缺钱,指不定什么时候还。”   “老孟平时跟老五走得近,就他俩关系好,这不会也……”   白痴猛地清醒,喝了声:“别胡说八道!要命的啊!”   闻衍冷不丁插了一句:“老五是谁啊?”   一桌人喝高了,对着饭桌上刚嵌进来的陌生人也当成酒友,他们一开始讳莫如深,如今被这么一问,突然戳开了憋在心中许久的苦闷,开始侃侃而谈。   白痴屈手半拢着嘴,小声说:“你看新闻吗?就前段时间打劫幼儿园的那个!”   闻衍心猛地一跳:“缪阿五?!”   穆临之喝了一口水,幽幽抬起眼皮。   “对,就是他!”白痴脸色一白,“兄弟,你别喊这么大声啊!”   同桌人见不得白痴的怂样,“人都让警察毙了,跟你也没关系,这么怂干什么?让别人看着以为你做贼心虚跟他也有一腿啊。”   “你放屁!”   白痴骂人时中气十足,转念一想,也对,的确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稍微坐直身体,跟闻衍碰了下杯,“我跟他可没一腿,天天跟他混一起的人是老孟!唉,老五这人本来就不好相处,话不投机说不了半句就能冲过来给你一拳,也就在餐桌上喝酒的时候能凑一份子,其他时候就老孟能跟他上话。”   同桌人短促的嘲讽了一声:“他俩有共同爱好啊。”   闻衍:“什么?”   “赌啊!”   闻衍现在确定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一团乱麻的源头,但眼前这帮看上去像是客串路人的不相干份子真假难辨——既然他们都认识,就有潜在嫌疑的可能,这条线实在不好扯。   得稳住!   闻衍喝了一口酒,压下不太消停的心绪,像是随口一问:“那老孟又是谁?”   “孟德友啊。”   闻衍:“谁?”   此时此刻,白痴浆糊似的脑子忽然灵光闪了一现,他疑狐地看着闻衍:“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闻衍挂着半醉不醒的笑,张口就来,“我一个叔叔也叫这个名,他几年前来申洲市打工,过年过节也没回过家,好久不见了,乍一听这名字突然就想起他了。欸老哥,这仨字怎么写?别真是我叔。”   白痴没琢磨闻衍的话,他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孟德友’三个字,说:“不可能是你叔,老孟是本地人,他连本市的一条腿都没迈出去过!再说,就他那张脸,能有你这么个小白脸侄子嘛!”   闻衍面部肌肉一抽,生生忍了下来。   “唉,确实不是,字不一样,”闻衍装得遗憾,“哥儿几个都是干什么活的,现在工资行情怎么样?”   “你也想找活干啊?”   闻衍:“对。”   白痴:“谁给钱多我们就干什么。我最开始在码头运货,后来就去快递公司送快递。对,我就是在那儿认识老五和老孟的,干不了几年发现工资跟不上生活速度,那狗屁老板还不给我们加工资,心一横就全都不干了!中间零零散散地什么玩意儿都做过,现在在工地板砖——我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合适。唉,当苦力受气啊,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来这儿吃上几串肉才是真痛快。可是这吃肉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喽。”   闻衍笑了声,给白痴添酒,“能坐在这儿一起吃个饭就是缘分,哥儿几个今天这顿我请了。”   白痴感激涕零:“大家赚钱都不容易,有来有回!下次老哥请你!你一定得来啊。”   “来,一定来。”   这帮人越喝越上头,说的话也开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边忆着往昔,一边哭嚎着未来。   穆临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扔了手里一口没吃的烧烤,让服务员打包,然后拎着羽绒服走到闻衍身边。   闻衍的内衬非常单薄,显得整个人越发精瘦。穆临之不太顺眼地看着闻衍的肩膀,最终忍不住伸手轻轻衣服上的折痕。   闻衍被这抚摸似的轻触撩回心神。   穆临之问:“哥,你的社交结束了吗?”   一桌醉汉东倒西歪的模样实在难看,而且确实也问不出什么了,闻衍站起身,说:“结束了,我去结账。”   “不用,我结完了,”穆临之亲自给闻衍穿上羽绒服,“走吧。”   带着个行走的二维码真是方便。   人间烟火的深夜依旧热闹非凡,不睡觉的人享受着疲惫的狂欢,以此掩盖太阳升起后的忙碌和不得以。   但在这些不得以下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   闻衍把他的社交聊天内容大致跟穆临之说了一遍,简明扼要的中心思想——这件绑架案跟一个月之前的幼儿园暴力事件有很大关系。   绑匪和暴徒之间牵着一条线,他们是有联系的!   穆临之问:“不会存在巧合吗?”   “巧合太多那就是必然的人为因素,”闻衍反问:“你觉得像巧合吗?”   “不像。”穆临之:“那个缪阿五——事发后你们没做过他的背景调查吗?”   “做了,”闻衍说:“但我们只能针对他已知存在的关系网展开调查,像这种‘酒桌上的朋友’一般查不到。而且缪阿五属于典型的吃喝嫖赌一条龙、口袋里没钱性格狂暴的不稳定因素。再因为没有后续事件发生,我们做案件定性时也只纳为报复社会。”   两人散步消食似的走到停车位置,穆临之先一步打开副驾驶的门,让闻衍先进去,自己从车头绕走到驾驶座。   穆临之没开空调,他让自在的夜风吹散了闻衍满身的酒气。   闻衍长舒一声:“舒服。”   “现在来后续了,”穆临之笑了笑,“哥,不管绑匪是不是这个叫孟德友的,这人也跟缪阿五脱不了关系。虽然连做关系很不可取,他的信息也不是很明确,但——你不查他吗?”   “嗯。”闻衍应了一声,他拿出手机翻出孙望的号码,“喂,狗孙。”   “闻哥好啊,”孙望清脆的嗓子一亮相,像只半夜走错门的麻雀,“有何吩咐。”   “给我查个人,”闻衍说:“叫——孟德友。”   孙望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嗯?还有呢?身份证号呢?”   “没有了。”   孙望:“闻哥,领导!大海捞针也不是这么个捞法啊,就一个名字,我能给你捞出八百个叫孟德友。”   “……”闻衍沉默片刻,“孟德友,男,年龄在四十至五十岁之间,本地人,经济状况很差,没有固定职业。已知就这么条件,你先去查。”   孙望:“行,明白了。”   闻衍挂了电话,出神想了会儿事,没多久,他突然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气拉进春天的花床里。闻衍懵神偏头,与穆临之的视线碰了正着。   “嗯?”   穆临之稍稍压了些放肆的目光,笑着问:“哥,回去吗?”   “回,”闻衍在温度适宜的车内舒舒服服地伸了个腰,“今晚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现在还住酒店吗?我送你回去。”   穆临之握着方向盘,再看了眼闻衍白里透红的脸,说:“你送我?”   闻衍短促的笑了声:“那劳驾你送送我呗。”   “嗯,”穆临之说:“你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闻衍说:“工作。”   穆临之把车平稳的开出主路,闻衍撑着额抵在车窗上,他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行吧,顺路。”穆临之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第41章 燃烧 十五   闻衍在到达目的地后才慢慢品出了穆临之说的那句话。   “你在这儿买房子了?”   “对,刚拿到手,住进来没几天。这儿地段不错、小区不错、环境不错、物业也不错,至于学区么我没研究过,不重要。””穆临之在车库停稳车,邀功似的,“哥,有时间吗?进去坐会儿。”   “没时间,”闻衍搭着车把手,车门推开一条缝,“苦逼的劳动人民还得去惩奸除恶。”   他话音刚落,眼角就瞟到穆临之微不可查的面部变化。   不知怎么的,闻衍被穆临之难得表露的失落刺了一下,然后他的嘴不受大脑控制,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下次吧,下次有空了再坐。”   穆临之像是一个在蜿蜒崎岖的道路上开车的司机,他过了个急转弯,眼前又是光明大道。他目光闪了闪,内敛地点头,“好。”   闻衍:“……”   真是中邪了。   两人下车后,闻衍大致看了眼穆临之的别墅,跟孔旻那幢几乎一样,楼层结构和庭院布置也差不多。不过穆临之这边的形象显然差了点,他没时间打理院子,鱼池荒废着,成了一个大型水坑。   穆临之带着闻衍绕别墅走了一圈,耐心解说:“这个小区叫风雅院,分南北两区,北边是高层住宅,南边是别墅群,一个物业公司。不过南边的别墅群入住率不高,每天巡逻的保安都比业主人多。”   闻衍:“为什么?”   “太贵。”   闻衍眼睛一挑,“你在跟我炫富吗?”   “那不能,”穆临之话音向上挑了挑,“哥,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啊。”   “敬谢不敏,”闻衍嘚啵地口干舌燥,于是干脆利落转移话题:“孔旻的别墅在哪一栋?”   穆临之:“离这儿不远,我带你走过去。”   “好。”   穆临之带着闻衍走入幽静深暗的小道,一路灯光隐没在月色下,连影子也显得暧昧不轻。闻衍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于是没事找事地边走边问:“临之,在这儿之前,你跟孔旻见过吗?”   他带着怀疑问得直接,穆临之欣然接受这种质问:“没有,我也是在今晚才知道他也住这儿——挺巧的。”   闻衍垂目不语。   巧?自己好像前不久才刚说过,巧合太多那是必然的人为因素。   穆临之知道闻衍在想什么,“哥,你要是有任何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我对你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闻衍意味深长地看了穆临之一眼,说:“是吗?”   两栋别墅距离确实不远,脚程稍微快一点三四分钟就能到,事实上南边别墅群的占地面积本就不大,而且大部分都被绿化占据,各种小道铺设很多,弯弯绕绕,头一次进来的人如果没人带路很容易走错。   这小区的开发商是谁?设计做的太不合理。   闻衍的疑问刚到嘴边,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孔旻家比先前离开时热闹许多,凌晨时间,陶勇宏已经快速安排人马,驻扎各个部位。大门口值班的同事看见闻衍后打了声招呼。   闻衍一边点头一边心思重重地往屋里走,门卡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见穆临之端端正正地伫立在远处,好像就在等他宠幸似的。   此时此刻,闻衍又中了邪,“你——要不再进来坐会儿?”   穆临之微微眯起眼睛,“行啊,来都来了。”   这是把别人家当成自己的地盘来聊天了。   也许是近段时间穆临之正经撩闲的行为起到了微之甚微的作用,闻衍在类似蜜糖的罐里发现穆临之的眼睛有种奇妙的弧度,就算是不太明显的微笑,也能带出一里桃花的滋味。   这算什么?无差别攻击还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闻衍晕晕乎乎地看着穆临之迎面走来。   而穆临之则面不改色的与闻衍擦身而过,他停在距离半身处,打开门,不紧不慢地说:“进去吧。”   闻衍:“……”   操!   小兔崽子花招高到与太阳肩并肩,怎么不直接冲出宇宙呢!   闻衍被摆了一道,面无表情的走入客厅。孔家客厅三三两两站满了人,有警察的警告,相关人员或者不相关人员谁也不敢回去睡觉,本就提心吊胆,看见闻衍阎王似的脸色更是瑟瑟发抖。   徐舟吾熬了大半夜,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醒神,碰见闻衍时还愣了一下,“你回来了?”   “嗯,”闻衍:“陶局呢?”   徐舟吾:“刚走。明天交易地点需要提前布置人员,还要跟各部门单位协商调度,他烦这个去了。大概天亮后会联系呢,你做好准备吧。”   闻衍叹了一声,“进去说。”   刘锦按照孔旻的吩咐,特意给警方空出一间屋子做临时办公场所,孙望仔仔细细查了一遍,不存在任何被窃听和监视风险,能保证口风安全。   闻衍锁上门,“老徐,我离开之后,孔旻出来过吗?”   徐舟吾:“没有。”   闻衍:“那他老婆呢?”   “没有,从头到尾只有刘锦在忙上跑下。”徐舟吾也十分困惑,“他是孔旻的助理还是这地方的管家?还有啊,孔旻他真的有老婆吗?这老婆自己儿子被绑架,生死未卜,一个面都不露吗?哭也不出来哭一声?”   “太奇怪了,”闻衍紧紧蹙起眉头,“你在询问孔家这些员工时有问起过孔旻老婆吗?”   “问过,”徐舟吾想了想,说:“他们的回答其实也挺模棱两可的,孔旻老婆不常住在别墅,因为在外面也有房子。但是孔思童长期住在这里,所以孔旻的老婆偶尔会过来小住几天,不过就算住了,也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不会出来,跟他们这些人打不了照面,也说不上话,好像就何静红能在小孩儿的事情上跟她说话,但模式也仅限于汇报。反正统一的形容就是——这女的很漂亮、很年轻、很温柔、很安静。”   这话不太像在形容一个富家太太,倒像是个瓷娃娃——   穆临之真知灼见,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漂亮又听话的瓷娃娃。”   徐舟吾:“啊?”   “没事儿,”穆临之摊手,“你们继续说。”   闻衍轻叹一声,他沉思片刻后,问:“何静红呢?你查吗?”   “查了,她的信息很简单,”徐舟吾说:“十几年前来的申洲市,她本科学历,在培训机构工作,跳过槽,不过工作类型不变,工资还不错。她结过婚有一个孩子,离婚后孩子归前夫,好像出国了。她一直租房子住,征信记录很干净,不沾吃喝嫖赌,而且存款不少。”   说到这儿,徐舟吾停了停,他轻轻摇头,说:“阿衍,就现在以现在的调查情况看,何静红不存在任何绑架动机,他甚至可能连同伙都没有。而且以外面的那些人描述,何静红在孔家工作不到一年,跟孔思童相处的很不错。实在是...没什么可以之处。”   虽然处处透露着古怪,但也在意料之中。   闻衍点头:“嗯,我知道了。”   徐舟吾张着嘴说了半天,唇干口燥,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下一大半,然后鼻子突然耸了耸,“我说,你这大半夜的上哪儿鬼混去了?什么味儿啊?”   “狗鼻子真灵——喝酒去了。”   闻衍一点不见外的抢了徐舟吾手里的水,刚想喝,又被按时出现的穆临之拦住了嘴。   “桌上有新的,你要是懒得动,我给你去开一瓶。”   闻衍:“……”   徐舟吾:“……”   这场面似曾相识。   “可真有你的,”徐舟吾觉得自己站在这儿里外不是人,他尴尬地顺着闻衍的话找了个话题,“什么时候不能喝啊,上班时间玩忽职守。”   闻衍眼看着穆临之又新开了一瓶水,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把手里的这瓶还给徐舟吾,然后干笑一声,说:“老子当欧皇去了。”   徐舟吾没听懂:“啊?”   闻衍把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徐舟吾惊愣:“这事儿跟缪阿五也有关系?线也拉的太远了。”   “不排除有关系,”闻衍说:“缪阿五骨灰都快凉了一个月,他就算想有关系,也爬不出地狱的。”   这时,穆临之突然开口插了一句,“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栋别墅上上下下那些所谓的自己人都很一言难尽吗?包括孔旻。”   闻衍:“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感觉罢了。”穆临之把水给闻衍,“哥,喝吧。”   闻衍不渴了,但他还是接了水瓶,拿在手里晃了晃——   是的,他也有这种感觉。   可感觉归感觉,凡事还得讲究逻辑。   绑架亲生儿子?   孔思童和孔旻存在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就算有点一言难尽,也不可能体现在这种方面。也许在别的方面可能有点关系,但细枝末节不是眼下当务之急。   闻衍想到了孟德友。   “老徐,孙望他人呢?”   徐舟吾:“你不是让他查那个谁吗?他怕这里有奸细,跑警车里去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闻衍:“嗯,让他快点。”   接着,徐舟吾一个电话,孙望抱着电脑跑得鬼鬼祟祟。   “什么德行,”闻衍看不下去了,“在别人家做贼啊。”   孙望欠儿登范十足地做起科普,“闻哥,你这就不懂了,那些有实物的窃听器、监视器可以防,但存在线上的毒虫无孔不入,只要连着网络,你就防不胜防,防火墙根本不管用——小心为上,只能远离。”   “……”说得还挺有道理,闻衍凉飕飕地‘嗯’了声。   孙望在专业方面非常自信,跟着乐不思蜀地‘嘿’了声。   闻衍懒得看他嘚瑟,问:“那人查到了吗?”   “查了,”孙望:“本市名叫孟德友的一共有四十多个,其中符合年龄要求的有十个左右,再加上你描述的工作状态和经济情况,剩下的只有这就五个人了。”   孙望点了鼠标,五个人的证件照片平铺在电脑屏幕上。原本待在角落当着称职隐形人的穆临之突然来了兴致,他悠悠踱步到闻衍身边,抬眼看了看。   照片上的这五个人从脸型上看高矮胖瘦占全了,而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全都挂着一副严肃的苦相。   虽然以貌取人的做法不可取,但这几个人一眼看上去,确实没有一个人能在第一时间排除嫌疑。 第42章 燃烧 十六   闻衍盯着照片若有所思——大海捞针能捞出几根差不多的针也算是运气不错。   可这五个人按照身份证登记的地址信息看,分布在申洲市各个角落,现在天马上就要亮了,离绑匪指定的交易时间还剩48小时不到,如果要一个个查,实在是浪费时间。   闻衍:“老徐,园园那边有消息吗?她查得怎么样了?”   “我刚跟她联系了,她现在正从景区出来前往商场的路上。信息很乱,园园只能先拷贝当天监控,再跟商场的监控进行交叉对比来确定目标人物。”徐舟吾说:“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   商场老板接到警察电话,本梦半醒间也没听清楚发生了啥,被一句‘我是警察’给活生生吓醒。他衣服都没穿齐全,赶鸭子上架似的冲出门与警察碰头,简直魂飞魄散。   “绑匪如果是蓄谋已久,踩点的时间肯定不会短,那么在这过程中也许会不小心跟何静红碰过面。就算是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眼对视,说不定会留下短暂印象,”穆临之慢悠悠的插嘴,“哥,你要么去问问何静红?”   方法是人想出来的,死马也能当活马医。   “嗯。”闻衍揶揄:“刘锦呢?需要通报吗?”   “我估计悬,”徐舟吾一挑眉,“他在外面站着呢——闻副,你去问问啊。”   闻衍阴阳怪气:“真当请安呢。”   “走吧,”穆临之推着闻衍的腰,“问不问都是要见的,警察办案么。”   穆临之顶着一个‘顾问’的虚名,把自己自动归为警察一派,他顺理成章地跟着闻衍出了屋子,而徐舟吾被挤出‘副队搭档’的位置,满脑子莫名其妙。   闻衍默许这些,当然不是因为见色忘义——何静红作为潜在嫌疑人,精神状况本就堪忧,警方已经询问过一次,如今再次登门,骤然换了一张面孔,恐怕节外生枝。   再者说,闻衍发现穆临之这人藏着妇女之友的隐藏技能,不管是之前的李梦禾还是现在的何静红,都对他接受度奇高,无任何过激的反抗情绪。   反正霸道总裁功能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闻衍只是跟刘锦知会了一声并没有询问意见,他面色从容的上了二楼,与守门的俩门神对视片刻后,皮笑肉不笑地亮了证件,“麻烦让一下。”   门神们拿工资办事,听的是老板的话,但也真不敢跟警察叫板,呆滞一会儿,看见满头是汗的刘锦在楼梯口打着手势,立刻开了门。   闻衍幽幽回头,刮了刘锦一眼。   眼神不是特别友善。   刘锦跟着孔旻见过风浪,虽然有点怵,但也保持了八风不动的做派,他站在楼梯口,并没有再往前进一步。   闻衍收回目光,冷冷地说:“一个地头蛇也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什么玩意儿。”   “哥,小人物而已,不要生气了,”穆临之哄着,“要不要我替你出气?”   “……”闻衍:“你想怎么出?”   穆临之:“那要看你怎么高兴了。”   “你有身份证吗?”   “有。”   “拿着身份证就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替我出气?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我可不想在我局档案室看见你的建档资料。”闻衍说得义正言辞,心里莫名其妙的闲气消了一半。   闻衍:“行了,别废话了,进去。”   穆临之笑着点头:“好。”   房间没有开灯,唯一的窗户因为位置关系把散碎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一片漆黑。闻衍在这样的环境中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何静红?”   “嗯。”   声音是从窗户下方传来的,何静红坐在轮椅上,应了一句,却一动不动。桌上放着三菜一汤,看着已经不太新鲜,她一口没吃。   何静红似乎保持着这个姿势,在闻衍离开后坐到现在——她如同傀儡一眼,毫无灵魂可言。   闻衍借着走廊的微暗灯光,看着何静红的脸,说:“挺晚了,你怎么没有休息?”   “之前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何静红木讷地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闻衍,然后眼神轻轻动了动,好像是凝视着穆临之,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BY育訁。   何静红却坚持不懈地盯着穆临之。   “很快的。”穆临之叹了一声,说:“何女士,我们有些事情要问你。”   何静红零散的魂魄在穆临之轻声细语地抚慰下慢慢回笼,她如梦初醒地呢喃:“警官?”   啪!   闻衍干脆利落地打开房间的等,然后顺手关上门,对着满室的亮堂,他终于气顺了。   “何女士,我们需要请你回忆点事情,”闻衍说:“在事发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星期,也许更久,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何静红因为头部受伤再加上吃药的关系,思维原本就不太好使,而且时间线拉长,就算在路上遇见什么陌生人,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她想了很久,最后痛苦地捂着脑袋,“我不知道。”   穆临之轻声对闻衍说:“哥,照片呢?”   闻衍解锁自己的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五张照片,然后扔给穆临之,“给。”   穆临之拿着手机,半蹲到何静红面前,“何女士,你抬起头看看,没关系的,不记得也没关系。”   “好、好……”   穆临之的说话方式和为人处世能给人很好的被尊重的体验感,何静红非常听穆临之的话,抽泣着抬起头。   “你对他们,或者对其中某一人眼熟吗?”穆临之滑动手机屏幕,他在每张照片上停留时间很长,给够何静红充分思考和回忆的时间。   可何静红表情依旧迷茫,翻到最后,屏幕渐渐熄灭,她也没想起任何东西或者认出什么人。   “对不起,我真的……”何静红哽咽。   其实孔旻问过她很多此类问题,她在恐惧和强压之下每天备受煎熬。   闻衍有点失望。   “临之,走吧。”   穆临之站起身,他跟着闻衍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那家烧烤店的味道不错,我去尝过,就是人太多了。听说他们开业时间很早,你每次带孔思童去的时候不排队吗?”   何静红愣了一下,“排队的,其实那儿卫生环境做的不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些人素质不高从不好好排队,有一回我和小童排了半个小时被人插了队,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烤牛舌没了。小童气不过就跑了,我在追他的时候还撞了人,那人态度倒是不错。”   “他……”何静红猛地抬起头,“警官,您能让我再看看那几张照片吗?”   “好。”   手机一直保持在照片界面,并没有上锁,穆临之摁亮屏幕对着何静红,“怎么了?”   何静红在第三张和第四张之间来回切换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当时我撞了那个人,撞得挺狠的,他往后退了几步。我一边担心小童,一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想道声歉,但那人带着安全帽,眼睛压得很低,我没看清他的脸,他转身就跑。当时心急,我没顾上这些。”   “像这两个人?”闻衍重新走回屋内,厉声问:“当时那人还有其他特征吗?”   何静红被闻衍吓得瑟缩了一下。   穆临之无奈地劝了声:“哥。”   闻衍强忍冲上头的呼吸,耐心地问:“你还记得什么?”   何静红想了想:“刚撞上的时候,我眼睛稍稍抬了一下,正好看到他下巴。那个人下巴有胡子,不长,但是很密,嘴角向下有一道疤。看背影很瘦,跑起来的时候脚是坡的,我当时以为是被我踩疼了。”   闻衍:“你多高?”   何静红说:“一米六七。”   一米六七,往上稍微抬眼能看到那人下巴,可以推断那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是个瘸子?   “那个人跟照片上这两人的下巴形状很像,嘴角也是自然下撇。但我……不是很确定。”   “没关系,也是个线索,”穆临之问:“多久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这次何静红沉默许久,然后局促地问:“现在、现在几号?”   闻衍:“腊月二十五。”   快过年了。   何静红:“那快三个多星期了。”   也是就绑架前半个月!   或许绑匪一开始业务能力不熟练,踩点跟踪时被撞了个正着,这解释的通。但有件事闻衍觉得很奇怪,“你跟孔旻提起过这些吗?”   何静红摇头:“没有,这件事你们不提醒我我也想不起来。不过,孔、孔先生知道那个烧烤店。”   既然孔旻知道,他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吗?   闻衍不信,穆临之也不信。   就在这时,捏在穆临之手上的手机突然想了,来电显示袁园。穆临之把手机还给闻衍,“哥,你的电话。”   闻衍自然的接了手机,“喂,园园,怎么了?”   “闻哥!我查到了!”   袁园看了一晚上监控,头昏脑涨,对人头产生了密集恐惧,但职责所在,她又不能漏看任何细节。   从景区监控室出来后几乎没有收获。那天正好周末,景区搭了个年货展销会的台,人流来往密集,人头攒动,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   绑匪把赎金交易地点选在这儿,人没有下脚的地方,那箱子什么时候被搬走的,再来十双眼睛也盯不出嫌疑犯。   袁园没办法,只能拿着进去监控往商场赶。   好在商场那边清净多了,虽然也在搞周年庆活动,但乱得只有一块地方——表演舞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但只要有谁出入,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还拖着个箱子。   袁园在舞台靠近消防通道的位置抓住了那个人的影子。   很清楚的正面,从头到尾,而那人只带了顶帽子! 第43章 燃烧 十七   袁园把事情讲清楚,就截了一张图发给闻衍,图片截得匆忙,非常没有清晰度。   闻衍看了一眼,“园园,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刚从商场出来回别墅的路上!”   “你先停会儿,”闻衍说:“图片看不清,你拍段视频给我。”   “哦哦好!”   袁园手脚麻利,让干嘛就干嘛,她速度很快地拍了段视频发给闻衍,很短,不过够了。   “闻哥,我发你了!”   闻衍收到后,说:“嗯,辛苦了。路上小心。”   视频不同于截图,虽然也不太清晰,但是能清楚直观地传递出一些重要讯息。那男人很瘦,也很高,看上去像跟麻杆。他右手推着行李箱,伛偻着脊背,走路不太平顺,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个瘸子!   闻衍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这男人的形态跟何静红描述的人很像,八九不离十就是他!可视频技术有限,他看不清脸啊!   闻衍手里捏着五张照片,可能那人就在其中,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思忖片刻,拨通了徐舟吾的电话。   “老徐。”   “怎么了?”   闻衍说:“人齐吗?开个会。”   “我和孙望在,其余同事在外值守,都喊过来吗?”徐舟吾顿了顿,问:“在哪儿开?”   “动静不要太大,免得引人注意,就我们几个可以了”闻衍说:“不换地方了,我下来找你们。”   徐舟吾:“好,我明白了。”   闻衍疾步往楼下跑,跑到楼梯中央,突然又想到什么。他毫无征兆地回头,差点与穆临之来了一个接近于偶像剧式的碰撞。   穆临之牢牢拽着闻衍的胳膊,“哥,小心点。”   闻衍觉得自己的胳膊箍在铁圈上,他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于是含蓄赶客:“临之,内部任务布置,你可能不便参与了。”   “明白,”穆临之非常善解人意,笑着说:“孔旻估计睡不着,我去找他谈谈心。”   一句谈心说得意味深长,闻衍装作没听懂:“天快亮了,有那时间不如睡个觉——你不上班吗?”   穆临之:“老板不用上班。”   闻衍:“这公司迟早黄!”   孔旻的确没睡,一直待在书房,穆临之若有所思地走到三楼,发现书房留着门,暖黄的灯光微亮着缝隙,似乎在欢迎谁的光临。   穆临之暗暗笑了声,转眼换了个合适的表情,他揣着淡定又遗憾的情绪推开了房间的门,谁也没有拦着他。   孔旻已经扯掉了呼吸器,他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其实脸色和精神看上去并不是很糟糕。   听到动静,孔旻缓缓抬起眼睛。他蓦地看见穆临之,愣了片刻神。   穆临之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打了声招呼:“孔兄。”   “临之——”孔旻颇为意外,“你怎么……”   穆临之说:“我不放心你。”   听了这话,孔旻百感交集,他站起身,可下盘虚浮,站得不是特别顺利。穆临之赶紧扶住他,“没事吧?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孔旻猛地咳了一阵,摆手说:“不用了,谁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也需要休息——我死不了。”   穆临之把人搀扶回沙发坐稳,便不再说什么了。   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还飘着些热气,穆临之往下轻轻扫了一眼,没做停留,他当做没看见。而孔旻则端起他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喝完才想起什么,“临之,怠慢了,你想喝点什么?”   “没关系,”穆临之说:“白开水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我听说你喜欢喝茶,”孔旻让人把茶几上的咖啡撤了,换上一套茶具,“我这儿有饼普洱,年份过得去,味道也不错。我让人去取些过来。”   穆临之:“真的不用了,喝水就好。”   “喝水不管饱,”孔旻说话时中气不足,“大家都提提神。”   穆临之不便再做推辞,应了下来:“好。”   自从穆临之出现,孔旻总呈现出一份局促的模样。他有事情要问,穆临之看得出来,但在荒山野岭里出没的野生狐狸,谁也不是傻且天真的。   当事人焦虑无比,非当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定力十足。穆临之抿着茶,那味道确实不错,心里想着给闻衍也去弄一饼,省得他总喝那些没营养的垃圾香精兑水饮料。   他在温暖的空调房里等日出,最终等到孔旻服软似的往后退了一步,问出了他憋了一晚上的问题,“临之,警察查的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穆临之喝茶时眉眼轻轻一挑,然后捏着茶杯的动作一顿,叹了声气:“孔兄,警方那些内部消息和进程我确实不清楚,他们也不会跟我说。”   孔旻露出失望。   穆临之:“不过,我听说他们查到了些东西,跟一家烧烤店有关,好像离幼儿园挺近的。小童经常去那些地方吗?”   “事发后我问过何静红,她也承认了。她说小童爱吃这些,基本一个星期去三次,”孔旻捏着太阳穴,“但他们每天回家没有异常,我确实不知道。而且事业忙碌,要操心的事情不少,我以为在家庭里安排的人足够面面俱到——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   穆临之:“你去那儿看过吗?”   “没有,”孔旻短促应了一句,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反问:“怎么了?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穆临之:“按照警察的意思,绑匪可能是在那儿盯上他们的。”   “那、那何静红她……”   孔旻的手扣着真皮沙发,他神情惊愣,一时说不出话——从孔旻此时此刻的表情看,他虽然一直把何静红困在别墅,却似乎没有真的把绑架犯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穆临之啼笑皆非。   “临之——”   穆临之摇头:“我不知道。”   孔旻沉默良久。   杯中浓茶还剩半盏,聊天聊到这儿,能露在明面上的信息基本敞开了。穆临之放下茶杯,说:“孔兄。”   孔旻以为穆临之要安慰自己,他微微抬起手指点了点,“你别这么叫我了。临之,我跟你父亲是朋友,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那时还叫我叔叔呢。如今长大了,也生分了吗?”   虽然穆临之对此没有任何印象,但他还是顺着孔旻的意思,叫了一声:“孔叔叔。”   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称呼,穆临之无所谓。   一声孔叔叔把孔旻叫地百感交集,他可能因为自己已经被岁月安排在了中老年行列,面对年轻的生命,心生感慨,“我盼着小童长大,长成你这样。死了也欣慰。”   孔旻说得真情实感,穆临之对此毫无心理波动,但表面上还是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会没事的,你放宽心。”   “希望如此吧。”   “孔叔叔,”穆临之说:“你名下的快递公司在申洲市有几家门店?”   “说实话,我不清数。”孔旻说:“申洲市一共有四个区,每个区县只要需要、只要符合要求,我们都会新设门店,这些不需要我批准,会有专门的地域经理负责这块工作——怎么了?”   穆临之摇头:“没什么。”   孔旻手握全股的电商交易平台影响力漫至全国,别人动动手指,他赚得盆满钵满。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打着下单速达的旗号,又衍生一家快递公司。此快递公司一经面世,因其高效率的名头快速抢占市场。   大家也不管价格高低,省时间就行。   穆临之记得这快递叫申风快递。   的确在区域内开门店这种事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过问最高层,更何况招一些今天来明天走的快递员。可穆临之挺在意烧烤摊上那个白痴说的话。   他们也干过快递员。   这事情堆在一起,巧得不可思议。   “可是这怎么可能?”孔旻捏着杯子,他依旧不敢置信,“在烧烤摊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跟他们八竿子打不到关系,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   是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儿子?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吗?   有些事情孔旻自己心里没数?   穆临之不信。   那个人告诉过自己,孔旻看上去温润谦和,似乎很好相处的模样,但撕开一张皮,里面裹着的全是不可见人的獠牙,沾上就死。   他笑里藏刀、有仇必报,就是条疯狗,你惹了他,他伺机而动,会扑上来把你咬得血肉模糊,闭上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穆临之信那人说的话,所以不信孔旻会如此任人鱼肉。他知道烧烤店的存在,自己不去查吗?还有商场的监控,以他的门路,看一眼不难。   所以孔旻知不知道孟德友这个人?他没有冲上去把此人大卸八块吗?   还是——他不方便自己动手,需要借警方的力?   穆临之冷眼旁观,猜测孔旻这顿痛不欲生的娇弱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演给谁看的。   我吗?   穆临之想。   闻衍在孔旻提供的休息室快速开了个短会,跟徐舟吾和孙望交换了手里的信息。   监控视频截图的人影投射在大屏幕上,闻衍手里捏着烟,利索布置任务:“现在我们手上有两个人的身份信息,不能确定犯罪嫌疑人,只能逐个排查。老徐,天亮上班后,你带一队人去洋花岛所在街道派出所查一查这个孟德友,狗孙查另一个。我跟陶局联系了,去火车南站布控现场。咱们分三路,速战速决。”   现在闻衍手上的两个‘孟德友’分别位于南北两处,隔着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却有着同样的命运。   其中一个孟德友位于申洲市以北的一坐小岛上,过去需要坐轮渡。这座小岛常年居住人口两千左右,土地面积很小,有一半山林未被开发,所以无有效资源利用。此种情况,年轻人都上岛打工了,在岛的基本是留守老人和孩子。   徐舟吾带着两个同事赶到洋花街道派出所,派出所居住人口管理的工作人员已经等着他了。   档案放在会议桌上,还搁着几杯茶。   徐舟吾道了谢,但没空喝。   “你们辛苦了,”上了年纪的警员寒暄片刻,进入正题:“这个孟德友现居地址跟身份证上的地址一样,没变过。我们已经通知乡政府的同志过去看了,有消息会通知的!”   徐舟吾:“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了解吗?”   “哟,这个真不知道,他也没犯罪记录啊,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关于人品这些事儿岛上的同志比较清楚。”   徐舟吾原本也打算去洋花岛看看,但没赶上第一班船,如今看来,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派出所能查到的资料徐舟吾都有,时不待人,徐舟吾火急火燎地刚离开派出所,那位老同志就接到了洋花岛工作人员的电话。   “不好啦!出事了!”   “哎呀!”   老同志一跺脚,赶紧让人去追徐舟吾。 第44章 燃烧 十八   洋花岛因居住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民风很淳朴,乡政府工作人员偶尔的工作就是鸡零狗碎的劝架。好不容易接到上级任务,办公室领导大姐亲自出马,敲响了孟德友家的大门,但是没人开门,也没人答应。   乡下老房子年久失修,因为没有贼光临,大门基本是虚设。领导大姐客气地敲了几下,然后直接带人进去了。   一个男人生活的环境简直惨不忍睹,占地一层的小平房通过窗户往里看就能一览无遗——孟德友不在家,饭桌上放着不知哪天的饭菜,酸馊味充斥整个房间。   领导大姐心想不对劲,喊来孟德友的邻居问了几句,被告知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孟德友人影。   大家乡里乡亲,德行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孟德友此人的不靠谱声名远扬,三天两口不着家,好赌爱喝脾气大,消失个把月是常有的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到此其实是可以汇报交差的,可领导大姐留了个心眼——街道派出所的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找人,谁都没这种待遇,肯定是碰上大麻烦了!   于是,领导大姐不放心,又带着几个人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最后在孟德友睡觉的床铺底下,发现一双鞋——一双带着血迹的儿童运动鞋。   徐舟吾收到消息后立刻调度了一艘私人游艇,花了好几百块钱,第一时间前往洋花岛。路程很短,十五分钟就到了,领导大姐亲自在码头迎接。   “鞋呢?”徐舟吾被海风灌了一嘴咸味,他来不及吐掉唾沫,见了人直接问。   岛上交通不便,只有一辆定时接送旅客的公交车,现在不是公交车运行时间,领导大姐特意找了一辆私家车来接徐舟吾。   “我们没敢动,让一个人在现场守着,”领导大姐拉开车门,“你们先上车,我带你们过去。”   领导大姐心宽体胖,坐在副驾驶,徐舟吾和市局的另一位同时在后座。那大姐知道徐舟吾此行目的,于是,一路从头到尾不停嘚啵孟德友。   “孟德友这人在外对人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让人打了骂了也不还手,就会回家对老婆窝里横,喝完酒动手是常有的事!”   徐舟吾:“他还有老婆?”   “有啊,他有个老婆也有儿子!”大姐说:“那儿子挺争气的,虽然才一年级吧,不过听说成绩很好。”   “那他老婆呢?也没在家吗?”   大姐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压着声说:“他老婆被他打了几次,又因为家里实在没钱,揭不开锅了。她待不下去,也为了自己儿子以后能有学上,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不过他俩没离婚,扯着一张证吊日子过呢。”   徐舟吾:“所以孟德友平常跟他儿子一起生活?”   “孟德友之前也出去打过工,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得还没赌的多,经常有一阵没一阵地回来住。”大姐唏嘘:“那孩子可怜啊,听说他妈在给人家当保姆带孩子,吃喝拉撒都在别人家,实在不方便把他带身边。孩子起早贪黑,放学后坐最后一班船回来——唉,谁也顾不上他。”   徐舟吾倏然开口:“那孩子人呢?”   大姐茫然地盯着车窗外,片刻后终于恍然:“不、不知道啊!那孩子人呢!”   别墅这边,闻衍在陶勇宏的安排下坐上车准备去火车南站布置现场,他在驾驶座上的屁股还没坐出温度,徐舟吾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老徐,怎么了?”   徐舟吾手里捏着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带血的儿童鞋,他蹲在码头边的浮台上,看上去像要跳海自杀。   在码头工作人员警惕的凝视下,徐舟吾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我们到达孟德友家的时候,有很多人站着围观,但那鞋就扔在床底下,谁也不敢动。”徐舟吾说:“阿衍,我们没有找到孟德友,今天周六,那家没有他儿子,也没有孔思童。”   闻衍放下了刚拉起的手刹,严肃地问:“确定是孟德友了吗?”   “嗯,”徐舟吾说:“我确认了孟德友的身高、体重、体态,把截图给他邻居看了,大家都认得出他。而且,这个孟德友的腿在一年前莫名其妙受伤,他因为没钱医治,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就跑了,最后落下残疾,村里觉得他好欺负的人都叫他孟瘸子。”   闻衍思忖许久,问:“那孟德友也有儿子,一个小学一年级的人和一个即将上小学的人都是孩子,区别不大,你怎么能确定那鞋是孔思童的?”   “听邻居口述,孟德友儿子因为饮食不好,有些营养不良,身体很弱小。我们也在他家找到两双孩子的鞋,挺干净的,但是很破,而且码数也比相同年龄段的男孩小。”徐舟吾说:“床底下那双鞋的档次不属于那个环境。阿衍,图片我发你了,你自己看吧。”   闻衍挂了电话后打开微信,他点开徐舟吾发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忽略鞋底零星血迹,这双鞋的确贵。   现在所有猜测和证据指向明确,可是人呢?   闻衍蹙着眉眼沉默良久,再次抬起眼皮,他把图片转发给了穆临之。   ——灵芝:你在哪儿?   ——闻衍:别墅外的停车场。临之,孔旻跟你在一块儿吗?   ——灵芝:在,喝茶呢。   闻衍:“……”   真闲情逸致。   ——闻衍:把照片给他认认。   消息发出去后,雀跃的‘正在输入’停了,一晚上没睡的闻衍有些疲惫地靠着椅背歇了歇神。   “闻副,我们还去火车南站吗?”   闻衍闭着眼睛,低低地说:“先不去了,再等等看。我跟陶局说一声。”   话音刚落,闻衍的手机响了,穆临之打来的。   “喂。”   “哥,”穆临之说:“孔旻想见你。”   闻衍:“好,在哪儿?”   “三楼,他的书房。”   执不执行任务不是闻衍能做决定的,他只是个副队,头顶上还有领导。所以在跟孔旻见面之前,闻衍先跟陶勇宏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陶局,现在怎么办?”   陶勇宏问:“你怎么看?”   “孔旻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心知肚明,”闻衍说话语调平稳,“他能把自己儿子放绑匪手里一个星期不报警,也许是认为惊动了警察或许对自己不利,所以才会在钱方面对绑匪有求必应。”   “私仇?”   闻衍想了想,说:“我觉得他知道绑匪很缺钱。”   “闻衍,火车南站必须万事俱全,不能有一丝纰漏,你先派两个人去现场,我开完会也会过去。”陶勇宏深思熟虑后,说:“至于孔旻,你再去探探口风,有任何情况随机应变。”   “好。”闻衍:“陶局,还有个事情。”   “怎么?”   闻衍:“孟德友信息已经确定,我们可以先在内网发布他的通缉令,至少有机会把人挖出来。”   陶勇宏思索片刻,同意了。   闻衍跟陶勇宏聊完,又给孙望打了个电话。孙望原本正往别墅方向赶,接到闻衍命令,立刻掉头去火车南站与袁园碰头。   他们被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支得团团转,谁也没空坐下来吃顿早饭。   闻衍安排好一切,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去跟孔旻会面了。   孔旻的状态比前一天差了许多,他双手捂着脸,半躬着背坐着,非常痛苦。可闻衍懒得管他这些不知真假的花招,见了人,直接问:“孔先生,这谢你认识吗?”   “认识。”   孔旻声音嘶哑的离谱,他招了招手,刘锦跟浑身上下长了八百双眼睛似的立马从不知哪个门里钻了出来,手里也拿了一双鞋。   尺码是成人运动鞋,闻衍看那款式有点眼熟,然后不甚自然地与穆临之对视一眼。   穆临之对闻衍点头。   就一个动作,闻衍了然于心。   孔旻说:“前几个月我生日,小童用他的压岁钱买了双鞋送我。不知道那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词,说他自己也买了双一模一样的,叫亲子鞋。我很高兴的,不过年纪大了,不适合这种款式,只是偶尔穿一回也让他开心。他——小童出事那天穿的就是这双。”   也就是说,孟德友家床底下的这双鞋是孔思童的!   闻衍:“这鞋很贵吗?”   “专柜限量,明码标价,”孔旻轻轻摇头,“其实也还好,一个小孩子么,能拿出多少钱。”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孔旻的注意点一直在鞋子沾染的血迹上,那血迹分布模样跟衣服上的一模一样,他忧心忡忡地质疑:“闻警官,我求你实话告诉我,小童、小童他还活着吗?”   “你现在可以放心,我们暂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且以衣物上的血迹分布及出血量看,程度没有达到致死标准。”闻衍话说得直来直去,“至少比梁少风的缺胳膊少腿含蓄多了。”   穆临之颇为意外的看了闻衍一眼,他能在闻衍夹枪带棍的话语中品出浓烈的硝烟味。   这是怎么了?   穆临之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悄悄拿出手机给闻衍发了条信息。   ——灵芝:哥,怎么了?没吃早饭心情不好?   闻衍:……   滚!   价值不菲的挂壁钟敲出整点响声,闻衍抬眼一看,北京时间已经过了早高峰。   “孔先生,我们要救你儿子,也希望你能诚恳的配合警察工作,”闻衍再也没闲情消耗耐心,他凝视的目光降了一个温度,再次亮出手机相册内的视频截图,“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孔旻说:“我不认识。”   够稳的。   “行,”闻衍收起手机,“现在案情不明了,绑匪可能再一次跟你联系。孔先生,无论任何情况,请你稍安勿躁,交给警察处理。”   孔旻忍着嘴角不停抽动的肌肉,重重出了一口气,“好。”   闻衍若有似无地应了声,然后话锋一转,直向穆临之,“穆总,咱们各忙各的,工作不用,拿的工资也不一样——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闻衍直言不讳地把穆临之拒之门外,穆临之却在闻衍冷若冰霜的脸上弄明白了某层意思,他笑了笑,说:“好,这两天打扰闻警官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   闻衍哼了声,刚准备扬长而去,他那遭瘟的手机跟装了监控似的,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总会撒点调味剂。   锣鼓喧天的铃声让气氛更加紧张,闻衍寻思着出门就把它换成大悲咒。   是个陌生号码,闻衍盯着那串数字突生不详的预感。   “喂。”   “闻副!”打电话的市局警员语气慌张,“海滨派出所上报,在他们管辖范围内发现一句男尸!” 第45章 燃烧 十九   “什么?”闻衍瞳孔骤紧,他背了个面,压着声问:“说清楚点,什么情况?”   “男、男尸,”小警员话说得磕磕绊绊,“年龄在40-45之间,刚死没多久。”   内部通缉刚发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有意外收获,闻衍也是没想到的。他挂了电话,内心千百根崩着的弦松了一根——不是小孩的尸体就好。   闻衍回过头,深深看了穆临之一眼。他表情过于凝重,让穆临之的心疼了一下。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点了头。   他明白了。   男尸是在海滨大道尽头、高架下的空地被人发现的。   拾荒老人拖着麻袋经过那附近,老远看见一个矿泉水瓶,他步履蹒跚地走进,猛地看见矿泉水瓶的旁边倒着一个人,这人面部朝下,脑袋上一个大窟窿浸湿了后背整块布料。   这个死人吓得拾荒老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滚带爬地冲路上的汽车招手。路人打了110找来警察,警察勘查现场后确定这是第一案发现场,作为凶器的石头在不远处的溪岸上被找到——凶手慌不择路,没处理干净凶器上的指纹。   原本,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警察只要顺着线索就能找到凶手,可市局的内部通缉一发,负责本案的警员看了眼新鲜尸体的脸,简直不敢置信!他大腿一拍,立马维持住现场,把案子转给市局。   徐舟吾坐船刚从洋花岛回来,还没在岸上站稳脚跟,接到闻衍的电话,又马不停蹄调转方向滚往案发地点。   案发地点离闹市有段距离,原本是座工业厂房,后因拆迁移址,此地一直荒废到现在。不过这里环境不错,有绿植有溪水,所以高架下的桥洞成了流浪汉和居无定所的人最好的栖居地。   闻衍和徐舟吾同时到达目的地,他俩默契地各自往警戒线外绕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后进入现场。   在尸体旁边等待多时的小警员匆匆跑上前,“闻副!”   “嗯,”闻衍说:“什么情况?”   小警员一口气不待歇息地开始介绍:“死者是中年男性,身高180,体重在六十公斤左右。经过法医初步检查,致命伤在后脑勺部位,重物猛烈撞击,初步推测凶手在被害人无防备情况下实施的犯罪。被害人后背部位有轻微擦伤,从伤口的血流痕迹看,时间不久。应该是被害人遭到杀害后后背倒地造成的——他后背的伤口与他身下那片石子的形状完全吻合。”   听到这儿,闻衍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之前报案人说他是面朝下躺着的?”   “是,可是他正面没有任何伤口,”警员说:“尸体被人挪动过。”   大部分犯罪嫌疑人挪动尸体的目的是为了不让警方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从而扰乱调查进度、模糊证据。   而现在,此尸体只被人咸鱼似地翻了个面,现场没有被破坏,证据依旧存在,甚至藏在暗处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情绪和关系倒是被这多此一举的动作照明了微小的角落。   凶手在害怕什么吗?   徐舟吾看了眼阴恻恻的天,问:“尸体呢?在哪儿?”   “高架下的桥洞里,”小警员指了个方向,“我带你们过去。”   现场勘查人员和法医已经做完工作,证物全部收集,只等闻衍看完尸体后封袋装车。   孟德友衣衫不整地躺在原来位置,他拧着向下的嘴角搭上灰败僵硬的脸,倔强昭示着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事实。   闻衍草草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烦躁,他摆手,没好气地说:“行了,你们抬走吧。”   徐舟吾鼻子一耸,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他看闻衍一眼,说:“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你心情能好?”闻衍丧了吧唧的叹了口气,“走吧。”   徐舟吾:“去哪儿?”   闻衍抬脚转身,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回老家啊!”   徐舟吾了然的笑了笑——他了解闻衍了,这个能没日没夜火拼在犯罪第一线的工作狂,偶尔也会露出一点想要提早退休回家晒太阳的想法。   听一耳朵就好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等等我!”徐舟吾小跑追了上去。   闻衍懒得开车,先下手为强一脑袋钻进副驾驶,徐舟吾任劳任怨握着方向盘,“回市局?”   “嗯,”闻衍一晚上没睡,脑子很新鲜,就是眼皮子有些累,他闭着眼睛问:“老徐,你在洋花岛怎么样?孩子没找到吗?”   徐舟吾:“没有,我留了两个同事在那儿挨家挨户排查,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吧。”   “嗯,好。”   徐舟吾开车离开现场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装尸体的车,“阿衍,这儿怎么办?孟德友就这么死了?”   “不知道,回去再说。”话音刚落,闻衍倏地睁开眼睛,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接的很快,徐舟吾透过闻衍那部类似山寨机能拥有的扬声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快的‘哥。’   但闻衍的回应却沉重多了。   “你在干什么?”   穆临之说:“吃早饭。”   “……”闻衍:“孔旻呢?”   穆临之简短回答:“一起。”   闻衍:“让他来一趟市局,跟他说——孟德友死了。”   “那——”穆临之含蓄地问:“人呢?”   “没找到,失踪了。”   穆临之顿了片刻,直到轻柔的呼吸顺着看不见的电流击打耳膜,闻衍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说:“临之?”   “我知道了,哥,”穆临之不慌不忙地又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闻衍一愣:“没有。”   穆临之:“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这话里的意思闻衍听明白了——孔旻作为当事人来市局接受调查无可厚非,身后再跟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那这个人就比较扎眼了。   穆临之大概认为‘送早餐’是个很好的借口。   闻衍懒得拆穿他,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随便。”   “好。”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的好心情,喝口粥之间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   孔旻原本就吃不下饭,一看穆临之的表情,更加寝食难安,“临之,怎么了?”   “警察的电话。”穆临之说:“孔叔叔,情况不太好,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孔旻手一抖:“怎、怎么?”   “警察发现了孟德友的尸体,但是孩子……”穆临之遗憾的摇头:“他们没找到。”   穆临之在那刹那间看建了孔旻眼中短暂溜出的不可置信和愤怒,它们冲破伪装的皮囊倾巢而出,比一切都来的真实。   孔旻以最快速度赶到市局,正好掐着闻衍的点。   闻衍很意外:“孔先生?这么快?”   “闻警官,”孔旻没时间寒暄,他心急如焚,“我听说绑匪死了。我儿子呢?小童呢?”   市局门口不说闲杂人等多,但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闻衍稍稍点了下头,说:“孔先生,进去说。”   徐舟吾引着孔旻进入室内,依旧是老地方会议室,闻衍装模作样地走在后头,慢悠悠地等着穆临之。   穆临之手里拎着保温袋,闻衍看似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袋子上的logo他依稀能认出来一点,反正不便宜—这货什么时候搞来这些东西的?他不是一直陪着孔旻吗?   闻衍没机会开口问,穆临之先他一步坦白:“我让瑶瑶在附近酒店打包的,这姑娘不错,还亲自送来了。”   闻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穆临之说的是谁,“你真把她弄出酒店了?”   “她工作能力不错,在哪儿都能出头的,”穆临之说:“我给她工资翻倍,她当然乐意了。”   闻衍了然地挑了眉,没再说什么。   穆临之把保温袋给闻衍,“吃吗?这里面挺丰富的。”   “不丰富我也不挑食,”闻衍顺手接了袋子,问:“孔旻一路上来反应怎么样?”   “不怎么样,”穆临之短促讥笑了声,“云淡风轻没了,镇定自若也没了。哥,这回装不了,他的戏也演不下去了。”   对于孔旻的这些行为和他说的话,穆临之和闻衍都是心照不宣地只信四五分。可如今这些反应,倒像是意料之外。   所以孔旻也没想到孟德友会死。   穆临之想了片刻,开口:“哥,有些事情你再问一次,他估计会说了。”   “嗯,”闻衍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聊,没说几句就已经走到会议室门口,穆临之不便进入,他看着闻衍拉开门,便嘱咐了一句:“早饭记得吃啊。”   “谢了。”   孔旻只来过市局一次,就习惯性地在主位落座,徐舟吾对着后来的闻衍无奈耸肩,闻衍笑而不语。他拿出手机找到那段视频监控,然后拖了把椅子,坐下后直入正题:“孔先生,视频里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孔旻看得很认真,却一直没有回答闻衍的问题。   “我的同事在走访调查时很快拿到这段视频,商场负责人跟他说前几天也有人来问过他同样的事情。当然,视频不可能给不相关的人看,但那人有关系,也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趾高气昂地复制了一份。”闻衍目光一凛,“孔先生,你不可能自己去,也不会派刘锦去。但事到如今,情况不明,如果你还是不配合我们,很容易让犯罪分子钻空子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找不出一点错。孔旻下颚紧绷,似乎做了好一番心理挣扎。最后,他沉沉开口:“是我让人去拿监控的。”   闻衍:“为什么。”   孔旻:“闻警官,可能你不明白,也许临之能懂。商场如战场,在这里面混久了,就算我有致命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我也不可能因此失掉主导权。我总得知道钻在缝里的蝼蚁是谁吧。”   闻衍:“知道了以后呢?你想怎么样?”   “能自己解决的事,当然不会劳烦你们警察了。”孔旻轻蔑地一笑,“说实话,自从梁少风的事一出来,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孔旻堂而皇之地剑走偏锋,他能说出来,就已经没打算把警察放在眼里了。   走到这一步,这是连装也懒得装了。   闻衍心里的火气噌地往上窜了窜,“那你为什么又选择报警?”   “因为我实在不认识这个人,就算知道了他的长相,我又能怎么办?”孔旻说:“我有钱,但还没有如此大海捞针的本事。”   孔旻这话细想下漏洞百出,闻衍懒得指出来,“行,孔先生,有些情况我们还是需要跟你了解一下—你的快递公司在海滨大道区域内有门店网点吗?”   “有的,但具体我不太清楚,”孔旻拿出电话,对闻衍说:“你稍等,我叫个人过来,他比较了解这些事。”   孔旻的一个电话依旧是召唤他的大总管刘锦。   刘锦办事很利索,他按照孔旻的要求找到快递公司区域经理。区域经理姓杨,正好主管海滨大道分管业务,他在孔氏集团最小的业务板块内当了一个小经理,难得被召唤一次,对孔旻毕恭毕敬。   “孔总。”   孔旻:“警察有些事要问你,知道的话你就跟他们说。”   杨经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深处何地,立刻结巴了起来,“警、警察?怎么了?”   闻衍眼神示意徐舟吾,徐舟吾心领神会,他把孟德友的照片放在会议桌上,慢慢推到杨经理眼皮下,“这个人你认识吗?”   杨经理只看了那照片一眼,猛地一拍大腿:“认识!”   闻衍:“你想也不想就说认识,你们俩很熟吗?”   “不是!”杨经理急忙否认:“谁爱跟他熟啊,一屁股债的老赖!” 第46章 燃烧 二十   穆临之坐在市局特供的休息室里,一个有眼力见的警员知道他是闻衍的朋友,特意贴心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穆临之道了谢,他握着玻璃杯无所事事地翻阅着休息室内随处可见的防电信诈骗手册。   认真端详片刻后,冷不丁一抬头,穆临之看见一个位表情严肃、身型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气质一丝不苟,却步履匆匆地踩着楼梯走过来。   穆临之在一瞬间晃了神,他不自觉站起身,走到休息室门口又仔细看了眼——这男人从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跟闻裕民太像了。   陶勇宏刚从市政府开完会回来,刚进市局的门就听说疑似绑匪被杀,绑架案受害者不知所踪,家属正坐在会议室。他连电梯都来不及等,就喘着一口气满脑门官司地往会议室冲。   “闻衍呢?”   跟在陶勇宏身后的警员小跑着回答:“闻副也在会议室!”   “好,他…”   陶勇宏一句话没说完,一抬头,就这样跟穆临之碰了面。   穆临之看得出这位是个领导,他把手里的防诈骗手册妥帖归到原处,然后举止得体地点了下头。   陶勇宏一愣,脱口而出:“你是?”   穆临之:“您好,鄙人姓穆,穆临之,今天陪长辈来贵局办点事,打扰了。”   在市局工作,都是熟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会太注意说话方式和自身形象,陶勇宏身边,包括他自己都是些不太注重细节的大老粗,冷不丁遇上一位矜贵公子,一时拿捏不好社交方式。   “额…”   陶勇宏噎了片刻,身边的警员忍不住提了一句,给他俩做起自我介绍:“陶总,这位穆总是闻副的朋友,就上回那个案子的酒店老板。穆总,这是我们陶局。”   “失礼,”穆临之眉眼一挑,他伸出手摆在陶勇宏面前,说:“陶局,久闻大名。”   陶勇宏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从哪儿闻的自己大名。不过,经人一提醒,他终于反应过来,与穆临之握了手。   “上回的事情多谢穆总协助了!闻衍跟你说了吧,锦旗和奖金正在走流程,最近实在太忙,等一切妥当,一定给你送过去!”   穆临之笑了笑,“配合警察工作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客套话说了满满当当,但陶勇宏对穆临之的印象不错,主要是从头到尾跟他手底下那帮猴崽子天差地别,长得好,看着养眼睛。陶勇宏想起穆临之刚说的话,随口问了句:“家里人出什么事了?”   “不算是家里人,”穆临之说:“孔旻,闻警官正在会议室接待他。”   “哦?”   这还真是陶勇没有想到的。   杨经理话一出口,闻衍就轻哼了声,“怎么?孟德友欠你钱跑了?”   “借的不多,还得也不多,”杨经理满脸晦气,“主要不是因为这事儿,这人人品有问题!”   徐舟吾:“有事一口气说完,你跟这儿讲相声呢,还要人跟你搭腔?什么毛病。”   因为在场诸位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杨经理不敢造次,他讪笑一声,说:“海滨大道中心门店一年半之前招了一回人,孟德友就在其中,我看他身高体大像是个做劳力活的才要的人,一开始不知道他赌,后来一些要债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我们才知道这个事。”   有些野鸡借贷平台,借本金时不需要任何信用凭证,只留个亲朋好友的电话号码就行,有些人随便在手机通讯录里找一个,照样能借走一笔不小的钱。这种平台往往利息巨高,催款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凶。   “一开始也以为是他自己的事,没防着他手脚不干净。”   徐舟吾:“他偷钱了?”   “不是,”杨经理说:“现在哪儿还有人把现金带身上啊。再说了,我们口袋里的三瓜俩枣也填不满他的大窟窿!”   闻衍不耐烦的打岔:“他到底怎么了?”   “孟德友实在找不到地方借钱,就想去银行贷款,可他那种人,存款零蛋,能贷出个屁的钱!”杨经理鄙夷,:“后来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让他以公司名义去贷款。他还真觉得这是个办法,简直脑子有病!踩了点,然后趁我不在,到我办公室偷公章。幸亏那天我回去了一趟,他让我抓了个正着,当天就被我开除了。欸,警察同志!人虽然是被我开除的,但是他滚蛋之前,该给的工资我可是一分没少全给了啊!”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不存在私人恩怨。   会议室里的空调嗷嗷吹着热气,闻衍让干燥的空气蒸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下唇,沉默片刻后,问:“缪阿五呢?这人你认识吗?”   徐舟吾顺着闻衍的问题刚翻出缪阿五的照片,可杨经理看也没看一眼,两手一拍,“认识啊!跟孟德友一路货色!他俩是同时进门店的,缪阿五因为殴打客户早让我踹了!那王八蛋还说要弄死我,呸!他能干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也不看看谁死得早!辛亏我踹得快,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了!”   徐舟吾:“后来他俩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啊,赌去了吧,”杨经理义正言辞,“黄赌毒,沾上一个就没好下场!”   闻衍斜眼扫了这人一圈,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二百五还是个扫黑除恶代言人。   孔旻摁着太阳穴显得十分痛苦:“闻警官,现在怎么办?这两个人都死了!还要再死人吗!?”   杨经理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有线索才能继续往下查,现在绑匪的尸体就躺在市局,”闻衍目光坚定,“孔先生,就算掘地三尺,我们也一定会把你孔思童找出来。”   话音刚落,陶勇宏推门而入。   闻衍:“陶局。”   陶勇宏看了孔旻一眼,只稍稍对他点了个头,然后问:“闻衍,现在什么情况?”   闻衍把所有炖成一锅烂粥的线索简明扼要说了一遍。陶勇宏听得很认真,没有立即回话,会议室倏地陷入沉默。   孔旻神态虚弱地站起身,刚张开嘴巴,就被陶勇宏打断。   “现在绑匪被谋杀,杀人凶手不排除是绑匪同谋的可能性。他们也许突起内讧,存在分歧,在交流不畅的情况下造成眼下局面。”   闻衍一挑眉。   陶勇宏看了他一眼,开始布置任务:“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布控,南站那边安排的人暂时不用撤退,以防还有潜在绑匪来个回马枪。闻衍!”   “在呢!”闻衍应了声。   “我给你一天时间,在赎金交易前,给我把凶手挖出来!否则你也给我看着办!”   “哟…”   闻衍刚出声,还没哟出个所以然,又被陶勇宏瞪了回去。   闻衍立刻站了笔直:“是!”   陶勇宏懒得搭理闻衍,偏头对孔旻说:“孔先生,要是不介意,你可以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孔旻头上有一顶警民一家亲的帽子,他哑口无言,只能答应:“好…”   憋在会议室内的谈话结束,闻衍目送陶勇宏和孔旻离开,然后穆临之见缝插针似的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   闻衍跟他轻轻摇头,穆临之了然,他刚往闻衍身前走进一步,徐舟吾就恰好从闻衍身后窜出来。   徐舟吾手里拎着酒店高级打包袋,浑然不知地搂着闻衍的脖子,说:“阿衍,这里面什么啊?”   穆临之眼皮一跳。   “早餐,”闻衍面不改色地打开包装袋,问:“吃吗?”   “吃啊!”   闻衍精挑细选,从里面翻出个三明治扔给徐舟吾:“现在没空坐下来慢慢品,边干活边吃吧。老徐,去问问法医解剖进度,今天早上下班前给我报告!”   徐舟吾一口下去咬到一块肉,顿时觉得满嘴不是滋味,他青着脸:“真扫兴。”   闻衍恭送徐舟吾气急败坏的滚蛋,他叹了一声气,在包装袋内一众瓶瓶罐罐里挑了一瓶鲜榨橙汁。   穆临之在接瓶子时,看似不经意地与闻衍的视线碰了碰,一触即放的触感在温度干燥的空调房内也滋生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舒凉。   “哥,你忙你的,”穆临之笑了笑“我回公司。”   “嗯?”闻衍打趣:“这回怎么不留下来看看结果了?”   穆临之:“怕打扰你啊。”   闻衍嘴角不明显地上扬:“你从头打扰到现在,我说过你什么吗?”   这拐弯抹角地真让人赏心悦目。   穆临之得寸进尺地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理解成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闻衍拎着袋摆着手扬长而去,“走了,我去拯救苍生了。”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背影,心满意足,自动把那层意思理解为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心安理得地又坐回休息室,继续翻阅防电信诈骗刊物。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匆匆跑过来,边喘边说:“穆先生你还在啊!幸好没走!”   穆临之:“找我有事?”   “陶局说如果你有空可以去他办公室坐会儿,孔先生也在,我看他情绪不是特别好。”   穆临之一愣,“只有孔旻?他身边跟着的刘锦呢?”   警员不知所以:“只有他啊,那个刘先生好像因为公司有事让他先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穆临之说:“你先去忙吧,我去趟洗手间就过去。”   “好嘞!”警员跟着闻衍忙得不可开交,跑开前还不忘指个路:“五楼走廊尽头局长办公司!”   那声还回荡在休息室门口,人已经不见了。   周围空无一人,穆临之面色很快冷了下来,他不疾不徐地抬起手,从西装内袋拿出那部古董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明晃晃地横着一封邮件,穆临之嫌恶地点开它。   —暴雨将至,我的孩子们,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穆临之只看了一眼就把邮件删了,他面无表情的抿着下唇,把手机藏回原处,然后转身进入电梯内LED屏正循环播报着本市天气预报。   不太好。   从今天从下半夜开始,申洲市将迎来新一轮冷空气,届时气温将跌至零下并伴随特大暴雨黄色预警,应急管理局发出地质灾害等级评估,告之群众非必要不外出。   穆临之听着屏幕内清朗的女声情感充沛地念着稿子,缓缓蹙起眉眼。   暴雨将至?   这预感不太好。 第47章 燃烧 二十一   孟德友的尸检报告出得很快,他死因简单,尸体也并不复杂。徐舟吾只催了一遍,刚回到办公室,那块三明治甚至还没消化干净,他就收到了一份完整的报告。   闻衍翻着验尸报告,徐舟吾拖着椅子转了个圈,滑到他身边,说:“孟德友的头一共被砸了两次,一次后脑勺,一次头顶。致命伤在后脑,虽然程度不重,但砸的位置很寸,导致脑出血死亡。至于头顶的伤,虽然是后补的,而且多此一举,但凶手没手下留情,孟德友整个头骨都被砸烂了…啧。”   “程度不重?”闻衍盯着尸检报告里的白纸黑字,心生异样,“老徐,凶器照片呢?给我看看。”   徐舟吾翻出照片,全屏放大在电脑上。   石块七八斤左右,在发现尸体的荒地上随处可见,非常普通。而且它的形状大小刚好顺手,是在一个人能捡起正常范围内—再小造成不了实质伤害,再大的话就需要两只手了。   它上面只有一个尖角沾着血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倒像是谁一不小心划破了手在那儿留了一点痕迹而已。   不过血迹确实是孟德友的。   闻衍:“如果孟德友在绑架案上存在同谋,并且与同谋发生争执,这些人都各怀鬼胎,孟德友会蠢到把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的留给那人吗?”   徐舟吾:“你的意思是?”   闻衍拖来一块白板,拿着笔写上人物姓名和关系,“假设,绑架案就是孟德友一人所为,他瞒着所有人把孔思童带回他洋花岛的老房子。但凡事总会留下痕迹,有个人通过某种渠道知道或者猜到了这件事。那个人找到孟德友,或许是对峙、或许是想分一杯羹,但孟德友对那人的防备心很低,觉得这人威胁不了自己,所以他应约了。”   徐舟吾:“你的假设有点大胆了。”   “万事皆有可能嘛,”闻衍继续说:“从尸检报告上看这个假设还是存在的。那人的身高力量都比不上孟德友,所以在拿石头砸第一下的时候,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一击致命的视觉冲击。所以他在孟德友倒地后又补了第二下。这一下位置发生变化,结果也不言而喻了。”   “行,就按照你这个思路走,”徐舟吾问:“你觉得这人会是谁?阿衍,你的时间不多了。”   闻衍想了想,问:“老徐,你在洋花岛给我打电话时说孟德友的儿子也失踪了?”   “倒不能说失踪,目前无法定性,”徐舟吾说:“乡政府那大姐告诉我,孟德友儿子在岛外上小学,因为不是寄宿制,他每天会坐最晚一班船回来,大部分周末都在家里过,但偶尔会被她妈妈接走在她那儿住一两天。所以那孩子也许现在在自己妈妈那儿。”   孟德友的老婆。   闻衍对着电脑屏幕上那石块凶器沉默片刻后,开口:“这样啊老徐,你先去孟德友儿子的学校问一问那孩子的班主任,了解一下什么情况,确定是不是真被自己妈妈接走了。我先去看看分析结果,然后再去查一下孟德友的老婆。分头行动吧,有事电话联系。”   “好。”   从派出所的户籍信息了解到,孟德友儿子名叫孟竺,老婆叫林芬。因为洋花岛的户口分配,孟竺在滨海四小就读。这所小学因地段和师资投入问题,大部分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就读,因为突发情况多,老师对孩子也并不会很上心。   徐舟吾查了一圈才查到孟竺班主任的号码,打起来也并不是很顺利,半个小时才被接通。   女老师不知在干什么勾当,说气话来很谨慎,尤其听说徐舟吾是警察,差点把电话挂了。   徐舟吾语气冷硬地说:“王老师,你要是不配合警方工作,或者不信我是警察,那我只好亲自上门跟你谈了—你现在在哪儿?”   女老师哪儿敢让警察上门找她啊,她私下在自己车棚办了个培训班,这一被曝光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哪、哪敢劳烦您啊,警察同志,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私开培训班这种事不在徐舟吾管辖范围内,所以他懒得点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孟竺是你的学生吗?”   “是、是啊,”女老师愣了一下,“这孩子成绩不错,人也挺乖的,他怎么了?”   “没有,他周五一天没来学校。”   徐舟吾瞳孔一缩,“什么!?”   女老师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我、我我…”   徐舟吾:“你别紧张,慢慢说,怎么回事?”   “孟竺很努力,每天早上第一个到学校,小学生嘛,自律能力不是很好,但他入学至今没缺过课,所以我觉得奇怪,就打了个电话问他父母。唉,不瞒您说,他父母啊我就没见过面!家长会也不参加,就留了个联系号码,人是无影无踪,我一直以为孟竺是留守儿童。”   徐舟吾:“还有呢?”   “他父母留着两个手机号,一个关机一个愣是接不通,我当时想大概工作时间他们都忙吧。后来差不多午休的时候,我打通了他妈妈的电话。”说到这儿,女老师沉默片刻后突然嘶了声:“我直接问她孟竺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她哑了很久才说孩子今天生病了可能来不了学校。我说不来学校要请假啊,她话也不应一声就把电话挂了!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反应很奇怪啊,不像是知道儿子生病的样子嘛!比我还不知所措!”   徐舟吾突然转头往外走,他语气急促:“林芬手机号多少?告诉我!”   从案发现场带回来的物证能提取到的信息不多,除了凶器上的指纹,还有一根衣物纤维。   “闻副,”警员说了下情况:“指纹很清楚,但在指纹库里找不到比对——这人没前科。还有这衣物纤维,是很劣质棉质材料,这种衣服在夜市摆摊的二三十块一件,很普通。”   “我知道了,”闻衍说:“还有别的吗?”   “你们之前送过来的小孩的衣服和鞋子,结果也出来了。血迹确实属于孔思童,并且血迹主要分布在左边,从出血量和喷溅状态看,不太像是受重伤的样子,倒像是在剧烈挣扎时在锋利处滑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受别的伤,那就这个伤口看,不会很致命。”   闻衍:“辛苦了。”   孔思童受了伤,虽然不重,但对一个小孩来说也不是小事。洋花岛就这个丁点大的地方,唯一出入小岛的码头架着三台监控。   徐舟吾抗了自绑架案发时间至今的所有监控回来,闻衍冲了杯香精咖啡,再一次点开视频。   上周五末班船,五点三十,孟德友抱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孩子选了个偏僻的角落,期间没人跟他搭话。徐舟吾问了当天在轮渡上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对这事有印象,当时问了一句,孟德友说孩子病了,所以工作人员只是当孟德友抱着自己的儿子。再加上此人性格阴戾内向,自己把自己当成了瘟神与世隔绝,别人也不爱搭理他,所以就这么一路无事的回了洋花岛。   那孩子应该就是孔思童了。   但是那天孟竺没回岛吗?他只要出现在轮渡上,别人就会发现异常。   闻衍把周五的视频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除了有早上孟竺出岛上学的影像外,其他毫无踪影,再次出现时星期一下午放学时间。   这孩子当天没回家。   再然后,孟德友隔天出岛,只有他一个人。   时间在此拦断,码头内的所有视频监控再也没出现过孟德友的脸。而且很奇怪的是,本周五,闻衍也没找到孟竺的人影。   他是出来了还是没出来?   闻衍扔了鼠标,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咽下后口腔被劣质的香精冲了一嘴。他皱着眉头‘呸’了声,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家政公司的号码。   说明来意后,家政公司工作人员非常配合。   “林芬啊,去年来我们公司的,她评价很好啊,一直在一家工作,那家人很喜欢她。”   闻衍:“能跟我具体说说她的工作情况吗?”   “她工作的那家人家庭条件很好,家里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才六个月大。林芬原本打算换一家做,但是这家人给她加了工资,还包出包住,人也不错。虽然辛苦了点,但条件丰厚,她就同意留下了。林芬自己也有难处,她好像有个儿子吧?她在找人家的时候提出过唯一的一点要求,就是想带着儿子一起。但哪儿那么容易啊,谁家能接受一个外来孩子住,你说是不是?”   闻衍:“嗯,然后呢?你继续说。”   “一开始她找了很久,都没有合适要求的,她好像又急着用钱,只能把这些外来因素摒弃。不过我听说,她现在工作的这家人,夫妻俩偶尔会带着孩子外出过周末,林芬就会把自己儿子带回那住处,主人家不知道这事儿。”   闻衍:“那你们呢?公司章程里对此类事情没有要求吗?”   家政工作人员尴尬一笑:“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警官,干苦力活的谁有容易的时候啊,只要不出事、只要没投诉,我们公司也是心照不宣的嘛。”   闻衍没搭话,“她号码有吗?给我一个。”   “有有!”   闻衍盯着那串数字许久,眼力见十足的家政工作人员该问的不该问的一句废话也没有,他除了报了一串号码外,把林芬的工作地址也顺便告诉了闻衍。   闻衍把着椅子转了个圈,他拎起自己那间超耐脏羽绒服,起身往外走。还没走出屋,迎面碰上徐舟吾。   “阿衍,你出去啊。”   “嗯。”   “正好,有情况跟你说一下。”徐舟吾用了他平生最快语速:“我刚跟孟竺的班主任了解了下情况,孟竺周五根本没去学校,他妈妈——就是林芬说他生病了。我觉得这个林芬有很大问题,我刚给她打了三四个电话,没人接!”   “我知道,”闻衍边走边说:“我正准备去找她,一起走吧。”   “好,”徐舟吾来不及到办公室喝口水,立刻调转方向,“阿衍,你觉得那两个小孩现在在哪儿?不会让林芬藏起来了吧。”   “难说,”闻衍神色凝重,“我又仔细看了遍监控,孟竺在周四晚回岛后没出来过。”   就在此时,一名警员慌张地匆匆跑过来,而徐舟吾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   “徐哥!”电话是留在洋花岛走访的警员打来的,“我们上门问了大半个村的人,有人看见上周五深夜,孟德友报着个什么东西往山里走了!”   徐舟吾猛地一怔,“山?什么山?”   电话那头的人还没回话,那名警员已经跑到闻衍跟前,他的脸色和奇怪,“闻副!”   闻衍的心一跳,“怎么了?”   “有个女人来自首,她说自己杀了人!” 第48章 燃烧 二十二   局长办公室的大门一般情况下对外敞开,今天情况特使,陶勇宏接待两位客人入内后,门就没开过。   陶勇宏喜欢喝茶,办公室里收藏了不少茶叶。正巧的是,穆临之最近对此道深感兴趣,居然也能臭味相投地跟陶勇宏聊上几句,而孔旻没心思加入他们,只是捏着茶盏,偶尔抿一口浓茶吊精神而已。   闻衍忘了最基本的敲门礼仪,他着急忙慌的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诙谐的场面。他的目光与穆临之碰了个正着,然后一句话噎在喉咙,顿时不上不下。   陶勇宏见闻衍脸色不对,他放下茶壶,问:“怎么了?”   闻衍:“陶局,孟德友的老婆来自首了。”   前来自首的女人已经被带进审讯室,徐舟吾看着她。陶勇宏一刻不停地和闻衍赶过去,孔旻也想跟着,被穆临之拦住了。他现在觉得穆临之碍事,可如今在警察的地盘,孔旻不敢造次,只能按兵不动地重新坐回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   穆临之继续泡茶,可不动声色的心思全盯着孔旻。   陶勇宏在审讯室外看着情况,偏头说:“闻衍,你也进去。”   “好。”   “还有,”陶勇宏说:“其他都先放一放,既然她承认杀了孟德友,那她就知道孩子的情况!问她人在哪儿,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把人质安全解救,往后在审杀人细节!”   闻衍颔首:“我明白。”   林芬自打进了市局,坐上审讯椅这个位置后,头就一直低垂着。她非常瘦,留这一头见耳的短发,没有好好打理,显得更加面黄肌瘦。林芬虽然面无表情,可她手指搓着衣角,能看得出她非常紧张。   闻衍在进入审讯室前倒了一杯白开水,他轻轻开门,进入后又把门扣上,然后把水放到到林芬面前,“你的指纹已经提取,现在正在比对,可能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你先喝杯水吧。”   林芬缓缓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闻衍:“我承认人是我杀的,还需要别的证据吗?”   “当然,”闻衍轻轻笑了笑,“人证物证需要俱全,你嘴皮子一碰说人是你杀的,不会有人全信的。”   “哦。”林芬应着,又把头耷拉了下去。   “程序还是要走的——”闻衍敲敲桌子,说:“林芬,孟德友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老公。”   闻衍和徐舟吾对视一眼,接着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受不了了,”林芬抬起手缓缓捂住了脸,“他绑架了那个孩子。”   徐舟吾:“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昨天...就是星期五,小竺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小竺没有去学校,从那会儿开始,我的预感就不是很好。我往家里的座机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老孟有两个手机号,他关机了一个,另一个倒是打通。”林芬冷笑一声,“他说他快弄到钱了,那些赌债能还清了,他能睡上安稳觉了,让我别坏他好事。”   闻衍看着林芬凄惨的模样,倒没多少哀从中来,“林女士,容我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孟德友在之前有这方面的潜伏期表现吗?”   林芬一愣,随后低低叹了一口气:“他爱赌,欠了很多钱,正常的干活薪资根本填不了窟窿,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打歪主意,想走旁门左道,可是想归想,他有贼心没贼胆。直到认识了缪阿五。”   闻衍和徐舟吾同时一怔,“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认识、在哪儿认识的,老孟直接把缪阿五带回家,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虽然早猜到了一些,但突然被证实,还是信息量比较大。闻衍顿了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芬精神状态很差,她吃力地回想片刻,“一年多之前了,那会儿我还没出岛打工。其实那个时候老孟虽然爱赌,但程度没那么严重。自从他把缪阿五带回家吃了顿饭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能连续几个月不回家,欠了一屁股赌债之后往深山老林里一躲,那些讨债的全找我,我实在受不了,只能出来。”   徐舟吾记着笔录,稍稍抬起眼问:“那孟竺呢?你能把自己儿子一个人留在洋花岛自生自灭?”   林芬:“一开始我带着他工作,可实在不方便。小竺很懂事,他自己提出回洋花岛,我还是不放心,就把他放在邻居那儿住了一段时间。后来风头过了,老孟从山里出来,也收敛了很多,可是欠下的债还是要还的,利息越滚越大,他整个人也越来越不正常。”   闻衍突然心领神会,“缪阿五挟持幼儿园这件事孟德友知道吗?”   “知道,”林芬惨笑,“他原本也是要参与的。”   果然如此!   但这事现在没时间深如查问。闻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开口说:“孟德友绑架了沈思童,我们有证据表明他把那孩子带回了洋花岛,可是你们家没有人——还有,孟竺如果不在你那里的话,那么他也失踪了。”   林芬原本心如死灰的目光突然惊恐且绝望起来,“他、他们……”   闻衍站起身,他越过审讯桌,往前倾了一个身位,“林芬,你了解他的,以孟德友的行事作风,如果他想把人藏起来,会藏在哪儿?”   在林芬看来,闻衍眼下一举一动太有压迫性了,她杀了人,恐惧又无措,脑子更是一团浆糊,别说回忆枕边人的德行,就连那人的脸,她也不愿再回想。   徐舟吾看得出林芬如今的奔溃,他好心提醒了一句,“有人看见绑架案当天深夜孟德友抱着一个什么往山里走了。”   山里!   林芬在徐舟吾话音落下之时,身体猛地一抖,“对!山里!孟德友当时为了躲赌债,在山里找了个山洞,他躲了好几个月,小竺偶尔会给他送饭。”   闻衍眼神一凝,“你知道那个山洞的具体位置吗?”   “大概有点印象,”林芬说:“头一两趟的饭,是我带着小竺上去送的。”   问出了关键所在,今天审讯到此为止。闻衍全然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他一脸严肃的出了审讯室。   “陶局,我们得把林芬带过去。”   “好!”陶勇宏看了眼手表,“现在四点三十,把在火车南站的人全部叫回来。全体人员准备完毕,半个小时候以后出发前往洋花岛。闻衍,这次任务你作为组长,舟吾副组长,务必全须全尾的给我找到两个孩子!”   闻衍:“是!”   徐舟吾:“是!”   “还有,”陶勇宏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你们陈队的通报到今天为止,明天正式上班,我让他提早来了,直接去洋花岛跟你们汇合。”   闻衍一愣,没反应过来:“陈队?”   陶勇宏拍了拍闻衍的肩,“走吧,出发。”   就在市局上下全员警戒忙得不可开交时,孔旻闻着味道来了,自己作为受害者家属,他态度强硬地要求去现场。陶勇宏也怕找到孩子后小孩因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需要有个家长在场就同意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孔夫人呢?”   孔旻冠冕堂皇地说:“她身体不好,实在不方便到场。”   闻衍路过,听了一耳朵,干笑一声,扬长而去。   等市局一切准备完毕,在出发之前,闻衍找到了穆临之。   闻衍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里,他接着尿遁,直接把穆临之拖进了厕所。   穆临之不讲究环境,设置觉得这种类似隔间的幽闭空间圈着两人别有一番风味。   时间不多,没多余的嘴巴‘调情’,穆临之直接对闻衍说:“哥,孔旻去找陶局之前打了个电话,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你得防着他——这人憋不出什么好屁。”   结合之前穆临之对孔旻的种种评价,闻衍有些困惑,“我因为你跟他关系挺好?”   穆临之略显僵硬地勾了一下唇角,他没回答闻衍这个问题。   闻衍挑挑眉,兴致缺缺地说:“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穆临之泄了一口气,“哥,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啊?”闻衍耍着无赖的语气,“忙着呢,两天没睡觉了。”   穆临之:“你是把我拉进厕所的。”   闻衍两手一摊,脸皮厚重,“我看你憋得慌,叫你过来手拉手一起上个厕所而已。”   穆临之无奈:“哥...”   闻衍在嘴皮子上占了上风,心情不错的舒出一口气,“行了,我得走了。临之,有事你也去忙吧,这回可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跟着了。”   穆临之微微抿着下唇,看上去有些不甘心。   徐舟吾在频道里催着闻衍。该说的都说了,闻衍拎起对讲机答了一声,抬脚就走,可是隔间的门没打开,他被穆临之捏着手腕拉住了。   闻衍:“怎么了还有事吗?”   “有,”穆临之从裤兜里腾出另一只手,慢慢握住闻衍的掌心。   闻衍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它材质坚硬,却意外温和,来去之间传递着两人掌心之间的情愫。   闻衍倏地心跳加快,“什么东西?”   “新年礼物,”穆临之弯着眉眼,“原本打算约你跨年的,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你可能没时间搭理我了。这个礼物我准备着,仪式感还是要满足一下的。哥,别推辞了。”   穆临之压着一个头,他说话轻声细语,暧昧的氛围填充满狭小的空间,还有闻衍身上的烟草味,穆临之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闻衍被这灼人的耳语烤地差点没崩住,他轻轻挣脱穆临之的手,摊开掌心看了一眼。   雀翎袖口。   “……”闻衍:“这怎么好意思,挺贵重的。”   穆临之当闻衍说得是场面话,丝毫不往心里去,但也忍不了闻衍继续往下嘚啵。他捏起雀翎,不由分说地直接扣在闻衍的内衬羊绒衣上。   “你要不好意思就用心收着它,如果丢了——”   闻衍似笑非笑地问:“丢了怎么样?”   “丢了我就再买一个送你,”穆临之说:“反正我有的是钱。哥,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闻衍大开眼界,顿时让这不要脸的玩意儿赌地哑口无言。   厕所隔间内温度徒然上升,闻衍不受大脑控制的咬住下唇,等反应过来松开时已经染上一片殷红。   穆临之倾身向前,他眉目清明,明示着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闻衍偏开了头。   “哥——”   耳语底喃,太要人命了。穆临之撩火手段高超,是个正常男人都招架不了。   闻衍没有推开他,隔着一点似是而非的距离,他问:“临之,你真喜欢我?”   “嗯,”穆临之带着点蛊惑,认真地回答:“我喜欢你。”   “我……”   闻衍话音未落,别在他腰间的对讲机夹着杂声再次响起。   “阿衍,你干嘛呢?人呢,出发了!”   刚酝酿起来的氛围被打断,闻衍闭起眼睛,无奈叹出一声长气。片刻后,他果断推开穆临之,“我走了。”   穆临之帮他推开门,笑着说:“哥,任务成功,我等你回来。”   闻衍点着头,疾步跑了。   等闻衍完全消失在穆临之的视野范围内,他这才开始咂摸刚才的对话,并且顺利抠出了重要字眼。   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跟着?   那好啊。 第49章 燃烧 二十三   洋花岛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市局人员、特警、搜救犬、街道、社区工作人员整整装了一船,乌泱泱的全堆在山脚下。   巨大的落地探照灯与翻滚的乌云层交叉出一个诡异又压抑的景象。闻衍跟徐舟吾到场时,陈维刚已经大致协调住了现场秩序。   早晨接待徐舟吾的乡政府大姐脸色惨白,她嘴皮子翻飞的介绍两座山的地势情况,但大脑基本是空白的。   “警察同志,你们也知道,洋花岛没有开发价值,大姐指着耸立在众人面前的大山,说:”“这两座山叫青淤山,位置偏僻,山里的环境、地势和动物都是未知的。可能存在攻击性,一般没有人会深入,最多在山脚下这一块区域活动。唉,我们村之前有人进去过,后来失去联系,报警后多部门人找了两天才把人抬出来,哎呦,半死不活的。还有啊,这两座山是连着的,中间有个瀑布,瀑布连着小溪流,村民用这里的水种地,可如果天气恶劣,那瀑布就能让庄稼发大水,唉……”   闻衍:“山里有信号吗?”   “山脚下这一圈有一点,再深入就没有了。”   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就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洋花岛平面图,青淤山被重点用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   闻衍的指尖停在山体某一处,抬眼问:“林芬说的那个孟德友藏身的山洞你们有谁知道吗?”   乡政府大姐身上的肉掉了好几斤,一脸懵逼,“啊,这……”   这时,一围观男子颤颤巍巍地举手,“我、我大概知道……”   闻衍顺着声音看过去,徐舟吾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这人就是那天晚上看见孟德友抱着个东西往山里走的人。”   “嗯。”   闻衍示意维保把人放进来。   男子小跑到闻衍身前,讪笑地叫了声:“领导好。”   闻衍不跟他废话,“山洞的位置你能确定?”   “应该能。我有段时间嘴巴馋,想吃点野味,就偶尔进山看看有没有野兔子什么的。大概一年前吧,我在前山转了一圈,兔子没找到,看见孟德友鬼鬼祟祟地往里走,然后我闲着无聊跟了他一路。那个山洞快到半山腰了,我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山洞门口搭着好几把锄头,跟谁要他命似的防着。后来孟德友发现我了,抄起锄头追我,我怕被他弄死啊,不敢再过去了!”   这男人说着话,闻衍一直盯着他看,“兄弟,吃野味犯法。”   “没吃,没吃!我就想想,这不是没抓到嘛!”他看见闻衍威严甚重的眼色,立马接了一句:“我、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找!”   要的就是这句话。   闻衍拿起探照灯扔给男人,“麻烦你了,贵姓?”   “杨、我姓杨。”   “杨先生,吃完饭了吗?这儿有饼干,你先吃点。进山的装备我们会给你准备好,也有警察同志陪着你,你在这儿待一会儿不要乱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闻衍拍了拍徐舟吾的肩,“老徐,走,跟我出来。”   徐舟吾和闻衍出了雨棚,迎面吹来一阵风。徐舟吾裹紧自己的棉大衣,张嘴哈出一口白气:“温度是不是又降了?”   “嗯,”闻衍抬头,盯着隐藏在黑暗里的山峰,“冷空气来了。”   徐舟吾:“这天气不对,暴雨预警是今天吗?”   “对,可能还有雨夹雪,”闻衍在风雨中绷着神经:“天气恶劣,山里温度接近零下,出发前再跟兄弟们说一声,十人一组,带上搜救犬,分三路行动。如果单独走散,第一时间通知指挥点——我们要在救援人质的前提下保证自身安全!”   徐舟吾:“好,还有吗?”   闻衍想了想,说:“我带队一组先去找山洞,你们在山下待命,如果能顺利找到人,那就皆大欢喜,提早收工。如果山洞里没有孩子,按照计划,我搜左边这座山,你带队一组搜右边,还有一组特警让他们往后深入。物资、通讯设备全查一遍,不要有遗漏,保持联系,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说到这儿,闻衍顿了一下,然后伸着脖子叫了声:“狗孙!”   孙望抱着他的宝贝设备,‘嗷呜’一声滚了过来,“闻哥,我在这儿!”   闻衍把一个小型定位器挂在自己手腕上,还有些不太放心,“山里面没信号,你这些玩意儿管用吗?”   “管用啊!”孙望在寒风里哆哆嗦嗦,“我特制改良了一下,就算你钻到地里也能把位置给你定得明明白白。”   徐舟吾难得揶揄他一嘴,“是吗?那你可以去申请专利了啊。”   “还望领导赏识。”   “行了,别贫了,”闻衍不苟言笑,“今天兄弟们要是在这荒山野岭失踪一人,我就把你头发剃光了扔进去喂野狗!”   孙望:“嘤。”   话已至此,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还有职责外的任务,得听领导的。   闻衍转头看了眼警车,林芬坐在里面,她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望着那两座山。   “闻衍!”陶勇宏逆着冷风跑来,陈维刚也跟着。   “陶局,陈队。”   陶勇宏看了眼雨棚内啃饼干的男人,问:“你不打算让林芬带路?那你带她过来干什么?”   “这天气太危险了,我带她来现场也是以防万一。”闻衍朝着雨棚方向点了点下巴,“那男人如果真找不到地方,再把林芬带过去也不迟,随机应变吧。”   林芬原本身体就不好,杀了人后更是担惊受怕一口饭也没咽下去过,走两三步就能晕,这时候带他爬山涉水无疑是一个负担。   除非万不得已。   陈维刚同意闻衍的观点,“先把他拷在车里,找个人看着她。”   闻衍:“嗯,我让袁园看着他,放心吧陈队。”   陈维刚看了眼时间,“事不宜迟,闻衍,我跟你一起去。”   “陈队!”   “老陈!”   其实没人同意陈维刚继续在一线抛头颅洒热血。   他在从前的战斗工作中留下了大大小小不少伤病。如今,陈维刚处在退休的年纪,下属们希望他能平安熬到退休,危险的事情该让年轻人上了。而领导们在担心他身体之余,同时也担心任务的进度。   “老陈,让他们年轻人上吧,”陶勇宏拦着陈维刚,“你这风湿和肩周炎还犯着呢,不怕下雨啊。”   陈维刚:“怕什么啊!”   “你不怕我怕!”陶勇宏说:“这里少一个指挥,你来负责。”   陈维刚一脸不愿意,“那你干嘛?”   “我得跟各路领导交涉,忙着呢!”陶勇宏推着陈维刚往雨棚走,“闻衍这兔崽子要是完不成任务你骂他一顿,然后再出马,一个顶俩!”   闻衍:“……”   徐舟吾目送两位老板离开,他憋着笑,拿胳膊肘杵了杵闻衍,“唉,枪打出头鸟啊。”   “滚蛋!”闻衍拉上雨衣,“A组准备出发。”   能预测到的风雨也有不长眼的时候,闻衍带着A组队员、架着杨姓男子前脚刚踏进山里,后脚倾盆大雨就灌了下来。   杨姓男子看着高桩,当山风裹着寒雨擦身而过时,要不是闻衍扶着,这人能连滚带爬地回到原地。   “警、警官,我这儿下去之后有奖、奖金吗?”   “有,完事儿自己来市局领。”闻衍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一水,他呸了一声,“往哪儿走?”   杨姓男子微微颤颤举起手,“在那儿,得爬个坡。”   闻衍抬头看了一眼,那坡很陡,泥土滚着石子在雨水的冲刷下不停翻滚,平常的天气踩一脚正常,现在这样,恐怕得半只腿陷进去。   闻衍心下怀疑,“你跟着孟德友差不多一年前了,这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杨姓男子支支吾吾不敢直视闻衍的眼睛。   在他身后的警察踹了他一脚,“说!”   “哎哟!”男人拽着闻衍才没摔个狗啃屎,但样子实在不好看,“我后来又来过几次——唉!孟德友那王八蛋这么小心这个山洞,我以为他在里面藏了之前的东西。”   闻衍:“有吗?”   “有个屁!”   雨越下越大,大家身上的雨衣根本兜不住水,闻衍拿着手电往四周照了照,能见度很低,“只有这条路能走?”   “我只走过这条路,”姓杨的哭丧着脸:“我没回来都是挑天气好的时候啊,谁会在这种鬼天气上山啊!”   实时天气预报显示,附近区域在进入深夜后温度将跌至零下,现在已经八点多了,那孩子如果在这鬼地方过一夜,不吓死也得冻死!   闻衍咬咬牙,他把姓杨的扔给身后的同事,“我先上去,你们慢慢跟上,都小心点——还有,把这人看好了,别让他受伤。”   “好。”   “闻副小心啊。”   不长眼的雨水划在脸上跟刀割似的,闻衍第一脚踏上陡坡,就让泥流冲了一下。   “操!”他眼疾手快,伸手扣住一旁的石块。   幸好这石块深埋在土里有些年份,不然这一下摔得估计程度不轻。   闻衍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一步步,在暴雨呼啸的山坡里爬得小心谨慎。   好在陡坡不高,翻几下就到地方了,闻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趴在地上对下面的人喊:“按照我的痕迹上来!先把那姓杨的弄上来!”   “好!”   能在这里行动的警察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除了‘编外人士’比较拖后腿外,全队上的很顺利。   闻衍和队员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给他喂了一口能量水补充体力。姓杨的被各种液体糊了一脸,想嚎嚎不出来:“老子半条命没喽!!”   闻衍:“少废话了。往哪儿走?还要多久?”   姓杨的左右看了看,在火烧屁股的时候开始犹疑不定。一众人陪他在雨里耗着,直到其中几人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姓杨的才硬着头皮指了个方向,“警、警察同志,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两个树墩桩子,如果有的话就是那个方向。”   闻衍:“树墩桩子?”   “以前那儿又两颗死树,后来被我坎了弄点木材卖钱,也给自己做个记号嘛。”   闻衍思忖片刻,暂时信了他的话。他举起手电筒,对组员示意,“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路探得很顺利,树墩子就在这个方向,A组人员继续顺着方向往前走。可闻衍总觉得四周危机四伏、古怪得很,他高度警惕,也防着那个姓杨的。而那些不安分的幺蛾子正争先恐后地排着队想出来。   前路泥泞难行,闻衍带着A组一行人又走了半个小时,徐舟吾在山脚下等得心急如焚。这时,腰间对讲机传来闻衍的声音。   “找到山洞了。”   徐舟吾心一惊,“怎么样?”   “老徐,你在原地待命,我进去看看。”闻衍:“还有,就我现在这个点,让孙望标记位置!”   闻衍的声音隔着对讲机的信号非常模糊,徐舟吾只能尽力扯耳朵听,“好,我明白!阿衍,你自己小心点!”   山洞位于半山腰,看上去是天然形成的,经年累月的飞吹日晒,形成了坚固的屏障,就算是目前的暴雨,也没有坍塌风险。   闻衍稍微松了点气——如果那兔崽子能安分待在里面,应该没有危险。 第50章 燃烧 二十四   山洞下有一条小路,路是人为踩出来的,很平顺,两三步就能到达目的地。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闻衍回头,看见了半死不活的领路人,他甩掉头上的水,说:“来两个人跟我上去看看,其他人原地待着。”   因为风向原因,如今的山洞就是个水帘洞,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挑剔的野味也嫌弃往这里钻。   闻衍捏着手电筒,照了一圈——这山洞不大,微亮的光也能一览无遗。   锅碗瓢盆扔了一地,日常生活杂物也不少,该有的的东西乱七八糟,就是不见人!   山洞内还搭着一个类似睡觉的平台,上面铺着一层杂草,这场景瞬间让人从现代社会穿越到了原始生活。   闻衍把手电咬在嘴里,他走到平台前蹲下,伸手扒拉开底下的垃圾堆。然后,闻衍从这堆东西里面翻出了一只鞋。   孔思童的另一只鞋找到了。   徐舟吾在山下等得心急如焚,他又不敢催问闻衍,只能踩着雨水团团转。又一阵狂风过境,雨棚被吹得岌岌可危。就在这时,公用频道里响起了闻衍的声音。   “陶局、陈队,山洞里没有人。”   陶勇宏提心:“有其他线索吗?”   “有,”闻衍稍微提高些音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嘈杂,“我找到了孔思童的另一只鞋,跟在孟德友家床底下的那只能凑成一双。还有,山洞里有生活的痕迹,时间可能不长,就一些吃饭的家伙——有人在定时给孔思童送饭。”   孟德友自从绑了孔思童,把人往荒山野岭一扔后,立刻离岛要钱去了,再也没管过这小孩的死活。   那是谁在给这孩子送饭?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陶勇宏呼吸沉了起来。   陈维刚见状,接了话:“闻衍,你能确定人数吗?这山洞里到底有几个人?孟竺呢?”   闻衍:“除了孔思童,其他的我确定不了。”   “闻衍,你听着,”陶勇宏抓起对讲机,稳声说:“我们刚刚看了洋花岛的主道监控视频,确定孟竺在昨天早上六点三十往青淤山方向过去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得挺多东西,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洋花岛没有大面积铺设监控,除了去年修主路时装了几个外,其他地方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天眼的漏网之鱼。   闻衍眼皮一跳,他看见自己脚边被泥水搅得不成样子的塑料袋,把手电移了过去,“陶局,这里的确有个黑色塑料袋。”   陶勇宏沉默许久,闻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陶局?”   “所有人听着!”陶勇宏在工作中拿出了局长的派头,威严慎重地说:“按照原定计划,三组全体进山搜人!按照两人的制定方案执行——不管那两个孩子在不在一起,给我一个不落找出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是!”   徐舟吾撩下对讲机,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   闻衍组此次进山带了两条搜救犬,可狗鼻子也架不住外来因素的直接破坏——这场雨来得又寸又不是时候,再牢固的线索能都能冲的一干二净。孔思童好歹还留了一只鞋,疑似孟竺拎着的破塑料袋除了不太好闻的饭菜味外,什么都没有。   但死马当活马医,他们现在站在这里,总比什么都不干的好。   搜救犬围着那只鞋转了好几圈,终于闻到一点气味,它们‘嗷呜’一声冲出山洞,冲漆黑的远林深处吠了几声。   闻衍目光一凛,抬腿就走。   就在这时,被遗忘在角落的男人‘嗷’一声,嚎啕大哭。姓杨的带路男人一脸惊恐,他舌头打结,“警察同志!地方我给你们带到了,我能回去了吗?这再往里面走,我可不知道路了啊。”   把这货忘了。   闻衍没工夫搭理他,但也不能放着他一个人回去——这人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最后别俩兔崽子没找到,又丢了个二百五。   那他们过年之前都别想睡觉了!   闻衍指了他身边的两人:“你们两个送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送到后速度回来!”   “是!闻副!”   闻衍送走了这位二百五,但心里隐约不安的幺蛾子依旧不消停。他没有紧蹙,对身边的同事说:“大家提着点神,小心脚下,注意安全。”   徐舟吾按照计划,开始搜右边那座山,但进行地不是很顺利。他们刚上半山腰,没来得及站稳脚跟,遇上了小范围山体滑坡。虽然徐舟吾反应快,立刻让人往回撤,但还是有两人被冲了一段路。   “操!”徐舟吾连滚带爬把人拉回来,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闻衍正爬着山,手脚并用,姿势不太雅观。他听到一向好脾气的徐舟吾偶尔爆粗,于是苦中作乐地揶揄了一句:“老徐,需要我来拯救你吗?”   “……”徐舟吾抹了脸上连雨水带泥水的污糟,呸了一声,“你给我滚蛋。”   闻衍短促的笑了笑,随后正经下来,“你那边有人受伤吗?”   “有,轻伤,不要紧,可以继续任务。”徐舟吾原地坐下喘了口气,“你那边怎么样?”   “找着呢,没什么进展。他们没留下任何记号,就算有脚印也被冲干净了。”闻衍抠着石块又往上爬了几步,站稳后气息不稳地回答:“连我爬这山都费劲,这俩小崽子可够能折腾的!”   说着闻衍突然沉声下来。   徐舟吾叫了一声:“阿衍。”   “老徐,我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徐舟吾说:“担心他们受伤?小孩子受伤了跑不远,这对我们找人有利的。”   闻衍:“我们已经把这破山翻了一大半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像是受伤的脚程。”   徐舟吾:“那是什么?别让陶局的乌鸦嘴说中,人真没了?”   闻衍再次否定,“我感觉不会。”   徐舟吾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那你在担心什么?”   闻衍想了片刻后,开口:“我觉得那俩孩子被什么人带走了。”   “带走?”徐舟吾毛骨悚然:“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吗?可能性不大啊。你看,从我们查到这两个崽子可能藏在山里到行动封山,中间隔得时间不长。除警察外,谁来得及行动。还有,谁想带走这俩孩子?孔旻吗?”   “说不准。”闻衍神色凝重,他身上的雨衣已经被树石划出好几个口子,雨水顺着破口浸湿里衣。   闻衍不觉得冷,只觉得这件雨衣的作用小于等于没有,很是鸡肋。他干脆脱了雨衣,扎在腰上,人也清醒不少。   胸口的雀翎沾着泥水,这场景让闻衍想到好几个月前,也是在山林里发生的事情。他甩了甩脑袋,把雀翎扣又往里藏了藏,然后对徐舟吾说:“我就一个感觉,我们继续找吧。”   徐舟吾无语的说:“你可别感觉了,你的感觉比算命的神棍都灵。”   闻姓神棍从善如流:“那行,我闭嘴。”   就在这时,跟着爬坡上来的搜救犬对着一处类似沟渠的长坑狂吠不止,闻衍眼皮一跳,他来不及掐断对讲机频道,冲到坑边。   这个长坑看不出是人为挖的还是天然形成的,想一脚跨过去不太容易,一不留神还有可能像踩中陷阱似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闻衍蹲在长坑边从上面往下看漆黑一片,而且非常深。他把同事招呼过来,所有人拿着手电往下照。   亮光涉及范围内物体看得一清二楚,但心情随也之失落——没有人!   可搜救犬依旧在叫。   闻衍心下惊疑,他捏着手电又长坑另一头的深处晃了晃,可是能见度很低,看不到什么了,除非自己下去。   “这俩小崽子不会掉下去了吧。”闻衍揣着怀疑,动手把系在腰间的雨衣解开扔了,他干脆利落地说:“我下去看看,留两个人在这里等着,其余散开两人一组在这附近找找看——搜救犬在叫,肯定是有情况的。大家保持联系。”   “是!”   “好。”   闻衍顺着攀岩绳小心往深处落,他两脚荡在空中,心里发凉——这高度,摔下来怕是也半死不活了。   守在原地的同事专心致志放着绳索,周围除了暴雨和狂风的合鸣外,穿插不进任何怪异的响声。这时,在不远处搜查的同事突然喊了一声,“这儿有个爬梯!”   话音刚落,随之一声闷哼。   与他一起的同事反应还算敏捷,在暴雨里躲过了第一手攻击,立刻给队友放出信号,“有人!有人袭击!”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   闻衍的预感不错,这荒山野岭果然危机四伏!   守在坑边的两人头皮发麻,其中一人紧拽着绳索咬牙不放。闻衍听到枪响时正落到沈坑下半段,他瞳孔一缩,感觉心跳到了喉咙口:“上面怎么了?!”   “有人袭击!闻副,我们好像有同事受伤了!”   “操!”闻衍仰着头,一开口,被泥水灌了一嘴。他睁不太开眼睛,只能侧着脸喊:“我快到底下了,自己能跳下去。你们俩注意隐蔽,赶紧走!”   “不行啊闻副,你……”   他话音未落,跟着又是一声枪响。   暴雨成了最好了消音器,恐怖的杀意在枯叶从间来回穿梭,埋伏在暗处的杀手洋洋得意,俾睨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警察。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着肩处的对讲机说:“上面藏起来三个,交给我;下面还有一个,交给你们了。”   “收到。”   闻衍刚准备往下跳的时候绳索松了,他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伸手往空中抓了两下,然后身体直直往下落。   他说着是快到底了,其实还有一个身量的距离,更倒霉的是这一块坑底铺着乱石。   闻衍所半边身体落地,在乱石中滚了两圈后,脑袋重重地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才刹住车。他疼得一时喘不上气,只能平躺着缓神,头晕目眩地任由暴雨冲洗。   突然,原本就不怎么平顺的呼吸倏地被掐住,闻衍腾升出一股窒息的恐惧,他被这恐惧围得越来越紧,胸口剧烈疼痛!   被摔在附近的对讲机在即将寿终正寝前不屈不挠地发着最后的信号,徐舟吾在那边喊:“阿衍,阿衍!你们怎么了?”   滋——   对讲机被踩烂了。   闻衍看见一直穿着防水雨靴的脚,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胸口也有一只!   那人像踩烂对讲机似的也想踩烂闻衍。   “你们是什么人?”闻衍忍着满口的血腥味问。   踩着他的人蒙着脸,嬉皮笑脸地扯断了闻衍手腕的定位器,“等你死了以后就会知道了。”   “是吗?”闻衍不甚在意地吐出口血唾沫,手却不动声色地摸索了一阵。   那两个人把他当死鱼,对周围的防备心却不低,他们要速战速决地解决闻衍。在举枪同时的电光火石间,闻衍不知从哪儿陶出一把匕首,快准狠地一刀割破踩着他胸口的膝盖。   血顺着雨水染了闻衍胸口的衣服,那人吃痛的松了一些力,闻衍看准时机顺势一掰,差点把人撂倒!   站在一旁围观的杀手见势不对立刻开枪,可闻衍已经顺着松开的力道,见缝插针地滚出了原地。   第一枪打了空,那人正准备开第二枪,可再抬眼,闻衍已经躲进能藏身的石缝间——偷袭失败了!   一切发生只不过一瞬,杀手擦着抢,似乎是赞美地说:“身手不错啊。”   被砍了一刀的男人恼羞成怒,他推开同伴,面红耳赤地朝闻衍藏身的方向走,“我要杀了他!”   “动作要快,他的增援马上就会到。”   “到了也只能给他收尸!” 第51章 燃烧 二十五   闻衍来不及思考这些人的来龙去脉,更想不出他们的目的。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后援!   闻衍躲在隐蔽处,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人冷静下来了,可幺蛾子此起彼伏——他在呼吸间感觉一阵钻心的疼蓦地由脚踝处从下往上蔓延至头皮。闻衍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的脚踝豁然多了个血窟窿!   是刚才那一枪!   “妈的!”闻衍暗自咬牙切齿,他不能吱声,只能硬扛着忍。   脚步声越来越近,生死之间千钧一发!   闻衍身上能用的东西不多,一个手电、一把匕首、一把枪。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人在被逼到绝境时,肾上腺素跟着飙到顶峰,闻衍决定孤注一掷!他把匕首收回兜里,右手持枪,然后左手点亮手电立刻扔了出去。   所有人都处在高度紧张中,包括两名杀手,当手电被扔出来的一瞬间,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开枪,可怜的手电筒残片乱飞一命呜呼。   坑底因为这茬亮了一下,随后立刻又恢复黑暗,两名杀手的注意力被短暂引开,闻衍趁机出没,他随地一个侧滚翻,换了处掩体位置。   再次藏身后,闻衍找准时机果断开枪。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地完成,闻衍听见一声闷哼和咒骂,可是他心下凉了一半——糟了!   倾盆大雨干扰了对方的行动,也直接形成了对双方枪战的障碍。   闻衍这一枪只给对方其中一人的皮肤开了个口子,没任何实质性伤害!   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对方全副武装的情况下,以闻衍现在这个状态,二打一根本不现实。   可是他必须要活下去!   两个杀手原本抱着老鹰捉小鸡的优越感陪着玩会儿,如今却暴跳如雷:“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没用的废物!你受伤了,你杀不了他!”另一个男人说:“没时间了,我们动作要快!”   “你说什么?!”这人气急败坏。   “手电呢?把你的手电打开,找到他!只要三十秒,杀了警察!我们必须要在其他警察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里!”   “那两个小鬼呢?”这个男人鄙夷:“我们就这么离开就是任务失败,不光拿不到钱,命也保不住。”   “老子还怕别人要我命?那帮细皮嫩肉的雇主再有钱,那也得有本事找个能杀得了我的人!”   “说我是废物,你有本事吗?你有本事能让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鸡崽跑了?”   “别废话了!把你的手电打开!”   这俩互称废物的东西看上去是一丘之貉,但从对话上听起来貌和神奇,钱把他们绑在一起,一盆水就能把他们浇得四散分离。   脚踝被雨水和烂泥浸泡,闻衍终于感觉冷了,他紧紧握着枪,伺机而动。   废物之一为了那笔丰厚的酬金忍了这口气,他打开手电,废物之二立刻锁定闻衍位置,并且举起了枪。   就在这时,闻衍的眼角突然从强烈直射光中看了到一缕五彩斑斓的反射光,他下意识把紧绷的左手搭上自己前胸——雀翎扣不见了!   闻衍倏地偏头,他看见那枚钻石躺在泥地里,被雨水冲刷地熠熠生辉。   肢体动作在大脑有所反应前先一步行动!闻衍忍着剧痛猛地往地上一滚,伸手捞回了雀翎扣!   与此同时枪声再次响起!这次连续扫射把不堪一击的灌木丛打得稀巴烂,而闻衍却因刚才的举动再次躲过一劫!   他低头看了眼静躺在自己手掌里的东西——这玩意儿跟自己八字这个合吗?   “回家就把你供起来!”   闻衍呢喃的话音未落,杀手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他——闻衍避无可避!   冰冷的枪口得意洋洋得宣示着它能把一切活物摧残得毫无生气。闻衍无奈的想,他今天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但有个人似乎不给他机会。   三十秒时间未到,杀手扣着扳机,没来得及摁下去。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在场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来人身手敏捷,他踩着废物之一的肩膀,顺势骑在他脖子上,双腿紧紧卡着他的脖子!他没有心理准备,让来人的重力压得差点屁滚尿流。   可再废物也毕竟是被雇佣的专业杀手,他快速稳住,狠狠掐住骑着他脖子上的腿,面红耳赤地想要把上面的人掀下来!   但没这么容易!   这人下盘稳、力量足!挣扎几番依旧牢牢碾着——只要再用点力,腿间的脖子就能像薯片一样咔嘣脆地四分五裂!   此时此刻,废物一的出气进气全员罢工,他摇摇欲坠!   废物二想要救他的同伴,可体位上下的关系,他抬头举枪,却让暴雨糊了一脸——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瞄不准!   胡乱开枪也能打爆他同伴的脑袋!   他对同伴暴跳如雷:“你他妈赶紧给老子跪下!!”   被控制住的人虽然呼吸不畅,但脑子还没浆糊,他猛地一矮身,找准时机给同伴找到机会。   可他头顶上的人由不得他这么做,在他矮身同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接着凶猛刺向他的颈侧大动脉!   手起刀落,这人腿下的杀手像只漏了气的臭虫,软烂无力,死得干干净净。   全过程不足半分钟,局面逆天扭转。   “临之——”   闻衍在雨夜中的目光,从朦胧到清明。他看见穆临之的侧脸,风雨密且急地刮在他刀锋似的鼻梁上,而穆临之手持刀刃,砍出了一条披荆斩棘的大道!   “嗯。”穆临之轻轻应了一声,他没有回头。   穆临之随着死人平稳落地后,又从那死人腰间摸出一把手枪,转眼对准了还活着那人的脑袋。   活着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会轻易扔抢投降,他高傲就轻蔑,“兄弟,你不是警察吧。哪路来的?报个家门,下次见面再较量。”   “没有下次了,”穆临之挟着雄狮般的威视,在雨中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死了。”   杀手脸色一白,“凭你?”   “呵。”   穆临之脸上的不耐烦一闪而过,随着不轻不重的嘲讽小声,子弹奔着太阳穴呼啸而过。杀手怒目而瞪,揣着不可置信的死不瞑目,重重倒地。   死于话多永远属于反派。   所有痕迹随着雨水和鲜血一起埋进土里,穆临之扔了抢,懒得再看这两个死人一眼。他走到闻衍身边,话也不说一句,铁青着脸把人抗抱起来。   “穆临之!”闻衍龇牙咧嘴,“我操,疼!”   穆临之身体一僵,“你受伤了?”   闻衍试着动了动脚,有些困难,他含糊地‘嗯’了声,他看着穆临之,又指着地上的两个人问:“死了?”   穆临之有些别扭的移开眼睛,不跟闻衍对视,他看上去显得局促不安,可是却不逃避这个问题,倔着脸回答:“死了,我杀的。”   “我看了。刀刀要害,您是活阎王啊。”   闻衍嘴上即揶揄又不太好声好气,可模样却不太像追究责怪的样子。   穆临之惊讶地偏头,他一想到自己再晚到一步闻衍就能被这两个王八蛋开膛破肚就怒火攻心,理智、气质还有装腔作势的仪态统统被自己扔到了太平洋,他当时满脑子血腥味,只想杀了他们。可真把人杀了,穆临之又担心闻衍会对他失望、会远离疏远甚至厌恶他——他非常害怕自己踩到闻衍的底线。   他的底线是什么?   穆临之担心又期待地问:“哥,我杀了人,你不骂我?”   “我有病啊,”闻衍头疼脑胀,“他们俩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你是不是有病?喜欢我骂你?”   “骂呗,”穆临之揽着闻衍的手,强势把人背在自己身上,“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啧——”   闻衍湿得浑身狼狈,他像在泥水里泡了八百年似的,一张脸脏得估计连亲妈也认不出来。他趴在穆临之身上,发现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干净一点以外,该淋的雨一滴也没少淋。   他在这山里待多久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临之——”   穆临之说:“嗯,你问。”   闻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穆临之笑着说:“我们俩心有灵犀啊。”   闻衍脸色一沉,“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跟我好好说实话!”   穆临之抿着嘴,眉眼耷拉的下来,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监护人发货之前委屈地坦白从宽,“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   “什么?”闻衍诧异,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你什么时候……”   话说一半卡在喉咙,闻衍的左手还捏着价值不菲的钻石扣,他醍醐灌顶,“你玩儿这种把戏跟踪我?”   穆临之在闻衍面前脸皮厚,他非常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已经找到你了,生气就扔了吧,改天再送你个新的。”   闻衍:“……”   简直没法沟通。   穆临之扬着唇角心情不错,他颠了颠身上的人,问:“哥,我们去哪儿?等市局的人来吗?”   “你找得到出山的路吗?”   穆临之老实回答:“找不到。”   闻衍心下想着刚才那两个杀手的对话,说:“先找个地方避雨,我要喘不上来气了。这荒山野岭的,多走一步就是找死。”   穆临之:“好。”   事件突发,徐舟吾放弃了搜山,他以最快速度跑回指挥地,陶勇宏和陈维刚早在袭击发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们立刻着手准备突击救援!   谁都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在治安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下,居然能发生枪机刑警事件,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陶局,”徐舟吾跑着进雨棚,没顾上擦干净身上的污水,“阿衍呢!他们怎么了?”   陶勇宏神色严峻的摇头。   孙望:“A组定位消失,除了下山送人回来的同事,其他人全部联系不上了。徐哥,闻哥对讲机的信号也消失了!”   徐舟吾:“我最后跟阿衍通话的时候他那边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对讲机被他们破坏了!时不待人,陶局、陈队,我要求上山救援!”   “好,”陶勇宏集合所有人员,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山上情况未知,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如何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按最高等级警戒,所有人全副武装!”   “是!”   陈维刚站在一旁,万分揪心,“局长。”   陶勇宏一摆手,“老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想干什么,但是形势严峻,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伤亡了。”   人得服老,可陈维刚就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第52章 燃烧 二十六   市局警员全体装备防弹衣,配上枪支和救生救援工具,他们整装待发,在陶勇宏的一声令下后,全体悄无声息地冲进山林。   袁园坐在警车内,一只手压着林芬,她目光看着窗外,心急火燎,恨不得一起上山。但闻衍把她安排在这儿,她也必须完成任务。   林芬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殷切地问:“袁警官,我的孩子能找到吗?”   袁园不知道该给她上面表情,思量片刻后说:“能,你看这么多人呢,就算把这山反过来,找个孩子还不容易吗?”   车外翻云覆雨,她们俩坐在车里显然比外面吃力受苦的人幸运,可林芬想着自己的儿子,心如刀绞,“小竺从小就没尝过好日子,他吃的用的全是别人看不上的,所以身体不好。天气这么冷,他怎么受得了。”   袁园把目光外界收回,重新回到这个女人身上,她看上去无助又可怜。袁园心里清楚,自己作为警察,不能带着同情去对待犯罪嫌疑人,会产生理智偏差,可如今,她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你别这样……”   林芬没等袁园的话说完,她突然捂着脸,崩了许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鱼惊鸟散。她哽咽了狠狠骂了一句:“孟德友那个王八蛋!”   眼看林芬越哭越奔溃,袁园无奈伸手,顺着她的背。经历和年龄都存在代沟,袁园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恰当,只能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林芬抽泣的神经才逐渐平稳下来,她哭累了。袁园从车座摸出一个保温杯,“大姐,喝点水吧。”   “谢谢。”林芬接了水,没打开。她盯着杯子,精神状态再次陷入低迷。   袁园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她做贼似的拿出手机,打开某搜索软件,在搜索框输入‘如何安慰生活受挫的人’。   跳出来的毒鸡汤一堆,没一条有用。   袁园翻着白眼扔了手机,再次抬眼时突然感觉有一丝红光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她原本以为是指挥室投射出来的信号光,没当回事。可定眼一看,那红丝竟然快速汇聚成红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芬的眉心!   袁园一口气上不来,好像脖子让人猛地掐住了!她感觉车外的雨水霎时变成巨浪,四面八方的朝车内涌聚,捂着自己的呼吸也想把她置于死地!   是狙击枪!   操!   “啊!!”下一秒,袁园在深度恐惧地窒息感中遵循本能。她用尽全力扑倒林芬,带着她拼命往车座地下钻!   保温杯应声掉落,磕着车窗玻璃发出闷响。紧接着更加锐利的枪械声冲破雨幕,划空而来,擦着保温杯的杯壁,把车椅背打出了一个窟窿!   所有声音汇成恐怖的嘲笑,钻进袁园的耳朵里,等她反应过来后,才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要杀林芬!   意识到这一点后,袁园几乎用这整个体压着这个发抖的女人。   “不要叫、不要哭!闭上你的嘴,跟我走!”袁园在警校时学过专业知识,事发第一时间,她遵循最隐蔽的逃生路线,打开自己手边的车门,抱着林芬滚出了车内。   与此同时,第二枪紧随其后,打穿了车后座!   她们要是不跑,就会跟这两车一起被打成筛子的!   “怎么回事!”陶勇宏在指挥棚内心惊肉跳,他外勤作战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对孙望吼:“关掉所有灯光设备!”   孙望手速奇怪的关掉所有设备开关。临时指挥地顿时与天地一起陷入黑暗。这让现场看上去似乎与平日无异,可藏在阴沟里的危急让所有人连唾沫都不敢咽得太大声。   陈维刚对着乌漆嘛黑的暴雨问:“目标是哪儿?”   孙望僵着脖子回头,他脸色不太好,“包、报告陈队,好像是园园和林芬坐着的警车——园园!她们……”   “别慌,”陶勇宏打断孙望的话,“歹徒一共开了两枪,不一定打中目标,估计在找补。其他人呢?孔旻呢?”   “他早在下雨前就钻进自己房车里的,连鞋都没湿,”孙望伸长脖子,努力朝外望了一眼,“陶局、陈队,我能、我能……”   “你能个屁!”陈维刚不由分说地压住孙望,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这地方树木多,又是暴雨,视线不好,狙击的距离不会拉得太远,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来两个人跟我走!”   陈维刚说得快,动作也快,他在陶勇宏出声阻止前就披戴好雨衣,利索地冲出雨棚。   陶勇宏面色阴晴不定,那是对这帮挑战公检法正义暴徒的愤怒。   孙望作为外勤技术人员,欲哭无泪,“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吗!”   陶勇宏搭了搭孙望的脑袋:“A组位置找到了吗?”   “嗯,”孙望:“有两个弱信号移动点,在山体的三分之二处位置,我已经发给徐哥了。徐哥他们即将接近闻副一开始定位的山洞位置。”   “好,继续跟踪,”陶勇宏想了想,说:“我去给孔旻打个电话。”   穆临之把自己的雨衣盖在闻衍身上,可是在寸步难行的泥路里,他越走越不对劲——   身上背着的仿佛是块在烈火里蒸烤的铁,温度越来越高,雨水落在周围似乎能立刻化成蒸汽,氤氲飘荡。   “哥,”穆临之轻柔地叫了一声,“哥,你回答我。”   闻衍有气无力地说:“别嚷,我还活着呢。”   穆临之提着的心没送下来一点,闻衍说话时喷出的气能让人出一身汗,“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知道啊,”闻衍依旧混不吝地说:“发烧什么感觉?我没烧过,你别问我啊。”   “……”穆临之不想在这方面跟他浪费唾沫星子,“那边有那帮人搭的梯子,应该还能用,我带你上去。”   “不,等会儿,”闻衍想着刚才两个杀手的对话,然后指着前路挂在半壁上的树,说:“先去树下躲会儿雨,我还有事。”   穆临之不想随他,“你还想搞什么幺蛾子?”   闻衍精疲力竭地笑了声:“臭小子,我是有任务的,我在工作。”   穆临之把人背到树下,眼看着雨势小了些,可是碰着背上的人,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捅了两个窟窿似得疼。   闻衍轻轻偏了头,不小心看见穆临之发红的眼角。闻衍以为这是被雨水浸的,于是开玩笑地说:“你什么表情,要哭了吗?”   穆临之吸了一口气,把人又揉得紧了些,“任务?你还走得了路吗?你能顾得上自己吗?”   “我不是还有你吗?”闻衍说话声越来越小,他努力保存体力,“刚才那两个人差点起内讧,我听着他们话里的意思,那俩兔崽子应该在他们手里。为了先解决警察他们把人藏起来了——临之,你...背着我去搭梯子的地方找找看,应该藏不远的。”   “免费劳动力用得很顺手?”穆临之别开脸,躲着闻衍无处不在的温度,像是堵着气说:“那几个小屁孩儿关我什么事,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吃这份苦力去找他们?”   “别闹,”闻衍往上提了提唇角,他觉得这样的穆临之很鲜活,像他小时候的模样了,“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个小屁孩。”   穆临之不太爽快,“这能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刚被我爸带回家的时候,你不是也哭了一天一夜吗?”闻衍说:“都是孩子,跟他们叫什么劲。”   穆临之:“那你跟我叫什么劲。”   闻衍一顿,失笑,“哟,还记着呢?”   “记得,”穆临之半仰起头,后脑勺正好碰在闻衍的鼻尖,“记得,我能记一辈子。”   闻衍鼻尖让他的湿头发撩的发痒,他微微挪开位置,窘迫地说:“记得什么啊?记得我那时候是怎么欺负你的?”   “你没欺负我,”穆临之垂下眼眸,搭着唇角,“哥,你不能这么说。”   闻衍:“嗯?”   “你对我很好。”   那时候的事,穆临之确实能记一辈子。   那一年,穆临之不过七岁,刚坐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还没适应新的环境,就突遭厄运变故,他亲眼目睹母亲的死状,又被告之父亲疑似杀人凶手。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不吃不喝不睡不哭也不闹,像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好看但不亲近。   派出所不是托儿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们没有功夫安慰一个心灵受创的孩子。有几个刚入行的年轻人,嘴上没把门,拿着棒棒糖哄了几次无果后,就会在背后窃窃私语:“这孩子是不是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了?”   闻裕民抡着文件夹给着嘴碎的脑袋来了一下,“我看你脑子有问题!没活干了?赶紧滚!”   小年轻看见资深大佬,溜得屁滚尿流。   闻裕民遇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但一个小孩遭遇这种事情,他还是鲜少目睹的。所以闻裕民心疼穆临之,几乎加满了对自己儿子少见的疼爱,全哄给了穆临之三天。   三天后,年小无助的穆临之体力和精力集体决堤,他撑得摇摇欲坠。   这时,闻裕民递来一块面包,他蹲下身与穆临之平视,不带着任何怜悯和同情,拉家常似的说:“我家那个祖宗儿子刚打电话说在家等我回去吃饭,我看面包不顶饱,派出所的饭菜你闻了三天估计也不和你口味。怎么样,要么你跟我回家吃顿饭,明天我再给你送回来。”   穆临之当时确实是因为那顿饭才跟闻裕民回去的,他太饿了。   来到弄堂,推开铁门,随着闻裕民的一声爆喝,穆临之抬头,看见了正在掏鸟窝的闻衍。   。芋沿的   据说院里的这棵树已经种了好几十年,上面的鸟窝换了一波又一波,无一例外全被闻衍掏了干净。   那是他与闻衍的第一次见面,像个撒泼的野猴。   闻裕民碍于穆临之在场,不适应环境怕吓着他,所以忍着蠢蠢欲动的拳头没有揍闻衍。一家人和风日暖地围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   穆临之有着小少爷精致的习惯,饿得急,却吃得慢。他细嚼慢咽的吃了第三碗饭,闻衍终于忍不住了,“小鬼,饿死鬼投胎吧你,看着人小,比我还能吃。怎么,特意来我家蹭饭的啊!”   闻裕民眼皮抽搐,忍无可忍,抓起一把筷子狠狠砸了闻衍一脑袋,“你给我闭嘴!吃完了赶紧滚蛋!”   闻衍没皮没脸:“不滚,没吃完。”   闻衍最贱没把门,什么话都往外喷,他的狐朋狗友不忘心里去,但穆临之初来乍到就不好意思了。他拘谨的放下碗筷,“我、我吃饱了。”   闻衍:“可喜可贺。”   “你!”   闻裕民起手又要揍,闻衍提留着碗筷跑得飞快,“我去洗碗!”   闻衍钻进厨房之前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眼穆临之——这小孩抿着嘴,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他面容白净,衬着一点微不可见的臊红,抿着唇慢慢低下了头。   就是这样,让当时的闻衍觉得这个小屁孩不好亲近,他没有这个年纪的童真,端得很。 第53章 燃烧 二十七   穆临之在闻裕民家住了一夜,睡在闻衍的房间。   闻裕民怕闻衍深夜作妖,把人赶到自己房间睡,闻衍不敢在闻裕民眼皮子底下造次,抱着被子自动滚到客厅睡沙发,他把这个小鞋穿到了穆临之头上,看着他越发不顺眼。   第二天,穆临之没有跟闻裕民回派出所,他在那个家里待下了。   闻衍清早起床去上学,少了野猴子找茬,再加上叶小萍的照顾,穆临之这一天过得很平顺,但话依旧不多。   幺蛾子就出在闻衍放学回家的时候。   这皮实货上学不好好上、朋友不正经交。才刚放学,不寻思着回家写作业,不知蹿到了那个犄角旮旯,跟一帮臭味相同的玩意儿因着一点摩擦约了一场架。   这场架打得血呼啦差,越打越上头,要不是徐舟吾拉着,闻衍估计能在那天直接被校长劝退!   叶小萍看着自己儿子浑身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脸皮破了好几个口,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然后趾高气昂不知悔改的熊样,就忍不住想给自己老公打电话——必须好好教训一顿这个东西了!   可正当叶小萍气不顺地拿起电话,穆临之就从屋里出来了。   用闻衍的话说,穆临之的狗鼻子灵啊——他眼睛还没分清闻衍衣服沾着的颜色,鼻子先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   穆临之让巨大的惊恐绕得喘不上气,导致嗅觉越发灵敏,他扶着墙干呕不止。然后,眼角看到闻衍走进一步,穆临之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的血!   跟他母亲一模一样的血迹!!   在痛哭绝望地闷了三天后,穆临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蓦地摔如深渊,磕得粉生碎骨。   穆临之开始哭,不像是普通小孩一般地哭——他哭得万念俱灰,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睛里、脑子里堵满了成片的血红色。   他憎恶这个颜色!   谁来救救他!   “小孩,你怎么了?”心大如斗的闻衍被穆临之哭得莫名其妙,他僵着脸往前探了半个身体。   “啊——!”穆临之不敢让闻衍靠近,他惊恐万状地往后退了一步。   傍晚刚下过一场雨,大树底下的泥坑积着水,穆临之一脚踩进水坑,跌跌撞撞地磕在地上,脏了一声衣服。   闻衍:“……”   他长得很像夜叉吗?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人倒霉起来睡个觉都能让被子捂死——闻衍打架没有大获全胜,这会儿更是什么都没干,偏偏闻裕民踩着点回家,看到这荒唐的一幕,认准了是自己儿子不知好歹,欺负新来的小朋友。   闻裕民额头青筋蹦得欢,随手抄起门边的扫帚,追着闻衍满院子打。   场面非常滑稽,叶小萍站在院子中间左右为难,拉这个不是,拦那个也不是。最后干脆随他们爷俩闹,她弯腰抱起穆临之,哄着说:“别管他俩了,每天不唱一段戏就浑身不舒服——乖,阿姨带你去换身衣服。”   穆临之虽然年纪小,但身量比同龄人高,叶小萍抱着他吃力,上台阶的时候晃了一下,眼看要摔。   闻衍正好被撵到眼前,眼疾手快了扶住了自己的妈,他瞪着穆临之说:“小鬼,你没腿啊,不会自己走路啊?给老子下来自己走!别累着我妈!”   他口出狂言还没嘚瑟完,被闻裕民捏着后领逮个正着。   扫帚照着闻衍的脑袋一抡而下,“你是谁老子!赶紧把你那衣服给老子脱了!什么东西!闻衍我告诉你,你继续这德行,不用等到成年,老子明天就让你去派出所一日游!”   “爸!爸我错了!”   闻衍被揍得现了原型,他抱头鼠窜,窜到穆临之摔到的水坑,一不留神,自己也摔了进去。   闻裕民:“舒坦!”   “……”闻衍:“爸,我是不是你亲儿子?”   闻裕民:“国家什么时候开放二胎,我再跟你妈生一个。您这位儿子给我爱滚哪儿滚哪儿去。”   “都别闹了!”叶小萍无语:“生个屁!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多搓几圈麻将。都什么毛病,你们打舒坦了,留着一堆脏衣服还得我洗,滚!”   “你洗什么?”闻裕民指着闻衍,“他造的孽,让他洗!洗不干净以后三天别想上桌吃饭!”   “不吃就不吃!”闻衍脸皮厚骨头硬,人在气头上,豪情万丈。   闻衍大步往屋里跨,路过叶小萍身边时,突然听见一声轻又稚嫩的笑声。这笑声带着发自内心真诚,毫不掩饰。   闻衍猛地刹住脚步,他诧异的偏过头,眼瞧着穆临之满脸挂着眼泪,面色通红,却微微的咧着牙,笑得明显。   “小鬼,你属天气预报的吧,翻脸比老天爷撒泼还快,”闻衍大开眼界,“看我被揍得开心吗?”   穆临之立刻捂住嘴巴,他眨着眼睛,无辜地摇摇头。   “戳你笑点了?”闻衍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没好气地说:“想笑就笑,没人拦着你。要么我再给你助助兴,表演个后空翻怎么样?”   闻衍混不吝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稳准有力地摁住了穆临之的伤口。闻衍鸡飞狗跳地在伤口上搔着痒,居然奇迹地分散了穆临之存在的本来痛苦。   好多了。   穆临之:“能翻吗?”   闻衍:“……”   叶小萍怕爆发第二轮混战,她赶在闻裕民发难之前,眼明手快地把穆临之丢给闻衍。   “闻衍,你带着小临去洗个澡!都脏得跟什么似的,外面的大黄都比你俩干净。快点!”   大黄是弄堂里的一条土狗。   穆临之牙齿磕着嘴皮子,原本就自闭,现在说话更不利索了,“我、我...不用了!我自己能洗。”   “害什么臊啊,”闻衍轻轻松松地扛起穆临之,“小鬼,哥哥给你洗澡去喽!”   穆临之原本燥热的脸红成了云边夕阳,被闻衍摁着脑袋从头到尾洗了一遍。他套着闻衍的小时候毛衣和棉袄,在出浴室的时候忽然被熏得沉沉欲睡——仔细想想,他已经四天没合眼了。   但还处在陌生的环境,穆临之依旧不敢睡。   闻衍迫于闻裕民的淫威下,安安分分地洗完衣服,吃了一桌残羹剩饭,仍旧睡在客厅。   第二天周六,艳阳高照,穆临之蹲在树底下,仰头望着自己晾在衣架上的衣服——他家被毁了干净,孑然一身,到头来连套换洗的都没有。   闻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打着哈欠在屋里转了一圈,一个人没看到。转到院子,只找到阴魂不散的小鬼。   “欸,那谁,有饭吗?”   “有,阿姨在厨房给你留了。”   “又是剩饭?”   “你起晚了。”穆临之经过昨晚‘坦诚相见’那一遭,有些没办法面对闻衍,他脸皮薄,干脆盯着衣服,一眼也不分给身边这位存在感巨高的泼猴。   “切。”闻衍理亏,但并不往心里去,   昨天晚上,在穆临之水下后,闻裕民单独跟他聊了俩小时。主要就穆临之的悲惨遭遇希望闻衍能在他面前长点心。   闻衍不情不愿的应下了,但德行如他,一实战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正经的‘长点心’。   比如现在,两人机械般的一答一问结束,穆临之三缄其口,愣是把闻衍当成空气,目光只盯着几件衣服迎风摇曳。   闻衍没话找话,“别看了,就今天这温度,太阳再灿烂也晒不干你的衣服。”   他话音刚落,穆临之抿着嘴慢慢低下头,把自己埋成一只鹌鹑。   “别扭。”闻衍拍拍屁股就要离开,可刚走到门口,又见了鬼似的三魂七魄好像被什么玩意儿糊住了。他回头看见穆临之的可怜模样,想起闻裕民耳提面命地嘱咐,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带你买衣服去。”   穆临之不知错所的抬起头,“什么?”   闻衍:“我看你套着我的衣服也不太喜欢,嫌弃就直说。我带你去买套新的,看着还顺眼。”   穆临之蹲久了有些站不起来,闻衍不耐烦的踢脚,催了声:“快点!”   “哦。”穆临之懦懦应了。   闻衍拉着穆临之出门后先把自己喂了饱,然后打车去本地最大商场。他看着款式,撒着钱,跟置办年货似的给穆临之买了一堆衣服,然后又带着半大的孩子胡吃海塞,疯玩了一天。最后口袋里没钱了,还是穆临之拿着银行卡刷的。   最后回家的路上,穆临之在车上睡着了,闻衍没喊醒他。下车的时候,闻衍手里拎着一堆东西,他背着穆临之,稳重又晃悠的走在弄堂里,嘴里哼着小曲儿与月光交相辉映。   闻衍睡了两个晚上的沙发,也没怎么安稳睡着,他把穆临之背回自己的卧室,腰酸背痛下,一倒在床上就懒得起来了。最后,闻衍和穆临之枕在一个枕头上,抵着头睡着了。   经过这一天,这两人的关系在闻裕民看来至少不鸡飞狗跳了。闻衍找茬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减少,他们俩偶尔也能在饭桌上对吃没吃饱这个话题聊上几句。   但仅限于此,多的没有了。   中二的依旧中二,自闭的仍然自闭。   穆临之在闻衍家住了一个星期后临近期末考试,他虽然是小学,但那贵得要死的私立学校对学生的考试成绩和分数非常在意,班主任特意给穆临之打了电话,拐弯抹角的询问情况,实则让他去学校参加考试。   闻衍当时在隔壁听着,没什么表情。后来穆临之答应了,闻裕民也没说什么,闻衍自然也管不着。   穆临之重新去上学的第一天,闻裕民特意请了假想送他,闻衍酸了吧唧地说:“爸,过了啊,你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这小鬼不会是你在这儿的私生子吧。”   闻衍在穆临之面前口无遮拦惯了,但闻裕民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儿子的酸样。他怕说多了刺激穆临之,只能拳脚相向,用暴力解决这混蛋儿子。   可是闻裕民刚抬起腿,还没来得及踹出去,他们就听见穆临之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不是,我爸是个杀人犯。”   闻衍:“……”   没想到穆临之这么敏感,闻衍一听这话,当下就后悔了。他喉咙被人掐住似的,开口:“不是,小鬼,你……”   穆临之没等闻衍说什么,死拽着书包跑了。   闻衍又被闻裕民喷了一顿,摁着他的脑袋让他去道歉,闻衍表面上心不甘情不愿,实际心里也不踏实。   他打听出穆临之的学校,给自己提早放学后,闻衍骑着自行车走了。直到到了穆临之学校的大门口,闻衍也不知道自己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   “我真是吃饱了撑得!”   闻衍在学校门口反省了一个小时,目送了人来车往的热闹,猛地回过神,天黑透了,学校门口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当保安开始关门,闻衍才觉得不对。   这所学校不允许入内,闻衍也不可能翻墙入内。没办法,他只能象征性地先在周围找一圈。   闻衍觉得自己如果脑子好使就该立刻掉头回家吃饭,不用再管他了,可他把着自行车的头,却实在蹬不出去。   心里始终放不下。   “来都来了。”这是闻衍自己对自己催眠的话。 第54章 燃烧 二十八   ‘贵’族私立学校不仅内在贵,周边看着也不便宜,出了完善的设施,道路也是一马平川,不拥有平常学校周围存在的那些弯弯曲曲的犄角旮旯,供人打架。   闻衍绕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心安理得地认为这小鬼放学自己回家了。于是闻衍朝天吹了声口哨,蹬着自行车调转车头准备回家。   但缘分这种事说不清,闻衍的自行车刚蹿过马路,视线就被一个小胖子吸引了。那小胖子身后跟着大大小小一串小学生,浩浩荡荡,似乎要去打迷你群架。   闻衍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群小学生不知从哪里定位的地方,七拐八绕,绕了足足十五分钟,最后,闻衍跟着他们停在一片居民小区后的废旧厂里。   看来是他们的‘战场’了。   战场里面已经有一波人,三个气势汹汹的小朋友围成一个圈,正跟圈内人对峙。   闻衍抱臂靠着墙,稍稍伸长脖子看了眼战况。   这一眼,他透过人头缝隙看见被包围在正中央的穆临之。   样子来已经打过一轮了,不管哪一方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而人多势众的三个兔崽子并不占上风。   而闻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盯着穆临之看。   此时此刻的穆临之跟待在闻衍家里时自闭的模样完全不通,他的骨子里仿佛天生就充满暴戾成分——面目冷峻,却双目赤红,是一只长着满口獠牙的小饿狼。   让他咬上一口,血肉模糊。   这样的穆临之跟那些站在他对面,只会虚张声势的小崽子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闻衍突然不着急了,他找个了看好戏的角落,揪了根野草叼在嘴里,静观其变地欣赏穆临之如何收拾这帮人。   带头的也是个小胖子,他看援兵来了,气势上越发嚣张。小胖子双手叉腰,往前走一步,趾高气昂地说:“穆临之!你以后不要再来学校了,来一次我打你一次!”   穆临之双手握拳,目光阴戾,“凭什么?”   小胖子:“凭你是个怪胎!你跟我们不一样!”   他的同伙们群情激奋,“对!怪胎!”   后来居上的胖子仗着人多,雄赳赳气昂昂地当了回出头鸟,“我爸说了,你爸是个杀人犯,他把你妈妈杀了!他还欠了很多钱,背了很多人命!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你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虽然连坐关系不可取,但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他们对于划分地盘和区分人类的条件很简单——特质相同的就是合群的好朋友,而稍微沾了点不一样性质的人,都是小霸王们排挤的对象。   特质由学生群里的带头人物决定,他们看不顺眼的或者跟自己不一样的所有东西都列为所谓的条件。   包括优点、包括缺陷。   也许啼笑皆非,但在这个社会上的任何阶段和阶层都存在这个现象。   像穆临之这种‘杀人犯的儿子’,一旦在学校里广为流传,那就是天大的不一样,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学生们,会挤毒瘤似的把穆临之挤出他们认为的地盘。   就像今天。   闻裕民不会在家里提这个,他甚至不会在下班时间提工作上的一切,怕穆临之触景伤情。除了前几天跟闻衍赌气时,穆临之把自己伤口扒开往上面撒了一大把盐,之后谁也没有主动提及。   可那一次,就算再疼,也是他自己愿意的。   这次就不太一样了,穆临之不乐意,那就是在雷点上蹦迪——那几个兔崽子还真是精准掐着人痛处捏,当所有人都是不会反抗的软柿子。   穆临之不是软柿子,他骨头比谁都硬!   小胖子口出狂言,还没得意起劲,猛地被穆临之迎面一拳,“你再说一遍!”   小胖子捂着牙嚎啕大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被穆临之一脚踹倒在地,照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闻衍站得远,却能清楚看见穆临之口中溢出的鲜血。   这是要给那胖子物理减肉吗?   穆临之尝到了血腥味,他嫌弃又恶心,松口呸了一声。穆临之发着狠,觉得不解气,掐着小胖子的脖子,把他稍微往上提了点,然后重重朝地面磕!   这一下砸得不轻,大人未必也受得住。   可穆临之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他让血气刺激了大脑,对着小胖子的脸拳打脚踢,下手越来越狠!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小胖子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而原本过来加油助威助长气势的人都被穆临之的举动吓破了胆——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小孩子该有小孩子的模样,就算欺负人,程度也应该在他们那个年纪的承受范围内。   穆临之过了。   所以闻衍一直没把这个小鬼当成单纯的小朋友。   闻衍觉得闻裕民老马失前蹄,阅人无数却在一个未成年人身上失了本事——真该把这一幕拍下给他看看,看看他嘴里‘内向乖顺’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时候差不多了,再让穆临之这么揍下去,那小胖子不死也残。闻衍懒得再看热闹,他站起身,拍干净裤腿上的泥灰,吐掉口中杂草,然后不轻不重地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   “欸,挺热闹啊,干什么呢?”   围观的众人像惊弓之鸟,恐惧着穆临之,又让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尿裤子,有人终于崩不住哭了出来。   闻衍无语的摇头,他心想,胆小如鼠的本质,学什么豪情万丈的一起,小学生就应该好好写作业!   而其中正让人闻风丧胆的穆临之,突然听到闻衍熟悉的说话腔调,他像被雷劈中似的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   穆临之含着杀气的双眼在碰到闻衍的一霎那,被冰水灭的干干净净。闻衍云淡风轻地冲他笑了笑,可刚刚还残暴不仁的家伙突然底下了头,单方面屏蔽了闻衍投递的友好信息。   闻衍:“……”   这是还没消气吗?   穆临之松开了小胖子的脖子,他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想着他刚刚嘴里的话——   你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闻衍越来越靠近。   他看见了吗?他会不会也这么认为的?他会告诉闻叔叔吗?他们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迟钝的恐惧、不安和羞愧歇斯底里的裹着穆临之浑身的神经!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   穆临之怕得喘不上气,他倏地再次抬起头,却看见闻衍已经蹲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里并没有嗤之以鼻的疏远,相反的,闻衍眼眸灿如星海,眼皮深邃,狭长的眼尾若隐若现地藏在刘海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怜惜。   穆临之一不小心跌了进去。   他是在对我笑吗?   在闻衍和风细雨地注视下,穆临之舒了一口气,同时跳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的眼睛真好看啊。   “这小鬼真是麻烦,”闻衍嘴下占着便宜,“哥哥给你出头。”   从眼睛往下移,穆临之又让那双殷红的唇乱了思绪,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原来,红色也能艳丽成这样。   闻衍以为他打架打累了,不以为然,便站起身,睨视了一圈身高比他矮一大半的小学生们——   大流氓对上小流氓,有的是办法治他们。   “你们为什么欺负他?”闻衍头头是道地讲道理,“老师没告诉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吗?欺负了人就得道歉啊,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挨揍的小胖子壮着胆子说:“我们没有欺负他!你看看这里!是他打的我们,我为什么要道歉!”   “小胖子,”闻衍一声冷笑,“先撩者贱,人多人少一目了然,这不是你们先招惹他的吗?这个我看见了啊——咱们是讲道理的人,道歉这个事,得分个先来后到。”   初中生明目张胆地欺压小学生,闻衍一点也没有不觉得不好意思。   小胖子说不过闻衍,一张脸憋地通红,“关、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人啊?”   闻衍:“我是他哥。”   小胖子:“他还有哥?他连妈都没有!”   闻衍目色一凛,语气不怎么和善了,“没妈跟有哥不冲突。小胖子,你妈倒是健在,你有哥吗?有的话把他也叫过来,能打架就打,不然我只能揍你了。”   经过这一遭,小胖子怕了穆临之,更怕这个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他哥,他腿下发软,‘扑通’往地上一坐,尿了裤子。   其他人如鸟兽散,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闻衍抱起还木在原地的穆临之,无趣地瘪了下嘴,“嘁,没劲。”   离开废旧厂,穆临之仍然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闻衍大概能猜到这小孩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没有点破,任由他自闭。   闻衍把穆临之放在自行车后轮,嘱咐道:“我的自行车没有客座,你自己站稳抓牢,别掉下去了啊。”   穆临之喃喃地应了声:“嗯。”   闻衍牙疼,“这会儿装什么小白兔。”   听他这么说,穆临之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个角度闻衍能看清楚闻衍从太阳穴到脸颊的上,他仰天长叹一声,“得了,要是我爸在家,看见你这模样,又要把这顿冤假错案按在我头上。”   穆临之说:“我、我会解释的。”   “你解释个屁!”闻衍骑着自行车蹬得飞快。   回家的路不太平顺,闻衍尽量挑好的路走。但天寒地冻,天气也暗得快,黑灯瞎火下,闻衍一不留神,让自己车钻进了坑坑洼洼里。   自己倒没事,穆临之一个没注意,从自行车后位摔了下来。   腿磕破了,添了新伤,这回真是闻衍的锅了。   闻衍无奈:“我说你……”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串抽泣声。   这是——   小鬼哭了?   闻衍登时手足无措,“小鬼,你打架的时候不是挺神勇的吗,现在怎么了?”   穆临之捂着腿,哭得更凶,“哥,我疼。”   一声哥把闻衍叫得手脚都放不对地方了,他想拍拍穆临之的头安慰,可这动作显得自己像他老子,不太合适。   这时,马路对边出现一对母子,那熊孩子看着两岁左右,撒欢似的跑,跑了没两步,摔了,于是坐在地上哭,怎么哄都不肯起来。年轻的母亲把熊孩子抱在身上,亲了亲他奶瓢的脸蛋,“宝贝乖,不哭了。”   这一场面犹如及时雨,给闻衍提供了充足灵感。   闻衍把手搭在穆临之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不要哭啦。”   穆临之听不进去,好似真的受了委屈。   闻衍无奈叹了声气,说:“行吧,你自找的啊。”   穆临之边哭边琢磨‘自找的’是什么意思,他没琢磨明白,身体突然轻飘飘地被人举起。   “小鬼啊……”   闻衍低叹,轻声细语地呢喃一声,慢慢把脸凑了过去。   然后,闻衍的唇蜻蜓点水般的在穆临之脸上留下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唇齿间带着炙热的温度,顺着血液悄无声息地渗透穆临之的心脏,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   穆临之蓦地睁大眼睛,再也哭不出来,他慌乱地扭开脸,试图与闻衍拉开些距离,可人抱在他怀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你干什么?”穆临之捂着脸问。   “我干什么?”闻衍嬉皮笑脸,“我在哄你啊。”   这件事过去后,穆临之在闻家的生活依旧如此,表面上跟闻衍关系好了一些,但依旧不会太热情。闻衍嘴上不说,但行动很直接,他每天跟着穆临之上学、放学,是怕他再次遭那些人欺负。   他跟得很远,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可穆临之心里却一清二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让他觉得,一辈子住在弄堂也挺好的。   可镜花水月的一辈子,看不到尽头。   有些后知后觉的疑难杂症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显露出来,闻衍轻描淡写的一个吻,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如今回想起来,穆临之确定自己是在那个时候被掰弯的。 第55章 燃烧 二十九   雨小了些,但山林里的温度骤降,闻衍浸泡在水里的衣服遭不住这样的温度,身上像裹了冰块,他冻得控制不住肌肉,浑身发抖。   “哥,你别睡,”穆临之心急如焚地带着闻衍,“我们快到了。”   闻衍闭着眼问:“嗯?到哪儿了?”   穆临之:“找到那两个兔崽子,我带你回家过年。”   “嗯,”闻衍突然轻笑一声,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临之,你在我家的时候啊我爸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文静听话又不捣蛋找事,好养活。我跟他说你装的,他不信,非说我跟他抬杠。后来看见你跟那群小学生打架,以一敌百,我算是开眼界了——装得不错啊小狼狗,真该让爸看看。”   穆临之诚然接受,“好,改天一定亲自到闻叔叔面前赔罪。”   “赔罪就用不着了,反正他是真喜欢你,”闻衍塔拉在穆临之胸前的手指微微弹了弹,像是高烧时说的胡话,“别让他失望就成。”   穆临之猛地怔住,他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哥....”   闻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到地方了吗?”   这段深坑以前应该是条溪流河道,非常长,前后两端在深夜中看不到尽头,脚下雨水混着淤泥,一步一个印子。石头、灌木丛、枯叶、动物尸体铺了一路,在气氛的烘托下,倒不像是活人走的地方了。   穆临之背着闻衍走了一段路,到达还算平坦空旷的空间,他抬头看了眼,坑壁上挂着一条软梯,伸手拽了两下,非常结实。   “嗯,”穆临之说:“这边有梯子,那帮人应该是从这里下来的。”   “你把我放下来,在这周围找找——他们抓着俩孩子,还要躲警察,行动不便,走不太远,大概率会把那俩崽子藏起来。应该在这儿附近,范围不会太大。”   闻衍挣扎想下来,却被穆临之紧紧拽着,他云淡风轻地警告了一句:“哥,你要是敢下来,我就敢立刻爬上去离开这地方——找什么小兔崽子,让他们见鬼去。”   “啧,会不会好好说话?”闻衍无可奈何:“行,你要不嫌累,爱背就背着吧。”   穆临之像是生着气,鼻梁挂着雨珠,与周围的空气一起透着寒气,“我累什么,我恨不得——”   “嘘!别说话!”闻衍在眼下这种情况依旧耳听八方。   他听到淅索的动静,打断了穆临之没说下去的话。   穆临之不情愿的闭上嘴,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提高了八百倍的警惕。   这个深坑再往里走,艰险难测,可以说步步惊心,穆临之走得非常小心。他们顺着声音又往里走了一段路,这回天不遂人愿,没走多久,让一颗枯木断树拦住了去路。   这棵断树足有两人多高,卡的位置很寸,留着的缝隙钻不了人,想要翻越,只有爬过去了。   穆临之仔细观察片刻,发现爬也很困难——因为长年累月的风水日晒,断树部分位置已经风化,比盐酥鸡腿还嘎嘣脆,人只要一踩下去,说不定就能跟这树一起呜呼哀哉。   “哥,”穆临之戏谑地说:“你看这是不是老天爷拦着我们的路?”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警察就该退休回家歇着了,”闻衍说:“你怎么还封建迷信上头了。”   “偶尔还得敬畏神明,”穆临之指着前方拦路虎,“不然你看这算什么意思?”   “好意思,”闻衍让冷风吹散了点温度,清醒了不少,他抬起看,“临之,可以了,你让我下来。”   穆临之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闻衍翘着一条腿,蹦到断树前,左右两端晃了一圈,又上手试了试,发现右边卡着坑壁的部位比其他地方结实。   闻衍:“临之,把手电给我。”   穆临之没给,“你要干什么?我来。”   “从这儿往上,看一下上面的情况,”闻衍说:“这里能上人。”   穆临之摁亮手电,照着闻衍指的位置,把那块地方照得亮亮堂堂,“就算能上人也是数量有限。哥,把心思放下,身残就别给志添乱了——以你现在的身手,爬不上去的。”   闻衍没搭理他,借着这束光,他在灯照范围有限的条件下,把一切看得非常仔细。   突然,闻衍目光倏地一闪,伸手指着顶端残枝部位,说:“那是什么?”   顶端残枝是树木本身的部位,再加上周围活树日积月累落叶新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遮蔽处。   闻衍指着遮蔽处往下的位置,乱枝部分卡着一个东西!   穆临之把手电塞给闻衍,说:“拿着,我上去看看。”   在原地抬头看,这截拦路断树看着挺高,但真正爬起来却不费力,不过穆临之攀爬得非常小心,脚下合奏着‘咔啦’声,他花了五分钟才到卡着东西的地方。   又是一只鞋子!   这只鞋子跟摆在商场上的那些不一样,劣质且便宜,看上去像是自己手工缝制。   “哥,接住了。”穆临之把鞋子扔了下去。   闻衍脚踝的窟窿还在冒血,他站姿不佳,接得不准,鞋子垂直落在泥地里。闻衍仰着脖子蹙着眉,没去看那只鞋,对穆临之说:“你再往上看看!”   “好!”穆临之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在那儿站着别动!”   “我不动!”   隔着暴雨听得不真切,如今穆临之爬近了才清楚听到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这抽泣声接近病痛时的呻吟,又轻又无力。穆临之心下便猜到了些东西,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树枝推起来的遮蔽处周围大大小小存在不少缝隙,四处都是漏洞,遮风避雨的效果不大。穆临之爬到最顶端都,围着遮蔽处转了一圈,挑了个最大缝隙,扒拉出一个口子。   穆临之嫌弃这残枝落叶的污糟,没有把头钻进去,他拿出备用手电,直捅着照亮了遮蔽处里的一切!   瞎猫碰到死耗子,这里面真的有人!   “啊!啊啊!”孔思童原本就受了天大的惊吓,如今突然被这刺眼强光一刺激,条件反射的嚎了一声。   闻衍头皮一炸:“怎么了?!”   穆临之晃了两下手电,说:“别叫了!”   除了行装打扮与那帮人不一样外,穆临之说话语气、表情态度都不怎么友好。孔思童就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根本听不懂任何人话,只会歇斯底里地大吼。   穆临之怕他引来狼,只能纡尊降贵地往里钻,一手捂住孔思童的嘴。   孔思童被堵得严严实实,他喊不出来,一双眼睛噙满了眼泪。这时,穆临之发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比孔思童还小,他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今更是昏迷不醒,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着。   两个孩子光着脚,他们衣衫单薄,根本扛不住风雨天气里的温度。孔思童紧紧拽着那个孟竺的手,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穆临之看了眼昏死的小孩,偏头问:“你是孔思童?”   孔思彤倔强地点了一下头,好像已经做好随时一命呜呼的准备。   如果不是因为闻衍,穆临之根本懒得摊这趟浑水,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警察,是救你命的人。我把手放开,你不要叫,把狼引来,死的还是你和你的朋友。听明白了吗?”   孔思童猛地一怔,两个眼珠子转到一侧,他瞄到不省人事的孟竺,万分纠结。最后,在权宜之下,孔思童选择相信了穆临之。   穆临之在孔思童点头之后把手挪开,然后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了准备给孔思童。孔思童不要,他半捞起孟竺靠着自己,“我不要,给他,让他穿上!”   “你自己弄,我可不伺候你们,”穆临之把雨衣扔给孔思童,完全没有任何怜惜和客气,他检查了一下孟竺的状况,“他受伤了?”   “嗯,那些人想要杀他,用到刺中了他的肚子!”   孟竺的小腹被一块烂布裹着,人还有气,而且从出血量看,应该没有中要害。   一阵狂风突起,刮得小小遮蔽处摇摇欲坠,孔思童把孟竺搂得更紧了些。   穆临之看着他们的样子,突然问:“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但怕有什么用?我不认命!”孔思童扬着脸,把幼稚的傲气展现得明明白白:“我要让他活着,我也要活!”   穆临之嗤笑,“活着,也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闻衍在下头等得火烧眉毛,当他坡着脚差点自己爬上去时,穆临之咬着手电下来了。   “怎么样?上面什么情况?你的雨衣呢?”闻衍盯着穆临之上下看了一遍。   “那两个小孩在上面,孔思彤情况还好,孟竺受伤了,得尽快送医院去了,不然,他的结局就不太好说了。”穆临之喘了口气,“哥,警察呢?你的后援呢?怎么还没来?”   是啊,虽然闻衍身上的定位器没了,但山洞的位置他报告得清清楚楚。在他跟徐舟吾发出的最后一段通话中,危险信息已经发出,按道理他们早该出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后援部队的脚程这么慢吗?   闻衍低垂着眼睛,说:“得想个办法。”   “我先帮你否决几个,”穆临之冷着脸说:“让我把你留在这儿先把上面两个小鬼送出去,我告诉你,不可能——哥,你也受伤了,别把自己当铁人。”   “放心,没这个想法,我惜命着呢。”闻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呢?还有别的想法吗?”   穆临之一耸肩,说:“没了,我听你的。”   这事难办,两全其美不可能,得想个最稳妥的。   就在这时,上方枪声骤然响起!穆临之瞳孔一缩,下意识护住了闻衍。   枪战持续时间不长,大概五分钟左右。   闻衍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周围的风雨被点了暂停键,统统定格在半空。要不是耳边还有个活人的心跳,闻衍大概会以为自己跌入了人间恶境。   “击毙一人!另一人往东南方向逃跑!”   “两组人追!剩下一组跟我留下搜救!全体戒备,大家注意安全!”   闻衍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是老徐的声音!”   救援来了!   徐舟吾带领一组在原地开展救援,他们顺着长坑往两端分开。   片刻后,搜救人员在不远处大喊:“发现两名受伤人员!舟吾!是我们自己人!”   徐舟吾心惊肉跳,立刻跑过去查看——   不是闻衍。   徐舟吾一口气还没送下去,又噎了上来——躺地上的两个人气息微弱,正在生死关头!救护人员进不来,人只能自己抬出去。   “留下两个跟我继续搜人,其他人把这两位兄弟送下山!注意他们的呼吸,实在不行先送到山洞,我通知陶局!大家都小心一点!”   “好!”   徐舟吾暂时把人妥当安置完毕,发现泥地里有一截攀岩绳,他心下一转,回头对留下的人说,“一个个来,我们下去看看。”   此时,暴雨已停,闻衍发着烧,脑子却非常清楚,他条缕清晰地分析了一连串事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别人看见穆临之在这儿!   徐舟吾他们速度很快,转眼就顺着攀岩绳落到了底部。可穆临之看着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好整以暇地问:“哥,你怎么不喊他们?”   闻衍:“你心里不清楚吗?”   穆临之低头笑了笑。   闻衍指着他们前来的方向,问:“临之,那两个人谁杀的?”   穆临之:“我啊。”   “你为什么杀他们?”   穆临之坦然地说:“他们要杀你。”   “就因为这个?”闻衍反问:“你就没有自己的目的?”   穆临之顿了一下:“我能有什么目的,哥,你不相信我?”   闻衍沉默许久,最后开口说:“我不知道。”   穆临之的眉眼慢慢耷拉下来,看上去委屈的可怜。   闻衍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不太自然地挪开眼睛。   坑底拢着音,声音清楚明晰,闻衍听见徐舟吾他们的脚步渐近,他叹了一声,“临之,你先走。”   闻衍此话一出,意思很明确——他是护着穆临之的,他选择相信了。   穆临之眼角眉梢染上了欣喜,他不合时宜地雀跃,“你让我走?”   “别废话了,”闻衍不耐烦地催,“赶紧滚!”   穆临之没有滚,他紧盯着闻衍看,看到最后舍不得挪开眼睛。   闻衍焦虑又紧张,再加上发着烧体温高,整个人都红得显而易见,尤其是那双唇。这一切看在穆临之眼里,就是滔天的蛊惑。   闻衍想着与徐舟吾见面之后的措辞,暂时没顾上周围的变化,直到穆临之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闻衍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面孔,他腿脚不稳,却被人扶得稳如泰山。   闻衍在一个完全被动的状态下,在穆临之轻轻吻上自己的唇之后,能感觉自己心跳速度的变化。   他们在接吻。   滚烫的情愫渗透彼此四肢百骸,穆临之吻得越来越重。   “哥,”穆临之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第56章 燃烧 三十   闻衍双耳轰鸣,我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不识好歹的玩意儿一拳,但他动不了,发烧实在是太麻烦了。   远处手电光若隐若现,市局的人就在眼前了。   穆临之依依不舍,他肖想多年的人就在眼前,眼下虽然狼狈,可依旧不妨碍他的得寸进尺。   但穆临之心里很清楚,再舍不得也没用,他不能给闻衍惹麻烦。   当穆临之克制地把无垠盘旋的爱意收回,他压着声在闻衍耳边说:“我走了。”   “嗯,”闻衍喘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你走吧。”   徐舟吾顶着满头冷汗带头赶到的时候,穆临之刚刚翻过断树,在另一边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徐舟吾眼神好,手电晃着光,刚刚照出了半截一闪而过的人影。   “阿衍!”   “嗯,你可终于来了。”闻衍疲惫的找了个东西靠上,心跳还没恢复,他有些缺氧。   “我不来你也死不了,”徐舟吾虚搭着闻衍的背,上下检查了一通,看他脸色不对,“你受伤了?”   闻衍:“脚上挨了一枪,走不了路了——你背得动我吗?”   “……”徐舟吾一时说不出话来,“你可真牛逼。”   牛逼还真不止这些。   随后而来的特警跑得匆忙,他们神色严肃,“我们在附近发现两句尸体,人刚死不久,装备、武器和特征跟我们在上面击毙的人一样,应该是一伙的。”   徐舟吾听他说完话,神色复杂地看向闻衍。   “嗯,我干的。”闻衍轻描淡写地把这事揽了,又指着断树上方,“对了,那两个小孩儿在上面躲着,可能受伤了。你们上去两个人把他们救下来。做好安全措施,这木头脆,都小心些。”   徐舟吾让两个特警爬了上去,自己背着闻衍往回走。   雨彻底停了,周身感官只剩下寒冷,闻衍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刚想闭眼睛休息会儿,却听到徐舟吾问:“阿衍,你怎么知道那两个孩子在上面?”   闻衍:“……”   徐舟吾:“就你现在这熊样,还能爬树?真当自己是超级英雄啊?”   闻衍插科打诨:“那还真说不准。”   “滚蛋!”徐舟吾不吃他这一套,直接说:“那两个人不是你杀的!闻衍,你跟我说实话,在我到之前,那个翻树跑走的人是谁?”   闻衍双眉一挑,有气无力地说:“你看见了?”   “还真有?”徐舟吾诧异:“我以为自己见鬼了。”   闻衍:“……”   有朝一日居然还能被老实人诈。   徐舟吾叹了一口气,纠结万分地开口:“是穆临之吗?”   闻衍没回答,徐舟吾当他默认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神兵天降啊。”   “闻衍!”徐舟吾很少用这种语气对闻衍说话。   闻衍挂在徐舟吾背上,坦然自若地顺了顺他的肩,说:“别这么痛心疾首了,放心吧老徐,是非善恶,我比谁都清楚。”   徐舟吾从来拿闻衍没办法,从上学那会儿开始,迟到早退、打架斗殴都是自己给他擦的屁股。   可那都是小事,如今公序良俗摆在眼前,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兜得住的!从穆临之出现开始,所有要命的案子都有他的影子,徐舟吾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可是太巧了,巧得一切太不寻常。   穆临之有意无意地接近闻衍,连他们的关系看上去也不寻常!   徐舟吾很担心。   “你……阿衍!我操!”徐舟吾颠着闻衍,发现人没反应了,刚收回的冷汗又冒了一头。他背着人,废话不敢多一句,拔腿往指挥地跑。   山林地势险峻,虽然雨停了,但随时有滑坡的危险,往深处走不是个好主意。穆临之在与警察拉开距离后,找了个树丛暂时躲了起来。   身经百战的杀手也是这个想法。   他们就这样,在黎明隐蔽无人的深山老林里夹路相逢。   杀手能随时举枪弄死穆临之,但穆临之却不能轻易杀了这个人——如果再多一具尸体,闻衍就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来龙去脉!   穆临之屏气凝神地与杀手对峙,面上却风轻云淡,杀手看着他的模样,也不敢轻举妄动——谁心里都没底。   “兄弟,哪路来的?”片刻后,杀手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试探。   穆临之:“能跟你在这儿遇见,至少,走得是一样的路。”   “那成,”杀手握着枪,丝毫不放松,“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谁也不挨着谁。”   穆临之突然笑了:“中国话说得不错。”   杀手一皱眉,觉得这话是嘲讽。   穆临之又说:“他是在哪儿找的你们?”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杀手说:“问这么多干什么?知道你就活不成了。”   “是吗,”穆临之哼笑,他隐在背后的手握着匕首转了一圈——那是自己离开前闻衍塞给他的,“我死了,你的赏金也拿不成——极乐世界的钱这么好赚吗?”   穆临之话音刚落,杀手愣了片刻,随后放下枪,大笑一声,“哟,自己人啊!”   穆临之没搭茬。   杀手仔细看了穆临之的穿着打扮,似笑非笑地说:“我瞧您这打扮不像是跟我们穿一条裤子的。您不用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管喝酒应酬,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怎么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穆临之:“来看看你们这钱拿得实不实在。”   “金主啊?”杀手面上肌肉不受控制的一跳,“您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穆临之望着即将日升的天际,笑了声:“我当然是希望你能活着拿到尾款,花钱也开心——警察快来了,你还想继续在这儿跟我看日出吗?”   “不看不看,这破太阳有什么好看的,”杀手让出一条路,“您请。”   杀手在吃人的兽场九死一生,早就把信任二字扔在地上喂了狗。他把命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再多的钱也没用。眼下,杀手看人下菜,穆临之既然没有出手为难,自己也没必要节外生枝——他的同伙已经死绝,能活着离开这鬼地方,那是他命不该绝,赏金也全数落入自己的口袋。   何乐而不为。   穆临之与杀手擦身而过,等他再次回头,那人跟耗子成精似的钻进土里,不知所踪。   寒风凛冽的深冬,阳关也晒不暖万物,穆临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然后从内衬口袋里捏出了手机。   老式手机抗造又防水,穆临之抹干净上面的水,他默然地打开显示屏,点开最近已读邮件——   只有我们的名字被呼唤,我们的灵魂才能进入永恒的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啊。   警方没有找到最后的漏网之鱼,三具杀手的尸体随伤员一起被抬出山,孔思童和孟竺也一并被救出。   事情到这里,市局的任务算是结束了,虽然不太完美,但救援对象平安无恙,还算是个好消息。   孔旻态度强硬地把孔思童带走了,据说他们家有自己的私人医院,这个就不是市局能管得着的事情了。林芬遭遇狙击手枪杀,陈维刚没有找到狙击手。虽然她逃过一劫,为以防万一,林芬在半个小时前被秘密带回市局。   至此,这个女人没再见过自己的儿子。   孟竺在陶勇宏的安排下被送往申洲市人民医院治疗。   而关于对两个孩子的询问,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细节以及那群杀手的目的,都要暂缓。   市局行动组在此次行动中一共有五人受伤,其中两人受伤严重,闻衍就跟他们一起被紧急送上船。   救护车已在码头恭候多时,闻衍在徐舟吾的陪同下直接前往医院。   闻衍是手术结束后醒的,烧没退,整个人混得天旋地转。他伸手,虚晃晃地在半空中抓了一下,好像出现了幻觉,牵着他的一堆仪器在周围集体发出刺耳的警告。闻衍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他挥手想驱赶这些杂乱的纷扰,最后却被牢牢抓住。   “哥。”穆临之轻柔地喊着他。   闻衍口干舌燥:“什、什么时候了?”   穆临之说:“腊月二十七。”   大概是穆临之的气场过于温柔,闻衍原本才睁开一条缝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黏了回去,他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穆临之替闻衍捻好被子,小心谨慎地把仪器线路各归各位,最后,他稳稳当当地坐在病床边,不肯挪位了。   徐舟吾站在病房角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插电的电灯泡,简直坐立难安,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关键时候,穆临之大发慈悲的发现了他,然后面目和善地一笑,说:“徐警官,他这里有我,您有事就先去忙吧。”   “我……”徐舟吾的确有事,就算没事他也待不下去,但出于对闻衍最基本的关心,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穆总,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我给他妈打个电话吧,身体病痛,还是需要有直系亲属在身边,万一……”   “没有万一,”穆临之难得打断别人的话,他彬彬有礼,但目光坚定,“他有我就行。”   徐舟吾:“……”   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闻衍受伤不重,除了头部在较短时间内不同程度受伤形成了血块外,其余问题不大。脚踝属于外伤,手术过后静养就能恢复。   穆临之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市局的人自从任务结束后一直忙得四脚落不了地,恨不能原地起飞。徐舟吾起先来过几回,都让穆临之难以言说的气场逼走了,最后也不给自己碍眼的机会——干脆不去了。   闻衍和穆临之心照不宣,谁也没主动提起那天晚上的吻。   仿佛那只是一个绝地逢生的寄慰。   闻衍每次受伤都瞒着叶小萍,这次也瞒了几天,可马上临近过年,医生不让出院,实在瞒不下去,只能跟叶小萍坦白。   叶小萍赶到医院,不哭不闹也不骂,她坐在闻衍床边,母子俩一时相对无言。   最后,是闻衍先服的软,“妈,马上就到饭点了,你老坐着不说话,不消耗体力啊。”   叶小萍面无表情:“知道饿了。”   闻衍了解她妈,所以但凡这位女士有一点撒泼打滚他都不怕,就怕现在这个模样,“饿了,我看你拎着保温盒,里面是什么?”   叶小萍:“给活人吃的叫饭,给死人吃的叫贡品。”   闻衍:“……”   叶小萍一肚子委屈,却也拿熊儿子没办法,她在嘴皮子上撒了火,关心一点没少。   “学什么不好,非得学你爸—他死了我最后一个知道,你呢?也想身残志坚地拖到最后一刻吗?万一赴他后尘,谁来给你收尸?”叶小萍给闻衍喂饭,想起来依旧得理不饶人。   “妈,”闻衍嚼着嘴里的排骨不是滋味,“对不起。”   叶小萍女士吃软不吃硬,“行了,先吃饭吧。我等会儿我找护士领张陪护,在这儿睡两天。”   闻衍一愣:“嗯?”   “怎么,有事?”叶小萍问:“你那什么表情?请护工了?我以为这两天小徐在照顾你。对了,小徐呢?”   “他忙,”闻衍含糊其辞,“没事妈,你要是不嫌累,就睡这儿吧。”   叶小萍翻了个白眼:“只要你不给我添堵,我能神清气爽地多活十年。”   闻衍捧着饭笑了声,他朝病房门外看了一眼,不再说话。   穆临之就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有幸听下完整对话,思量再三,最后无奈选择离开。   时机不好。 第57章 燃烧 三十一   闻衍的除夕是在医院过的,不热闹,他和叶小萍一人捧着一盒外卖,很没仪式感。母子俩盯着春晚看了半宿,实在没意思,叶小萍倒头就睡。   闻衍刚把电视关了,就收到穆临之的短信。   马上就十二点了,这人是掐着时间的。   ——灵芝:哥,我能来看看你吗?   ——闻衍:我妈在。   ——灵芝:真苦情,早恋也没我这样的吧?   闻衍没搭腔。   ——闻衍:你干嘛呢?   ——灵芝:应酬。丁成源说人生苦短,孤独如斯,在特殊的时节,既然孤身一人,就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显得太形单影只,看着可怜——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闻衍:你让他洗脑了?   ——灵芝:这不会,我脑子里只有你。   这种霸道总裁的套路闻衍在袁园的口述下见识过,他摸着自己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觉得穆临之脑子被雷劈了。闻衍扔了手机,干脆眼不见为净。   穆临之可能是真闲着了,五分钟后,他发了一条语音给闻衍。   闻衍收到时,手跟着手机抖了抖,他眼皮一跳,直觉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   叶小萍已经睡着了,但闻衍还是心虚地把自己捂进被子,轻手轻脚地点开了那条语音。   “哥,我想你了。”   闻衍:“……”   靠!   情窦初开的花也发不出这么纯情的香,熏陶着有情人欲仙欲死。   大年初一,叶小萍起得很早,她要去看闻裕民。闻衍也想去,但医生没批准出院,于是,他艺高人胆大,简简单单套上羽绒服,挑着住院部的后门溜得顺畅。   今天天气不错,叶小萍买了两瓶红酒,坐在闻裕民的墓碑前,其余的话没有,主要是对酒当歌,骂自己的熊儿子。   闻衍站在一旁,不敢打岔。等叶小萍骂舒坦了,闻衍上前亲自倒上一杯酒,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了。   闻衍叹了一声,“妈,走吗?”   叶小萍纹丝不动,她沉默许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裕民的照片,突然开口:“老闻啊,多少年了?我也记不清了,我担惊受怕完你,还没过几天太平日子,又开始担心你儿子。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拦不住你舍身取义,也劝不了闻衍别当警察。他受伤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我陪着他的时候就想啊,我得死在他前面,不然那种撕心裂肺还要再来一次,我受不了。”   “妈!”闻衍不太高兴地阻止叶小萍继续往下说:“你可别告状了,再说下去,我爸今晚就该来找我了!”   闻衍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叶小萍强硬地让他选已个能坐办公室的专业,工作平淡,朝九晚五,可闻衍背着她选了警察。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叶小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最后被闻衍劝出来,她也只能无奈接受。   这么多年了,谁的心里没有创伤?   闻衍心里都明白,所以他每次出任务,不管有伤没伤,只有一结束,他就会给叶小萍报平安,拐弯抹角地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直到叶小萍走出阴影,她看上去放心了。   可表面说笑着,叶小萍却始终没有把心真正放进肚子里,这一次被闻衍狠狠捅了一刀,算是把积年沉疴刮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闻衍怕再刺激叶小萍,半句废话不敢多。他拄着拐,站在叶小萍身边,低声下气地问:“妈,咱们回家吃饭吗?”   叶小萍气势如虹:“等会儿!让你爸先吃完。”   闻衍从善如流的闭嘴。   两个小时后,身残志坚的闻衍翘着一条腿把叶小萍扶进出租车。他没提回医院的事,叶小萍也装聋作哑,母子俩若无其事地回家吃了顿饭,算是过年了。   糟心归糟心,叶小萍业余生活一顿不少,她在邻居三缺一的簇拥下心大如斗地战斗去了,离开前特别语重心长地嘱咐闻衍:“碗筷放那儿吧,你腿瘸就赶紧回医院,下顿饭我可不管了!”   闻衍:“……”   他吃自己亲妈嘴短,喂饱肚子后乖乖顺顺地整理干净厨房。把一切规制整齐后,闻衍出门拦了一辆车。   司机:“去哪儿啊?”   闻衍看了眼手机,没信息。他想,应该回医院。可脑子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脱口而出:“风雅院。”   司机拿眼角瞟了他一眼。   闻衍:“怎么了?去不了吗?”   “没有,”司机师傅一咧嘴,说:“那地方远,过年过节的去一趟要花一个钟头,打表我就没赚头了。”   闻衍掏出两张整币,“够吗?”   “够!”司机喜笑颜开,“老板客气!”   “走吧。”   风雅院严格控制外来车辆进入,出租车只能到门口。   闻衍让司机靠边停,司机师傅大概良心过意不去,寻思着路费要的太多了,他捏着几张散钱,说:“老板,住这儿啊?可不便宜。来,找您钱。”   “不用了,”闻衍推开车门,扬声说:“新年快乐。”   风雅院的保安因为硬性工作要求不能有脸盲的毛病,他虽然不知道闻衍是警察,但前几天见过人,所以记住了脸。保安照例询问几句,没多刁难和给脸色,就让闻衍进去了。   闻衍一直到进了这个小区,也没想明白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风雅院的小道幽暗蕴藉,尤其入夜,不熟悉环境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黑夜迷蒙中。闻衍只来过这里一回,虽然是穆临之带的路,但基本属于瞎子摸象。   也不知有意无意,闻衍挑了一条路,顺着它直走,最后走到了孔旻家门口。   与往日灯火通明的景象不同,此地如今鸦雀无声,并且黑灯瞎火——没有过年的味道,也没有人的痕迹,安静得有些怪异。   这是.....搬家了?   闻衍没了闲逛的悠哉,他皱着眉,立在孔旻别墅前止步不前——距离孔思童被救出后不过五天,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孔旻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搬家?而且,照这个情况看,他连这栋别墅里的家政也撤了个干干净净。   又急又干脆,显得欲盖弥彰。   闻衍对罪恶敏感的神经突然蹦出一个词——跑路。   他三叉神经围着还没痊愈的脑子蹦了个迪,闻衍忍着翻天的恶心拿出手机,他想给徐舟吾打个电话,问一问孔旻的情况。   但手机还没来得及掏,一缕隐蔽又晦暗的光点在深夜的小区里一闪而过,划着闻衍的双眼洋洋得意。   闻衍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摄像头!   这一路走过来,闻衍仔细观察了小区监控,分布和朝向非常有规律,兼顾了每一个角落。偶尔有几户入住人家会在大门口装一个私人监控,但镜头都是朝外对准。   像刚才那种情况,是人为在操控!   闻衍在孔旻别墅的大门附近蹦了半圈,终于在院落修剪精致的绿化中发现了这个摄像头,红点已经隐了下去,看上去是个破旧坏损地杂物——藏得非常避影匿形。   这个摄像头正面对准别墅南面一至三层所有房间,也能兼顾四周过往人物,地里位置非常佳。   不是堂而皇之地了解生活情况,这就是监视!   闻衍安抚完自身的鸡皮疙瘩,他想爬进院子里看看,但腿脚不便,有些难度。   这时,那摄像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突然稍稍转了个角度——红点又亮了!   闻衍瞳孔骤缩!他猛地向反方向侧了一个身位,没有站稳,胡蝶骨直直撞在身后的障碍上!   什么人?!   闻衍在那一瞬间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他拽紧拐棍,凶狠地朝身后抡过去!   力道不小,一般人受这一棍子伤筋动骨避免不了,可来人似乎天生神力,轻而易举地破了这一招。   棍子被那人抓住,闻衍身形不稳,果断放弃,回身一拳!   那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没打算躲,他伸手搂住闻衍的腰,稳着他的人。然后那人在闻衍耳边叹了一声气,温柔蕴藉地说:“哥,是我。”   闻衍怔了一下:“临之?”   “是我,”穆临之松开闻衍的拳头,却没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问得好,闻衍自己也没想明白。   “闲逛。”闻衍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好,”穆临之顺着他,认真地说:“逛就逛吧,怎么逛到这儿了?是找不到我家吗?”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缥缈无垠,溜进闻衍的耳朵里,让他无端产生一阵战栗。   “啧,”闻衍说:“没想找你,我找孔旻。”   穆临之:“你找他干什么?”   闻衍想挣开穆临之的手,“有话好好说,你别……”   穆临之没给闻衍把话说完的机会,他手下力道加重,把人往身前勾了勾。   闻衍如今半残疾的身体,跟不上穆临之的节奏。   穆临之一只手捧着闻衍的脸,闻衍能清楚感觉到一束轻柔又炙热的温度弥漫着自己的全身。他来不及反应,穆临之的唇已经碰了过来。   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一个吻。   这个的吻有了一种微妙的升华,欢愉中是情欲的飞扬。   穆临之怕闻衍站不稳,把他搂得很紧。他投入又渴盼,像捧着珍宝似的澎湃深情。   闻衍的手搭在穆临之胸前,他第一反应想要推开。可是当掌心承受着流动的体温,当穆临之的心跳触手可及,闻衍又舍不得让他伤心了。   跳得很快。   闻衍心想,算了,他在出生入死后,哭了怎么办?哄起来怪麻烦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临之终于过了隐,却还是舍不得放开闻衍。闻衍拍了拍他的背,于是,穆临之自依依不舍地把深吻变成了蜻蜓点水的触碰。   还是食髓知味。   “我恨不得……”   “差不多得了,”闻衍偏开脸,轻飘飘地说:“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穆临之笑了一声:“那你上次怎么没揍我?”   闻衍:“上次我没空啊。”   “这回有空了,”穆临之的手掌顺着闻衍的手臂往下移,他们轻而易举地十指紧扣,“去我家坐会儿吗?”   “我...”闻衍干咳一声,“医生没开出院单,我得回医院。”   “明天我送你回去,”穆临之掩盖着失落,“哥,我很想你,这不是骗你的话。”   闻衍快顶不住了,“穆临之...”   “孔旻他人去楼空,人和家当都带走得一干二净,唯独留下这个半死不活的监控干什么?”穆临之接着两人亲密的姿势,像在说私密情话,“哥,自然点,有人看着我们呢。”   闻衍眉间一拧,原本松下去的手又放了回去,“你家怎么走?”   穆临之:“你走得了吗?需不需要我背你?”   闻衍:“用不着,如履平地。” 第58章 燃烧 三十二(完)   小区不大,距离不远,原本五六分钟就能走到的地方,活生生让穆临之以蜗牛爬坡的速度拖长了一半。   闻衍脑袋里的伤原本就没好全,如今吊着一条腿蹦跶了一路,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最后,他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真理,面不改色地趴在了穆临之的背上。   穆临之喜不自胜。   闻衍困惑:“你笑什么?”   穆临之说:“我能照顾你了。”   闻衍:“等我好了之后指不定谁照顾谁。”   “你打算住我这儿了?”   “……”闻衍无语,“你是从哪个字里听出来的?”   穆临之:“我擅长自得其乐。”   闻衍安静地选择闭嘴,   这是闻衍第一到穆临之的住所,当那扇门一打开,闻衍就觉得这地方不像是有人住的——所有摆设、家具暮气沉沉,一丝不苟。   餐厅的桌以上似乎还铺着一层灰,显然没有人光临。柔和的灯光照着可疼,闻衍发现只有正中间的那张沙发有人的气息。   穆临之扶着闻衍坐好后,走进厨房洗了杯子、烧开热水。闻衍捧着喝了一口,依旧觉得有股子冰冷的怪味,他忍不住问:“你平时真的住这儿?”   “不然呢?”穆临之说:“房子我买的,还能让自己流落街头不成?”   闻衍:“要住就好好住,规整一下,让自己有些人情味。”   穆临之:“我哪里不近人情了?”   闻衍放下水杯,叹了一声,“临之,我有事问你。”   “嗯,你问。我...知无不言。”   闻衍:“你那天晚上现身山林,真的是为了找我还是有别的目的?包括你在我身上放追踪器,目的不单纯吧?”   穆临之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闻衍再次开门见山:“孔旻的事,包括之前梁少风被绑架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穆临之失笑:“我刚回国不久,跟他们并不熟悉,在生意上也没有竞争关系,无冤无仇的,我招惹这些事干什么?哥,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让你怀疑了吗?”   真的不熟悉吗?   闻衍回想梁俊生和孔旻对穆临之的态度,不像是刚认识一段时间的陌生人——他们差着辈分和年纪,不该有这么微妙的态度。   像有某段联系的长辈对晚辈掺和着距离感的关心   “怀疑说不上,就是觉得挺凑巧的,”闻衍挑了挑眉,“随便聊聊而已,反正我手上也没有能质问你的证据。”   穆临之失落地说:“哥,在你心里,如果这个怀疑一直存在,你是不是不会对我坦诚相待了?”   “你指得哪方面?”   “还有哪方面?”   闻衍闭着眼,仰靠在沙发上,喟叹:“临之啊……”   这声调犹如婉转痴语,千回百转,刺激得穆临之理智消散。   穆临之欺身而上,他压着闻衍,眼里突然粘上了一层近乎疯狂的试探:“也许他们自食恶果,我有缘遇上,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场大戏,至于结果如何,关我什么事?”   闻衍专注地盯着穆临之的眼睛,问:“自食了谁的恶果?”   穆临之大笑一声:“那谁知道啊。”   “临之,”闻衍说:“你想让我相信你吗?”   唇齿温度犹存,闻衍的双唇殷红中带着魅惑,被拆骨入腹也甘之若饴。   “哥,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骗你!”   穆临之慢慢靠近闻衍,直到变成唇齿交缠的距离,得寸进尺的试探彻底被捅破了窗户纸。穆临之利索地卸掉了闻衍身上的羽绒衣——他想要的更多!   没开空调的客厅聚满了冷气,闻衍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清醒了一点。   “等会儿,”闻衍稍稍推开些穆临之,不太舒坦地说:“这么大个房子你一个人住?”   穆临之:“我深谋远虑啊,总会有人住进来的。”   “然后呢?”闻衍说:“再顾一堆家政保姆和保镖?”   “保镖用不着,有你在一个顶十个,怕什么小贼。”   “不敢当,再说了,”闻衍学着穆临之的语气,说:“关我什么事。”   闻衍觉得冷,穆临之就裹着他。周身温度徒然上涨,闻衍的脸颊也人面桃花的染上了别的颜色。   气氛被烘托成这样,穆临之再也忍不住了。   “哥,”穆临之一边吻着闻衍一边低语,“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   穆临之说:“做爱。”   “啊...”闻衍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你想走肾还是走心?”   “都行,”穆临之笑着说:“反正我独自贪得无厌。”   闻衍半睁着眼睛,自动略过他这句话,“在这儿做吗?不太合适吧。”   穆临之托起闻衍,“卧室在楼上,我带你上去。”   闻衍受伤的腿还没离开沙发,他突然勾住了穆临之的手指,笑得霸道且不讲道理,“先讲清楚,你睡我还是我睡你?”   穆临之巧妙地躲掉闻衍不安分的手,顺势把人抱起,嘴上说着:“哥,我无所谓的,你高兴就好。”   “好啊!”   穆临之的卧室相比起客厅温暖了很多,他点上一盏暖黄的床头灯,把闻衍放在床上,一眨眼却被闻衍翻身压上。   闻衍跪坐着,穆临之顺着他的腿摸到他的脚踝,轻声问:“你的脚疼吗?”   “还成,”闻衍说:“你不动,我就不疼。”   穆临之轻笑,“做这种事,不动怎么痛快。”   他说着话,手下一点不闲着,轻抚的力道像一把燎原火,还没怎么着,烧得闻衍伤口蚀骨灼心地疼。   “嘶!”闻衍吃痛,“你……”   话音未落,穆临之猛地起身,他抓着闻衍的腰把人摁在床上,“哥,你疼就别动了,我来就行。”   情欲随着亲吻开始,衣物尽落,彼此真正坦诚相见。   闻衍碍于腿伤,反抗不过。但心里又揣着另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算了,闻衍想,他长得帅身材好,自己也不亏,再说,两次的舍命相救,那就让他一回吧。   于是穆临之做到一半,感觉闻衍不再推搡,他喜不自胜。   他们鼻尖相触,隔着暖光透过的缝隙,穆临之柔情绰态地问:“哥,关灯吗?”   闻衍凝视着他,片刻后,说:“不了。”   一晚上鱼水交欢,穆临之没折腾够也不打算让闻衍睡。闻衍后悔莫及,后半夜的时候差点把穆临之一脚踢下床。可穆临之护着他的脚踝,不允许他暴力相向。   到最后,闻衍实在睁不开眼睛,他自暴自弃地拿枕头压着脸,然后在平顺温柔的抚触下,居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闻衍的感官被包裹在黑暗中,怎么都见不到阳光。他能确定自己睡了很久,可看不见日出,他始终睁不开眼睛。   砰!   这时,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在他耳边炸起,闻衍的脑子在条件反射的下一刻瞬间清醒,他坐猛地起身,可腰一软,又原封不动地跌了回去。   “操!”   闻衍连火都没地方撒。他头疼欲裂,脑子迷迷糊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遭了哪门子的罪。   房间内的光被遮阳窗帘挡得严严实实,闻衍口干舌燥,他眼角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去够。手伸到一半,又让人抓住了。   “哥,”穆临之像极了惬意的猛兽,此时笑意盈盈,深深地吻着闻衍。   闻衍原本就没睡醒,让这一吻搅得再次缺氧。他憋着气咳了两声,穆临之就把人放开了。   “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闻衍:“渴。”   此时此刻,闻衍已经彻底清醒,昨晚的一切走马观灯,如浮光掠影,一点一点地在他面前回放。   嚣张了快三十年的闻衍第一次不敢跟人对视。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他妈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穆临之把水端到闻衍面前,他僵硬地盯着这杯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错乱地移开眼睛,说:“怎么这么暗,天还没亮吗?”   “亮了,”穆临之伸手拉开窗帘,“下午一点,哥——不早了。”   当阳光照入房间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投入闻衍的眼睛,他微微眯了下眼,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啊...”穆临之在床边捏起一件小东西,放在掌心,“估计是昨天晚上脱衣服的时候掉出来了,哥,你还要吗?”   是那枚雀翎扣。   钻石依旧是钻石,里面的追踪器在闻衍住院时已经被穆临之卸掉了,之后他随手放在病房的小板桌上,没想到又被闻衍收了回来,一直藏在里衣的口袋里。   当穆临之摸到雀翎扣时,差点得意忘形。   闻衍顿了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再次手下雀翎扣,“要,挺贵的。”   昔日妄想得偿所愿,穆临之被喜悦砸得晕头转向。他恨不能抛开所有恩怨,与闻衍在这间房内永远不出去了。   “哥,”穆临之笑得得逞说,“我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来没这么心满意足过。”   闻衍:“你这辈子到头了吗?就这点出息。”   穆临之但笑不语。   闻衍看着满地凌乱的衣物,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叹了声气,问:“我衣服呢?”   穆临之不甚在意,“洗了吧,我给你那一套新的睡衣。”   “行,”闻衍揉着太阳穴,话音一顿,“你刚才在干什么?”   “做饭啊。”   闻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穆临之:“砸了一只碗,没关系,小事。”   闻衍听着穆临之理所当然的语气,一言难尽地说:“你家这小区外卖能进来吗?”   “哥,你想吃什么,我让酒店送过来。”穆临之尾巴翘在天上,难掩喜色,洋洋得意。   “随便。”闻衍身上黏得慌,没心思再跟穆临之扯这些没用的。他掀开被子,大大方方地裸着身体走进浴室。   闻衍精瘦的肌肉线条在阳光照耀下令人赏心悦目,穆临之咂摸了一下嘴,回味无穷。   之后两天,闻衍没回家,穆临之也没给他挪窝的机会。他食髓知味,在闻衍一开始的默许下,乘胜追击——饕餮盛宴,他吃得狼吞虎咽。   闻衍痛定思痛,怒感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在阴沟里翻船,让这小子扒皮吞骨,得逞了十足十。   又是一晚深更半夜,闻衍从浴室出来,穆临之盯着他,慢悠悠地摘掉自己的防辐射眼镜,把斯文败类演得惟妙惟肖。   闻衍送了个白眼给他,“小伙子,我是吃不消你了,给年纪大的人一点睡觉时间行不行?”   “睡吧,”穆临之扔了平板电脑,装模作样的掀开被子,“我保证什么都不干。”   闻衍翘着腿钻进被窝,没闭上眼睛睡,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临之,你是不是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我看不比梁少风少啊。”   “算有吧,但不比不上梁少风,”穆临之笑着说:“哥,全世界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给我的刺激。”   闻衍受宠若惊,“赞誉这么高?”   穆临之再次贴了上去,“你别再招我了。”   “……”闻衍:“滚蛋!”   ====================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 第59章 喧闹 一   事物本身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的感觉——叔本华   第三天,穆临之带着闻衍回了趟医院,被主治医师劈头盖脸一顿喷。闻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在意,倒是穆临之,把医嘱听得很仔细。   那老头开了张出院单,心知肚明似的瞟了他们俩一眼,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恢复的不错,回家好好养着吧——切记禁烟、禁酒、禁色。”   闻衍眼皮一抽。   “行了,走吧。”   “谢谢医生,”穆临之客气地道了声谢,又问:“他头上的伤还有问题吗?”   “暂时问题不大,血块小,破裂的几率也小——他只要不把自己的脑袋主动往石头上砸,那就死不了,也许明天就能吸收了呢。”老医生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偏头对着闻衍,“小伙子,福大命大,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工作之余也要适当调整心情。”   “明白。”   闻衍单脚翘了这么多天,如今试着双脚落地,稍微有些不习惯,不过感觉良好,疼痛感少了许多。   至此,拐杖和人工拐杖都不需要了,闻衍离健步如飞只差一个适应过程。   穆临之意犹未尽。   “行了,别装了,”闻衍说:“在医院待出感情了吗?”   穆临之:“倒也不是,就是挺享受被你依赖的感觉。”   “我依赖个屁,”闻衍气不顺地把话头撅了回去,“别蹬鼻子上脸啊,晚上会回就收拾你。”   “哥,”穆临之懒洋洋地拖着腔调,“要遵医嘱——戒色。”   闻衍笑着‘呸’了声,“昨天怎么不见你戒啊。”   “哈哈”   这次因公受伤,而且伤势不轻,闻衍得了一个很长的春节假,他乐得自在。   闻衍这个副队干得不像陈维刚,不管有伤没伤、不管有病没病,时刻都想冲在战斗第一线,浑身充满鸡血——他只要不在工作时间,懒散的就不像是个人。   徐舟吾深知闻衍的德行,他值完班,甚至懒得给闻衍打电话,就直奔医院。不曾想没逮着人,还被告之已出院。   这货出院没直接奔市局,那只能是回家了。徐舟吾单纯地以为闻衍作为资深单身残障狗一只,没人照顾,就算回家也是被叶小萍捏着耳朵回老家的。于是,他转头又打着车回了弄堂,意料之外,依旧扑了个空。   叶小萍在麻将桌上,百忙之余回头应了徐舟吾,“闻衍他早走了啊,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没去医院看看吗?”   徐舟吾为了不让叶小萍担心,只能假笑,“没有没有,我以为他出院了。您忙!我自己过去找他就成!”   叶小萍没多想,一摆手,“走吧走吧。”   徐舟吾满脑子冷汗,主要担心闻衍再出什么事,他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地赶到闻衍在市局附近的公寓,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这回终于急了。   电话自动挂断了三次,闻衍那倒霉玩意儿才悠哉哉地接起来,“喂,老徐。”   徐舟吾嘴里喷着火,“你他妈上哪儿鬼混去了。”   闻衍一愣,“怎么了?”   徐舟吾:“找你有事,你在哪儿呢?”   闻衍和穆临之从医院出来后去了趟超市,此时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刚进家门。穆临之见闻衍杵在门口纹丝不动,他适当地传递了一个困惑眼神。   闻衍一扬眉,面不改色地对着电话说:“我在风雅院,你上回来过,我把具体地址给你。”   徐舟吾不明所以:“孔旻家的小区?你在那儿干嘛?孔旻也在?”   “不是,”闻衍坦然地说:“跟他没关系,你先过来,电话里说不方便。”   穆临之安静地等着闻衍挂断电话,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闻衍面前,替他脱了羽绒服,然后随口问了一声:“怎么了?”   闻衍:“老徐待会儿过来。”   “哦,”穆临之说:“需要我回避吗?”   闻衍脚步一顿,他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穆临之,然后低头笑了笑,“不用,待着吧——好好沏茶。”   他话音刚落,穆临之突然拽住闻衍的手腕,霸道地把人往身边一带,问:“哥,我们这算是在谈恋爱吗?”   穆临之这人门里门外两副面孔,人前装得芝兰玉树,仿佛是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正人君子、温润有礼,但自从扒光了衣服,关起门后,他在闻衍面前总是充满了极大的侵略性,不干点什么的时候,眼神里也装着若有似无的含情脉脉,求爱的讯息非常直白。   弄得闻衍非常吃不消他这一套。   “不算,”闻衍大气不喘地说:“过几天我就得回去上班,你这儿太远,来回不方便。”   “那我住你那里去。”   闻衍一笑,“我那八十平不到的狗窝可装不下你这么精贵的公子哥。”   这是明着赶人啊。   “睡完就想不负责任了,”穆临之抿着唇角,说:“哥,这种事情在道德层面上说不过去吧。”   闻衍嗤笑,“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穆临之不耻下问:“那不然呢?”   “成年人,没那么多纯情蜜意,肉体上的坦诚相见那是因为情欲作祟,”闻衍来回指着两人胸口的位置,“这儿还隔着两层肉呢,谁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太轻易交出去,容易人才两空——临之啊,你想好了吗?如果没想好,痛快一回就得了,不用追求太深层次的交流。”   瞧瞧,多么经典的渣男语录。   穆临之刚守的云开见月明的喜悦转眼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他被闻衍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抡得晕头转向。   一口气闷在胸口,让人溜走了。   风雅院离市局远,徐舟吾自己没有车,更不可能开公务车,他心疼出租车的钱,只能选择公交车。公交车开两步停一站,足足磨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风雅院。   穆临之已经跟保安打过招呼了,徐舟吾只是象征性地登了个记就进入了小区。   天已经黑透,闻衍吃完饭洗了个澡,坐着等徐舟吾差点等睡过去。   徐舟吾兜兜转转在小区摸了几圈,终于找到门号,他见到闻衍的第一句话,“这小区排场真大。”   闻衍举双手赞同,“谁说不是呢。”   徐舟吾进了屋,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别扭了一会儿,疑狐地问:“这谁的房子?不会是你的吧?我操,你哪儿来的钱啊闻衍,金屋着哪朵藏娇?”   闻衍给徐舟吾倒了一杯水,没搭茬。   这时,穆临之踩着点准时出现,他刚洗完澡,头发半湿不干,浑身笼着水汽,衣服却是一丝不苟,而且跟闻衍身上的那套一模一样。   徐舟吾俩眼珠子来回穿梭片刻,然后头皮一炸——他看明白了!   “你、你你你……你们,你们……”   徐舟吾结结巴巴,吐不出一句整话,他一脸懵逼,最后指着闻衍地鼻子说:“你不是说跟他不熟吗!?”   “之前不熟,现在熟透了,”穆临之衣冠禽兽似的装着笑问:“徐警官,吃饭了吗?别站着了,里边请吧。”   徐舟吾的确饿,但此时此刻已经吓饱了,他尴尬地一抬手,“不、不用了,谢谢。”   “不客气,”穆临之非常自然地打完招呼,“你们聊,我去收拾厨房。哥,有事叫我。”   “好。”   他的亲密表现得光明正大,从不在外人面前遮掩。   闻衍看了眼面如菜色的徐舟吾,没有再刺激他。他拿出根烟,抿在唇边,没有点着,“怎么了老徐,找我什么事?”   徐舟吾被刺激大发了,一时缓不过神,他一脸懵逼地‘啊’了声。   闻衍朝天翻了个白眼,说:“你先冷静冷静。”   徐舟吾冷得打了个寒颤,他跟着闻衍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战战兢兢地问:“这个穆、穆临之,你跟他……怎么了?”   闻衍:“睡了。”   “我操,”徐舟吾:“没看出来啊,你不是直男吗?”   闻衍:“前几天弯了。”   “滚蛋!”徐舟吾喷了一口气,“别糊弄我!”   闻衍:“你对我每天跟谁睡觉这事儿这么感兴趣干什么呢?你也暗恋我啊。行了,别扯淡了,到底怎么了?”   “哦,”徐舟吾缓了一点神,脑子清醒不少,他回头看了眼厨房里的穆临之,压着声对闻衍说:“林芬和孔思童的口供做完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拿来给你听一听。”   闻衍一愣,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他蹙起眉,问:“怎么?”   “有些长,你自己听吧,”徐舟吾拿出录音笔,他对上闻衍的眼神,突然问:“你怎么不抽了?”   “戒了。”   徐舟吾面露古怪,眼神又往厨房的方向飘,他手指点在录音笔上,犹犹豫豫地愣是没摁下去。   闻衍似笑非笑,“老徐,你这什么德行?你不会是恐同吧?”   “我恐你大爷!”徐舟吾扯着闻衍的耳朵,又把声压了一个调,“隔墙还有双耳呢,你在这儿听口供?这是违规的!”   “别动手动脚,”闻衍挣开徐舟吾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在人家地盘呢,再说,他可不是隔墙的那双耳朵。”   话说到这儿,对话戛然而止,没了音量。可徐舟吾看着闻衍张合的唇语,他看明白了那句话——   他是我的人。   徐舟吾活生生被惹出一身鸡皮疙瘩。   闻衍从徐舟吾手里抢了录音笔,倏地提高音量,偏头喊了一声,“临之,过来坐会儿。”   “好。”   穆临之沏了一壶普洱,浓郁的茶香在客厅里婉转四溢,它顺着鼻腔侵入人的四肢百骸,欺骗着人心放松警惕。   “一起听听。”闻衍亲自满上三个人的茶,挨个放好后,快刀斩乱麻地点开了录音笔。   当天是陈维刚亲自审的林芬,徐舟吾作为记录参与。   陈维刚:“你为什么杀孟德友?”   林芬哀怨的声音顺着录音笔与茶香一起,在空旷的客厅内随时准备掀起惊涛骇浪。   “孟德友无药可救,他祸害了我,祸害了小竺,还会祸害更多人!”   陈维刚手夹着笔,一下一下点着桌子,击打声压迫这罪犯的神经,他没说话,示意林芬继续。   林芬艰难地咽了一口干燥的嘴,缓缓开口,“孟德友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之前还好,努力干点活,几个月也能还上,我为了小竺,忍着这份窝囊气,没离婚,幻想着日子能好起来,直到他认识了缪阿五,我才知道,是我天真了。”   陈维刚:“他是怎么认识缪阿五的?”   “我不知道,反正他把缪阿五带回家喝酒的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已经看上去非常好了。”林芬说:“警察同志,缪阿五干的那事儿,你们应该知道吧。”   “知道,”陈维刚反问:“怎么?你看上去好像比我们知道的多。”   林芬惨然一笑,“打劫幼儿园,挟持学生,是孟德友和缪阿五在酒桌上喝出来的‘豪情壮志’。”   闻衍意料之中地与穆临之对视一眼,接着听林芬继续说:“当时我还在家里,没出来打工,正在给他们做菜,听着像个笑话,以为是他们喝大了的吹嘘,并没有理会,甚至非常厌烦。”   “后来孟德友因为欠债还不上钱,去山里躲了一段时间,从山里出来之后他又跟缪阿五联系上了。偶尔还是会计划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但更多的还是想在赌场上以最轻松的方式,把钱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陈维刚:“怎么赢?他们有计划吗?”   “有,”林芬嘲讽地笑了声,“连本带利的赢需要本金投入,缪阿五好像从哪儿找到一家社会借贷机构,不需要任何证件和抵押,想借多少借多少,没那么多规矩。他们俩很兴奋,好像随时都能发财的模样,可我觉得不靠谱,就劝了几句。然后被孟德友打了一顿,他觉得我的三言两语会挡住他的财路——当时的孟德友已经完全被缪阿五洗脑了,他认为不破不立,想要咸鱼翻身,必须要胆大包天。”   审讯室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徐舟吾开始同情这个女人。   陈维刚叹了一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我彻底死心,离开洋花岛出来打工。”   事情没那么简单,林芬显然知道更多。闻衍喝了一口茶,继续往下听着。 第60章 喧闹 二   陈维刚有老派刑警的特色,在参与审讯时有自己的特点,他不紧不慢地问:“你离开洋花岛后对于孟德友的动向还能知道那么清楚吗?”   “清楚,”林芬说:“他欠的那些钱,债主找不到他的人就会来找我——孟德友每次借钱,第一联系人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陈维刚:“他在那些地方借过钱?”   “很多,但一般数额不大,利息也还好。我、我勉强能还上……”   “勉强?”陈维刚话锋一转,“所以你后来是还不上了?”   话说到此,林芬突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疲惫地慢慢开口,“有一天小竺生病,我只能请假回洋花岛照顾他,正好孟德友不在,我松了一口气。家里乱,我趁着空闲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最后在衣柜最底下的隔层里发现了一份合同。”   徐舟吾:“合同?什么合同?”   “看着是份正常的合同,但里面关于钱方面的内容却不正常。”林芬讥讽一笑,“我估计孟德友都没怎么仔细看,除了签字页有痕迹之外,其他都崭新无折。”   陈维刚:“合同是什么内容?你看了吗?”   “看了,就是一份高利贷的不平等条约,”林芬说:“我只是没想到,孟德友胃口会大成那样。”   徐舟吾盯着电脑的眼睛往她脸上看了看,“他借了多少?”   “合同上写了二十万,扣除砍头息,到手大概十四万,”林芬的声音突然不太平顺,她哽了一下,“九分五的利息,合同上白纸黑字注明了连本带利的还款日期,逾期的话还有一天五百的逾期手续费,再加上各种外加的利滚利。我算不来这些帐,但跟之前的比,我看得出大鱼和虾米的区别。警察同志,这是黑心高利贷吗?”   这叫套路贷,严格来说,比黑心更上一层楼。这份合同上写着二十万,到手估计少得更加惨不忍睹,再加上各种条款,逾期之后,等要债的找上门,已经不是一百万能解决的事情了。   但这怎么可能?   徐舟吾很诧异——申洲市这两年,包括前段时间的扫黑除恶活动,对于这类型的非法借贷黑作坊查处非常严格,仍旧存在的可能性很小。像林芬口中所说的那种大金额、高利息的套路贷作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会一直安然无恙地活跃到现在?   除非是被某种正经企业的遮羞布盖着,才会肆无忌惮。   陈维刚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他开口问:“那份合同还在吗?跟孟德友签合同的单位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芬回想片刻后,摇头:“那份合同后来被孟德友烧了,具体因为什么原因烧的,我不是很清楚。至于名字……我记不太清了,甲方那栏盖着一个红章,是个中介公司,云什么中介的,法人签字很潦草,只能看清楚姓——好像姓舒。”   这个女人身心俱疲,话说到后面,嗓音连贯不起来了,徐舟吾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   “喝吧。”   “谢谢,”林芬喝了点水,嗓子依旧嘶哑,“看到这份合同以后,我气昏了头,我彻底意识到孟德友他没救了!”   被钱逼到绝路的人会激发潜在的丧心病狂,孟德友在被一帮穷凶极恶的人上门讨债后,为了保命做出点极端的犯罪举动,这是符合逻辑链的。但徐舟吾依旧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条逻辑链很生硬——申洲市的有钱人一捞一大把,有些孩子比孔思童还小,更加容易控制。孟德友跟孔旻没有任何联系,为什么偏偏是他?   徐舟吾想直接问,但领导在身边,他不知道陈维刚的策略,怕坏了他的事,只好先静观其变。   陈维刚耐心地等林芬喝完水后,问:“你知道孟德友为什么绑架孔思童吗?他认识孔旻?”   林芬指尖泛白,他用力地捏着杯壁,似乎在组织语言回答这个问题。   “那天之后我就把小竺带出了洋花岛,当时觉得自己可以一边带着他一边上班,可我在本市没有住处,住在雇主那儿寄人篱下,他们不同意。没办法,等小竺病好之后,我只能再把他送回去。”林芬说:“送回去当天,孟德友和缪阿五居然在。我怕了他们,不敢进去,就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陈维刚:“你听到了什么?”   “孟德友的赌博一开始是接触麻将开始的,后来他越赌越大,涉及的钱也越来越多,慢慢地就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牌桌了。认识缪阿五后,他最开始接触的是个线上多平台,那段时间我看他天天捧着一个手机,好像赢过,因为有几天心情不错。不过,这个东西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最后肯定会输得底裤也不剩,可孟德友还是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林芬顿了顿,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线上网站不能交易太大数额的钱,而且输得快来得慢,孟德友贪心不足蛇吞象,在缪阿五的撺掇下进入了一个线下赌庄。”   徐舟吾差点跳起来,“什么玩意儿?线下赌庄?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是我从他们口里听出来的,”林芬摇摇头,说:“孟德友和缪阿五...还有一帮人,是被人蒙着眼睛,带上一辆面包车,七拐八绕带过去的。根据他的意思,等他们被允许摘下眼罩时,人已经在赌庄里面了。”   陈维刚:“一帮人?”   “是,”林芬说:“好像他们那批人固定在八个左右。他一共在赌庄里待了三天,头两天赢了十多万。孟德友洋洋得意,开始上头,等到输得榨不出水被人扔出来时,他门已经欠了五十多万。”   徐舟吾僵直着脊背,在温度适宜的审讯室生生被逼出一额头热汗——如此大的涉案金额赌庄,他们为什么能藏得这么好!   芋沿。   林芬:“孟德友和缪阿五在赌庄差点被人打死。没有钱,贱命一条,打死就打死了呗,可偏偏自己还惜烂命——那个借他们钱的中介,就是赌庄的人介绍的。”   “什么!”徐舟吾猛地起身。   循环产业链清楚了。   那关孔旻什么事?   徐舟吾定下心神,他看了陈维刚一眼,得到默许后,问:“孔旻参与其中了?孟德友认识孔旻?”   “不认识,”林芬摇摇头,“像他们那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只在电视上见过一两面。不过孟德友在孔旻的快递公司上过班,好像有一次运输车队剪裁,孔旻去了现场说过两句话,孟德友就记住了。”   徐舟吾:“记住了?”   “孟德友浑身上下找不出优点,就耳朵好使,不能说过耳不忘,但他分辨音色的本事很好,”林芬眉头微簇,看上去也有些困惑,“他说他蒙着眼在赌庄时听到过一个人的声音,赌庄伙计对这个人很客气,口口声声称他为老板——这个人的声音跟孔旻一模一样。从此以后,孟德友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孔旻就是害他钱财两空的幕后人。”   虽然好像说得通,但徐舟吾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眼见尚且不能为实,何况用耳朵听,这要是听错了,孔旻和孔思童不是冤得很了?   陈维刚安安静静地听林芬说完后,把作坊和赌庄放到一边,话锋一转,问:“说说绑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林芬说:“其实我一开始了解的并不是绑架。”   徐舟吾眼皮一跳,心里有了猜测。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缪阿五劫持幼儿园事情原本还有孟德友一席之地,他们最开始在酒桌讨论的‘豪情壮志’就是这个。”林芬说得很慢,“一开始大概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后来欠的钱越来越多,被逼急了,他们真的敢干!我在门口看他们喝酒,听得毛骨悚然——他们居然能在酒桌上把整件事情策划的这么详细,从选目标学校、踩点、交易赎金到实施时间及过程细节,他们洋洋得意自以为天衣无缝!”   徐舟吾:“这案子我参与了,缪阿五就在我眼前被击毙。可是那天只有他一个人,孟德友呢?”   林芬笑了笑,“让我下了药,在家里睡了一天。”   徐舟吾:“药?”   “我那天回家之后,跟雇主请了长假,在洋花岛住了一个星期,直到他们准备动手的那一天,”林芬说:“我失眠,家里有很多安眠药,我在自己吃药的分量上多加了一倍,喂在孟德友的水里给他喝了。”   陈维刚突然说:“安眠药的分量掌握不好是会死人的,你那时候没想杀他吗?”   “我一直没想过杀他,”林芬缓缓抬起头,“他是我老公,我们有个儿子,警察同志,一个家庭能好好过日子,谁会想分崩离析?”   陈维刚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你继续。”   “都是为了孩子,小竺如果有个犯过罪的父亲,他以后不管走那条路都很困难,所以我一定要阻止孟德友!”林芬有些激动起来,“我那安眠药可能有些下多了,孟德友到晚上九点才醒。意料之中,他暴跳如雷,抽起棍子就想打我,我跑到客厅,那时,电视正好在报道缪阿五被击毙的新闻,我这才逃了一命。”   陈维刚:“但是孟德友并没有被缪阿五的死吓退,他还想继续?”   “对,”林芬惨淡一笑,“他说死在警察手里是死,死在恶徒手里也是死,命没了,体不体面都是狗屁!再想个稳妥点的办法,说不定还能保住命。”   陈维刚:“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在策划绑架了?”   “我不知道,那天之后我又带着小竺出岛住了几天,后来听说孟德友又躲山上去了,好几个月没动静,我以为他已经打消念头了,”林芬目光空洞的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像是在感慨:“谁知道啊……”   录音放到这里,事实基本已经明确,孟德友死性不改,他自以为是、单枪匹马地绑架了孔思童,而孔旻没有任何反抗举动,给钱给的比赚钱还痛快,再次给孟德友在自负的道路上铺了一层死期。   徐舟吾关掉录音,偌大的客厅陷入沉默。   杯中茶水喝尽,闻衍首先打破气氛,“老徐,关于套路贷和那个地下赌庄你们查了吗?”   “还没有,刚做完口供,还没有整理资料,而且现在春节,该放假的都在放假,我们人手不够,听陶局的意思,是要等正式上班后着重开启调查。”   闻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阿衍,”徐舟吾瞧了穆临之一眼,有些犹疑地问:“关于孔旻那部分你认为可信吗?人不能凭一双耳朵就把帽子随便往谁的头上扣吧。”   “有可能,”闻衍徐徐图之,“孔旻在整件事上的反应就明显不正常,他在收到勒索的第一时间肯定去查过,查没查出来、或者查出了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再说孟德友,他能因为听了一耳朵就铤而走险的去绑架一个孩子,也代表他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孔旻不会有小动作——他们两位也许私下有交易,也许互相威胁,谁知道呢。” 第61章 喧闹 三   穆临之一直低垂着头,摆弄着他的茶具,好像没有听着他们的对话,甚至对录音内容也置之不理,完全一个局外人的模样替两位警察同志端茶倒水。   闻衍又见不得穆临之装模作样了,他捏起空茶杯,轻轻与穆临之的碰了一碰,笑着问:“临之,你说呢?”   穆临之笑了笑,“威胁说不上,孔旻能混到这份上不可能让一个三流货色威胁。”   “我也觉得,”闻衍盯着空茶杯,问:“那你说...那天晚上山里那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是孔旻的人吗?”   “不像,那时候警察已经开始搜山救援孔思童了,孔旻如果在这时私自行动,除了会暴露自己、多此一举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他不会蠢到这个份上,况且,我看那几个人对孔思童不算太客气——不像是雇佣的关系。”   穆临之的兴趣似乎一直在茶道上,对这件事的关注也只限于回答闻衍的问题,而且点到即止。   但闻衍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屑一顾。   穆临之再次斟茶,氤氲扑面,他看着闻衍,笑着说:“哥,喝茶。”   闻衍:“……”   徐舟吾抖了一下,简直没眼看,他尴尬的干咳一声,接着说:“我也觉得不是孔旻的。阿衍你听我说,那几个杀手的尸体运回局里仔细查了——东南亚人,国内没有他们的身份信息,孙望在国外搜了一遍,也没有。”   闻衍一愣:“什么意思?”   穆临之:“意思就是黑户人口,他们把自己的命挂在黑市上明码标价,自由买卖,弄死他们不犯法,被他们弄死只能自认倒霉。”   “还有,”徐舟吾顿了顿,他思忖片刻后谨慎开口,“他们身上武器、枪支的材质和型号,都跟上回在树林里击杀袭击你的人一样,可以确定是同一个组织出来的。”   “什么!?”   这倒是没想到。   闻衍捏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满杯的普洱茶顺着力道撒了几滴出来,转眼就被穆临之捏着桌布抹得干干净净。   “啧。”穆临之把茶几擦得仔细,目光却阴沉了下去。   这煞气过于明显了。   闻衍看见了穆临之地模样,心中一提,只碍于徐舟吾在场,不能明说。好在徐舟吾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这事儿我还没跟陶局和陈队汇报,先来跟你通个气。阿衍,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人?”   “老子英明神武、帅气逼人,能惹谁?”闻衍正经不过一秒,又开始无下限,他的胳膊肘碰了碰穆临之,嬉皮笑脸,“该不会是因为你招来的杀身之祸吧?啧,临之,你仔细想想是哪个夜叉看上你了,最后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穆临之眼里的阴戾还在,目光落在闻衍身上却温柔了许多,“不至于,我洁身自好,从不在外面沾花捻草——有家室的人回家都迫不及待,谁会看上我?”   闻衍:“……”   调戏不成反被虐,他只能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徐舟吾作为单身狗也被酸得牙疼,他半身不遂地换了个更加笔挺的坐姿,又言归正传:“阿衍,那天晚上我们在山内搜救孔思童的时候,在山下的林芬差点被枪击,这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信息量有点大,闻衍一时反应不过来,“没人跟我说啊,怎么回事?”   闻衍那会儿受伤被推进手术室,市局上下忙得团团转,谁也没顾上谁,信息传输出现断档是有可能的事。   “我也是回市局后才知道的,”徐舟吾说:“当时圆圆和林芬坐在警车上,幸亏圆圆反应快,及时救下林芬,否则当场毙命,我们连口供也来不及录了。”   闻衍:“人抓到了吗?”   “没有,陈队亲自带人搜捕,还是一无所获,”徐舟吾有些懊恼,“不论是山里袭警的杀手,还是山下狙击林芬的人,我们连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闻衍食指点着下巴,沉吟不语。   穆临之拖着长音轻轻‘啊’了一声,“这倒像是孔旻的风格了。”   徐舟吾一怔,“什、什么?”   闻衍说:“如果林芬的口供都是真的,那想要灭她口的人只有孔旻。我估计孔旻不杀孟德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那时候真的不知道空孔思童的下落,所以只能留着孟德友的命,交给警察,等孔思童安全脱难后,他有的是办法弄死孟德友和他身边知道这一切的人——你们立刻提审林芬是对的。”   这太可怕了,徐舟吾顺着闻衍的分析往下想,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案子到此为止要怎么往下查是个难题,孔旻作为被害者的形象非常完美,没有一点可疑之处。而孟德友的臆想根本支撑不住他就是赌庄幕后老板的证据。如果警方立案后,按部就班地顺着表面线索往下查,查到最后只剩一个不痛不痒的空壳,跟孔旻八竿子打不到关系了。   穆临之小口抿着手中的茶,他眼神幽暗,心思千回百转   闻衍脚裸的伤有些发痒,他不太舒服地挠了两下,皱着眉问:“孔旻现在在哪儿?”   徐舟吾:“应该在医院陪着他儿子吧,反正我没见过他。”   “怎么,孔思童的笔录你们倒现在还没做?”   “做了,陶局亲自去的,”徐舟吾说:“他从洋花岛被救出来之后,直接送到了广安医院,主治医生也是孔旻亲自找的,好家伙保安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谁能想那孩子只是破了个皮呢。陶局当时被拦在医院门外差点暴走,打电话给孔旻亲自接进去的。”   穆临之一挑眉:“广安医院?”   徐舟吾:“对啊,你不知道吗?本市最有名、最费钱的私立医院。”   “我知道,”穆临之笑了笑,言语平顺地说:“梁氏控股的连锁私立医院——啧,不过现在应该改姓丁了。”   闻衍懒得管一家医院冠姓谁的大名,“孔思童说了什么?”   “基本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那几个职业杀手就是去找他的,不过似乎也没打算杀他。他们想赶在警方到达之前把孔思童带走,谁知道孟竺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节奏,没来得及准时撤走。”徐舟吾松了松肩膀,“唉,孔思童说他被藏在山洞里的那几天孟竺很照顾他,天天送饭。那几个杀手为了不过早暴露行踪,选择把他们藏起来,是孟竺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那孩子现在非常自责,反正比他爸有良心。”   “嗯,”闻衍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孟竺呢?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舟吾说:“腹部刀伤,虽然没伤在要害,但很深。而且在那种环境里过了一夜,他本来体质就不好,现在合并感染,在ICU躺着一直没出来。”   闻衍好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他以后会怎么样?”   徐舟吾:“啊?”   闻衍叹了一声:“他爸死了,他妈坐牢,他出院之后会去哪儿?还有别的亲戚吗?”   “不知道啊,这以后肯定是交给派出所处理了,”徐舟吾也有些无奈,“不过他出事这么多天,一个所谓的亲戚都没出现过。IUC躺着就是烧钱,前期的费用我们市局撑着,但经费有限啊。我看陶局和陈队的意思是先给他找个社会福利机构,看看能不能筹集捐款什么的。”   不过孟竺的身份只要被有心人士一曝光,添油加醋地渲染他那位十恶不赦的父亲,再在合适的时机煽动社会人士的反恶情绪,到时候群情激愤,不仅难筹到钱不说,孟竺还有可能无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   不好办。   闻衍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穆临之。   他偏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看见穆临之依旧冷眼旁观地捣鼓着他的茶。闻衍暗自叹了一口气——也是,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事情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徐舟吾整个人松快了下去,终于有兴致好好品茶,但闻衍诚心不消停。   “老徐。”   “啊?”   “正事说完了?”   徐舟吾一脸懵逼,“说完了啊,怎么,要赶我走?”   “没有,”闻衍嬉皮笑脸,“吃过饭了没?我这儿还有饭,要么留下来吃点,干脆晚上住这里得了。这里公交车少,你现在回去,到家得半夜了。”   徐舟吾结结巴巴:“我、我那个,我晚上有事。”   闻衍:“什么事?”   徐舟吾难得脸红,愣是说不出话。   闻衍福至心灵:“谁啊?”   “上、上回相亲的,感觉都、都不错,等会儿约着吃、吃饭。”   “嚯!”闻衍张着嘴还想调戏他几句,被穆临之及时拦住。   “徐警官,这儿交通的确不方便,我这儿有车,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开走,等上班以后把车钥匙交给阿衍就行——约会重要,别迟到了。”   文雅人说话就是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入耳,徐舟吾连推辞的理由也不好意思说了,他接了钥匙,说:“谢谢。”   穆临之笑着说:“不客气,都是朋友。”   他在徐舟吾这里反客为主,把自己列入了闻衍亲人的行列,主动在外替他分忧解难,办事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们亲自送徐舟吾出小区,闲来无事又绕到小区附近的一个人工湖边,算是散步消食。   穆临之轻轻拉起闻衍的手,漫不经意地与他十指紧扣。闻衍没有挣开,他脸上挂着笑,食指指尖点着穆临之地手背,一下一下,与不太激烈的夜风一起,撩散着压抑人心的信息量。   “啧。”闻衍轻轻感叹一声。   穆临之看着他,问:“怎么了?”   “老徐这人吧在感情方面内向的要命,有喜欢的人也不敢主动追。这次真难得啊,看样子是喜欢的要命了,我终于能赶上他的喜酒了。”   “是,难得,”穆临之笑了笑,“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谁身上都高兴。”   闻衍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笑而不语。   “临之,春节差不多要过了,我这两天就得回去上班。”   “这么快?”穆临之失落得非常直接:“舍不得。”   闻衍:“那怎么办啊,蝇营狗苟横行霸道,我要去拯救世界啊。”   怪不要脸的。   穆临之不敢苟同,“世界差你一个超级英雄吗?”   闻衍突然停下脚步,他望着幽暗的人工湖,目光深远,“世界差不差我不知道,市局肯定不需要人。”   穆临之眉眼轻挑,“那几个杀手可以赶在警方行动之前精确的找到山洞位置并把人带走,本事不小。哥,你说是他们的办事效率比警察高还是他们的眼线遍布广?”   闻衍不屑一顾,“一个杀手组织的办事效率如果比警察还高,那公检法吃什么饭?全都退休得了。”   简而言之,通过这件事,穆临之和闻衍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恐怕是市局中出了内鬼。   在林芬投案自首的那一刻,市局立刻对她展开审讯,而当时的审讯现场有不少人,消息从哪个口子漏出去的,还真不好说。   闻衍紧拧着眉头,目光凛若冰霜。 第62章 喧闹 四   因为闻衍的一句假期结束,穆临之就一直揣着他会‘随时拍拍屁股走人’的惶恐,对闻衍愈发亲腻。   穆临之把能用来睡觉的时间全用在了闻衍身上,一晚上下来弄得闻衍苦不堪言。   闻衍脚伤没好透,懒得跟他争睡与被睡的问题,到最后是没精力。一番情欲使然的折腾下来,导致第二天他没能顺利起来床。   房间温度一直保持在恒温环境,闻衍很久没睡这么舒坦了,他还闭着眼,伸手在床上胡乱摸了一通,没摸到人。   闻衍慢慢睁开眼睛,穆临之不在。   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亮了亮,穆临之好像在房间装了监控似的,精准掐点——人一醒,行程信息就到了。   ——灵芝:哥,我去公司开个会,厨房有早餐,醒了去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早餐?   闻衍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下午一点三十。   还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闻衍和穆临之谁都不会做饭,不过闻衍比穆临之稍微好点,至少能把东西煮熟,再放点调味料,吃起来不那么难以下咽。要是实在熬不住,也有酒店外送一条龙服务。   他们厮混在别墅的这几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穆临之所谓的厨房里的早餐,也是昨天晚上酒店送过来的套餐,虽然过了夜,热一热也能吃。   闻衍没洗脸,只是顺手刷了个牙,形象不太得体,不过谁在意呢。他捏起三明嚼了一口,门铃突然响了。   闻衍愣在厨房,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小区被保安守得固若金汤,外卖或者快递根本不可能进来。而且物业为了保护业主隐私,有事从来都是打电话通知,从来不会登门摁铃。   现在这个点不上不下,会是谁呢?   摁门铃的人很有涵养,摁一声后就停了,绝不扰民。他见屋内没反应,才耐心十足地摁下第二声。   闻衍被清长的铃声拉回神,他扔了手里的三明治,走到门口。他对猫眼视而不见,直接把门打开了。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闻衍在平视的角度内没看见人,他往后退了一步,在视线内微微垂下眼睛。然后,他看见一位面容清秀的男人,抬着头,对他笑得温文尔雅。   “你是?”闻衍依旧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今天有客人拜访吗?穆临之没说啊。   那人见开门者是位眼生的年轻人,也愣了愣,随即偏头看了眼门牌,确定数字没错之后,他缓而柔的开口,“请问这里是风雅院八十五号码?”   闻衍点头:“是。”   “那这里的户主是穆临之吗?”   闻衍:“请问你是?”   “鄙人姓穆,穆恪怀,是临之的小叔,”穆恪怀眼角眉梢含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他再一次打量了闻衍,反问:“请问您是?”   大概是闻衍的造型太过不修边幅,给穆恪怀的第一印象不是特别正经,如果不是这小区安保特别严格,他可能会认为闻衍是个贼。   闻衍有些尴尬,“我是他朋友。”   “临之交朋友了?”穆恪怀起先惊讶,随之又平易近人地眯了眯眼,“挺好,我以为他回国时间短,没这么容易适应呢。”   最初的慌乱过去,闻衍终于有心情好好观察穆恪怀。他之前听穆临之说过这个小叔——身有残疾、腿脚不便。   如今他比一般人瘦弱的体格,还有两腿萎缩的肌肉,的确是常年坐轮椅的样子。但穆恪怀保养的很好,他面目清秀,头发打理的舒适自然,除了苍白一点,脸上没有多余点缀,显得他年轻不少——跟穆临之一样,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从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   在风口待久了,穆恪怀突然咳了几声,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闻衍赶紧把人往屋里推。   穆恪怀没阻止闻衍,任由他随意摆布自己,还笑着问:“你和临之住一起了?”   他作为穆临之地亲人,话里话外知道穆临之地性取向,看闻衍的眼神也略带着玩味。   闻衍浑身不自在,他努力扯出一个假笑,“不是,我最近出了点事儿,来他这儿借住几天。刚好,假期结束,正准备回去上班。”   “那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穆恪怀显然没信他的鬼话,但还是充满歉意的客气了一下,“我回国处理些事物,来得及,也没有提前和临之打招呼,打扰你们,是我唐突了。”   闻衍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被当成穆临之包养的小白脸,还无从辩解,但吃亏不是他的风格,于是开口:“亲朋好友互相走动哪有唐突一说。时常关心长辈身体、一天一通电话嘘寒问暖是当小辈的责任,临之不知道你回国,是他怠慢了彼此的日常关心——该去机场接你的。”   穆恪怀有些意外闻衍会说出这番话,他顿了顿,说:“临之从小性格就孤僻,包括我们这些长辈在内,他从来不会主动亲近,好像把止于礼刻进了骨子里。他回国这段时间,也只把居住地址告诉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把朋友留在自己家内——应该是...关系很好吧?”   从他的三言两语中,闻衍开始不确定穆临之和他小叔的关系。而穆恪怀的试探很明显,闻衍只能笑而不语的扯开话题,“穆先生,这儿有茶,您先喝着,我上楼换身衣服。”   “好。”   闻衍在卧室随便拿了套合身的衣服穿上,他下楼之前给穆临之打了通电话。   穆临之可能还在开会,这通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哥?你醒了?”   “醒透了,”闻衍叹了一声气,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临之,你小叔来了。”   穆临之一怔:“谁?”   闻衍:“你是真不知道啊?”   穆临之地语气变了一个调,“他现在在哪儿?”   “客厅里坐着呢,喝的还是昨晚剩下的哪壶茶,”闻衍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穆临之说:“我这就过来。”   闻衍:“嗯,你过来吧,我先走了。”   穆临之言语急促,“哥!”   闻衍笑了声,“上班啊兔崽子。”   十五分钟后,闻衍把自己收拾干净下了楼。   穆恪怀一壶过夜茶喝得津津有味,他听见动静,回过头,看闻衍的眼神比之前又和善了不少。   闻衍心想,敢情他们姓穆的一家,变脸是祖传的。   “穆先生,你稍等一会儿,我已经给临之打了电话,他在回家的路上。”   “好,有劳,”穆恪怀放下茶杯,有礼有节地说:“初次见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闻衍:“我姓闻,闻衍。”   “闻?”穆恪怀眉头轻轻一皱,又立刻松了回去。   闻衍敏感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穆恪怀短促一笑,“你打算出去吗?等临之回来,我请你们吃个饭。”   闻衍:“不用了,单位事多,我请假时间太久,领导看我不顺眼,我得回去上班了。”   “春节假期刚过去没一天,领导就这么不近人情吗?”穆恪怀问:“闻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闻衍心下一转,笑了笑,“专门替别人解决一些疑难杂症,事多人杂,就算只是拿点小工资,也是赚钱不易啊。”   等穆临之赶回家中,已经不见闻衍的身影了,当真是挥一挥衣袖,不留恋任何桃花的典范。   穆临之挺失落的,但穆恪怀在,他不能表现出来。   “小叔。”穆临之叫了一声。   穆恪怀保持着闻衍离开时的姿势,迎着穆临之地目光,笑着说:“嗯,这茶不错。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些,哪儿来的?”   穆临之:“朋友送的。”   其实是陶勇宏送的,但其中的关系隔着事,穆临之不想多做解释,干脆简明扼要地略了。但一句朋友落在穆恪怀耳朵里,意思就不那么纯粹了。   “是刚刚离开的那位朋友吗?”   穆临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你们聊过了?”   “聊过了,是个能说会道、聊得上话题的小朋友,”穆恪怀放下茶杯,嘴角勾着不易察觉的笑,他眯着眼睛,拉家常似的,说:“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没一个所谓的朋友,没想到回国居然还能交到一个——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愿意敞开心扉,是个好现象。”   “嗯。”穆临之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并没有就此话题张开彼此关系的深入介绍。   穆临之不希望穆恪怀太多关注闻衍——他的人,不需要关系上的至亲加以肯定,而他想给闻衍的自在,跟穆家没有任何关系。   “小叔,”穆临之没有寒暄客套,直接问:“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虽说穆恪怀是穆临之在这世上仅存血缘关系的人,但他们俩的亲缘程度远不及普通人家的叔侄关系。   当年穆临之被带回去之后,他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由穆老爷子负责,但老头却给他找了一堆保姆保镖,只保证了衣食无忧。而那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需要什么,而关于他父母的一切,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最终的交代。   他是失望的。   穆恪怀没有跟穆临之住在一起,只是因为穆老爷子的关系,逢年过节会一起坐下来吃几顿饭而已,嘘寒问暖,也只是表面上的应酬。在穆老爷子走后,他们因为巨大的遗产问题,交流多了些,但也仅限于此——关系好坏说不上,淡得像碗白开水而已。   “的确有几件事情,”穆恪怀对穆临之地态度并不在意,“顺便来看看你。我待不久的,最长一个月,马上就要走。”   穆临之:“怎么了?”   穆恪怀想了想,说:“梁俊生死后,他在国外的项目都暂停了,你知道的,这些项目,有一半的钱都是穆氏集团的。我当时跟他们交涉过,但是交涉无果,收到的答复是‘国内人事大变动,暂时无法对项目进行长远规划。’虽然有点滑稽,但也能理解。但就在上个星期,梁氏突然终止了所有项目,并且退出市场,至今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他这举动我们可是损失了好大一笔钱啊。临之,他们怎么了?你有风声吗?”   梁氏最近的确小动作不断,在房地产市场方面,他们似乎要掐断所有旁支,有一家独大的打算,而且往市外开展了非常多业务。   如果梁俊生还在,以他的手段和野心做这些事不足为奇,但现在掌门的人是丁大吉……   穆临之:“现在梁氏由丁大吉做主,股东会有任何决定也是需要丁大吉拍板才能落实,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不太清楚。”   “丁大吉这人我之前见过,虽然说不上太了解,但也看得出一些端倪——他跟在梁俊生后面,不具备大刀阔斧的气魄。”说到这儿,穆恪怀微微顿了顿,“装的吗?”   穆临之笑了一声,并不明确否认,只是说:“我看不像。”   国外的事物并不在穆临之的业务范围内,穆恪怀也不多说,“我已经约了他,明天聊聊吧。”   “嗯。”   茶已经很淡了,泡不出颜色,穆临之打算换一壶,穆恪怀突然叫住他,“临之,还有一件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   穆临之停在客厅中央,回头问:“怎么了?”   穆恪怀:“我在清点老爷子遗产的时候发现他名下有一艘邮轮。”   此话一出,穆临之捏着茶壶的手猛地一抖。   那艘邮轮是穆老爷子当年送过穆临之父亲的成人礼,最开始写的是穆恪忱的名字,后来穆恪忱意外去世,那邮轮最后归处是哪儿,穆临之其实一点也没关心过。   穆恪怀继续说:“那邮轮的规模不大不小,正适合开展游览活动业务,还在你父亲名下时,一直有一条旅游路线。这么多年了,老爷子也一直没有改变过。不过如今他走了,这艘邮轮于情于理应该属于你,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办理手续的。”   穆临之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怨恨中还带了点期待的情绪——期待真相终有一天大白,也许他是无辜的。   可是如今突然提起他,穆临之还是有些呼吸不畅。   “小叔,这方面的业务我不熟,归不归到我名下,也不急于一时。最终怎么样,交给您处理吧,我都没意见。”   “好吧,我先替你收着,”穆恪怀突然笑了,“邮轮的收营一直不错,我打算再开几条线路,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啊,对了,我还想给这艘船改个名字。”   穆临之立在原地,微微歪头示意。   穆恪怀推着轮椅,往前进了几步,他在空旷的客厅里,突然寒意甚满的开口:“极乐号,你说好不好?” 第63章 喧闹 五   穆临之眼中的诧异和惊疑一闪而过,然后很快被不动神色地藏了起来。他连茶也不泡了,重新走回原处,似乎起了兴致,“小叔,那艘船现在在哪儿?”   穆恪怀:“刚载了一批客人回来,现在在申洲市的港口停靠着。每次出门一趟回来都需要维修和保养,等下次起航,估计要半个月之后了。”   穆临之了然,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又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改这个名?”   “之前那个名字太土气,毕竟时代日新月异,我们赚着别人的钱,也应该满足客人的心理需求,”穆恪怀推着轮椅来到穆临之身前,沉醉似的开口,“极情纵欲,乐不思蜀,这才是享受生活。临之,你说是吗?”   “极情纵欲...”穆临之反复碾着这四个字,突然短促地笑了声,“是啊,是不错。”   穆恪怀点了点空茶杯,“我的茶呢?”   穆临之晃了晃手,说:“水凉了,我去烧壶新的,您稍等。”   闻衍伤势未痊愈,回到市局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拉去开了个会。会议内容很简单,对林芬口供中那家疑似套路贷黑作坊的中介公司展开调查。至于地下赌庄,因为线索实在太少,想查也找不到头绪,只能按部就班,一样一样来。   会议结束后,徐舟吾把闻衍堵在厕所拐角的楼梯口,美其名曰还钥匙。闻衍接了车钥匙,翘着狼的大尾巴,然后从口袋里找出一根烟,动作流畅自然的点上了。   “……”徐舟吾:“你不是戒烟了吗?”   闻衍脸不红心不跳:“戒两天也是戒。”   “你哪儿来的打火机?”   “刚会议桌上顺的陈队的。”   “靠,”徐舟吾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想搭理他。   闻衍憋好了几天,畅快地享受了片刻烟雾腾腾的自由,他眯着眼问:“怎么了非得在厕所门口说?”   “那几个杀手的关系被查出来了,法证科同事已经把详细报告发给陶局,昨天我看见陈队把两个月前梁少风绑架案的档案也调出来了,”徐舟吾皱着眉,说:“我估计这件事他们也要查,可能还会找你谈话,你做好准备吧。”   既然尸体和装备全部落在了市局手里,那么被查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闻衍在氤氲中垂着眼眸,心中盘算着事情——   在树林里时,那两个杀手弄死人就跑,他连跟毛也没见着,这可以解释。但在荒山野林的雨夜里,杀人的是穆临之,如果陶勇宏和陈维刚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要追究到底,那自己绝对糊弄不过去。   得把闭环套得再滴水不漏些。   一根烟自己烧到了低,闻衍心不在焉,压根没吸几口。徐舟吾以为他心里装着私事,于是拿胳膊肘戳了闻衍一下,“欸,你脚好了?”   “还没好透,可以正常走路,”闻衍说:“不过现在让我逮着小贼追三条街是干不了了。”   “抓贼么,你干不了我干,”徐舟吾支支吾吾,“还有……还有那个……那个什么……   闻衍拿眼斜他,“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就那个穆临之!在他家时我不好问,阿衍,你跟他来真的?”   闻衍掐了烟,对着市局年份久远的天花板沉默许久,最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没想好。”   徐舟吾大惊失色,“没想好你就跟他睡!?”   “和尚掉进狐狸精的窝也不能保证自己定力十足,更何况肉体凡胎的我呢,”闻衍感慨,“唉,被美色所惑,一时冲动啊。”   “……给你个渣男剧本也演不出这么惟妙惟肖的,”徐舟吾相当无语,“那你现在还跟他住一起?”   闻衍:“不住了,我睡自己家!”   接下来几天,市局先与工商合作,汇总了在申洲市大大小小近五百多家中介单位,其中以房屋中介居多,还包括了职业、代理、咨询等,品类非常复杂。   闻衍根据林芬提供的线索,结合关键词,再次删选出近五十家相关企业,而这五十家,则需要市局的人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挨个走访、排摸。   陈维刚怕给闻衍干废了,所以这次的外勤工作全部交给徐舟吾处理。闻衍本来就不喜欢这种七零八碎的交际活动,表面虚张声势地抗议了几句,最后心安理得地变成了文职,专门盯着孙望查各类信息,以便及时提供给外勤人员。   所有外跑的排查工作累且枯燥,徐舟吾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硬生生给晒黑了一个度,他没有死狗一样的回到办公室,还要接受闻衍春风满面的注目礼,简直想原地把那玩意儿掐死。   闻衍得瑟完,又真怕把徐舟吾累死,于是立刻把人恭迎回自己住的公寓。徐舟吾原本也懒得回家,衣服一脱,直接在闻衍家客厅的沙发上到头就睡。   睡了没两分钟,徐舟吾身上的洁癖毛病犯了,“我操,先洗个澡,累死我了。”   闻衍啃着苹果嘲讽,“穷讲究。”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徐舟吾至今还没把闻衍的性取向往心里放,他大刺刺地脱了衣服,差点只剩个裤衩子。   闻衍口中塞着苹果,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徐舟吾的背影,最后发现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唉...”闻衍仰天长叹,喃喃自语:“中毒了。”   自从离开别墅之后,他和穆临之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彼此肉体坦诚,他们含着欲望在床上做爱,可隔着时间和人海,再浓烈的情绪,也容易烟消云散。   对于如何主动处理一段不在自己专业范围内的暧昧关系,一直是闻衍的弱项,他有些头疼,最后懒得去想。   闻衍双目空洞地啃完苹果,精准投射垃圾桶后,刚准备给徐舟吾准备床铺,门铃突然响了。   没通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闻衍直接把门打开了。   穆临之就这样裹着风霜雨露,风尘仆仆,他盈盈欲笑地堵着闻衍的去路。   狐狸精从不浪得虚名,他的确有桃夭柳媚的本事,闻衍刚刚清净下去的六根再次死灰复燃。   “哥,你跑得好快啊。”   “唉,”闻衍轻叹一声,“那能怎么办呢?我要是不跑得快一点就会被狐狸精拆骨扒皮,榨得连渣都不剩。”   驭。艳。   穆临之明知故问:“你在说我吗?”   闻衍:“你是吗?”   穆临之突然伸手,把闻衍往自己怀中揽着,他轻声低语:“我可舍不得。”   闻衍由着他抱,抱得不过瘾,刚松开些手,他就捧着穆临之地脸把唇贴了上去。   这滋味美妙极了,穆临之想了三天,渴了三天,现在恨不能捧着这汪清泉溺在其中了。   穆临之喘着粗气,稍稍退开些距离,“哥,进屋里去,你的床离这儿近吗?”   “屋里恐怕也不太方便。”   闻衍原本就殷红的双唇被吮舐得愈发秾丽。   穆临之被冲击的大脑短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臭小子,”闻衍突然恶劣地一笑,“我屋里藏人了。”   “……”徐舟吾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确认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   穆临之从善如流地放开闻衍,他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衬衫领口,笑着说:“徐警官,好久不见,你今晚住这儿?”   徐舟吾浑身的鸡皮疙瘩翩翩起舞,他在俩不要脸的玩意儿的注视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住这儿了。要不你俩今晚睡酒店去吧,我明天一早还得风吹日晒,可没你们这么逍遥快活。”   “不用,我...坐会儿就走,不留宿了。”穆临之快活地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   闻衍又在果盘里挑了个苹果,‘嘎嘣’一口下去,问:“你小叔还在?”   穆临之:“在,这几天陪他处理了一些事情,忙了点,没来得及跟你说。”   徐舟吾:“哟,汇报行程啊。”   “老徐,别这么阴阳怪气,”闻衍贱嗖嗖地说:“这叫分享日常生活。”   徐舟吾牙疼:“你可拉到吧。”   穆临之没说什么,微笑围观这俩好友抬杠。   就在这时,闻衍的手机响了,是孙望打来的。   “喂,狗孙,怎么了?想吃夜宵吗?”   孙望在电话那头压着音量,小声地说:“闻哥,你能过来一趟吗?那个……嘶,那个之前接送孔思童的女人,她说她要报案。”   闻衍手机喇叭的功能实属不错,正常对话都被像开了扬声器似的,孙望在那边说的话,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听到了。   穆临之悄无声息地抬起眼睛。   闻衍一愣,“何静红?”   “对!她说她要报案,找你报案,如果你不来,她就在这儿坐着等到明天早上你上班了。”   闻衍与穆临之对视一眼,心里突起不好的预感。   “你看好她,我马上到!”   “好!”孙望说:“那个,需要跟陈队他们说一下吗?”   孔思童案件结束后,孔旻连带着别墅所有人员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这个何静红。当时的何静红精神状况非常糟糕,而且她对孔旻和孔旻手底下的人存在畏惧,所以没有说太多绑架案之外的事情,但闻衍总觉得她还知道些别的。   在绑架案结束后,闻衍以为何静红应该会平安无事的离开孔家。   所以她这次会因为什么报案?   跟孔旻有关吗?   穆临之地神色也很严肃。   他们一起想到了存在于市局的内鬼,包括抓到李驰时,是谁摁炸了安装在面包车底下的炸弹?   当时周围之后自己人。   自己人……   “不用了,”闻衍说:“现在挺晚了,我看陈队应该休息了。何静红想说什么,记下来明天向他汇报也是一样的。” 第64章 喧闹 六   今天晚上的市局只有孙望一个人值班,何静红说明来意之后便不再说话,连水也不喝。孙望牢记闻衍的嘱咐,不敢离开一步,于是两个人在休息室内大眼瞪小眼。   当闻衍和徐舟吾用最快速度赶到市局后,何静红看到了熟人,情绪明显波动了一下,她艰难地笑了一笑,“闻、闻警官。”   话音刚落,何静红又看见闻衍身后穆临之,他虽然行装低调,但身形气度扎眼,何静红忽视不了他,于是略微带点幅度地点了点头。   穆临之礼貌回应,然后偏头对闻衍说:“哥,我去外面等你。”   “好。”   等到想见的人,何静红的心放下一半,他觉得口渴,开始喝桌上的水。   闻衍耐心地等着她,顺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何静红不蓬头垢面的模样看上比上一次见面时正常了不少,虽然依旧坐立难安,但看得出来,她没有那么大的心里压力了。   等何静红喝完水,闻衍像寻常聊天似的找了个话题,“何女士,挺久不见了,你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身体好点了吗?”   “是,好多了。”何静红回答。   闻衍:“你还在孔旻哪里上班吗?”   “没有了,”何静红说:“小童找回来之后,孔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说是合同期内的剩余工资,他说得很婉转,我知道自己被辞退了。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工作履职不到位。”   “你的工作只负责保育和日常接送,可不包括保镖,”闻衍扯了下唇角,随意把玩着手机,却悄无声息地拨通了穆临之的号码。在一声微不可闻的提示音后,闻衍接着开口:“何女士,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风雅院别墅的?”   何静红双手捏着玻璃杯,她之间泛着白,很困难地回忆片刻,“腊月二十六吧,我记得没几天就过年了。那天傍晚,天刚黑,是刘先生跟我见的面。”   刘锦?   何静红把话说得很慢,她似乎在很仔细地回想当时细节,“他手里拿着信封,里面装着钱,跟我说我可以走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头疼欲裂。刘锦说小童找到了,事情跟我没关系,所以孔先生不会为难我的。我……我是连夜走的,跟别墅里的家政保姆一起,坐着一辆面包车离开。”   徐舟吾诧异:“所有都是人连夜走的?”   “对的。”   徐舟吾下意识地看了闻衍一眼,他发现闻衍的表情非常严肃。   孔旻连夜卷铺盖逃跑的行为太令人费解——首先,孔思童在山里的遭遇谁也没有跟孔旻透露,所以不存再次被找上门的担心。既然顾虑不存在,那他在躲谁?   林芬的口供明里暗里对地下赌庄和套路贷作坊都指向孔旻,他是怕被警察盘查?   但溜之大吉并不是明智举动,反而会引起警方对他的注意——在国内信息全透明的情况下,他又能跑到哪儿去?   在警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连夜买张机票出国吗?   好像以他的行事作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闻衍眼皮子一跳,这时捏在他手里的手机很合时宜地抖了一下。   ——灵芝:孔旻应该还在国内。   还真是心有灵犀。   ——闻衍:孔思童还住在广安医院。   孔旻非常在意他这个老来得的子,所以不太可能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国内。但猜测是猜测,为谨慎行事,还是需要证据说话。   闻衍微微歪了身体,他移到孙望身后,连嘴皮子也没怎么动,“狗孙,给我查一查最近有没有孔旻的处境记录。”   “好!”   闻衍重新坐回身体,他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心神蓦地晃了一下——等一下!穆临之怎么知道孔思童还在住院,他这么关注那个小孩吗?   徐舟吾见闻衍眉目紧蹙,神走出了大洋彼岸,他干咳一声,接着问:“何女士,你今天来市局是为了什么?”   “我……”林芬犹豫不决,捧着杯子的双手愈发局促不安。   闻衍暂时摒弃杂念,笑了声:“何女士,我想你今天能到市局,应该是想清楚了自己来干什么。现在这样子没有太大必要——时间不早了,别浪费时间,你知道什么或者你想说什么,都没必要隐瞒。”   何静红深深地看着闻衍,最后长出一口气,说:“我想找个人,她好像失踪了。”   闻衍:“谁?”   “孔旻的夫人。”   穆临之坐在会客厅的老位置上,他十指撑着太阳穴,原本半睁不开的倏地抬了起来。   休息室内的三个人也同时精神抖擞。   孔旻这位神秘的老婆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而他的说辞也只是悲伤过度不宜见人,似乎把老婆狼狈的形象保护的很好。   但闻衍能从何静红在别墅的待遇上看出来,孔旻的控制欲极强。   闻衍按下翻飞的思绪,问:“她怎么了?”   “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能有些庞杂,何静红不知道要从哪儿切入,只能从头开始说:“我来到申洲市一直从事儿童培训机构方面的工作,经验比较多,所以年份久了,混出了点所谓的资历,培训机构的选择机会也就多了。我第一次见到孔太太时,刚好在本市最昂贵的早教中心任职。唉,小童一直是我们那儿的VIP,但每次接送的人都不同,男人居多,那次是我有印象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母亲。”   说到这儿,何静红顿了顿,见众人没有询问的意思,她继续说:“孔太太比我想象的年轻很多,而且非常漂亮,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很拘束,说话聊天时似乎不太有自信,也不跟其他富太太们交流。我们那儿的一些员工私下嚼舌根时都说她只是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不过我不太参与这种交流。小童的课一直是我在上,可能他比较粘我,所以连带着,孔太太也会跟我多说几句话。”   闻衍:“你一共见过她几次?”   何静红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两三次吧,她也不常来,中间隔得时间很长,能有几个月,我有时候都不太记得她了,突然又出现。要不是小童叫他妈妈,我都不确定她是不是亲妈了。”   闻衍听着她说,思路却没跟她走,他静默片刻,突然问:“高级早教中心的老板能从顾客那儿薅到多少羊毛,就能给你们开多少工资。按你的说法自己资历高,想必拿到的钱应该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怎么会去孔旻那儿当个……私人保育员?”   “英雄也要为三斗米折腰,更何况我呢,”何静红自嘲地笑了声:“孔旻开了比早教机构高三倍的工资,我不服不行啊。”   闻衍:“你很缺钱?”   “每个人都有隐私和难处,再说了,钱这玩意儿,谁不是想越多越好。”何静红含糊其辞。   闻衍不打算在此时追问到底,他一挑眉:“嗯,你继续。”   “我不知道孔先生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我,可能是小童说的,反正我没问。当时想啊,带一帮孩子是带,带一个孩子也是带。钱多了,看上去工作也轻松不少。虽然说难听点是私人保姆,但我经验还在,到时候如果干得不痛快,从孔先生那儿离开,我也不会愁找不到工作。所以最后没犹豫多久我就答应了。”   “嗯,”闻衍说:“算盘打得挺好。”   “可不是么,”何静红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不过工作确实轻松,小童那孩子比一般孩子懂事,偶尔有点要求,也非常容易满足。就是比较怕他父亲,有时候孔先生一拉下脸,他脸大气也不敢出。我不能问主人家原因,但也很担心,因为这对小孩子的身心成长都存在很大弊端。”   闻衍:“你做这份工作以来,来往出入都是在风雅院的别墅?”   “是的,没换过地方。”   闻衍觉得有些奇怪,问:“那在别墅的这段时间你没见过孔夫人么?”   “见过,但是次数也不多,”何静红抬起点头,但是眉头依旧松不开,“我的工作很简单——接送小童上下学,带他去各种培训机构,如果学校布置了手工作业或者课外作业,就会在别墅多留一段时间,陪着小童一起完成。就是在那段时间,孔太太能在小童房间内待一个多小时吧,时间不长,到点了刘锦就会来请人。小童很珍惜这段时间,跟孔夫人的亲密关系也很好,次数一多,孔太太跟我说得话也多了点。”   闻衍点头,“你们都聊些什么?”   “大部分都是小童的事情,能从他出生讲到现在,”何静红说:“不过其他方面,包括她自己的生活说得不多,好像刻意避着,偶尔顺着话题聊开了,她也会马上止住。三缄其口的样子,好像非常忌讳。她……”   话说到这里,何静红突然支支吾吾,好像在困难的组织语言。   徐舟吾心急,脱口而出:“她怎么了?”   “她一直很焦虑,虽然吃饭的时候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但我能看得出孔太太很紧张。在我们单独相处时能稍微好点,不过人也是绷着的,尤其是在临近离开时,她又会坐立不安——怎么说呢,我觉得孔太太也怕他的丈夫。不是普通的害怕,就是……非常奇怪的一段关系。”   闻衍:“你观察得很仔细啊。”   何静红笑了声:“日积月累的经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尤其是在教育机构工作,对其中的亲子关系和家庭关系一眼就能看明白的。”   闻衍了然,话题回到最开始:“所以现在孔夫人怎么了,你为什么说她失踪了?”   “我知道小童被救回来之后心便放下了,在自己家修养两天后,我记挂小童的身体,就去了趟广安医院,可是医院被守得固若金汤,我进不去,没办法,回来后就把这事放下了,”何静红答得很谨慎,“大年初七的早上,我去超市买菜,收到一条短信,是孔太太发给我的。”   闻衍慢慢坐直身体,“什么内容?”   何静红拿出手机,照着短信的内容念了一遍:“何姐,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小童恢复得很好。我很高兴认识你,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闻衍:“她送了你什么?”   “在收到短信的当天下午,我收到一个同城快递,”何静红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后诚惶诚恐,“就是这条手链,我印象里孔太太一直戴在手里的,说是孔先生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当时只是出于礼貌夸了一句漂亮,可没想到……”   何静红把宝蓝色的绒盒放在桌上,再也不敢碰一下。   闻衍仔细看了眼手链——这手链精致说不上,但肯定贵得要死。银链上镶了一圈钻石,简直熠熠生辉。   闻衍在被闪瞎前淡定合上了盖子,“这手链怎么了?”   何静红说:“太贵重了,我怎么敢收啊。而且这是孔先生送给孔太太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肯定存在本身价值外的意义,更不可能随便送人。收到东西后我提心吊胆,翻出孔太太留给我的号码,但是那串数字一直无人接听。到我来市局之前,它已经变成空号了。”   休息室气氛变得凝重,闻衍捏着手机,只能听见电话那端穆临之还算平顺的呼吸。   闻衍手链还给何静红:“你就因为这个怀疑她失踪了?你找过孔旻吗?”   何静红惊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惨白,“我、我不敢。” 第65章 喧闹 七   眼看何静红不知从哪儿惹来的ptsd又要犯,闻衍不再选择继续刺激她。   闻衍松了松脚踝,然后站起身,他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口干舌燥的自己解解渴,一个端到何静红面前给她压压惊。   顺便语不惊人死不休。   “何女士,你所说的这些事情,其实还不具备报失踪案的条件。”   何静红愣住,顿时不知所措。   闻衍继续安抚她,“不过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既然你坐在这里,所以按照程序,这件事情我们会查,不论结果如何,警方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何静红捏着玻璃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水顺着杯沿撒了些出来,烫在她的手背上,何静红居然没觉得疼。   “谢、谢谢……”   “不客气,”闻衍盯着何静红手背上烫起的红点,突然问:“对了,你一直称呼她为孔太太,那她全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何静红摇头,“我不太清楚,别墅从上到下都这么称呼她,好像……”   好像她只是孔旻的一个精致附属品,一举一动只能为他所控,包括身前身后名。   穆临之在闻衍沉默时心有所感,点着手机给他发了一句话。   ——灵芝:再怎么高明的洗脑手段,也不会把一个人的自我意识洗得片甲不留,如果感觉不适,她的潜意识会发出反抗的信号。   对!   如果何静红所言不假,那这串价值不菲的手链就是她求救的信号!可是信号模棱两可,就算发出来了,她就确定何静红能明白?   闻衍再一次看向局促难看的何静红。   就在此时,何静红蓦地瞪圆了眼镜,“我记得有一次孔太太打碎了保姆给孔先生准备的茶杯,孔先生不太高兴地叫了她一声,好像是‘意云’。”   徐舟吾:“意云?”   “对!”何静红惨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她显得很激动,“我、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是是这么念的!”   徐舟吾一怔,把不可思议的目光转向闻衍。   闻衍知道徐舟吾可能发现了什么,他微不可见的一点头,示意徐舟吾稍安勿躁。   所有人摁下鼓噪的心跳,何静红更是精疲力尽,再也挤不出有用的信息。闻衍见状,切合时宜地把人扶了起来,“何女士,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何静红没报案经验,不知道流程,他懵然无知地问:“这……这就好了吗?”   “没好,事情没解决,算不了结束,”闻衍说:“没关系的,后续你要是又想起什么,可以直接来市局,或者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哦,那……那好,”何静红无奈地叹了一声,“麻烦你们了。”   闻衍带何静红离开市局,路过会客厅时他往里瞧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闻衍了然,他一刻也不做停留,刚出市局的大门,穆临之开着车准时达到。   闻衍动作娴熟地打开后座车门,“何女士,深更半夜,路上不安全。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何静红看见穆临之绷得有些拘谨,“那怎么好意思。”   “上车吧,顺路,”穆临之笑了笑,“这儿不让停车,再聊下去,交警该来收钱了。”   没办法,何静红心一横,硬着头皮上了车。   何静红报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离市局有些距离的老小区。穆临之胡说八道,不知顺哪门子的路,开到主路口,才让闻衍打开导航。   没办法,坐副驾驶的人就是这个功能。   自从上车后,何静红一直低着脑袋,争取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明明出了市局,她身上的压力比被三个警察同时盯着的还大。   穆临之和闻衍却浑然不知,他们俩闲聊似的对导航程序的水平做一番评价,一路把轻松的氛围烘托的很好。闻衍想抽烟,碍于有女士在场,只能忍,忍到最后,打开车窗透口气。   何静红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哆嗦,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穆临之透过后视镜递来的目光。   似笑非笑。   莫名存在一份熟悉的气质,何静红登时更寒了。   穆临之收回目光,偏头对闻衍说:“哥,把窗户关上,春寒入骨,你受得了,别人可受不了。”   “哎哟,忘了,”闻衍好像才记起来车上还有第三个人,“不好意思啊何姐,烟瘾犯了,没忍住。”   闻衍冷不丁换了个称呼,把何静红喊愣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好像一下被拉进不少,何静红尝试活动自己的面部肌肉,她扯出一个笑,说:“年轻人还是尽量少抽烟的好。”   穆临之:“是啊,我也经常说他,他听不进去。”   闻衍混不吝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没办法,我这工作,不抽烟就得掉头发,不然干不下去啊。”   穆临之笑了声:“胡说八道。”   闻衍挑逗似的撩了他一眼,“听得出来?”   穆临之无奈,“哥,我在开车。”   闻衍这才从善如流地收了神通。   何静红看着他们的互动,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一不留神,忘了把围观的眼神收回来。恰好,又被穆临之抓了个正着。   “怎么了?”   撇除刚才那个异样的微笑,穆临之对人处事的态度跟何静红最近遇上的人都不一样——他不像大多数有钱一般高高在上,也不像市局警察公事公办、强势严肃。   虽然说不上如沐春风,但确实能剔除何静红不少的戒备心。   何静红说:“上次你跟闻警官一起来的,我以为你也是警察。”   “不是,”穆临之说:“我充其量算是——闻警官的助理。”   闻衍插科打诨,“哟,那我算是烧高香了。”   穆临之嘴角上扬幅度明显,但他不搭理闻衍的打岔,换了个话题,接着问何静红:“何女士,身体好多了吧?上回的那些药你还在吃吗?”   何静红一愣,脑子短暂失忆片刻,待红灯过去,车子重新上路,她终于反应过来穆临之口中的上次指的是哪次。   他们只在孔旻别墅的杂物间见过。   没想到穆临之还记得,何静红有些不好意思,“不吃了——刘锦告诉我医生的诊断报告显示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吃药。所以那些药根本就没带出别墅。”   “嗯,”穆临之说:“是药三分毒,少吃是对的。你自己去医院检查了吗?”   “这倒是没有——身体感觉良好,能不去医院就不去,挺麻烦的。”   “身体好久行,”闻衍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接上话题,“我看你上回的脸色还以为你有别的伤病,敢情是被我们吓出来的?”   何静红尴尬。   穆临之打着方向盘拐弯的时候,眼睛不留痕迹地扫过闻衍的嘴,继续听他巧舌如簧。   “其实我们警察私下里很和蔼的,不会动不动查人水表,也就在工作时间,遇上紧急的案子,行事作风才会严肃些,不然工作开展不下去啊,”闻衍想了想,然后有些疑惑地说:“那个时候孔旻来报案,说你是孔太太的远房亲戚,所以,当时的你作为潜在嫌疑人,我们不可能太婉转——不好意思了。”   何静红压根没听出来闻衍是在跟自己道歉,反而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我、我不是!去孔先生家工作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孔太太!”   闻衍:“你别激动,情况我们都了解过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儿跟我们聊天。”   刚刚营造的气氛徒然降回原点,何静红根本淡定不下来,而穆临之总能在这种时候适当安抚当事人的惶恐。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导航的路线好像不对,何女士,你家是从这儿拐吗?”   何静红后知后觉地从闻衍的盘问中回过神,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四周,终于在乌漆墨黑的环境中,认出了回自己家的路。   “对,你、你往前面的弄堂开,那条小路导航显示不了,”何静红喘了一口气,“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姓穆,”穆临之车技高超地把自己座下的庞然大物塞进逼仄小路,一点也不影响他淡定从容,“你这地方离孔旻家不近,你不住别墅,每天来回,不觉得不方便吗?”   “我刚到申洲市就住在这儿了,那时候房价低,房租更低,一住就是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房东人好,这几年只给我涨了一点房租。来回路费不多,孔先生每个月会给我补贴的。”   “你是一个人住吧?”穆临之不解,“生活么衣食无忧就好,何必在自己团得这么疲惫?”   何静红摇摇头,“住是一个人住,可身后扯着好几个人,我不敢松下来。”   “怎么,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穆临之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不、不用,”何静红大概没遇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有钱人,更加惶恐了,“我能自己解决的。”   穆临之:“好。”   看来是真有事,还是钱方面的事,得好好查查这个何静红了。   闻衍拿着手机低着头,手下一点不歇着,他编辑完短信,刚发给徐舟吾,何静红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她语速很慢,话音很沉,就是不愿意揭开自己陈旧的伤疤。   “我有一个儿子,我现在所做的事、赚的钱,都是为他的未来做准备。穆先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说出来卖惨。”   穆临之:“理解。”   闻衍见何静红软硬不吃,也懒得再试探,他看了眼窗外,说:“这小区车能开进去吗?”   “这是旧小区了,路又小又破,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走走就好,谢谢。”   闻衍:“好。”   这小区连个像样的门卫也没有,四处都是漏洞。穆临之和闻衍目送何静红进入小区,右拐转了个弯,消失在黑夜里。   闻衍一声冷笑,拨通了徐舟吾的电话。   “喂,老徐。”   徐舟吾:“你让我查何静红干什么?她有问题?”   闻衍:“查了才知道有没有问题,不光她要查,她的前夫和儿子一起查。”   “行,我知道了。”   闻衍:“还有,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徐舟吾想了片刻,说:“我们查出来的五十多家中介公司里,其中有一家名字就叫意云中介,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以打算明天一早去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址看一看。”   “意云中介?”闻衍问:“法人叫什么?”   “舒小芸。”   还真是巧得离谱的意外收获。   闻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那个小区——何静红是掐着时间点送上门的吗?   “哥,”穆临之安安静静地等闻衍打完电话,然后诚恳发问:“我司机也当完了,戏也散场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饿了,”闻衍不安分了一晚上的手轻佻达浪地在穆临之下巴挑了挑,“哥带你去吃夜宵。” 第66章 喧闹 八   排摸调查这份工作枯燥又累人,市局组织的外勤组一共分成两队,由近至远从附近范围往外扩展。这五十家中介公司已经差不多查了一大半,没有异常,但包括那家意云中介在内的剩下公司的全在市郊工业园区附近,徐舟吾原本安排最后一批走访,可让何静红这么一搅和,他心神不宁。   没等到正式上班时间,徐舟吾随便抓了个同事,又给闻衍发了条信息,最后挤在早高峰之前上了去工业园区的路。   一些坐落在工业园区内的大型工厂和公司不会在春节后立刻复工复产,他们一般会等到正月十五前后,等工人们陆续到岗,才会正式恢复生产。   不过因为春节前后基层员工流动巨大,开在工业园区周围的中介公司本着早起的小鸟有虫吃的原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欢迎光临——替那些有需求的务工人员找工作,或者发布招工信息,主要赚取中介费。   徐舟吾飙了一个小时的车,从沸反盈天的闹区突然蹿进空旷无声的园区范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意云中介的注册地址很好找,在某写字楼其中一层内。这栋写字楼独零零一座立在东南角,大门口只有一个执勤保安,出入非常自由,他甚至没搭理徐舟吾的车,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徐舟吾一踏进这栋写字楼就觉得不对劲,虽然楼里开着空调,但就是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没人气。   他在电梯口的楼层指引拍上粗略扫了一眼,立刻找到了这家意云中介。   居然在最顶层。   徐舟吾踏进电梯却死活摁不亮最顶层的数字,电梯卡在原地纹丝不动,保安大叔抽着烟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顶着拿多少工资办多少事的原则,挪了屁股。   “喂!那边啊那帮人,干什么的?登记了没有啊!”   徐舟吾:“大叔。”   “谁你是大叔!”   “……”徐舟吾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在闻衍那儿顺来的烟递给保安,“大哥,我们找个单位。”   “最楼顶那个意云中介,他们家开门了没有?”   “没有,”保安也觉得奇怪,“那家单位前几年开张最积极,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些劳务工都快让附近几家中介分刮完喽。”   徐舟吾又问:“那这电梯怎么还上不去啊?”   “哦,他们家在最顶层,有单独的电梯,得刷他们公司内部员工卡才能上去。”   徐舟吾一讪,“这么正规?”   “是啊!你说就一家中介公司,搞成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保密单位。”保安也跟着吐槽:“他们家一年到头人来人往的确不少,还有专门的引路员带他们上楼,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上去就不好惹,我都懒得找他们登记。哎!登记个屁啊,排场大有排场大的道理,人家是祖宗,咱一个小破饭碗可惹不起。”   徐舟吾问:“怎么?”   “在这栋写字楼办公的公司或者机构,签的都是三年一期的房屋租赁合同,除了他们家,那是正儿八经的全款业主——大概一千多平米的一层啊,全是自己产业。”保安大气不喘,“那不得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啊,有钱,任性!”   点着烟聊天痛快,那保安嘴下不停、烟雾腾腾。徐舟吾心下思量,面不改色地接着问:“那这儿的老板是谁?你见过吗?”   “没见过,听说是个女的,不过从他们那儿出入的都是男的,五花八门啥样都有。”保安随手把烟头一扔,终于想起了正事儿,“欸,我说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门没摸清就不能打草惊蛇,徐舟吾随口一瞎扯,说:“来这儿能干嘛,找工作啊。”   保安:“那你去别处吧,在这儿蹲一天也找不到工作的,别给自己耽误了。”   徐舟吾奔波了一早上,颗粒无收,毛都没找到一根,晦气得很。而闻衍则是出入有转车接送,舒舒服服地踩点上班。   穆临之在闻衍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亲自送这位活祖宗到单位,腻腻歪歪的过程全部省略,闻衍下车下得干脆利落。穆临之怅然若失地回味片刻,最终只能打着转向灯回公司上早朝。   丁成源自从被塞到穆临之的公司之后,迟到早退比一日三餐还勤快,穆临之懒得管他,他也没把自己当盘菜,成日眉开眼笑,只要见到个女的,就满嘴姐姐妹妹,恨不得撒出片花田到处采蜜,德行比之前的梁少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临之刚出电梯,还没见到人,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中间夹杂了丁成源中气十足的炫耀:“哎哟姐姐们,想吃瓜找我啊,等什么帖子更新,就这楼主收集信息的速度,等他爆完一波料,那帮人早就换完好几拨女伴了。”   “丁少爷,这里面也有你的料呢,你先别忙活别人了,有空替自己辟谣一下,这些是不是真的呀。”   “真的!老子我敢做就敢认!”丁成源豪气万丈:“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了,少爷我近段时间的心里只有你们。”   “哈哈,丁少爷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别拿我们开心啦。这种帖子就是我们下饭时候的消遣,谁管他真的假的呢。”   “什么帖子?”   穆临之不加入话题,听见了就顺口问一句。   他对自己公司的企业文化要求不高,在保证工作质量和效率的前提下,这些人平常在干什么他管不着。   “穆总!”   穆临之平时虽然不摆架子,但跟员工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上下级总是有一段距离在,但丁成源拿他当肝胆相照的亲兄弟,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跟他说。   “哈哈临之,来得正好!”丁成源扯着脖子对穆临之勾肩搭背,“这儿有一份申洲市在榜富商秘艳史。卧槽,不知道谁发的,简直是在他们家安了摄像头啊!”   “是么,”穆临之不动声色地躲了丁成源的手,“那里面我有吗?”   丁成源:“你不是清心寡欲要升仙么,送上门的你都不要,还想出现在这儿?兄弟,想得美啊。”   穆临之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并不理会丁成源,只是略微可惜地‘啧’了一声。   丁成源不见外的跟在身后走进穆临之办公室,嘴上还嘚啵没完,“我看那帮人里面跟你有的一拼的就孔旻了,从头到尾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唉……这日子过得啊,乏善可陈。”   穆临之身形一顿,他微微偏过头,挡住了丁成源的去路,“你说什么?”   “什么?”丁成源一脸莫名其妙,“乏善可陈?”   穆临之:“把帖子发我看看。”   丁成源打趣,“哟,穆兄,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穆临之:“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丁成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种事情上积极得不得了,二话不说立刻转发帖子。   穆临之收到后只点开看了一眼,就把这帖子发给了闻衍。   他放下手机,一抬头,看见丁成源依旧杵在办公桌对面纹丝不动。   穆临之:“有事?”   “有一件,过段时间我要请个假,嗯——大概半个月左右吧。”   穆临之一挑眉,没应。   “新认识个妞,非缠着我带她去环游世界,不能让女孩子伤心嘛,”丁成源流里流气地随便拖了把椅子坐下,“唉,反正我就这点出息了。穆总,你批不批啊。”   “批,”穆临之说:“旅途愉快。”   闻衍收到了穆临之的信息,但是他没空点开看——他刚走进办公室,正想给徐舟吾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转眼被陈维刚薅着脖子火急火燎地拎出市局。   “陈队,怎么了?”因为是自己的领导,闻衍不能造反。   他昨天后半夜没睡,如今坐在车里简直头昏脑涨。   陈维刚停了一段时间的职回来,面孔依旧板正,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刚刚接到辖区派出所电话,昨天早上在他们所在地的小区公寓内,发现一具女尸。”   “女尸?”闻衍太阳穴砰地一跳,他预感不太好,“怎么,是有什么特殊情况直接转到你这里了?”   “不是我这里,是陶局那儿,”陈维刚说:“女尸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法医第一时间揭破了该具尸体,发现死因并不简单。报告在那儿,你自己看吧。”   这份验尸报告写得详细又谨慎,闻衍双眉紧蹙,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下来。   最后,他盯着报告的结论不可置信:“毒品摄入过量?”   “对,摄入了过量毒品导致的死亡,”陈维刚的脸色也铁青,“而且从她的血液分析和房间里搜出来的证物可以证明,这毒品还是去年下半年刚刚流进我市的新型毒品。”   这个新型毒品闻衍知道,因为价格过高,没有在市场上铺开来,而且禁毒支队对这种事打击严厉,几乎是把这类毒品扼杀在摇篮里了。   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   陈维刚说:“禁毒支队的人已经过看了一回了,没什么特殊发现。我们先过去一趟,主要是配合他们。”   “好。”闻衍拽着那份报告,还是觉得异样,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问:“陈队,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陈维刚:“她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满屋子也找不到她的手机。公安局当时就问了物业,物业说,那套房子的产权全拥有者名叫舒小芸。”   “什么!?”闻衍倏地睁大眼睛,他大脑一片空白。   陈维刚见他反应大,皱着眉侧头,“怎么了?”   闻衍思忖片刻,在陈维刚等红灯时把昨天晚上何静红在市局的事挑重点复述了一遍。   后面的车摁着喇叭催促前车赶紧动,陈维刚猛地一激灵,被刺耳的鸣笛声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什么意思?”陈维刚跟见了鬼似的说:“孔旻、舒小芸、孔旻老婆还有那个什么意云中介,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好说,”闻衍眉头紧锁。   陈维刚在绿灯最后几秒间内重新开动汽车,他不放心地说:“那个何静红呢?有时间再找她来一趟市局。”   “好,”闻衍长出一口气,“陈队,我们还是得先确认死者身份——我预感不太好。” 第67章 喧闹 九   这时的闻衍只是预感不太好,他一直没空点开穆临之发给自己的信息。   死者尸体已经在解刨后被仔细打理过,看不出任何细节。闻衍和陈维刚只能看当时案发现场的照片。   从照片上显示,整个屋子从玄关到客厅最后到卧室,就像被人精心布置过一样,一丝不苟,就连卧室窗帘阳光照射的角度都刚好映在那张欧式双人床上,而尸体就静静地躺在床中央。   她被人整理得很好,双手放在身侧,平静又安稳地躺在柔软的蚕丝床上,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她身着黑色晚礼服,波浪长卷、浓妆艳抹,好像即将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闭着眼睛,可她的气质成熟中又透着点天真的味道。   即使失去生命力,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看上去依旧鲜活美丽。   就算是死,她也是被人小心翼翼地结束生命,好像容不得完美的艺术品身上存在任何瑕玷。   闻衍想,这人可够变态的。   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介绍当时情况:“死者所在小区叫海津大厦,酒店式公寓楼,每栋楼楼下都有两个保安值班,所以管理不错,闲杂人等出入不了。死者所在的房间是A幢1105,每天负责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进去时发现尸体并且第一时间报案的。”   闻衍一愣,“那套房子不是私人住宅吗?保洁能随意出入?”   “对,房子的主人长期顾了保洁,还给了她开门密码,平均三天打扫一次。不过据保洁阿姨说,她每次去都没看见过人,而且屋子里很干净,基本随便擦两下就完事了。昨天早上例行打扫,推门走进卧室后看见有个女人躺在床上,她以为是主人,说了句不好意思,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可床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死人。”   足够留下心里阴影的。   陈维刚一直盯着女人的照片,“保洁不认识这女人吗?”   “她说不认识,见也没见过。”民警说:“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保洁阿姨虽然说每次过来都没见过人,但这房子里的确有居住过的痕迹。她当时还怀疑这里是专门租给别人嫖娼用的,搞完事第二天就走人。”   “不太可能,”闻衍说:“海津大厦我知道,去年才交付使用,房价不低,入住率却很高,设施环境甚至业主都新得不能再新。现代人对居住要求越来越高,他们自己花了大价钱寻求一个安逸的住所,如果真有人搞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总会有人举的报,而且陌生人频繁出入,物业也不会不知道——这套房子的业主,舒小芸,有人联系她了吗?”   “手机关机,暂时联系不到,”民警说:“我们已经把她列为嫌疑人了。”   “嫌疑人?”闻衍食指磨着下巴,他觉得这事不对,“舒小芸的照片有吗?跟死者比对过吗?”   “这……”   显然是没有了。   如果是当成一件普通的谋杀案,没有人会第一时间往这方面联想,闻衍也是因为昨天何静红在市局的一番话才做的这个猜测。   因为一切都太巧了。   陈维刚捏着照片,额头青筋明显,“立刻给我去做比对!”   人像比对花不了多少时间,舒小芸的证件照一查就能调出来,结果很快就有了。   民警拿着比对结果站在陈维刚面前战战兢兢地作报告。   “人脸比对结果显示,舒小芸和死者的面部特征没有高度相似之处。陈队,两个人光看照片连脸型也对不上啊,这个死者比舒小芸漂亮多了。而且舒小芸照片右眼睑下有颗黑痣,死者是没有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小民警收到一条信息,他盯着手机似乎不太认识信息上的字了,表情一脸古怪。   闻衍上前一步:“怎么了?”   “闻、闻副,”民警牙齿磕着舌头,有些结巴了,“刚刚法医跟我说,死者的面部轮廓、五官甚至皮肤,超过百分之九十动过手术——她、她整过容!”   之前因为查出新型毒品,所以警察、法医的重点全在这上面,如今核实死者身份,很多问题就会陆续暴露出来。   把能整的地方都整了,鬼也不知道她之前长什么样子。死者身份无法确定,人际关系就无从排摸。   那么舒小芸在哪儿?这具尸体会是舒小芸吗?   就在这时,一直窝在角落查信息的孙望突然蹿了起来,“陈队、闻哥,不好了!”   “怎么了!?”原本就神经衰弱的陈维刚让他一惊一乍的叫唤弄得差点脑梗,恨不得拎起把椅子砸孙望头上。   孙望缩着脑袋嘤了一声,可怜兮兮的转过电脑屏幕,说:“有人在网上发了个帖子,问‘著名高档小区海津大厦发生命案,会不会影响房价?’其中一个跟帖账号把昨天偷拍的警察封锁现场的照片发了出来,还准确指出门牌号,说是内部消息来源!”   “妈的!”陈维刚出离愤怒,“谁!那个不长眼的玩意儿把消息放出去的。”   民警:“昨天我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时,围观的人很多,指不定是谁。”   现代社会人多眼杂不说,信息快得如雷如电,闪一下就能进入所有人的视线,但是能明确知道门牌号的就不是随便围观的人群了。   闻衍摁着孙望,“狗孙,能查到爆料人的信息吗?”   “查不到,这是一个匿名网站,随便一个邮箱就能注册发言,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孙望说:“闻哥,网警已经把关键词的的帖子都删了,可是没什么用,舆论已经发散了,大家都在讨论。”   闻衍:“讨论什么?一件命案,警方都没有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他们散发什么舆论?”   “有人顺着门牌号扒出户主,又顺着户主资料扒出身份,”孙望点着鼠标,突然钉在某一篇帖子内,他照着上面的字读了一遍,“‘卧槽,这女的不是那个孔氏集团老板孔旻的老婆整容前的脸吗?我早上还看了那个帖子!’帖子?什么帖子?”   陈维刚脑子都大了:“怎么又来个帖子?哪儿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能不能用证据说话!”   他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手机只会开机、关机、打电话,看时间也只相信手表,所以陈维刚对网络上口口相传的东西一概定性为谣言,看都懒得看一眼。   闻衍的心却‘噔’了一下。   帖子!   穆临之早上发给自己的信息好像就是一条帖子链接。   闻衍火速掏出手机,未读红点变成已读。他打开帖子的一瞬间,脑子比早上出门时更疼了——开贴时间显示不过两个月,已经有整整五十页的跟帖了。   谁有这美国时间一页页拜读下来,里面用口水注成的废话比实际内容要多。   闻衍直接给穆临之打了电话。   穆临之可能在开会,电话打了第二遍才被接通,“喂,哥?”   闻衍开门见山:“你早上发我的东西什么意思?重点在哪儿?”   穆临之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闻衍话里的意思,“嗯,我也还没仔细看过,不过里面有关于孔旻的一些事,不知道真假,可做参考。”   闻衍:“从哪页开始?”   “稍等。”   穆临之没让闻衍等多久,大概一分钟,他捏着电话轻轻说:“大概从31页开始。”   “好。”   “哥,”穆临之顿了顿,问:“怎么了?”   在场人多,闻衍不可能说太多,只轻描淡写嘱咐了一声:“晚上早点回家等我。”   这个家是哪儿不言而喻,穆临之轻声笑了笑,“钥匙呢?”   “门口花盆底下压着。”   闻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然后把帖子发给孙望,“打开,从31也开始往后翻!”   这帖子标题就是‘扒一扒那些富豪身边的闭月羞花们’,非常直白地挂在首页,平均十秒刷新就有恢复,而且从疑似谋杀案的吃瓜群众引流过来后,这个帖子红得高高挂起,从未跌出五名开外。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这些人都这么闲得慌吗?   孙望倒是非常有兴趣把这帖子从头看到尾,但迫于闻衍的淫威,只能怂不啦叽地把它翻到31页。   31页后半段开始,一个ID为乱码的人开始跟帖关于孔旻的料,还高深莫测地提早说了一句:此贴仅关于孔旻私生活,其余事情一概不做回答。   谱已经摆在这里了,显得他就是知道内情的身边人,把所有人胃口吊得十足十。   接着此人直接放了一张照片,从背景上看应该是某宴会上的正经合影,不是偷拍的,照片上的人全部盯着镜头,而且一眼看过去,都是熟人。   站中间的是梁俊生,梁俊生左手边是丁大吉,右手边则是一个年纪靠上的男人,这男人闻衍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再往右看就是孔旻了,孔旻身边挽着一位女士。这位女士妆容端丽,长发盘起,她穿着宝蓝色长款晚礼服,额上有美人尖,笑意淡雅,是岁月静好的富足。   这是孔旻老婆?   孙望困难的咽了口唾沫,“闻、闻哥,跟那具尸体,确实有点儿像。”   “眼睛看劈叉了也只是像,看瞎了也确认不了,”闻衍神情严肃地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说:“发过去,让法医那边比对一下!”   “好!”   接着,从照片发出来往后半页,基本都是夸赞这女人漂亮的,虽然广大网友的赞美之词很匮乏,但无论是男女,羡慕之心都非常明显。   爆料的乱码在中途添油加醋似的又发了几张图,这些图也都是些晚宴、晚会的照片,出席的就那么几个人,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在女伴不固定的社交场合里,孔旻的举动让吃瓜群众对他好感倍增。   ——之前是听说过孔旻有一个年纪比他小不少的漂亮老婆,还有一个儿子,不过人家低调,一直没看见过照片。   ——是她吧?我看孔旻挺专情啊,没有关于他私生活的负面新闻,不论是私下还是公众场合都只有他老婆,不像梁姓俩父子,德行有亏,隔天换一张新面孔。   ——那是因为人家漂亮,这位美女收拾收拾,出道直接顶流。   ——别睁眼瞎了,这女的整过容,看不出来啊?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一点毛病,都禁不起扒。   至此,关于这女的有没有整容的争辩又吵了两页,闻衍压着火气差点把电脑点了。   在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时,乱码天降神兵,他放了一张证件照截图,涂掉私密信息,只留了照片和姓名,顺带附上孔旻和女人在售楼处买房签合同的照片。   侧脸清晰,人物一目了然,但这张照片的角度属于偷拍。   ——孔旻给他夫人在某小区买了一套房,写的是女方的名字,这张证件照是那女人亲自从自己包里拿出来的,你们自己判断吧。   证件照姓名一栏写着舒小芸,而照片赫然就是留在派出所户籍信息里的一寸照!   在场诸位刚刚还看过!   闻衍眼皮狂跳不止——   舒小芸是孔旻老婆?! 第68章 喧闹 十   这个帖子看到最后只能用离奇来形容,孙望简直匪夷所思:“这算故意泄露客户隐私了吧?这人谁啊?被扒出来不得让人打死?”   闻衍:“你扒得出来了?”   孙望看了眼回帖时间,“半个月之前的东西,就算扒出来也人去楼空了。再说,这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这些内容放到网上供人娱乐,他能这么轻易让别人抓到自己?”   是的,不太现实。   陈维刚看着网络上乌七八糟的一切,还有些消化不了,但依旧当机立断地说:“先不管这个人了——查一查他说的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孔旻呢?请他去市局喝杯茶,让他认一认自己的老婆。”   在派出所对着一张照片和一个帖子耗到中午,线索似乎多了不少,但愈发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谁都没心思吃午饭。陈维刚的肩周炎又犯了,他抬不起胳膊,又被陶勇宏一个电话喊回市局开会。   陈维刚摁着太阳穴,说:“闻衍,你去一趟禁毒支队,问一问他们的调查进度。我先回市局,晚点叫上小徐,一起开个会。”   “好,”闻衍虚扶着陈维刚,“陈队,你别开车了,让孙望开,回去路上小心点。”   闻衍手上没有车,他又懒得挤地铁,正好红包里还有穆临之给的路费,于是他直接打着车去了禁毒支队。   两个部门来来回回配合多次,大家都是老熟人,闻衍到了地方,直接冲进支队长办公室,水也没喝一口,问:“你们查得怎么样?”   “我看你就是属狗的,闻着味儿来的吧?”禁毒支队队长姓余,年龄比闻衍大半轮,但胜在心态年轻,仿佛年年十八岁。   闻衍:“别往自己身上贴金带银了,你们这儿的味儿冲得我回去能晕三天,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欢迎光临我——忙着呢,说正事。”   “昨天那桩命案?”   闻衍点头:“你们查处什么东西了吗?”   “这个新型毒品学名很长,市场上统一称呼为L,大概是去年年底刚入秋时,我局一位线人在本市一家高端娱乐会所内发现的”   闻衍:“是怎么发现的?这毒品长得很与众不同?”   余队长斜了他一眼,“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L至少从外观上看比市场上常见的药都低调,就是起效非常快并且明显 。那天晚上其中一个包厢里,有个男人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会所第一时间派了七八个保安堵住了门。我的线人在门口看着,那人的状态明显是嗑药了,但跟又跟普通嗑药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后来会所特意叫来了私人医院的医生,把半死不活的人拖走了,不过听说最后是保住性命了,不然这事捂不下来。我们也是听线人上报后,觉得事情不对,才着手调查的。”   闻衍翻着关于L的资料,问:“你们查出什么结果了?”   “我们对会所内的所有人包括工作人员进行突击尿检,一共检查两百人左右,除去普通类药的人,一共揪出五名涉毒人。凑巧的是,这五个人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一个比一个混,被抓回来时还处在神志不清中。L药效厉害,退得却很慢,一天一夜后才才慢慢回魂,这东西要是流窜市场,肯定引起大乱子。”   闻衍合上资料,“那你们掐灭源头了吗?”   “你跟我开玩笑呢兄弟,这得多大的工作量啊,”余队长简直心累:“再说,L的源头不再本市,它是从国外流进来的,我们只能尽全力掐住流入本市的喉咙。L的价格是一般毒品的四倍,产量低、价格高,就是稀有产品,一般人嗑不起,所以全捂在有钱有势的人手里。我们当时查起来跟唐僧西天取经似的,一路上全是妖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那四面透风的墙堵上。”   闻衍指着余队长桌上的验尸报告揶揄,“就堵成了这个效果?”   “唉,别提了,防不胜防。”   闻衍:“这L到底什么效果?”   “致乐、致幻、致命,其实跟普通的药一样,只不过它浓度更高、起效更快,所以价格非常贵,而且稍微对药物有过敏的人对它的反应更大。我们一开始打算查那个口吐白沫的小子,没想到他们家人反侦察意识高,第二天就把人送出了国,把我气得啊!”余队长说:“后来我们跟上级部门对接,彻底清查申洲市场,那些手里握着东西的有钱人见风就躲,转眼就钻进了耗子洞,怎么引都出不来。最后我们只抓到了几个打下手的,全是被黑锅的嘴巴还牢,屁也没审出来,没什么用。不过后来风头突然停了,我们在后面所有大小检查中,都没有再发现L的影子。”   真正的源头捂在关键人物手里,他们不放出来,有关部门没有办法查,只能加强日常监管。但这些治标不治本,如果有心人想靠黑本买卖发横财,那谁也拦不住。   闻衍沉默不语。   余队长见他没什么反应,接着说:“这位漂亮的女死者身体里被注入了大剂量L,这概念是很恐怖的。她不用等毒发缓解,直接咽气,甚至感受不到痛苦。虽然我们查不到她以往有没有吸毒史,但至少从目前看,她不像是长期吸毒的模样,而且浑身上下只有一个针孔。”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要么是藏毒的有钱人,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了,要么是被藏毒的有钱人弄死的?”   闻衍处处挖坑,余队长却百毒不侵,愣是不往里面跳,“我可没这么说啊,追溯毒品来源是我们的职责,破案是你们的职责,分工明确,闻副队,可不带你这瞎猜的。”   闻衍笑了一声,拿着报告起身就走。   “欸,你干什么去啊?”余队长热情洋溢,还想留人吃顿饭,“你看我都没招待你。”   “招待就不用了,你身上也没几两肉我能看得上,”闻衍潇洒挥手,“给我发个红包吧,来你这儿一趟费钱!”   “……”余队长:“靠!”   大概是因为接近三十而立的年纪不允许闻衍继续肆无忌惮地与天气作对,也或许是因为上次受伤住院的程度严重,闻衍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虚,只要风吹草动的动静稍微大了些,他就会起点反应。   比如现在,闻衍刚出禁毒支队的大门,让一阵刚刚开春的冷风吹出一身鸡皮疙瘩。不   过闻衍一向皮糙肉厚惯了,对此状态十分不以为然。他挑出一根烟,仔细远离禁止吸烟的警示牌,靠着车站牌,给徐舟吾打了个电话。   “喂,老徐。”   在工业园区转悠了大半天的徐舟吾无功而返,此时正准备回市局,“阿衍,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这边没什么线索,意云中介从春节后根本就没开门,我连他们家电梯的门都进不去!附近几家中介公司和之前去过他们公司找活的务工我也问了,基本就见过长期在意云中介工作的几个男人,至于那个法人舒小芸,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嗯,我知道,”闻衍叹了一声气,“舒小芸可能死了。”   “什么!?”徐舟吾猛地踩下刹车,堪堪停在绿化带旁,差点人仰马翻,他觉得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谁死了?”   闻衍:“昨天派出所在舒小芸名下的房子里发现一具女尸,女尸已经解剖,发现了不少疑点。今天早上我和陈队去了一趟,从各种线索上来看,死者是舒小芸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还要查。”   徐舟吾满头大汗的消化片刻,“怎么查?那个……闻副队,我还回来吗?”   闻衍瑟瑟缩缩地抽完一根烟,挥手拨开氤氲,想了片刻,问:“你现在在哪儿?”   “正准备回来,现在停在半路上跟你聊天,”徐舟吾打开窗户艰难地透了一口气,“现在怎么办?剩下的几家中介公司还查吗?”   “人命关天,先查这个案子——我们要确定死者身份。”   徐舟吾:“怎么办?”   “老徐,你先别回市局,去一趟孔氏集团,请孔旻来市局走一趟。”   “孔旻?”徐舟吾感觉自己缺了半节课,快跟不上节奏了,他不明所以,“他又怎么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现在打不通孔旻的电话,也找不到他的人,”闻衍话音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去他公司看看,能找到人就找个借口让他过来。”   “行。”   徐舟吾打着方向盘换了个方向,直奔孔旻的公司。   闻衍站在大马路边上,他吹着冷风,打完一通电话,抽了两根烟,错过两辆出租车,然后无言以对地望着天。他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角正好瞟见手表上的指针时间。   下午4点30——又快到饭点了。   他晚上让穆临之回家等,自己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闻衍在放鸽子间反复横跳,最终觉得不太好意思落空穆临之的期待,然后,他点起第三根烟,拨通了穆临之的号码。   比如中午接电话的速度,现下的穆临之似乎特意等着他。   “哥。”   闻衍腹内无草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口烟气生生卡着喉咙,呛得他死去活来。   穆临之隔着车来人往的距离也能闻着对方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他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哥,少抽点。”   “嗯,我知道了。”   以往这种话,闻衍通常当耳旁风,听过就忘,答也懒得答复。这次居然应了,这让穆临之颇感意外,成功认为他不对劲。   “你怎么了?有事?”   闻衍:“你下班了吗?”   “还有半个小时,”穆临之听出闻衍话里有话,调侃地说:“你想让我早退吗?”   “老板早退需要扣工资吗?”闻衍灭了还剩一半长的烟,说:“我晚上要加班,可能回不了家,你不用等我了。”   “好,”穆临之倒是也不失落,他浮着笑问:“你是在跟我报备行程吗?”   闻衍:“你要这么想我也拦不住,就当是吧。”   “哥,”穆临之轻痒痒地在闻衍耳边搔了一下,“反正你已经告诉我你家钥匙藏哪儿了,我晚上还能睡在你房间吗?”   闻衍反问:“我赶得走你吗?”   “好,”穆临之听了闻衍的默认,笑了声,“你有事先去忙,别忘了吃晚饭。”   此时,从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闻衍伸手招呼着,心下犹豫片刻,直到在副驾驶座坐稳,他依旧没掐断电话。   穆临之:“哥,你还有事吗?想跟我煲电话粥?”   “嗯...我还有点时间,趁闲约个会吧,”闻衍突然懒洋洋地说:“你看什么地方方便,一起吃个晚饭。”   穆临之压着雀跃,正儿八经地挑了个地方,“我看市局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不错,你来回方便。我去定个位置,开个包间怎么样?”   “随便。”   闻衍觉得自己傍了个大款,这位大款不仅年轻,长得还帅,行为举止体贴入微不说,时不时还来一回深情款款。   这谁受得了?   闻衍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上的寒意被祛除了干干净净。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暂时抛开波谲云诡的复杂案情,满脑子居然都是穆临之了。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真真切切,自己这模样到时候显得薄情寡义了不少。   闻衍开始苦恼,并且路上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 第69章 喧闹 十一   由于赶上晚高峰,路上堵得人心烦气躁,脾气不好的司机被加个塞,烦闷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能凑一场让能头疼欲裂的交响乐。   闻衍所在出租车司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车外第一声喇叭响起时,他关掉广播频道,打开车载音乐。   大悲咒就这么悠悠扬扬地洗涤着闻衍的心绪,让他自省得更加彻底且具有氛围。   闻衍下车后多给了司机二十块钱并且祝他生意兴隆。   一路上堵加蹭,车速最多不过二十码,居然磨了一个多小时。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小雨,闻衍匆匆往酒店跑,他想穆临之应该是早就到了。   没想到刚跑进酒店,熟悉的语调突然全方位环绕。   “哥!”   闻衍一愣,倏地的回头,穆临之就这么站在酒店大堂,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没订到位置吗?”   “有位置,”穆临之动作自然地搭着闻衍的肩膀把人往里带,“我特意等你。”   饶是脸皮再厚实,闻衍都让他弄得不太好意思了。   闻衍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一天下来他的屁股就没挨着过椅子。穆临之贴心,订个吃晚饭的包间都订出了闲静安适的味道。   闻衍一坐下就懒得动了。   菜很快就上齐,穆临之替闻衍盛了一小碗汤,端在他面前晃了晃,闻衍不为所动。   穆临之强行接收错误信号,说:“你是想让我喂你吗?”   闻衍眼皮子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你脑回路真清奇。”   穆临之没当回事,真就拿起勺子往闻衍嘴里凑。   闻衍心有所感,微微偏了头,上唇却正好碰到穆临之的食指指尖。   一触而过,摩挲出一道电流,愉悦又惊奇地穿透身体。他们不合时宜地勾起欲念,又惊叹妙意常在地摩挲。   闻衍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穆临之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了下来。   不想反抗那就享受吧。   爱慕者洒脱索取,到头来谁也分不清心惊肉跳的欢愉来自哪具灵魂。   穆临之实在迷恋闻衍身上发燥而不浓的烟草味,似乎只需星星之火,就能顺着欲望烧出一整片燎原。   他只想得寸进尺。   汤撒了一桌,鲜浓的气味拉回闻衍即将决堤的理智,他依依不舍地掰开穆临之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偏开脸,喟叹一声:“你想在这儿做爱?”   穆临之双眉一挑,“也不是不可以。”   闻衍短促地笑了声,“穆总,衣冠堂堂,小心被人举报扫黄——我可丢不起这人。”   虽然身体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但情感的拉扯还处于暧昧阶段。   穆临之小心翼翼,只能把人捧在掌心,“哥,我这是失落——好不容易能堂堂正正拿着钥匙走进你家的门,可你不在,孤枕难眠,有什么意思。”   闻衍推开穆临之,疑似偷情的姿势不对,他被沙发扶手卡得腰酸背疼。闻衍揉着自己酸胀的脖子,说:“那就各回各家,你小叔没走吧?他大老远来一趟,跟你关系看上去也不错,抽时间多陪陪长辈。”   穆临之不搭理闻衍的冠冕堂皇,他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口,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穆临之倒了原先盛出的凉汤,又给闻衍弄了一碗。   “我小叔独居惯了,他一个人住在酒店,不需要我陪。”   闻衍喝了口汤,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不再继续这随口一来的话题。   一顿饭吃下来,穆临之看得出闻衍有些心不在焉,精神也倦倦的,他放下筷子,问:“哥,怎么了?你今天一天的工作量很大吗?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你拯救世界的道路上添油加醋了?”   闻衍被他逗笑,他咽下嘴里的东西,看了眼手机,突然想起什么,说:“临之,你早上发我的帖子自己看了吗?”   穆临之:“没挤出太多时间,只看了一点儿。”   “关于孔旻那段?”   “是,”穆临之说:“你特意问了,我就挑着那几页看了一些。”   “嗯,”闻衍想了想,问:“那几张照片上,孔旻身边的女人是他老婆吗?”   穆临之:“应该是——这个帖子是丁成源发给我的,而且那些照片上也有他的存在,我随口问了一句,他倒是回答得挺仔细。”   闻衍一顿:“他说什么了?”   “据丁成源回忆,这几张照片的发生地点都是在梁俊生举办的私人晚宴上,带女伴或者带家属随自己意愿。孔旻每次出席,身边没有别的女性,只有这位。而且,他在对外介绍时的称呼也是‘我太太’。”穆临之给闻衍倒了杯水,继续说:“因为出席次数不多,而且年轻漂亮,丁成源印象深刻。”   “嗯?”闻衍拿着水杯,放在嘴边没喝。   穆临之淡定自若地解释:“丁成源原话。”   “……”闻衍啼笑皆非,“这后面的内容你看了吗?那张证件照、关于整容的传闻,这些真实性如何?”   “哥,不论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只要有一句被证实不假,那么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剩下内容的真实性并且疯狂追捧,用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所以是真是假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穆临之话说得不假,却显得答非所问。   闻衍对这段话不予置评,他皱着眉说:“对他们来说也许不重要,讨论好、消遣完,热闹就散场了,可是对警察来说,这是证据——闹着玩算怎么回事?”   穆临之难得见闻衍这么严肃的样子,心下异常,问:“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闻衍:“照片上的这个漂亮女人死了,死在证件照女人名下的房子里。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并且确定是孔旻的老婆,那孔旻也许就不只是受害者家属这个身份了。”   穆临之回想着那个女人的模样,眉头轻轻一蹙,突然问:“你们找到孔旻了吗?”   “我……”   闻衍的话来不及说完,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骤然炸起,铃声在安静的包厢里突兀的像一颗随时能爆开的原子弹。   “……”穆临之:“哥,有时间换个手机铃声,我给你推荐几个。”   闻衍淡定地捏起电话,皮笑肉不笑地说:“好。”   电话那头的徐舟吾一愣,“嗯?好什么好?”   闻衍:“没跟你说,你那边怎么样?”   徐舟吾:“我今天就是出门没看黄历,汽油费了两百,扔水里一点响都没有——走哪儿哪儿没人,闭门羹吃得比饭还勤!老子的肚子到现在还是空的!”   闻衍:“孔旻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过自己公司?”   “是,我问了他的办公室助理,”徐舟吾说:“自从孔思童出事后,孔旻就不怎么来公司了,尤其春节上班后这两天,基本没露过脸,连寻常的应酬也推了干净。倒是刘锦来过两回,但是这两天也不见人了。现在他们公司的一些基础项目都是由其他股东签字敲定。”   “我知道了,老徐,你先回来开会,陶局和陈队等着我们,”闻衍看了眼桌上的饭菜,顺口大发善心地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包一点。”   徐舟吾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在他风吹日晒满世界找案件关键人物的时候,闻衍能在约会之余吃饱喝足顺便打包。   任谁知道了都会喷一句狗男男!   但徐舟吾不知道啊,他的直男体感还停留在以前,认为两人依旧一脉相承的粗糙且苦逼。于是徐舟吾特别不见外地说:“只要不是地沟油,吃什么都成。”   “好。”闻衍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按铃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看似低调的蛋炒饭。   待房门重新关上后,穆临之问:“怎么,没结果吗?”   闻衍凝视着昏黄灯光折射在水杯里的流彩,他沉吟片刻,抬眼看着穆临之,说:“临之,从洋花岛回来之后,你见过孔旻吗?”   “没有,”穆临之简直脱口而出:“那段时间你受伤住院,我没有心思见任何人,之后春节那几天我跟你厮混在一起也没有时间见见谁……”   “临之,说正事。”闻衍打断穆临之不太正经诳语,他敲了两下桌子,面不改色地绷着脸。   穆临之不逗闻衍了,“确实没见过,丁大吉前天过六十大寿,我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是不见孔旻。随便问了一句,按照丁大吉的意思,说是孔旻这段时间家里忙,抽不出时间应酬,不过礼到了,他也表示理解。毕竟儿子刚找回来,心有余悸,确实没心情举杯祝福别人长命百岁——以这种措辞看来,丁大吉也没联系上孔旻本人。”   这就奇了怪了,孔旻像一摊泼在地上的水,冬去春来,日照一晒,蒸发的无影无踪。可孔思童至今还住在广安医院,生根发芽似的,完全没出院的意思。警察带着心理疏导的医生去了两趟,除了固若金汤的安保外,没见过一个至亲。   孔旻现在的举动到底什么意思?他如果害怕孟德友的事件、林芬的口供会牵扯到自己,也没必要躲成这副德行——一面之词的口供警方不会拿来作为直接证据,开展调查也需要一段时间,行为和智商正常的人首先会稍安勿躁,想尽办法低调地不引起警方注意,然后雷厉风行地处理完留下的烂摊子。已他的社会地位,肯定做得到,警方没抓到把柄,今后他照样能横行霸道。   而孔旻如今完全就是狼来了,快来抓我的的举动,正常人理解不了,总认为往前迈一步,就是他挖的陷阱。   现在还有一桩疑似跟他有关的命案。   下一步该怎么走?   穆临之不太喜欢闻衍沉闷不乐的模样,“哥,那个何静红你们做背景调查了吗?”   “查了,一地鸡毛的生活,无非就是那么点事,”闻衍说:“她跟她前夫在申洲市租房结婚、生孩子,一开始日子过得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前夫就带着她儿子出国了。何静红的婚姻状态就变成了离异。她这几年赚得工资其实很不错,不过自己账户上却没多少钱,大部分都汇给了一个国外的固定账户,我们查了,是他前夫的。有段时间何静红汇款非常频繁,明显处在入不敷出的状态。”   穆临之精准抓点,“所以,不管因为什么,何静红也缺钱?”   闻衍:“你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何静红出现在市局的时间点抓得太准确,如果排除巧合,那就是有人精心安排,”穆临之说:“缺钱的人最容易控制也最容易反水,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总会有人盯着她——你们安排人了吗?”   “暂时没有。”闻衍忧心忡忡地出了一口气。   穆临之:“抢占先机啊,哥。”   一声哥翘着尾音轻飘飘地钻进闻衍的耳朵,他抬眼一看,穆临之正经淡然的模样又不像佻达的调侃。   闻衍笑了一声:“临之,霸道总栽当腻了想换份职业吗?我看你这位‘顾问’直接正名得了,我去给陶局打报告,给你单独准备一张办公桌?”   “你们市局允许办公室恋情吗?”穆临之略表可惜,“不过我政审通不过,可能入不了贵系统的眼。”   穆临之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和认知非常清楚,闻衍摊手:“那就没意思了。” 第70章 喧闹 十二   晚饭结束后,闻衍拎蛋炒饭的打包盒,被穆临之亲自送到市局门口。两个人没表现出那么多依依不舍,穆临之依旧决定赖在闻衍家睡觉。   闻衍默认了:“记得收拾干净。”   穆临之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昨天进门后的‘宏大’场面,一言难尽地说:“哥,你那狗窝一般人确实没办法继续锦上添花——快没地方下脚了吧。”   “我那地方小,的确没办法跟你的别墅比,”闻衍戏谑,“少爷,你要住不惯,我也勉强不了你啊。”   “行,”穆临之嘴角飞扬,笑得明朗,“我知道了。”   闻衍:“……”   他又知道什么了?   闻衍懒得搭理他,潇洒挥手,走进单位加班。   这一切恰好被陶勇宏和陈维刚看见了。   两人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陶勇宏准备扯开嗓子喊住闻衍,却成陈维刚拦下了。   陈维刚神情不明地看着穆临之离开的方向,问:“老陶,那个人是谁?”   “哦……”陶勇宏起先愣了一下,对上陈维刚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他叫...穆临之,在梁少风绑架案时帮我们警方不少忙——嘶,说起来,咱们的锦旗还没给他送过去。”   陈维刚的表情纹丝不动,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脸轻轻偏了个位置,看着市局的大门,又问:“他跟闻衍很熟?”   “很熟吧,好多回了,我看他们俩同出同入——应该是朋友。”陶勇宏:“怎么了?”   陈维刚收回视线,他缓缓低下头,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关节,低声说了一句:“姓穆啊……”   陶勇宏:“对,他姓穆。”   徐舟吾对闻衍手里除地沟油之外投喂的食物异常感激涕零,他狼吞虎咽地塞下最后一个饭,队里关于此次案件的内部会议正式开始。   闻衍推了一块板,用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试图缕清人物关系。   “孔旻在对外介绍他老婆时的名字叫舒意云,我们现在不能确定舒意云和舒小芸的关系,但不排除她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这方面必须证实。”   陶勇宏看着白板子里的圈圈线线,眉头不展:“现在舒小芸失踪,孔旻也失踪,一具尸体横空出现,能确定她就是舒意云吗?”   闻衍:“这个很简单,孔思童还在医院住着,我们只要验个DNA就能确定。”   “嗯,通知下去,现在立刻去办,”陈维刚顿了一下,问:“那孔旻呢?他人在哪儿?”   闻衍:“孔旻的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老徐去过他的公司,所有员工无异常上班,但谁也没见过孔旻...还有刘锦,也只露过一面——陈队,他看上去的确像是失踪了。”   孙望扒着电脑补充,“我查过孔旻的出境记录,最后一次出境是半年前,差不多半个月就回来了,普通商务出差,而近段时间,没有他任何出境记录。”   闻衍:“所以他人还在国内,至于在不在本市,这个我们控制不了,如果要查,工作量也很大。”   陶勇宏沉默片刻,强势下达命令:“查!一定要查!一个人生活在现代社会下不可能毫无痕迹的消失,不管隔着多远的时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联系各部门,从孔旻从洋花岛回来之后开始查,看看他在本市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闻衍,这个任务交给你,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任务失败,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闻衍:“好。”   “还有,”陶勇宏话锋一转,说:“派人在广安医院附近,盯着孔思童,他也不能消失!”   闻衍:“是,我明白。”   陈维刚正襟危坐,目光从孔旻的名字转到另一处,“舒小芸呢?这人到底什么情况?”   徐舟吾:“我今天去了一趟意云中介的注册地,公司的确在那儿,舒小芸也的确是法人代表,但是目前这家中介没有营业。我问了大厦保安,他说年前生意好的时候,意云中介门庭若市,可往来出入的全是男人,谁也没见过这个舒小芸。”   陈维刚:“户籍信息呢?能查到吗?”   “能查到,”孙望把电脑投屏,说:“舒小芸的户口是五年前迁入本市的,地址是本市中心的高端小区,我查了,那套房子也是舒小芸的房产——她名下一共有三套房子,其中一套是别墅,都是全款。她是个富婆啊?”   闻衍:“他原户籍是哪儿?”   “Z省,她原本是农村户口。”   徐舟吾:“家里还有什么人能查到吗?”   孙望:“按道理是能的,但具体要到当地派出所才能查清楚,我这儿没权限啊。”   Z省靠北,距离申洲市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但路也不短,更何况还要下乡山上,能用长途跋涉来形容了。   看着投屏上舒小芸一张照片走天下的证件照,闻衍若有所思。   如今所有嫌疑人非常默契,消失得各奔东西,留给闻衍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去!”陶勇宏态度坚决,“袁园,你带上两个人,去Z省,把舒小芸的原生家庭情况、来龙去脉查清楚!今天晚上就出发,我明天就要知道情况!路费自便,回来报销!”   袁园扔了会议记录,猛地窜起来,“是!”   孙望非常想跟着一起去,他耷拉着脸,问:“领导,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你跟我!”闻衍摁着孙望的脑袋,“继续查孔旻,把他十八代祖宗扒出来,哥送你一套机械键盘。”   看在小老婆的面子上,孙望瞬间打了鸡血。   祖宗十八代扒可能扒不出来,但个人隐私也藏不住。片刻后,孙望突然‘咦’了一声,他神情古怪的盯着屏幕许久,愣是蹦不出一个字。   闻衍:“怎么了?”   “孔旻登记在派出所户籍信息内的婚姻状态是离异,”孙望又谨慎地查了一回,“对,没错!二十几年前,孔旻初到申洲市后没多久就离婚了,之后再也没有他的再婚登记记录,户口本上也只有他和孔思童两个人,关系是父子——闻哥,从法律角度上看,孔旻属于单身啊,他哪儿来的老婆?”   “……”闻衍:“能查到舒意云的消费记录吗?”   孙望:“没有。”   徐舟吾想了想:“那舒小芸呢?”   孙望:“能查到那三笔全款买房记录,是从她账户走的,其余没有。”   这两个人,或者说也许是一个人,她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   闻衍额上青筋撒欢地蹦跶,一种离奇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产生——   这些痕迹被有心人的控制欲、自负心、膨胀感抹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孔旻似乎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才特意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生孩子,给了她用之不竭的财富,却没有跟她结婚,最后蛮横控制了她的精神索取。   那个女人可能满怀欣喜的进入理想生活,对未来充满幻想,转眼却被恶魔扼住咽喉。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失去更多,她反抗过吗?   穆临之与闻衍分开后没有直接回闻衍的公寓,他去了一趟广安医院。   广安医院作为本市脾气最大的的私立医院,下班时间内不接待任何贵宾以外的客人,所以到这个点,此地非常冷清,配上几束照明光,看上去就是座空荡鬼蜮。   穆临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停车,他甚至没拉下车窗,眼睛若有似无地往住院部看了一眼。几个黑衣保镖恪尽职守的当着门卫,寸步不让。   不过穆临之也没打算进去,他打了一通电话。   “喂,穆总?”   穆临之声量冷冽,“里面怎么样?”   “那小鬼还在呢,每天就挂几瓶营养液,其余没什么事。不过我看守着他的几个人前天接了通电话后,小动作挺多的,我觉得不太对,放着他们呢。”   穆临之:“孔旻和刘锦呢?这几天来过医院吗?”   “大年初二的时候刘锦来过一趟,之后我没见过这两个人。”   “好,”穆临之说:“看紧点,别让人跑了。”   “您放心吧,跑不了。”   穆临之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谁也没有发现他。穆临之甚至在离开医院前悠闲地给家政打了个电话,约了上门服务的时间。   市局这边,在陶勇宏雷厉风行地拍板下,工作例会很快结束。闻衍出了会议室,一看时间还早,莫名起了回家的心思——   穆临之应该等着他吧。   闻衍脸上依旧端着‘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的表情,脚步却松快了不少,在即将溜之大吉成功之际,他突然被陈维刚喊住了。   今晚原本是陈维刚值夜班,可他从下午开始,关节就不太痛快,尤其在刚才会议时,陈维刚没发表多少意见,脸色一直不太好,仔细看,带着点苍白的病容。   “闻衍。”   陈维刚的声音像沙漏划过无垠岁月的沧桑,闻衍猛然回觉,终于发现这位自他入行起便带着他的授业恩师,真的老了。可陈维刚从不服老,也不会在人前服软,闻衍一直都顺着他的脾气,不会主动拦他的活。   不过今天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陈维刚看上去非常疲惫。   “陈队,”闻衍忍不住问:“你怎么样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老毛病了,用不着去医院,大惊小怪。”陈维刚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手,忍得十分痛苦。   闻衍没不他倔,他看了眼时间,好心好意地劝了句,“师父,今天晚上我给你值班,你好好回家睡一觉吧。”   陈维刚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表情已经先发制人,闻衍离开抢占先机,“不白给,等你身体好点儿了再还给我,行吧?”   “行。”陈维刚叹了声气,比以往松口快,大概是真的难受,在自己人面前也拉的下脸。   闻衍把陈维刚送到门口,试探性地想开车送他回去,但这回被拒绝的很痛快。闻衍只得作罢,他拦了辆出租车,看着陈维刚进去。   “对了,闻衍,”陈维刚在关车门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在年前跟档案室借了旧档案查资料,一直忘了去还,早上档案室的小王给我打电话催了。最近事儿多,我怕这事再忘,让人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你明天早上要是有空,帮我去档案室走一趟还了,顺便跟人家说声不好意思。”   闻衍一愣,脱口而问:“什么档案?”   “陈年旧案了,”陈维刚说:“放在我办公室右手边书柜最下一层抽屉里,没钥匙,打开就是。”   闻衍:“好。”   突然加班彻底回不了家了,闻衍原本想打电话跟穆临之说一声,如今被陈维刚突如其来的岔打得没一点额外调情的心思。   档案……   因为接二连三的案子,闻衍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如今陈维刚突然再度提起,闻衍对那档案关键字的印象再度卷土重来。   他快步冲回办公室,路上遇见徐舟吾。徐舟吾看他脸色像见了鬼,莫名其妙的问,“阿衍,你怎么了?”   闻衍没回答他,他打开陈维刚办公室的门,按照陈维刚说的位置,精准找到档案盒。   百货公司倒塌调查。   闻衍在看到这几个字之后,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产生了一个错觉——这似乎是为他精心准备的神秘礼物。   闻衍没注意外面的情况,也没注意徐舟吾随他而入。他胆战心惊地打开档案盒,一份手写的案情总结报告明晃晃地闯入了闻衍的视线。 第71章 喧闹 十三   案发时间在十七年前,当时没有高端商场的概念,人们闲来无事出入消遣的地方叫百货公司。当年申洲市政府招商引资,集了一批从海外归国的投资商,在各个领域进行开发建设。   其中有一家叫恒忱集团的公司,着重在建设领域领头起航。申洲市包括住宅小区在内的大型民用、公用建筑几乎都被这家公司包揽,是当时当之无愧的行业龙头企业。   看着有点像梁氏集团的前身。   闻衍继续往后翻资料。   坍塌事件发生前一年,恒忱集团在申洲市中心高价拍下一块土地,规划建设一座当时来说规模最大的高端百货公司。因为打着高端消费的旗号,百货公司内会引进不少国外品牌,广告和宣传在还未开工时就早早铺天盖地,把民众的胃口提早一年吊了起来。也正因为如此,不少商铺在规划阶段就被抢购一空,所有人都在抢占先机,等待它准时开业。   可层出不穷的幺蛾子不会允许一条康庄大道上站满了人,百货公司在施工阶段非常不顺利——发生了两次民工集体讨薪事件。   当时的主管部门对民工讨薪处理不像如今这么严格,民工也没有太大概念,就认准谁欠我钱我就去找谁的道理,分两批堵在恒忱集团和工地门口。他们堵了几天几夜,闹了一段时间,施工被迫停止。如此反复,导致原本规定的竣工日期不得不向后拖延。   商铺不能准时开业,对业主来说每一天都是损失,这损失自然要开发商来赔。于是,恒忱集团再次被讨债鬼门堵得水泄不通。   半天后,恒忱集团负责人手写一份承若书,承诺百货公司会准时开业,如有延期,所有商铺损失由恒忱集团承担。   承诺书签章、手印齐全。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虽然所有人心里都存有不确定的疑虑,但在这么一份承诺书面前,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年后,在社会各路人士的殷切关注下,百货公司居然顺利剪裁开业了。当天正逢腊月,马上过年,开业典礼热闹非凡,凑热闹群众人声鼎沸。   商铺业主和开发公司光一天营业额就赚了钵满盆满,每个人都期待着往后几天的春节高峰期。   可哀毁瘠立的命运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百货公司直至春节还未全部完工,他们只验收了开张使用的那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连着一家大型超市,只设置简单警戒线,在沸反盈天的氛围里匆忙赶着工期。   超市在那段时间扛着置办年货的重任,每天超负荷营业,通宵开张好几个晚上。直到大年三十下午,超市准备关门歇业,员工们在做最后清场。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超市靠近施工现场附近的天花板开裂。起初没有人当回事,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那缝隙裂痕越来越大,石灰颗粒淅淅索索地往下掉,糊了底下人一头石墨星子。有人抱怨地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懒得再看转身离开,有人觉得有趣,围观得津津有味。   再然后,有几个耳朵灵光的人听到了类似石板断裂的咔嚓声,一声一声,紧蹙又恐怖。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嘭’如惊雷炸裂,超市仿佛被炸弹开了一个口子!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屋顶、墙面、货架摧枯拉朽般地压下人群!   楼塌了!   短短的十分钟,超市变成废墟,还牵连上周边不少店铺,人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人挤人、人撞人,火上浇油似的又发生了小规模踩踏事件。   百货公司塌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欲坠,眼看要一起奔赴黄泉。现场安保负责人最先反应过来,他拼命组织场外群众开展救援,尽了自己最大能力,间接就了许多人性命。   可人友善的英雄不是万能的,当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灰飞烟灭,当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废墟时,在场包括一些死里逃生的人都忍不住低泣——为着自己死里逃生的侥幸,也为了陌生人化为乌有的悲哀。   官方报道此事故导致三十六人死亡,百余人受伤,其中重伤十余人,申洲市大小医院的急诊当天塞满了人。   那一年的春节被新建百货公司的轰然坍塌蒙上了一层灰霾,它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群众没了走街串巷的新春喜悦,嘴里的责骂代替了恭喜。舆论持续发酵,讨伐声铺天盖地——总有人要为那些人命付出代价!   有关部门迫于压力,年都没法过消停,他们在一天内成立专案小组展开调查,控制涉事公司及主要人员二十五人。   至此,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公平的交代。   总结报告的文字在这里停止,闻衍往后翻了翻,暂时没找到调查结果。这份报告的附件是当时现场照片和相关涉事人员照片、证明材料等,厚厚一沓,惨不忍睹。   徐舟吾默不作声地在闻衍身边站了许久,一直没出声,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说:“这事儿你不知道?”   在寂静无声的深更半夜,这效果堪比‘人吓人吓出鬼’,闻衍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差点给徐舟吾一拳。   徐舟吾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做贼心虚啊?”   “滚!”闻衍深吸一口气,把狂跳的心脏狠狠摁回原位。他回了片刻神,扬着手里的材料,反问徐舟吾:“怎么,这事儿你知道?”   “知道吧,”徐舟吾说:“我印象挺深的,那会儿刚好过年,我爸妈春晚都没怎么看,咱们市的地方电视台循环播放这个新闻——你家没电视啊?”   闻衍:“……”   他们家那个电视就是个摆设,闻裕民怕不良生活作风影响小王八蛋学习,暴力切除信号,打开就是黑白芝麻粒。而且那会儿的闻衍正处在上蹿下跳到处惹是生非阶段,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中二着,没有闲来的功夫操心那门子‘天下大事’。   闻衍干咳一声:“你也没告诉我啊。”   “告诉你能怎么的?一起去拯救世界啊,”徐舟吾啼笑皆非,“那会儿我也是看了就过,不关自己的事,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啊。”   闻衍想,也是。   “你今天怎么了,看这么久远的案子,”徐舟吾依旧不明所以,“跟咱们现在查的这案子有关吗?”   “没有,替陈队干活,”闻衍随手往后继续翻资料,“这些不是保密文件,充实一下案卷知识,不违反纪律。”   徐舟吾听得出闻衍又在往瞎扯淡的方向发展,于是从善如流的闭上嘴,不跟他继续掰扯。他好奇心起来了,视线也回到案卷上,“这事后来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这是结案卷宗,如果没结果,根本就不了这个盒子。   这时,闻衍翻着纸张的手一顿,刚刚平稳下去的心跳又猛得狂躁起来。   他看见一份名单,主要涉事人员的名单。   白纸黑字上写的第一个名字是——   穆恪忱,恒宸集团法人。   穆临之的父亲!   再往后是该项目主要合伙人——梁生、孔万军……   这两个名字闻衍和徐舟吾非常熟悉,在接二连三的绑架案调查过程中、在调查人物背景中,这些名字时不时的出现,告之着众人两位富豪不为人知的过往。   徐舟吾不可置信似的喃喃自语,“梁生、孔万军....这不是……”   这就是梁俊生和孔旻的原名!   他们发家十几年,没有人敢追溯资本家的过去,而名字,只不过是曾经的一个代表符号,随意改变符号似乎也能抹去过去点滴痕迹。   不论善恶。   闻衍骤然出了一身汗,他觉得自己的五官被人狠狠蒙上一层厚布,这布不透光、不透气,他差点喘不上来,憋得手脚发麻。在感官闭塞的黑暗中,脑子里回荡的是穆临之在他面前冠冕堂皇的话——   “熟么……算不上,生意场上有过交集,梁先生是我的前辈。”   “孔旻今年四十八,借家里的光,他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   “也许他们自食恶果,我有缘遇上,关我什么事?”   “临之,你想让我相信你吗?”   “哥,我不会骗你。”   “我爱你。”   闻衍想,穆临之总是在最凑巧的时间、地点出现,做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目的。自己也许怀疑过他,可这些怀疑在内心深处远比信任来的浅薄,是闻衍有意绕开了令人焦虑的困惑,选择与他更近一步。   闻衍的心肝脾肺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浑身撕裂般得疼,差点在深海里沉溺。   直到徐舟吾召回了他的三魂七魄。   “阿衍!”   闻衍魂不守舍地偏头。   徐舟吾:“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中邪了?”   闻衍暗自咽下一口唾沫,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一声,“滚蛋,老子永远佛光普照。”   “接着往下翻啊!”徐舟吾催促,“这事儿跟梁俊生和孔旻有关系吗?以前没听说啊。”   大小伙子没心没肺,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这么些东西。   可陈队为什么会看这些?   这疑虑在闻衍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深究,又被徐舟吾打散思绪。   “我去!”   闻衍:“老徐,深更半夜的你能不一惊一乍吗?”   “我乍了吗?你的小心肝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徐舟吾指着档案盒,说:“事件调查结果。”   这份结果分量不轻啊。   闻衍看得很仔细。   恒忱集团一直在项目资金准备上非常充足,可那段时间因为大规模开发建设,资金一时周转不通,才发生了拖欠民工工资的情况。后续,恒忱集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几笔数额不小的工资款凑齐了。   这一切资金款项的操作人都是穆恪忱。   可调查结果里显示,穆恪忱拆东墙补西墙,支付工资的那笔钱其实是从施工材料款里抠下来的。   经某检测机构专家实地取样检测,百货公司承重墙使用的钢筋等材料为不合格材料,混凝土砼也根本不符合规定要求——也就是说项目部没有按照设计图纸施工,他们拿到检测站的材料与实际使用材料不是同一批。而且为了赶工期,工艺非常粗糙。   按理说,这个直接责任是要追究项目主要负责人的,可往下继续查,这个项目的合伙人除了梁生和孔万军,直接领导还是穆恪忱。材料报验单、款项审批单,签的全是他的名字。   梁生和孔万军口供出奇的一致——他们只是听命与穆恪忱的指挥,钱全在他的口袋里,自己多一毛也没有。   因为白纸黑字签下的大名,笔记一模一样,调查组最后把所有调查重点都放在了穆恪忱身上。   只差给他定罪了。   而在调查的这段时间内,穆恪忱作为开发建设单位第一把手,负责包全了所有受害者家庭的赔偿款。   不计其数,家底再厚也能赔到倾家荡产。   “这就给案子定性了吗?”徐舟吾非常困惑,“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的责任,其他人呢?”   闻衍又往后看了几页:“调查了几个主管部门领导,直接负责人免职,接着沉痛哀悼,上门道歉以表关心。表面功夫做足,钱到位,追责直接加害者,他们受到应有惩罚,民愤自然平息,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徐舟吾无言以对的叹了声气,很唏嘘。   闻衍蹙眉不展——   就这么完了吗?   为什么梁俊生和孔旻能在事后逃脱谴责甚至惩罚,逍遥快活地平步升天。   升官发财死朋友吗? 第72章 喧闹 十四   这件案子并不复杂,档案盒内容排序规整,事件的事发、起因、调查过程、结果可以说一目了然,系统内的人一看就能明白。   可闻衍看得断断续续,他思绪千回百转,拿着一张照片合影再度陷入沉思——   照片上一共有四个人,地点应该是某工程竣工仪式上。梁俊生和孔旻分别站在最左右两侧,可能是这十几年保养得不错,这俩看上去变化不大。   站在梁俊生身边的人闻衍不认识,他又往前翻了档案,初步断定这人应该就是周广民。周广民位列名单前茅,也属于项目合伙人。不过,他合伙分量不重,百货公司项目他基本没参与,所以调查组对他的笔墨并不着重,只为了闭环完整,提了几句而已。   跳过此人,闻衍的目光牢牢盯着站在中间位置的男人——他被周围的人用阿谀的笑众星捧月着,可饶是如此,他气质淡雅,脸上挂着闲庭信步的微笑,不受任何污浊氛围的影响。   撇开容貌不谈,光从照片上看,闻衍也能看出来穆临之跟穆恪忱在某种气质上的相似。   也许穆临之不想承认,可血缘这东西很神奇,闻衍想,即便是隔着生死,可刻在骨子里的记号,时时刻刻都在告诉你,身体发肤来自何处。   “唉……”   闻衍心累地叹了一口气,等他再次抬起眼,已经快到第二天上班时间了。   徐舟吾不知何时不见的踪影,闻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动了动酸麻的关节,他得趁陈维刚上班之前把这份档案还回去。   在动身前往档案室之前,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闻衍鬼使神差拿出手机拍下这张合照——虽然这种做法是违规的,但闻衍也没打算让别人知道。   正式上班后,市局针对此案件展开全面调查,按照陶勇宏的任务布置,各路人马分别行动。   闻衍重点调查孔旻的行踪,他刚准备动身再去孔氏集团看看,还没踏出办公室的门,迎头碰上陶勇宏。   陶勇宏手里拿着一棍,闻衍没仔细看,匆匆打了声招呼。他们没机会擦肩而过、各忙各的,陶勇宏眼疾手快,拎着闻衍的后领,把人摁在原地。   “陶局,”闻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靠!您下手能轻点儿吗?”   陶勇宏:“你去哪儿?”   闻衍挣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上班时间,我还能去哪儿?找犯罪嫌疑人啊——你上嘴皮子已碰下嘴皮子让我滚蛋,我就得喝西北风!”   “小伙子年纪轻,怨气不能这么大,有意见就提出来啊,我能真让你滚蛋?”陶勇宏威严正肃地笑了声,“去孔氏集团?”   “嗯,”闻衍让他笑得浑身鸡皮疙瘩,觉得这老头没憋好屁,“您老还有何吩咐。”   陶勇宏和闻裕民是同届,他俩在年轻的时候属于另一对闻衍和徐舟吾,关系非常好。每当闻裕民‘三天不打,手脚发痒’地要揍闻衍一顿时,陶勇宏总会添一把幸灾乐祸的油,及时加入揍孩子大战。   闻衍小时候没少吃这两人的苦,多看一眼就浑身疼。可自从闻裕民走后,除了叶小萍,闻衍依靠最多的人就是陶勇宏了。   而陶勇宏对闻衍的要求也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期待,他从小看着闻衍长大,对闻衍一路走来的路加了不少类似父亲的关心。   那是完成他最好兄弟的遗憾。   有了这一层关系,陶勇宏和闻衍在私底下习惯直来直去。   陶勇宏把手里的棍儿塞给闻衍,“你把这带上。”   这根棍儿握在手里的手感不大对,闻衍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面卷起来的锦旗。   “……”闻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   “我记得那些大集团的公司都在同一条商业街上,你顺路走一趟吧,”陶勇宏说:“欠着穆总的锦旗和奖金前几天刚批下来,你办完正事给人送过去,别让人觉得咱们市局就爱开空头支票,消了他助人为乐的热心肠。”   真当他助人为乐?   闻衍无语地听着陶勇宏老生常谈的长篇大论,他很无语,尤其是现在,更是听不得‘穆临之’三个字。   闻衍烦躁地摆摆手,“知道了。”   市局和商业街中间隔着一个区的距离,闻衍没打算选择公用交通出行,他随手在自己办公桌上顺了一串车钥匙,走出门后才发现,这串钥匙原本属于穆临之。   徐舟吾当时把车钥匙交给闻衍,让他还给穆临之并且婉转地表示了感谢。闻衍拿了钥匙,可忙得没时间放在心上,他自己开了两天,开着开着,这车让他开顺手了,出行基本靠它。   如今隔了一晚上重新坐上驾驶座,心境居然完全不一样了。   真是邪了门了。   木质尾调的车载香水萦绕着闻衍的鼻腔,盛气凌人地向人展示着原主人的存在感。   闻衍强行让自己耳目闭塞,全身心投入工作,可不长眼的搭档一钻入车内就开始参观大观园。   孙望:“闻哥,好车啊!这不便宜吧?”   “……”闻衍十分不想搭理他,“租的。”   “租的也得不少钱啊。唉,要说还是单身狗有钱,一个月工资想花也搞不出花样。不像我,得存着巨款娶媳妇儿。”   闻衍三叉神经一跳,“你把嘴给我闭上!”   “嘤。”   早高峰已过,一路畅通无阻,红灯都没碰上几个,闻衍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孔氏集团仗着自己是全省排名前几的企业,连前台都是眼睛长在脑袋上。   前台是个年轻小伙,他一开始不让闻衍入内,闻衍亮出证件,他也不放在眼里,一通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招了下来。   办公室主任也是个年轻小伙,他把前台小伙一顿痛骂后,恭恭敬敬地迎着闻衍和孙望入内。   “不好意思警官,没有及时通知到企业各部门人员,是我的失职,您不要介意。”   “通知什么?”闻衍斜着眼看他。   “您二位今天来也是为了孔总?”小伙讪讪地笑了声,“昨天你们的同事也来过,是同一件事吗?”   闻衍了然,看来昨天徐舟吾的待遇也不怎么样。   “事是同一件事,不过性质不太一样,”闻衍收回眼睛,问:“贵姓啊?”   “我姓张,那个……”电梯内空气不流通,张主任说话也结巴,“大概是关于什么方面的?”   “跟我局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有关,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闻衍盯着电梯板的数字,面无表情地说:“我看你们孔总的脾气和排场一样大,打他电话不接,人也不见踪影,没办法,我们只好亲自上门了。”   年轻的张主任抹了一脑门冷汗,说:“是,孔总最近是比较忙,我们谁都没见着他的面——这些我昨天跟那一位警官交代过了。”   闻衍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交代过了就再答一遍,费不了你多少时间——你最后一次见到孔旻是什么时候?”   他眉峰犀利,态度强硬,张主任让这种高强度的气势压得腿软,脑子有短暂时间一片空白。   这人脑子转得慢,闻衍也不催促,留着时间让他慢慢想。   人们对警察有天生的崇拜和畏惧。   不管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只要一对上眼,心里总会虚晃一枪。   张主任的汗冒得越来越快,他仔细回忆昨天跟徐舟吾的对话,生怕说劈叉一句让人当嫌疑犯抓了。   电梯‘滴’地一声到达楼层,张主任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答:“最后一次见孔总是年前那段时间。那会儿孔小公子刚被找到,孔总一直在医院陪着,可公司里有一堆事务要处理,我只能抱着文件去医院让孔总过目。之后……之后确实没见过了,孔总的确一直没来过公司。”   闻衍:“你也没再去医院?”   “没有。孔总说以后这些文件刘秘会处理,刘秘处理不了的事让其他股东决定,他要休息一段时间,让我们都不用找他了。”   闻衍眉心一皱,“刘秘?”   “哦,”张主任说:“就是刘锦。”   又是刘锦?   能让孔旻亲自开口授权他处理公司高层事务,这人要么关系不一般,要么是来头不小。   闻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所在楼层环境——这里闲杂人等鲜少,装修简约大气,看得出来品味不错,应该就是所谓的总裁办公室。   走廊尽头是一扇单面可视的 自动门,门上是指纹锁,头顶装着一个摄像头。   闻衍的眼睛从那监控上一闪而过,接着,微微偏头,说:“这个监控没坏吧?”   “没有。”   闻衍:“多久覆盖?”   张主任:“一、一个月。”   “行,”闻衍笑了声,“我要看从今天往前推一个月的所有监控——张主任,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这……”张主任咽了口唾沫,“集团私密监控的流向我没有办法决定,需要请示一下其他股东的意见,您……”   闻衍语气和煦,态度却霸道,“张主任,有些事情希望你能了解,我来这儿,并不是跟你来讨价还价的。我们走正规调查程序,书面文件俱全,刚才你也看过了,就算贵公司股东不同意,这监控今天我也是要带走的——给你半个小时准备够吗?”   眼前这位的茬跟昨天上门的几个人完全不一样,硬得磕牙,张主任没办法,差点让闻衍逼哭。   “好、好,您稍等!”   软硬兼施后的效果显著,闻衍和孙望一人捧着一杯白开水,喝了不到十分钟,这位张主任如丧考妣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来了。   “多谢,辛苦了。”   闻衍人模狗样地道了谢,他放下水杯,就地打开监控内容,毫无忌讳地看了起来。   一个月的监控内容显示,孔旻作为孔氏集团的老总,上班时间比上坟还克制,长时间见不到人,偶尔来一趟,只座一早上就走。   只是那个刘锦……   闻衍的注意力不知何时从孔旻身上转到了刘锦身上。   这刘锦与孔旻同进同出,在总裁办公室的时间几乎比总裁本人还多,指纹密码锁对他来说畅通无阻,整个楼层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大年三十的早上九点,孔氏集团全体职工正式放春节假期之前,刘锦突然出现,一个人在孔旻办公室待了近三个小时。   在干什么,没人知道。   闻衍的食指点着下巴,问:“这位刘锦在你们集团到底是什么职务?”   张主任:“高级秘书。”   闻衍双眉一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在心中骤然产生。   “能把他的档案给我看看吗?”   “这……”张主任显得为难。   闻衍:“怎么了?这个也是机密?”   “不是,”张主任慌张解释,“刘秘任职时间比我长太多,而且一直跟在孔总身边,我这儿不可能有他的档案。”   闻衍:“那你们人事部呢?员工入职,还是一个这么重要的岗位,不面试、不存档的吗?”   张主任支支吾吾。   闻衍把鼠标一扔,又摆出了油盐不进的样子,“小张主任,您要是继续这么不配合,我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局伙食不错,你想跟我们走一趟吗?”   “不用!”张主任一副难言之隐,在闻衍的逼视下,最终开口,“刘秘从公司成立就一直在孔总身边,所以他用不着正常面试的流程。孔总非常信任他,有一大半的事务都是刘秘在处理,包括公司机密文件。他们形影不离,孔总办公室大门的指纹锁也只录了两个人,除了他们,谁也进不去的。”   这不得不让人多想——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第73章 喧闹 十五   话讲到这儿,张主任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他偷看闻衍,发现这位警官没什么表情变化,于是心有余悸地清了清嗓子。   闻衍:“继续。”   “哦哦,”张主任马不停蹄让自己再次进入状态,“集团人多口杂,芝麻点大的事就能被传得神乎其神,更何况这种下饭的谈资。起初传什么的都有,后来有一回几个人嚼舌根被刘秘听见了,第二天,孔总雷厉风行地辞了一批人。大家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渐渐就没人敢讨论了。”   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但缺嘴巴有门的人。   看这情况,孔旻倒是很在乎名声——谁的名声?   张主任喝了口水,接着说:“再说,孔总有夫人,也有孩子,他家庭和睦,那些传闻现在想来是离谱了。”   他表达含蓄,始终没明说具体传闻的内容。   闻衍岔着腿,换了个姿势,“你见过孔夫人?”   “见过一回,在我们集团的年会上,他跟孔总一起出席,不过没待多少时间,露了一面就走。”   闻衍:“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记得,时间隔得不长,”张主任说:“而且,漂亮的人,一眼难忘嘛!”   闻衍不搭理他的油嘴滑舌,他示意孙望。孙望点开帖子内的图片,然后把电脑屏幕转了个方向。   闻衍:“是她吗?”   张主任只看了一眼,脱口而出:“是!”   闻衍:“这么确定?”   张主任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她手腕这条手链我认得,年会的时候也带着,价值不菲啊,这谁能忘。”   闻衍冷笑,“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可不吃这一套。”   张主任的脸倏地一红,支支吾吾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那个…”   闻衍悠哉地等着他坦白从宽。   张主任一咬牙,说:“我、我偷拍了她。”   这倒是闻衍没想到的。   “就一张!”   闻衍:“拿给我看看。”   张主任无奈打开手机相册,把它交给闻衍。   闻衍比对两张照片人物,脑子里想着死者的脸。三处不同地点,时间相隔不远,所以变化不大——的确是同一个人。   张主任边局促边解释:“其实那天晚上很多人都拍了,只是藏着而已。”   “干什么?自我陶醉啊?”闻衍嘲讽一句,又说:“我能去你们孔总办公室看看吗?”   这话虽然是询问句,但闻衍态度果断,没一点拖泥带水的疑问。   张主任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警官,我刚才也跟您说了,这门只录了两个人的指纹,只有孔总和刘秘能打开,我们进不去啊!”   “没事,”闻衍皮笑肉不笑地拎起孙望,“我带了专业技术人员,一扇门而已,碍不了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闻衍看了眼面如菜色的办公室主任,又春风和煦地说:“你要是担心出什么问题,可以跟着。毕竟我们是粗人,你们孔总人矜贵,东西大概也精贵,万一缺斤少两丢了什么,我们也得进去被查了。”   张主任汗流浃背,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痛不欲生地跟着走了。   指纹锁大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看着高端,其实唬人。孙望顶着警察的职务兼职锁匠,在闻衍地注视下,五分钟打开了门。   几百多平米的办公室窗明几净,没有多余的装修摆设,巨大落地窗占据了靠南的整面墙。遮阳窗帘敞开无阻,阳关穿透玻璃幕墙,似乎要把藏污纳垢的黑暗一扫而尽。   是个好天气。   闻衍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车来人往的忙碌,他想到几个月前,好像也是这么一副场景,当时,他在想什么来着?   这时,闻衍突然觉得有些恶心,眼前骤然炸出无数双手,它们掐住闻衍的脖子,拽着闻衍的双手,争先恐后地要把他一起拉入地狱。   闻衍脚下虚晃,差点站不稳。   孙望见闻衍脸色不对,急忙扶了一下,“闻哥,你怎么了?”   “没事,”闻衍含糊地回了一声,然后指着对面一栋相同的建筑问,“那是什么地方?”   张主任:“这是穆氏集团在国内的总部,我们这儿是商会大厦B座,他们那儿是A座,这两栋楼是整条商业街最高的建筑。”   穆氏集团?   果然顺路啊。闻衍想起那面还躺在车后座的锦旗,他原本想当做无事发生,可如今自己都送到人家门口了,不进去拜访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闻衍不动声色地收起心思,重新把目光放回办公室内——这间办公室不仅面积大,而且五脏俱全,有独立小厨房,还有间小卧室。   卧室的门一打开,一股陈旧的糜腐感扑面而来,说不上什么体感,反正闻衍不是特别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房间内四面不透光,与办公室的敞亮天壤之别——这种天堂和地狱区别,像是某种恶趣味的体现,藏着人性最真实的一面。   “狗孙,你自己在办公室看看,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喊我,”闻衍指着卧室,说:“我进去转转。”   “好嘞。”   卧室内陈设简单,一张两米长双人床,五件套一应俱全,两个木质床头柜摆在两侧,北侧一面墙内衣柜,头顶是盏水晶吊灯。   闻衍伸手打开灯,那效果甚微,只不过从伸手不见五指进化到能稍微看清对面人的五官——这地方就算是用来睡觉,也非常压抑。   闻衍受不了这个环境,他直接打开手机灯,瞎子摸象似的摸在床头柜前,顺手打开了抽屉。他原本没料想能在这儿发现什么,但抽屉里的东西确实让他出乎意料——   一个没用过的安全套和一个已拆封的安全套包装。   闻衍这才恍然大悟——这地方的确不是用来睡觉的。   安全套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很新鲜,闻衍盯着那串时间数字,回想着这一个月内的视频监控内容——长时间逗留在这间办公室内的人,除了孔旻和刘锦外,屈指可数,有也最多不过一个小时。   闻衍沉默片刻,或许流言蜚语并不是空穴来风。   床头柜成语的抽屉空空如也,有的甚至蒙着一层灰,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闻衍把目光投到衣柜,他凝视半晌,似乎对它起了浓厚的兴趣。   衣柜的款式很普通,但是用料并不普通,单纯用眼睛看,也能看出来它很贵。闻衍用食指卡着缝隙,轻飘飘地推开柜门——   就算是做足了心里准备,但藏在里面的东西依旧让人大跌眼镜。   除了挂着两件冠冕堂皇的衣服,尽职尽忠地展示着衣柜原本的作用外,其他东西就显得多余且格格不入。   几乎塞满了半柜子的情趣用品,有些还没拆封,各种说明书按大小排序整整齐齐地叠放成一摞。   闻衍随手拿起一本阅读,里面所示插画和内容的各种功能令他大开眼界,闻衍瞬间明白了徐舟吾这个老古董的心路历程。   实在伤风败俗。   闻衍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心烦气躁地扔了手里的说明书。他正打算把柜门移上,手机电光顺着自己的眼角猛地闪过一缕异样的反光。   在衣柜的最底部。   闻衍心猛地一跳,拉衣柜的动作卡了一半,在大脑没反应过来之前,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看见那一摞说明书下压着一张类似照片的纸,它只露出了一个角。   照片正面朝下,许多折痕已经淡了痕迹,似乎被压了许久。闻衍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他心里建设许久,深吸一口气,把照片翻了面。   果然跟存档在案卷中的合照如出一辙。   闻衍像看见老朋友似的,这照片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   也许这四个人只拍了这一张合照,可为什么孔旻会一直留着?它压箱底似的跟这堆东西放在一起,寓意何为?   孔旻时常拿出来欣赏顺便缅怀过去吗?   倒不像他的风格了。   就在这时,孙望在外面喊了闻衍一声,闻衍下意识地把照片顺进裤袋,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卧室。   算了。   闻衍心想,暂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孙望屁颠颠地滚到闻衍身边,“闻哥,这办公室跟被打劫过一样,什么玩意儿都没有。别说实质证物,就孔旻电脑上的软件除了自带的,就只有wps,浏览器痕迹一干二净,好像是被人特意清理过——他干什么过了?看小黄片怕被人发现吗?这么毁尸灭迹。”   闻衍眉间一蹙,问:“能恢复吗?”   “不好说,我刚试了一下,浏览器清理时间有点久,恢复起来可能挺困难的。”孙望呜呼哀哉,“闻哥,你那边有发现吗?卧室里有什么?”   “没什么,个人喜好而已。”闻衍说:“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进去看看,我不拦着。”   孙望手舞足蹈,“好嘞!”   闻衍目送孙望进屋,眼睛一转,看见老实站在安全区域内的张主任,思忖片刻后,说:“张主任,有件事需要麻烦一下。”   张主任苦笑,“警官,您不找我麻烦就成。”   “那不能够,”闻衍笑了声,“你们孔总的这台电脑和视频监控我们要带走,你可以跟你们的领导汇报一下。”   张主任之前就打过电话,可不管是孔旻还是集团其他股东,甚至刘锦,没一个能联系上。如今这烫手山芋传到自己手里,左右为难。   最遭也是丢饭碗,张主任不敢得罪警察,他抹了一把湿汗,一咬牙,说:“不用汇报,领导们都知道,您想拿什么,自便就好。”   “好。”   自从出了孔氏集团,孙望一直精神恍惚,卧室内的一切给他的冲击太大,纯情少男一直没缓过来。   闻衍倒是接受良好,而且暂时结束工作,他的心思在自己的无意识下已经转到了穆临之身上。   温和的日照刺着闻衍的眼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大厦,口袋里的照片突然重见天日,爆发出灼人温度,似乎在间接催促他做出决定。   闻衍掐着指尖,深处一口气。   “狗孙,把车里的锦旗给我拿过来,车你开走。”   孙望浑浑噩噩地‘啊’了一声。   闻衍没搭理他,继续说:“这些证物你带回市局,该干嘛干嘛,我……我去办点事儿。”   “哦。”   穆临之今天到公司的时间不算早,他在闻衍家睡醒,根据闻衍家冰箱的实际情况,做了一顿简易早餐。   吃得不算太饱,但心满意足。   之后,他约的家政服务上门,等收拾完那类似狗窝的住处,已经快十点了。穆临之对家里呈现的效果很满意,导致他不想出门了。后来,经过助理的电话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早上有个股东例会。   不出席不行。   穆临之到达公司后,离会议还有段时间,他首先回自己办公室阅了几份重要文件。桌上的电脑连着音响,此时,那音响不轻不重地‘滴’了一声。   那是他常用邮箱的提示音。   穆临之随意地握着钢笔签字,他姿势没变,眼皮倏地抬起。   发件人隐藏了发件地址,名字显示脸滚键盘的乱码,穆临之扔了手里的笔,面无表情地点开邮件。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又是他!   穆临之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合照,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愤恨和恐惧再次把他拉回深不见底的噩梦。   --------------------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叔本华 第74章 喧闹 十六   孩子,你记得这些人吗?那是你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们。   穆临之在恐惧的失神中再次想起那人说的话。   当时他刚离开国内,瘦小羸弱的孩子在异国他乡孤苦无依,虽然被穆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但精神依靠始终摇摇欲坠——这个所谓的家如同冰窖,家里的人是机器,拿着雇佣金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谁也不会僭越本分,跟穆临之多说一句话。   穆临之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了一场病,病中只有一个佣人照顾。他的爷爷露过一面,言辞哀叹中是对孩子的失望。   “他一点儿也不像恪忱。”   “父亲,孩子还小。”   “小能看老,你们兄弟俩小时候有像他这样?弱不禁风啊,就算养大了也没用。”   “是。”   这是穆临之在高烧迷糊中听到的对话。   当天晚上,穆临之在病痛中唇焦口燥,他不得以在绵延不断的噩梦里清醒,可一睁眼,他魂飞魄散——   佣人躺在卧室的门边不知死活,而自己的床边立着一个黑影!   这黑影不像普通入室抢劫的恶徒,他行动慢条斯理,知道穆临之醒了也不慌张。那人重新系紧手套带,接着从腰部抽出一把匕首。匕首映着月光,寒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穆临之的求生欲攀到顶峰。   可黑影握着匕首没有立刻行动,他眉头微蹙,似乎对行凶武器不太满意——弱不禁风的小菜鸡,一只手就能捏死。   他把匕首随手一扔,正好落在穆临之的脚边。   随后,黑影欺身而上,用着恐怖的力道死死捂住穆临之的口鼻!   穆临之被吓坏了,他想活,可是他不敢动!   那人鬼气森森地笑了一声,“你快死了,为什么不反抗?你是个废物!”   他不慌不得地折磨着手低如同蝼蚁的孩子,戏谑的嘲讽妄图扼杀穆临之最后的尊严和求生欲。   穆临之在死亡的浑沌恍然大悟——去他妈的!   魂魄携着剧痛重新回到身体,穆临之咬牙切齿,在窒息的挣扎中挤出最后一点力!,他拼命抬起脚踝,勾着被黑影遗弃的匕首,一点一点拽进自己手中。然后,毫不迟疑,猛地刺入黑影的手腕!   鲜血浇了一脸,穆临之来不及恶心这浓重的血腥味,他在重获自由的呼吸中差点把肺咳了出来。   “走。”   在惊心动魄的求生抗争中,在这如同鬼宅的黑暗里,还有第三双眼睛!   黑影恶狠狠地看着穆临之,他的大意让自己任务失败,他很不甘心,甚至想重新拿起匕首一刀捅死这个乳臭未干的兔崽子。   “操!”可给钱的金主不允许他这么做,黑影只能死不甘心的退场。   穆临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不敢松开手里的匕首,这染着血的武器现在就是他的保命符。   四周安静,房间里还存在一个生死不明的佣人,穆临之听不见她的呼吸声,于是,他只能大着胆子去瞧瞧那人的情况。   可是,他才刚下床,卧室门口再次传来如鬼魅一般的轻笑。穆临之浑身寒毛排队,他猛地举起匕首,满身戒备的指着门口。   穆老爷子身形挺立地出现,他并不拿小孩子唬人的腔调当回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人。他不疾不徐,脸上是欣欣自得的笑容。   “临之,我的好孩子,不用害怕,只要自己想生存,没人能杀得死你。等你病好了,跟着爷爷,只要你听话,你就能得到你父亲失去的一切。”   只要我听话……   穆临之从一个噩梦窟掉入另一个噩梦窟,他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今天这出戏的含义。   穆家别墅地处富人区,安保森严,不可能有什么不长眼的亡命徒入室抢劫——这个黑影就是别墅主人自己安排的‘意外’!   就算养大了也没有,还不如死了。   可穆临之奇迹般的没有死成,他拼命反抗,不仅保住了命,还反手伤了恶徒。   这令驻足围观的穆老爷子对他刮目相看——这孩子生着反骨,也许是可以培养的。   血气犹在,只要把那根反骨剔除,他就是穆氏的好孩子。   穆临之想了一夜,怕了一夜,后来他想明白了。于是在病好之后他选在留在穆老爷子身边,接受他安排的一切——   在顺从中反抗吧。   那是一个大家族,穆老爷子为了培养后人,放手让穆临之自生自灭——只要有弱点,只要一落后,他就会被淘汰。   也许到最后等着自己的还是那晚上恶徒的一击致命,他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   于是,在尸山血海的斗争中,在虎视眈眈的狼牙下,穆临之隐藏本性,他拼命苟且,活得并不痛快。   可本性藏得久了,穆临之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他时常会在夜深人静中脱掉皮囊,回想自己的根源,憧憬心中的归宿。   当最后一个稻草迎风摇曳时,穆临之收到了一张照片。   那年穆临之刚满十八岁,这是那个人跟他频繁联系的开端,他自称M。   穆临之从没见过这张照片,或许见过,但是没有任何印象。   往后一年,M断断续续地追根溯源,他娓娓道来,把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呈在穆临之面前。   关于自己父亲的一切,穆临之质问过,可没人愿意跟他说。后来,与事发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更加没法追究所谓的真相。如今,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说的话,他选择自己调查。   穆临之无法避开穆老爷子的耳目回国,他只能从那张合照入手。调查并不顺利,照片上的几个人,除了已经失踪疑似死亡的穆恪忱,其余几个迅速发展,他们树大招风并且遮阳。   查到最后,穆临之诧异的发现自己所拿到的结果与M说的几乎一致——穆恪忱狂妄一世阴沟翻船,那场死伤骇人、造成恶劣影响的意外并非一人推手造成,但是吸血虫们相继神隐,把锅全扣在了穆恪忱头上,导致穆恪忱不得不收拾烂摊子,往里面不停砸钱。   砸到最后还是奄奄一息。   事情到这儿,穆临之开始与M进行沟通。   当时,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   我母亲是谁杀的?   M从始至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让穆临之自己查。   至此,穆临之安静蛰伏,等到几年后,穆老爷子罹患癌症去世,他第一时间选择回国。   不久,梁少风在他入住酒店被绑架,梁俊生死亡……   穆临之把文件扔在一边,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神情冷寂,他凝视着合照上的众人百态,突然觉得讽刺。   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在国内往他私人邮箱里发出信号,就说明他们极度狂妄且自信——有人在给他下套,把他往污糟的世界引。   乌合之众重新洗牌,领路人依旧傲睨自若。   穆临之的指尖在键盘上摩挲片刻,最后,他缓缓敲出三个字——   我记得。   穆临之等着他的回复,也笃定他会回复。但是,等待的时间总有‘意外’横生,十分钟后,穆临之被张瑶瑶请去开会了。   他差点又把这事儿给忘了。   穆临之离开办公室前退出邮箱,关了电脑显示屏,他没想到闻衍会这个时候来。   闻衍也挺寸,在B座被保安拦,踏进A座依旧被保安拦着,他手里卷着锦旗,没型没款得实在不像警察上门送温暖。   保安恪尽职守,“你找谁?”   “找你们穆总。”   “有预约吗?”   闻衍:“没有。”   那就更不能让他进去了,保安守得愈发滴水不漏。   闻衍耐心耗尽,差点亮出证件,就在这时,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在他身后响起。   “闻警官!”   闻衍回头一看,还真是老熟人——丁成源冲到闻衍身边,奔放地献出自己的拥抱。此人身上宿醉的酒气与女士香水味互不承让,差点发生化学反应。   看来昔日好友的死状没能引起他对生活的深思,纨绔子弟还是老德行。   闻衍生生忍下打喷嚏的冲动,把丁成源推开一个身位。   “丁少爷,好久不见,打哪儿来啊?”   “温柔乡,”丁成源丝毫不掩饰,他笑着打量闻衍一眼,说:“闻警官,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穆总?查岗啊!”   闻衍眉头一蹙,有股怪异的逻辑在他脑海蔓延,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他来不及细想,已经被丁成源这二百五推着往里进。   穆临之的办公室不像孔旻那么多花腔,随时都能往里进人。丁成源毕恭毕敬地把闻衍请进办公室,他端上果盆,倒了杯水,屏退左右,单留闻衍一人,让他自由活动。   闻衍眼皮一跳,“你干什么?”   “没事儿,”丁成源退到门口,笑得着实难看,“闻警官,穆总在开会,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您坐,喝茶!我还有工作,陪不了你啊!”   “……”闻衍:“行裕宴。了,你走吧。”   丁成源离开,贴心的关上门。   聒噪的声音消失,闻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近严重睡眠不足,让阳光一晒,精神松懈下来,就想睡觉。于是,闻衍坐躺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顺着阳光兜了一圈,昏昏沉沉中眼皮再也撑不住。   闻衍挂着心,没有彻底睡实,就在他将睡将醒之际,一声清冽的提示音倏地击中闻衍的耳膜。   他应急似的猛地坐起,头晕目眩后是心脏的乱跳,人也瞬间清醒!   闻衍喘着粗气往四下看了一圈,最终发现是连着电脑的音响发出的声音。显示屏跟着闪了一下,闻衍鬼使神差地点开鼠标。   穆临之收到丁成源的‘通风报信’,会开了一半,匆匆赶回——他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害怕被闻衍发现。   当穆临之推开门,看见闻衍安稳地坐在转椅上,他闭着眼睛,就着落地窗旁的太阳,似乎酣然入梦。穆临之松下一口气,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闻衍身边。   闻衍对此毫无察觉。   穆临之双手撑着转椅扶手,单方面与闻衍拉进距离。   他们呼吸交缠,连阳光都在欢呼雀跃。   当穆临之的吻轻轻落下时,闻衍睁开了眼睛。   闻衍主动抬起身体,他一条手臂搭在穆临之的后颈上,轻轻摩挲。穆临之让他撩得欲火旺盛,动作愈发蛮横。   闻衍被穆临之咬出了血。   他轻轻偏开头,结束了这场较量。   穆临之抹开闻衍嘴角的血迹,失落地说:“哥,我错了。”   闻衍反问:“错哪儿了?”   穆临之心虚地瞟了办公桌一眼,暂时没发现被动过的痕迹,他抿着嘴不答话。   “哄人的词一套一套,”闻衍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看你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穆临之一怔,抬起眼睛,慌张地喊了一声,“哥!”   闻衍伸手,从桌子上够了锦旗,像是转移话题似的,说:“锦旗做好了,奖金也下来了,我今天刚好有空,给你送过来。签收一下吧穆总。”   穆临之愣了片刻,实在找不出能说的话,于是傻了吧唧地问:“挂哪儿?”   “随便,”闻衍推开穆临之,站起身松了松腿,“你这办公室比我家还大,随便找个角落挂着吧,辟邪。”   “……”   穆临之总觉得闻衍话里有话,他不敢贸然开口试探,只能拦着闻衍离开的路,说:“哥,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用了,最近忙,单位还有事,”闻衍绕开穆临之,又往门口走了几步。   穆临之双拳紧握,忍着一言不发。闻衍心有所感似的回了头,他看见了穆临之可怜兮兮的背影,最终不忍。   “临之。”   穆临之眼睛一亮,蓦地回头。   闻衍:“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他说完话走得干脆利落,独留穆临之一人胆战心惊。   穆临之死死盯着电脑,他设想了各种可能后打开了显示屏。电脑屏幕正中间明晃晃地亮着一份邮件信息。   过往内容与最新消息一目了然。   ——那就好。 第75章 喧闹 十七   闻衍说得潇洒、走得洒脱,可依旧心烦气躁——那就好,好个屁!   走出穆氏集团,闻衍搔了搔自己许久未修剪的脑袋,他心里憋着气,看什么都不顺眼。于是,闻衍不着边幅地找了个路边角落,蹲着抽了半包烟。   闻衍把自己抽成了喷气式飞机,过路行人都嫌弃地离他两尺远。抽完最后一根,心中闷气还是没消,他收拾干净烟蒂,看了眼时间,最终决定回去找穆临之把话说清楚。   毕竟冷战不宜过夜。   可他刚折返不过两步路程,兜里的催命电话响了——徐舟吾来电,闻衍不得不接。   “老徐,怎么了?”   徐舟吾气喘吁吁,“阿衍,快回市局,袁园查到了些事情,陶局和陈队真正找你呢!”   各种破事全凑在一起,把闻衍劈成八瓣也不够用!   烦躁归烦躁,工作还是要继续。闻衍目视远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大厦,最后停在顶层的某扇窗户上,他轻叹一声,说:“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袁园这姑娘长得娇小玲珑,工作起来简直拼命三郎。她接了陶勇宏给的任务后,买了当天晚上最后一班飞机的票。她只在飞机上眯了一个小时的眼,清早到达Z省后,被告知只能乘坐公共交通才能到达登阳乡,袁园又立刻买了张公交车票,在陆地上辗转三个多小时,终于在十点前到达目的地。   Z省登阳乡是舒小芸变更户籍前的地址,想要追根溯源,亲自挖掘才是最好的选择。   袁园带着介绍信前来,登阳乡派出所民警早早等在村口。袁园没有闻衍那么强大的社交才华,因为时间紧迫,她移交了相关资料,直接进入正题。   两个小时后,袁园从派出所出来,她先给陈维刚打了个电话,尽量组织语言,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兹事体大,陈维刚决定等到齐后开个电话会议。   袁园一上午只喝了几口水,如今站在乡间小路上,被冷风一吹,饿得瑟瑟发抖。   不久,袁园找了个避风的小饭馆,刚坐下,就接到了闻衍的电话。   “袁园,你查到了些什么?从头到尾,慢慢说。”闻衍的手机摁着免提,办公室这边非常安静。   “闻哥,”袁园斟酌了一下语言,一字一顿地说,“舒小芸和舒意云的确是同一个人,她五年前回乡办理户籍变更手续时,已经整过容了。登阳乡派出所的人说,当时在办理手续时要留下影像资料,因为本人的脸和证件照片对不上,费了好大的劲,差点没办成。后来打齐了所有证明,才勉强给她办理成功。舒小芸因为这事儿在登阳乡住了一个多星期。”   “嗯,”闻衍说:“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乡里,”袁园语气急促,说:“闻哥,还有件事儿,很重要。”   闻衍:“什么?”   “按照派出所原户籍显示,舒小芸家加上她只有三口人,原生家庭很穷,父母在她十岁那年意外去世。不过这场意外让舒小芸得到了一笔不多不少的赔偿款,于是他们家各路亲戚纷纷出现,盯着那笔钱,都想要收养舒小芸。那段时间天天吵,最终打到了派出所。”袁园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派出所负责调解的民警跟那帮刁民周旋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按照舒小芸自己的意愿,去了她小姨家。”   闻衍:“她还有个小姨?”   “对,”袁园说:“是她妈妈的亲妹妹,他们两家好像就住隔壁,应该算是走得比较近的亲戚了。但是舒小芸跟他们一起生活,户口都是各自的,所以这种事情我们查不出。”   闻衍默然,“还有呢?她这个小姨家有什么特别?人还在吗?”   “她小姨家一共四口人,全部出国了,就在舒小芸迁移户口的前一年,举家移民!”   “什么?”市局办公室内听着电话的所有人全部一怔。   移民不像移居,可不是拍拍屁股走人这么简单的事——农村消息闭塞,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也许大字不识几个,世代靠种田为生,哪儿来这么大的魄力和财力选择移民。   闻衍想了想,问:“那一家人全都走光了?谁把他们送走的?”   “没有全走光,”袁园说:“他们还有个大儿子一直留在国内,叫……叫刘金。”   “刘金?”闻衍眼皮一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对!我去过他们在村子里的住处,只剩两间破屋子了。后来附近的村民告诉我,那个刘金在镇上的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早早去大城市打工,头几年还会回村过年,之后根本没见过人!再后来,听说他发达了,穿得人模狗样的回来,也不搭理村里人,只把他们一家子接走送出国。”   闻衍稳住心神,问:“你查过那个刘金吗?”   “查过!”袁园哆嗦着声音说:“我复印了他在派出所留的档案,里面有张证件照。闻哥,我发给你们看看吧,我…不太确定。”   片刻后,一张正面无冠两寸照投射在大屏幕上——   这他妈就是刘锦!   闻衍和徐舟吾面面相觑,一时蹦不出话来。   也难怪袁园不敢确定,他没正经见过刘锦的脸,匆匆一面之缘的确不能轻易下定论。   “闻哥,是他吧?”袁园在电话那头咽了口唾沫,“当年舒小芸回来一个星期,住在宾馆基本不出门,有些远房亲戚特意过来攀关系,被拒之门外之后,满村子放谣言,说她在大城市跟着她表哥,做着不正经的买卖,把自己整得骚里骚气,挣得钱也不干净。这话没有几分可信,不过舒小芸确实没有跟着一起出国,她一直跟刘金住在申洲市!”   而且按照舒小芸迁户口的速度和整容周期看,她可能刚到申洲市就开始了全方面改装。   谁给的资金支持?孔旻吗?   闻衍想起了他办公室一柜子的情趣用品,满腹狐疑——这人到底什么兴趣爱好。   闻衍黏着指尖,神情凝重。他们之前的调查重点一直围绕孔旻,忽略了刘锦这个边角人物,这人身份摆在那儿,又备受孔旻信任,对决不是一个普通角色!   “领导们,”袁园小声询问:“登阳村只能查到这么些东西了,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吗?”   闻衍压下翻飞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眼陶勇宏和陈维刚的脸色后,说:“不用了,任务完成就回来吧,袁园,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是!”   挂掉电话,办公室内的众人在短暂的沉默中消化掉巨大信息后,陶勇宏首先开口,“这个刘锦最后一次在哪儿出现的?”   徐舟吾:“大年初二,有人见过他在广安医院内出现,应该是去看孔思童的。”   闻衍冷笑:“孔旻还是放不下他的宝贝儿子,就算自己藏起来了还是时刻打着一起打包带走的主意。”   徐舟吾不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孔思童带着?”   “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把儿子送到公立医院?真的是因为私立医院的条件好吗?”闻衍戏谑,“那是因为私立医院容易操作,他算盘打得好啊,想在合适的时机把孔思童带走。孔旻就是没想到警察能盯得这么紧!”   “嗯,”陶勇宏说:“医院现在还有我们的人盯着,孔思童暂时不用担心。至于刘锦,他最后出现时间离现在不远,调取路面所有监控,按照这人行踪轨迹给我查!埋地下也他妈给老子挖出来!”   陶勇宏激动起来嘴上没把门,大家都习惯了。陈维刚站起身,刚准备布置任务,徐舟吾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通电话,没说两句,脸色突变。   “怎么了?”陈维刚问。   徐舟吾:“咱们的同事在排查海津大厦附近监控时发现了刘锦的踪影!”   闻衍拳头一紧,“什么时候?”   “就在发现舒意云尸体的前一天!”   闻衍:“操!”   穆临之自闻衍离开后心神不宁,他像随时会被抛弃的小狼狗,四顾茫然,拿着手机,愣是不敢拨通那个号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毫无预兆的蹦了起来,穆临之心脏一紧,连号码也没看清就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料到穆临之突如其来的失态,愣了一会儿,磕巴地说:穆、穆总…”   穆临之稳得很迅速,他连过度也没有,立刻换了层皮囊。   “嗯,什么事?”   “穆总,我们的人看见刘锦了,他在广安医院的后门晃了一圈,没进来,警察已经发现他跟着他走了。现在医院的保安扯了一半,只剩贴身守着孔思童的两个人,不太安分,我觉得他们马上就要行动了!”   “我知道了,”穆临之沉默片刻,问:“你那边有多少人在医院?”   “四个。放心吧老板,我们每天轮流换装,没人注意我们!”   穆临之:“时机到了,避开警察,现在动手。”   “明白!”   市局在得到监控后,立刻在内网发出了刘锦的通缉。一个工作短会从午饭点开到晚饭点,谁也没时间吃口饭。陈维刚布置完任务,陶勇宏一声散会的令还来不及下,徐舟吾那遭瘟的电话又唱了起来。   “喂!”徐舟吾干脆摁了免提。   电话那边火急火燎的热闹,“我们在广安医院发现了刘锦,现在已经跟着他了!”   徐舟吾:“跟着他去哪儿?”   “不知道!”汽车的发动机混着杂音,“他现在开车上了高架,正堵着呢,我们跟着两辆车的距离,不敢惊动他!”   闻衍掐着桌脚,脸色一变,“等会儿!你们走了?那医院呢?医院有人吗?”   “有、有!我们留了一个人在那儿。”   靠!   这事哪个脑残想出来的调虎离山!   陈维刚当机立断,“我去医院看着!孔思童不能丢。闻衍,你和舟吾去给我把刘锦抓回来!等会儿!能不打草惊蛇就不打草惊蛇,先跟着他,看看是不是去找孔旻的,最好能把他一起挖出来!”   “是!”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闻衍差点心律失常,他蹦哒着太阳穴的青筋接起电话,“说!”   “闻副,孔思童不见了!”   闻衍彻底爆走:“你们他妈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76章 喧闹 十八   市局在岗人员全体出动,包括陶勇宏,他坐不住办公室,在协调各部门任务后直奔交通指挥中心。陶勇宏在出发前拉住闻衍,威严甚重地警告:“闻衍,不能出岔子!这次要是再有什么玩意儿爆炸,你自己给我看着办吧!”   这次情况突发,所有人再次梦回几个月前搜救梁少风、追捕李驰的时候,不论是行为模式,还是气氛的烘托,简直一摸一样。   尤其是闻衍,他右眼皮锣鼓喧天,半刻不得消停。直到坐上车,他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了。   “老徐,你今天一上午都在海津大厦查监控,没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吗?”   “没有,大厦三个出入口,还有绿化区域、健身休闲区域、停车场,反正有监控的地方,我们全部调出来看了。四个人,八只眼睛,谁都没看见刘锦!”徐舟吾神色凝重,“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操!”闻衍听徐舟吾讲话,没留心路况,转眼被一辆不长眼的皮卡车强行加塞,他猛地踩下刹车,黑着脸,差点破口大骂,“赶着去上坟啊!什么车都敢别!”   徐舟吾:“闻副队,别骂了,人知道你是谁啊?”   闻衍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你刚说什么很奇怪?”   “海津大厦整个小区只有一个消防通道,设置在北面,除紧急情况外,平时不开门,所以那一片区域只有一个摄像头,主要用来拍乱停车的现象。”徐舟吾说:“今天早上我去查监控,物业跟我说,那个摄像头已经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闻衍:“又坏了?”   “说是有几个小孩儿在那儿踢球,其中一个小胖子脚力无边,一踹上天,直冲摄像头,导致设备一命呜呼。那几个小孩儿看闯了祸,畏罪潜逃,物业找了好几天才把人找到。反正物业一直在跟家长扯皮赔偿的事,拖到现在,愣是不维修安装。”   闻衍眉头紧蹙,“那现在怎么查到的?”   “行车记录仪,”徐舟吾说:“海景大厦不让外来车辆过夜,除非有业主登记。据物业保安回忆,某户业主因远房亲戚串门,要在自己家住一个星期,所以去物业登记要个临时停车位。但海津大厦的车位全满,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付了钱了,不可能随便让外人停。最后经过协商,物业同意让他们找个不影响出入的角落停车。”   闻衍:“不影响出入的角落?停消防通道了?”   “怎么说呢,其实很多小区都有这个毛病,空一点位置就觉得是浪费,”徐舟吾根据现场同事的口述回忆,“我们的人发现那辆车的时候,它正好停在两棵距离不多的树底下,其实看上去不太影响救援车辆的正常出入——那人开车技术不错,这么逼仄的角落都能把豪车塞进去,也不心疼刮擦”   “豪车?”闻衍:“见过车主了?”   “见过,主要为了拿到行车记录仪,”徐舟吾说:“幸好,他的行车记录仪跟车一样值钱——覆盖时间长且高清。刘锦开着车出现,露了个侧脸,被拍得清清楚楚。”   闻衍:“只有刘锦一个人?”   “反正副驾驶没有人,至于后排,那就看不清了——只要人肯藏,后备箱也能塞。”   监控被破坏的时间太寸,而行车记录出现的时候又刚好,闻衍觉得这事儿很不对劲。   闻衍握着方向盘,加速闯了个黄灯,平稳车速后,问:“那个车主你们查了吗?”   徐舟吾:“查他干什么?这人有问题?”   闻衍:“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这样,你让还在海津大厦的兄弟找个名义,就说对存在消防隐患的行为进行处罚,把人先扣住,查清楚背景后再说。”   徐舟吾:“好。”   闻衍让车堵得心烦气躁,脑子不免往坏处想——他觉得刘锦像是进行准备好的一盘菜,亲自被人送到警察面前。   周围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如果警察把握不住机会,这盘菜随时都会鸡飞蛋打。   晚高峰准时开幕,所有归家车辆被堵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过看上去所有人都习惯了,他们并不着急。   这其中,闻衍就显得异类多了,他猛按车喇叭,可没人搭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低调出行,连警笛也不能开。   “操!”闻衍气不顺地说:“就这吃屎赶不上热的速度,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老陶还想不出岔子?这一路上都是岔子!”   “我给陶局打点电话,”徐舟吾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安慰他,“大家都在地上跑,你堵刘锦也堵,我们的人盯着呢,他跑不了。”   “我怕孔旻跑了,”闻衍偏头,问:“刘锦现在在哪儿了?”   徐舟吾看了眼实时跟踪路线,“刚上机场路,两个方向参考,要么去机场,要么往出市高速方向走——半个小时只往前开了五百米,他比我们还堵。”   “不成,”闻衍面色丝毫没有放松下来,“过了机场路基本就不会堵了,按照现在路况,我们必须在他行驶出机场路之前赶上!”   “你放心,”徐舟吾说:“陶局发来消息,指挥中心调了红绿灯的时间,机场路那一段通过时间不会太短的。”   “嗯,”闻衍短促地应了一声,思忖片刻后,说:“老徐,你再跟陶局说一声,在机场路出口通往高速收费站方向设置路障,隔三公里一个,让兄弟们沿途等着!”   徐舟吾:“你这么确定他会走高速?”   “走不走高速我不知道,那条路能去的地方太多,”闻衍说:“这几天我一直让孙望盯着孔旻的出入境动态,没有任何消息,说明他没有打坐飞机出国的主意。刘锦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他们应该也没有意识在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住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们的视角上以防万一。不然孔思童不会现在才失踪!”   徐舟吾:“你什么意思?孔思童不是被孔旻的人带走的?”   由于交警的及时出现,前方拥堵路段突然像泄洪似的变得畅通无阻了,闻衍平稳地驾着车,可徐舟吾看见他充血的眼睛,好像随时都能喷出烈火。   闻衍死死抿着唇,不作回答。   在警方狼狈不堪地追着孔旻跑时,有人却稳坐钓鱼台,他们悠然自得地等着大鱼上钩,顺便嘲笑着公检法的行动力。   闻衍心里越来越堵,一个让他窒息的猜测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明了。   临之,闻衍心想,我希望不是你。   穆临之提早一个小时下班,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在离开公司之前给自己换了一辆车。他的人跟在刘锦身后,也知道警察在哪儿,穆临之收到定位,他在驶向目的地的同时,预设了各种结果,其中包括跟闻衍的正面接触。   在事情没有达到不可控之前穆临之非常相信警察的能力,但是他也必须得防着孔旻的阴招和手段,他不能让刘锦溜之大吉,也不能让他死了拉倒——穆临之要从刘锦的嘴巴里撬出孔旻的下落!   这次南辕北辙地突然出现,不能再用‘凑巧’这个敷衍的借口了。   这时,穆临之心里诞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让闻衍知道!   刘锦跟在孔旻身边很多年,就算是草包的绣花枕头,也有最基本的智商和警惕心。当他在机场路行驶了一半,终于察觉出了红绿灯的延迟和可以阻拦。他心下戒备,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后视镜看。   刘锦试探性的变了两回道,像是一位有素质的车主因车技不佳,先给后车让了路。到最后,始终有一辆车狗皮膏药似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无视了各种能超车的机会。   有人跟着他!   刘锦目光一冷,他单手搭着方向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孔旻是他的特殊联系人,刘锦不用看屏幕,轻而易举地找出了号码。   他刚要点通话键,手机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刘锦抽空看了一眼来显信息,是串陌生号码,他心有所思,立刻接通。   “孔总。”   “小童不见了,你现在在哪儿?!”孔旻不知躲在哪个阴沟了,他说话声音很小,却难得稳不住气场。   刘锦在超车时听见这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与前车发生刮擦!   前车车主是个暴脾气,他骂骂咧咧竖着中指骂了刘锦半路。刘锦并不搭理他,目不斜视地加速超车。   “妈的!”此车主怒火攻心,烧得理智全无,“就他妈你有油门!”   于是,他绷着脚板狠狠一踩,对着刘锦的车位全速撞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刘锦。他因为惯性,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冲,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安全气囊差点没弹出来。   “操!”刘锦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怎么了?”孔旻问。   “刮了一个二百五的车,他在后面缠着我,甩不掉。”刘锦嘴里弥着血腥味,他忍着恶心重重咽了下去。   孔旻语调平静,“没关系,不用理他,继续往前开,我找了人接应你。”   他话音刚落,刘锦的车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裂的刹车声,紧接着,震耳的碰撞声几乎响彻整条马路,巨大铁块的颤动此起彼伏。   嘭!   刘锦被吓出一身汗,他下意识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二百五不知被从哪儿窜出来的皮卡车撞进了绿化带,那皮卡车经过了改装,外观看着就不是平常的货物运输车辆,它仿佛就是为了反抗和战斗而精心准备的怪物。   怪物力大无穷,把二百五连人带车撞得人仰马翻,二百五吓尿了,倒挂在驾驶座上唉唉呻吟,但并没有任何人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没人敢。   皮卡车扬长而去。   闻衍在徐舟吾外放的电话里听到那边的动静,血压噌得往上蹿了一蹿,“怎么了?!”   徐舟吾捏起电话,语气急促地问,“怎么了?”   电话那边刹车混合着油门声,惊心动魄地热闹了一阵,终于消停下来,“与刘锦发生刮擦的车被突然冲出的不明车辆撞翻。闻副,舟吾,现场车祸情况严重,我们……”   闻衍干脆利落地打断,“你们继续跟着刘锦,任务以外的事情先不要管,会有交警接手——肇事车辆呢?”   “撞完就跑了,不过我看他的方向,好像跟刘锦同路。”   说着倒像是替刘锦清除障碍的。   闻衍:“我估计刘锦已经发现你们了,汇报位置,保持距离,注意安全,我们马上就到了!”   “是!”   刘锦不是野蛮人,没有武力值,他在逃命的路上本来就高度紧张,再经历魂飞魄散的一遭,只能勉强控制住方向盘,连气也喘不太稳。   孔旻轻声安慰他:“障碍没有了,保持冷静,不要紧张。”   刘锦本能地点下头,紧接着,他鬼使神差地再次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简直五雷轰顶,脸色刷白,一瞬间,孔旻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了。   警察依然跟在他身后!   刘锦大脑一片空白,他屏蔽了外界所有信号,脑子里想得全是怎么甩掉警察——这帮人比那个二百五难搞多了!   孔旻见刘锦长时间不回话,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冷了语调,气势拔高。   “告诉我,你那边怎么了?!”   刘锦死死咬着牙,他双眼通红,随时在发疯边缘。他歇斯底里地磨了一阵,怎么也甩不开警察。刘锦致死也想不通,为什么警察会从天而降死咬着他。   直到孔旻再次开口,刘锦惊恐地看向手机,仿佛那是一颗随时就能爆炸的炸弹,被他小心翼翼地捂了一路!   “刘锦!”   刘锦松开牙关,“有警察跟着我,我甩不开他们。”   “什么!”   接下来,除了飞驰张狂的发动机声音外,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刘锦在愈发绝望的压力下忍无可忍,“孔旻!你说话!”   “阿锦,你听我说,如果你能来到我身边,我就会带你走的——你信我吗?”   孔旻话语间没有任何温度起伏,却又意外地深情款款,这种深情再次蛊惑着刘锦。刘锦抹了一把脸,等再次睁开眼,他像一头困兽,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好,”刘锦说:“我信你!” 第77章 喧闹 十九   无尽的忙音刺激着刘锦仅剩的理智,他在水泄不通的路况中见缝就钻、横冲直撞,一时间,怒不可遏的咒骂盖过了沸反盈天的车喇叭声。   由于刘锦逃跑的意图太明显,跟着他的警察已经鸣笛警示,这一回,短短一程路就显得更加热闹了。   刘锦冲耳不闻,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绝望中带着死气的窒息感,警察们像药膏似的阴魂不散。   眼看就要到达出口,却又被横空而出的路障拦得进退两难。   一滴汗顺着前额滑进刘锦的眼眶,他没办法眨眼睛,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思考太多东西,刘锦现在仅凭着求生本能踩死刹车,没一点松开减速的意思——   要么他们死,要么我死,只要逃过这一劫,谁也抓不住我!   刘锦这么想着,于是他打直方向盘,毫不犹豫的冲向路障!   设置路障的民警被冲散倒地,肉体凡胎无法跟铜墙铁壁叫板,刘锦往前冲了一段路,欣喜地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能顺利逃出生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了。   跟车变成了追车,市局刑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报告指挥中心,对现场车辆进行疏散。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屁股底下的小破桑塔纳就算加足马力,也追不上刘锦的车。   眼看第二层路障就在眼前,刘锦要如法炮制,跟他在身后车辆副驾驶的刑警急着伸出脑袋,对路障旁的工作人员大喊,“让开!!快让开!!!”   等他喊完,自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突然被刚刚肇事逃逸的巨型皮卡车从后猛地一撞,这速度要是再高十码,市局的小破交通工具能直接载着人,立刻四分五裂。   皮卡车撞了一次不打算收手,他拉开了距离,又加满速度。冲天的轰鸣声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这位勇士不仅袭警,还想杀人!   眼看刘锦已经冲破第二个路障,就在这时,闻衍和徐舟吾飙着车终于赶到现场!   徐舟吾在寒峭的风中大喊:“你们俩!快!拐小路避开!走!”   为了不给上司添麻烦,他们果断换了个方向,退出战局。   “抓紧!”闻衍现在开的这辆车与之前两位同事属于同一出厂配置,结实不到哪里去。   他嘱咐了徐舟吾一句,紧接着,刹车与方向盘同时动作!在徐舟吾的脑袋磕着车窗玻璃时,闻衍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掉头飘逸。   两辆车就算对立而驶,那也是爸爸和儿子的差距,硬碰硬不可能!闻衍的舌尖碾着下唇,深深呼出一口气。   徐舟吾盯着迎面冲来的皮卡车,满头冷汗下苦中作乐地问了一句,“我说,你今天怎么不开你对象的那辆车?好歹还有些胜算啊,现在这不让人当皮球碾吗?”   闻衍冷笑一声,“就算是碰碰车蹭坏了也得花钱修,咱们局的经费够吗?修得起那车吗?”   “够不够得修了以后才知道,再说,不够也能给你凑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菩萨心肠,心疼起公家的钱来了?”   “不,”闻衍说:“我心疼车。”   徐舟吾:“……”   玩笑归玩笑,闻衍可没做好英勇赴死的觉悟。他双目直视前方,冷静计算着车速和距离。   时机一到,闻衍短促地提醒了徐舟吾一句:“坐好了!”   徐舟吾正襟危坐,右手死死抓着把手。他通过后视镜看见刘锦的车扬长而去,忍不住问了一句,“刘锦要跑,咱们的后援在哪儿了?”   “不知道!问局长!”   闻衍车技高超,他在车速保持着近一百码,两车头距离不过一米时,猛地向右打转方向盘!   在触碰擦肩的同时,闻衍微微偏头,他看见皮卡车司机蒙着下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轻蔑。   两辆车几乎负距离摩擦接触!破轿车的前大车灯刮着皮卡车的保险杆,支离玻碎。俩车门铁皮在高速中擦出骇人火花,轮胎贴着地面冒出白烟,闻衍能清楚感觉到车压地骤然变化,轿车在爆胎中摇摇欲坠!   闻衍差点稳不住方向盘!   而皮卡车站在这次短暂交锋中只多了几条不痛不痒的划痕,它几乎毫发无损!   “妈的!”闻衍手腕发麻。   “阿衍!你没事吧?还能开车吗?要不我来,”副驾驶的徐舟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眼看着皮卡车再次调转车头,不死不休的模样,心急如焚,“我们得想个办法!”   “装备不行,头再铁也没用!除非弄辆坦克来碾死他!”闻衍看了眼公路边的岔道,说:“先迂回一下,我们的车不行了,再来一回轮胎肯定脱落!”   徐舟吾:“那刘锦怎么办?”   闻衍死死咬着牙,对着自己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大喊:“陶局!!!”   电话那边,陶勇宏操着八百高的分贝,歇斯底里地回应,“后援马上就到!闻衍,你先给老子把眼前的局势稳住!不能让这人跑了!”   闻衍刚想说稳个屁,巨大的发动机声瞬间从天边杀到了耳根子前,他没空再跟陶勇宏扯皮,拉着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虽然躲过了这一次撞击,但破车的轮胎擦着马路牙子又向划了一段路,更加不堪重负!   只要再来一次,闻衍绝对躲不掉了!   皮卡车嗅到了对面苟延残喘的味道,蒙面司机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说:“去死吧!”   当皮卡车再次加满油门,准备重拳出击彻底解决路障时,一辆越野车骤然从路边灌木丛突出重围,它千军万马似的挡住了全部去路。   闻衍眼睛一跳,“临之!”   皮卡车因车速过快,对枝节意外反应不及时,而且踩刹车为时已晚,蒙面司机只能眼睁睁地驾着车撞过去!   辛亏穆临之有先见之明,给自己换了一辆结实的骨架,他如猛虎之势挡着来车,丝毫不退让,甚至踩了油门,横冲直撞!   这一撞惊天动地,不少堵在几公里以外的司机纷纷被震下车,准备逃命的同时,他们又想看热闹,却不敢往前一步。   闻衍堪堪把破车掉了个头,他看见那两头怪物经过刚才的一撞,裹着已经狼狈不堪的铁皮停在原地,谁也没有再轻举妄动!   因为角度和视野的问题,闻衍看不见越野车里的情况,他不知道穆临之状况,也顾不上担心受怕——皮卡车没有解决,他们就抓不住刘锦!   就在这时,远处警笛鸣声从远至近,闻衍蓦地睁大眼睛——   救援来了!   蒙面司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等再次抬头时,他环顾四周堵着自己的两辆车,神色一变,当机立断地换了个档位!   闻衍以为他又要起幺蛾子,于是炸着毛全身戒备。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皮卡车居然踩着油门换了个方向,直冲着刘锦逃窜的路线走了!   什么情况,这是要跑吗?   闻衍的思维转得很快,他第一反应就是追,但屁股底下的硬件跟不上软件的速度,等‘噗噗噗’地刚发动起来,越野车追着皮卡车早就无影无踪了。   闻衍气不顺的踹了一觉,恨不得推着这破车跑。   徐舟吾没话找话,“你对象怎么在这儿?你跟他说了?”   “……”闻衍:“我哪儿知道!”   再贵的汽车也当不了坦克,刘锦连续闯了三个路障,眼看马上要到高速收费口,速度却已经慢了不少。   这时,他听见车后有不小的发动机声音,刘锦扭头一看,皮卡车居然近在眼前了!   刘锦欣喜若狂,他以为皮卡车快速无痛的解决了找麻烦的警察,如今前来再次给他开路。刘锦打着方向盘稍稍偏开一点方向,他准备让皮卡车替他冲开收费口!   谁知道,刘锦的车头才刚刚偏开一点,那皮卡车跟按着磁铁似的直愣愣地冲着他车屁股顶了上来。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轻轻一碰,两三下后,似乎把握好了角度和力道,蒙面司机根据老套路,拉开一点儿距离后,在刘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着他的后轮胎,用了百分之百的力道撞了上去!   当盟友成为敌人后,手段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皮卡车顶着刘锦的车往公路旁正在施工的沟渠里开,而刘锦的车遭受强有力的破坏后,油箱开始漏油。   这一系列情况下,更让人窒息的是,沟渠不远处就是一个加油站!   这回要是爆炸,可不是看着办的结局了!   闻衍的车跟在最后,看到这场面,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把这帮不知轻重的玩意儿一桌子全掀了!   “老徐,拿我手机,帮我打个电话!”闻衍终于稳不住气息了。   可他那手机早就在各种碰撞中不知甩到了哪儿。徐舟吾磕着脑袋,好不容易摸到闻衍的手机,吼着问:“打给谁?!”   “我对象!”闻衍:“通话记录第一个就是!”   穆临之在电话响起的第一声就接了,他好像真的有三头六臂。   “哥!”   闻衍:“临之,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加油站!”   “好,”穆临之说:“你别过来!”   不过去不可能,挂了电话,闻衍根本没放慢速度。   施工路段周边搭着警示牌,刘锦的车被皮卡车往前顶着走的同时,又撞倒了警示牌。他夹在中间,在两方作用力相对抗下,再牛逼的车扛不住这么造,终于翻天了!   庞大的SUV车顶磨蹭着地面,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车内的刘锦被安全带勒着倒挂,奄奄一息。   汽油混着火星,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硝烟的气味。   高速工作人员先一步狂奔冲向加油站,试图撤离加油站里的人,想尽量减少人员伤亡。可人的腿再什么快也比不上车的速度——还是要人命的车速!   这个蒙面司机临阵调转枪口,是真的想杀刘锦!   穆临之在SUV掉进沟渠前终于杀到现场,他开着车从侧对面侵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把两辆车撞回了公路中央。   刘锦像一块腊肉似的夹在中间,只剩一口气。   穆临之目光一暗,他利用越野车的性能,快速偏了一点方向,绕开四脚朝天的刘锦,车头直对着皮卡车。   刘锦得活着,但你这种垃圾爱死不死!   闻衍和徐舟吾慢了好几拍节奏终于到达现场,他们看到越野车和皮卡车像两头角斗的牛,互相撕咬着面红耳赤,而翻在一旁的刘锦更是不知死活。   汽油味越来越浓,刘锦的SUV开始冒烟。   虽然经过穆临之的‘援手’,车祸现场拉开了加油站一段距离,但依旧架不住闻衍的头皮炸的热闹——   人还在里面!并且没有了自主逃命的意识!   “老徐,过去救人!”   原本守在最后关卡附近的警察已经冲了过去,徐舟吾见状,立刻解开了安全带下车,“好!”   闻衍的目光再次回到斗兽场,两辆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碎得干干净净。这回,闻衍能清楚看见穆临之的脸了。   穆临之额角流着血,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也满是血迹。他不知伤在了哪里,但用血肉之躯以卵击石,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穆临之带着激烈的血腥味,气质与平时截然不同,他戾气十足又剑拔弩张,眼神显得愈发阴郁——这是动了置人于死地的心思。   当日在雨夜杀人时,他也是这么模样。   闻衍记得! 第78章 喧闹 二十   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闻衍不可能让穆临之杀人,即使理由充足。   焦灼片刻,一触即发之时,三辆车同时发动!   穆临之冲着皮卡车的门面全速飞驰,想对他一击毙命!就在这关键时刻,蒙面司机似乎怂了,他心思一转,为自己找好了逃生的路线!   蒙面司机挂上R档,急速向后退了一段路,可还没到达逃生小道的岔口,他的皮卡车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蒙面司机回头一看,破口大骂,“妈的!”   闻衍早就看出这货动了溜之大吉的脑筋,情急之下,只能鸡蛋碰石头地上去拼一把,破铜烂铁能撑多久是多久——这人不能死,但他也跑不了!   皮卡车被堵着退路,蒙面司机恼羞成怒,想直接碾过去。但前有狼后有虎,面对穆临之不留活路的攻势,蒙面司机根本没机会先解决掉后路障碍!   但他不知道,当闻衍驾车出现在皮卡车后面时,穆临之根本不可能动真格了。   蒙面司机为了给自己找条活路,情急之下提早打了方向盘,向右冲进灌木丛。   因成片绿植的阻碍,皮卡车被迫放慢速度!穆临之眼神一闪,他微微眯起眼睛,找准时机,避开闻衍的车,‘咣’的一声撞了过去!   皮卡车横行霸道一路,终于被穆临之灭了所有逃生的路,它侧翻入绿化带中,卡着一颗樟树,轮胎因为惯性还在滋滋冒烟。   蒙面司机痛苦地呻吟几声后彻底没了动静。为防有诈,闻衍暂时按兵不动,虽然他很想下车去看看穆临之的情况。   穆临之身先士卒,他的座驾与皮卡车一起冲进了绿化带的灌木丛内。虽然越野车虽然没有翻天倒地,但也报废得差不多了。   不久后,陶勇宏安排的后援慢一步到达现场。他们首先把刘锦从被撞变形的皮卡车内拖出来,刚想处理现场,那车终于后知后觉得就着汽油烧了起来,瞬间火光冲天。   刚平静下来的收费口再次陷入混乱,所有人前仆后继,拼命灭火。   徐舟吾经过一路的速度与激情,累得动弹不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守着奄奄一息的刘锦,太太平平地等着救护车驾到。   不过看这架势,一辆救护车似乎是塞不下那么多人了。   闻衍终于在乌烟瘴气的气氛里缓缓下车,他全身骨头像散架似的还没来得及各归各位,所以行动跟不上脑子的速度,当他掏出枪时,身体已经站在侧翻的皮卡车前。   闻衍握着枪,枪口在惨不忍睹的车窗玻璃上敲了敲,面无表情地说:“别装了,下车。”   蒙面人在不轻不重的警告里睁开眼睛,他冷笑一声,“动不了。”   闻衍往里瞧了一眼,看见这人的右腿卡在操作台与座椅间,血肉模糊。   闻衍不为所动,接着问:“手能动吗?”   “能。”   “把面罩拉下来。”   蒙面司机充耳不闻,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闻衍心里有事,耐性有限,他把抢伸进车内,抵着蒙面人的太阳穴,冷着脸说:“快点儿!”   “警察同志,法治社会,你敢杀了我吗?”   “法治社会你都敢这么玩儿了,我有什么不敢的?”闻衍不为所动,“听话,我再给你五秒。”   “你很赶时间吗?”   闻衍短促的笑了声,“是啊,赶着跟对象回家吃饭,所以你最好识相点。”   枪口越抵越重,蒙面司机被闻衍的架势唬住了,反抗不过,只能认怂。他不太甘心的拉下面罩,一张胡渣邋遢的脸倒是出乎闻衍的意料了。   闻衍:“本国人?”   男人撇开眼睛,爱答不理。   闻衍:“谁让你杀刘锦的?”   男人哼笑一声,“你想在这儿审我吗?合规矩吗?”   “你还知道规矩?”闻衍收起枪,无所谓地一耸肩,“行吧。”   之后,他懒得再跟这男人多说一句话,闻衍叫过来几个支援,说:“把皮卡车里的男人挖出来,先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藏武器,全收了,一个指甲钳都不能放过!再看看他身上的伤,如果不要命,直接压回市局。”   “是,闻副!”   闻衍把七情六欲裹成了一个球,公事公办地交代完所有的事情,终于能挑出一根名叫私情的神经去寻找他的源头。   穆临之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越野车里。   有个刑警指着灌木丛的另一辆车问,“闻副,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的人吗?”   “嗯,”闻衍说:“我的人。”   “这……”   “你们忙去吧,我自己处理。”   闻衍三言两语打发干净身边的人后,他艰难地调整完自己的情绪,终于朝着穆临之走过去。   “哥,你怎么才来?”   穆临之脸色苍白,头一次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但眼睛却亮着光。   闻衍伸手抹掉穆临之额头令人刺目的血迹后,问:“你怎么在这儿?又在我身上放追踪器了?”   “不敢,”穆临之笑了笑,“怕你生气。”   闻衍抹了一掌心的血,最后发现这血迹擦不干净。穆临之的额头被碎玻璃划出好几道伤口,伤口渗着血,也刺着闻衍的心脏。   闻衍的食指摩挲在伤口周围,轻轻地叹了一声,“再深一点就破相了。”   穆临之的眼神雀跃地闪了闪,“你心疼吗?”   “你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让我心疼?”闻衍无奈地问:“穆总,你的格局呢?”   “不是演戏,”穆临之摊手,对着车外环视一圈,他对自己造成的局面非常满意,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哥,我的上限就这样了,这就是我的格局。他们都没死吧?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唔,”说到这儿,穆临之微微顿了顿,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想掩饰了,“还剩一个孔旻了,我会亲手把他送到你面前的。”   闻衍听着他破罐子破摔的话,气不打不出来。于是避开伤口,干脆利落地给了穆临之一个脑瓜崩。   “你他妈的给我说人话!装神弄什么鬼,糊弄谁呢?”   穆临之眯着眼倒吸一口气,“哥,我疼……”   “还伤哪儿了?”闻衍脸色一僵,“下的来吗?我抱你。”   穆临之真的伸出了手,他疲惫的往椅背上一靠,说:“好啊。”   这双手像是在血水中浸泡过似的,看不出一点儿原本皮肤的颜色,它悬在半空中,还在一滴一滴地往底下渗血。   闻衍咬着牙,再也忍不住。   “你就继续往死里作!”   闻衍避开穆临之血淋淋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从椅背前横穿,环住穆临之的腰。这姿势看上去有些半身不遂,闻衍吃了不少力才把穆临之从车里弄出来。   穆临之低着头,前额抵着闻衍的肩,看上去非常配合,可还是染了闻衍满肩膀的血迹。   闻衍叹了一声,“穆总,稍微配合配合一点行吗?”   “行,”穆临之稍稍抬起些头,双唇有意无意地触碰着闻衍的耳朵,轻声细语地说:“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闻衍让这阵耳旁风吹得什么火气都没了,他怒自己不争,但又没任何办法。   暗度陈仓似的,闻衍背对事发现场,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中扭过头,他在穆临之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最终败下阵来。   闻衍抿着唇,轻轻贴了上去,他们携着血腥味在沸沸扬扬的当下安安静静地接了一个吻。   一个亲吻热烈又弥足,穆临之在这方面从不知见好就收,他不想放开闻衍,可在沸反盈天的呼喊声下,他又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惆怅地叹了一声气。   “哥,”穆临之问:“你下班了吗?”   “你看我像下班的样子吗?”闻衍眼看着穆临之手掌的渗血越来越控制不住,眉目就没松开过,“等会儿救护车来,你跟着一起走。”   “没关系的,死不了。”   “……”闻衍:“行行好,让我舒坦一会儿。”   穆临之故意问:“我戳到你肺管子了?”   “是啊,需要扒开来给你看看吗?”闻衍不想助长穆临之嚣张的气焰,换了个话题,“你这车……通知保险公司了吗?修一回要多少钱?”   穆临之看也不看,轻描淡写地说:“不要了。”   闻衍:“……”   混蛋玩意儿!   穆临之被闻衍扶着,去看了眼刘锦的情况,徐舟吾一直守着他,脸色十分凝重。   闻衍:“老徐,他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徐舟吾说:“刚刚吐了两口血,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刘锦呼吸微弱,平躺在地上,整个身体连着水泥地一半都是血,他脸上血色模糊,已经看不清五官了。四肢软软地摊着,肉眼看不出刘锦身体里到底有多少处骨折,尤其是头骨部分,一半已经凹陷。   穆临之:“救护车呢?还没到吗?”   徐舟吾无奈地说:“这边突发重大事故,机场路连带一半高架都封了,到现在也没解封,成千上百的汽车堵在路上,救护车也过不来。现在交警已经在紧急疏散了,希望赶得上吧。”   眼看刘锦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救回来了,能不能录一份有效笔录也不好说。   闻衍心力交瘁,“老徐,你搜他身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我不敢动他,万一哪儿磕着碰着碎了一地,我罪过就大了,”徐舟吾看了不远处燃烧殆尽的SUV,说:“不过我们拖他出来的时候顺带捞出了他的手机,质量挺好的,没撞坏。”   闻衍打开手机翻到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半个小时前的陌生号码。闻衍尝试拨了回去,那边已经关机。   穆临之看了一眼,说:“可能是孔旻。”   闻衍:“怎么说?”   “刘锦应该很早就发现有警察跟着他,但就是半个小时前,他突然疯狂逃窜、硬闯关卡,应该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打破了他心里的平衡。再加上那辆皮卡车,他原本是替刘锦扫除障碍的,突然把矛头指向刘锦,大概也是受了金主的意,不然谁会跟钱过不去。”穆临之停了停,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应该是孔旻在跟刘锦的通话中知道了有警察的追捕,而且确定刘锦跑不了了,才有了灭口动作——就算情意三千,照样不留余地。”   情意三千?   闻衍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再问两句,可一抬眼,看见穆临之惨白的脸色,心又被拧了一下。他气不顺地摆摆手,“行了,你别说话了。”   穆临之从善如流的闭上嘴。   徐舟吾不明所以,又问:“那个皮卡车司机怎么样了?”   “已经抬出来了,没什么大事,这人可以送到市局直接审。”闻衍说:“他的脸我有点印象,而且以穷凶极恶的手段看,像是逃窜的通缉犯。我觉得他虽然替孔旻办事,应该也不知道孔旻在哪儿,来回的金钱交易,线上分分钟能完成的事情——先查吧,把他身份确定了。”   徐舟吾:“嗯。”   闻衍的手一直搭在穆临之的腰上没离开,穆临之乖顺地靠着闻衍,一点儿也没有刚刚飙车煞神的影子。   穆临之的手已经麻木了,怎么也抬不起来,在闻衍心烦气躁的忍耐下,救护车终于到了。   闻衍强势地把穆临之塞进车里,警告地说:“临之,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好,你要是敢跑我就敢不要你!”   “哥……”穆临之可怜巴巴地望着闻衍,身后的狐狸尾巴沮丧地扫了一地灰尘。   闻衍想眼不见为净,但心一软,还是松了口,“到医院了给我打电话,如果伤不重,就回家等我,知道吗?”   穆临之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你今天晚上回家?”   “回,天上下刀子我也回!”闻衍说:“咱们之间的帐还得好好算一算。” 第79章 喧闹 二十一   穆临之猜不透闻衍口中的算账是什么意思,他忐忑不安地到达医院,失魂落魄地任凭医生处理自己的伤口。   急诊医生语重心长地建议,“伤口挺深的,可能伤到肌肉了,最好留院观察一晚上。那个……有家属给你办理手续吗?”   穆临之回了神,礼貌地笑了笑,“家里人加班,不想让他担心。医生,我没事的,不用留院,明天回来复查可以吗?”   医生叹了一口气,说:“行吧,你要是真不想住院,回家去也行,不过今天晚上一定要注意,别碰水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立刻来医院!年轻人,别拿小毛病不当回事,手要是费了,哭也来不及!”   穆临之颔首,“我知道了,多谢医生。”   闻衍在穆临之离开后,在陶勇宏的远程指挥下,焦头烂额地处理完了一堆破事——领导们打着磨炼年轻人的旗号,脏活累活源源不断,跟赶驴上磨似的使劲嚯嚯,一点儿没有恻隐之心。   擦屁股和工作收尾有一举同工之秒。   直到晚上十点,高架和机场路才恢复正常通行。   闻衍终于空了下来,他形象潦草地蹲在路边,半个小时抽完一包烟,然后多此一举地抹了一把脸,拿出手机先给徐舟吾打了个电话。   徐舟吾接电话的动静像做贼,“阿衍?”   “嗯,”闻衍在寒夜里只穿了一件短袖,他忙出一身汗,让风一吹,瞬间干了一半。   闻衍有些头晕,稳了片刻后,问:“刘锦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还在手术。”徐舟吾站在禁止大声喧哗的牌子下,声音小得差点往地底下钻,“肺、肝、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肋骨断了八根,右胫骨粉碎性骨折,俩胳膊也差不多这种情况。这些都好说,最要命的是他的脑袋,右颅骨全碎了,但又没伤到正经要害,所以没当场死亡,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惨——医生不知道找谁签病危通知,唉,反正这人能活下来也残了。”   闻衍冷漠地听完,懒得管这些客观因素,他直接问:“什么时候能录口供?”   “那得先看他能不能活着从手术台下来,下来后还得送进ICU,”徐舟吾顿了顿,说:“不过我看医生的意思模棱两可,估计只要刘锦恢复意识,能开口讲话了,我们就能录口供。”   “好,”闻衍说:“老徐,这几天辛苦你在医院守着,一步也不要离开刘锦身边!”   徐舟吾:“你的意思是?”   “不管想灭刘锦口的人是谁,他这次失败了。如果刘锦手上有他的秘密,肯定还会继续尝试——毕竟留给死人的秘密才能让人安心。”   徐舟吾的神情凝重起来,“好,我明白了。”   “人手不够的话让陶局再安排五六个人一起值班,”闻衍说:“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徐舟吾一愣,“你不过来?”   闻衍轻轻嗯了一声,说:“暂时不过来了,我得先回趟家。明天……明天再说。”   徐舟吾意外地听明白了闻衍口中的‘家’是哪个窝,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没话找话地问:“你跟他吵架了?”   “算是吧 。”   徐舟吾作为资深单身狗,想劝两句,但搜了一圈肚子里仅有的鸡汤,发现全部有毒。到头来只能按照客观现实,语重心长地说:“想过日子就好好过,我看穆临之对你挺一往情深的,命都能不要了——阿衍,你到底怎么想的?”   闻衍蹲麻了腿,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虚无缥缈的灰尘,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之前没什么想法,两个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矫情,能过一天是一天。大千世界,再一往情深也抵不过俗套的鸡毛。”   徐舟吾等着他的下话,“现在呢?”   “现在?”闻衍眼神坚毅地望着漆黑深夜,“老子要把姓穆的安安分分钉在我身边!”   那些魑魅魍魉,一把火烧了干净。   闻衍要去捉鬼!   午夜十二点,有些阴间玩意儿不长眼地冒头,的确是捉鬼的好时候。   闻衍回到家,可能是掏钥匙的动静大了些,大门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穆临之闻风而动,先发制人地从屋里打开了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闻衍看见穆临之手掌的绷带,心里一揪,硬着头皮说:“这么晚了还没睡?”   “哥,我在等你回家。”穆临之偏身让了一点路。   “你的手怎么样?医生说什么了?”   “没事,”穆临之笑了声,“没什么大碍。”   “哦……”   闻衍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穆临之身上撕开,他干咳一声,一脚踏进家门。   屋内适宜的温度驱散了闻衍身上的寒意,他亢奋又疲惫了一天的神经被轻飘飘地被安抚下来。   茶几上摆着新沏的普洱,热腾腾氤氲扑面而来,闻衍舒服地叹了一声,“贤惠啊——你哪儿来的茶具?”   穆临之:“从别墅里搬过来的,反正那儿也用不上了。还有两饼普洱我放在客厅的柜子里——哥,闲着没事多喝茶,少喝那些香精饮料。”   “……”闻衍:“这是奔着七老八十的养生路线去了吗?”   穆临之诚恳地说:“能太太平平地过完一生,总是没错的。”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程度,再不说点什么似乎对不起这精心准备的坦白局。   闻衍背靠沙发,席地而坐,他给自己满上茶水后一饮而尽,苦涩又香醇的甘甜在口腔里晕染,闻衍眉毛微微一皱,开口:“咱们先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先从穆恪忱开始吧。”   闻衍:“你爸?”   “对,”穆临之惨然一笑,“我爸。”   穆临之挨着闻衍坐,他们俩靠得很近。闻衍作为听客,他端起茶壶,替讲故事的人填满茶水。   “多谢,”穆临之斟酌用词,片刻后,他的回忆悠远地落入久远年岁,慎重地开口:“穆家祖辈在民国期间发家,说得好听些是做生意,说得难听点,就是发国难财。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举家搬迁国外。当时穆家一共三十几口,一个不落,全走了。”   闻衍:“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记录,”穆临之说:“我的成年礼物就是一本装订成册的穆家发展史,爷爷要求我书读并背诵,那里面存在所有人物关系到我为止。我记得爷爷当时对我说的话是‘要清楚了解食物链中的弱肉强食,才能生存’。”   “……”闻衍无语凝噎:“多变态啊。”   “这就是一份变态的血脉,”穆临之坦然地说:“穆家发展到后来,我爷爷一人独大,眼红的人多,想除掉他和他直系血脉的人也多。”   闻衍一怔:“你爸……”   穆临之微微颔首,“我小叔出意外截肢后,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穆恪忱身上,偏偏我爷爷心傲气高,不知道谨言慎行这几个字怎么写,早早就把继承人的光环套给了穆恪忱,让他一直暴露在视线之外,成了个别人的眼中钉。”   闻衍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听得出穆临之对穆恪忱没有一点血缘之内的情感,他话语间的单薄,比自己这个局外人还冷眼旁观。   穆临之:“可穆恪忱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被捧上了天,他继承我爷爷的高傲自大,对如狼似虎的危急丝毫不放在眼里。而且他还心比天高,看不上唾手可得的一切,偏偏想来国内‘白手起家’。”   最后四个字的着重强调让闻衍颇为意外,“什么意思?”   “穆恪忱不喜欢被束缚,也不喜欢国外毫无挑战的赚钱环境,他有一堆怪诞诡奇的想法,但我爷爷不允许他做出格的事情——因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在真正接手庞大且复杂的产业之前,不能有任何把柄让人借题发挥。”   “嗯,”闻衍说:“可以理解。不过怪诞诡奇的想法具体指什么?”   “我…”穆临之迟疑片刻,说;“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闻衍挑眉,不太在意地问,“后来呢?他为什么会回国?”   “穆恪忱敬畏我爷爷,他想要自由发挥,又找不到机会离开。后来,他遇见我的母亲。”穆临之在说起自己母亲的时候,眼神柔和了下来。   闻衍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扰他。   “在谈情说爱的同时,穆恪忱从我母亲的口中知道了当时国内的坏境,他满怀抱负的认为这才是属于他能开垦的土地。然后,老天爷也给了他完美的契机——我爷爷突然病倒,他在修养身体的同时无暇顾及其他。穆恪忱趁此机会,带着我的母亲私奔了。”   “这病来的奇怪啊,”闻衍问:“你爷爷没气死?”   “差一点儿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当时的心情,”穆临之戏谑地笑了声:“他第一时间切段了穆恪忱所有资金来源和走向,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想逼他归巢。”   闻衍:“这么没创意?”   “所以没成功,”穆临之说:“因为穆恪忱有好大一笔私房钱,再加上海外商人的头衔,明理按理的利用穆氏人脉,足够他在当时的国内立足了。”   穆恪忱的背景介绍,闻衍在那份档案里仔细看过,跟穆临之说的基本差不多。   紧接着几年,穆恪忱根据市场坏境,投资眼光独具一格,一跃成为龙头企业,看中的项目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闻衍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他突然问:“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爸…穆恪忱被你爷爷看得紧,不能造次,私房钱再充足那也只是私房钱,不会一上来就撒种子似的全面投资吧?他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资金?”   穆临之看着闻衍,觉得他聪明又清醒。他扯着肌肉笑了声,然后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身在国外,查不到国内的往事。我爷爷前半生控制着穆恪忱,后半身控制着我——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么?”闻衍挑眉,也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他反问:“那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穆临之一顿,“有人告诉我的。”   “谁啊?”   穆临之抿着唇,静默不语。   闻衍又问:“他说什么你就信?”   “我没那么蠢,”穆临之说:“他给我讲故事,我当然会去查,查清楚了那就是事实。”   茶凉了,他们俩谁也没顾上喝一口,闻衍随手往绿萝盆里一倒,又再次沏满新茶。   “你倒是谨慎,也不怕被人耍得团团转,”闻衍口干舌燥,跟灌白开水似的往胃里灌下一壶。然后,他气不顺地直接问:“是那个图文并茂让你不要忘记过去的人吗?”   穆临之猛地一怔,“你看到了?”   闻衍嗤笑:“我以为你是特意摆着让我看的。”   穆临之:“……”   也是,以闻衍的行动能力,那封有意出现的邮件逃不过他的眼睛——侥幸不可取啊。   在经过漫长的心理拉扯后,穆临之终于承认:“是。”   “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穆临之说:“我们只靠着邮件联系,我不知道他的性别,不知道他的年纪,更不知道他在哪儿盯着我。”   闻衍:“所以你听到讲故事,让他为所欲为喻-严。”   穆临之无奈:“哥……”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手上有穆恪忱、梁俊生、孔旻的合照,也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以如今的情况看,百货公司坍塌也绝对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闻衍不动声色地摁下情绪,他抿了一口茶,问:“你这次回国是被他撺掇的?”   穆临之:“不是。”   闻衍从鼻腔内轻轻哼出一声,“不要说为了我,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穆临之慢慢低下头,他的手劲再足一点,茶杯也能被他捏碎了。 第80章 喧闹 二十二   穆临之可怜兮兮的模样太招人心疼,闻衍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只能狠下心屏蔽这个扰人心神的家伙。闻衍公事公办地干咳一声,等着穆临之接下来的说辞。   跟穆临之联系的人是谁?穆临之不知道,闻衍更加不知所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关于穆恪忱和梁俊生以及孔旻三人之间的恩怨,这个人肯定很清楚,甚至比密封在档案盒里的案卷更加了解细节。   穆临之想了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哥,你知道百乐百货公司吗?”   不能说不知道,但的确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闻衍含糊地吱了一声,直接问:“临之,那年百货公司到底藏了什么内情?那个人跟你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穆临之意外,“你知道这件事?”   这话意外点开了一个口子,闻衍在经过几天连轴转之后,如今松下来,终于意识在不太对,他想到了陈维刚。   “知道吧,”闻衍叹了一声:“可能是有人故意想让我知道。”   穆临之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有人’和自己那个是同一位,他眼神阴了阴,满脸的戾气一点儿也不打算掩饰了。   “不算是故事,”穆临之说:“我按照当年的线索查了查,细节与事实基本相符——的确是穆恪忱一步一个脚印被人算计,在阴沟里翻船翻得彻底。”   闻衍的指尖轻轻敲打杯沿,对穆临之的话存在三份困惑。   穆临之娓娓道来:“穆恪忱入驻国内市场后,在申洲市先后完成了几个大项目,赚了不少钱,也名声大噪。他身后有一堆想要合股参与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穆恪忱选了在当时寂寂无名、胸无点墨的梁俊生和孔旻。”   “哦,”穆临之笑了声:“应该叫他们梁生和孔万军。”   闻衍无视了穆临之阴阳怪气的劲,问:“少一个吧,是不是还有个叫周广民的?”   “对,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的确是周广民,”穆临之闭了闭眼睛,“据我了解,他们三个在臭味相同时一拍即合,选择共同创业,接着被穆恪忱一起收编。不过这个人我了解不多,在百货公司那件事情里不算重要角色,不必理会的。”   闻衍从话里找茬,“这么说你调查过他?他现在怎么样?”   “比不上梁生和孔旻这么大富大贵吧,我查不到他的消息。”   穆临之明显不想谈这个人,闻衍对此心存疑虑,只能暂时摁着。   “嗯,你继续说。”   穆临之:“百货公司项目资金链出现缺口是从第一次大规模拖欠民工工资开始的。那时候此项目的所有项目资金都在梁生和孔万军手里,穆恪忱只负责洽谈项目和审批资金走向,至于审批出去的钱怎么花,他起初不会过问。”   闻衍大惑不解,“穆恪忱和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这么信任他们?”   “我也不理解。穆恪忱是爷爷教出来的,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的行事作风非常像自己的父亲。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可能把自己身家财产眼睛不眨的交出去,除非……”话说到这儿,穆临之稍微顿了顿,“除非他们存在共同利益链,不只是明面上赚钱的那种,还有私底下见不得光的生意。只要一人露馅,所有人跟着完蛋——他们拴在一条绳子上,笃定对方不敢造次。”   闻衍不可置否,“你这个想法是不是予.讠过于阴暗了?”   “不会。哥,你永远也猜不到,有一些人为了钱这个东西能走火入魔到什么地步,”穆临之讥讽一笑,“我甚至怀疑穆恪忱在开拓国内市场时的资金来源也不是那么干净的。”   闻衍:“有怀疑就是有依据,分享一下吧。”   穆临之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这场坦白局真是坎坷啊。   闻衍不逼他,省得他又把一些能说的东西咽回去,“行,那就说说你知道的。后来怎么样?”   穆临之:“我查了当年公司和项目的账目,有一些资金去向非常模糊。事发后,调查组在审问梁生和孔万军时,他们口径一致,说是请上级领导吃饭,还有一些人情往来。”   这件事情在案卷里也提到过,这笔钱被定性为贿赂款,涉事领导干部第一时间被处置。   但闻衍不知道具体数字是多少,他问:“所以有问题?”   “有问题,”穆临之说:“贿赂款和真正去向不明的资金数额对不上,那只是九牛一毛。”   闻衍眼皮一抽,预感不太好,“穆恪忱什么反应?”   穆临之说:“穆恪忱没有发作,他把这件事捂下了,并且动用了其他项目的资金把百货公司项目的工资款补上了。他没有踹了梁生和孔万军,只收回了一些工作权限——所有的账目流动需要穆恪忱本人签字。不过这也跟瘙痒似的,连杀鸡儆猴也算不上。”   闻衍脱口而出,“你爸做慈善的?”   穆临之无奈,“哥……”   “后来呢?”闻衍两手一摊,“还有第二次工资拖欠吧?”   “对,第二次拖欠的金额比第一次翻了一倍,人多了,涉及的项目不止一个。”穆临之说:“梁生和孔万军贪心不足,在穆恪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他大发雷霆,收回了梁生和孔万军手底下所有项目的钱,填了工资款这笔窟窿。”   “……”闻衍:“但还是没把人怎么样?”   穆临之颔首。   这么看上去,依旧像做慈善的。   闻衍:“还有个事情,在农民工堵门集体抗议时,穆恪忱手写承诺书了吗?”   “是,这个是他亲手写的,关于民工工资所有事项的签名都是他亲笔写下的,”穆临之停了一下,神色冷峻地说:“但有些不是。”   闻衍一愣,“哪些?”   “工程后期关于材料购入的签证单,那不是他的签名。”   “你怎么知道?”闻衍追问:“调查组在笔记核对时没有发现异常,那就是他的亲笔签名!”   穆临之:“穆恪忱混了这么多年,为了明哲保身也好,这么明显的漏洞,他不可能会往里灌水!”   也是,明摆着东窗事发的东西,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可闻衍还是问了一句:“你有证据吗?”   “事发后,调查组找上门,穆恪忱终于意识在发展失控。他回到家,关着门恼羞成怒,我妈……”说到这里,穆临之突然哽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我妈问他怎么回事,我记得他当时说——那帮人怎么敢!”   穆恪忱自以为养的狗变成了狼,那帮人敢冒充他的笔记横行霸道!   闻衍:“但是怎么会有人把笔记冒充的这么完美?”   “是啊,”穆临之说:“穆恪忱也许到死也想不通这个事情。”   闻衍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所以事情还有一种可能。   也许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个彼此都信任的联系人,他隐在暗处,游走在各路关系之间。穆恪忱或许真的没有把梁俊生和孔旻放在眼里,但他非常相信这个人,面对他,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   闻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穆临之,他想,穆临之想过这个假设吗?难道真的单纯的认为他父亲会蠢到相信认识不久的经商人?   穆恪忱不是在阴沟里翻船,而是被熟人把船掀了!   而穆临之这番言词恳切的坦白里,真真假假,隐瞒了多少闻衍不知道的内幕?关于穆恪忱为什么与梁俊生、孔旻合作,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查出来过吗?   那个人也没告诉他?   不可能!   闻衍突然冷了脸,穆临之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哥——”   “穆临之,你说的这些事情只要给我两个名字,我自己也能查到,”闻衍捏着茶杯倒干净里面的茶,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说:“这局不算。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回国真的真正目的。”   此话一出,房间内陷入许久沉默,除了空调不停制造的温度,其余一切看起来都冰凉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穆临之突然剧烈咳嗽了一阵,闻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顺着穆临之的背。   “临之!”   穆临之喘不平气,他倏地抓住闻衍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头埋在闻衍的脖颈,低声细语地呢喃:“我想查出他们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   “什么?”他说得太小声,闻衍没听清。   “哥,你说得没错,摆在明面上的东西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真正有用的被埋在地里,”穆临之缓缓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闻衍,“可是这些不好查。”   闻衍的心猛地一跳,“你有眉目了吗?”   穆临之的目光矢志不渝,他蛊惑似的问闻衍,“哥,你还记得李梦禾当时说的话吗?”   李梦禾——   “那个组织有类似传销的模式,他们对熟人下手,不断洗脑,灌输逢赌必赢的暴富思想。拉一个人头进去就可以分一笔钱,或者抵已产生的债务。”   闻衍:“引诱进行赌博,欠下高额债务,再步步为营,设下套路贷圈套,最后利滚利。想要命,砸锅卖铁也得还钱?”   穆临之点头:“差不多吧。”   之前,不管是李梦禾的父亲还是李驰,掉入的都是这种套路里,包括后来的孟德友。他们或多或少跟梁俊生和孔旻有关系。   但是也不对。   闻衍不耻下问,“这样真的能赚钱?那帮欠钱的平民老百姓穷得恨不得咽口唾沫都能当饭吃,逼死他们也还不出钱。”   “哥,你忘了梁少风吗?”穆临之面无表情地说:“这种套路最开始的目标是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纨绔子弟。”   闻衍一怔,“那照你这么说,姓梁的倒是受害者了?”   “梁少风或许是,但梁俊生绝对不是。他不知道儿子做的事,知道后就及时止损了,”穆临之不屑一顾地补了一句,“坑爹么,是他们的长项。”   “那既然有目标,死盯着薅羊毛就是了,中途突然换了方向是因为什么?”闻衍半信半疑地调侃一句:“总不会是因为有钱人就那么几个,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认为坑对方的钱尴尬了?”   穆临之沉默半晌,苦笑一声,“我……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穆临之:“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也在查这件事,可是查到最后,进行不下去了。”   闻衍:“为什么?”   穆临之:“因为梁俊生和梁少风都死了,之后孔旻也深陷泥潭,他们自顾不暇,背后的窟窿也捂得死死的,没有线索让我查了。”   他话音刚落,闻衍突然话锋一转,一针见血地问:“梁少风被绑架、梁俊生的死还有现在的孔旻,都跟你没关系吗?”   “没有。”   穆临之回答得坦然自若,没有半点犹豫和躲闪,他面对闻衍是坦坦荡荡,真诚地把自己刨得干干净净。   可闻衍并没有放松精神,他捏着手机,想给穆临之来一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临之啊,”闻衍长缓一声,“你知道孔思童昨天晚上在医院失踪了吗?”   穆临之原本淡然的眼睛猛地闪了一下。   “看来是知道的,”闻衍会心一笑,“以孔旻气急败坏的态度看,应该不是他干的。那你说是谁,能神通广大到在他安排的人和警察眼皮子底下把一个小孩偷走?”   穆临之咬着牙。   闻衍继续放大招,“不会是你吧?” 第81章 喧闹 二十三   脓疮倏地被闻衍三言两语挑破,穆临之微末的隐忍最终暴露在阳光下,他在恐慌的同时浑身轻飘飘地松了一口气。   闻衍见穆临之低垂着眼睛不说话,以为他又在找糊弄自己的借口。   于是,闻衍先发制人,从手机里打开一段视频,直接戳到穆临之眼皮子底下。   “想糊弄我最好找一些不那么弱智的借口,”闻衍没好气地说:“自己看!”   视频是陈维刚到医院调取监控时发现的,都不用仔细排查,带走孔思童的嫌疑人一举一动嚣张至极。   陈维刚第一时间把视频发给闻衍。   当时的闻衍正在进行追车大战,没空阅览这个视频,就在刚刚回家的路上,他终于有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此摄像头正对着孔思童病房的大门,时间显示两点三十,孔旻安排的保镖陆续撤场,只留了两个贴身看护。   大概十五分钟后,算着应该是刘锦在医院现身晃了一圈后离开的时间,一黑色西装笔挺的男子从消防通道闪现。他动作很快,孔旻花钱雇来的保镖在他手下仿佛两根脆皮萝卜,没反应过来,就被此男子切菜似的两手解决。   孔旻高估了万无一失的保障,更低估了无孔不入的窥探。   黑衣男子进入病房后不久,抱着孔思童出来了。此时的孔思童不知道是被弄晕了还是睡着了,完全没有挣扎反抗的意识。   为了满足有钱人的隐私需求,私立医院VIP病房区各楼层的摄像头只安装了一个,男人扛着孔思童出门后没做停留,直接消失在摄像头的监视范围内。原本以为此人就这么消失了,没想到他胆大包天,竟坐着电梯直接走了医院正门!   几个擦肩而过的医生和护士多看了两眼,但黑衣男子抗抱着孔思童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所以谁也没上前询问。   他避开警察的视线,正大光明地开车离开医院。路过最后一个大门监控,男人摇下车窗,他带着墨镜,似笑非笑又洋洋得意地冲摄像头飞了一个热吻。   整段视频下来反正把陈维刚气炸了,他对着闻衍骂骂咧咧的一段外放简直惨不忍睹。   闻衍能理解他的心情,这是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这是谁啊?你认识吗?”闻衍瞧了穆临之一眼,又收回目光,“我觉得在这种节骨眼上,不可能另外再冒出一个什么组织给自己引火烧身。”   穆临之去头掐尾,根本没完整看这段视频,他把手机还给闻衍,非常诚恳地坦白,“我认识。”   闻衍眉眼一挑。   “孔思童是被我安排的人带走的。”   闻衍也想过穆临之会直接承认,但即便是做了充足的心里准备,真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会生出狠狠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什么玩意儿!   “穆临之,你脑子被门夹了吧!”闻衍尽力压制着自己出离愤怒的情绪,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他到底是谁?就算是容貌对比,我们的数据库里也找不到此人任何信息。”   穆临之:“他叫林特,不是本国人,你们当然找不到他的信息。”   “你还挺得意是吧?”闻衍起身,猛地揪住穆临之领口,“孔思童到底在哪儿?!”   “哥,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穆临之伸出自己受伤的手,覆在闻衍的拳头上,底喃呓语似的,“孔思童在我的别墅里,有孟竺陪着他,还有专门的人照顾他们,冻不着,饿不死,比待在外面担惊受怕的好。”   “孟竺?”闻衍一愣,他拳头没松开,更没反应过来这孩子跟整件事情的关系。   陶勇宏偶尔提过孟竺几句,说这孩子在ICU里住了一个星期,医院烧钱似的不停打电话催钱,市局的备用金不够,陶勇宏焦头烂额的申请资金。后来有一天,医院突然不打电话了,陶勇宏以为这孩子没了,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解情况,被告知有位好心的有钱人垫付了全部医药费直至孩子痊愈出院。陶勇宏一直没找到这个人,后来因为忙,这事也放在后面了。   闻衍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如今,他古怪地盯着穆临之,问:“替孟竺垫付医药费的人是你?”   穆临之点头:“是我。”   闻衍:“……”   “功不抵过,警察在抓嫌疑人之前不会特意调查他以前做了什么好人好事!”闻衍依旧气不顺,“穆临之,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态度强硬就真成绑架了,”穆临之说:“他们两个各有各的惨,而且孔思童一直惦记着孟竺,两个心里受创的孩子待在一起,更容易理解彼此。”   也不会故意找事。   穆临之说得冠冕堂皇,闻衍对此中暗道门儿清。   “你少给我打擦边球!”闻衍松开了穆临之,他站得笔直,居高临下,“你想拖着孔旻,让他错失逃之夭夭的最佳时机。你高风亮节,嘴里说的不在乎,其实也憎恨他们当年利用肮脏手段害你家破人亡!”   穆临之瞳孔骤缩,他被自己最爱的人掀开了伪装许久的面具,露出最丑陋的一面。闻衍的言词像一双无形巨手,扼住了穆临之的咽喉。   穆临之在窒息中激烈挣扎。   “你还在调查细枝末节的真相?”闻衍冷笑一声,“真相对你来说有个屁用!你趁势回国,正好赶上一堆东窗事发,多好的机会啊。如果后续没有警察的介入,你是不是可以利用孔思童威胁孔旻?把你想知道的东西从他嘴里一点儿不剩的挖出来?穆临之!你跟我坦白无关紧要的事情,又把真正血淋淋的心肺留给了谁?!你想替谁报仇!”   “闻衍!”穆临之轻轻喊了他一声。   闻衍并不应他。   穆临之低着头,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在绝望中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穆临之双目通红,他在闻衍紧迫逼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   穆临之不擅长歇斯底里,即便内心的惶恐和愤怒翻江倒海,已依旧看上去波澜不惊地开口了。   “哥,如果你想要我的心,我现在就可以挖出来给你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我那些小心翼翼的算计,全部绕开了心脏最深处的净土,那里藏着你。”   表白来的措不及防,闻衍微微睁大眼睛,他拽紧拳头,指尖掐得发白。   穆临之对这些反应视而不见,他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我想报仇,可是穆恪忱关我什么事——”   闻衍一怔,“什、什么?”   “我要给闻叔叔报仇!”   此话一出,闻裕民的死状再次浮现于闻衍的脑子里。一时间,他如同立在万丈高楼顶,脚下深渊不见底。   闻衍迷蒙这双目,摇摇欲坠,他双手胡乱的向前一抓,抓住了穆临之的手。   “哥!”   “临之,”闻衍说:“你在说什么?是谁杀了我爸?你当时看见了什么!”   穆临之扶着闻衍坐好,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喝水。   闻衍喝一口就饱了,他捏着穆临之的手腕,相当严肃地盯着。   穆临之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局促片刻,缓缓开口。   “那天晚上,闻叔叔怕我饿,想给我去买点吃的,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呆着。离开之前,他逗我开心似的设了一个敲门暗号,嘱咐我除了这个敲门声,谁来也不能开门。”   闻衍胆战心惊地听着。   穆临之:“大概十分钟后,我隐约听到楼道有脚步声,以为是闻叔叔回来,可接下来从门板传来的却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我当时害怕,第一反应就是把房间的灯关了,然后躲进了客厅的橱柜里。”   能用钥匙打开门,除了开锁的,只能是这房子地主人!   闻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问:“你看见谁回来了?”   “穆恪忱。” 这么多年,穆临之已经把沉疴的往事嚼出了血,他不敢看闻衍,才能把这些说出来:“穆恪忱进屋之后直接打开了房间内所有的灯,他没有看周围的细节,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闻衍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对了,在穆临之的认知里,他母亲的案子并没有结,嫌疑人一直是穆恪忱,后来又加上闻裕民的死。所以,他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憎恶是有迹可循的。   穆临之满脸鄙夷,他冷笑一声:“我从没见过穆恪忱如此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他看上去非常焦虑,好像在等人。我当时很希望闻叔叔回来把他抓了,可是一直等不到人。后来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突然有人敲门了,我心一紧,透过橱柜缝看了一眼。穆恪忱已经去开门了,视线很窄,我看不见门口的位置,前后只听见他说了两句话——怎么才来、怎么是你?”   说明那时出现的人并不是穆恪忱想等的人!   气氛徒然紧张了!   闻衍记得他那时候还在跟闻裕民扯皮,两人是发生火灾后才赶到现场。   “火灾是怎么回事?”闻衍咬着后槽牙,“那火是谁放的?”   “我不知道,”穆临之仿佛梦回当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恐惧,“穆恪忱发现来人并非自己要等的人,十分愤怒,他们在门口吵了几句,突然又窜出好多人。他们想把穆恪忱强行带走,惊动了邻居,然后就着火了。一片混乱,火势越来越大,我从橱柜里爬出来,周围都是烟。然后…”   然后,闻裕民像英雄一样再次从天而降。他抱起穆临之突破火幕,电梯坐不了人了,闻裕民只能带着穆临之往逃生通道跑。   但是,穆恪忱在那帮人手里,闻裕民既然碰上了,他就不会坐视不理!   闻裕民把自己的衣服盖在穆临之身上,忧心忡忡地说:“临之,往下跑,不要回头!”   穆临之哭着喊:“闻叔叔!”   闻裕民头也不回地再次冲回火场。   穆临之看着闻裕民消失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了巨大的勇气。他跟着跑回去了,可跑到一半,透过浓重的烟雾,穆临之亲眼看到闻裕民被两三个人扛着直接从楼道窗户扔了下去!   而当时的穆恪忱正生死不明的倒在地上。   随着闻裕民的坠落,穆临之尖叫一声,惨烈逃生。   也幸亏当时的火势越来越大,那些人顾不上穆临之,才让他顺利逃脱。   从此,穆恪忱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闻衍呼吸沉重,浑身抖得不像样子,他的理智跟血气一起,正在蒸发。穆临之紧紧抱着他,手下轻轻柔柔地拍着闻衍的脊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你今晚说的这些跟你之前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我该信什么?”   穆临之吐出一口气,说:“之前..我是糊弄你的。”   至于为什么糊弄,闻衍不想问,自己心里也清楚。   “哥,穆恪忱当时的语气我记得很清楚,出现在门口的人一定是他狐朋狗友中的一个!”穆临之终于把话说开了,“梁俊生已经死了,孔旻不能再跑!我……”   “你迫不得已,出此下策?”闻衍的话音一转,“你想把他们一窝端了,但又要顾忌我会不会跟你翻脸。你一再得寸进尺,不就是想看看我能忍你到什么地步吗?”   穆临之的算计确实没有这么单纯,他回国之前预想过所有事情的发展,唯独不敢妄想与闻衍的重逢。穆临之在过往与现实的反复推拉中,逐渐扔掉脸上的面具,他害怕自己的阴暗面遭到闻衍的厌弃,但又自虐的想试试闻衍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在哪儿。   穆临之干哑着嗓子,说:“那你能忍我到什么程度?”   闻衍盯着穆临之手上的手,绷带上渗着血,他轻一愈加严轻皱眉,说:“挺奇怪的,我好像把你放在心里天天惦记上了。你东拼西凑地讲着故事敷衍我,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不断打击,我确实挺生气的,但……也失望不了。临之啊……”   闻衍喟叹又亲密喊着名字。   穆临之欣喜若狂的抬起眼睛,喃喃自语:“阿衍——”   闻衍顺势捧着穆临之的脸,问:“我爸托梦给你了?他要你为他报仇吗?临之啊,公道不是这么讨的!”   穆临之:“可是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我一步一步地走,只有这条路是通的!”   “选择单枪匹马的你死我活,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闻衍低下头,在穆临之的眼角边啄了啄,“公序良俗是一切法则,他们违背其中,必定天网恢恢,而你不能共沉沦。穆临之,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闻衍:“你是我的。”   “哥,阿衍……”穆临之哽咽,他胡乱喊着,回应着闻衍的亲吻。   以前怎么样闻衍管不着,但穆临之现在有我了。闻衍想,闻裕民是自己的父亲,穆临之是自己的爱人,这两个人都跟他有关系!   穆临之的命是闻裕民救下的,闻衍不会允许他长歪。   两个人相拥着情致所动,不知何时移到了卧室,穆临压着闻衍,顾不得手心的伤。   “哥,”穆临之底喃,“我爱你!”   “嗯,我爱你。”   穆临之把谈话最初的惊疑和坦白后的疏朗融为一体,他心绪喧闹,只能把这种矛盾至极的情绪发泄在身体上。   穆临之抱着闻衍,他们撕咬着迈向云端。   闻衍并不在乎肉体上的进攻与承受,他认为精神上的契合更为重要。   就像现在,非常舒服。   穆临之的肩背被闻衍的手指划出两道血痕。他不觉得刺痛,像瘙痒似的,肾上腺素加倍刺激着大脑,穆临之差点力道失控。   闻衍情不自禁,他看上去情动不已。   穆临之生生忍住翻涌的气血,他咬着闻衍的耳垂,底喃:“哥,该剪指甲了。”   闻衍全当了耳旁风,他轻吟地叫着穆临之的名字,说:“临之,再快点儿,哥哥没让你吃饱饭吗?”   穆临之再也忍不了了。   一场情爱的试探与深入,他们酣畅淋漓。   后半夜,闻衍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他很累,睡不踏实,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然后被穆临之一把摁住,又压了一回。   这一次是慢条斯理的磨。   临近天亮,梦醒时分,闻裕民突然光临入梦。 第82章 喧闹 二十四   其实闻衍很少会梦见闻裕民,就算再怎么日有所思。父子俩许久不见,没顾得上温情脉脉。   闻裕民对闻衍的态度还是老样子,开口一顿数落,指着闻衍的鼻子喋喋不休。闻衍不仅习惯了,还非常享受这种久违的‘父慈子孝’。   十分欠虐。   闻裕民骂完,话音一转,开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三句不离穆临之,仿佛那才是他亲生儿子。   “爸,”闻衍说:“我们俩什么情况你知道吧?”   “知道了。”   闻衍:“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还能怎么着?从棺材里跳出来给你俩棒打鸳鸯吗?”   闻衍含蓄地笑了笑。   闻裕民似乎很赶时间,眼见太阳要出来,他匆匆往后退了一步,“我得走了,你们俩好好过。也别瞒着你妈,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了。”   “不敢,我妈要是生气了想揍我怎么办?”   闻裕民周身的轮廓已经很淡了,转眼,他的声音远在天边地回荡着,“没事儿,我哄她。”   “爸——”闻衍嘴角挂着笑,他轻轻喊了一声。   就在此时,悠扬宁静的大悲咒不合时宜地挤入梦境,替换了闻裕民的嘱托,温馨的场面突然变得古怪又滑稽,闻衍一时摸不着头脑。   “哥。”穆临之不太忍心叫醒闻衍,但他的手机已经闹腾很久了。   铃声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大悲咒,这效果比之前媲美广场舞的音乐好不到哪里去,尤其还在如今这种缱绻旖旎的状态下。   闻衍死活睁不开眼睛,穆临之在他耳边吹了声气,“哥,你有电话。”   “嗯?”闻衍含糊不清地混着鼻音,他依旧没睁开眼睛,伸出手随意在床头摸了两下,没摸到手机。   闻衍迷迷糊糊地问:“我手机呢?”   手机在穆临之手里,来电显示徐舟吾,穆临之犹豫片刻后,点开了通话键。他把手机贴在闻衍的耳朵上,另一只手与闻衍不太安分的掌心十指相扣,哄着人似的说:“是徐警官,哥,我给你拿着,你说。”   “……”   徐舟吾在电话那头,没来得及开口打声招呼,立刻被这俩不要脸玩意儿的互动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老徐,怎么了?”   徐舟吾抖了抖衣服,强行恢复正儿八经,“有个事跟你汇报一下,刘锦的手术很成功,被拉进ICU后醒了一次,不过那会儿麻醉没过,神志不清,问不出什么东西。刚刚他的主治医生出来跟我沟通了几句,以刘锦的生命体征和状态,他今天还会清醒一段时间,如果我们需要知道什么东西,就得趁今天这段时间问了,不然过了今天他还需要面临几场大手术,以后什么时候清醒就不好说了。”   闻衍缓缓睁开眼睛,“你现在在哪儿?”   “ICU门口守了一夜,”徐舟吾唉声叹气,“我命苦啊,不像你,春闺帐暖,乐不思蜀。”   “……”闻衍:“老徐,咱们都是做正经事的人,别阴阳怪气。”   徐舟吾:“哼。”   闻衍就着侧躺的姿势拱了拱头发,接着问:“咱们现在在医院有多少人守着?”   “加上我,一共三个。”   闻衍:“这么少?不怕出事?你跟陶局说了吗?”   “说了,现在市局一半外勤在追查孔旻的下落,陈队要审昨天抓回来的皮卡车司机。陶局让我自己先稳着,他会抽调人过来。”徐舟吾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不过现在问题不大,ICU闲杂人等进不去,就算有人想灭口也找不到下刀的地方,我担心的是刘锦转入普通病房后,那些人无孔不入,我们防不胜防。阿衍,审讯的事不能拖,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我知道,”闻衍松开穆临之的手,慢慢坐起身,他原地缓了片刻后,说:“我马上过来,等我一个小时。”   “好。”   就算留恋枕边人的温度,闻衍和穆临之也必须得起床干活了——恶徒还在逍遥法外,色令智昏不是好现象。   穆临之首先洗漱完,看着下地动作缓慢地闻衍,问:“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闻衍惊讶:“这回不打电话叫外卖了?你还会做饭了?”   “现在让外卖送估计来不及了,”穆临之晃了晃手机,“有菜谱,傻子也能整出两道菜。”   那闻衍应该属于高级傻子的范畴,他十分不挑剔地摆手,“随便吧,做什么吃什么。”   穆临之勾着唇角应了声:“好。”   闻衍家里的厨房一尘不染,新鲜的跟没拆封一样,各类厨具倒是应有尽有,典型的差生文具多。   穆临之挑挑练练,找了一个锅,开始煮面。   闻衍透过洗漱台的镜子盯着穆临之的背影欣赏,赏到一半突然想起个事情,他吐了泡沫,问:“临之,你昨天晚上说怀疑穆恪忱在国内发家致富时的本金不干净,会不会也跟地下赌场和非法放贷也有关系?”   根据孟德友老婆的口供,孔旻肯定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了,那在十几年前跟他有密切关系的穆恪忱和梁俊生难道没有参与其中吗?   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他们几个属于利益共同体,独善其身不太可能。   还有那个周广民,等眼下这些事解决之后,这个人也要好好查查了。   穆临之煎蛋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听清闻衍含糊话里的意思,“也许吧,现在别说正经创业不好做,就连肮脏钱也不容易赚。有些人在一条黑道上尝过了甜头,只要没栽跟头,他们就不会这么容易换路走。”   是个思路,闻衍想。   闻衍快速把自己收拾干净,他换了身衣服再次从卧室出来时,穆临之已经端着两碗面在饭桌前等着他了。   这面说不上什么味儿,闻衍因为赶时间,吃得相当囫囵。穆临之比他斯文,吃了两口,基本上只看着闻衍。   闻衍眼皮不抬,“看着我能吃饱吗?”   穆临之理所当然:“赏心悦目。”   闻衍吃饱了,他放下筷子,说:“走吧,上班。”   “好。”   天气已经开春,闻衍又不爱穿太多出门,他草草找了件单薄的外套,在门口拿了钥匙等着穆临之。   “对了,哥,”穆临之昨晚憋着没问,现在突然想起来,他规整领带时,稍稍偏头,问:“百货公司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特意调查的吗?”   闻衍一愣,摇了摇头,“不是,几天之前,我对这案子屁事不知。”   穆临之适当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怎么……?”   “不用问得这么含蓄,”闻衍失笑,“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直接问,我还能糊弄你吗?”   穆临之挑眉,“嗯,那是谁告诉你的?”   闻衍沉默半晌,他稍微思考了其中人物的因果关系,没找到任何联系点。于是,闻衍自己也非常困惑地说:“陈队。”   陈维刚——   这倒是挺意外的,穆临之对此人的唯一印象就是闻衍的上级领导,好像连一面之缘也谈不上。   他跟这些事也有关系吗?   穆临之轻轻皱起眉,说:“哥,你之前说怀疑市局有内鬼——有怀疑对象吗?会不会……”   “临之,”闻衍打断了穆临之的话,“陈队算是我的师傅,我从业最初,是他带着我在土匪窝里出生入死。他、陶局还有我爸是同期出来的搭档,除非有确凿证据,不然我不会轻易把‘怀疑’两个字摁在他的头上。”   穆临之:“抱歉,是我唐突了。”   但这事儿出了,埋在心里始终是个疙瘩,疙瘩越埋越深,保不齐变成毒瘤,有机会还是得去打听一下。   上一辈的事小辈们不清楚,闻衍更不会操着八卦的心去问,不过陶勇宏应该会知道。闻衍在心里盘算了一圈,有了大概的计划。   “打扮好了没有啊少爷?咱们可以出门了吗?”闻衍转着手里的钥匙,吊儿郎当地说:“老徐肯定很想把我掐死。”   穆临之不可置否,他悠哉哉地走到闻衍身边。没有任何征兆,穆临之伸手捏住闻衍的后脖颈,轻轻摩挲了两下。   像挑逗。   闻衍触电似的,血液跟着肌肉动荡片刻,他受不了,差点破口大骂。穆临之得寸进尺,温热的手掌向上移,捧着闻衍的后脑勺,缓缓贴近彼此。   相当漫长的亲吻,那还没散干净的气味都带着蠢蠢欲动的情色。   穆临之的手受了伤,不方便开车,闻衍难得当一回司机,路上也不堵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医院。   闻衍提早进入工作状态,停车时就开始想着如何套路刘锦开口,然后,穆临之昨天那句‘情意三千’突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等会儿!”闻衍拦住穆临之下车的动作,“临之,刘锦和孔旻到底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穆临之:“听说过一些,不过他们没有对外公布过关系,而且孔旻有家室,所以就算传得再怎么真真切切,也是流言蜚语。”   闻衍不置一词,“有流言出来那就不是捕风捉影。把你知道的跟我说一说,我得去套刘锦的话!”   穆临之无奈,他重新坐回副驾驶,认真想了片刻后,开口:“有一回孔旻出国参加活动,身边只带了刘锦一个人。正好,那活动我也在场,所以看见了一些事情。”   闻衍:“什么?”   “主办方为了自己方便把所有人安排在同一家酒店,基本一人一间,除了孔旻。孔旻和刘锦在同一间房内住了三天。有幸,我正好在他们隔壁。”   闻衍嘴角一抽,脱口而出,“你听见什么了?”   穆临之遗憾地笑了笑,“酒店隔音效果不错,我什么都没听见。”   闻衍:“……”   “不过有些人花样玩儿得多,自然清楚里面的门道,不会想得那么单纯,所以才会有流言。”穆临之说:“孔旻在国内的形象一直保持得不错,没有花边新闻,他对舆论控制的很死,发生在国外的那些事情,再如何沸沸扬扬,也传不进来。”   闻衍点着下巴,赞同穆临之说得话,“那他们的这段关系你怎么看?”   穆临之似笑非笑,“哥,我的性取向摆在那儿,想得也不会太正经。反正自我代入了一下,我要是跟你在一间房内关上三天三夜,肯定会让你下不了床。”   闻衍在这种明目张胆的调戏下坦然自若,他脸不红心不跳,把自己的手挪到了穆临之下巴上,轻佻地勾起嘴角,说:“宝贝儿,你想在我面前耍流氓还得努力多吃几年饭。下不了床?你怎么这么大本事呢!”   穆临之真诚又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闻衍。   “行了,我知道了。”闻衍推开穆临之,大气不喘地下了车。 第83章 喧闹 二十五   进入医院后,闻衍跟徐舟吾碰了个面。   徐舟吾作为一名风吹日晒的单身工作者,看见这俩不要脸的东西成双入对地出现,牙疼得直打哆嗦。   闻衍没功夫跟徐舟吾扯淡了,刘锦还在昏睡中,他趁着这个机会,拉着穆临之去了一趟门诊。   门诊医生正巧是昨晚的急诊医生,他重新给穆临之处理了伤口,然后又痛心疾首地批判了一顿。   “医生,”闻衍收了嬉皮笑脸的一套,态度特诚恳,“您这么骂他也听不进去,我昨天还骂了他一晚上呢,照样当耳旁风。我看他手伤挺严重的,您要不给他缝起来得了。”   穆临之:“……”   缝猪皮呢?   医生推着老花镜:“也没到这程度,好好养着慢慢就能恢复,不过你们非要缝的话…”   “不用了医生,”穆临之作为当事人,当机立断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您给我重新包起来就行,我会遵医嘱的。”   年轻人嘴里的遵医嘱就是说句话的功夫,蹦出来后如烟消散,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老医生翻了个白眼,收回自己珍贵的口舌,单指敲着键盘开了些有的没的外伤药,把人打发了。   “伤口愈合前戒烟、戒酒、戒辛辣,不要碰水,如果发炎了立刻来医院。行了,拿药去吧。”   闻衍:“谢谢医生。”   从门诊出来后,闻衍接到了徐舟吾的电话。   “老徐?”   徐舟吾:“阿衍,医生说刘锦醒了,他只给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你快点回来!”   闻衍的心重重一跳,他来不及交代穆临之,拔腿就跑。   穆临之耳边还留着闻衍的数落,人却只留给他一个一晃而散的背影。穆临之捧着巨大的落差感,连药也懒得去拿了。   ICU门口只剩两名值班刑警,他们认识穆临之,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了。穆临之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准备安分守己地等闻衍出来。下一秒,他却接到了闻衍的电话。   “临之,你现在在哪儿?”   穆临之:“ICU门口。”   闻衍:“去找个不惹人眼的角落待着,好好听我们说话。”   穆临之轻笑,“好。”   徐舟吾正在穿防护服,他惨不忍睹地提示了一句:“你这违规啊。”   闻衍:“已经违八百次了,也不多这一次。反正报告和检讨一起写,我亲自上陶老板面前谢罪。”   他嘚啵得冠冕堂皇,徐舟吾无言以对。   闻衍:“行了,别磨蹭了。”   ICU内除了医护人员来往匆忙的脚步声,就只剩各种仪器此起彼伏地告知着正常或不正常的生命体征。   刘锦躺在病房最靠角落的一张床上,他浑身上下插满管子,绷带扎着脸,乍一看就像具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闻衍突然想不起他之前的模样了——人活这一遭,风光时是真的风光,悲哀时凄入肝脾。   徐舟吾也有些进退两难,他压着声说:“这不会审一半就咽气了吧?”   闻衍:“……”   “不会,”主治医生凉飕飕地说:“刘锦现在的状态比这间病房内一半的病人都好,撑一个小时不是问题。不过警察同志,我们只能挤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给你们,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们,互相配合工作嘛。”   闻衍颔首:“多谢医生,我们理解。”   原本连这一个小时也是白日做梦,亏得陶勇宏的面子还能用,打了三四个电话给院长才允许放他们进去。   刘锦从头到脚只有眼珠子和嘴皮子能动,直到闻衍走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刘先生,”闻衍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刘锦并不想理他,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   闻衍视而不见,继续说:“不过你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大概除了我们,也没人乐意看见你了。”   刘锦抿着嘴角,有些愤怒地皱起眉。   “你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吗?”   闻衍稳准狠地直戳痛点,被迫刘锦面对现实。   “是你们!”刘锦恼羞成怒地睁开眼睛,但他开口说话时的中气却没那么大的威慑力了。   “我们?”闻衍不屑一顾,“我们只是想找你聊几句话而已,连茶都不用请你过去喝一壶,你要是说一句不知道,我们也拿你没办法。啧,原本也不关你的事,是谁一直在你身后煽风点火,吹皮球的气不小心吹过了头,拍不起来倒把你吹炸了?”   刘锦连着生命仪器的心率猛地往上窜了窜,主治医生警告似的看了闻衍一眼。   闻衍无辜地瘪嘴。   太麻烦了!   “刘锦,你对孔旻情深意重,就你现在这模样,你觉得他会深情款款地对你不离不弃吗?”闻衍耐心有限,他直接把牌摊开了,“他想要你的命,可警察在保护你。只要现在我把人都撤走,下一秒孔旻就会找人过来把你彻底弄死。你信吗?”   徐舟吾:“……”   他把闻衍叫过来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审,徐舟吾在这方面的经验没有闻衍来的圆滑,可没想到闻衍一开口,就是往深水里扔了颗炸弹,让人大跌眼镜。   而在ICU门口的穆临之捏着已经发烫的手机,他在空旷的四下,冷冷淡淡。   主治医生后悔让闻衍他们进来了,他随时准备抢救措施,可刘锦在静默许久后,哑着嗓子艰难开口了。   “我信。”   “什么?”太模糊了,闻衍没太听清。   刘锦的肌肉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他滑稽了咧开嘴,像是一个嘲笑,“闻警官,这是我第一次躺在ICU,你知道在这儿是什么感觉吗?”   闻衍如实回答:“不知道。”   刘锦:“这就是个地狱啊,除了看不见往生的死亡,就是没完没了的折磨苦吟,痛不堪忍!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还挺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痛快。”   闻衍不太赞同:“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他继续逍遥快活,顺便再找个兴趣相投的恩爱有加,转眼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化成灰一起埋在土里。刘先生,你倒是甘心?伟大得很啊。”   “我不甘心啊,”刘锦的眼神没有人气,“孔旻的爱好、性格、手段甚至口味我一清二楚,他喜欢年轻、漂亮、有活力的男人。你以为他只有我一个人吗?能一如既往听他话并且不找事的,只有我罢了。闻警官,他还在我面前夸过你。”   信息量太大,徐舟吾仿佛一位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穆临之带刀子的眼神划过手机,非常不友善地想把说话的人挖出来。   “这话要是被我对象听见了他恐怕会不高兴,容易引起家庭矛盾,”闻衍眉毛一抽,单手插兜,安抚似的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刘先生,时间有限,咱们直话直说吧。”   穆临之依旧炸着狐狸尾巴,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   “人啊,不管男人女人,最不能信的就是情意二字,你想知道什么?”刘锦说:“我都告诉你。”   “老徐。”   闻衍示意徐舟吾,徐舟吾立刻会意,他拿出手机,翻出了舒小芸的证件照,给刘锦看了一眼。   闻衍:“这人你认识吗?”   “认识。”   徐舟吾又往后翻了一张,是舒意云在酒会的照片,“这人呢?”   刘锦点头:“认识。”   闻衍:“她们俩什么关系?”   “她们是同一人,”刘锦觉得闻衍可能听不明白,又完整地腔调一回,“舒小芸和舒意云是同一个人。”   “嗯,”闻衍公事公办地继续进入下一个问题,“你跟舒意云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表妹,”刘锦看着闻衍并不惊讶的表情,无声了笑了笑,“闻警官,这些事你们应该查清楚了吧?所以才会对我这么穷追不舍?”   闻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抬着徐舟吾的手机,又往后划了一下。一张面容灰败,毫无生气的皮囊骤不及防与刘锦碰了个正着。   刘锦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显而易见,面对这个死人,他很害怕。   闻衍怕刘锦看不清似的,捧着手机把照片又贴进了些,刘锦又快心律不齐了。   “闻警官!”主治医生忍不住规劝。   闻衍收起欠揍的心思,继续问:“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闻衍好像兴致勃勃地玩了一遍‘猜猜我是谁’这个古早游戏,他把所有案件关系人问了一遍,基本跟警方的调查结果相符。刘锦这回沉默了很久,他想言一口唾沫,可悲哀的发现自己咽部肌肉已经无法独立完成。   最后,刘锦避开手机照片,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我认识,”刘锦说:“舒意云。”   闻衍:“舒意云被发现死在自己名下公寓,我们调查监控发现,你在我们发现尸体的前一天出现在公寓附近——刘锦,你是去干什么的?”   “我是去杀她的。”刘锦重重闭上眼睛,他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一口气。   闻衍:“舒意云是你杀的?”   刘锦:“算是吧。”   闻衍冷笑一声。   徐舟吾冷眼旁观,“刘先生,要么是,要么不是,‘算是吧’是几个意思?你看我们很好糊弄吗?”   闻衍懒得再跟他绕圈子:“当天你开着一辆黑色奔驰驶入公寓停车场——车里还有谁?”   刘锦:“孔旻。”   闻衍了然:“这么说跟他也有关系?”   刘锦找了个妥帖的说辞:“我要是把刀,那孔旻肯定是握着刀柄的人。”   闻衍:“你们三个人的关系挺复杂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孔旻一口下去吃两根胡萝卜,他取向这么不明确吗?”   “他取向很明确,”刘锦说:“孔旻对女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这回,连旁听的主治医生也觉得惊讶了,他斜着眼,偷偷看了刘锦一眼。   徐舟吾三观混乱了,“没兴趣?没兴趣那舒意云怎么回事?孔思童不是他儿子?”   “不,孔思童是他儿子,”刘锦无意识地抬了抬手指,“准确来说,是孔旻突然心血来潮想要个儿子才找的女人。”   闻衍:“……”   这回不能等闻衍开口问,刘锦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了。   “孔旻在床上的花样很多,可是偏偏对女人硬不起来,所以就算他想生,也得需要科学手段。他想随便找个女人算了,但前提是要漂亮。我忍受不了这些,可不能反驳他决定的事情,所以只能拐弯抹角。”   闻衍:“你的弯拐到了哪儿?自己表妹身上?”   “那会儿我给家里人安排好了出路,可是小芸不愿意出国,她看我生活条件不错,就想跟着我赚钱,可以她的学历,最多也只能当小公司的文员,她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跟我闹了好一阵脾气。”刘锦说话费劲,一段话断断续续,又歇了片刻,“后来,孔旻要找女人生孩子,我也没心思再管她。大概是天意吧,那些送到孔旻面前的女人他没有一个满意的,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回了一趟家。回家后我才发现,小芸居然背着我去整容了。”   然后,刘锦看着舒小芸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刘锦的心理拉扯没维持多久,他立刻跟孔旻说了自己的想法。刘锦非常了解孔旻,他对自己的形象很在意,对那些女人不满意的原因也大多是怕节外生枝。   所以刘锦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舒小芸的身份,并且表示,她听话。   孔旻信任刘锦,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刘锦的安排,他甚至在最初没仔细看过舒小芸的照片,只对刘锦说:“你安排吧。”   刘锦把一切安排地妥妥当当,既然舒小芸已经整了容,那他就彻底把自己表妹改造了一番。   等带到刘锦面前时,舒小芸改名舒意云,焕然一新。   刘锦说:“孔思童是试管婴儿,孔旻根本没碰过小芸,怎么说呢,我其实挺开心的。小芸起初有疑心,但她见识少,被我和孔旻三言两语哄过去了。之后,在用之不绝的物质支持下,我的表妹渐渐沉溺其中。”   “……”徐舟吾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变态,“那你和孔旻的关系她知道吗?”   刘锦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原本是不知道的。”   “哦?”闻衍:“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刘锦言简意赅地回答:“捉奸在床。”   “你们这段故事要是放在网上,各路网友大侠能把您二位十八代祖宗喷出祖坟,”闻衍说:“太缺德了,知道吗?” 第84章 喧闹 二十六   如今半死不活的刘锦对此番言论可谓是身经百战,他百毒不侵地辩驳:“闻警官,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物质的满足和身体的索取互相牵制,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你放屁!”闻衍对此厥词破口痛骂,“合法的交易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且不违反法律和道德底线的基础上,你们自己按需满足,毁了一个姑娘对未来生活的期许,甚至扼腕叹息地结束了生命。这种万丈深渊,在你所谓的公平交易前,跟她透露过一星半点吗?”   “冠冕堂皇,”刘锦不屑又窘迫,“她在花钱如流水的时候也没在意过自己是否为孔旻的合法妻子。”   “你……!”   时间有限,唇枪舌战没有意义,徐舟吾拉住闻衍,冷静地及时打断这场对话,他问:“刘先生,你和孔旻被舒小芸捉奸在床后,她什么反应。”   刘锦面对这个问题,目光缓缓移到天花板,他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在认真回想。许久之后,伴着无言以对的叹息,刘锦终于开口:“她疯了。”   闻衍看着刘锦,嗤之以鼻。   “小芸接受不了,她疯闹了一晚上,起初孔旻还忍着她,后来耐心耗尽,直接把她拖进了四不透光的杂物间,关了三天三夜。”刘锦说:“孔旻把当晚在别墅的佣人辞退,三天后再新招一批人,第四天,他把小芸放出来了。”   可以想象舒小芸当时绝望的心境,闻衍和徐舟吾谁也没有说话。   刘锦自顾自地阐述,“小芸很虚弱,可是她依然想走,孔旻不喜欢跟人讲道理,他直接给小芸喂了药。”   闻衍:“什么药?”   “能让人变成神经病的药。”   怪不得,在何静红的描述里,那位孔太太总是显得精神不那么正常。   徐舟吾疑惑,“你们为什么不放她走?”   “因为当时小童已经出生,小芸是走过正经场面的孔太太,孔旻不会惹人非议,也懒得重新再来一次。”   闻衍不信这种措辞,“就因为这?不止吧。”   “对,”刘锦说:“孔旻在做暗道买卖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小芸,她知道一些内幕。所以,当小芸发疯的时候,孔旻责怪过我,他说‘你不是说她是个听话的女人吗’?”   这话听起来很讽刺。   可听话的前提是一切如自己所想所愿,谁能接受自己孩子的父亲不仅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和人渣。   当遭遇亲人背叛时,舒小芸被迫断绝身边所有依靠,当唯一的情感摧枯拉朽地奔溃时,消散的还有理智。   所有刘锦理解孔旻当时做出的选择,再一次助纣为虐。   闻衍:“暗道买卖是指什么?你们用舒小芸名义开的那家中介公司?”   “那家中介公司表面上是安排劳务者工作分配,赚点中介费。实际上就是个非法洗钱借贷的外壳,主要出资人是孔旻。对了,之前梁俊生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掺了点钱。”   梁俊生?   闻衍和徐舟吾对视一眼,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室外阳光充足,穆临之在逼仄的角落坐得有些冷,他走到窗边,听见刘锦说出梁俊生的名字。   穆临之的双手怎么也暖不起来。   梁俊生已经死了,闻衍暂时管不着,他言辞犀利地问:“那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供有钱人使唤的小角色,”刘锦说:“替他们打理赃款而已。”   “这些东西警察能查到,我们都知道了,”闻衍对这套表面说辞不太满意,“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刘先生,孔旻放出这么多贷款,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允许自己的钱流入不知名市场吗?你们没有一条自己的产业链吗?”   刘锦惨败的脸上难得露出意思复杂的情绪。   闻衍等着他。   “孔……咳咳……”刘锦再次开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一阵。   主治医生加重了些止痛的药剂,态度依旧温和地问:“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谢谢。”刘锦自虐似的笑了笑,样子其实非常难看。   “孔旻自苦寒之地来,原生家庭并没有比我好多少。在二十刚出头的时候被家里逼着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他很喜欢赌,最开始是搓麻将,后来变成赌牌,反正越来越大,不过他赌运很好,一路从犄角旮旯赌在大城市,没输过几回。孔旻跟梁俊生也是在赌桌上认识的,他们两个臭味相同,联手老千,赢了不少钱。后来……说是认识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一直跟着他了。”   有头有脸的人物。   闻衍目光一闪,心重重跳了一下。好在业务能力过硬,不着片刻,这不合时宜的情绪被立刻压制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问:“有头有脸的人物?是谁啊?”   “我不知道,这人孔旻没具体说,只是偶尔提了一句。”   闻衍:“这些都是孔旻告诉你的?他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刘锦戏谑地动了动眉毛,“闻警官,你跟人上过床没有?那种时候啊,人的欲望夹杂的倾诉欲,是最坦诚的时候,嘴皮子一动,什么都往外说。”   “……”闻衍:“行,然后呢?他还说什么了?”   “我听他的意思,那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正经角色,他们表面各自风光,暗地沆瀣一气,赚了不少钱。不过那时候具体赚哪门子前,孔旻没告诉我。后来,那位人物黯然退场,孔旻和梁俊生接手了他的生意,高调掌控全局。”刘锦感叹:“但是这人吧,贪心不足,即使混成了人模狗样的程度,也依旧初心不改,时刻不忘自己摸爬滚打过的坑,非得去里面滚两圈,沾一身淤泥才觉得痛快。”   闻衍一时没听出里面的意思:“你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夸他啊,听不出来吗?”   闻衍:“……”   言辞恳切的赞美或许对那帮人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刘锦:“孔旻、梁俊生还有几个人合伙弄了个博彩平台,服务器设在国外。不过他们很谨慎,大概一个月换一次IP地址。一开始,他们通过中介公司物色那些着急用钱或者本身就好赌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了过来。平台同时开几个房间,三人一组关起来,有人坐庄,轮流下注。所有人都会在开头尝到巨大甜头,等反应过来,已经输得挤不出油了。都是老套路,但屡试不爽啊。”   闻衍:“然后呢?”   “输钱的赌徒想翻盘,平台借口线上无法进行更大金额交易为由,把他们推到线下。线下需要更多本金,这个时候就轮到我出场了,顺势安排高利贷款——他们已经是待宰的猪了,无所谓多欠几屁股债,所以不用费多少功夫,每回进行得很顺利。”   “我有个问题,”闻衍觉得这供词仔细想想有些不符合逻辑,“孔旻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说贪心不足,起码的眼光应该有吗?他为什么会盯着经济能力在底层的人?那些人一穷二白,就算欠出了身份证数额的钱,拍拍屁股走人,你们拿他们有办法吗?”   “我没有,但孔旻有,”刘锦说:“孔旻当让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羊毛出在羊身上,对于资本家来说,这些人不是人,是谋取更多利益的物品。”   刘锦几句话说得高深莫测,闻衍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刘锦自嘲似的一笑,“这些事孔旻不会让我碰,也许因为涉及太广。这基本都是他和梁俊生碰面后私密的谈话。”   “……”闻衍:“你口中的线下赌庄地点在哪儿?”   刘锦:“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一问三不知让谈话质量断崖式下跌,闻衍被噎得不上不下,他跟徐舟吾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双方都不信刘锦此刻说的话。   可刘锦在如此气氛下,再次诚恳开口,“两位警官,你们知道为什么孔旻一定要小芸的命吗?”   徐舟吾:“为什么?”   “在小芸当上‘孔太太’没多少时间后,好像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梁俊生光临别墅。我知道他们俩有话说,很早便退开了,也嘱咐过小芸,但她没听我的。”刘锦哀伤地叹出一声气,说:“这个傻姑娘啊,自以别墅女主人身份招待贵客,端着茶去书房,听到了他们所有对话,包括你口中线下赌庄的所在地。”   闻衍头皮一麻!   “孔旻当时没有发作,但是我看得出,他想要小芸的命了。送走梁俊生后,我怕孔旻真的动手,再三跟他保证我会管住小芸的嘴,他才有一点作罢的心思。”刘锦说:“那个时候,是我救了她!”   闻衍:“对,你们俩是兄妹,舒小芸没想把她听来的内容跟你分享吗?”   “她想说,我未必敢听。”刘锦恨铁不成钢:“有些孔旻丢在的底线,连看也不能看一眼。我连威胁带胁迫,终于把小芸说怕了,她说她会闭嘴。”   可是再刘锦看来,舒小芸就是个蠢不自知的女人,她已经知道了秘密,自己能保住一次,未必就能保住第二次。   于是,当刘锦和孔旻的关系被撞破后,这个女人的死期就是一个或远或近的距离。   闻衍了然,但依旧例行询问:“上回是你救了她,这回为什么又杀她?”   刘锦说了很多话,他嘴唇干涸得不像话,主治医生用面前往他嘴上润了些水,让刘锦休息了两分钟。   “小童被绑架后,孔旻起先紧张了几天,后来他查到绑匪的背景,确实谋财大于害命,所以没有报警,选择应要求给赎金。因为孔旻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孟德友先被警察抓了,那他自己一堆肮脏事必定藏不住。”刘锦话音不怎么流畅了,“他给赎金稳住孟德友,再派人满申洲市找他灭口,没想到孟德友不仅贪得无厌,还特能藏。他耗子似的往阴沟里一钻,谁也找不到人。一而再再而三,孔旻被拱着报警,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徐舟吾抢一步问:“什么打算?”   刘锦眨了下眼,幽幽开口:“他在市局有人,警察所有动向孔旻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一点孟德友的消息,他会比警察先出去行动。”   “什么!”徐舟吾心惊肉跳。   闻衍目光一沉:“是谁?”   “我不知道啊,这事儿孔旻更不会让我知道,”刘锦说:“后来孟德友出乎所有人意料死在别人手里,孔旻也懵了。直到孟德友老婆自首,孔旻为了以防万一,退而求其次,决定杀了那个女人——反正杀谁不是杀呢。”   众生性命在他们口中一文不值,残暴的豺狼只盯着眼前的血肉。   徐舟吾:“所以,林芬在洋花岛遇袭是你们的人的?”   “对。”   “那后来呢,”闻衍阴阳怪气地说:“既然你们消息这么灵通,那你又为什么会蒙着眼往我们的枪口上撞?本局内你们的眼线没及时分享最新动态吗?”   “闻警官神机妙算啊,”刘锦摇了摇头,“自洋花岛回来后,孔旻再也没收到从市局发出的任何消息。所以,他在东躲西藏的同时,保持了一点儿侥幸,认为那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市局诸位也如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往哪里钻。”   闻衍神色凝重,他摩挲着裤兜里的手机举棋不定——   这玩儿的又是哪出? 第85章 喧闹 二十七   徐舟吾还震惊在‘市局有人往外部放消息’的三观冲击中,生死时速的ICU病房在诡异的气氛中陷入短暂沉默。   刘锦突然轻笑一声,继续输出巨大信息量。   “孔旻把小童送入医院后,第一时间做了两手准备,他驱散了别墅内所有人,带走了小芸——那会儿小芸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犯了病,吃再多药也没用,孔旻只能把她带在身边。”   可舒小芸对孔旻来说始终是个麻烦,她太不听话了,孔旻不可能再放过她。   刘锦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办法救她——我也需要自保。”   接着,因为市局内鬼迟迟没有消息,孔旻在稍微放松警惕后,选择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杀了舒小芸,可没想到警方的反应这么快。   想到这儿,闻衍顿了片刻——   警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快?   其实,只要警察确认不了死者身份,孔旻完全有机会再拖延一段时间,然后带着孔思童顺利逃之夭夭。而按照正常查案流程,警方根本不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把女尸和孔旻联系在一起。   所以现在看来,何静红报案的时间卡得太好了——她被精妙地操纵着,似乎在提前送舒小芸上路!   闻衍猛地回神,他急促询问:“既然你们这么严防死守地盯着舒小芸,怎么还能让她往外传递消息?”   这回轮到刘锦懵了:“消息?什么消息?”   闻衍:“舒小芸利用同城快递往外寄了一条镶满钻石的手链,你们不知道?”   “手链?”刘锦喃喃自语,他好像听不懂闻衍说的话。   这样子不像装的,闻衍的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不止,这感觉非常怪异。   刘锦缓缓开口:“你说的那条手链我知道,它在小芸手里丢了快大半年了,一直没找到。当时我们怀疑是别墅里的人偷的,但孔旻认为这不是大事,所以没追究。”   徐舟吾刚从‘市局内鬼’的打击中缓过来,又被迫接收另一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信息,他觉得自己快消化不良了,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闻衍。   闻衍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回忆当时何静红的表现。   何静红脸不红心不跳地阐述自己收到贵重物品后坐立不安的心境,但其实这条手链早就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囊中。她珍藏多时,并不是为了满足物质欲望,而是悄然等着孔旻亲手解决舒小芸的一天,把他们统统抬上舞台!   可闻衍并不觉得何静红能深谋远虑到这种程度,所以推动着她的幕后黑手是又是谁?闻衍不由联想到李梦禾作案时的手段,还有在那次绑架案中若有似无晃动的影子。   如出一辙。   “阿衍?”徐舟吾小声叫了一句。   闻衍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按下涌动的思绪,再次开口审问:“舒小芸的死因是过渡使用新型毒品,这种毒品不常见,你们藏了多少?你和孔旻还有这方面爱好?”   主治医生坐着旁听,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位先生血液里没有任何毒品含量。”   “我不嗑药,”刘锦说:“孔旻更不可能,他每天精打细算惦记着都是别人口袋里的钱和性命,他不会允许自己有半点损伤和被人拿住的把柄——吸毒?他会高高兴兴地送给别人享受,自己绝不会碰一星半点。”   闻衍嘲讽:“你倒是了解他。”   刘锦莞尔:“睡久了么。”   闻衍:“……”   刘锦:“我想过很多种刘锦解决小芸的方法,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毒品,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一句‘很快的’。的确很快,小芸吃了自己的治疗药物后睡着了,孔旻不会自己动手杀人,他让我来。”   “据我了解,舒小芸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妹妹,但那一层血缘隔得并不远,她从小在你家生活,你看着她长大,”闻衍质问:“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一开始是下不了手,孔旻蒙着我的眼睛,亲昵地哄着我,”刘锦微微偏了眼睛,他盯着闻衍,不知在嘲笑谁,“闻警官,你知道吗?如果当时我不动手,那么我的下场会跟小芸一模一样。”   所以在生死面前,一点血缘算狗屁!   苟且活着总比一命呜呼的好。   刘锦从头到尾的知无不言,他已经很疲惫了。主治医生看了眼时间,对闻衍说:“警官,时间差不多了,他的精力快到头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抓紧啊。”   闻衍往前走了一步,他绕过站在床边的主治医生,弯下腰,与刘锦四目相对,他充满了压迫性地开口:“孔旻在哪儿?”   刘锦下意识地张了嘴,可没发出声音,他的手指突然绷直,生命监控仪在警报边缘。   “别跟我来这一套,”闻衍视而不见,“你知道!”   “我不知道!”刘锦像条濒临死亡的咸鱼,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孔旻让我去北洋码头,他说会有人来接我。”   “北洋码头?”闻衍不信,“哄我呢?你往出市高速开,你告诉我去北洋码头?”   刘锦:“当时走高速也是被你们逼的,而且晚高峰只有那条路不赌。出了高速收费站,沿着公路往东绕一圈,那儿也有个收费站,往里开就能到北洋码头。”   刘锦这套说辞很合理——如今他已经供出了孔旻所有见不得人的事,再替他打掩护就没有必要了,所以这话的可信度很高。   可是孔旻为什么会藏在北洋码头?   探视审问的时间结束,本着职业素养,刘锦的主治医生礼礼貌貌地请闻衍和徐舟吾出了ICU。   徐舟吾暂时抛开了‘市局内鬼’和‘何静红背后教唆者’的来回碾压,他出了ICU后立刻给陈维刚打了个电话,没接通。   “陈队怎么不接电话?”兹事体大,徐舟吾不敢托大。   闻衍沉吟片刻,说:“打给陶局,直接跟他汇报。”   “好。”   申洲市靠东方向半面环海,所以港口运输体系发达。北洋码头又称北洋港,是一个港口的统称,具体分了好几个部分。一部分用来停靠或作业国际来往运货船只,另一部分发展海上旅游业,停了不少从申洲市出发,来往不同国家的邮轮。   邮轮——   穆临之心神不宁地暴露在阳光底下,他的思绪劈叉,一部分回想着刘锦最后说的话,另一部分被一条钢丝线扯着,绕到了很远的地方。   自打穆恪怀带着他口中的‘极乐号’出现后,穆临之的心思总会有意无意地往那里蹦。穆临之从来不会去了解跟自己无关的东西,尤其这艘邮轮从穆老爷子手里转到了穆恪怀手里,不论它靠什么赚钱,收益都与自己不沾边。所以以往,就算这艘船如何正常或者不正常运营,穆临之都不会给予太多关注。   他自虐似的掐着掌心的伤,被迫自己集中精神。   穆临之再度仔细回想了一遍集团年度汇报资料,关于这艘船的只言片语,他能想起这艘船频繁停靠北洋码头的收费记录!   “临之。”闻衍不知何时出现,他抓着穆临之的手,不怎么愉悦地说:“你在干什么?自虐爽吗?”   “爽啊,提神醒脑,”穆临之顺势抓了闻衍的手,轻轻摩挲两下,“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跟刘锦的所有谈话内容我已经跟陶局交代了,具体行动和人员调度他会安排,”闻衍顺着力道拍了拍穆临之的手背,“我们先去北洋码头,踩个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过我们速度得快了,孔旻知道刘锦在警察手里,我估计他也顾不上亲儿子了,留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跑。”   “好。”   闻衍和穆临之并排走着,没走多远,他回头看见仍杵在原地的徐舟吾,于是莫名其妙地问:“走啊老徐。”   “……”徐舟吾面无表情地问:“你们俩看我亮吗?”   闻衍咧嘴一笑,“闪闪发光啊!”   徐舟吾恨不得把这玩意儿一脚踹到外太空,但碍于淫威只能忍了。   三个人坐上穆临之的车,依旧是闻衍当司机,他刚挂上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临之,孔旻、梁俊生还有穆恪忱当年经营地下赌场的事实基本可以确认了,但是那赌场具体位置在哪儿你没查过吗?”   “查过,”穆临之说:“查不到。”   也是,这类型违法场所基本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跟换IP服务器如出一辙,目的就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踪。如果他们蹲在同一个据点不挪窝,十几年下来警察却连来一点犯罪的小尾巴都没抓住,那要么就是警方办事能力不行,要么就是犯罪分子的保护伞太强大。   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从此次孔旻的案子可以看出来,藏在市局的内鬼似乎跟他们也不是一条心,仿佛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呢?   “哥,抛开眼下不谈,我们从梁少风被绑架后死亡开始看,梁俊生死了、孔旻如今也半死不活,”穆临之淡淡笑了笑,“这一连串的事情看起来,像不像一场蓄意的报复。”   闻衍眼皮子凉飕飕地一掀,问:“报复?报复什么?”   “自然是报复当年的家破人亡,”穆临之看着闻衍的表情,突然来了兴致,于是加足马力地往火堆里添加柴油,“百货公司东窗事发后,孔旻和梁俊生怕穆恪忱为此时秋后算账,导致他们在更大获利空间内的利益受损,于是合谋算计。显然,与穆恪忱站在对立面的各位人多力量大,穆恪忱成功被算计死。不过——”   话说到这儿,穆临之停了,他在等闻衍的回应。   闻衍点着刹车停在医院停车场收费口,看也不看地问:“不过什么?”   穆临之:“不过,穆恪忱在你们警察的档案里还属于失踪状态,他真的死了吗?”   闻衍:“死不死的又能怎么样?”   “没死,他就属于潜在嫌疑人,要是死了——”穆临之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牵扯上报仇这种事,那跟他有最亲密血缘关系的我就是嫌疑人的不二人选了。但是嘛——”   闻衍面无表情的脸上沾了点怒色,他忍着脾气打断穆临之的话,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闭嘴!”   穆临之:“我还没说完。”   “别说了。”   “要说的,”穆临之收回食指,神态自若,“佳人良配近在眼前,我盼着过舒坦的好日子,吃饱了撑得替他做那些事。你说对吧,哥?”   他轻佻达浪地挑着尾音询问,闻衍一时无言以对。   这两位目中无人的调情使得徐舟吾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前座两位神仙的对话,但又没完全懂。   “咳,”徐舟吾轻咳一声,不耻下问:“你俩在说什么?我是不是不该听这些?”   “不是。”闻衍能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跟穆临之讨论这些,就是没打算瞒着徐舟吾。   闻衍信任徐舟吾,穆临之自然也跟着他一起信了。而这些似乎见不得人的陈年往事,自从在闻衍面前仔仔细细剖开口,放到其他人面前,穆临之觉得无所谓了——别人的看法,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闻衍:“这件事有点儿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空下来喝杯茶,我跟你慢慢说——我家有饼普洱,味道还不错。”   徐舟吾:“……”   那是你的吗?   闻衍加速开上了前往北洋码头的路,一路上,他关于孔旻的动向做了很多猜测。   徐舟吾也有些担忧:“阿衍,虽然陶局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北洋码头所有船只的出入,但是,咱们昨天抓到的刘锦,现在已经一个晚上了,孔旻会不会已经跑了?   闻衍神色严峻:“有这种可能,昨晚至今离开码头的船都有记录吗?”   “有,孙望发过来了,”徐舟吾说:“都是货船,船员信息、货物信息、目的港非常明确,出发之前按照规程,都检查核对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且这几艘船的目的地基本都是欧洲,路途遥远不说,中间也不停靠。孔旻真的能在上面?”   不等闻衍回答,穆临之从善如流地接上了徐舟吾的问题。   “不太有这种可能,”穆临之说:“货船这种东西,不太符合孔旻的审美和口味,而且路远,途中不可控因素太多。”   闻衍不耻下问:“那请问什么符合他的审美?”   “北洋港除了货船还有商业游船,”穆临之语气轻松地说:“据我了解,港口如今停靠着两艘邮轮,有一艘今晚七点起航,目的地是东南亚某个国家。我觉得你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闻衍双眉一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穆临之坦然自若:“因为那艘邮轮刚好是我的。”   徐舟吾:“……”   闻衍皮笑肉不笑:“宝贝儿,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86章 喧闹 二十八   时间临近中午,极乐号内各路人马正热火朝天地做着各种准备工作,随时欢迎游客登船起航。对游轮工作人员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他们仔细准备着精致的食物,其中有一份被专人送往游轮顶层的贵宾套房。   那间套房住一程价格不菲,而且都是提早一个月就被预定了。这次预定的客人很奇怪,他早于规定时间登船,一住将近一个星期。房间周围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守了六个门神,各个不苟言笑且凶神恶煞。   房间门窗紧闭,那窗帘从始至终没拉开过一条缝。里面不知住着哪位祖宗,服务员不敢轻易靠近,怕被门神拧断脖子,所以每天一到饭点,他们只把餐盘交给专属人员后,马不停蹄地溜了。   闭目塞听是高端服场所务人员的的生存之道。   孔旻身处海景房,心却是一只钻在阴沟里的耗子,他憎恶四不透风的漆黑环境,明明遮阳窗帘的后面就是面朝大海,但他不敢——他做的亏心事近在眼前,没有真正逃离这片土地,他就不敢放松警惕。   “妈的!”孔旻双目通红地掀翻饭碗,他头发凌乱,面容狰狞,原本伪装的一丝不苟的气质早已烟消云散。   自昨天他挂了刘锦电话后,孔旻再也没收到任何后续信息,连他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孔旻的焦虑在此刻到达顶峰,他不得不往坏处深想——游荡在外的不稳定因素被警察打包一锅带走。   但无论那种情况,孔旻必须立刻为自己的打算付诸实际行动了。   他得离开国内,不能在等了!   就在此时,孔旻的电话响了。   孔旻此次带了两部手机,一部换了无数电话卡,联系他想联系的人,另一部是私密号码,没几个人知道,自诩亲密之人也不知道此号码的存在。如今,它的来电显示也是一串陌生数字。   “喂!”孔旻想也不想的接通了电话。   “中午好啊,孔总。”电话那边的人语气平缓,他含着机械的变声器,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孔旻在钱的高位待久了,很少把人放在眼里。他嗤之以鼻,心里暗骂一句‘装神弄鬼’。   可再如何不屑一顾,孔旻自知目前不能跟此人撕破脸。于是,情绪一调整,他依旧不怎么痛快地问:“老板,好久不见了。”   那老板轻笑一声,说:“今天天气不错,吃饭了吗?”   孔旻面部肌肉一抽,脱口而出,“你在申洲市?”   “我在啊,”老板丝毫不掩饰,“来见一位小朋友,没想到遇上你这么一场热闹的戏。”   孔旻冷笑着四两拨千斤,“不会是你干的吧?”   “没良心啊孔总,如果是我,我会直接把你送到警察手里,牢饭多好吃啊。在游轮上养着你,还得供你吃喝,伙食费可不便宜。”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孔旻强忍着不停抽动的嘴角,强压着火气问:“你想要多少钱?”   “谈钱就伤感情了,我救你,看得是我们合作多年的情谊。”   妖魔鬼怪心里装了多少血盆大口孔旻自己最清楚,情谊都是狗屁!他懒得再跟对方进行这种不知所云的对话,直接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此人戏谑地哼笑了声,“孔先生啊,你早该走的,留到现在是尴尬了些,我也正在想办法。”   从此话语境中孔旻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画地为牢了,他自以为是的合作对象难道不会跟警察合作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就像当年的穆恪忱一样!   孔旻咬牙切齿:“你耍我?”   “耍你?那不会,大家指望着彼此赚钱,如今梁俊生已经死了,再少了你,我也少了一条入账的门路,你活着,有利生态平衡。我只是想不通……”男人扼腕叹息似的放缓语速,“我只是想不通,你,包括梁俊生,你们当年开刀阔斧的勇气去哪儿了?还是说,这人一旦欲念多了,顾及也就多了,相对而言胆子越来越小,成了坐井观天的青蛙,想跳也跳不出去。”   孔旻差点把后槽牙碾碎。   此老板操着恨铁不成钢的心,自顾自地继续说:“孔总,你杀了自己明面上的妻子,放弃了跟随多年的伴侣,我以为你对枕边人无情无义,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作风我非常欣赏。但为什么转眼您又是拖泥带水,不见着阎王就是不离开了?总不会是因为那根虚无缥缈的血脉吧?还是舍不得屁股底下的万贯家财?可那原本就不属于你。”   孔旻:“你说痛快了吗?”   “只要人活着,血脉可以随时制造,只要我们合作愉快,钱也随时能来,你慌什么?”男人不甚费解:“如今阎王就快找上门了,孔总作何感想?”   “合作愉快?”孔旻反问:“你能给我什么承诺?”   “天黑之后,无论你怕地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我一定送你出去。”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极乐世界即将再次营业,孔总,入场券我给你留着了——欢迎光临。”   孔旻眯起眼睛,他心动了。   “好。”   北洋码头在城市最边缘,就算一路顺畅,闻衍也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他们没有立刻下车,徐舟吾接到了陶勇宏的电话。   陶勇宏速度奇快地跟上级领导开了个短会,并且布置完了工作。   徐舟吾挂了电话,满脸凝重地说:“阿衍,陶局派人去何静红登记的地址看了,她人已经不见了。现在不清楚是走了还是躲起来了,陶局派人在本市内先找着……”   “意料之中。”闻衍倒是比较平静。   他和穆临之试探过何静红,但他们当时只觉得何静红的举动不太寻常,还没来得及采取实际行动,后面的事接二连三,肉串似的骨肉相连,分不出精力再去好好盯着何静红。   “嗯,”穆临之说:“何静红所住的老小区四通八达,环境复杂,没有正规出入口。再者,操控她的人有备而来,这人比孔旻有脑子,搅混水一把好手,他能在警察反应过来之前把人送走完全合理——明暗交锋,我们很难在时机上抓住先手。”   “不说这个了,”闻衍解开安全带,“老徐,陶老板有何吩咐?”   徐舟吾:“如果孔旻真的藏在北洋码头,那保不准有他的人在附近盯梢。陶局说他认识我们,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条蛇迟早要打,就这么干坐着算怎么回事?”闻衍不太痛快,“陶老板的人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发了,”徐舟吾说:“北洋码头一共八个出入口现在全部关闭,陶局安排的人到达这里后会分三批对船只进行排摸,先从货船开始。已经跟各单位联系好了,他们继续正常作业,我们搜完就走,动静不会太大。”   闻衍:“配枪了吗?”   “配了,”徐舟吾叹气,“陶局是希望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把人带走最好。”   闻衍沉默不语。   这时,穆临之的手机‘叮’了声,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点开,随后表情越来越阴晴不定。   如今穆临之不会在闻衍面前掩饰情绪了,他把戾气表现得明明白白,闻衍忍不住问:“临之,怎么了?”   “不闹出动静不太可能了,”穆临之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我收到极乐号的消息,不太乐观。”   闻衍:“极乐号?你的邮轮?”   穆临之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闻衍笑着说:“这什么糟心的名字?太不吉利了,生意好吗?”   “还不错,”穆临之轻轻眨了眨眼睛,阴郁退了些,人也温柔不少,“改天带你出去玩。”   “……”徐舟吾:“你们俩能不能先说正事?”   穆临之:“极乐号的主管经理告诉我,五天之前邮轮上了一位客人,直接住进了贵宾海景房,之后没出过门。”   闻衍一怔,“什么客人?”   “没人见过正脸,”穆临之顿了顿,“此人所出示的船票和护照信息是穆氏集团一位高管,四舍五入属于内部人员。以前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多半因为见不得光的私事,并不稀奇,所以邮轮内工作人员没有多问,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了。”   闻衍慢慢蹙起眉眼,半刻后问:“还有呢?”   穆临之:“他带了六名保镖,吃喝拉撒全在房间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穆氏高管……”闻衍偏头,看了穆临之一眼,一针见血地问:“是本人吗?”   “不是,”穆临之说:“这位高管因身体原因,一年前出国看病,至今没有回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儿。哥,有人盗用了他的身份信息,住在海景房里的人有问题。”   徐舟吾往前移了个身为,胆战心惊地问:“那这人是谁?孔旻吗?”   闻衍的表情不太好看,他看了眼时间,离正式起航还有三个多小时。   “放客了吗?”   穆临之:“放了。”   闻衍:“大概多少人?”   “陆陆续续吧,上了一半不到的客人——据说今晚邮轮内会举行一场起航派对,所以提早开放登船时间,”穆临之说:“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不算真正高峰期。”   “暂时停止放客,”闻衍当机立断,“我们上船。”   徐舟吾:“现在上船没关系吗?如果被发现让他跑了怎么办?”   闻衍谨慎地思忖片刻后,说:“我们现在需要确定躲在船上的人是不是孔旻,不是就算了,如果是,那接下来的工作量非常大。我们首先要拿到邮轮的平面图和监控,熟悉整艘船的结构、出入口分布和各种通道。如果等大部队到一起上船行动,吃屎都赶不上热了。”   “其实影响不大,”穆临之也表示赞同,“那个人身边六名保镖全围在房间周围寸步不离,如果他们携带武器,仅凭我们几个抓人肯定不够用。再如果,他真的在船内另有眼线,不论警察早晚出现,都能通风报信。海景房外有监控,我们盯着就是——这种情况,早点对此人监视起来对我们是有好处。”   事不宜迟,闻衍先给陈维刚和陶勇宏汇报情况,按照实际分析,陶勇宏赞同闻衍首先登船的想法。但如遇突发情况必须提早行动,一定要得到他的正面指示。   闻衍应了。   三人做好事前准备工作后,在邮轮负责人的安排下低调上船。   穆临之作为市局‘编外人员’兼家属,神态比闻衍和徐舟吾放松些,他时不时偏头与闻衍交流两句,仿佛真是来度假的。   邮轮负责人头一次见真总裁,比所有人紧张,他流了一脑门冷汗,战战兢兢地说:“穆、穆总,我已经给诸位准备了一间小型会议室,从安全入口进去就到了。”   闻衍:“能看监控吗?”   “都连上了。”   穆临之:“多谢,辛苦了。”   邮轮负责人姓王,人称王总,此刻他摸了冷汗,一副摊上大事的倒霉样,刚想奉承几句,突然被一声天外来音打断。   “穆兄!”这声音很耳熟,顿了一下之后兴致勃勃地转了个调,“哟,这不是闻警官么!”   闻衍猛地回头,看见来人后眼皮不受控制的一抽!   “丁成源?” 第87章 喧闹 二十九   穆临之也有些诧异,他突然看见丁成源的脸才想起此人不久前请的那个假,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新认识个妞,非缠着我带她去环游世界,不能让女孩子伤心嘛,穆总,你批不批啊?”   他好像是批假了,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穆临之没心思关注这货的动向。   可环游世界为什么会挤上这搜邮轮?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往丁成源身后看了一眼,登船口确实站了一位妙龄少女。   闻衍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但他没表现出来,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问:“丁少爷,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旅游啊!”丁成源努着嘴往身后点了点,“趁着新鲜感还在,来体验一回海上浪漫。热恋期嘛,她想要月亮我也得摘下来送她啊!你们说是不是?”   闻衍嗤笑:“您这热恋保质期可够短的啊。”   “常换常新、常换常新嘛。”丁成源身上挂着一言难尽的酸腐气质,一双眼睛在穆临之和闻衍来回飘,逐渐露出暧昧,“倒是你们……”   他长得不错,可此刻显得贼眉鼠眼。   丁成源在闻衍动手收拾自己之前,主动开口:“闻警官,您在这儿有何贵干啊?这是出公差吗?”   闻衍翻了个白眼,并不想搭理他,心里却透着古怪——此人德行一成不变,可总会出现在即将腥风血雨的地方。   理由看上去很合理,但动机会纯粹吗?   闻衍掐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右眼皮,突然被穆临之搭着肩膀往身边带了半步。   “干什么需要让你知道?”穆临之在敷衍里带了点真诚。   丁成源大笑一声,认为自己看明白了。他对徐舟吾眼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两人身上,统一纳为邮轮工作人员,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穆临之和闻衍就是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   丁成源狗腿子似的往他俩身边凑了凑,嘴巴刚张开,又被一阵喧哗打断。   一群形态各异的混子浩浩荡荡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嘴里喊这丁少爷的名字,没型没款的搂成一团——又是一伙成型的纨绔子弟们。   闻衍下意识地看了眼穆临之,觉得这家伙与之对比是一朵新清脱俗的小白花了。   穆临之不明所以,“看我干什么?”   “好看啊。”   闻衍捧着小白花随手一摘,含进嘴里,他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丁成源缺在道德上的心眼全长在了歪门邪道上,他贱兮兮地抛了个飞眼,意有所指地问:“我在船上组了个局,你俩来吗?”   闻衍:“我要是去了你们敢玩儿吗?”   “闻警官真幽默,”丁成源看着闻衍似笑非笑的模样,打了个哆嗦,他一拍脑门,跑得飞快,“不打扰你们了,回见!”   穆临之面无表情地目送丁成源跟他崭新地狐朋狗友们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上了船,开口问:“他怎么回事?”   王总听出来这话在问自己,立刻接上,“丁少爷啊,他是咱们这儿的常客。”   闻衍:“怎么个常法?”   “他平均一年来两三回吧,回回身边带不同的人。而且基本上一路玩儿,消费很大,反正我们这儿好酒、好菜,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得上供给他——不是一般的阔绰。”   闻衍想了想,说:“他住哪间房?”   “自带阳台的海景房,就跟那个人住同一层,俩隔壁的!”王总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海风,他咳两声,接着说:“丁少爷原本每次来玩儿那一层的房间都包场了,这回让别人拿了一间,他觉得没面子,特意打了个电话把我臭骂一顿。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啊,人家付款时间早,我也没办法!”   闻衍神色严肃,对这些抱怨充耳不闻,“那一层有几个监控?”   “原本是有四个的,后来拆了两个,”王总说:“那一层面积不大,私密性强,再说都是上层人士,监控多了他们有意见,没办法,都是祖宗,得供着啊。”   闻衍没说什么,他默不作声地与穆临之对视一眼,接着登船。   王总安排的会议室在二楼客房走廊的最末端,门板上挂了杂物间的牌子,房间内没有窗户,私密性很好。王总属性人精,他怕诸位领导烦闷,妥帖地开了通风设备,瓜子果盘一应俱全。会议桌上铺着邮轮各部位平面分布图,正中间是一台连着海景层监控的巨大显示屏。   穆临之对此安排很满意,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人知道吗?”   “穆总您放心!就两个打杂的知道,都是我带出来的人,很机灵的!”   穆临之:“嗯。”   在等到回应后,王总眼力见十足地退出房间,他不听不看不闻不问,只负责跑腿。   徐舟吾进入房间后直接抱着显示屏,仔细研究暴露在镜头里的所谓保镖,他们身着统一黑色西装,面部没有遮挡,肤色和特征很明显——   这么明目张胆,又是查不到祖宗十八代的东南亚人。   “这算什么?专业杀手组织?”徐舟吾问:“这些人在最近的几起案子里出现的太频繁了,他们都是从哪里被挖出的地?”   还有——谁把他们挖出来的?   闻衍原本低着头看平面图,听着抬了一下眼皮,“有武器吗?”   徐舟吾神色凝重,他沉默半晌后抬起手指,点了点那几个人的腰部,“有,从形状上看,目测全员配枪。”   “老徐,你先盯着。”闻衍微蹙着眉,重新把视线放回平面图,“那个王经理呢?让他进来,我有事问他。”   穆临之暂且没事做,欣然应了,“我去叫他。”   “嗯?”闻衍眨眨眼,“让你跑腿我多不好意思啊。”   穆临之要伸手掐脸蛋,“这倒是没看出来,我看你脸皮也不红么。”   闻衍:“滚。”   王总一直在门口候着,听到传唤,立刻进屋锁门。   闻衍直接问:“这艘船有几个出口?”   王总点着平面分布图介绍,“这搜邮轮四万吨,上下一共五层,有四部电梯。东西两端各有一条逃生楼梯,中间是上下旅客通道。一至三层是客房,价格由低到高。第四层娱乐区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宴会厅,一部分是各类餐厅,还有健身房、电影院、儿童游乐厅等。第五层就是贵宾海景房了,在空中花园的正中间,空中花园是限制进入的,只对海景房的客人开房。不过通往空中花园没有直达的电梯,需要到达第四层后步行上去才行,那里只有一个楼梯。”   “你们这个安全措施做的不完善啊,”闻衍凉客气地指出问题:“要是发生事故,唯一的楼梯被堵住,住在海景房里的人是不是只能跳海了?”   “这……”王总继续抹着汗,偷偷看了穆临之一眼。   “对,说得很有道理。”穆临之嘴角挂着笑,大气不喘的承认了。   玩笑归玩笑,这构造逃生困难,抓人却轻而易举。   王总介绍得很仔细,闻衍跟着他的思路大致了解了整栋船的结构——简而言之,如果海景房里的那群人要跑,只要堵住第四层的楼梯,他就是王八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闻衍合上平面图,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王总。陶勇宏发来消息,大部队已经在北洋码头附近,马上就能到达现场。   闻衍的食指搓着下巴,他盯着出奇平静的监控显示屏,思考了很久。   穆临之在闻衍身边带着,连喘气也是安安静静,并不打扰。许久过后,闻衍还是没有说话,王总等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于是他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穆临之。   穆临之想了想,说:“王经理,现在邮轮上一共上了多少游客?”   “拖家带口大概有五百人左右了,还有一半多的人没来呢。”   “好,”穆临之说:“你找个借口,把他们都集中到宴会厅,检查游客无一楼后,封锁楼梯和电梯,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玉盐   “这……”王总有些为难:“找借口把人集中起来没问题,可是穆总,控制客人出入这事儿不好办,客人要是问起来或者闹起来,我们根本拦不住多久。”   要是有心人士煽动情绪,推波助澜,容易产生反面效果。   “没关系,”闻衍突然开口:“警察到了,安抚人心,控制场面这事儿不用你们做——麻烦了。”   “好!”王总吞了一口唾沫,“我马上去办!”   天马上就要黑了,躲在房间内不辨日夜的孔旻越发坐立不安。然后,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依旧是串陌生号码,孔旻立刻接了。   “喂!”   “你好啊,孔总。”   孔旻愣了,这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没有装神弄鬼,意料之外的坦诚布公。而且,这声音孔旻是熟悉的,但此人没有给他细究的机会,再次开口:“您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吗?我可以帮助您。”   孔旻艰难地出了一口气,他不想被此人牵着鼻子走,“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谁!?”   “我是谁跟您现下的处境没多大关系,”年轻的声音带着笑意,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老板给我的任务,能不能完成需要看我们的配合。孔总,警察已经登船了,前有追兵后有虎,你把自己困在这进退两难的地步,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了——信不信我又有多大关系呢?”   警察来了!   此人后面说的话孔旻一概没听进去,他绕着这四个字差点咬烂自己的舌头。   孔旻紧绷着下巴问:“你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那可多了去了。”   “好!”孔旻问:“需要我怎么配合?”   “耐心一点,孔总,当你听到敲门声时不要害怕,把门打开,有人会带你走。”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掐断了。   “妈的!”面对刺耳的忙音,孔旻愤怒地扔了手机。随后,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扇门。   谁会来敲门?   穆临之送走王总,回到房间内依旧像位局外人,他看了眼风平浪静的的监控后,目光马上又黏在了闻衍身上。   闻衍隔着虚无缥缈的空气都觉得腻得慌,他正要开口骂两句,徐舟吾猛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老徐,怎么了?”闻衍偷闲的神经再次被拉紧。   “是丁成源他们那帮人!”徐舟吾指着屏幕,骂了一声:“我操!”   丁成源一伙大概十几人成团,从登船至今一直勾肩搭背、彼此密不可分。丁成源作为中心人物被簇拥着哄上了天,他们鸡飞狗走地到达顶层,与孔旻的六名保镖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二百五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磕嗨了,腿软手痒地蹭到一名保镖身边,然后不知死活地挠着那人的脸,说:“哎哟,这谁啊,咱们今天晚上又玩儿cosplay吗!太刺激了吃不消啊!”   丁成源啊了一声,他对准焦距看清挡路人的脸,实在不符合自己审美,于是嗤之以鼻地说:“呸!找一帮黑壮大汉玩儿cosplay我有病啊!这谁安排的?老子要美女!美女呢?!”   这时,又一位二百五脱颖而出,此人性别难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你们不喜欢让给我啊!这是我的菜!”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这么多人你吃得消吗?别把你干死了。”   “滚蛋!一口撑的死胖子,老子喜欢一个个来!”   妖魔鬼怪们不仅嘴里挂着污言秽语,并且上下其手地开始制造热闹,这仿佛是他们的长项。   丁成源心急跟自己的新女朋友单独共处一室,他兴致高涨地突破重重阻碍,好不容易挤到队伍最前面,然后又不知被哪个神经病推了一下,人直接撞在黑衣保镖身上。   这几个保镖原不是正经身份,在他们眼里杀人跟杀猪没什么区别,如今为了钱听着老板的话不节外生枝,已经被这群非人类惹到极限。   丁成源撞过去时手顺着惯性摸到保镖腰间别着金属手感的物体,他中邪似的顺着此物的轮廓摸了一圈。   当丁成源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什么的时候,眼睛已经与这保镖对视上了。   “大、大哥。”丁成源满是惊恐地喊了一声,差点尿裤子。   他的狐朋狗友们不明所以,以为丁成源在耍见不得人的流氓,于是他们嬉皮笑脸、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   “什么啊,给我们也摸摸啊。”   接下来的场面很混乱,保镖终于忍不住出手掐住了鸡崽们的脖子。鸡崽们受到惊吓,四散奔逃。   然后,摄像头不知受了什么干扰,信号突然中断!   一个小小窗口承载了瞬息万变的局势,摄像头对准的海景房楼层在丁成源那伙人出现后瞬间混乱起来。   “操!”闻衍没时间思考这群二百五是不是故意找事,他在发生混乱的第一时间冲出会议室,头也不回地喊:“临之,除主通道外其余通道立刻封锁!加快速度集中旅客!老徐,跟上!”   闻衍刚冲到甲板上,迎面碰上带队而来的陈维刚。   “闻衍!怎么了!”   闻衍七窍生烟:“孔旻要跑!”   陈维刚:“确定那人是孔旻了?”   “不确定!”闻衍吼:“抓住了再说!” 第88章 喧闹 三十   当闻衍冲到海景房楼层时,那帮奇形怪状的神经病已经被保镖放倒一地。尤其是丁成源,他捂着肚子滚到甲板附近,衣领被扯开一个口子,半张脸挂满淤青,样子十分难看。   丁成源哭嚎着要操人祖宗十八代,转眼看见闻衍,突然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跪地求饶的腰板也挺了不少。   他扯着嗓子喊:“闻警官!!救命啊!!有强盗要杀人!!!”   “你他妈给我闭嘴!”   闻衍恨不得把这个没有脑子的东西扔海里喂鱼,可他顾不上。那几个匿名杀手一听到警察两个字,反应速度比见了猫的老鼠还敏捷。他们扔了手里的活,彼此使了个眼色后,然后踩着一地纨绔子弟的身体朝着统一的方向奔蹿!   许久不见天日的海景房大门敞开,里面碎玻璃碎碗凌乱不堪,就是没有人!   这是跑了!   原本雷打不动的六人保镖少了一半,闻衍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原由,他立刻追上去。但距离太远,又摊着一地障碍物,闻衍很难从正常渠道追上他们。   不过闻衍有先见之明,他临场反应快速,早就安排徐舟吾在另一逃生口的楼梯堵着。   三名保镖逃至楼梯口,正好撞在徐舟吾的抢眼上,他们想凭着人多势众直接踩着徐舟吾的脸过去,没想到陈维刚带队的兵马紧随其后!   人多势众掉了个头,保镖们被逼得狗急跳墙,立刻露出了杀手的本质。他们掏出枪,对着徐舟吾的门面直接开火,徐舟吾的心重重一跳,凭着本能的身体反应猛地一侧身,顺势滚到隐蔽处!   咣!   子弹打在冷铁扶手上!   这是一帮真正的忙命之徒!   “小心点,他们有武器!”徐舟吾大吼。   跟着徐舟吾行动的刑警全员戒备!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其他三个人呢?!”   “不知道!跑了!孔旻也不见了!”   “操!”   这三位似乎来自不同国家,他们用蹩脚的英语交流,交流到最后发现自己好像被金主耍了并且吸引了警察的一半火力。   他们恼羞成怒,但一时想不出办法!此路不通,杀手们只能立刻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闻衍在原路堵着他们,正好听见了那两句对话内容——果然是孔旻!   楼上的火拼惊动了三层悠然自得准备参加宴会的客人,刚开始没人反应过来那刺耳的‘砰’声来源何处,直到它再次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地响起,激烈且紧促!   懂点门道的人终于恍然大悟:“是枪声!谁在开枪!这里发生什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在喊叫和枪声中开始恐慌,王总好不容易把人聚集起来,不过十分钟,快要压制不住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是来花钱旅游的,不是来找刺激的!”   “拦着我们干什么?让我们出去!”   “开门!”   抗议声此起彼伏,王总堵着门拦着人,不仅满身是汗,眼泪也快下来了,他扬着脖子大喊:“别挤!大家不要挤了!!”   可没人听他的。   现场太混乱了,王总匆匆转头看了一眼,穆临之早已不见踪影!   没有主心骨,这回他是真哭了,然后在洪水即将决堤之际,陈维刚带着剩余警察顺利控制现场。   “都别闹了!警察!”   陈维刚一嗓子中气十足,效果堪比十个扩音喇叭,“警察办案!谁再带头起哄一律抓起来当嫌疑犯给我拷走!”   人群逐渐安静,谁也不敢吭声,陈维刚把场面交给下属,沉着脸夺门而出。   穆临之早在第一声枪声响起时就离开了,他没有去找闻衍,而是直接冲进监控室——孔旻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就不可能穿着隐身衣溜得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由于人头数量和武器装备悬殊,被孔旻当做鱼儿留下的三名杀手被闻衍他们收拾得利索。   双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闻衍顾不得脖颈侧的血痕,揪着徐舟吾问:“看见孔旻了吗?”   “没有,”徐舟吾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说:“孔旻比这几个人溜得早,我只在楼梯口堵住了他们。”   没堵住是一回事,跑不跑得了又是一回事——闻衍和徐舟吾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除非孔旻长出翅膀,否则他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逃出这艘船!   闻衍脸色阴郁的沉着脸,天色渐黑,夹板上吹着不太宜人的海风,咸味顺着风的力道钻进他的伤口,闻衍刺痛地抹了一把脖子,抹出一手血。   “操...”   就在这时,闻衍的电话响了,是穆临之打来的。   闻衍和穆临之就是存在这种默契,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打扰彼此,节骨眼上的通讯,肯定是有重要信息!   “临之!”   “哥!我在监控里找到孔旻了!”穆临之在疾跑,风的声音差点盖过他,“加上他一共四个人,现在在三层宴会厅东面甲板上,楼梯被堵了他跑不了,我估计在打救生艇的主意!”   “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闻衍甩了一把血手,说:“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穆临之舔着牙尖,阴恻恻地回:“他跑不了。”   孔旻养尊处优惯了,一路被三个人架着跑,骨头着实吃不消,可吃不消也得忍着,命最重要。而在这混乱地一切中,他隐约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自己花钱买来的杀手似乎也有等级帮派之分,比如这三个人是一伙,另外三个让他们当屁似的拖延着警察的时间,完全不顾同伴死活。   亡命之徒没有同伴,孔旻在浑身鸡皮疙瘩同时跳舞的同时,忍不住惊惧地想——那么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孔旻在海风中挣扎,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这些问题,但他明白这全世界都想要他的命了!   终于狂奔到甲板,孔旻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他痛苦地咳了几声,但没人理他。杀手们开始动手去拆甲板上的救生艇。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裹着劲风呼啸而来!   来人西装革履,发型纹丝不乱,他手持一臂粗铁棍,带着杀气直其中一人后脑!   这几个杀手既然能被重用,专业素养必定强悍。电光火石间,凭着对危险的敏锐程度,他们躲过了致命攻击。   穆临之见没有得手,他就着往前冲地姿势就地一翻,翻到孔旻身边。   孔旻猛地向后一缩,大喊:“穆临之!”   杀手们快速反应,提着抢一齐对准穆临之的脑门!穆临之拎着孔旻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把他挡在生前,往楼梯口退了两步。   三名杀手彼此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确定作战方案。其中一人留着继续解那该死地救生艇,其余两人如豺狼扑食般抢躲孔旻这块即将过期的肉!   穆临之把孔旻当做了挡枪板,只要不死,随便怎么用。杀手可能带着任务,对此有所估计,不能用枪,只能徒手搏斗。   在搏斗过程中,孔旻像只被摔烂地西瓜,裂着缝、流着血,他无力反抗,只能痛苦呻吟。穆临之对此充耳不闻,下手愈发不客气。   与穆临之正面打斗的人体格健壮,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他在身体的缝隙中抓住机会,握紧拳头,十足用力地朝着穆临之的太阳穴直接过去!   穆临之一手拎着孔旻,左右还得防着人,他在狭小的空间躲避不开。在极限求生中,穆临之最大程度地侧开身体,另一只手抓住拳头手腕!   虽然缓冲了致死的力道,但这一拳下来还是击中了穆临之的右肩!   穆临之强绷的肌肉猛地一松,瞬间出了一口气!另一名杀手看准时机,动作敏捷地从栏杆一跃而过飞到穆临之身后,他捡起刚刚穆临之抡人的铁棍,丝毫不停顿直接砸了下去!   闻衍就在这时从楼梯上蹿了下来,他来不及想该用身体的哪个部位阻挡,回过神时,人已经在穆临之后背!   闻衍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称不上专业但肯定不会吃亏,他在那根铁棍离自己只剩几尺时倏地抬起腿,精准冲着那人小腹踹了过去!   因为空间有限,导致动作不规范,这一脚力道不足,杀伤力也不堪一击,但足够用了!抡铁棍的杀手让被踹得往后退了几步,虽然铁棍扔在途中行凶,但双方杀人的凶气骤减!   闻衍由于惯性,撑着一条腿站立不稳,他晃着身体,那铁棍正好落在他的头上!   无论如何,鸡蛋不能碰石头,闻衍让这一棍子砸得眼冒金星,一股反胃的冲劲涌上喉咙,让他一时三刻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   穆临之快疯了,他抱着闻衍怒吼:“你干什么!”   “让开!”闻衍没心情在这个场面下跟他谈情说爱,他很快稳住战斗力,又踢出去一脚:“打啊!”   孔旻抱头蜷缩在楼梯口,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了。警察们在逼仄的走廊上从四面八方逼近,杀手见势不对,突然朝天放了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在上空炸开后消失,杀手们在逃命途中终于无所顾忌,他们掏出枪准备开火!   可就在这时,枪声提早一步响起!   子弹擦着闻衍的耳朵过去,对准的是穆临之的脖子!   “临之!”闻衍瞳孔骤缩,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是怎么突破人类反应极限把穆临之推开的!   子弹碰到铁板,击出一道带烟的弯痕,最后寿终正寝,掉入大海!   他们俩摔向夹板的同时,穆临之紧紧护着闻衍的头。   “哥!”   闻衍甚至来不及回应,他稍微撑起一点身体,转头蓦地朝枪声方向看过去,他看见陈维刚和徐舟吾一前一后带队冲过来。   闻衍的心重重一跳——   是自己人!   杀手反应很快,趁此混乱不再恋战,他们身经百战并且艺高人胆大,一头扎进大海!   邮轮旁不知何时停着一艘快艇,陈维刚立刻知道了这些人地意图,他冲着对讲机大喊:“老陶,他们要跑!”   吸取之前几次失败地行动的经验,陶勇宏早在海陆两地安排了充足人马,那几个人还没上船,就被摁着脑袋拷上了手链!   穷凶极恶的匪徒抓住了,所有人在松一口气的同时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孔旻。   眼下家财万贯的孔总像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落水狗,他在混战中终于喘出一口气,捂着肚子,从头到脚抖得像筛子。   陈维刚上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孔旻,说:“起来。”   孔旻冷笑一声,随后居然放声疯笑了,他模样癫狂,一只手揣着衣兜,搭着楼梯扶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陈维刚怕他有诈,暗示所有人员戒备!   气氛徒然紧张,大家都怕孔旻突然掏出炸弹,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闻衍强撑着一点体力,他对穆临之使了个眼色,悄悄挪到孔旻身侧,他们的思想重点全在那藏在衣兜的手里!   就在这时,楼梯间突然传来一声哭嚎,闻衍在体力透支下头皮一炸,然而下一刻,丁成源莫名其妙出现在孔旻身后!   这送上门地傻逼成了孔旻唾手可得地生机!   孔旻衣兜里藏着抢,他抬手就掐住了丁成源地脖子,轻而易举地用枪口抵住丁成源的太阳穴。   孔旻歇斯底里,“退后!!都他们给我退后!!不然老子杀了他!!”   资本家露出真面目,里面藏着动物的本性。 第89章 喧闹 三十一   丁成源被人揍了一顿,皮开肉绽地从楼梯滚下来,正当他痛不欲生时,脖子又被人狠狠掐住。他呼吸不畅,哭也哭不出来,下意识地想伸手拨开束缚,谁知那要命地力道越来越恐怖!丁成源拼命挣扎,可是抵着太阳穴的东西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救命啊!!救命!!!”   “闭嘴!你给我闭嘴!!再喊老子杀了你!!”   丁成源嘤嘤泣泣:“救命……”   两个人在互相撕扯中移到了甲板边缘,刑警们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并不确定孔旻会不会用枪,更不确定那枪在他手里有没有走火的可能。   闻衍和穆临之稍微冷静一点,尤其是穆临之,他冷眼旁观着嫌疑人和受挟持者,竟然在谨慎思考他们这一举动逢场作戏的可能性有多大。   孔旻突然看见穆临之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愤恨地调转枪口,泄愤似的又加重卡脖子的力道,“穆临之,你是不是很得意啊?你得逞了,穆恪忱要是还活着,他该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无辜受到牵连的丁成源满脸涕泪,他拼劲全力喘出两口气,半死不活地说:“穆、穆兄,救我啊。”   穆临之好整以暇,他一只手虚扶着闻衍,局外人似的并不受孔旻的激怒,“孔总,认错了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孔旻歇斯底里,最后的体面也不要了,“跟你没关系?笑话!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你不就是想替穆恪忱报仇吗?!”   “这么说当年的事真的跟你有关系了?”穆临之了然:“那么你现在的样子是心里有愧还是心里有鬼?”   在场的局外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出声制造任何麻烦。   闻衍站在穆临之身边,他能听见穆临之失常的心率,与他云淡风轻的外表形成鲜明反差。闻衍很不痛快地看着孔旻,他往前动了半步,护着穆临之。   穆临之被这个细微地举动安抚了,他舒心地吐出一口气,看孔旻也顺眼了不少。   “你放屁!有鬼又怎么样?”孔旻怒目而瞪,“冤有头债有主,穆临之,当年上你家杀人放火的不是我!你找错人了啊!”   闻衍一怔,紧接着又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   “不是你?”穆临之环着闻衍的腰把他稳在身边,面上一派置若罔闻,“那是谁?”   “是梁俊生和周广民!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那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货色?”穆临之冷笑:“孔总,红利吃透了,如今才想着把自己撇干净,不太仗义吧?”   孔旻像是听到了天大地笑话,“你让我仗义?穆临之,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都是吃人地野兽,仗义容易死无全尸!”   穆临之:“所以梁俊生死了,你也快死了,是吗?”   孔旻眼皮一颤!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丁成源突然翻了白眼,软骨无力地朝地上瘫倒,孔旻差点抓不住这个酒囊饭袋,情急间又加重了手下地力道。丁成源像个吊死鬼,拖着长音哭得凄惨。   孔旻让这哭声拢回了些理智——绝境既然摆在眼前,那只能鱼死网破!   “穆临之,你想套我的话吗?”孔旻喘着粗气说:“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都告诉你!”   “好,”穆临之有求必应,不跟他客气,“先说说你们和穆恪忱地勾当。”   “最开始跟穆恪忱搭上线的是梁俊生!”孔旻在谈起梁俊生是愤愤不平,“梁俊生喜欢赌,我也喜欢赌,我们在赌场认识,赢钱的手段都差不多,所以不会用在彼此身上。后来混熟了,我才发现这个人的本事比我大多了。他能说会道,凭一张嘴,结交的朋友全是达官显贵,有些还被他诓着入了赌局。梁俊生前期赚的钱可比我多!后来,他带我认识穆恪忱,真正入了他们的伙。”   “你、梁俊生,还有那个周广民,就你们三个吗?”闻衍问:“穆恪忱选人入伙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很简单,能供他驱使就可以了。”孔旻见穆临之没有反应,继续往下说:“我是最后一个入伙的,穆恪忱对此很谨慎,他说人够了,梁俊生和周广民关闭所有渠道,注资后开始专心致志地搞钱。”   穆临之:“供他驱使也需要各自有特长,你们各司其职都在什么地方挖坑等人跳呢?”   “你可真聪明啊。”孔旻感慨一声,说:“你爸,穆恪忱以一己之力弄出了一个规模庞大地底下赌场,一开始是给有钱人提供娱乐消遣,他们在赌场里挥金如土,穆恪忱坐收渔翁之利。梁俊生通过各种渠道认识很多这类型的人,不论资产多少,他来者不拒,只要他们有兴趣,统统被梁俊生送到穆恪忱的赌场里,有些人赢得盆满钵满,有些人输得倾家荡产。后来,有钱人们脾气大,嫌这么玩儿太累,来回就这些花样,乐趣少了看见钱也没多大兴致。于是,穆恪忱又想出一招。”   闻衍:“什么?”   “赌人命玩儿啊,”孔旻偏头,看了眼漆黑夜中的汪洋大海,可他已经看不远了,“穆恪忱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批恶徒,大多不是本国人,他们身负命债,东躲西藏,最后在穆恪忱不知什么条件地许诺下同意陪他玩儿这场游戏——后来我听梁俊生说,穆恪忱给的条件对他们来说很诱人,在赌局中存活的最后一人,不仅有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巨款,还可以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这个身份能让这些臭虫重见天日,并且花着巨款安稳度日。   可穆恪忱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穆临之眼神沉了下去,“游戏怎么玩儿?你见过吗?”   孔旻:“见过。”   所以害怕,也念念不忘。   闻衍:“说啊!”   “穆恪忱造了一个笼子,他把亡命徒关在一起,让他们大逃杀似的为生存而角斗。有钱人们摇身一变成了悠哉的座上贵宾,赌谁能活着从笼子里出来。”孔旻带着回味,说:“玩法变了,带着恐怖的血腥味,赌注也水涨船高,较之前而言整整翻了十多倍。你们见过那么多钱吗?真金白银,堆满了好几间房!最后赢家带着那些钱,再做个项目洗白,身价不言而喻!”   穆临之从鼻腔哼了一声:“那穆恪忱呢?他靠什么赚钱?”   “他造了这样一个场地,会平白无故的借给他们玩儿吗?”孔旻强压下颤抖的肌肉,咬牙切齿:“穆恪忱从最后赢家手上收取百分之三十的场租费,其余人少一点,百分之三左右。有几回他也下场押注,一比好几百的赔率,全被他收入囊中!所以这场游戏到最后,输家赢家都有,只有穆恪忱稳赚不赔!”   孔旻话音落下,甲板上突然陷入沉默。现场所有警察,包括身经百战的陈维刚和在远端布置任务地陶勇宏都被此番惊世骇俗地言行震得三观破碎。   闻衍瞠目结舌地看向穆临之,发现他依旧波澜不惊,平和得像一杯白开水。   “大逃杀?”穆临之不甚费解:“大开杀戒后的尸体呢?”   孔旻:“就地埋了,那整个牢笼都是穆恪忱的,埋几具尸体还怕被人发现吗?再说,异国他乡的亡命之徒,有谁在意他们死活。”   闻衍收回黏在穆临之身上的心神,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这游戏玩几次就得费!亡命徒、通缉犯原本就是为了活命才暗无天日的苟活,百分之一的机会就是没机会,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会随便你们摆布?”   “你说得没错。这些人成本高风险大而且不听话,出现了风险后遗症。一些杀手死里逃生后为了对玩乐的人进行报复,干了很多节外生枝的事,惹出了不少麻烦。”孔旻说:“穆恪忱不得以暂停项目。”   “暂停了?”穆临之挑眉:“不能吧,他能罢休?”   “你可真了解你爸,”孔旻嗤笑:“停了半年多,穆恪忱这个天才又想出了另外的替代品。”   “哦——”穆临之突然茅塞顿开,“这个新代替品是不是轮到你出场了?”   “是,”孔旻挑着赞许的目光感慨,“临之啊,你也是个天才,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闻衍对此很不爽,他警告似的瞪了穆临之一眼,然后语气不善地对孔旻说:“什么替代品?快说!”   “他们经过各类调研,最后把适配人群圈在了因赌博欠下巨额高利贷地赌鬼们。挑出几十个符合条件的人,游戏继续进行。这些人有把柄、好掌控,而且大多无家无室,三不管。”孔旻长出一口气,说:“虽然他们自相残杀时的观赏性差了点,但最终的目的依旧没有改变。”   闻衍心脏重重一跳!   都对上了!   为什么梁少风被下套欠下高额赌债后梁俊生要焦头烂额地替他还清所有钱后再送他出国;为什么李驰被警察抓到后哭喊着自己迫不得已,他不想去那里,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里——指的就是这个角斗场吗?   这么多年了,它还存在?它藏在哪儿?   如今一个个案子看下来,赌博、高利贷款全部都是角斗场操作手为这游戏铺垫的前提,他要从这些人里面挑出合适参加屠杀的人,然后供入场贵宾们愉快,顺便大捞一笔。   可这想法太匪夷所思了。   太多问题要问,闻衍一时挑不出合适的。   然后,穆临之替他开口了:“所以你的用处就是这个?你混迹赌场多年,认识不少赌红眼的穷光蛋,你替穆恪忱搜罗,赚一点零头。那周广民是干什么用的?”   孔旻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周广民当时就是个无业混混,他一没钱二没头脑,待在穆恪忱身边名为保镖,实际上穆恪忱是看中了他身后能为自己清楚麻烦的人。”   闻衍:“什么人?!”   “我没见过他,这个人跟那些招摇过市的有钱人不一样,据说是个当官的,并且位高权重,所以不轻易露面。梁俊生巴结穆恪忱,也顺带巴结着周广民!周广民这人肚量小又记仇,被人一哄就沾沾自喜。所以梁俊生也认识那个人。”   “当官的?”穆临之很快嗅到了关键处,“给你们通风报信?”   孔旻:“再烂泥里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两个舍不掉的亲眷,这些亲眷无论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会在那些人失踪后身体力行地去寻找踪迹,自己找不到就让警察找。后来失踪案多了警察开始重视,先后组织了三次搜查整治。”   但这三次搜查整治对穆恪忱来说雷声大雨点小,他依旧高枕无忧地在法治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谁也没有查到他头上,端了他的窝!   闻衍一惊:“是那个人通风报信?!他也参与其中了?”   孔旻耻笑:“笑话,没有巨大的利益诱惑,谁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替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闻衍:“你…!”   “说的好,很对。”穆临之赞同,接着又揣着困惑询问:“既然你们在每个环节都配合的天衣无缝,那又是因为什么闹掰的?”   “我没有想算计穆恪忱!”孔旻哑着嗓子吼:“是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见多了金山银山,就瞧不上跑腿得来的三两碎银,不甘心替穆恪忱承担巨大风险!”   “…哦”闻衍说:“您高洁。”   孔旻不理会闻衍的冷嘲热讽:“没有人可以笃定地说自己不喜欢钱,在那种环境下受得住诱惑的人很少。”   穆临之顺着正常的故事发展线,说:“所以你们盗用了项目款,当作自己的投资——赢了吗?”   农民工集体讨薪发生了两次,孔旻他们置身其中也不可能一次罢手。所以赌博这种事情输赢很难说,赢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还想再赢,输了的就想翻盘。   “没有!”果然孔旻赤红着眼睛说:“穆恪忱知道我们动了明帐里的钱,表面没说什么,实际上暗中下黑手,我们一分钱没拿到还赔了一笔入场租金!两次!一共两次!”   闻衍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们怀恨在心上了?”   “这本来就不是我搞出来的事情!梁俊生和周广民,还有周广民背后的人非得拉上我!我不听他们的,早就死了八百回!”   闻衍:“这件事周广民背后的人也有份参与?”   “既然周广民会做这事,一定是得到了那人的允许,不然就周广民这种虚张声势的废物,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嗯,”穆临之淡淡地应了声,他手以后搭在闻衍身上,轻描淡写地说:“接下来呢?你们赢不了开始打收租的主意?”   孔旻愤然地盯着穆临之,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我们做的那些事惹了穆恪忱,他不仅想把我们踢出局,还想杀我们!我们只是在自保!!”   闻衍冷笑:“百货公司倒塌,成百人的性命也是你们自保的成果?”   “那是他们倒霉!”孔旻彻底失控,他理智全无:“穆恪忱在百货公司倒塌后一蹶不振,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干净的钱填补亏空,梁俊生和周广民为了彻底让他翻不了身,把所有对外的公帐都签成了他的名字!”   穆临之:“你们冒充他的签名?”   “不是,”孔旻直接否认:“梁俊生之流没那份心思潜心研究这些东西,我猜还是那个人想出来的招。他们不是从哪儿冒来的签名,把警察糊弄过去,彻底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在了穆恪忱头上!”   说到这里,孔旻停了一下,他看了眼在场人的反应,接着说:“后来穆恪忱失踪了一段时间,可是他活着,梁俊生和周广民始终不放心,他们明里暗里地找人,最后收到消息说穆恪忱会在那天回自己家。我认为这是个圈套,可周广民不听!他洗脑了梁俊生,两人在指定到达公寓,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人!可是依旧惹出了大事,他们放了一把火,好像还弄死了一个警察!我不知道他们把穆恪忱弄到哪里去,但那件事之后,他们俩终于消停了几年——让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愚不可及!”   陈维刚心里清楚,陶勇宏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个警察就是闻裕民。   闻衍和穆临之像两头被凌迟的幼兽,他们互相舔舐伤口,在孔旻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下,又体验了一回久违的肝肠寸断。   穆临之紧紧抱着闻衍,恨不得立刻摘了孔旻的脑袋!   闻衍含着疼痛好不容易顺过来一口气,他缓缓地抬起眼睛问:“周广民后面的人到底是谁!?”   孔旻:“闻警官,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如今孔旻的眼神里除了歇斯底里已经看不出其他情绪里,所以不好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这个说辞本身很矛盾——或许当时孔旻地位不佳,无法和这人接触,但如今的他,既然还做着蝇营狗苟的勾当,就不太可能跟有利益牵扯的人划清界线。说不定他们在市局的眼线也是这位神通广大的人安排的。   穆临之说:“孔总,遮遮掩掩的坦白不算招供,你到如今这个地步,想保谁还不如先保自己的命。”   孔旻听到这话想大笑,可他手里的人越来越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孔旻喘了一口气,说:“是啊,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天大的好处我也要先为自己打算了,再替他们隐瞒,我他妈脑子有病吗!”   穆临之:“你手下经营的地下赌场和借贷作坊,不只是为了从这里捞点九牛一毛的钱吧?大风大浪见过了,你瞧得上这些?孔先生,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套路和穆恪忱框人的思路一模一样吗?你到底想干什么?也想为自己建一个角斗场?”   孔旻盯着穆临之,目光里含着不可置信的嘲笑和戏弄,他反问:“你不知道?”   穆临之真诚地问:“我该知道什么?”   孔旻终于控制不住了,他耗尽力气笑了片刻,“现在有人正在做着跟你爸当年一样的事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操控着所有人的贪念,疯狂地搜集符合要求的人!”   “啊——”穆临之似乎突然恍然:“所以你以为这个人是我?”   听到他这么说,孔旻疯得愈发严重了:“不是你吗?你也姓穆!你敢说这些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穆临之说:“我一点儿也不想姓穆。”   孔旻的精神被穆临之摧残的体无完肤,他不断吼叫着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半身体几乎跃出栏杆。   “可你始终是穆恪忱的儿子!”孔旻指着穆临之,绝望地说:“临之啊,你知道极乐世界吗?” 第90章 喧闹 三十二(完)   孔旻挟持着人质疯疯癫癫吐出的一席话,真实度有待考量,但又碍于信息量太大,即兴胡诌的可能性很小,最多往里添油加醋或者摘除点对自己有损的部分。   当极乐世界这四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除了穆临之。   穆临之脸色一凛,立即开口问:“那是什么?”   “那是天堂啊。”孔旻笑累了,他目眦欲裂,嘴巴开合的一瞬间,突然觉得手里的人不太对了。   晕了一晚上的丁成源在这个关键时候醒了,他被孔旻带着在船甲边缘摇摇欲坠,这失重感让他害怕,强烈的求生欲在大脑还没彻底清醒前控制着身体产生挣扎。   孔旻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粗暴地喊:“别动!!”   “呜……”丁成源不敢动了,他就着自己扭曲的姿势睁开眼,迷茫地盯着黑夜,也不知从哪儿憋出的眼泪,顺着眼眶下来了。   孔旻想继续跟穆临之对话,可就在这时,幺蛾子本幺的丁成源突然猛烈挣扎。   跟之前的畏惧不同,他此时的喊叫包含着肝胆俱裂的恐怖!   “啊啊啊——!!”   “丁成源!”闻衍怕丁成源这货没轻没重地把自己和孔旻一起带入深海,于是他趁着混乱往前冲了一步。   “别动!你们都别动!!”孔旻费尽全力想控制住丁成源,陈维刚带队地刑警伺机而动——这是个拿下嫌疑人最好的机会!   丁成源翻着白眼,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快断了。   在绝望的窒息中,丁成源终于中气不足地喊出了一句:“他……他身上有炸弹!”   伴着丁少爷高亢的求救,甲板上骤然响起急促又紧列地‘滴滴’声!   闻衍往前冲的动作僵在原地,他心脏重重一跳,立刻意识到了这声音的来源——   这是炸弹爆裂地预告!   炸弹藏在孔旻衣服口袋里,红点隔着透光布料嚣张闪烁。声响越来越猛烈,来不及给人喘息的机会!   几乎是同时,强弩之末的孔旻在几番攻击下终于奔溃,他力气一散,被挣扎求生的丁成源胡乱推搡。孔旻下盘不稳,瘫软着身体翻出甲板栏杆外!   丁成源终于挣脱束缚,他恢复正常视角,第一眼看见的是闻衍。丁成源想抓住救命稻草,于是手脚并用地扑在闻衍身上。   “你他妈——!”   闻衍简直以为丁成源是故意找茬制造麻烦,他拎小鸡似的把丁成源随手一扔,正好倒在穆临之脚下。   穆临之若有所思地俯视着脚边的富家少爷,并没有任何动作。   而闻衍刚冲到甲板边,一声巨响,炸弹在孔旻入水的第一时间,终于炸了!   轰——!!   炸弹看上去防水,但就是因为隔着一层水,威力和冲击力似乎没这么大。市局刑警在陈维刚地指挥下开展善后工作,他们首先把半死不活的孔旻从水里捞起,发现他只被炸烂了半边身体,另一边完好无损。   追捕孔旻的任务不算失败,毕竟警察抓到了嫌疑人,也从嫌疑人嘴里知道了没内幕,虽然过程不太顺利。   救护车早已等在岸上,孔旻被紧急送往定点医院,与刘锦缠缠绵绵作伴去了。   发生恶性事件,邮轮无法起航,所有对旅行满怀期待的人在惊魂未定中散场,而丁成源在闻衍的注目礼下,被丁大吉惶恐地抬上车,送往私立医院去了。   热闹半宿的码头终于安静了,但有些人的心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沉在孔旻话语里,消化着匪夷所思的故事。   尤其是穆临之,他看上去心平气和,安静地跟在闻衍身后,注视着他处理各类事件——仿佛只是在等闻衍忙完了一起回家。   可只有闻衍知道穆临之心里在想什么。   “临之——”   闻衍刚开口,就被陈维刚一嗓子打散了酝酿起来的深情。   “闻衍!!”   闻衍不打算理陈维刚,但陈维刚依然坚持不懈。   穆临之:“哥,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   “好,”闻衍妥协,眼下也确实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你别乱跑。”   穆临之轻轻笑了声:“放心吧,除了你没人敢要我,跑了也得流浪街头。”   太消极了。   陈维刚盯着闻衍走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闻衍,你跟穆临之什么关系?”   闻衍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陈维刚,寻思他话里的意思。   陈维刚见闻衍久久不搭话,脸色逐渐古怪起来,“兹事体大啊闻衍,孔旻交代的这些事情我们必须查,如果能证实不假,那这就不是小事了!”   闻衍:“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陈维刚头一次对闻衍恨铁不成钢,“这邮轮是穆家的,那乱七八糟的案子也跟姓穆的脱不了干系。你现在跟穆临之走得这么近,你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闻衍觉得陈维刚话里话外带着点除了公事公办外的情绪,他轻轻蹙起眉,说:“陈队——”   陈维刚打断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跟穆临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衍深深出了一口气,他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人。   穆临之乖顺地站在原地,他低着头摊着双手掌心,仔细看着。   这模样孤寂又可怜,闻衍原本就不太平顺地心尖又被狠狠刺捅了一刀。   “闻衍!你说话!”陈维刚气不顺的警告。   闻衍回过头,等再次抬起眼皮,陈维刚发现他的神色目光变了,变得坚不可摧。   “什么关系?”闻衍温柔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将密不可分。”   “你——!”陈维刚不知道是被闻衍这种惊世骇俗的语论惊住了,还是接受不了这种关系,他一时找不出往下接的话茬。   “陈队,按照接下来地流程,你们是不是需要调查他的背景?”闻衍体贴地说:“我可以回避。”   色令智昏!   此时的陈维刚脑子里就这个四个字。   面对闻言,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眼不见为净地挥挥手,“调不调查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行了,反正现在没你什么事,赶紧滚吧!”   “好嘞。”闻衍乐得自在,滚得从善如流。   穆临之觉得自己手里有血,那血腥味熏得他昏昏沉沉,他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闻衍叫他,他好像才重新回到归属感。   闻衍突然捏住穆临之的手,问:“你手上有宝贝吗?看得这么入迷?”   “哥,”穆临之难得迟钝地说:“你好了?”   闻衍无奈地叹了一声气,然后他松开手指,就着掌心相黏的姿势与穆临之十指相扣。闻衍微微抬起头,另一只手扣着穆临之的后脑勺,呼吸相缠间隙,甜腻的亲吻悄然而至。   穆临之原本随意耷拉的眼皮睁开了些,他睁着眼睛,口齿间随闻衍主导,手下却自然而然地摁住了闻衍的腰,他想把距离再变得近一些。   短暂地亲昵,穆临之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哥,这大庭广众的——”   “盖个戳,”闻衍笑容明朗,“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依旧闻衍开车,穆临之在那一吻过后又恢复成底电量模式,他神情倦怠,靠在车椅背上一言不发。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家门口。   闻衍仔细回想了自己跟穆临之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除去十几年前彼此心智不成熟的那几个月,其他时候似乎都跟案子有关。   穆临之喜怒不于色,面对不同的人有千八百张皮囊,但不管哪一层皮囊,自那晚剖心坦白后,闻衍可以大言不惭的认为自己已经变成穆临之的立面镜了——他伪装的再好,总能在私下卸下所有伪装。   虽然有些感情不予大众审美认可,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就是可以排出所有客观因素,他们的肉体和心灵完全契合。   这种契合跨越时间和距离,在一见钟情里光芒四射。   比如现在,闻衍憋了一路的措辞适当发作,他受不了穆临之这种模样,更不想他把这种情绪带进家门。   “临之啊,”闻衍捏着钥匙,转过头,说:“你不高兴吗?要不要我哄哄你?”   刚刚划破的新鲜伤口还没来得及上药包扎就被闻衍三言两语地暴露出来。   穆临之死死咬着牙,他紧绷的肩背不停发颤。   闻衍看着心疼,他缓缓上前一步,环保着人,悠悠安抚,“乖啊,想哭就哭呗,哥哥不会嘲笑你的,咱们睡一觉就失忆。”   穆临之不想哭,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只是被闻衍这样抱着,他突然很沮丧。   “哥,我就是这样的人,身上流着不干净的血,”穆临之闷闷不乐地抬起头,“我好像…配不上你了。”   闻衍无可奈何:“年纪轻轻心思这么重,明明屁点大的事非得自己拗个孤胆英雄的人设,你在担心什么?”   穆临之如实回答:“我担心众叛亲离。”   虽然他身边的亲为数不多,但他最在乎的人依旧成为自己的软肋。   “众叛亲离…”闻衍反复嚼着这四个字,最后发现自己连重话也说不了了,“可是临之,你不是还有我吗?”   穆临之不确定一辈子有多长的距离,如今闻衍靠在自己身上,稳重有力的心跳时刻牵挂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哥,穆临之想,我会剔除所有血脉关联,干干净净地走到你身边。   闻衍直到进屋也没有松开穆临之,他们紧密相拥,亲昵接吻。穆临之把闻衍架在门板上,衣物散落。   穆临之打开客厅地的灯,却被闻衍在百忙之中又关上了。   “临之,”闻衍抬着腰,偏头给自己渡了一口新鲜空气,“别开灯。”   穆临之:“怎么了?”   “我看不见。”   “什么?”穆临之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闻衍低吟一声,大喘气似的在颤音中补充一句:“这样我就能好好感觉你。”   穆临之心口剧烈跳动,他粗重地喘着气,问:“感觉我什么?”   闻衍搔着穆临之的耳朵,轻飘飘地撩拨,“感觉你在我身上驰骋。”   穆临之被撩得血脉喷张。   可真是太刺激了,穆临之想,不开灯就不开灯吧,反正人被困在身下,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穆临之觉得今晚的闻衍很不一样,这让他感觉很奇妙,奇妙得欲罢不能。   他们俩天翻天覆地,闻衍交出了全部主动权,任穆临之为所欲为。   穆临之太投入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实际上,闻衍自从在邮轮上头部受了一击之后,视线就有些不太正常了。他在路上开车时就非常谨慎且缓慢,完全凭着意志力和车技才平安走完一程路。   下车到家后,视野完全模糊了。   这种模糊接近于瞎和高度近视中间,发展的很突然,闻衍仔细想了一下,应该跟自己脑袋里的血块有关系。   但闻衍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穆临之添堵,所以自己只能曲线救国地把这一晚上糊弄过去。   第二天一早,时间还没进入正式上班阶段,闻衍家门铃含蓄且锲而不舍地持续响了半刻钟,闻衍听得着,但看不见,他睁开眼就是白茫茫的模糊一片。然后,闻衍重新倒回被窝里,非常不愿意起床。   穆临之服务到位,他亲了亲闻衍的耳垂,说:“哥,你再睡会儿,我去开门。”   闻衍拖着长音‘嗯’了一声,之后再没动静。   穆临之开门前只套了件长裤,打开门后,他与徐舟吾四目相对。他左手油条,右手豆浆,看着像慈善慰问。   而相比起穆临之的坦然,徐舟吾简直尴尬。   “徐警官,这么早?他还在睡,你要么进来坐会儿?”   徐舟吾刚迈进去一条腿,听闻这话,立刻收了回来。他板正地干咳一声,说:“不用,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找你。”   穆临之对此丝毫不意外,他轻笑一声,说:“好。”   ====================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 第91章 热烈 一   闻衍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不想起床也只是因为懒,他在卧室躺着,听见客厅两位尴尴尬尬的对话,只能强行把自己从被窝挖起来去拯救世界。闻衍胡乱摸了件衣服往身上套,小心仔细地挪到客厅——他尽量不让谁看看出任何异状,只能假装疲惫不堪。   徐舟吾刚被客气地请进屋内,突然看见闻衍类比林妹妹的熊样,脑壳嗡嗡直响,他抖干净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油条塞给闻衍后,嘴里欠得慌,忍不住阴阳怪气:“这人和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我忙活一晚上连口水都没空喝,你倒好,安居舒适,乐不思蜀啊。”   “不敢当,”闻衍挪着屁股把自己安稳放进沙发里,他揪着油条目不斜视地说:“临之,给你徐警官泡壶茶。”   穆临之:“好。”   好个屁!   “行行好吧,”徐舟吾一个头两个大,“你们俩是我祖宗!”   闻衍知道徐舟吾没憋好屁,他面不改色地说:“老徐啊,特意登门有何贵干啊?”   “请穆总走一趟。”徐舟吾从来不跟闻衍绕圈子,特别是眼下还要从他屋里请人。   闻衍垂着眼,从始至终没有跟任何人对视,但他听得很仔细,“请去哪儿?”   “市局,”徐舟吾无奈解释,“阿衍,这事儿或多或少跟穆总有关系,他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这点闻衍比任何人清楚。   孔旻藏在穆氏名下邮轮里吃喝拉撒,没有任何人上报有关部门,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之间是否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再者,孔旻在鱼死网破时招供的那些东西,以穆恪忱为首,成为最直接的幕后黑手!   如今,穆氏在国内最主要的负责人就是穆临之,所以他逃不掉这顿审问。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按照正常程序,昨天晚上在码头穆临之就该立刻被带走,为什么给了他一晚上缓冲的时间?   闻衍缓缓蹙起眉:“老徐,谁让你来的?”   徐舟吾:“陶局。”   陶勇宏跳过了陈维刚直接对徐舟吾下的任务。   闻衍沉默许久,徐舟吾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哥,”穆临之作为当事人相当从容,他走到闻衍身边,弯下腰,兴高采烈宣誓主权似的在闻衍眼角亲了一下,说:“我去换件衣服,跟徐警官走一趟。没事的,你别担心。”   没错,闻衍脸色沉重,就是因为担心。   昨晚在邮轮突如其来的那一枪是自己人开的!闻衍不确定那一枪的目标是谁,但他预感很不好——对孔旻开枪不必藏着掖着,所以很大可能就是冲着穆临之去的!   闻衍微微偏过头,他寻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眼神有焦距,接着轻轻捧着穆临之的脸:“临之,出门在外,自己长点儿心。”   “好,”穆临之说:“我知道。”   徐舟吾目送穆临之进入卧室,终于松了口气,他恢复与闻衍相处时的状态,压着声音说:“阿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个模样。”   “嗯?”闻衍:“什么模样?”   “魂不守舍。”   闻衍转过头,目光迷茫地在徐舟吾脸上转了一圈,始终找不准两人对话时的焦距。   徐舟吾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你眼睛怎么了?!”   闻衍拧着徐舟吾的胳膊肉,下手一点不留情:“你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徐舟吾龇牙咧嘴,又压了音量:“你说实话,别糊弄我。”   “看不见了。”闻衍说;“大概是昨天在邮轮打架的时候碰到头了,没什么大事,我送你们出门后去趟医院。”   徐舟吾对此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甚费解,“瞎了还不算大事?”   “……”闻衍:“你他妈才瞎了。”   “不是,”徐舟吾突然坐立难安,“你这样子怎么去医院啊?瞎子摸象也摸不出这么远地距离,要么我先送你过去?”   “消停点吧,”闻衍揉着太阳穴,“你们尽快回市局,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徐舟吾:“什么节外生枝?”   “说来话长,等现阶段结束后我再跟你说。”卧室内有脚步声,穆临之快出来了,闻衍捏着徐舟吾再次嘱咐,“老徐,表现得自然些,别给我穿帮了。”   “……”徐舟吾不要懂他们谈恋爱的套路,看上去挺感人肺腑的,搞得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徐舟吾还想再说两句,穆临之出来了。   穆临之原本就是打着借宿的名字在闻衍家小住,如今小住变成了定居,但他携带的行装并不多,所以打扮并不费时。   就一会儿的功夫,穆临之藏起难得的烟火气,摇身一变,再次披上人模狗样的外壳,说出的话也摆上了冷腔调的谱。   “徐警官,可以了,我们走吧。”   “哦……”徐舟吾不自在了扔了手里的油条,然后不由自主地往闻衍那头看。   闻衍岿然不动,屁股都不带挪一下,他淡定自若,手指撑着额头,半阖着眼,似是而非的病恹恹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闻衍的声音有些哑,那是昨晚留下地后遗症,“临之,出来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模样心生愧疚,“哥,腰还酸啊?”   闻衍:“酸啊。”   穆临之:“那别坐着了,再回去睡会儿?”   闻衍笑着说:“没事儿,不参与案件调查我时间多得很,随时都能睡——我再多看你几眼。”   “……”徐舟吾赶紧把自己杵到门口走廊,眼不见为净。   穆临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徐舟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闻衍的脸上。   闻衍看上去一副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穆临之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俯下身体,薄唇贴着闻衍的耳廓,看上去耳鬓厮磨。   “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闻衍闭着眼胡说八大,“人老了,禁不起折腾。”   穆临之一愣:“那我下次注意。”   闻衍失笑。   穆临之保持亲昵的姿势环抱闻衍,一直没有松开。闻衍以为他依依不舍,正想张口再说几句骚话,被穆临之打断了。   他们眼下的时间不多,不适合温存。   “哥,”穆临之说:“注意丁成源。”   闻衍眉毛一挑。   接着,穆临之在徐舟吾催促前放开了闻衍,他重新整理仪表,彬彬有礼且淡然置之地跟徐舟吾回了市局。   室外的太阳应该不错,闻衍能感觉到强烈阳光的刺激,他想着穆临之最后那句话,沉默了很久。   丁成源——   这个一直在各种场合晃悠却从没有把他放进眼里的纨绔子弟,他吃喝玩乐,看上去一事无成。   但经过最近的这些事,丁成源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闻衍头昏脑涨,他在昏昏欲睡间不断回忆与丁成源仅有的几次接触,心里的突兀感也不断放大。   ——“闻警官,查岗啊?”   闻衍猛地睁开眼睛,他从床上蹿起时一头冷汗!   查岗这个词很微妙,闻衍记得自己那时候并没有跟穆临之明确情感方面的关系,穆临之更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另一半的身份。   那丁成源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自己当时在穆临之办公室时,那份像特意等着他光临的邮件。   似乎从他进穆临之办公室大门开始后,就一直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如果真是丁成源——   闻衍想,那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可大了去了。   被这一惊一吓间,闻衍的眼睛能稍微看清点东西了,这间接性眼瞎的毛病居然还挑时候。闻衍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下午了,按照市局的工作流程,穆临之应该被审过一轮了。   闻衍趁着短暂的光明时间,给自己洗了个澡,他冲掉一身黏腻,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从浴室出来后,闻衍扒着眼睛看见自己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闻衍回拨过去。   电话响一声就被接通,那是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开口不说人话。   “哟,终于接电话了?背着我的老板在跟谁鬼混呢?”   “……”闻衍:“你谁啊?”   “林特。”   这名字耳熟。   闻衍:“有事?”   “老板要我为你服务,我有没有事得看你给不给我活干。”   闻衍记得穆临之说过林特不是本国人,但他普通话非常流畅,甚至言语调侃间没有让人想揍他的冲动。   闻衍:“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正好省得叫车了。   闻衍说:“等我十分钟,马上下来。”   林特恪尽职守,在闻衍指定的出口恭候其大驾,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人。   闻衍的眼睛又不太好使了,他仅凭声音拼凑林特的长相,然后摸索着上了副驾驶。   林特不明所以,绞尽脑汁谨慎地想了句说辞:“老板没跟我说你有……眼疾?”   闻衍干笑,随口胡说八道:“隐形眼镜掉了。”   “所以需要我现在送你去眼镜直通车?”   “不用,”闻衍说:“去医院。”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扯了半天皮,终于上路。   日落时的阳光依旧热烈,车里没有空调,闻衍晒出一身汗。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他偏头问:“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林特有问必答:“中午被警察带走了,可能赶得上警察局的午饭。”   闻衍:“你怎么没被一起带走。”   “我跑得快啊!”   “通风报信的快吧?”   林特虔诚地夸赞:“是老板有先见之明。”   闻衍眉毛一松,差点笑出声,“你们老板从哪儿把你捡回来的?”   “垃圾桶,”林特问:“我很特别吗?”   “你被当做疑犯的时候气坏了不少人,”闻衍拉下遮光帘,“反正我单位是很久没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人了。”   “非常荣幸,”林特笑了一声:“我可以抽烟吗?”   闻衍:“能分我一根吗?”   “那不行,我花钱买的。”   闻衍:“好吧,那就别抽了,我对烟过敏。”   林特:“……”   老板娘不好相处。   闻衍捏着指甲打发了一路的时间,在即将到达医院前,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是在什么垃圾桶捡到你的?”   “锲而不舍啊,”林特:“你去问他呗。”   闻衍当做没听见:“你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吧——听得出来,不显老。”   “对,差不多。”   闻衍等着他的下话。   “怎么说呢,也是鸡零狗碎的家庭矛盾引起的悲惨生活。”林特说:“我父亲欠了一屁股钱,把我弟弟卖进黑市。我找了一路,打了一路,最后人找到了,可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力把他救出来。然后想打黑拳赚钱,正好碰见老板在体验生活——啧,他打架是真狠,一拳放倒一位黑人,简直称霸黑拳馆啊。后来一来二去我俩熟了,他把我弟赎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个有钱人。”   闻衍安安静静地听林特说完,沉默很久后开口:“你就这么跟着他了?”   林特满不在乎:“那没办法,我弟的前途性命在他手里呢。再说,他出的年薪高啊。”   闻衍有脑子,能听出来那些话属于胡扯。   但在黑拳管体验生活真是意想不到,提高战斗力也不需要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   闻衍想,穆临之啊,可真有你的。   林特看着闻衍闭目养神的状态,贱嗖嗖地说:“老板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衍:“我打拳也挺厉害的,你想试试吗?”   “老板会扣我工资吗?”   “不知道啊,”闻衍说:“医院到了吗?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不能开出银河系了吧?”   “到了,”林特作为保镖兼司机,恪尽职守:“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   “那方便告诉我你看哪个科室吗?我好跟老板汇报。”   “……”闻衍:“精神科。”   --------------------   最终卷啦 第92章 热烈 二   闻衍经过一些列检查确诊脑部血块偏了些位置,压住神经影响了视力。最主要的是经过撞击产生破裂出血,不过出血量不大,正在逐渐吸收,不会产生太恶劣后果。但主治医生依旧把闻衍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最后给出治疗方案——   手术。   闻衍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做手术,几番斟酌和拉扯下,他问医生:“可以再控制一段时间吗?”   “小伙子,你想干什么?命重要啊。”   “我觉得自己还成,”闻衍嬉皮笑脸地糊弄,“最近单位有事儿,我实在脱不开身,您看能不能再给我保守治疗一段时间,我一定遵医嘱。”   主治医生:“这玩意儿也不是你遵医嘱就能控制的事情啊。之前让你好好养着你不听,现在程度严重了,你脑袋里的东西就是个炸弹,爆了都听不见声响。如果大出血,我们手术刀再快也赶不上要你命的!”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闻衍屏蔽了老医生的苦口婆心,缓缓地说:“医生,您能先把我这眼睛治了吗?睁眼瞎的感觉确实不好,耽误事。”   “你……行吧,”老头见闻衍油盐不进,不再多费口舌,“做几次物理治疗,看看能不能把血块的位置摆正,位置不影响神经,你的眼睛自然就能恢复了。”   闻衍:“大概需要多久?”   “……”医生:“你很赶时间吗?”   “赶啊,”闻衍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您是不知道,老婆不听话,天天给我惹是生非,现在人又跑了,我得把他抓回来才能办正事啊。”   老医生眼角一阵阵地抽,他觉得闻衍脑子有病,只能勉强靠着医德,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不能确定。你拿着单子今天先做一回治疗看看效果,如果效果不好再定别的治疗方案。”   闻衍:“麻烦医生了。”   闻衍在医院待了很长时间,走出医院时夜幕已深,他没想到林特居然还杵在原地。   “你怎么还在?”   林特收起热火朝天的开心消消乐,不明所以地问:“嗯?我下班了吗?”   闻衍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你老板没给你明确上下班时间吗?他是不是还得给你补加班费?”   “老板进了局子现在你才是我老板。”   闻衍:“我没钱。”   “那我管不着,”林特双手一摊,说:“我说老板娘,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我以为你被绑架了正准备报警呢。”   “警察来了第一个抓的人就是你,”闻衍凉飕飕地挑着眼皮,说:“滚蛋!”   “得嘞,”林特兴高采烈:“把您送到家我就得滚蛋赶飞机去了。咱们能抓紧一点时间吗?上车呗。”   闻衍一愣:“你去哪儿?”   林特:“出公差。”   他简明扼要地吐出三个字后再没下文,但这三个字包括内容很多,闻衍听明白了。   出公差,那就是穆临之让他去的。   林特这人的嘴每一秒往外蹦八百个字,基本都是欠收拾的废话,除了一些点到即止的提示外,就算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也多问不出一个字。   果然人以群分,老板和员工地内核基本相似。   闻衍也不打算问了,反正等穆临之从市局出来有的是时间聊天。   林特把闻衍原封不动的送回家,在人即将下车之前,他给了闻衍一张纸,纸上写着两串号码,然后他嘴皮子飞舞地分享情报。   “丁成源目前正在广安医院治疗,除了他口述的精神受到伤害之外,连仅有的皮外伤都挤不出一点儿血。老板派了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盯着,你们警察的人也在,人多保险嘛。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惹是生非哒,出了事会第一时间报警。”   穆临之从码头回家后没离开过自己视线,闻衍觉得匪夷所思,他都是在什么时候安排妥当这些事情的?   闻衍:“这是那两个人的号码?这破纸一烧就没,你传递信息地方式一跃回到几十年前啊。”   林特:“老板言传身教,现代科技手段容易受到窥探,都是做保密工作的,只要暴露就会身首异处。”   闻衍静默许久,最后收起了纸条,“行了我知道了。”   林特:“那我现在可以在你这儿下班了吗?”   “可以了,”闻衍扬手一挥,“滚吧。”   一个被称之为归宿的地方,如果经历过万家灯火的通明,再度恢复冷清,没有人能快速适应。   闻衍进屋后没有开灯,他在一天半地时间里慢慢习惯黑暗。可当闻衍真正把自己放空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好想穆临之。   闻衍从裤兜里拿出纸条,他没跟林特说自己看不见,这张纸对自己来说暂时算张废纸。闻衍无声地笑了笑,他捏出手机,仅凭肌肉记忆打开微信置顶。   当说话键被点开后,闻衍悠悠地低吟一声,这叹息中藏着思念,让人流连忘返。   “临之,你给我找了一个什么玩意儿?怪解闷的。”   穆临之不可能回复他。   市局上下忙成一锅粥,穆临之被徐舟吾请过去之后,陶勇宏居然出门开会了,所以他被陈维刚接手。   陈维刚态度强硬,公事公办,直接把穆临之带入审讯室。   穆临之没有抗议和质疑,他从容不迫地跟着陈维刚走了。   毕竟不是真正嫌疑犯,穆临之被请进市局的名头是了解相关情况,所以即便进了审讯室,他的行动也是自由的。   穆临之对审讯室的环境适应良好,他态度和煦地等着陈维刚开口问话。   陈维刚板着脸开门见山:“孔旻在你的地盘上藏了这么久,穆总,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穆临之说:“那艘邮轮不是我的地盘,它在穆恪忱的名下。”   “穆恪忱是你爸!”   穆临之摇摇头:“可是陈队长,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   “见不见面和会不会为非作歹没有任何关系,”陈维刚说:“那艘船是穆恪忱的,相当于是你的,它的动态和运营情况你会不了解吗?穆总,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自己不清楚,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穆氏集团业务涉及全球,我现在只负责国内这一块,而且非常惭愧,因为我刚回国不久,对许多项目和业务了解的不是特别透彻。”穆临之笑了笑,说:“那艘邮轮在我父亲出事后就到了我爷爷手里,我爷爷去世后又是我小叔接手,我不用亲力亲为。说实话,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它的存在,这邮轮效益一般,根本不够我们塞牙缝的,没人会把有限的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哦对了,说起来,我小叔还给它改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   穆临之:“极乐号。”   陈维刚猛地一怔,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小叔在哪儿?!”   “他在过年期间回国小住了几天,”穆临之遗憾地说:“现在应该走了吧。我的手机被你们没收了,打不了电话。”   陈维刚的反应对于一名刑警的职业素养来说是失态的,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于是很快就把这种失态生硬地掩了起来。   在邮轮方面撬不开穆临之的嘴,陈维刚又换了个方向钻研。   “孔旻所说的关于你父亲地下赌场的事情你知道吗?”   穆临之听闻哑然失笑,“那我就更不知道了,陈队,如果孔旻所言不假,那按照时间推算,那会儿的我应该刚学会走路——我该知道什么?”   陈维刚沉着脸:“照你这么说,他从始至终没给你留下任何财富吗?你的享受、你的挥霍从何而来?”   穆临之顿了顿,说:“属于我的财富早已与穆恪忱切割干净,而穆恪忱的财产在百货商场倒塌后通过各种渠道、以各种名义散了干净,剩余的不动产全部被我爷爷收走——那是正经项目的收益,跟穆恪忱的肮脏事没有关系。我司每年的营收账目、第三方会计事务所审帐报告里写得明明白白。如果陈队对此依旧存有怀疑,我可以把穆氏在国内近十几年的账目材料呈交,你们可以查。”   这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   陈维刚哑口无言:“穆总,我该夸你运筹帷幄得厉害呢还是过河拆桥得果断?”   陈维刚身边还坐着位小警员,他根本不敢开口插话。   “不敢当,”穆临之说:“我与警方真诚合作,这都是我该做的。”   时间已至半夜,陈维刚翻来覆去不知疲倦地盯着这些问题问,都被穆临之和风细雨的化解。   陈维刚阴晴不定地注视着穆临之,那迸发的情绪里藏着恨意。   穆临之不是很懂,他自进市局后,行事作风坦坦荡荡,让人抓不住一点把柄。   僵持片刻,穆临之再度开口:“陈队,我知道你们想查孔旻口中那个角斗场的位置,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不过,我可以提供思路——穆恪忱当年在国内所有的产权,包括他获得的土地,不管现在有没有易主、变成了什么样,最开始的所有轨迹我司都有记录档案。现在太晚了,等天亮后,我让人连着账目材料一起送过来。”   陈维刚:“你能确定角斗场会在他名下的产权里?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他不怕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吗?穆恪忱这么蠢?”   “角斗场规模不小,而且不止一处,能提供这样场所的人在当时是屈指可数的,”穆临之冷淡又理智地分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地方,他把这个炸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管会不会爆炸,都是受自己控制的。穆恪忱可以轻而易举地迁移或改变——怎么说呢,他宁可亲手毁了自己创造的财富,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把自己脑袋交到别人手里。”   “你倒是了解他?”   穆临之但笑不语。   审讯室倏地陷入沉默,气氛却在暗地里剑拔弩张,如同空气的警员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原地消失。   时钟又往前推进半刻钟,陈维刚突然开口:“穆临之,百货公司倒塌到最后一共死了五十三个人,你去了解过他们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穆临之愣了一瞬。   “没有,”穆临之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赔偿金在第一时间就送到每个受害者家属手里。”   陈维刚怒目而视,他绷着青筋咬牙切齿:“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不能,”穆临之看着陈维刚的眼睛,坦诚又遗憾地说:“可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多么荒谬又苍白的借口!   审讯室外的徐舟吾目睹了一切,他困惑地看着一反常态的陈维刚,那一副恨不得手刃仇人的模样,与平时作风大相径庭。   这是怎么了?他俩中间隔了两轮,这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就在这时,孙望的电话来了。   “喂,孙望。”   孙望作为通风报信的眼线,发出的讯号无比及时,“徐哥,陶局回来了!”   “好。”   徐舟吾挂了电话,立刻转身去找陶勇宏。   半个小时后,穆临之被陶勇宏亲自请出审讯室。   局长办公室的门一锁就是一天,它隔绝了所有打扰和窥探的眼睛,没人知道陶勇宏和穆临之在这间办公室内聊了什么。   四天过后,穆临之和穆氏集团在国内的总部被各有关部门查了个底儿掉,没有查出任何与犯罪有牵扯的证据,于是,穆临之恢复自由。   徐舟吾善解人意,提前给闻衍打了个电话,指定时间让他来接人。   闻衍接到电话时刚从医院出来,他经过四天的‘电击’物理治疗,视觉基本恢复正常,虽然偶尔还会模糊一阵,但不影响行动。   闻衍正打算给自己去配一副眼镜,可他接到徐舟吾的电话时,把一切小事抛在脑后。   他望眼欲穿,全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第93章 热烈 三   穆临之被陶勇宏亲自送到市局门口,徐舟吾也跟着。闻衍杵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看着,不太想上去碍陶勇宏的眼。   穆临之重新站到阳光下,第一眼就看见了闻衍,他表面跟陶勇宏握手寒暄,心早就扑棱着翅膀好似穿越千山万水,精准地落在闻衍脸上亲了一口。   陶勇宏眼不瞎,看得出来。   他和风细雨地结束客气,变脸似的立刻换了个腔调,陶勇宏抬着胳膊,隔了条马路钉住闻衍,然后气壮山河地吼:“闻衍,你给我过来!”   声音极具穿透力,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闻衍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穆临之轻笑一声,明明深情款款,却把陶勇宏和徐舟吾笑出一身鸡皮疙瘩。   闻衍磨蹭了五分钟才挪到陶勇宏跟前,他双手插兜,没大没小地问:“陶老板,有何贵干啊?”   陶勇宏挥手就想揍他,“贵个屁!你还拿着单位的工资,干不干都是你的分内事,怎么着?给你松两天皮你真当身后没绳牵着你了?正事不做还闲上瘾了。”   闻衍眨眨眼:“嗯?”   陶勇宏似乎又要去哪儿开会,公务车已经恭候多时。他不痛不痒地发完火,再次恢复局长不苟言笑的气质,斜着眼对闻衍说:“正好来了,直接上班吧。”   说完,陶勇宏在各小辈的注目礼下正屁股坐上车,扬长而去。   “什么情况啊?”闻衍懒散散地说:“停工时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就算了,复工也这么措不及防吗?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徐舟吾拍着闻衍的肩,好心劝了一句:“你差不多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些违规操作的破事陶局全都知道了,再惹他不高兴,八万字检讨等着你呢。”   闻衍心惊肉跳,他瞥着穆临之,说:“你都跟陶局说什么了?”   穆临之:“哥,我这是坦白从宽。”   “是,”闻衍说:“反正你的烂摊子都是我收拾,要严也是严到我头上。”   这属于打情骂俏了。   徐舟吾又看不下去了,他冷眼打断:“闻副队,您还上岗吗?一堆活要干,我们都等着您发号施令呢。”   其实闻衍想先送穆临之回家——这几天私房话攒了一肚子,他们俩都憋着一股劲儿。   再说,发号施令用得着他吗?陈维刚呢?   徐舟吾看上去有难言之隐,穆临之有眼力见,他轻轻抱了闻衍,一触即放。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暧昧,在路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社交礼仪。   穆临之说:“哥,你先去忙,我也得回公司上班——压着太多事情,先处理干净。”   “行,”闻衍点头:“晚上见。”   穆临之洗清嫌疑,闻衍被火急火燎地以投胎速度拉回单位上班。徐舟吾在市局门口的聊天中隐晦表达了目前刑侦支队的人员工作分工。   直到穆临之彻底离开他们的视野范围,闻衍终于恢复正经。   “老徐,怎么了?陈队呢?”   “出事了,”徐舟吾边走边说:“这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我们昨天通过大数据查到何静红地动向,她没有离开本市,藏在一个出租房里。陈队得到线索后立刻让人去找何静红,但是我们的人还没到那儿,何静红就出了车祸!”   “什么?!”闻衍现在对车祸这俩字产生了严重的PTSD。   电梯久等不来,闻衍没耐心,拉着徐舟吾直接走楼梯。   徐舟吾两夜没睡,体力不佳,爬了两层气喘吁吁,他歇了一会儿,接着说:“肇事司机当场抓住了,醉驾,刹车当油门,撞了一串人。这人我们调查了,他跟何静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谁也不认识谁,所以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造成这起事故的。”   “何静红伤势如何?还有,”闻衍顿了顿,“这事儿跟陈队有什么关系?”   “何静红当时站在一个早餐摊位前,车撞翻了摊位,热锅直接盖在她身上,说实话,她的情况不容乐观。至于陈队——”徐舟吾沉着脸:“陈婷当天因原因工作出现在那块区域,她成了车祸受害者之一!”   陈婷是陈维刚的女儿,陈维刚早年丧妻,一直没有再娶。他一个人既要兼顾工作,又要照顾女儿成长,头几年非常不容易。陈维刚在工作中铁面无私不苟言笑,却把所有的温柔给了这个女孩。   他是个好父亲。   陈婷跟闻衍年纪相近,陈维刚一度想要撮合两人,但闻衍只拿陈婷当妹妹,没那方面心思。于是在陈维刚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闻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陈婷见面了。   闻衍不太愿意相信这场车祸是巧合,他在空旷的楼梯间,压着最小的声音,面色凝重地说:“藏在市局的内鬼不查出来,我们永远都会慢嫌疑人一步。这回是何静红,下回没准就是本尊!他能得到消息逃之夭夭,然后留下一地鸡毛的谜团,在外面伸手抓不到的地方俾睨众生。”   徐舟吾被这巨大的压力堵得喘不上气,“阿衍,你觉得是谁?”   这个问题闻衍早就想过了,他也仔细分析过——牵扯着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这个人的年纪不会太年轻,并且到现在为止依旧在职。   这些条件拢在一起很好查,可如果放在明面上坦诚布公的查,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会人心惶惶。   不好办。   闻衍沉吟片刻,问:“老徐,这事儿陶局和陈队清楚吗?”   “清楚,”徐舟吾说:“陶局跟我说这事儿他会解决,让我们先顾好手头上的工作。”   如果分不出轻重缓急,那就先从最要命的下手。   “我知道了,”闻衍继续踩着楼梯往办公室走,“对了,陈婷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徐舟吾:“还好,除了右腿粉碎性骨折外,其余都是外伤,庆幸没伤到内脏。唉,陈队在这关键时候也不好意思请假,可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陶局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直接派车把陈队送走了。”   所以,接下来刑侦支队所有工作重担全压在了闻衍肩上。   不过闻衍抗造等级无人能敌,他既来之则安之,一走进办公室立刻进入高负荷状态,首先就是处理穆恪忱当年可能进行犯罪的场所问题。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忘记时间的存在,闻衍跟穆临之约定的‘晚上见’被繁重地工作覆盖。   等回过神来,已经凌晨,而闻衍在热火朝天地加班。   闻衍不确定这个点了穆临之睡没睡,他试探性地在百忙之中拨通号码,没想到只响了一声立刻被接通。   “哥。”   “你……”闻衍没做好心理建设,一时被噎的上下不通,只能没话找话,“你还没睡?”   穆临之:“孤枕难眠啊,睡不着。”   “那没辙,我这两天回不了家,”闻衍用着不太正经的口吻,说:“你自己想想办法。”   “想了啊,”穆临之笑着说:“但是越想越深,越深越不能自拔——太丢人了。”   闻衍失笑:“你跟我在这儿咬文嚼字的发什么酸醋?”   “这叫真情实感。”   闻衍呸了一声,“行了,不跟你扯淡了,你自己睡,我干活了。”   “好。”   穆临之特干脆且速度地挂断了电话,把闻衍都整懵了,直到徐舟吾和孙望抱着一堆材料进入会议室,他又重新投入工作。   可这工作投入还没十分钟,门卫领进来一个人。   “闻副,有人找你。”   闻衍的心思都在材料上,嘴里应了一声,脑子里想着‘这么晚了能上门的都是鬼’,他随意抬起眼睛看,看见穆临之笑意盈盈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徐舟吾牙又疼了。   闻衍一脸茫然:“临之?你怎么来了?”   穆临之手里端着咖啡,在闻衍面前晃了晃,随后自然而然地递到他手里。转眼又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们是在研究当年穆恪忱可能选择进行非法活动地地址吗?我可以帮忙。”   “你帮忙?”徐舟吾不等闻衍开口,严谨地问:“穆总,咱们系统内部工作可能不便让外人插手,你有谁的授意吗?”   “嗯,”穆临之回答:“陶局怕诸位工作开展受阻,特意让我协助调查。当然,只是关于这一方面的事情,其他我没有资格插手。”   在场除了闻衍和徐舟吾,还有几个完全不知内幕的人在场,包括孙望。闻衍干咳一声,板着脸对徐舟吾说:“老徐,给陶局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徐舟吾:“哦。”   刑侦支队众人从领导到基层都属夜猫子,这个点了谁都没法在床上睡安稳。徐舟吾开着手机扬声器,听着陶勇宏轻描淡写的一声令下,穆临之转眼成为半个内部人员。   “行了,”闻衍等徐舟吾挂了电话,他目光若有似乎地在穆临之身上转了一圈,收回神通后,淡淡地说:“工作吧,别浪费时间了。”   穆临之提供给市局真正一卡车的材料,凡是跟穆恪忱有关系的一点儿没有落下,导致闻衍和徐舟吾工作量急剧增加,通宵达旦地才筛选出四处可以地址。   “穆恪忱当年广撒网,前期资金基本投入在了拍买土地上,不过到他出事为止,仍旧有一半土地未进行任何开发建设。”穆临之顿了顿,他看了闻衍一眼,继续说:“后来出事,为了填补漏洞,穆氏卖了一些能出手的土地。那些能出手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现在都属于人声鼎沸的市中心。”   闻衍把咖啡当白开水喝,仰头灌下一杯,然后,他摊开申洲市地图,指着几个方位说:“从目前情况看,这几处可疑位置对于市中心来水属于荒郊野岭了,二十年前更加穷山恶水,所以在这儿杀人放火是有可操作性的。”   “不可能在这儿,”徐舟吾指着地图其中一块地说:“我记得这里是个寄宿制私立职高,七八年前才成立,学校应该挺新的。如果真有尸体或者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在动工时就会被挖出来。”   闻衍神色严肃,他点着手指往旁边一动,最后停在了离国道不远的位置:“这两块呢?”   穆临之:“这两块还在穆氏名下。”   闻衍:“为什么一直荒着?”   “因为没有可盈利方案,”穆临之解释说:“我看了以往的报告,这两块土地虽然距离不远,但没有连成一块的可能性,所以那里如果做住宅没人会买,做类似游乐场的公共娱乐项目面积又不够大。就一直空到现在了。”   “只有这几个方案了吗?穆氏只要肯花钱请个策划,还怕没有赚钱的机会?”闻衍说的话一停,转眼换了个语调,问:“穆恪忱为什么连着买两块位置差不多的地方,偏偏中间还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路?”   穆临之坦诚回答:“我不清楚,大概是有鬼。”   闻衍着重在这两处标记位置。   随后,闻衍突然想起什么,问:“临之,你们这样的企业,一些计划项目方案的初审需要通过你吗?”   “需要,”穆临之说:“项目方案出来之后,部门经理首先审核,他们通过之后再上报层层上报董事会。”   闻衍:“那这两块地的方案最后掐在了哪个环节?”   穆临之注视着闻衍,眼里藏着赞许——他太聪明了。   “当年的董事会基本由我爷爷控制,不过,他不接触国内事务,所以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所以那时的项目计划案提交,应该都是我小叔在过目审批。”   穆临之所言不假,从他搬来的一些资料签名上也能看出来一些,在穆临之正式回国接手公司之前,国内穆氏当家做主的是穆恪怀。   闻衍直截了当地抓住问题关键:“那么让这两块地荒废至今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你小叔了?”   穆临之:“没错。”   闻衍跟穆恪怀见过一面,因为身体展现的硬性问题,所以他对此人印象深刻。   “他现在在哪儿?”   穆临之:“很遗憾,他已经出国了,你们可能暂时‘请’不到他了。”   闻衍戏谑:“看不出来啊,他腿脚不方便,动作挺快的。”   穆临之耸肩,表示无言以对。   最后一处地点是位于工业园区的一个厂房,具体情况暂时不清楚。这地方本来不会进入怀疑列表内,但徐舟吾细心地发现此地与意云中介地距离只有几百米。   经过两个小时的讨论,闻衍火速制定行动方案——   天亮之后,由闻衍带头,首先对穆氏名下两块荒地进行调查挖掘! 第94章 热烈 四   随意在别人地盘上挖坑是要经过地盘主人同意的,走这一步流程还得浪费半天时间,不过穆临之在这儿,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闻衍看了圈会议室内糙得快马上发芽的汉子们,贴心地说:“你们先回值班室睡一会儿,养些精神,别回头一工作就给我掉链子。”   休息室上下铺一共四张床,徐舟吾点了人头数,觉得不太能睡得过来,他对闻衍说:“你不睡?”   闻衍的目光在穆临之身上转了一圈,接着含糊其辞地回答:“你们先睡吧,我去趟厕所。”   孙望:“闻哥,等等我,我也……”   “你个屁!跟我睡觉去。”徐舟吾眼疾手快,他在捏住孙望脖子的同时又出于礼貌地问了一声:“穆总,一起吗?”   此话一出,徐舟吾恨不得剪了自己的舌头。   “不了。”   穆临之当然不可能跟除闻衍之外的男性挤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他淡定自若地目送闻衍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接着微微一笑,后脚立刻追随其步伐轻松愉快地走了。穆临之视周遭注目礼为浮云,看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真上厕所地。   闻衍在厕所的隔间等着穆临之。   如今夜深人静,厕所内也空无一人,穆临之推门而入,强行挤进逼仄的隔间。   闻衍好整以暇,刻意与穆临之保持着暧昧圈外的距离,他挑着眼问:“干什么啊?还不让人好好上厕所了吗?”   穆临之屈起食指,似笑非笑地勾着闻衍的下巴,并且对他说出口的屁话充耳不闻。   “哥,贵局只剩厕所能谈情说爱了吗?”   闻衍眨眨眼,笑而不语,他挑起眼皮,半仰着头,随后干脆利落地扣下穆临之的后脑勺,重重地亲吻着甜腻的唇齿。   他们自由畅快又心跳加速,沉溺在彼此的温柔和亲昵中,在喘不过气的工作间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虽然地点不太雅致,但满足是由心而发的。   穆临之的手顺着下衣摆进入,他摩挲在闻衍的皮肤上,喟叹似的发出一声气息。等再次回过神,两人之间仅有的距离如烟消散。   他们衣衫不整,活像偷情。   闻衍被穆临之咬出了血,他忍着一声不吭,任由鲜血在彼此舌尖游荡。   穆临之轻轻舔舐伤口,他问:“疼吗?”   闻衍答非所问:“宝贝儿,你可真甜啊。”   穆临之倏地血脉喷张,他把闻衍堵在角落,侵略的攻势咄咄逼人。   闻衍:“你想在这儿上我恐怕不太合适。”   穆临之:“哪里不合适了?”   “操!”闻衍倏地老脸一红,“姿势不好把握,老子怕半身不遂。”   穆临之舍不得放开人,他拱着闻衍的脖子,撒娇似的啃了一口,底喃:“哥,阿衍——等把那些鬼东西收拾干净之后,我带你去度假好不好?”   闻衍拍了拍穆临之的头,轻声细语地哄:“好。”   “嗯,”穆临之又问:“你要去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你那杯咖啡提神,”闻衍说:“我再陪你说会儿话。”   穆临之:“说什么?”   “我们天亮后的行动,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嗯,”穆临之回答:“一起。”   闻衍:“这要是挖出不太好看地东西,我可没时间再哄你了。”   “放心吧,”穆临之笑了一声,“现在除非你给我下蛊,不然我百毒不侵。”   闻衍把甜言蜜语提前又加量哄完,他把穆临之的毛顺得舒舒服服。   穆临之保证自己百毒不侵,其实压根没把那些剧毒放在眼里——   过去就是过去了,不管是死人还是活物,都不值一提,他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眼下为非作歹且自以为是的凶兽。   穆临之要保护闻衍,决心把阻碍他们未来道路的垃圾清扫干净。   经过多方协调,早上十点整,荒废地块挖掘工作正式开始。现场警戒线层层设立,三步一名刑警把守,可谓固若金汤。   荒地并非一马平川,那里立着三幢四层高的楼,围着一块空地形成一个圈,是类似仓库的建筑。   仓库四壁,爬山虎铺满整墙,可眼下现场再如何人声鼎沸,也盖不住扑面而来地阴森鬼气。   闻衍衣服穿少了,他在阳光明媚的初春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穆临之贴心地替他挡着来风,目不斜视地说:“工作量不小,一天挖不完吧?”   “嗯,”闻衍皱着眉,“先看看吧,能挖多少是多少。”   “阿衍!”徐舟吾从警戒线外过来,边跑边喊:“刚到了两台挖掘机,从哪里开始挖?”   如果从建筑物内部开始挖,那势必要把仓库先拆了,这做法即费钱又费时,不太现实。再者,如果当年穆恪忱真在此摆了个噬血阵,那供他们消遣的场所下不可能就地挖个坑埋尸体。   相反,被三栋仓库围住的空地非常古怪,那里因位置关系,有大半部分常年不见阳光,那里的杂草昂首挺胸,傲慢又凶狠的与人齐平。   闻衍想了片刻,他抬起手,指着那块地,说:“先挖那里。”   “好!”   徐舟吾应了一声,又陀螺似的跑了。   过了片刻,闻衍对穆临之说:“走,我们去仓库里面看看。”   穆临之:“嗯。”   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除非人为暴力破坏,否则很难打开。闻衍嫌麻烦,直接翻越碎玻璃渣堆满的窗户,身轻如燕。   “这鬼地方——”闻衍掸着掌心的灰,目光绕着一览无遗的仓库内部走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铁锈味混合着血腥味,这里能激起人类对于恐惧和反抗最激烈的欲望。   仓库的内部结构非常简单,离地面三米高处沿墙做了一圈走人的过道,铁杆扶手围着。站在这里抬头一眼能看见屋顶,除了门边两扇窗户外,其余墙面被钢筋混凝土砌得严严实实——这里不透光、不透气,像座坟墓。   角落里象征性地堆了几个箱子,箱子表面破败不堪,里面除了蜘蛛网基本没东西。   穆临之似乎很嫌弃这里的气味,他皱着鼻子说:“哥,我们上去看看吗?”   “好。”   通往上层走道的楼梯也是铁制,它经过长年累月的腐蚀早已不堪重负。闻衍和穆临之一前一后谨慎向前,可每走一步,他它依旧吱哇乱叫。   走道扶手高度约在成年男子的腰身部位,双肘撑着时舒适度刚刚好,但是走路的通道却非常窄,横竖塞不下一个胖子。   闻衍站在此处,心绪带入当年的处境,他俯视朝下,是意料之外的睥睨众生——   试想多年前的某一天,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有钱人就是在这儿,以人命为赌注,享受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征服感,极乐挥霍。   闻衍暗自长叹一声,眼角却看见穆临之阴郁的脸色。   “临之,”闻衍忧心重重地问:“你想什么呢?”   穆临之:“想变态们的乐趣到底出自何处。”   关于这一点,闻衍是欣慰的。因为穆临之永远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他要是想得通,迟早也会与变态为伍。   “你啊…”   闻衍的感叹刚要说出口,室外突然一片喧哗。   徐舟吾找不到闻衍,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们俩又搁哪儿谈恋爱呢?!”   “怎么了?”仓库内没有窗户,闻衍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我们在空地里挖出一些东西,”徐舟吾非常严肃:“你赶紧过来看看!”   挖掘机一铲子下去迅速挖出一具完整人骨,从骨头的状态看,年份应该不少了。紧接着第二铲继续往下挖,这些不同部位的人骨就像是埋在底下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一坑一个,数不胜数。   司机是工地上找来的,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想着晦气,不敢再继续工作。闻衍让他先去休息,然后又重新找了个心理素质稳定的人上去。   后来,闻衍联系相关单位又找来一辆挖掘机,三辆车分别在两个地块工作到深夜,把能挖的地方刨了个底掉,最后清点出四十一具人骨。   绕是见过大场面的陶勇宏也被这架势震住了,现场气氛沉重,在这如同乱葬岗的地方,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孙望偷偷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说:“造孽啊…”   穆临之:“是啊。”   孙望:“……”   闻衍下意识看着穆临之,他见穆临之神色淡漠,突然觉得心里难受。   这世上大多数的犯罪总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逃出天网,很多人也会自我安慰地说会有报应的。   可报应这个东西就很难定义了。   当神降天谴,心虚的人会自我代入。比如梁俊生在梁少风遭遇绑架并且死亡后,有没有把这个事情归为报应然后承到自己身上,当看见自己儿子身首异处后,他有没有半刻后悔自己在那些年的所作所为?   还有穆恪忱和孔旻,他们会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死处境是报应所致吗?   可那些人造的孽关穆临之什么事?老天爷就算劈道雷也劈不到他身上!   凭什么把这一地森森白骨算在他头上!   闻衍不服气,他想把穆临之圈在自己的视野下,他会让那些野兽统统滚蛋!   陶勇宏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挖掘工作进行到现在,能不能收队全在等他的命令。   可他陶勇宏从头到尾蹙眉不展。   “数目不对。”   现在能证明孔旻在邮轮绝境时说的东西不是他胡编乱造的。那还是依他所言,穆恪忱开展此类大逃杀游戏数次不少,有几年甚至频繁,每次游戏收集人数十至几十不等。   按照一次活一人的游戏规则,不可能只有这么些骨头!   剩下的死人去了哪里?   闻衍:“陶局,我们锁定的可疑点还有两处,一所学校,一座工厂。不过这两个地方想要如此大动干戈的查,不好办啊。”   陶勇宏深思片刻后,说:“有怀疑我们就要查,管他里面是不是住了玉皇大帝!关系我会打通。”   闻衍称赞:“有气魄啊陶局。”   “别给我戴高帽子。”陶勇宏看着自己下属一串灰头土脸的糟心样,气不打一出来,他痛心疾首地摆手,说:“瞧你们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比地上那些东西还难看!行了,先收队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明天继续上班!”   闻衍:“得嘞,谢谢领导体恤!”   挖出来的骨头不需要徐舟吾负责,所以他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可是溜得太慢,被闻衍抓了个正着。   “老徐,狗孙!别回家了,上我那儿喝杯茶。”   穆临之像尊精致又高贵的吉祥物,端庄地站在闻衍身边,他看上去和蔼可亲,可徐舟吾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一转,直接拒绝:“不喝!”   孙望却兴高采烈:“去去去,我去!”   徐舟吾:“……”   你去个屁! 第95章 热烈 五   徐舟吾不情不愿地被闻衍拖着上了贼车,他觉得今天晚上自己也不用睡了。   时隔几天再次踏入闻衍那个狗窝时,徐舟吾惊悚的发现,这个永远对生活不着四六的玩意儿居然在客厅点了香薰。   狗窝内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徐舟吾杵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脚往哪儿放。   闻衍:“进来啊。”   徐舟吾:“你中邪了?”   闻衍眨巴眼睛,突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是我干的。”   穆临之从卧室脱了外套出来,彬彬有礼地表示:“家里要来客人,自然得好好招待,他每天都忙,顾不上这些,所以只能我来做。”   徐舟吾让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怼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心律不齐似的愣是喷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硬生生憋:“靠!”   想当年,闻衍这没心肝的东西三天两头忘带钥匙,徐舟吾本人就是他的钥匙储蓄袋。如今穆临之的一句话,他就变成客人了。   果然恋爱使人智障,不知道该心酸的人是谁。   穆临之这口陈年老醋时不时对着徐舟吾发作,闻衍总睁一只闭一只眼,觉得这情趣不错。如今他怕把徐舟吾彻底惹毛,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屋,亲自奉上一杯茶。   徐舟吾还是想不明白:“我哪儿惹他了?”   “不知道啊,”闻衍说:“你别理他。”   孙望心大眼漏,这个单纯的直男虽然不是单身,但愣是没看出来屋内诡异的气氛。他看着徐舟吾被气绿的脸,求知欲旺盛地问:“闻哥,他怎么了?”   闻衍摸着孙望的狗头,说:“跟你没关系,好好坐下。”   茶话会开始前,闻衍简明扼要地跟徐舟吾介绍了穆临之和那伙人之间地联系。   徐舟吾一时消化不了,在他瞠目结舌之际,闻衍又干脆利落的进入下一个话题。   其实孙望到目前还弄不明白自己今晚是来干嘛的,他又不敢问。直到穆临之端着茶上了茶几,孙望这才后知后觉地说:“真喝茶啊?”   “不是,”闻衍给自己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而坐,“自去年年底至今,关于涉赌、非法借贷的案子接二连三,我们一直被幕后黑手支使得团团转,没机会梳理前因后果,所以趁今天这个机会,把我们手头已经掌握的线索好好梳理一遍。”   徐舟吾暂时给自己换了个脑子,说:“从哪儿开始?”   “梁少风,海润国际大酒店。”穆临之已经换了身居家服,他看上去很放松,舒舒服服地贴着闻衍坐下。   孙望不耻下问:“穆总,那酒店不是你的吗?”   穆临之:“梁少风被绑架当时,酒店到我手上不过一个月,其实我并不了解它。”   “根据李梦禾死前供述,梁少风被绑架的原因和过程已经很清楚了,”徐舟吾说:“阿衍,你认为这件案子的可疑之处在哪里?”   “有两点,”闻衍的手指自然下垂,搭在穆临之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布料,“梁少风有钱没脑子,闯得最大的祸属于吃喝玩乐那一圈范围。如果跟刑事犯罪扯上一点关系,也会被梁俊生以各种渠道迅速摆平。梁俊生非常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所以对他盯得很紧。那么到底是谁,可以在梁俊生的严防死守下,把他儿子拐进自己挖出来的人肉坑里,并且已经霍霍到了一定程度才被迫知道这个消息,不得以紧急给他擦屁股。”   徐舟吾思忖片刻,说:“会不会是孔旻口中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人?当年参与到里面的现在只剩这个人了,他接了穆恪忱的盘继续这个游戏,能有赚钱的机会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头,这不是这个组织的宗旨吗?”   “不会是那个人。”闻衍说。   徐舟吾:“为什么?”   “因为显而易见,在梁少风出事之前梁俊生依旧在参与这个事情,并且风生水起,”穆临之捏住闻衍不消停的指尖,耐心分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如果梁俊生真想拉儿子分享自己的事业,那梁少风应该是站在上端一掷千金的甲方,不该变成一块任人啃食的肥肉。”   闻衍:“他没这么智商入伙,不然梁俊生早这么干了。”   穆临之:“是。”   徐舟吾不理这俩货的一唱一和,脊背发凉,他抖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把梁少风拉入血坑的人到底什么目的?”   穆临之:“弄死梁俊生,彻底踢他出局。”   客厅只点了一盏灯,配合着午夜鬼故事的氛围,瞬间陷入寂静。   闻衍喝了一口茶,然后打开了空调。   穆临之接着说:“按照孔旻的说法,现在有人接手了穆恪忱创造的游戏并且有把它发扬光大的趋势,而孔旻和梁俊生混了这么久依然是个收集人头的打手,说明在钱和势力方面,这两个人不如他。他或许是当年周广民背后的人,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真是那个人,梁俊生和孔旻早就造反了,光是当官时做的那些事就够他喝一壶了,扳倒他很容易。”   “嗯——”闻衍赞同穆临之的说法:“孔旻一直否认自己见过这个官,有这个可能性吗?”   “不太可能,”穆临之说:“或许没有直接碰过面,但他肯定心里有数。”   闻衍点头:“老徐,你记一下,接来下首要工作,通过周广民把这个人找出来,不管是死是活,或者踩着人骨爬到什么程度,他不能只出现在孔旻的嘴里。”   “好,”徐舟吾记下了,“那骗梁少风的人到底是谁?”   问题又绕回了最开始。   “梁少风不爱跟上了年纪的人玩儿,他身边围绕的全是不成体统的富二代,所以能接触他并且时不时灌输思想的也只能是这群人的其中一个。”穆临之顿了顿,继续说:“你们当时的焦点都在李梦禾身上,忽略了这一点。根据李梦禾所说,她第一次被梁少风强迫后没有报警,而是很快被安抚了。那个人给了她摧残过后的全部温柔,使得李梦禾无可自拔地爱上了此人。”   对!警方当时紧急行动,只想快速解救梁少风,确实没往这个方面思考。而且梁少风行事之后派人安抚李梦禾,免得他节外生枝,也是很正常的事。   徐舟吾突然福至心灵,“你的意思……”   闻衍说:“梁少风干这种鸡鸣狗盗的污糟事不可能大张旗鼓,最多也只会让身边最信任的知道——这个人控制着梁少风的举动,接着把握机会洗脑李梦禾,他埋线许久,亲手导演了这一出扮猪吃老虎。”   “谁啊?”徐舟吾不可置信地说:“在绑架案发生的第一时间我们立刻控制了跟梁少风混在一起的人,没发现这一号人物啊!”   穆临之:“这人心思缜密,装装样子并不困难。”   “他的本事还不止这些,”闻衍突然冷下脸,说:“酒店所有能被入侵的设备都可能在他控制之下——包括那场大停电,还有把李梦禾催入死地的警报声。”   “这还是个高智商科技型犯罪天才?”徐舟吾一个头两个大,“可是不对啊,当时那些富二代不是全被你抓回市局验毒了么,直到此案结束才被陆续放出去的……”   徐舟吾话语在瞬间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闻衍!   闻衍:“还有一个人,脱离了我们能控制的地盘。”   穆临之:“丁成源。”   提起这个名字,闻衍突然想起一个事,“临之,你让林特出国办事,是为了查丁成源吗?”   “是,关于丁成源的简历在国内能查到的东西打印出来都是废纸,没有任何用处。他如果真的是个科技型人才,总该有一个发源地——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拥有天才的技能。”说到这儿,穆临之突然笑了一声,“哥,林特是不是惹着你了?回头我扣他工资。”   “……”闻衍:“没有。”   徐舟吾又没眼看了:“你俩在说什么?谁是林特?”   闻衍含糊其辞:“没谁,他保镖。”   徐舟吾神色复杂,显然不信——   穆临之还需要保镖?   闻衍敲了敲桌子,继续回到正题,“狗孙,邮轮监控故障的原因查了吗?”   孙望作为小跟班,也不了解多少内幕,所以从头到尾对这三个人的聊天根本插不上话。他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安静喝茶,突然被闻衍点名,差点没呛死。   “咳咳——!”孙望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喘平气,立刻摆正态度,说:“查了,监控属于干扰性破坏,而且破坏的时间不长,只有三分钟——所以我觉得远程控制的可能性不大,那个人应该在邮轮附近,随身携带信号干扰器。还有——”   闻衍等了半天,没听见孙望的下文,他抬起眼,问:“还有什么?”   孙望:“我最近仔细对这几起案子里关于技术部分的证物做了分析。干扰监控的信号和攻击海润国际大酒店系统的编程在手法上是类似的,就是简易程度的区别,但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我认为这两个事件可能都出自一人之手。”   当时在场能跟案件扯上关系地老熟人只有丁成源一个了——来来回回兜了个圈又回到他身上,真是人不可貌相。   孙望接着说:“闻哥,还有两件东西也能说明问题。”   “什么?”闻衍问   “你在酒店顶楼找到的扩音器和孔旻别墅院子里发现的监控,这俩东西里面装了一样的芯片,都远程监控、云端传输。”孙望说着有些沮丧,“不过我顺着云端线查了,早就人去楼空,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想要的信息已经得手,当然不可能留下痕迹让警察端走。   闻衍:“狗孙,你跟他谁厉害?”   孙望谦虚地说:“那不知道,我是警察,也干不了这些,没法正向对比啊。”   “你好像挺遗憾的?”闻衍语重心长,“好好在正道上走着吧小伙子,别妄想那些歧途了。”   “嘿!”孙望咬着狗尾巴,抬头挺胸:“反正我也不怕他。”   闻衍的茶杯空了,穆临之顺手倒满,可是闻衍不想喝了,反手把茶杯塞了回去。   穆临之:“怎么了?”   “喝饱了,再灌下去晚上不用睡了,直接住厕所得了。”   徐舟吾反问:“都这个点儿了你还想睡?”   闻衍的脑子想着丁成源,没搭理徐舟吾地调侃,他抿着唇,问:“老徐,丁成源现在还在医院?”   “嗯,”徐舟吾愁着眉,说:“他在邮轮里也是作为一个受害者的,所以我们没权利把他带回市局问话,就在他病房里问了几句。跟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说辞能对上,所以我们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待在医院,只在院外留了两个人。”   闻衍点着下巴,说:“不太保险。”   “放心吧,我的人也在,”穆临之挑着眉,语气平和地说:“而且我觉得他不会跑。”   闻衍:“为什么?”   “我们坐在这里推断对他的怀疑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如果丁成源真的作为幕后黑手造成了这一切,我觉得他更乐意亲眼看见自己想要的结果。”穆临之停顿片刻,突然笑着说:“哥,你们觉得当时孔旻已经坦白完一切,他明明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转眼又能冒出个炸弹把自己炸糊了?”   是的,孔旻当时只在衣兜里藏了一把枪,他拼命用枪自保。那炸弹凭空冒出,很像后来有人放入他衣兜的。   当时近他身的只有丁成源一人!   闻衍许久没得到休息的大脑神经在造反边缘,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不管那个炸弹的目的是什么,眼下先把丁成源给我看紧了!”   徐舟吾:“好。”   闻衍:“还有孔旻,他怎么样了?”   “全身百分之八十严重烧伤,偶尔清醒一下,但也只会扯着嗓子喊疼。他现在比刘锦还惨,我们在他身上没有任何进度,”徐舟吾叹了一声:“问不出什么了。”   闻衍:“刘锦呢?”   “已经出了ICU转入普通病房,”徐舟吾说:“你放心吧,这几个人陶局比谁都上心,一天三班轮流换人盯着。”   闻衍把每个点都事无巨细的考虑了一遍,他眉头自坐下就没松过,穆临之看着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他先发制人,替闻衍把问题说了。   “还有何静红,她死了还是活着?”   徐舟吾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话是冲自己说的,他下意识看了眼闻衍,看见闻衍没反应,说:“还活着,不过跟孔旻地状态差不多,也属于要命的烧伤。还有一件事,我们在她的出租屋内发现了二十万现金和一张汇款单。汇款单的金额十万,汇入国外的一家银行——她到底是谁的人?”   穆临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偏他过头,说:“孙警官。”   孙望:“啊?”   “在孔旻别墅的小院里发现的那个监控,它的安装方法困难吗?”   “不难啊,”孙望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往那儿一放就行。只不过这个监控没有连电源,需要随时更换电池。”   穆临之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徐舟吾:“现在看来,你们觉得能在孔旻家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答案很显而易见了。   徐舟吾不解:“可如果何静红真是丁成源的人,那丁成源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没用就杀了呗,”穆临之语气冰凉,“一个能被金钱所控制的人,让她揣着一堆秘密流落在外,是个巨大的隐患。”   一场谈话下来,线索摊开了,可是众人发现居然让一个看上去像二百五的人耍得团团转,简直如鲠在喉。   “是我的问题,”穆临之突然说:“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实在没看出来。”   “行了,别说了。”闻衍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穆临之的自我检讨,“还有什么问题没注意到?”   徐舟吾欲言又止。   闻衍:“老徐,有话就说吧。”   徐舟吾神色凝重,“阿衍,那个内鬼……我们查吗?”   “查!”闻衍缓了片刻,再度抬起眼,里面盛着冷漠的凶气:“我明天会跟陶局聊聊问题。” 第96章 热烈 六   闻衍盘着腿把自己的脚坐麻了,他搭着穆临之的肩缓缓站直身体,揉着脖子突然换了个轻松愉快的口气,“行了,茶话会结束——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案子一点一点查,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都回去睡觉吧。”   “……”徐舟吾诚心诚意地问:“我们去哪儿睡?”   闻衍一车把人拉过来,自然不好意思把他们赶走,他眨了眨眼睛,回头对穆临之说:“临之,你从卧室橱柜里抱两床被子出来——老徐,不好意思啊,侧卧没床睡不了人,你们俩受累去书房挤挤呗。”   “好。”   穆临之笑逐颜开地走进卧室。   徐舟吾觉得自己在这个狗窝的地位一落千丈,他敢怒不敢言,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   闻衍闲着没事干上了个厕所,徐舟吾憋着一晚上的话打算问,于是他悄声尾随,堵着卫生间的门,差点把闻衍吓死。   “你干什么?”   徐舟吾做贼心虚地瞥了眼客厅,然后压着声音说:“阿衍,你脑袋怎么样了?眼睛能看见吗?”   “行动自如,”闻衍不甚在意:“你看我像瞎了的样子吗?”   “我不是说现在,”徐舟吾说:“会影响以后行动吗?我怕有后遗症。”   “没事,我心里有数。”闻衍含糊其辞:“我都不怕你怕个屁。”   徐舟吾还想说点什么,闻衍怕窝在屁大点的地方被穆临之听见了,所以没让徐舟吾继续往下说。   闻衍有很多天没抽烟了,这会儿烟瘾倒是犯了,他摸自己口袋空无一物,于是特别不见外地去掏徐舟吾的裤兜。   手刚伸进去,穆临之就寻声找过来了。   挺寸的,徐舟吾尤其尴尬,他迎着穆临之的目光,憋出一头冷汗,就是找不出话头替自己辩解两句。   徐舟吾:“……”   辩解个屁,他又不是基佬!   相比起来闻衍的脸皮比较厚,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他嬉皮笑脸地眯起眼睛,问:“临之啊,有事吗?”   闻衍从一本正经的工作状态中抽身,立刻变得花甜蜜嘴,他含着懒洋洋的腔调,若有似无地抚着穆临之不太安分的思绪。   “徐警官,被子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新的。”话说到此,穆临之突然停了,他故作惊讶地意识到眼下的状态,问:“你们在做什么?”   闻衍:“没什么,聊会儿天。”   穆临之:“我可以听吗?”   “聊完了,”闻衍当着徐舟吾的面丝毫不掩饰,他伸手捧住穆临之的脸,弯着眼睛笑,“我们回去睡觉。”   穆临之扬着狐狸尾巴,行为举止依旧含蓄,他不慌不忙地牵起闻衍的手,却对徐舟吾说:“你们也早点睡。”   这是主人的腔调。   徐舟吾确定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让这俩货轮番攻击,他黑着脸跟着一起走出卫生间,迎面而来的是孙望喜庆的脸。   闻衍没给孙望说话的机会,他把所有人打发了,一点儿不避讳地跟穆临之回房上锁。反射弧度九曲十八弯的孙望终于品出了些东西,他惊恐地拉着徐舟吾,大呼小叫:“我靠!他们俩怎么了?!”   “好奇啊?”徐舟吾冷笑:“你自己进去看看呗。”   “嘤!”孙望不敢,但他特别好奇,脱口而出:“闻哥什么时候成的基佬?”   徐舟吾:“……”   牛逼啊,这回领导的小鞋要层出不穷了。   屋里的两位回到自己的舒适区,完全不理睬屋外如何惊天动地。穆临之架着闻衍的双腿钉在自己腰上,他把人困在落地窗边,强势发动自己的进攻,完全不给闻衍反抗的机会。   闻衍被穆临之吸吮着脖颈,在晕眩中血脉喷张,他伸手抓住窗帘,却扯着落了一地。   城市中灯光洋洋洒洒,透过玻璃照亮满室,他们吻得忘乎所以。等闻衍再次回过神,发现彼此已然坦诚相见。   “不是,等会儿,”闻衍稍微恢复些理智:“宝贝儿,他们都在外面呢!”   “没事,”穆临之拖着闻衍把他扔上床,“哥,你叫得轻点儿,他们听不见。”   要不说二十出头的年纪如狼似虎,多来几次,闻衍还真招架不住。   闻衍觉得。寓言。今晚穆临之有些反常,尤其是对徐舟吾的态度,但这反常来的莫名其妙。没等细想,他整个人咸鱼似的被翻了个面。   穆临之攒了好几天的劲使得缓慢,闻衍抖着眼角,在剧烈的刺激中突然看见床边散落的两件贴身衣裤。   闻衍:“……”   好么,陈年老醋的槽口找到了。   那两件贴身衣裤是徐舟吾早不知道八百年来这儿过夜时落下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塞哪儿了,却被穆临之捞了出来。   当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穆临之的占有欲也愈发明显和强势——他受不了一丁点与自己无关地过去,即便闻衍当时淡漠无谓的感情观。   他恨不得——   “哥,”穆临之喘息粗重,他咬着闻衍的耳廓看似深情款款,动作却逐渐粗暴,“我想把你拆骨入腹,我们血肉一体,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这种想法血腥又残暴,所以穆临之觉得自己也许从骨子里就是个变态。   “啊——”   闻衍再也忍不住,他在疾风骤雨的碰撞中与穆临之十指紧扣,难耐呻吟。   寓小言。   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在光影的映射下,渐渐成了一个人。   闻衍好像才刚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完整的梦,天就亮了。窗帘被穆临之重新挂上,他在清晨的阳光下搂着闻衍,说:“哥,再睡会儿?”   “不了,”闻衍挣扎一番后起床:“屁股后面还有一堆事,上班了。”   “好。”   闻衍现在这状态再开车属于疲劳驾驶,他有自知之明,直接坐上副驾驶又闭目养神了片刻。   穆临之把众人送到市局后原本也想进去坐一会儿,但他接到一个电话。   闻衍看他话没说两句,表情越来越冷,就等着没下车。   直到穆临之挂了电话。   “怎么了?”闻衍说:“谁的电话?”   “丁成源,”穆临之蹙眉沉思许久,似乎有些想不通:“他跟我说他今天中午出院,下午就能回来上班了。”   “……”闻衍嗤笑一声,“丁少爷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穆临之重新拉起手刹,“见了再说。”   “嗯……”闻衍欲言又止。   穆临之问:“哥,怎么了?”   闻衍目前对于丁成源的转变感非常微妙,怀疑是一回事,真正面对面杵着又是另一回事。他伪装极佳,是一条不怕被惊扰的蛇。   他能光明正大地咬对手一口,杀人不见血。   闻衍倒不是担心穆临之防不住丁成源,他就是牵挂多了,担忧也多。   一时千回百转,闻衍轻叹一声:“你自己小心点。”   穆临之笑着说:“哥,你是太看得起他了还是看不起我?演习么,谁不会。”   “是!”闻衍苦口婆心的惆怅好像落在了棉花堆里,他一时无言以对:“奥斯卡欠你一个男主奖,我改天补给你。”   “补就不用麻烦了,”穆临之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了给你送过来。”   “再说吧,”闻衍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   “嗯。”   徐舟吾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十分钟,终于把闻衍等着了,他没机会开口调侃几句,被闻言先发制人。   “对了老徐,昨晚上忘了问你了,咱们这两回抓的那些打手什么情况?你们审了吗?”   徐舟吾:“……”   闻衍诧异:“怎么着?这两天领导带队屁事没干光审穆临之了吗?”   他明着吐槽工作效率暗地里却护着犊子,徐舟吾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审了!”徐舟吾朝天翻了个白眼,伸着脖子喊:“孙望!过来!”   孙望屁颠颠地跑了一路:“主子们,啥事儿?”   徐舟吾:“那几个打手我们分开审了四五次,口供基本对得上。据他们自己称,他们被雇佣自国外的一个网站,叫黑市。黑市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雇佣兵、通缉犯、流氓等等,从业务能力排序,每个人价格也不同。性价比最高的是通缉犯,金主付完定金后,会通过中介替他们重新制造身份,然后作为贴身保镖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后就能拿到剩余佣金。孔旻花钱找了十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国籍不同,互相不认识,只听从钱和孔旻的命令。”   “他们互相不认识?不对吧,”闻衍翻着审讯记录,说:“我怎么看他们在邮轮上的表现分明是拉帮结派的。那几个被留下来拖延时间的蠢货战斗力还不如纸老虎,跟架着孔旻走的那三个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怎么?孔旻买人不是打包团购价一起的?他还货比三家,想给自己省两块钱,特意找了几个废物给自己添堵?”   徐舟吾没跟那帮人正面交过手,对这方面情况不如闻衍了解多。他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   闻衍:“要么是那几个人收了两份钱故意被安在孔旻身边,却听从出价高者的话,要么就真是便宜没好货。你看哪个解释得通?”   孔旻肯从那儿雇人,也就是对钱无所谓。徐舟吾颇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再让人去审审。”   “嗯,”不过闻衍估计这活困难,就算真能审出点什么,那浪费的时间都能摆桌吃席了。   闻衍看了眼孙望:“所有抓回来的人都是出自那个黑市的?”   孙望点头。   徐舟吾补充:“而且他们所有人一口咬定雇主就是孔旻。”   所有人。   不太可能,从洋花岛救援行动中能看出来,他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有人在浑水摸鱼。   闻衍缓缓踱着步,问:“还有别的吗?”   “还有,”徐舟吾转了个头,“孙望你说。”   孙望立刻搬出自己的电脑:“我们顺着意云中介的线索,找到了几个情况相似的赌鬼。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几个线上赌博平台。”   屏幕依次跳出几个无法显示的页面。   孙望接着说:“这些网页看上去虽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但我运用技术手段通过IP和运营痕迹,发现了一些东西!闻哥,打手提供的黑市网址和赌博平台的代码走向基本相似!它们都是同一伙人在操作!”   所以,不管是谁的钱、不管多大金额,在这两个地方转了一圈,统统进入了一人的口袋。   好家伙啊。   闻衍没有意料之中的心塞,整个人平和不少:“狗孙,关于这两个平台,还有技术方面的线索,你继续跟进!有任何动静立刻跟我汇报!”   “是!”   “老徐,”闻衍转了个身,说:“陶局呢,他在吗?”   “不在,”徐舟吾说:“我刚给他打过电话,说是疏通关系去了。最好能争取在明天之前对那两个地方实行挖掘。”   “他走得哪路啊?”   徐舟吾:“上路,领导层。”   “行,那我们就走走下路,替陶老板分担点工作。”闻衍当机立断:“老徐,你找个兄弟,先从周广民开始查,把他背后的人挖出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好。”   闻衍话音一转,又说:“袁圆呢?让她过来,我们去趟派出所。”   孙望从前线变成了后勤,不明所以地问:“去派出所干什么?”   闻衍:“查一查产权人的资料。”   穆临之到公司后召集高层开了个会,主要对人事进行调整,他借着进市局的由头,开了几个从穆恪忱那会儿就留下来的老头。   老头当场抗议,穆临之雷厉风行充耳不闻,甚至叫了辆救护车,把看着即将中风的人直接送到了医院。   经过这么一闹,几个股东把消息报给了大洋彼岸的穆恪怀。   穆临之没有阻拦,他喜闻乐见。   踩着下午上班的点,穆临之终于等到了丁成源。   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穆临之却心知肚明了。   “丁兄,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丁成源娇滴滴地往沙发上一瘫,“就是吓死我啦——欸,孔旻怎么样了?”   穆临之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不知道,”丁成源转着眼珠子,“闻警官没跟你说?”   “我们俩在家不聊这个。”   丁成源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无所谓,他拖着音哦了一声。   穆临之挑眉:“你挺关心他啊。”   “那不是!” 丁成源惶恐否认:“人在我眼前炸的,我闭上眼都是那个模样!天天做噩梦!”   “那还来上班?”穆临之非常体贴:“多回家休养几天,丁兄,你不缺那点工资吧?”   丁成云嬉笑:“家里更无聊。再说了,我爱岗敬业啊!”   “是,”穆临之顺着他的话接了,“你来这儿这么久了,一直没给你发展特长的机会,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丁成源一脸懵逼:“啊?”   穆临之继续说:“丁老也时常跟我婉转要求,让我多多鞭策你。正好,瑶瑶被调去市场部,我的身边空了个位置,虽然还是跑腿调剂的活,但比你现在的职位有进步空间——丁兄,意下如何啊?”   丁成源僵着脸,“我能说不吗?”   穆临之笑了声:“你可以跟你父亲聊聊。”   “你可拉倒吧,”丁成源视死如归:“什么时候上班啊?”   “现在。”   丁成源依旧瘫在沙发上没有动:“那我该做些什么?”   穆临之指着地上推如山的资料,说:“这里是穆氏历年账目资料,之前搬到市局配合调查,现在乱得很。你可以先从这方面入手,顺便整理干净入档吧。”   穆氏集团账目。   丁成源悄悄抬起眼皮,他拿不准穆临之什么意思——真不拿他当外人了?   “对了穆兄,”丁成源抬起头却换了个表情:“极乐号还起航吗?我泡的妞天天问我,烦的呀!”   穆临之意味深长地说:“等警方调查工作结束就能归还,等它再度起航,我会把头等票亲自送到丁兄手上。”   “……”丁成源轻笑:“那我就提前谢谢了。” 第97章 热烈 七   闻衍在外面跑了一天,有意外收获。   位于工业园区工厂的产权人名叫罗震东,这块地从穆氏出手后一直在此人手上。工厂主要为工程物资生产批发,规模很大,但成立时间不长。   从这些信息看,这个工厂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是闻衍给这个罗震东打了两个电话,均无法接通。   于是闻衍紧接着把着重点转向学校,学校的情况相比起工厂要复杂且微妙许多。   学校屁股底下这块土地几经转手,最后成立时,已经是第三个人了。这人当时买这个地方看中的是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他拿到土地后,立刻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进行改造,摇身一变,成了一所私立职高。   换句话说,他并没有对这块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挖掘,所以不知道地下的情况。   那么再往前推,对此土地进行施工的第二经手人闻衍只查到了一个名字,他在项目竣工后没几天就移民国外,从此没有回来。所以此建筑一直空置,没有进行任何营业性活动,直到几年前再度转手。   这个人闻衍联系不到。   没办法,只能再往前推,可是追本溯源,查到最后,闻衍诧异地发现,最初从穆氏手里接过这块土地的人也是罗震东!   那么这两块土地间的联系就不能用巧合解释了。   所以闻衍再次把焦点落在工厂上。他离开公安局,又跑了几个相关主管部门,因为年份关系,一些存档的字纸资料翻了很久才找齐——   白纸黑字显示,当年对学校主体和工厂进行施工的企业是梁俊生在位时梁氏集团底下的两个分公司。   闻衍蹙眉不展地看着这些东西,再度陷入沉思。   袁园双手搭着方向盘,安安静静地等闻衍下一步指示,可即将超出停车时限,交警在一旁虎视眈眈,袁园忍不住问了一句:“闻副,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闻衍抽回神,心下思虑片刻,说:“回市局,把这个罗震东的资料调出来——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那一边,徐舟吾在调查周广民时也查出了一些东西,他火急火燎地给闻衍打了个电话,两人火速在市局小会议室碰头。   闻衍回到市局第一件事就是找陶勇宏,“陶局还没回来?”   孙望:“没有,我在这儿守一天啦,就没见着陶局的人!”   闻衍无言以对,他拖了把椅子坐下,问:“老徐,你那边发现什么了?”   徐舟吾不多废话,他说:“周广民在八年前一场群体性打架斗殴中致两人死亡,但因性质恶劣,他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可是就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天,因疾病死亡。”   “死了?”闻衍心一跳,“什么病?”   “急性心梗导致猝死,”徐舟吾说:“但是法医在尸检时发现在他血液里有大量毒品残留,不排除是这个原因引起的。”   “又是毒品?”闻衍质疑,“可是他入狱一年,血液里为什么还有大量毒品残留,就算有些毒品代谢缓慢,也不可能存在大剂量的——这不符合逻辑。”   “所以上面对此事件非常重视,他们成立了调查组,几乎把整个监狱搜了个遍,最后只在床上发现了毒品。”   能把毒品带进监狱,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闻衍:“后来怎么处理的?”   徐舟吾:“人都死了,来源肯定查不出,他的狱友在黑屋被车轮了五天五夜,供词依然一问三不知。监狱相关单位为了给调查组一个交代,开除了一帮涉事人员,对之后的日常管控也相当严格。反正再也没发生过此类事件了。”   闻衍觉得这事不对,监狱管理最算再存在漏洞,也不可能让毒品这玩意儿进去,这个恶性影响力不是普通事件能比的。   周广民的死亡人为因素比自然因素要大!   闻衍深吸一口气,稳着自己说话的音调,“周广民的身家背景查了吗?”   “查了,”徐舟吾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   闻衍:“你说。”   “我们调出了周广民所有档案,包括在校期间,发现周广民家庭关系很复杂。”徐舟吾翻着手头的资料,逻辑清晰地阐述:“他初中毕业,出生时刚好碰到独生子女政策,所以档案上的关系写得都是独生子。不过我们在走访他学校的时候,一个老师告诉我其实周广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这年份已经很久了吧?那个老师还记得这些?”   “他是退休返聘的老教师,当年正好是周广民的班主任,因为周广民常年闯祸,所以经常被请父母,可父母不上心,十次有八次来的是那位哥哥,所以他印象深刻。”徐舟吾喝了口水,接着往下说:“我根据这个线索开始调查周广民的父母——发现他的母亲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离婚后带着一个男孩在夜场工作了一段时间,在那儿认识周广民的父亲,两人结婚后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周广民。所以那个教师口中的哥哥应该就是那个男孩。”   同母异父的兄弟。   闻衍磨着牙尖,问:“那个男孩怎么了?他什么身份?”   “他没有出现在周广民的各种纸面资料上,查起来费了一点时间,”徐舟吾说:“后来在那个女人的原户籍地的派出所才找到了一些东西——她大儿子叫罗震东,比周广民大五岁。”   “什么!?”闻猛地一怔,他浑身血液排着队乌央央地往大脑冲。   罗震东!又是罗震东!   这个名字在一天之内频繁出现,不是个好兆头。   徐舟吾看闻衍脸色不对,便问:“阿衍,你怎么了?”   闻衍快速把自己手上的信息过了一遍。   当把所有资料摊在明面上时,会议室内气氛一时相当严肃。   孙望捧着电脑不知在查什么,查到最后,他脑袋上下颠了一通,不可置信地说:“我操……”   闻衍:“怎么了?”   孙望瞪着眼睛把频幕换了个方向,闻衍闲累,直接捧在手里看清楚。   这一看,面色越来越凝重。   罗震东从小成绩优异,一路考上重点大学,最后进入公安系统,从基层开始,因表现突出,没几年当上清风区刑侦大队队长。   清风区隶属申洲市,罗震东任职队长期间表现也非常亮眼,配合市局破了几起大案。他当年备受重视,只要资历一到,升职进入市局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就在市局的考察期间,罗震东突然辞职。   徐舟吾看到这里一愣:“罗震东为什么辞职?”   孙望说:“他继父突然遭遇车祸死亡,留下好大一笔财产和赔偿金,罗震东后来用那钱做生意去啦。”   徐舟吾不太明白:“他继父的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望小肩一耸:“不知道,也许是他妈本事大。”   “这么大一笔钱握在手里,生财有道才是真理,”闻衍面无表情地说:“而且那时候周广民年纪不大行为叛逆,看上去却很听罗震东的话。都是一个妈生的,心眼少的容易被糊弄。”   徐舟吾“周广民心眼少?”   “能在监狱里被人弄死至少不是个精明的东西。”闻衍盯着罗震东的简历总觉得异样,他灵光一闪,突然开口:“穆恪忱收集赌鬼代替杀手玩游戏是哪年?”   徐舟吾通过推断说了个大致时间。   闻衍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当年全市赌鬼失踪报案十多起,分布各区,只有清风区太平升天、相安无事。这个时间刚好是罗震东在位刑侦队长的时候!这个位置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它是确保可疑案件能否捅上市局的第一道屏障!   如果穆恪忱将受害者集中在清风区,受害者家属发现异常接二连三报案,却被罗震东以潜在刁钻角度拒绝,那么通过职权便利,罗震东与穆恪忱的合作就很好解释了。   罗震东把周广民推到幕前,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如今却被闻衍他们轻而易举地查了出来。   这事情不对。   徐舟吾也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抬头问:“孙望,这个罗震东现在住哪儿?”   孙望:“我查查!”   闻衍离开放下电脑,疾步向门口走,“我知道他住哪儿!我之前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提示无法接通!老徐,我们……”   他话音未落,陶勇宏风尘仆仆且面色铁青地出现了。   “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   “怎么了陶局,”闻衍说:“去哪儿?”   陶勇宏:“北枫佳苑!”   闻衍一怔,这小区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刚刚在哪儿见过,他眼神一飘,落在电脑屏幕上——   罗震东!那是罗震东登记在册现住小区的名字!   闻衍:“怎么了?”   陶勇宏一天上蹿下跳跑了八百个部门,刚进市局屁股还没平稳沾上凳子,再次接收要命的消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边走边说吧。”   北枫佳苑9幢705发生一起命案,邻居在中午饭点前后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起初没人在意,但那味道久久不散,类似臭鸡蛋,愈发不能忍受。于是左邻右舍联合物业闻着味道寻找源头,最后找到705。   物业态度不太友好地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业主电话没人接。半个小时后,那味道越来越冲,有经验的人感觉不对劲,说了句是不是燃气漏了,物业立刻慌了,找到开锁公司,把门撬开后,直面凶案现场。   确实是燃气泄露,而且露的时间不短,物业不敢随便放人进去,也没人不怕死地凑上去围观。警察到达现场后立刻拉起警戒线,找到客厅一中年男子躺在血泊中死得不能再死。原以为这样到头了,警察转了一圈发现主卧和侧卧还躺了俩,立刻叫救护车送往医院。陶勇宏带着闻衍他们从市局出发前接到医院那边的电话,那两个人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这起案件转眼成了一起灭门凶杀惨案。   这个点穆临之刚下下班想接闻衍回家,再次点儿背与凶案撞了个正着。   穆临之把车停在市局正门口,看着刑侦支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警,他没下车,闻衍却看见了他。   陶勇宏顺者闻衍的视线看到穆临之,他不甚在意地对闻衍说:“让他一起来。”   闻衍认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   “啊个屁!”陶勇宏说:“快点!”   “……哦。”   穆临之在犹豫要不要给闻衍打个电话,怕打扰他工作,下一眼,他的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副驾驶。   穆临之一愣:“哥?”   闻衍轻轻应了声,然后好似随口一问:“你跟陶老板什么关系?出现场也带着你,你们俩挺好啊?他买房是不是找你贷款的?”   穆临之笑了笑,直接略过没回答:“怎么了?去哪儿?”   闻衍系上安全带,也不纠结,说:“北枫佳苑,跟着前面的车走就行。   “好。” 第98章 热烈 八   死者身份很快被邻居、物业及随身证件材料证实,很邪门,正是罗震东及其老婆儿子。   北枫佳苑是申洲市近几年刚建成的高档小区,由梁氏名下一家房产公司开发,虽然挂着梁氏的名,但这家公司的法人是罗震东。   如今开发商老板死在自己小区里,难免让人唏嘘。   高档小区一夜之间变成凶宅,房价估计得跌。闻衍到地方前了解到现场血腥程度,就没让穆临之上楼,穆临之听他的话,停好车在小区内逛了一圈。   尸体已经被抬走,加上医院内那两位一起被送到市局由法医解剖。   闻衍和徐舟吾跟着陶勇宏到达发案现场,屋内所有窗门大开,主要是为了散燃气味,但高浓度含量燃气一时半会儿却散不干净,再混合着血腥味,非常一言难尽。   闻衍十分不在意,他鼻子不皱一下,套上脚套,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内。   血迹集中在客厅的沙发下,其他地方很干净。刑警跟在局长身边讲述基本情况:“局长,死者名叫罗震东,从尸体情况看,他除腹部中两刀外没有别的皮外伤,不排除此为致命伤。还有,现场没有发现挣扎和拖动的痕迹,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凶器。”   陶勇宏皱着眉问:“不排除此为致命伤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房间里搜出了毒品,还有一整套完整的吸毒工具,所以也不排除罗震东有吸毒史。还燃气泄漏,能致命的因素太多了,所以真正的死因还是要等法医那边的报告。”   闻衍刚想进卧室看看,听了这话,他转过头,表情古怪地说:“罗震东在自己家吸毒?当着他老婆孩子的面?”   刑警点头。   陶勇宏正欲说什么,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然后指着闻衍的脸对跟着他的刑警摆手:“有什么情况你跟他说,这案子他负责了。”   闻衍去:“……”   当牛做马的命,刚复职没两天,脏活累活一样不落。   陶勇宏出门接电话,刑警立刻换了个方向。   “闻副!”   闻衍点头:“什么毒品知道吗?”   “从外观上看就是些白色粉末,但是量不大,我们怀疑是之前的新型毒品,已经请禁毒支队的人过来了。”   闻衍的脸色开始沉下来,事实上他从知道死者是罗震东开始,浑身细胞就没舒展过——   太巧了。   他们刚刚才查到罗震东,人就死了。   是恶人挨个死终于轮到他,还是有人怕他落到警察手里供出些于是先下手为强?   闻衍想着事,徐舟吾先从厨房出来了。   “怎么样?”闻衍问。   徐舟吾:“灶上没有煮东西,燃气是被人故意破坏放出来的。”   高档小区的装修材料也是高档的,安全性能极佳,一般因煮东西无人看管的导致泄露设备会第一时间制止,但人为破坏却防不胜防了。   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是至人于死地的双重保险吗?   闻衍按着房间布局把每个房间走了一遍,主卧和侧卧很整齐,除了床是平常睡觉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刑警:“我们推断罗震东死亡时间点的前后,他老婆儿子正好在卧室睡觉,凶手杀了人再把燃气打开,没费多少力气造成了灭门的效果。”   闻衍脸色微变,他眼皮一抬,问:“你们这推断有依据吗?这是在杀人不是在切菜,睡成猪也总会听到点动静吧?”   “这……”   闻衍揉着眉心,“行了,我这边看完了,你忙你的去吧。”   “好的闻副!”   徐舟吾看得出闻衍情绪不太对,他随手搭着闻衍的肩,说“阿衍,你怎么了?”   “我有点看不透这些套路了,”闻衍站在门口环顾房间内:“杀个人像弄了盘大杂烩,什么元素都往锅里堆——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徐舟吾:“那些人……”   是的,罗震东死得既寸又离奇,很难不让人往孔旻说的那帮人、那些事的方向去联想。   陶勇宏一个电话打没了人影,闻衍惦记着找他聊聊天,于是跟徐舟吾说着话坐电梯下楼。电梯门一打开,正好与单元楼外的穆临之四目相对。   陶勇宏也在,两个人不知在聊什么机密内容,立刻噤声。   闻衍双眉一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被穆临之抓住小辫子先发制人。   穆临之的目光所以往闻衍肩头一扫,似乎对这种勾肩搭背感到不满。   闻衍不搭理穆临之突然发作的醋劲,他咧嘴一笑,问;“临之,上哪儿逛了?”   “小区。”   “逛出什么名堂了?”闻衍被突如其来的日常刺了眼睛,他不太舒服地眨了一下。   “没有,”穆临之走到闻衍身边,替他遮住多余的阳光,“这件凶杀案已经在网上传开了,从最开始的仇杀变成了无差别入室抢劫,现在人心惶惶,我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都躲家里了吧。”   徐舟吾暗戳戳地收回自己的手,他干咳一声,头疼地说:“得通知网警控制舆论了。”   闻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先看了眼陶勇宏,最后把目光落在穆临之的眼睛上,笑着问:“你们俩聊什么呢?”   穆临之最近不擅长在闻衍面前胡说八道,他斟酌许久,迟迟不开口。于是陶勇宏摆着架子,中气十足地说:“聊晚上吃什么。”   正好撞枪口上了。   “是么,”闻衍狡黠一笑:“正好,饭点了,带上我呗。”   穆临之:“好。”   陶勇宏:“……”   记下了,以后胡说八道得换个理由了。   徐舟吾知道闻衍要干什么,对此心照不宣,他刚要走,却被陶勇宏叫住了:“小徐,疑似凶器还没找到,你再辛苦一点,带着底下人以此小区为中心,铺开周围三公里仔仔细细再搜一遍,再稍微排查一下,看有没有谁见到过可疑人物。”   徐舟吾:“好。”   穆临之在陶勇宏面前当乖崽,一句话不说,先陪着他上了车。闻衍落在后边,看人走了一段距离,才压着声音对徐舟吾说:“辛苦了老徐,回来给你带吃的。”   徐舟吾翻了个白眼,他闻衍的假客气当了回事,“行啊,那我可滴水不进就等你了。”   闻衍:“嘿!”   转回正题,徐舟吾谨慎地朝四周望了眼,有些担忧,“阿衍,你想套陶局的话,他吃你套路吗?”   这个闻衍也说不准,他目送前面两位上了车,摇头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临之知道陶勇宏爱喝茶,他把人带到一家私人茶馆,要了间顶楼包房,并且大手一挥开了饼年份久远的普洱。   闻衍对此十分不以为然,“茶能喝饱吗?”   穆临之走在闻衍身边,轻轻捏着他的手,说:“等会儿带你去吃夜宵。”   “行。”   陶勇宏对这两位的关系心知肚明,他不反对是因为自己管不着他们,可作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古董,他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但是此刻,陶勇宏吃人嘴短,更不好意思发作,只能面无表情地落座包间主位,狠狠灌了好几壶茶,气才稍微顺下去一点儿。   闻衍也喝茶,他顺着穆临之递过来的茶杯 一口又一口,愣是喝不出滋味,倒不是寡淡无味,他脑子想着事,斟酌着如何开头聊这个天才不显得突兀。   没想到陶勇宏茶喝痛快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板着的脸松了些表情,说话也不冲人了。陶勇宏看见闻衍欲言又止的模样,牙疼地说:“有屁快放!”   闻衍:“……”   陶勇宏:“你是不是想问内鬼的事儿?”   闻衍被陶勇宏的气魄镇住,真心实意地吹捧:“陶老板英明。”   陶勇宏冷笑一声,并不接茬,“荣幸啊,你能来找我,就是把我排除在外了?”   闻衍:“陶叔,我没怀疑过您。”   陶勇宏放下茶杯,他定定地看着闻衍,说:“那你怀疑谁?”   这原本是一场刑侦支队内部机密谈话,穆临之不该出现在此处。可闻衍一声‘陶叔’,又轻而易举地把谈话变成了谈心。   是长辈对晚辈的提点和引导。   闻衍笑着眨眼,他一脚跳过陶勇宏给他挖的坑,反问:“我不知道,你说呢?”   茶室内突然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陶勇宏捏着茶杯,思绪陷入久远的回忆里。   茶凉了,穆临之贴心地换了一杯新茶,当氤氲遮目,陶勇宏缓缓开口:“闻衍啊,你知道你们陈队的过去吗?”   闻衍听到这名字心下凉了半截,他下意识问:“哪方面的过去?”   “他在工作方面没的说,一路冲锋陷阵,是用命换来的荣誉,在这方面,他跟你爸一样,是个好警察。”陶勇宏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关于……他的生活。”   陈维刚早年丧妻,留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他一直没有再娶,别人给他介绍合适的,他也置之不理,说忙,顾不上家庭。闻衍很早之前问过一次,陈维刚这么说,他也信了。   可真的是这么回事吗?   如今陶勇宏提起来,似乎有隐情。   闻衍摇头。   陶勇宏:“他妻子死于一场意外。”   闻衍的心重重一跳!   穆临之安静聆听,可是听到这儿,他突然想起前不久在审讯室陈维刚问的那些问题。   ——“百货公司倒塌到最后一共死了五十三个人,你去了解过他们吗?”   ——“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穆临之抬起头,说:“那一场意外跟百货公司倒塌有关?”   陶勇宏眼神一凛:“你知道?”   穆临之:“我不知道,但……陈队长问过我这方面的问题。”   “他还是放不下——”此话一出,陶勇宏看上去似乎老不少。   闻衍:“陶叔……”   陶勇宏:“老陈前半生过得很平顺,事业稳步上升,家庭和睦,儿女双全。”   闻衍一怔:“儿女双全?”   “老陈有一双儿女,是双胞胎,这个你们都不知道。”陶勇宏沉重地闭上眼睛,“事发当天,老陈在家带女儿,他的妻子带着儿子去百货商场进年货。直到收到消息,他也不敢信!他带女儿赶到现场,是抱着侥幸的——”   可陈维刚亲眼看着自己老婆儿子的尸体被抬出来,那种撕心裂肺不是亲历者无法切身体会。   太痛苦了,如何释怀?   闻衍:“后来呢?”   “老陈消极了一年,对赔偿金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女儿也不管了,他钻在牛角尖里,歇斯底里地想为这场事故找一个合理的源头。”陶勇宏顿了片刻,说:“那段时间陈维刚在悬崖边徘徊,他的领导就怕他干出格的事,可是突然没盯住,还是让他跑了。”   闻衍:“怎么?”   陶勇宏看了穆临之一眼,说:“他随身携带短刀,跟了穆恪忱三天。”   理智全无的人只能把刀对准事故承担者,虽然穆恪忱并不无辜,但陈维刚再没有发泄途径了。   那个时候陶勇宏和闻裕民在基层摸爬滚打,跟陈维刚不熟悉,对此事也只是听说。听说陈维刚的领导及时赶到,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抓了回去,没有酿成大祸,他的前途还在。   可在陈维刚眼里,未来却是灰暗无比的。   陈维刚受了一年的委屈终于在那天发泄出来,一个脊背比铁还坚硬的男人在那天涕泪横流,没人敢上去安慰。   后来,妈不在爹不管的陈婷生了一场大病,陈维刚终于醒悟,把所有地关爱重新放在女儿身上。   此去经年,陈维刚的恨好像淡了不少,所有人以为他走出来了。   可家破人亡的仇,那儿那么容易平。   陈维刚藏着旧档案,潜心研究,是他发现了端倪,还是有人旧事重提?   闻衍逐渐忧虑,这些事情糅杂在一起,陈维刚作为市局内鬼地可能性看上去就非常大了。可闻衍始终不想相信。   穆临之轻轻拍着闻衍的手背,无声安慰。   闻衍同样摩挲着穆临之的手指,他抬起眼,再次把问题抛给陶勇宏:“陶叔,你认为呢?”   “老陈这段时间不会上班,我会跟他说明,直到案件结束。”陶勇宏没有正面回答闻衍,他接着说:“闻衍,刑侦支队从现在开始由你担着,该做什么事该查什么人由你说了算,但搞砸了你也给我看着办!”   “……”闻衍压力山大。   陶勇宏深吸一口气,“至于市局内鬼,虽然现在看上去疑点全落在一人身上,但我们不能掐死自己的思路——嫌疑人狡诈,我们必须防着,懂吗?”   “陶局,”闻衍说:“我懂。” 第99章 热烈 九   穆临之带闻衍吃夜宵,闻衍没心思自己吃,但还是给徐舟吾带了一份。穆临之的醋点到为止,那是情趣,他拎着打包盒问:“哥,我送你回市局?”   “不用,”闻衍刚挂下电话,说:“再去北枫佳苑,大部队还在那儿,我得过去看看。”   “好。”穆临之成了闻衍的专属司机,他把闻衍送到地方后不动了。   穆临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闻衍坐在副驾驶,稍微偏了点身体,他笑着捏住穆临之的下颔骨,说:“回家等我?”   “你晚上能回家?”   闻衍挑眉。   穆临之端着一副独守空闺的寂寞表情,身体往前探了点,他咬着闻衍的耳朵说:“不回了,一个人在家待着怪冷的,想干点什么下手也没劲。”   孩子长大了,能开黄腔了。   闻衍失笑:“你白天自己赚钱,晚上还要在我这儿上班,我可发不了你工资啊。   “用不着你的工资,”穆临之说:“给我点甜头就行。”   讨着甜头说给就给,闻衍没松开手,他捏着下颔骨把穆临之往眼前带。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接吻,穆临之又把闻衍咬出了血。   闻衍用舌尖舔着自己嘴角伤口,低骂:“宝贝儿,你属狗的?”   “是啊。”穆临之低笑,他亲昵地拱着闻衍的脖颈,一阵阵地撒着炙热的鼻息。   闻衍快受不了了,“别闹!”   “哥,”穆临之没有抬头,他闷声问:“陈警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闻衍:“他女儿前几天车祸住院,陈队一直照顾着,我还没去看过,等……等这几天空下来,我找个时间过去看看他。”   “嗯,好。”   “临之……”闻衍欲言又止。   穆临之抬起一边的眼睛,“嗯?”   闻衍轻出一声气,说:“没事。”   事到如今,他们俩心知肚明当天在邮轮开枪的人就是陈维刚。陈维刚仇恨转移,把对穆恪忱所有咬牙切齿的愤怒都摁在了穆临之头上。   闻衍会盯着陈维刚,他想提醒穆临之小心一些,可又认为多此一举——穆临之心里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他那位到处惹是生非的父亲替他拉了太多仇恨。   小心谨慎太累,不如襟怀磊落。   给徐舟吾打包的饭菜冷了一半,闻衍拎在手中掂了掂,正要下车,讨饭鬼的电话像长了眼睛,直接糊在闻衍耳朵上。   “喂…”   闻衍刚喂出一半的嘴,被徐舟吾严肃又急促地打断:“阿衍,我们找到凶器了!”   这把刀被警犬从窨井里刨出来,半段刀身还染着血,十分新鲜。其实它还称不上凶器,因为罗震东的死因并不明确,不过刀的痕迹与罗震东肚子伤口一致,明确DNA也只是时间问题。   窨井位置在小区北侧,跨过一截绿化带对面就是建筑工地的后门,一般人饭后消食散步也走不到这儿。   闻衍在来的路上仔细观察了监控分布,有,但数量很少,如果行凶者有意躲避,不一定能拍到他。   徐舟吾已经脱了外套,满头热汗地做完排查工作,他看见闻衍脱口而出,“怎么就你一人了?”   闻衍:“没让他来,车里坐着。”   徐舟吾:“我问的是陶局。”   “……滚!”闻衍直接问:“除了刀以外还有别的吗?”   “没了,”徐舟吾抹了把汗,说:“今天早上下了一场雨,就算有痕迹也早被冲掉了。这把刀落在窨井的犄角旮旯躲雨,能找到它是我们运气好。”   闻衍抬头望了眼深夜的积云,春雷带着闷声的轰鸣逐渐靠近——要下雨了。   “孙望呢?”   徐舟吾:“找物业拿监控去了,还有这段路的监控视频。”   闻衍:“这段路的监控也属于物业?”   “不是,路边监控是对面工地装的,”徐舟吾说:“项目经理怕小贼半夜三更翻进工地偷材料所以特意装了两个——都是唬人的玩意儿,清晰度就那样,不用报太大希望。”   闻衍颔首:“先收队回市局,等法医那边的报告出来再开个会。”   “行。”   闻衍一行人乌泱泱地回到市局,刚把车停大门口,暴雨立刻劈头盖脸地倒了一盆。天色昏暗,加上雨幕阻隔着视野,闻衍刚刚恢复的眼睛突然被蒙上一层纱,他一脚踩入水坑,差点人仰马翻。   “靠!”   穆临之的眼睛永远长在闻衍身上,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雨伞,挡着如注的暴雨,隔绝一切乱七八糟的视线。   穆临之稳稳当当地把闻衍扣在自己身上,看上去忍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幽叹一声,说:“哥,扶着我,我带你走。”   “嗯?”雨太大了,闻衍没听清,“你说什么?”   穆临之闭上嘴,环着闻衍的腰直接把人拎台阶。   等收起雨伞后,两人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闻衍和过路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再次回头看着穆临之时,视线已经恢复正常。   “临之,”闻衍咧嘴笑了笑,“我得去忙了,顾不上你了啊。”   穆临之:“嗯,休息室的门开着吗?我去那儿坐会儿。”   “行——”   闻衍话音未落,禁毒支队余队长面色不佳地疾步而来,他视周遭一切活物如浮云,目标明确地拉着闻衍转身就走。   “你过来,有事跟你说!”   闻衍:“说就说呗,说话用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余队长仿佛活着见了鬼,一副即将上西天的惊悚样:“你说什么??”   “我说个屁!”闻衍踏进自己办公室,面无表情地说:“你想说什么?”   余队长简明扼要:“我们已经查明从罗震东家搜出的毒品,与之前毒死舒意云的毒品成分一致,确定是新型毒品L。”   闻衍有些疲惫的倒进沙发,他揉着太阳穴缓缓开口:“你们查了那么久查到源头了吗?谁家里藏着呢?”   “没有,”余队长挨着闻衍坐下,“我们队手里有线人的倾巢出动,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查着。”   闻衍干笑:“余队长,工作效率低啊。”   “跟你说说我的分析。”   闻衍:“嗯,你说。”   “我认为本次毒品交易是一个有目的性流动,L原产地不在国内,我们对它的了解也少之又少。它产量低价格高,当有心人接了上限订单,并且收了钱,再找个有经验的贩毒分子当快递员带回国内进行交易,中间不接触任何外线,我们很容易被他们钻空子。”余队长言词犀利,“不然不可能捂得这么严实——大家都是赚钱吃饭的,谁也不会把这玩意儿当做收藏品拿回家日夜欣赏啊。”   也是,如今看来,接触过这种毒品的人都死了——它不像是供人享乐,倒像是杀人凶器。   闻衍眉眼紧蹙,“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当然继续往下查了,”余队长说:“这个毒品既然已经放在了明面上,那就说明有大范围铺开的可能性,一次不管两次不看,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们。”   闻衍一手打着余队长的肩,说:“老余,别那么激动啊。”   “滚蛋!”余队长气不顺地甩了他:“这些事情虽然跟我们沾边,但职责我们要划分明确——杀人犯你们不查?”   “查啊,”闻衍眉毛一松,他吊儿郎当,“抓住了我们先审,审完我再给您亲自送上门。”   “……我说你怎么这么欠呢?”   闻衍心下有了主意,他不跟余队长瞎扯淡,直接打通徐舟吾的电话。   “喂,阿衍?”   “老徐,你抽一队人配合禁毒支队工作,立刻去罗震东位于工业园区的工厂,把人员遣散后,该搜什么搜什么——不管搜出来什么东西,只要禁毒支队需要,可以让他们带走。”   徐舟吾明白闻衍意欲何指,但他还是问了一句:“现在就走?程序下来了吗?”   “没关系,”闻衍说:“等会儿我口头跟陶局打个报告,你先过去。”   “好。”徐舟吾办事利索,二话不说开始干活。   闻衍一番话冠冕堂皇,捧得余队长哑口无言。   “兄弟,拿我当枪使呢?”   “是啊,枪打出头鸟嘛,”闻衍笑得狡黠,“余队长,瞄的准一点啊,这回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鹰还是麻雀,全看你们的了。”   余队长:“……”   这坑挖得妙啊,为他人作嫁衣裳,干苦力还拿不到钱!   从穆氏集团名下两块荒地里挖出来的人骨对不上孔旻说的人数,剩下的很有可能分布在另外两处可以地点——学校和工厂。   现在不是假期,学校那边暂时动不了,不然一铲子下去挖出一具骨头,校园恐怖怪谈得一生一世永流传,影响太坏。闻衍考虑到这些,所以只能先挖工厂。   但要挖这个地方难度还是大,陶勇宏跑了一天,效果甚微。   如今却是天上掉了个五花肉馅的大饼——以禁毒支队搜查嫌疑人毒品的名义行动,天大的阻碍也得靠边站。   闻衍得了便宜,恭恭敬敬地送余队长出门,转身去找陶勇宏。闻衍没大没小惯了,直接推开局长办公室大门,不小心与穆临之面面相觑。   闻衍:“……”   他不是在休息室吗?   穆临之看见闻衍,脸上挂满笑意,“哥,忙完了?”   “没呢,”闻衍扫了眼陶勇宏会客区内茶几的摆设,相当无语:“又喝茶?你们俩真够可以的。”   穆临之:“清心静气,哥,要来一杯吗?”   闻衍嘴角抽动,他一言难尽地刮了眼穆临之,忍不住感慨——家里这位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出众、一表人才,举止爱好却直奔中老年男士看齐。   什么毛病。   穆临之递了一杯茶,没经闻衍的手直接往他唇边去。闻衍就着这个姿势一口闷,别说,的确比速溶香精咖啡提神醒脑。   陶勇宏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俩不成体统的玩意儿,眼见眉来眼去的年轻人谁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气不过,于是扔了杯子,威严慎重地说:“闻衍,你正经事不做,跑我这边来丢人现什么眼?”   闻衍不拿陶勇宏的火气当回事,他绕开穆临之,走到陶勇宏面前,神情举止不似平常那么没规矩。   倒是把陶勇宏弄的一愣愣。   穆临之站在不远处围观,憋着笑。   “……”陶勇宏说:“干什么?”   闻衍:“干正事啊!跟您汇报,听吗?”   好像不想听也不行。   闻衍把新型毒品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跟陶勇宏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包括分享如何对禁毒支队队长进行坑蒙拐骗的套路。   所以年轻人主事的好处就是懂得在工作过程中因地制宜地进行变通,这是老一辈无法追赶上的脚步。   关于这点,陶勇宏还是挺高兴的,虽然之后有一堆人情世故的烂摊子他需要收拾。   “行吧,就这么办吧,”陶勇宏依旧板着脸,“不过闻衍,我们的时间有限,不用太执着于过去的因果——就算刨出来三瓜俩枣对我们也够用,这个可以留着以后再说,重要的是眼下。不管是杀罗震东的凶手,还是摆摊张罗组局享乐的违法分子,他们一个也不能跑。”   闻衍听着陶勇宏地长篇大论,突然笑了,“所以呢?你们俩锁着门在密谋什么人间险恶?不能让我知道?”   陶勇宏属老姜,从他嘴里诈不出什么东西。陶勇宏接住闻衍抛过来的矛头,然后直接往穆临之的方向戳。   穆临之乖巧一笑,“哥,你听我解释。”   闻衍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尾巴,“解释得用在私生活的错误上,你现在叫‘坦白从宽’。”   穆临之的目光徒然兴奋又期待起来,他含着点玩味的腔调反问:“那我要是抗拒了,你打算怎么严我?”   “……”闻衍隐隐觉得又被调戏,没好气地说:“滚蛋!”   插科打诨到最后,穆临之还是没把话说明白,那时的闻衍总以为还有时间不着急的。 第100章 热烈 十   纵观局势,眼下陶勇宏很明显跟穆临之是一伙的,所以闻衍没把这二位逼太紧。再说,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坐镇降妖,这只狐狸翻不出什么新鲜浪花。   闻衍的自我心理建设属于王者级别,他想通了也就不纠结,心安理得地让穆临之糊弄。   穆临之不可能真糊弄他,他跟陶勇宏商量的事从头到尾没有细致章程。不完善,所以全是漏洞,随时随地可能被推翻,闻衍又太忙,不宜再为这些事烦心。   所以时机很重要。   他们为彼此考虑,同时也在等待嫌疑人露出马脚。   孙望在这时打来电话,闻衍最近对于接电话的姿势刻入骨子,闭着眼都能知道摁健在哪儿,他接得很快。   “喂,说事。”   “闻哥,我这边准备好了,你要一起过来看监控视频吗?”   闻衍:“行,我马上过来,你待着别动。”   “好!”   闻衍喘不上几口闲气,又得回到工作岗位,他顺走领导一罐茶叶,被穆临之送着出门。   为响应节能号召工作,市局走廊黑灯瞎火没有光亮,闻衍稍微看不清东西,但凭借记忆,他也能顺利找到自己办公室。可现在穆临之在身边,闻衍不好表现得太异常。   “临之,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回家睡觉去。”   穆临之说:“没事,我再陪你一会儿。”   其实也就陪着走了一小段路,闻衍没留心脚下,差点撞上垃圾桶,穆临之护着他,好险没闹出太大动静。   闻衍:“……”   穆临之不等闻衍随口就来的胡编乱造,他把人拖入走廊隐蔽角落,捧着闻衍的脸一言不发。   “你干什么?”闻衍有点儿心虚。   穆临之把千言万语抹在唇齿间,最后无奈又温情地落在闻衍眉心,一下下地轻啄,舌尖在闻衍的眼角留下痕迹,是万般珍惜。   “哥,我的心都快操碎了。”   闻衍在战栗不止的情愫中与穆临之紧密相拥,嘴上却含糊不清地推脱:“我让你操心?说反了吧——真是先下嘴为强,帽子扣得够大啊。”   穆临之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他拉起闻衍地说,边走边说:“我把你送到办公室,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反正我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了。”   这无理取闹地让人发不出脾气,“那你明天不上班了?”   “上啊,”穆临之说:“不冲突。”   跟一叶蔽目的人讲不通道理,他们俩互相破罐子破摔,闻衍也随穆临之的便了。   离开之前,闻衍又不太放心地嘱咐了一通:“临之,我休息室的床上有被子,你要实在困了去那儿睡会儿,别给我找事啊。”   “好,哥,”穆临之说:“我知道。”   孙望也在谈情说爱,闻衍进门时他刚挂了电话——这日子忙得日夜颠倒,把成双入对的人都过成了单身狗。   视频从罗震东最后一次出现在小区摄像头内开始播放,时间是昨天下午的五点三十,正好下班点,小区内车来人往,相当热闹。罗震东步行进入小区,从视频显示看,那个时候并没有人跟着他,一切非常正常。   闻衍要把重点放在罗震东进家门到警察出现前的这段时间,小区一共十二个摄像头,确保不了嫌疑人窝在哪个坑,所以查看监控的工作量和压力非常大。   “路边那几个摄像头拍下的视频怎么样?”   孙望换了台电脑,说:“我刚刚看了一点,不太好。偶尔有路过车辆和人——闻哥,那破摄像头,别说五官了,连车牌号都拍不清楚!”   “没事,能拍下来就成,”闻衍摁着孙望的脑袋,说:“这边交给你——扒着你的眼睛给我仔细看!漏掉一只耗子我就给你来个棒打鸳鸯。”   领导给的小鞋稳准狠,孙望一声不敢吭。   监控视频的前半段闻衍选择快进,他能确定再艺高人胆大的杀人犯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下,拎着刀,堂而皇之地入室杀人。可天黑之后,高清摄像头的捕捉也没那么准确了,干扰因素很多。   第一遍并没有任何发现,闻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继续从头开始——就是这一遍,在选择时间上,闻衍发现了问题。   “这个摄像头怎么回事?”闻衍点着屏幕中间,“为什么只有三天时间?他们小区监控难道不是一个月自动覆盖吗?”   孙望:“不太清楚,视频是物业打包一起给我的,他们没跟我交代特殊情况。”   闻衍:“物业电话多少?电话给我一个。”   孙望翻出一张名片,“这是物业经理塞给我的,说是有问题联系他。”   物业经理姓黄,接电话非常快,好像专门恭候警察大驾光临。   闻衍介绍身份后只问了一个问题,物业经理却事无巨细地从头到尾回答了一通。   简而言之就是——小区前段时间出现熊孩子划车现象,专门划那种避开摄像头的车。物业在业主投诉后抓了几个熊孩子,可没有一个孩子和家长承认。虽然报了警,但这事讲究人赃并获。物业没办法,专门在隐蔽处装了一个摄像头。   这事儿除了物业部分领导之外没多少人知道。   闻衍挂了电话后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看了眼手表,快天亮了。孙望那边似乎发现了什么,点着鼠标来回切进度条。闻衍心下一转,他摒弃多余画面,把新装摄像头视频切成全屏,专心致志地盯着它看——   说来很巧,新摄像头安在小区后门的树杈上,这个后门就是通往发现‘凶器’的地点。   不论如何小心谨慎,凡走过必会留下痕迹。   闻衍在乌漆墨黑的零点时分视频中,突然发现一人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操!”   闻衍猛地从椅子上蹿起,吓了孙望一跳。   “怎么了闻哥?”   黑影从闪现到消失仅仅一秒,最后贴着墙从后门离开又是监控死角,而这一秒想暂停截图也得看手速!   闻衍试了很多次,只能在现有条件下划出一张完整度相对高的影响,可辨识起来还是很困难。   这人穿着黑色防雨服,雨帽一遮,盖住了全脸三分之二的五官。他只露出鼻尖以下的部分,与困在黑暗里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   闻衍的心脏重且疯狂地跳动起来,杂乱无章——当你与一个人共事久了,会对他在任何情绪下的微表情了如指掌——   嘴角向下抿起,带着那个部位不太明显的疤痕,那是慌而不乱的局促。   闻衍的手死死捏着鼠标,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有参照人物对比,孙望也在窨井附近截取到了重要画面——那人的五官已经不重要了,视频再模糊,显示的身高体态却跑不到哪里去。   心再大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孙望觉得这个人眼熟,他有点手足无措,慌忙看了闻衍一眼。   闻衍的脸色在阴沉中又降了一个度。   孙望面如菜色:“闻哥,这……这是……陈队吗?”   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半夜三更出现在受害者家小区,举止可疑、行踪诡异,这事儿凭嘴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闻衍没回答,他把这两张截图一起发给陶勇宏。但是陶勇宏如何决定,也改变不了闻衍下一步行动计划——   他必须找到陈维刚!   亮光炸破,居然已经六点了,这个时间早餐摊也已经摆过两轮了。闻衍等不及陶勇宏回话,正准备布置人员时,法医那边加班加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验尸报告显示,罗震东腹部刀伤并非致命伤。他血液里的毒品浓度很高,而且不止一种,在受刀伤之前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状态,而且新型毒品过量发作,就算没挨上那两刀,罗震东也活不过那个晚上!   所以——那两刀是谁捅的?持刀者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还有一点,时间线也非常说不通。   罗震东的真正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这个时候,疑似陈维刚的黑影已经从后门离开小区。而罗震东老婆孩子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死因燃气中毒。从案发现场勘查的结果看,厨房燃气被人为破坏,而且泄露时散播速度不慢,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覆盖整间房并且致人死亡。   如果陈维刚早在罗震东死亡之前就已经离开,那这个破坏燃气的人是谁?   有人一直躲在暗处围观了一场‘杀人’过程,然后觉得不满意,又亲自补上了闭环?   这事儿现在没法说,只能先找到陈维刚。   陶勇宏比闻衍确定图片上的人是谁,因为他跟陈维刚太熟了。陶勇宏给闻衍打电话时的语气并不平和,他劈头盖脸地直接问:“闻衍,你打算上哪儿找他?”   “陈队不可能在自己家,我先去医院。”   闻衍已经带着同事上了车,陶勇宏却否定了他的说法。   “不存在完全不可能,”陶勇宏说:“在不打草惊蛇的同时,任何一点儿可能性都不能放过。你去医院,再派两个人去老陈家看看!”   “好。”   “闻衍——”陶勇宏语气非常沉重。   闻衍怔了一下:“陶局,你说。”   “活着把你们陈队带回来,他不能死——你们谁也不能死!”陶勇宏深深出了口气,带着无奈和心酸。   “……”闻衍死咬着下唇,眼神坚毅:“是!”   派什么人去陈维刚家也需要闻衍安排,他一手搭着方向盘,脑子里火速过了一遍。就在这次大悲咒应景而响,慈悲光芒普照整个车厢。   “……谁啊?”   孙望双手奉上闻衍的手机,说:“徐哥。”   “喂,老……”   “阿衍!”徐舟吾没让闻衍完整打个招呼,他那边喧闹杂乱、沸反盈天,说话几乎用吼,“你现在在哪儿?方便过来吗?”   闻衍在路口等红灯,终于把徐舟吾的话听清楚了,“不方便,怎么了?”   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徐舟吾找了个稍微安静的空地,语速飞快地说:“我们在罗震东的工厂里找到一个类似赌博的场所,占地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这里还有个保险柜,我们撬开之后找到一本名册,登记着赌鬼信息和欠款金额——其中几个是老熟人了。阿衍,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地下赌场!”   好么,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事如今更是火上浇油,眼看锅底要糊,闻衍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瓣。   “老徐,不要动这个赌场内任何东西,先把现场保护好,禁止闲杂人等出入!”闻衍想了想,又问:“另一件事怎么样?你们挖出东西了吗?”   “正在挖,空地挖了一半,没什么东西,我估计都埋在房子下了,”徐舟吾说:“余队长脸黑得跟锅底灰一样,我现在看见他都绕道走。”   闻衍:“不用绕道了,我这儿缺人手,工厂那边派两个人盯着就行,你先过来。”   徐舟吾一愣,这才注意到呼啸着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们在北枫佳苑监控发现可疑人员,现在正要去找他,不确定他的位置,”闻衍冷静地说:“老徐,我给你个地址,我们兵分两路,速度要快。”   他这话不对劲,徐舟吾立刻问:“是谁?”   “……陈队。”   “什么?!”   闻衍:“我现在去医院,你去陈队家里看看,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半个晚上节奏没跟上,陈维刚转眼成了嫌疑人,信息量太大了,徐舟吾别说消化不了,他连消化的时间也没有。   “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老徐,不要单独行动,身边带上两个人,”闻衍嘱咐,“陈队身上有枪。”   徐舟吾问:“你觉得他会对我们开枪?”   “……”闻衍说:“我不知道。”   徐舟吾无话可说:“我明白了,你自己也小心点。”   所谓自己人,就是在朝夕相处中了如指掌,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谁也看不透陈维刚,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太难了。   闻衍没有百转愁肠的时间,他刚在绿灯后启动汽车,突然又收到一条信息。   是穆临之的语音。   ——哥,没找到你,我回公司上班了。   穆临之对于现在的闻衍来说就是甜蜜调味剂,闻上一点就能从满身的疲惫感中挑出一丝神清气爽的酥麻。   闻衍瞬间被打了半管鸡血,他开过摄像头路段,用着不太恰当的开车姿势,捏着手机回应——   好。   一个‘好’字,温柔得无以复加。   --------------------   孙望:这还是我闻哥吗? 第101章 热烈 十一   当车抵达医院后,闻衍身上的短暂温柔被现实压力一扫而空,他换上了不苟言笑的脸,孙望也不敢跟他说一句废话。   陈维刚不在医院,病房里只有陈婷一人。   考虑到现在情况,闻衍不能确定陈婷是否为当事人,所以只能迂回,少一个人知道少一点麻烦。   闻衍:“你们几个现在门口守着,我进去看看她。”   “是!”   闻衍的社交礼仪非常周全,不知道从哪儿顺来一果篮,看上去倒真像来探病的。   陈婷看见闻衍愣了一下,脸突然红了,她下意识的整理自己的仪表,说:“闻衍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是也没跟我说吗?”闻衍放下果篮,站在病房内的窗户旁,笑了笑:“婷婷,生分了。”   陈婷倒也不扭捏:“我看你我不是害羞么。”   闻衍的好人卡发出去有好几年了,没想到陈婷还惦记着。   “你的腿怎么样?”闻衍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说:“最近实在太忙,也没抽出时间来看看你。”   “手术挺成功的,医生说静养,过几天就能出院了。”陈婷笑得很腼腆,说:“我知道你们忙,不用特意过来。”   “嗯。”闻衍不动声色地往窗外扫了几眼,“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呢?”   陈婷:“我让我爸回家睡了,他那个脸色比我这个住院的病人还惨不忍睹,我都怕他下一秒晕了直接被拖进抢救室——闻哥,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最近你们事这么多吗?”   “嗯。”闻衍的表情依旧平淡,他摁下焦虑,说:“你爸什么时候走的?”   陈婷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紧张:“昨天…吃过晚饭我就让他回去了……怎么了?闻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闻衍笑着说:“队长请假没上班,单位乱得很,我这个副队长处理不了,想跟他老人家请教问题。”   “哦……”陈婷也不知信没信闻衍说的话,开始找手机。   “我给他打电话了,没人接。”闻衍提着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再次开口:“他早上还来吗?不来我就得走了。”   “我爸每天早上都来,给我带早饭。”陈婷捏着手机,犹豫片刻,始终没拨通号码,“今天是比平常晚了点儿,可能路上堵吧…”   “那成,婷婷,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闻衍妥帖地锁上病房窗户,“回头跟你爸说一声,闲下来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陈婷对上闻衍的眼睛,又慌了神,说话也不太顺,“闻哥,你还来吗?”   此话一出,陈婷大概想把自己的舌头切了清蒸。闻衍本来就没那个意思,更不可能承诺她什么,所以他一点余地也没留。   “看看吧,如果实在抽不出时间,那就真没办法。”   闻衍从病房出来,立刻给徐舟吾打了个电话。   徐舟吾开车用飙的,仅用不到一个小时就到陈维刚住所,但没有人。那种老小区会在走廊上装窗户,没拉窗帘,徐舟吾透过玻璃往房间内看了一眼,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阿衍,我问了邻居,说陈队两天前来收拾过一些日常用品,后来就没见过人了。”徐舟吾的声音回荡在旧楼道间,十分压抑,“你那边怎么样?他在医院吗?”   “没有,”闻衍说:“按照陈婷的说法,陈队每天早上来医院后晚上才回家,今天已经过时间点了,他要是再不出现……”   那警察势必需要动用手段了。   徐舟吾拿不定主意:“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回市局吗?”   “这样老徐,你先原地待命,我跟陶局商量一下。”   “好!”   要抓的毕竟是刑侦支队现任队长,这事儿不能由着自己胡来——是好心劝还是强硬抓,要看局长的意思。   闻衍刚挂了徐舟吾的电话,陶勇宏紧接着挤进来。   陶局长甚至连平常电话社交礼都省了,劈头盖脸直接问:“闻衍,你们找到陈维刚了吗?!”   连名带姓糊得闻衍僵在原地,他回答:“没有,怎么了?”   陶勇宏:“刚接到消息,大数据显示陈维刚用手机支付在商业街一家早餐店买了碗粥,地址已经发给你了,立刻行动!”   闻衍:“是!”   陶勇宏的语气和态度非常强硬,已经没有余地了。   闻衍在收到地址后马上转发徐舟吾,两方人马从不同地方出发与商业街汇合。   陈维刚平常在外消费一般都是支付现金,他用不来年轻人的玩意儿,观念还是陈旧。而今天的他还没从残暴的血腥中回过神,只记得陈婷前一晚念叨了许久的粥,要付钱时发现自己的现金没揣在雨衣里。   陈维刚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这件雨衣干了什么,就在心神恍惚时,他已经端着手机让服务员扫了付款码。   人老了大概脑子也不好使了,容易让陈年旧恨钻了空子,也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地撺掇利用。   可回想一下,陈维刚并不后悔。   这家店排队人多,陈维刚拎着打包盒出门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天下起小雨,陈维刚怕雨淋走粥的热气,跑得非常急促。可他这一动作,让盯梢的人误以为有了节外生枝的情况,各个如临大敌。   陈维刚刑警出生,对周围环境非常敏感,尤其是对本系统内工作套路的熟悉程度——属于刚脱裤子就知道他们的屁要往哪儿放的类型。   从警察变成嫌疑犯,心理落差大,但想通之后接受度却良好,陈维刚只想把粥给陈婷送过去。他钻了条小路拔腿就跑,跟着他的人从隐约怀疑到紧追不舍,已经把一切放到了明面上。   医院离商业街很近,闻衍开着车闯了两个红灯就到,刚下车就收到‘陈维刚跑了’的消息。他顾不上把出窍的神魂摁回原位,按照同事提供的位置转头往另一方向进行围堵。   陈维刚对商业街不熟悉,他拼了命地跑,接二连三撞翻不少人,粥被碰翻,撒了一地。陈维刚踩着粥打滑,在水泥地上滚了两圈,再抬起头,警察已经追到眼前。   陈维刚看见闻衍了,他双目通红,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地上的烂粥。陈维刚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夹杂了强烈的、破土而生的深恶痛绝。   理智消耗殆尽,恶魔叫嚣着反抗。   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骂骂咧咧地不知死活,“大早上的有病吗?走路不看路赶着去投胎啊!我这鞋好几万!——啊啊!!”   陈维刚一手掐着女人的脖子,另一手从腰间掏出枪对着昔日同事。他歇斯底里,像一只正在老去的困兽。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陈队!”闻衍猛地刹住车,不再往前进一步,他安抚着陈维刚的情绪,说:“别这样,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陈维刚听不进去,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可这世道凭什么让我就范!”   “陈……”   陈维刚知道警察的谈判技巧,他根本不听闻衍说话了。好巧不巧,陈维刚的身后就是商会大厦B座,孔旻的老巢!   因果循环也讲究一个缘分,陈维刚突然大笑,“好啊!既然老天爷把我送到这儿,那就趁此缅怀一下过去,看看他们造的孽!”   语.盐   穆临之刚到公司,看见丁成源身边围了几个漂亮姑娘,但漂亮姑娘们的脸色不太好,嘤嘤作态地搂着丁成源的胳膊。不止他们,公司内工作氛围荡然无存,各路人马三五成坨,窃窃私语,好像这天马上就要塌了似的,人人自危。   “怎么了?”穆临之问。   “哎哟穆兄,你不知道啊,”丁成源捏着美女的手不撒,对着室外一努嘴,说:“外面有个神经病,在B座劫持了人质,听说手上还有抢,现在那附近全是警察。”   美女拍着胸:“是啊是啊,太可怕了,我刚还路过那儿呢!差点搭进去。”   穆临之一听警察,下意识地往外走了一步,被丁成源拦住了:“穆兄你这是要出去?”   “怎么?”穆临之问:“你有事?”   “现在外面属于地球要爆炸,全是危险分子。出去干嘛啊,不要命了?再说,从咱们公司大门开始到B座范围已经被警察堵得水泄不通,咱就不要出去添乱了吧。”   丁成源话里有话,一道弯拐了十万八千里,穆临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一笑,说:“好啊——对了,正好你在,过来开个会。”   “……”丁成源依依不舍地放开美女的手,“哦。”   陈维刚掐着女人的脖子直接把人拖到孔氏集团楼顶,高耸入云的大厦,只需稍稍垂下眼睛,就能看见渺小如蝼蚁的众生百态。   女人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就差吐一口白沫配合眼下气氛。陈维刚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嫌弃此女人体态沉重,捏在手里也是个累赘。   于是,陈维刚在闻衍赶到后,干脆利落地把人质还了回去,并拿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女人捡回一条小命,再次生龙活虎,哭哭啼啼地被警员带离现场。一转眼,楼顶只剩下互相对峙的刑侦支队队长和副队长。   闻衍看得明明白白——陈维刚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他走投无路,在绝境中痛不欲生。   没了人质,闻衍收起枪,他双手背后,朝不远处埋伏的同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   “师傅。”闻衍说。   “惭愧。”   陈维刚看着闻衍,突然百感交集——这小子自警校毕业进入市局就在跟着他,自己手把手把这个年轻人带出了名堂。   再者,陈维刚带着对闻裕民的敬重,提点闻衍时的态度也稍稍带了点私下的关心。无论闻衍如何翻天覆地、不成规矩,陈维刚从未说过他一句。   昔日师徒对立而战,正邪似乎分得明明白白,可闻衍失踪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师傅!”闻衍再次沉重又严肃地叫了一声   陈维刚疲惫地笑了:“如果我能安稳退休,也能看着你当上刑侦支队队长——闻衍啊,你是个好警察,可我不是。”   “何必呢?”闻衍说:“你当警察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   “一开始确实不是,但是当我老婆儿子死了之后,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继续做这份工作。”陈维刚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缓缓开口,“也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为了今天,在野兽地血盆大口中拔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牙,最后把自己逼到悬崖边,进退两难、生死未卜。   闻衍碾着后槽牙,“师傅,我说了,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你跟我回去,把话说开了,远比你钻着牛角尖被人利用来的痛快。”   “我知道我被人利用了,可是我忍不住,”陈维刚问:“罗震东死了吧?”   闻衍:“死了。”   “好,”陈维刚往天台边缘退了两步,“我捅的。”   闻衍转念一想,又问:“李驰车下的炸弹呢?”   陈维刚坦然承认:“我摁的。”   “你装的?”   陈维刚摇头:“不是。”   “那么是你和他们里应外合制造了那起绑架案和后来的爆炸?”   陈维刚顺着闻衍的提问仔细回想了一下,“绑架案跟我没关系,至于里应外合——是他们先找的我,我看能顺手除掉一个是一个,反正梁俊生不好过,我就好过了。”   他毫不掩饰对梁俊生的憎恨,这是陈维刚平常从没表现出来的情绪。   “没看出来啊,”闻衍看上去很低落,“逢年过节应该多去看看你的,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对长辈关心不够——对不起啊师傅”   陈维刚握抢的手势不松,他看着闻衍,不知想起哪些过往,“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说话,怎么以前光会气我?”   闻衍也笑:“气着你了吗?”   “你要是肯给我当女婿,我做梦也会笑醒,”陈维刚想不明白:“闻衍,你为什么会跟姓穆的混在一起!你爸……”   “陈队,”闻衍打断陈维刚:“这事跟他没关系。”   “你倒是大度啊,”陈维刚讥笑,“可是那些人命这么不值一提吗?我没你有气度。”   闻衍挪着看不出幅度脚步,往前进了一点,嘴上继续说着话,试图分散陈维刚的注意力。   “陈队,快二十多年了,你放不下吗?” 第102章 热烈 十二   “放下?”陈维刚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的确想放下,我甚至在过去十几年从来没去看一眼案卷。我看着婷婷一天天长大,一辈子就这么点儿私心了。所以我选择强压愤怒,看着那些往事被时间尘封。”   “可是!”陈维刚的眼睛含着滔天怒火,不受控制地抽动,“我在老同学的聚会上碰见梁俊生,他喝得烂醉如泥。我问他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闻衍:“他怎么说?”   “他居然跟我说‘时也命也’。”陈维刚讥讽地朝天看了一眼,“天大的讽刺啊,这种人,怎么能叫我甘心!”   真是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梁俊生那玩意儿嘴巴里说不出什么好东西。   企业家的皮穿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什么货色。   闻衍想,真找死。   “我们这些人在沉疴里永世不得超生,他们呢!纸醉金迷、出言不逊!”陈维刚蔑视周遭一切,“罔顾生命的人也不配拥有生命!这就该是他的下场!”   闻衍一时无言以对。   楼顶风大,陈维刚逐渐体力不支,闻衍心跳很乱,他目光平视前方,没办法往下看,嘴里依旧好言相劝。   “陈队,那些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吗?”   陈维刚说:“死光了吧……”   “那婷婷呢?”   陈维刚猛地抬眼。   闻衍:“我今天早上去看过她,她……她一直在等你。”   从小到大,陈维刚是陈婷唯一的依靠,可反过来也是,陈婷也是陈维刚仅剩的精神支柱。   陈维刚拿枪的手开始颤抖,他从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的呜鸣,问:“闻衍,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闻衍:“什么地方?”   “百货公司旧址,”陈维刚说:“那楼倒在我的脚下,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就死在我面前!可孔旻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块地,他踩着人骨高高在上!”   陈维刚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高楼大厦,问:“你说我从这儿跳下去,能不能见到他们母子俩?”   “未经他人苦,我知道我不该劝你慈悲为怀,”闻衍顿了顿,说:“可是陈队,你要是这么跳下去,死得稀里糊涂,以后陈婷要是问我,我该怎么给她答案。你能不能留一个交代给她?”   “交代……”陈维刚喃喃自语。   “是谁在引导你?”闻衍痛心疾首:“师傅,这些年你在罪恶下不断累计的经验难道不能让你足够冷静地思考来龙去脉吗?”   “我知道,”陈维刚悲哀,“可是闻衍,我没办法啊——我的软肋被他抓得严严实实,我的内心在听从他的指引。”   “他是谁?!”闻衍又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   陈维刚一个字滚到喉咙,闻衍突然感觉有一红点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寒毛‘噌’的一下集体竖立,头皮发麻的同时红点已经稳稳落在陈维刚眉心。   是狙击枪!   “陈队小心!”   闻衍高度紧绷的神经再次往上蹦了一个层面,他在生理性晕眩中倏地扑向陈维刚!可陈维刚站得位置太寸了,角度稍微偏一点,那就是两骨头带肉的被摔成两堆烂泥!   陈维刚已经精疲力尽,他没反应过来周围横生的变故,双眼的焦距全集中在闻衍脸上,越来越近!   闻衍刚刚拉住陈维刚的胳膊,把他往侧边一拽!几乎同时,枪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开,子弹应势而来!   没有消音,太明目张胆了!   顺着子弹来源,闻衍的眼睛刀锋似的扫过A座顶楼,然后,他拖着陈维刚在地上滚了一圈,没来得及找遮蔽处,第二发子弹紧随其后,擦着闻衍的后背落在混凝土的楼板上,掀起冷漠的硝烟。   闻衍死死地护住陈维刚,眼角附近的皮肤不知道磕在哪儿,破了皮。陈维刚在此刻要命的危险中闻到血腥味,终于反应过来。   “闻衍!”   “看见没有啊陈队,”闻衍气息不太平顺地躲着接下来可能的袭击,嘴下不留情面,“你所做的一切自以为出于私怨,可他们却把你当成一张没用的废牌,嫌你活着碍他们的路。都用不着你自己跳下去,千里送温暖给你喂两颗子弹——喜欢吗?”   “……”陈维刚咬牙切齿:“你这嘴。”   正队和副队再怎么说也是专业级选手,对付这点攻击,只要留点心,谁也拿他们没办法。闻衍按照狙击枪打过来的方位,迅速带着陈维刚找到安全点遮蔽。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年轻想上来帮忙,被闻衍一嗓子喷走了。   “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都他妈给老子回去!别过来!”闻衍吼完,拿出手机给徐舟吾打了个电话。   徐舟吾从陈维刚家赶到商业街有段距离,他刚到地方下车,迎接他的不是欢迎光临,而是两声枪响!   这枪声响在商业街,对车来人往的普通社畜来说远在天边,他们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就算听见也会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摸鱼者玩游戏时开的外放——身处和谐社会,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可徐舟吾不一样,他一听到这个声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还没来得及摸到武器,闻衍的电话来了。   “老徐!你到哪儿了?”   “我刚到商业街,B座楼下!”徐舟吾一听到闻衍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好,“阿衍,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想杀陈队!”闻衍在电话那头,怒吼与风声翩翩起舞,“狙击手的位置在商会大厦A座顶楼!你立刻带人过去搜!封锁大楼,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   “好!”徐舟吾身上装着马达,一刻不敢歇,他心惊胆战地问:“阿衍,陈队呢?”   “他没事!”   穆临之办公室的膈应效果很好,他并没有听见枪声。此时此刻,他眼睛落在需要批阅的文件上,心神却不太安宁。   丁成源坐在离他不远地工位上,从头到尾捏着手机没有抬头。   穆临之不动声色地观察丁成源表情,在那种不显山露水的气氛里,他能察觉丁成源眼中微妙的变化。   穆临之签完最后一个字,把文件扔给丁成源,“复印一份。”   丁成源抬起头,半晌才啊了一声,看上去非常莫名其妙。   “上班呢,”穆临之问:“你在干什么?”   “玩游戏输了一早上,晦气!”丁成源自然而然地收起手机,没露出任何异常。   穆临之并没有再说什么,仿佛默认了丁成源这种不干正事的行为,他顺着阳光看了眼落地窗外的景,眼皮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张瑶瑶推门而入,她神色慌张,难得这么失态。   丁成源对美女的态度一贯和煦,“哟,瑶瑶,怎么了?”   张瑶瑶越过丁成源,直接对穆临之说:“穆总,有几个警察,他们说找你。”   “怎么了?”穆临之问。   “我不知道,”张瑶瑶说:“他们态度很强势,说是抓人,已经封了公司大楼,他们还要看监控。”   穆临之跟警察关系好,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他明白来的人不是闻衍,否则等不到张瑶瑶上来告知消息,闻衍早就大摇大摆地露面了。   穆临之再次把头转向窗外——   看来是出事了。   陈维刚在陶勇宏的安排下,火速被特警押往市局,他被守得摸不透风,连一只苍蝇也近不了身。   闻衍收拾完商会大厦B座的所有烂摊子后,把全部精力投入进A座。   当闻衍风尘仆仆地走进A座时,徐舟吾正在跟穆临之交谈。   穆临之原本保持着翩翩风度,看见闻衍时差点没崩住。闻衍的形象太狼狈了,从头到尾没一处妥帖平顺的地方,尤其挂在眼角伤口的血迹,已经顺着脸颊滑到下颔。   闻衍知道,但他懒得擦,他现在连喘气都是压力。   “怎么样?”闻衍问徐舟吾。   徐舟吾说:“我们在楼顶发现了狙击装备,所在位置刚好正对B座楼顶。不过没找到人,应该是跑了。”   “东西呢?”   “送回警局了,你还想放在这儿让人围观吗?”   “他跑不了,”闻衍面色阴郁:“我们封锁大厦的速度已经是最快了,除非他从楼顶跳下来,否则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徐舟吾:“接下来怎么弄?”   “一个个查!”   徐舟吾头皮炸了一下,“阿衍——”   “这是最稳妥地办法,虽然需要花费点时间,”穆临之突然插话,“我司所有员工上下班实名刷脸打卡,包括我自己,出入记录可保存一年,外来宾客也全部留有效证件登记在册,这些都可以挨个对比真人核实。事发突然,这人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早埋伏在此,所以时间不用往前推多久,从今天第一人打卡开始就行。”   徐舟吾瞟了闻衍一眼:“这……”   闻衍面不改色:“可以。”   穆临之接着说:“我会通知各部门经理配合警方工作——他们手底下的人他们自己清楚,是不是混进来的,一目了然。”   闻衍心中的郁气随着穆临之话音结束散了一半,他终于有闲心抹了自己脸颊的血,可血抹不干净又染污了手。   闻衍嫌弃地啧了一声,他抬起眼皮对穆临之说:“贵司厕所在哪儿?”   穆临之摆手引路:“我带你过去。”   大集团公司的厕所用的香薰都是高级货,闻衍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哪个包间。他顺着水流洗干净手,眼睛却通过镜子盯着穆临之。   穆临之掬了一把水,他手下轻柔,默不作声地弄干净闻衍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避开眼睛。   他们避开人群,千言万语,却挑不出合适的开口。   最后,是穆临之先妥协开口,“我常常对自己说要相信你的能力,即便再如何提心吊胆也不跟你提一句,可是哥,我是真的怕了。”   闻衍依旧搓着自己的手洗得认真,“你怕什么?”   “有那群人在,我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失去你,就像……”   就像闻裕民那样。   穆临之深吸一口气,紧绷着强迫自己稳住,“我其实不想让你继续做警察。”   水声突然停了,闻衍幽幽开口,“临之。”   “我知道这不可能,我就是——偶尔妄想,不敢告诉你。”穆临之垂下眼,他从背后抱住闻衍,与他十指紧扣,“哥,你别生气。”   闻衍:“你这话要是再说一遍,我爸第一个抽你。”   穆临之在闻衍脖颈咬了一口,闷闷地回应:“嗯。”   他这态度太招人疼了,闻衍没生气两秒,立马就心软了,他回身抱住穆临之,说:“我没事儿。”   穆临之:“那也不妨碍我心疼你。”   闻衍笑了:“你心疼个屁!在外面走路也能被车撞,人这个命啊……”   穆临之听不了闻衍糊弄人的胡说八道,咬着他的唇就把后面不是人说的话堵了回去。   闻衍本来就晕,亲了一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推开穆临之,不自在地抹着嘴唇,觉得四处不透风。   穆临之笑了,“哥,你脸红什么?”   闻衍从容,“穆总吻技超群啊。”   “哪里的话,”穆临之反问:“你成小白兔了吗?撩一下就不行了?”   “我不是小白兔,你可是真狐狸啊,”闻衍凝视着穆临之的眼睛,感慨:“狐狸就应该好好待在桃花源修炼,下凡做什么?”   穆临之:“为了勾引你啊。”   “……”闻衍说:“甜言蜜语的嘴比不上你,在下甘拜下风。”   “放心吧,我只哄你。”   闻衍从穆临之身上下来,又洗了把脸去热气。   “对了,”闻衍突然想到什么,问:“丁成源人在哪儿?”   穆临之:“很奇怪,他从上班开始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闻衍蹙起眉,“不是他干的?”   “我只能说,不是他亲自干的,”穆临之话音一顿,补充说:“如果存在那种可能的话。” 第103章 热烈 十三   穆临之嫌独处时间少,似乎连多一秒的卿卿我我都是奢侈。闻衍原本想留下来跟徐舟吾处理这个事情,却被陶勇宏一个电话召回市局。   闻衍一刻不得消停。   穆临之借着配合警察工作的借口,凭着有陶勇宏撑腰,又在闻衍的默许下,挂羊头卖狗肉地送闻衍回单位。   一路上,闻衍没说几句话,他眼角不流血了,但伤口很明显。穆临之从车里找了创可贴,仔仔细细把那伤口处理干净,随口问:“陶局是想让你审陈队吗?”   闻衍摇头,只说了一句:“我不是主审。”   刑侦支队队长摇身一变成为单位内鬼兼犯罪嫌疑人,这个事情非常严重,陶勇宏就算往上面报,领导层也会成立专门调查小组,所以陈维刚不可能让闻衍审。   可如今事态发展严重,幕后黑手随时可能制造更大麻烦并且逃之夭夭,形成书面材料再成立调查小组从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所以陶勇宏的意思是先审讯陈维刚,就算是蛛丝马迹的线索也比喝凉汤有用。   领导们同意了,陶勇宏作为主审,第一时间把闻衍抓了回来。   闻衍到达市局后甚至没来得及整理仪表,他风尘仆仆地进入审讯室,陶勇宏和陈维刚已经喝上了茶。   穆临之挂着陶勇宏特地为他准备的工作牌站在审讯室外旁听,倒没人特别注意他。   气氛看上去还不错。   闻衍落座,陶勇宏喝下最后一口普洱,说:“开始吧。”   陈维刚看了闻衍一眼后,与陶勇宏坦然对视:“从哪里开始说呢?”   “就从梁少风被绑架说起吧,陈……”如今主次位置改变,闻衍一时不知道该称呼陈维刚什么,他干脆省了,直接问:“你在这件案子中扮演什么角色?”   “小角色而已,”陈维刚思忖片刻后,说:“我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并不属于哪一派,也不是谁的人,你们不用给我按帽子。”   陶勇宏:“那照你这么说,这滩浑水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老陈啊,你作为局中旁观者,能看清楚多少东西?”   陈维刚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眼睛,问:“有烟吗?”   “有。”   闻衍从口袋拿出自己仅剩的一根烟,替陈维刚点上。他们注视着陈维刚慢条斯理抽完一半,终于等到他开口。   “应该只有两拨人,但两拨人势力都不小。”陈维刚摸索着手腕手铐,怕他们听不明白,说得非常缓慢:“一拨是以梁俊生、孔旻为首,参与赌局的富商们,他们站在明处耀武扬威;一拨是组局开场,获取高额租金和中介费的组织者,他躲在暗处,随时掌控各路人马的动向,他手中资源非常丰富,富商们称呼他为老板。你们要知道,躲在暗处的人比站在明处嘚瑟的人有优势,他带着不为人知的势力,眼线分布各地。梁俊生、孔旻甚至罗震东,嫉妒又忌惮他,大概密谋了很久的起义,但是一直没有实施。再说这个老板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有谁露出不合时宜的想法和举动,他就能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陈维刚突然自嘲一笑:“我就是他放出来咬人的狗。”   陶勇宏眉头一皱,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穆临之站在审讯室外,把自己存在感凹得很低,他曲指摩着下巴,若有所思——   陈维刚在谈话开始时就做了铺垫,表明自己不为任何人卖命,可如今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听从这位老板的指挥。   很矛盾。   闻衍去:“怎么说?”   “我自从参加完同学聚会,对当年的事产生另外想法后,调查过一段时间,但明面上的资料都是因工程款不足为由引发惨剧,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在那一个月之后,我收到一封邮件。”烟灰落在指尖,陈维刚轻轻扫除,“他跟我说了一个与调查结果完全相反的人性真实,他说‘当人的贪欲筑成一面镜子,里面所能窥见到的妖魔鬼怪远比你想象的离奇’。”   陶勇宏铁青着脸,问:“你相信他?”   “如果站在一个公检法的角度,我应该无条件相信调查结果,”陈维刚付之一叹,“但从私心出发,我更愿意相信他说的。”   陶勇宏啼笑皆非,“就凭愿意?陈维刚!你这几十年的警察白当了吗?!”   “我当然也不会那么蠢。”陈维刚说:“后来,我有意无意跟梁俊生接触过几回,他知道我的职业,刻意跟我保持良好的社交关系,在我表现出有那方面意思后,梁俊生开始跟我慢慢亮出了底牌。”   闻衍无语凝噎。   从陈维刚的话语中,能探究出当时梁俊生的心境——   他大概真的很缺人手,缺一个为他鞍前马后、掩盖罪恶,甚至销毁证据的人。当陈维刚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出现,梁俊生想当然的与当年同样在此位置的罗震东联想在一起。   可梁俊生这么不谨慎吗?他一点儿也没去调查过陈维刚的背景和过去?   不!或许查过,但因为遭遇了一些他本人也察觉不到的阻碍,所以根本没查出来!   这逻辑就通了。   而且照这么看,梁俊生那伙人暗地里招兵买马、排兵布阵时,就是想避开那位老板的耳目——他们同吃一口肉,心里却想着如何弄死对方。   闻衍猛地抬起头,问:“他最后亮出的底牌是什么?”   “是他自以为辉煌的过去,和他们一手制造的悲惨世界,”这么说大概太深奥了,陈维刚仔细组织措辞,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忍着恶心,说:“就是那天在邮轮上,孔旻所说的一切。不过身处境地不同,梁俊生的嘴脸可比孔旻切齿多了,我差点当场宰了他。”   “所以呢?”陶勇宏说:“你知道真相后,接下来怎么办了?”   陈维刚:“那个组织根本不应该存在,我杀了梁俊生一个人没用!在我四顾茫然时,那个神秘人再次通过邮件的方式和我取得联系。”   闻衍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疑虑地问:“你有没有查过这个神秘人是谁?”   “我一开始以为他可能是个和我有相同经历的人,后来才发现不是。”陈维刚感慨似的摇头,“他太深藏不露,装神弄鬼的本事我连他一根毛都查不到。而且当时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梁俊生那帮人身上,根本没空细究他。”   闻衍眼皮一跳,说:“然后呢?”   “那人让我等,然后我就等到了梁少风被绑架。”陈维刚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看上去在笑,“当天晚上我再次收到那人的邮件,他告诉我‘游戏开始啦’。”   当李驰欠下巨额赌债,在局势或者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愤恨选择狗咬狗绑架了梁少风,于是,所有阴谋的游戏正式开始。   陈维刚为了顺利弄死梁姓父子,把警察工作动态实时分享,所以不论闻衍和徐舟吾如何日夜颠倒、上下奔波,动作永远慢了一步。   再然后,当李梦禾在死前吐出地下赌场后,闻衍顺着这条线找到梁少风,警察风风火火展开救援行动。   陈维刚根本不想参与其中。   “在找到梁少风动向后,我最后给那人发了一份邮件,他说他会送我一份礼物,”陈维刚扔了手中烟头,说:“下午我就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个遥控器。”   陈维刚把这个遥控器捏在手里一掂,就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陈维刚没有片刻犹豫,藏在身上就带领刑侦支队完成任务去了。   陶勇宏痛心疾首,“你摁下炸弹时,有没有想过周围无辜群众和你的同事有可能就此丧命?还有李驰说了一半的话也许对我们以后地调查也有帮助,你就不想知道那么组织的真相吗?”   陈维刚沉默许久,他面前一杯茶水的热气散尽,毫无温度的映着陈维刚的眼睛,“是我眼界浅了,可机会已经摆在那里,我不可能让梁俊生的儿子活着被警察救走!”   审讯室内外气氛非常沉重,所有人对里面这个昔日同事感到陌生,甚至产生了莫骨悚然的寒意,他们大惑不解——   仇恨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只有穆临之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在陈维刚眼中大概跟那帮人一丘之貉,在邮轮上的那颗子弹不是警告,是他真想要自己的命。可家破人亡的仇恨,穆临之隐约能理解一点。   这种理解不透彻,在适当的时候,被闻衍抹得干干净净。   穆临之把目光从陈维刚移到闻衍脸上,悄无声息地笑了——   幸好有他啊,不然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坐在那个位置上。   闻衍不知道穆临之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眼下非常心塞。   “那孔旻这件事呢?”陶勇宏问。   陈维刚:“孔旻的儿子被绑架时,我正停职,这件事参与的不多。我是再次复职后,前往洋花岛之前给那人发了一些消息。”   陶勇宏问:“那回是你主动发出的信息?”   “是。”   陶勇宏立刻询问:“什么目的?”   “还是你了解我啊,”陈维刚松着僵硬的脖子,长出一口气,“我就是想看看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他动作比我快,在警察到达洋花岛之前,居然已经派人潜进去了——怎么说呢,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才怀疑,他可能是那位老板的人。”   “你为什么不杀孔旻?”闻衍的问题在这个审讯室实属大逆不道了。   “我也想杀孔旻,可是我没机会下手,他太惜命了,我钻不了他的空子。”陈维刚说:“不过用不着我啊,有人收拾他。”   闻衍轻轻一哼,说:“好。”   案子一件一件聊,孔旻的事情过了,该轮到罗震东了。   陶勇宏:“罗震东是怎么回事?跟之前的手法相比,你在这件事上的手法太潦草了,你很着急吗?”   “何静红是罗震东派人去灭的口。”   “什么?”闻衍猛地拍桌弹起,一脸不可置信。   陈维刚一句石破惊天的‘真相’,打散了闻衍和穆临之之前所有推断。穆临之原本一脸无所谓地听着审讯故事,说到这儿,他倏地抬起眼皮。   闻衍:“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为了什么原因我管不着,窝里横的原因逃不出利益关系,”陈维刚交代到此,心情已经很平静了,“那个人给我发了几笔转账记录,上面清清楚楚的显示从罗震东账号转出去的五十万至行凶者账户。何静红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但他们再一次伤害了我的女儿!”   闻衍努力稳住自己的脑细胞——这事不对!   警察第一时间查过肇事司机的背景,很干净,也没有陈维刚口中这笔转账五十万记录——这起车祸如果不是意外,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罗震东安排的。   闻衍:“转账记录依旧是那个人通过邮件发给你的?”   “是,”陈维刚说:“我们一直通过邮件保持联系。”   闻衍胸口起伏,他觉得审讯室太闷,陶勇宏接着他的话,开口问:“那后来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这么快杀了罗震东?”   “罗震东要跑,他订了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机票,”陈维刚说:“没办法,你们当时来不及查到他头上,我只能亲自送他上路了。”   陶勇宏缓缓摇了摇头,他的模样看上去无比难过,“你想让警察查到他,一封匿名举报信就可以把他留在国内,我们顺藤摸瓜地查,什么东西查不出来?老陈,摸着你的心说实话吧,你就是想要罗震东死。”   陈维刚垂着头,他不跟陶勇宏对视,却坦然地笑了一声:“也许吧。” 第104章 热烈 十四   陶勇宏脑子生疼,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陈维刚交流了,最后只能公事公办地说:“说说具体过程。”   “刀是我在无证杂货店买的,开过刃,很锋利,”陈维刚说:“我之前去北枫佳苑踩过点,对小区构造还算熟悉,知道怎么避开摄像头——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按道理证物化验没有这么快。”   陶勇宏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维刚在进入小区时走得大门避开了摄像头,但半夜三更沾着血气就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了,所以他不知道新安装摄像头的位置,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这些陈维刚也无所谓了。   陶勇宏问:“你没给自己想过后路吗?”   陈维刚在复述杀人过程时,非常平静,“反正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当时就想干脆利落的解决罗震东。能糊弄过去最好,糊弄不过去么,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我认了。”   两个同辈的过命兄弟从出生入死到如今相对无言,看客皆唏嘘。   可伤春悲秋不合时宜,闻衍对此案件一些细节非常困惑。   “你跟罗震东很熟吗?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能这么轻易给你开门?”闻衍说:“你在捅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吗?”   陈维刚:“我到罗震东家时,那扇门是虚掩的,用不着敲。至于反抗——他根本反抗不了。罗震东吸毒,这些你们应该知道吧。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倒在沙发上,看上去已经吸过一轮了,烂肉似的一堆,不管捅几刀他也喊不出来!”   闻衍:“他什么都没说吗?”   “说了,都是胡话,你们要听吗?”   陶勇宏:“你说!”   “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放心我吗?放心吧,都是过来人,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老子明天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替我向……’”   陈维刚东拼西凑地重复着当晚罗震东口齿不清时的胡言乱语。罗震东当时毒瘾刚发作,基本没有脑子和意识,而陈维刚提着杀人的刀,也根本不会把罗震东说的话放进心里。   现在回想起来,漏洞太过明显了。   他们各怀鬼胎,却被黄雀在后!   闻衍暂时隐去了燃气泄露这个环节,因为他总觉得这两个作案手法的画风截然不同,不像一人所为。而陈维刚吐露出的细节也证实了闻衍这一点猜测。   “替他向什么?”闻衍紧蹙地问。   “不知道,”陈维刚皱着眉,“后来他彻底晕了。”   闻衍冷笑:“这像不像一份大礼突然送到你面前,给你省了很多事?”   陈维刚无言以对。   其实验尸报告显示,陈维刚那几刀稳准狠,下手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如果罗震东体内新型毒品没有及时发作,那么他就会死在刀下——   时间早晚而已。   闻衍:“凶器呢?为什么扔了它?”   “带着麻烦。”陈维刚说:“这种东西就是定时炸弹,带身上越久越不容易处理。我看那条路合适,处理干净指纹就顺手扔了。”   案子审到这里,思路基本通了,逻辑还存在问题。   陶勇宏问:“你在行凶过程中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陈维刚回答,“我不知道昨天晚上罗震东家有没有除他以外的人存在,我怕待久了节外生枝,所以干完那些事我就走了。”   闻衍回想了现场细节,问:“走之前关门了吗?”   “关了。”   罗震东家安着密码锁,警察在现场并没有发现门锁被物理或者法术破坏的痕迹,那么如果真的有第三个人存在,这个人当时要么躲在房间里,要么熟知密码——属于罗震东自己人。   闻衍认为此人躲在房间的概率不大,因为他不能确定陈维刚会不会搜房子,如果正面对上,场面不可能太消停。   行凶手法不复杂,陈维刚自认把能交代的都交代干净了,他清楚自己被利用,也知道罗震东的死存在疑点,可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陈维刚伸手在黑暗中抹了一手血,无论是否雨过天晴,他注定与自己坚持了半辈子的使命断得干干净净。   陈维刚仰头喝干净面前的冷茶,“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闻衍想了想,问:“你跟那位神秘人的往来邮件还留着吗?”   “留着。”   “在哪儿?”   陈维刚:“我进入审讯室之前你们在我身上搜走两部手机,其中一部非智能机就是我用来跟他交流的工具。”   闻衍:“密码是多少?”   “我的警号后四位。”陈维刚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他深深地看着闻衍,说:“希望你们能抓住他。”   “好啊,陈队,”闻衍说:“借你吉言。”   闻衍真诚地道了谢,刚准备起身离开,发现陶勇宏纹丝不动。   审讯进入尾声,两位老刑警之间的对话少了暗潮涌动,他们回到了昔日老友的身份。闻衍就这么站着,等待陶勇宏亲自点下结束按钮。   陶勇宏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老陈,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他把交代这个词说得疲惫又缓和,是跟审讯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有,”陈维刚慢慢笑了一下,“婷婷还在住院,麻烦你帮我……帮我多照顾一些。先扯个慌骗骗她,等她出院身体好了,你再告诉她实情。”   陶勇宏:“好,孩子的事你放心。”   “我放心不了,”陈维刚笑着笑着拢掌捂住了脸,他哽咽着,脊背终于支撑不住,“她的后半辈子是被我毁了。”   闻衍冷冷看着陈维刚,他把七情六欲裹成一团乱麻,强迫自己用陌生人的态度处事,可到最后,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每个人选择的路并非因地适宜,他们被命运推着走,顾不上脚下歧路坎坷,一腔热血终究把自己毁灭。   可是回头看,该怪谁?   闻衍走出审讯室,立刻抓了个同事,问:“陈维刚说的手机在哪儿?”   “统一放在证物室了!”   从陈维刚身上搜出的东西放在证物室最明显位置,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没人敢动这些东西。   物品不多,闻衍第一眼就找到那部非智能手机,他点着数字解锁屏幕,打开手手机自带的邮箱软件。   从头到尾不过十封邮件,内容却一个比一个有针对性。   这个神秘人仿佛当年事件亲历者,控诉资本家种种恶行,继而在陈维刚敏感点上反复碾压。当仇恨的需求得到满足和释放,意识沦陷就是时间问题。   陈维刚没让此人等多久,立刻与其产生精神交流。这一些列过程不过短短两年。   发送邮件的邮箱号千变万化,但每封最后署名却固定不变——   M。   闻衍脸色越发凝重,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M了。不久前,在穆临之办公室的电脑上,他也收到过落款为M的邮件!   那封不痛不痒、不透露任何信息,但却会让人内讧的邮件到底是发给谁看的?   闻衍的眼角肌肉一抽,不小心牵动伤口,神经向大脑发出刺痛的信号。   “嘶——”   闻衍一把扯了创可贴,捏出电话拨通号码。   “哥?”   “临之,”闻衍说:“你在哪儿?”   穆临之:“休息室。”   “不要乱跑,等我过来找你!”   闻衍拿着证物就跑,科室值班员满头冷汗,拦也拦不住。   穆临之挂完电话后站在休息室门口等闻衍,闻衍却拉着他进入室内直接把门锁了。   休息室里有监控,闻衍稍微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让他们俩看上去像在正常聊天。   “怎么了?”穆临之盯着闻衍眼角的伤口问:“你的创可贴被谁撕了。”   “没谁,我自己。”闻衍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拿着陈维刚的手机,直接戳在穆临之眼皮子底下,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穆临之想也不想,诚实作答:“认识。”   “那位一直跟你有联系的人就是他?”   穆临之点头:“是。”   闻衍伸掌一摊:“聊天记录能给我看看吗?”   “今天没带在身上,”穆临之笑了笑,“用不着看的,说的故事大同小异,没新鲜感。”   闻衍不信,“是么?洗脑语录也一样吗?老套路钓大鱼啊——他没跟你另外说些别的?”   “有,”穆临之坦言,“他跟我的交流的确对比陈队要频繁些,而且更深入。”   闻衍的三叉神经一跳,“深入?”   “他经常在有意无意间给我灌输他的价值观。”   “什么?”   “贫穷的蝼蚁,不配为人。”   这是同化,不是深入。   “呸!”闻衍愤愤不平:“去他妈的装神弄鬼,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面前,这些都是狗屁!”   穆临之很少见闻衍如此气急败坏,觉得有趣,又怕他气过头。于是,穆临之捧着闻衍的脸,轻轻柔柔落下一个吻,安抚着,“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没那么容易被洗脑。”   闻衍回应着穆临之的亲吻,焦虑又后怕。   “临之,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通信往来都要经过我的眼睛,日常应酬或者出差必须跟我汇报!没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别想去!”闻衍强势地说:“别想瞒着我整出幺蛾子,听见没有?”   穆临之双眉一挑,“哥,你这是要查岗还是盯梢?”   闻衍:“我想把你脱光了,然后在脖子上锁条链子关家里,你说这是什么?”   “脱光了?”穆临之舔着下唇,放飞思想憧憬了片刻画面,意犹未尽地说:“你陪着我吗?刺激。”   闻衍:“……”   岂有此理!   孙望最近一直被闻衍摁在市局,成了位半文职人员,他盯着显示屏不眠不休快二十四个小时了。在即将眼瞎之际,孙望终于发现了这监控视频画面里的不对劲。他在技术方面非常谨慎,反复确认几遍后,顶着一身鸡皮疙瘩给闻衍打了个电话。   此时,闻衍刚结束与穆临之的对话,准备找陶勇宏聊聊接下来的行动,可孙望在电话那边三缄其口的模样,弄得闻衍不太安心。   “孙望找我有事,可能是关于监控的,”闻衍对穆临之说:“先过去看看吧。”   穆临之端着水杯一愣,“我也去?”   闻衍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不然什么叫‘在我眼皮子底下别跑呢’?”   太嚣张了。   穆临之目光明亮,带着明显笑意,说:“好。” 第105章 热烈 十五   小型会议室内一共坐了三个人,避光窗帘四面紧凑不留一丝缝隙,屏幕上反复播放北枫佳苑内监控画面。在这种幽暗环境下,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闻衍对看这玩意儿已经疲了,他耐着性子看完全程,没看出什么新鲜花样,没想到视频到头还不结束,孙望居然又开始重新播放。   “……”闻衍相当无语,他看了眼时间,心里惦记着徐舟吾那边的情况,“狗孙,有什么问题你直接告诉我成吗?在这儿跟我玩大家一起来找茬吗?”   “哎呀闻哥,”孙望脖子一缩,抱怨:“你别这么着急嘛。”   “我日理万机你不知道?”   孙望知道,他不敢惹闻衍,直接在视频中间截取了一个三分钟的片段。   “闻哥,你仔细看这儿,”孙望点着画面,说:“这个时间点的视频被人剪辑过!”   闻衍原本不着四六的站着,被孙望一点明,心猛地一提。   孙望:“我原本以为是视频跳帧,然后从头到尾不快进看了好几遍,发现只有这个时间段的画面跳,而且跳得特别不自然,一共少了两秒,不多,很难被人发现。”   深更半夜的小区内,这种枯燥又静止的画面没人会太在意,基本就是跳着过了。能在大海里捞到这个线索,也需要本事。   闻衍的态度端了起来,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显示屏,说:“还有吗?”   “还有!”孙望立刻切换画面,“这是另外两个摄像头拍摄画面,也在这个时间段内少了两秒视频内容。”   摄像头上有编号,从北枫佳苑提供的小区监控分布图上看,这三个监控正好装在一条路上。   这条路通往小区地下停车场,但停车场内监控没有缺斤少两的痕迹,且在凌晨时间段根本没有任何车辆出入。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人存在剪切过的视频内,那么这人就是在天亮后,混在正点上班的车流中,大摇大摆离开小区!   闻衍眉间一拧,说:“狗孙,这视频是谁给你的?”   “物业经理,”孙望说:“我是亲眼看着他从监控室内把视频导出来的。”   导视频时做不了手脚,之前就不一定了。   从案发到警察到达现场,中间隔着很长一段能够为所欲为的时间,如果那第三人在停车场内运筹帷幄,删掉几帧视频画面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个人必须是他的自己人。   物业办公室里的重要场所挂着闲人免入的牌子,可这牌子的约束力约等于无,打声招呼,或者稍微面熟一点的人都可入内。有时候业主的宠物走丢,物业怕他们闹,也会默许上帝们随意出入这些地方。   所以不必拘泥怀疑,谁都有可能做手脚。   闻衍:“这几个视频能恢复吗?”   “能!”孙望说:“我在你们来之前已经研究了里面猫腻,动手脚的人可能是出于时间关系,痕迹处理的不干净,剪切手法也非常粗糙——闻哥,这个恢复起来容易,不需要多长时间。”   “行,交给你了。”闻衍表情松了一点,他想了想,说:“临之,我们再去一趟北枫佳苑。”   现在穆临之脖子上还挂着市局临时工作证,陶勇宏特批的,所以闻衍带着他一起出外勤看上去合情合理。   穆临之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推脱。   物业经理没想到警察又杀了个回马枪,确认身份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以为小区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闻衍收起工作证,先在物业办公室内转了一圈,发现房间右上角有监控。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物业经理咧嘴一笑:“没事,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的。”   物业经理战战兢兢:“警察同志,我知道的情况昨天已经和你们交代了呀,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物业经理是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普通长相,但说话含着吴侬软语,让人不好意思跟她大声交流。   闻衍跟不同人打交道习惯了,态度也是因人而异地切换,但绝对不会被什么人套路进去。   “是这样,”闻衍说:“昨天你提供给警察的监控视频有些问题,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确实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希望你们尽量配合。”   “啊?”物业经理非常紧张,脸上肌肉僵得不敢动:“配合配合,我们一定配合的。”   闻衍:“昨天早上到警察来的这段时间,你们这儿的监控室有没有谁进去过?”   物业经理:“多、多早?”   闻衍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故意找茬,他心平气和地说:“不管多早,只要有人进去过,不管是谁——你还记得吗?”   “警察同志呀,我每天八点半上班,所以能确定八点半之后,除了我们物业工作人员,没人进入监控室。至于八点半之前,那得问那天的值班人员了。”   闻衍:“他在哪儿?”   “在宿舍,”物业经理拿出手机,说:“您等等,我把他喊过来。”   在等待人过来期间,一直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穆临之突然开口,他指着右上角的监控,问:“那个监控能看吗?”   物业经理讪笑,“坏的。”   穆临之看上去比闻衍和气不少,“坏了不修吗?”   “经费紧缺呀,”物业经理随意从地上捡起一个借口,说:“业委会就给那么多钱,小区的绿化、设备、破损位置维修围护哪儿哪儿都需要钱,实在挪不出多余的。”   “一个装在室内的摄像头能值几个钱,”闻衍皮笑肉不笑,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我好糊弄?”   物业经理眼见糊弄不过去,在闻衍渗人地注视下,只好实话实说:“这个监控坏好几个月了——就值班室几个老油条,晚上值班的时候喜欢聚一起打麻将,公司的人例行检查,看到了会说两句。那几个人觉得来气,就把监控弄坏了。公司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坏了就灯下黑,谁也说不着谁,这事儿就一直搁着了。”   看来到这里动手脚的人对这个办公室的坏境也一清二楚啊。   等了没几分钟,昨晚值班人员火急火燎地跑着进来,裤子还松散散地挂在腰上。   这男孩年纪不大,看上去二十也没出头,他跑了一头汗,立在物业经理面前,说:“领导,您找我?”   “不是我找你,警察同志找。”   “警、警察?”小伙子一怔,愣是找不到东南西北。   闻衍再一次把工作证亮出来晃了晃,语气毫无起伏,“问你几个问题。”   小伙子敛容屏气。   “昨天在你值班期间,有谁进入过监控室?好好想,一个也不要落下。”   小伙伸着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脑在一片空白中努力挤出一道缝用来回忆,“是、是有一个人,早上六点钟过来的。”   “六点?”闻衍抬起眼皮,将信将疑的模样,“这么早?那人来干什么?”   “跟我说是早上在小区遛狗,狗跑了,他找了一圈没找到,想查一查大门口的监控,看看狗有没有跑出小区。”   闻衍对这种处理方式不太苟同,“你让他查了?”   小伙子小心翼翼瞟了眼物业经理的脸色,却被穆临之隔空阻断。小伙顿时欲哭无泪。   “啊。”小伙子哭丧着脸:“他说他是业主啊,大金链子大金表,长得凶神恶煞,嗓门比我人还大,我、我不敢惹他。”   穆临之:“他查监控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没有。”小伙子扯着哭腔,腿软了。   “……”闻衍:“你去哪儿了?”   闻衍脸色太难看,小伙子被吓得彻底不敢说话了,物业经理只能出来解释:“我们这儿有规定,值班人员必须在早上六点准时打卡,这样才能在月底结算工资,没打卡不算上班,一天扣好几百呢。”   真是算无遗珠啊,这只黄雀把所有路都堵得死死的。   小伙子嘤泣半天,终于把气喘匀,他兜里的手机一抖,人也跟着一颤,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抹了把脸上的涕泪,说:“警、警察叔叔,我知道那人长什么样!”   闻衍把头一转,“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监控室是重地,坏了什么、少了什么我可赔不起。”小伙涨红着脸,说:“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开着手机摄像头放在监控室,就对着他!他、他没有发现,这视频我还留着,没、没删。”   “……”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闻衍走到小伙子身边,说:“手机给我。”   小伙子着急忙慌地摸出手机,报了个解锁密码,闻衍打开相册,在一众乱七八糟的自拍中找到了那个偷拍视频。   因为是偷拍角度,视频里出现的人物基本是后脑勺视角。闻衍一帧一画看得仔细,直到那人完事离开,摄像头终于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正脸。   不是闻衍和穆临之心中所想之人。   穆临之看着这张脸,说:“这人是谁?”   闻衍齿尖磨着下唇:“有点眼熟。”   做警察不能有脸盲的毛病,闻衍说眼熟,那一定就是短期内见过这个人或者是这个人的影像,而且跟最近的案子有关。   闻衍想得入定,穆临之没有让任何人打扰他,包括自己。   穆临之妥帖地把这段视频传入自己手机后,又把闲杂人等请了出去。   阳光正好落在闻衍脚下,他的剪影在一个不太雅致的空间里,形成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笔画。   穆临之安安静静地站在闻衍身边,欣赏着入了迷。   就在这时,煞风景的手机铃响起,穆临之兴致被扰,他‘啧’了一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林特。   穆临之思忖片刻,走出门外接起了电话。   闻衍倒是没被任何外来因素打断思绪,他已经想起那人是谁了——   在前不久舒意云死亡案子里,发现重要线索的车载监控,就是这个人的车拍下的!当时闻衍只匆匆看了眼车主人的照片,虽然说不上印象深刻,但毕竟跟案子有关,闻衍依旧在脑子里存了档。而且此人长得不算大众脸,跟值班小伙的描述一样,块头异常大,凶神恶煞。   虽然以貌取人做法肤浅,但闻衍还是因为这张脸才让底下的人顺便查查这个人。   当时大概查了一下,没查出什么所以然,跟他自己说的情况基本相似。这人痛快地交了罚款后,警察就没什么理由扣着人了。   接下来就是孔旻事发,市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他身上,无关紧要的人自然被抛在脑后。   如今看来,他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闻衍回过神,身边空无一人,他骤然一惊,猛地转身向门外跑去。   穆临之正好打完电话回来,闻衍卡着穆临之的锁骨,鼻梁撞了个正着。   穆临之条件反射,立刻环住闻衍的肩,“哥,怎么,疼么?”   闻衍疼得龇牙咧嘴,又哭笑不得地说:“咱俩在这儿演偶像剧吗?”   穆临之揉着闻衍的鼻梁,说:“偶像剧可不是这么演的。”   闻衍被触碰得浑身酥麻,“我的鼻子断了吗?”   “很疼吗?”穆临之手下力道一勾:“要么我亲一下?”   “哎哟…”闻衍顿时乐不可支,:“临之啊,你还真是随时随地得寸进尺。”   这话进入穆临之的耳朵成了褒奖,他原封不动地收下赞美,问:“想起那个人是谁了吗?”   “嗯,想起来了去。”   穆临之点头,并不过多追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市局,之前有太多细节遗留,既然撞到枪口就该好好查一查这人了。”闻衍说:“我不信会突然冒出个无缘无故的人来行凶,他至少跟罗震东或者跟这件事的某个环节有联系。”   “好,”穆临之牵着闻衍地手,说:“走吧。”   闻衍习惯性去开驾驶座的门,被穆临之拦着,上下其手塞近副驾驶。   闻衍被吃了好一顿豆腐,愣是撒不出气:“你干什么?”   穆临之说:“我开车。”   “行吧。”闻衍原本就对当司机没有太大执念,他坐稳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后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刚在跟谁打电话?”   穆临之失笑:“这就开始振夫纲了?”   “…你就说你坦不坦白吧。” 第106章 热烈 十六   穆临之今天开的车很低调,不管是从外观还是价格,他平稳驶离小区后,开口坦白:“林特。”   闻衍一愣:“他回来了。”   “嗯,马上就上飞机了。”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事挤在一起,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华灯初上,晚高峰已经过了。闻衍关上车窗,点开车载设备,选了首舒缓音乐,音量不大不小,足够听清彼此声音。   闻衍:“他查到什么了?”   “两个事。”穆临之说:“一个是关于丁成源的。”   闻衍没接话,等着穆临之下文。   “丁成源在简历上留下的学历信息是国外某大学服装设计专业,那是一所付钱混日子的野鸡大学,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所以我让林特去亲自去了一趟,查出了些东西。”   闻衍:“怎么,这个学校是假的还是丁成源的学历是假的?不能够吧,就算伪造学历也应该选一所能入得了眼的学校啊。”   “不,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还有一些藏起来的东西鲜为人知。”穆临之穿过红灯后,看了眼导航,继续说:“林特深入学校后从一个老教授口中得知,当年的丁成源挂着实名在本校就读,实际上本人一个学期只到场三节课,其余时间,他花了大价钱在一所世界名校内的计算机科学专业旁听。”   “什么?”闻衍不明所以,“世界名校还能旁听?”   穆临之:“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他靠了些关系。”   “能跟那些地方产生联系,丁成源的人脉挺广啊。”   “嗯,”穆临之继续说:“他在旁听时挂的名叫Ding,在旁听的这两年里,是计算机科学专业的风云人物。执教老师包括教授都对他交口称赞,说他是个天才。此学校想破例招收他,于是对他进行了一场专业考试。”   “是他的考试成绩不理想,还是考试期间出了幺蛾子?”闻衍说:“不然,他的简历可不会这么一马平川了。”   “嗯,”穆临之点头,“考试很顺利,但就是在等待考试成绩期间,学校突然被一名黑客入侵。黑客入侵后并没有对学校各类系统展开攻击和破坏,只是放了几个世界名著选段,然后删除了老师们辛苦录入系统的成绩,最后留下一张啼笑皆非的表情包,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一场没有后遗症的恶作剧。”   闻衍眉毛一拧:“丁成源干的?”   “事后学校领导层大怒,请人查了痕迹,很快查到丁成源头上。丁成源大方承认,并且从头到尾嘲笑了学校系统的漏洞。”   闻衍耻笑:“校长没请他去吃牢饭吗?”   “没有,还是被人摆平了。”   闻衍:“什么人?”   “是当地一位有头有脸的富商。”穆临之说:“林特把他的资料传给我了,你可以看一看。”   闻衍翻阅着那位富商的信息,除了特别有钱之外,没任何特别之处,乍一看跟眼下这些破事扯不上关系,但保不准身后还有线。   最后,丁成源虽然没成功坐上牢,但也被此学校扫地出门,继续回他的野鸡大学混日子去了。   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才。   闻衍收起资料,说:“还有一件呢?”   “是关于何静红的,”穆临之说:“他的前夫和儿子也在那个国家,国门以外的东西你们警察不方便追究,我顺便让林特一起查了。”   闻衍有些意外,穆临之太周到了。   “贴心小棉袄,”闻衍打趣,“又查到什么了?”   穆临之不可抑制地笑了笑,说:“顺着何静红汇款账户的线索查,很快就找到她的前夫。过得很潦倒,林特向周围邻居打听之后,发现有恶习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儿子。那个男孩刚满十八,五毒俱全,尤其赌和毒的程度非常离谱,天天有要债的上门——并且,他已经失踪很多天了,何静红的前夫一直在找,但没有下落,不知死活。”   全世界的赌徒一脉相承,要瘾不要命。   看来何静红的钱全补贴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自己还落的这个下场。   闻衍无言以对。   商会大厦A座一共二十八层,是整个商业街最高建筑,今天早上从第一人开始至警察控场后打卡人数一共1580人。   徐舟吾跑上跑下,在张瑶瑶的配合下,把这1580人从头到尾挨个排查了三遍,包括外出跑业务人员,终于在入深夜前把这些人捋顺了。   张瑶瑶拿着一瓶水和一盒饭送给徐舟吾,小姑娘弯着眉眼笑:“徐警官,辛苦啦,喝点水吃口饭吧,补充能量,别把自己累晕过去。”   “张经理,你也辛苦了。”徐舟吾对上姑娘一开始有些不太好意思,一天相处下来,啥脸皮都干净了。   “别叫我经理了,没到那个份上,”张瑶瑶眨眨眼,开玩笑似的说:“为警察服务嘛,早点完事儿,都能回家休息。”   “大家情绪怎么样?”   “还好,能安抚。”   徐舟吾拧开水,喝了一口,把饭盒留给张瑶瑶:“这饭你吃,我看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用,我减肥。”   徐舟吾:“你们女孩子天天说减肥,我看你也不胖嘛。”   张瑶瑶古灵精怪地把话题一转,说:“徐警官,你认识很多女孩子吗?”   “没、没没有。”徐舟吾脸倏地臊红,说话也不太丝滑了。   张瑶瑶逗着人,觉得现场沉闷的气氛松快不少,她看徐舟吾灌下一瓶水后,开口问:“徐警官,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嗯,还有几个人,”徐舟吾清了清嗓子,指着名单上的一人,问:“这个叫王青山的是哪个部门的?一直没露面吗?”   “这人我没见过,可能是刚入职的新员工,”张瑶瑶看了一眼信息,说:“你稍等,我把人力资源部经理叫过来。”   但人力资源部经理也不太认识这个人,他说话结结巴巴,一脸难言之隐。   徐舟吾直觉此事不对,立刻把人传到专门休息室,他不苟言笑地端着架子,问:“这位经理,你最好跟我实话实说,不然,你的待遇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舒坦了——你想跟我走一趟吗?”   “不是、不是,”部经理连忙否认,说:“这人我也不认识!”   张瑶瑶:“是你给他办理的入职,上面签着你的名字!”   “没办法啊,丁少爷亲自带着人过来,我还能把他们拒了吗?!”   徐舟吾一怔:“丁少爷?丁成源?”   “啊,”人力资源部经理欲哭无泪,“这人入职没几天,好像就丁少爷出院上班的那一天吧。他领着人,跟我说给他兄弟安排个位置,都是混日子的,干什么都行。我一看,跟丁少爷一路货...那个,类型,也不好下他的面子,所以给这人批了入职,但还没给他安排职位。这几天也没见到人啊!”   “………”徐舟吾无语:“这事儿你们穆总知道吗?”   “公司每天都有人事变动,小职员报到不用惊动高层,走流程就行。而且,我以为丁成源跟穆总打过招呼了?”   “你以为?”徐舟吾冷冰冰地说:“这人每天打卡上班,你却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钻空子,当心把贵公司家底钻成窟窿也由得你们一叶障目!”   所以纨绔富二代真是一张掩人耳目的好皮囊,做着多离谱的事都行,除了日常生活的吹捧和奉承,谁也不会摆着正经心思正眼瞧他们一眼。   经理一愣,脸色通红。   徐舟吾没闲工夫跟他讲道理,“丁成源在哪儿?”   兹事体大,张瑶瑶也不跟徐舟吾开玩笑了,“应该还在自己办公室,刚刚警察询问查人的时候他出现了好几回。”   “几楼?”   “顶楼,”张瑶瑶说:“需要刷卡,我带你上去!”   “走!”徐舟吾叫上几名同事,急速往外跑。   电梯直达顶楼,徐舟吾在张瑶瑶的带路下很快到达丁成源办公区域,可如今,这地方除了几个正在闭目休息的职工外,并没有丁成源的影子!   张瑶瑶喊醒其中一人,“小张!丁少爷呢?”   “嗯?丁少爷?刚还请跟吃外卖呢,他……”小张睡眼迷蒙,朝四周看了一圈,“去哪儿了?不知道啊。”   跟着徐舟吾上来的刑警火速搜了每个角落,包括厕所,毫无踪迹。徐舟吾身上每个毛孔都炸了一遍,他想给闻衍打电话,可一时抽不出空,只能先通知每个出入口值守人员。   徐舟吾摁着对讲机喊了一通,皆有回应,说明丁成源还在此地内部!徐舟吾稍微冷静一些,他问张瑶瑶:“监控室在哪儿?”   “二楼!我带你们过去。”   徐舟吾:“贵公司监控都完好无损吧?”   张瑶瑶:“放心吧,穆总说有前车之鉴,每个半个月就维护一次监控设备,除非有心人刻意躲着监控走,其他不存在人为破坏的可能!”   “好!走!”   闻衍捏着手机心神不宁,穆临之透过后视镜看他。   “哥,你怎么了?”   闻衍捏着眉心,缓缓睁开眼睛,“临之,先不回市局了。”   穆临之说:“好,去哪儿?”   “去商会大厦,回你的公司,”闻衍说:“这个点了,老徐要查也查得差不多了,是人是鬼总该露出尾巴。”   闻衍的脸色不好,穆临之调转车头,上了通往商业街的高架,“哥,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丁成源,”闻衍神色凝重,“早上一切事发太突然,人员安排不够谨慎——我们该盯着丁成源的。如果是他搅的浑水,我怕他暗中还有埋伏。”   穆临之:“如果他真有暗中的埋伏,就算你找人盯着他,他也有手段逃之夭夭。”   闻衍一愣,“什么?”   “丧心病狂的人手段只不过是排列选择,杀人也只是手起刀落的一念之间,”穆临之淡淡地说:“你派谁盯着他,都是要命的风险。”   “话不能这么说,”闻衍对此番言论不甚赞同,“我们吃这碗饭的,服从的就是组织的命令,组织让我们赴汤蹈火,前面就算刀山火海,也会闭着眼睛往下跳——生或死,那是职责之外的条件。”   车内徒然陷入长时间沉默。   “哥——”穆临之轻轻喊了他一声。   “嗯?”   穆临之看上去郁郁不乐,他说:“阿衍,你在选择生死之前,能不能先想想我?”   闻衍:“……”   “你如果想选择大义凛然,可以不可以尽量带上我?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临之——”   话说得太直接,不小心戳人心肺了,闻衍想给自己直白的宣言找补,刚张开嘴,大悲咒不合时宜地唱了段净化心灵——   手机响了。   “……”闻衍:“你等会儿。”   孙望:“啊?等多久?”   “没让你等,”闻衍对着手机换了个说话腔调,“你怎么了?”   孙望这次的电话非常正经,“闻哥,视频恢复了,我马上发你手机,你得看看——删除内容出现的人脸非常清晰,但是速度快,我这边正在截取画面。”   “好,你先发给我。”   三个接近一秒钟的视频,播放速度非常快,孙望口中所说‘非常清晰的人脸’也是一闪而过。   闻衍捏着手机暂停无数次,捕捉的画面都是残影。他并不心急,全神投入,在进度条即将重头再来之际,闻衍快速摁下暂停。   画面捕捉成功!   闻衍呼吸一滞,把手机扔给穆临之。   这张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脸,噎得谁也说不出话来——   真他妈是丁成源! 第107章 热烈 十七   丁成源对准监控摄像头时所袒露的气质暴戾恣睢又洋洋得意,与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怂’截然相反。   他似乎是故意的,闲庭信步地双手插兜,明明绕开了所有摄像头,却不满意杀人不留痕迹的作风,非得在看视频的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闻衍脸色阴沉,“既然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为什么还要让人去删视频?”   “这种极致的心里矛盾,通常出现在天生反骨者身上。”穆临之压实油门,在并不流畅的主道上呼啸而过,“他们享受食肉过程、满意血腥结局,却不甘心寂寂无名。之前藏起来,是因为形势所迫,有些任务没有完成,不得以压下炫耀张扬,如今看来,他们想杀的人都解决干净了,无所谓警察能不能抓到自己。”   穆临之话音一顿,半张脸埋在晦暗的路灯下,“不——他一定不会让警察抓到自己!”   闻衍心明通透,立刻明白穆临之话中之意。   徐舟吾的电话在自动挂断两次后终于被接通,但他那边杂音混着噪音,喧嚣的吵闹早就盖过原本音量。   闻衍:“老徐,你那边怎么了?”   “我们查到疑似混入穆氏集团的可疑人物,是丁成源带进来的!”徐舟吾隔着不远的距离怒喊:“阿衍,丁成源不见了!”   穆临之相比之下淡定许多,“哥,我来跟他说。”   闻衍点开免提。   “徐警官,别慌,我在丁成源身上放了追踪器,”穆临之一开口就石破惊天,连闻衍也觉得惊讶。   “什么?!”徐舟吾正在跑监控室的楼梯上,听闻此言卡在原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实时追踪定位我已经共享给你,”穆临之眉眼微蹙,说:“丁成源还在商会大厦。”   “明白!”徐舟吾收到信息,立刻挂了电话。   闻衍捏着手机,保持原来姿势一动不动,他连弯也不拐,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干的?”   穆临之:“今天早上,所有事态发展都不太正常,连带着丁成源的举动也不正常。在你们来之前,我找了个机会把追踪器放进他口袋。不过那个追踪器不精致,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嗯,”闻衍定下心神,终于抽出点空回忆徐舟吾刚才话里的意思,“老徐说,今天早上开狙击枪的疑犯是被丁成源贴身带着的,甚至不惜暴露也要把人弄进穆氏集团。他想干什么?专门等着陈队出现吗?丁成源未卜先知,知道陈队会往那儿走?”   不,不对!   丁成源没有神棍的本事,但是有亡命徒的心理。   他根本不在乎陈维刚的死活,找个随身携带狙击枪的杀手也不是为了别人的配置!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那是为自己金蝉脱壳时铺的路!   陈队只是不凑巧,正好被丁成源碰上——杀谁不是杀,反正他也不想隐藏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丁成源故意的,还是他这回运气不好,陈维刚不仅没死成,杀手位置反而暴露,警察反应快,迅速控制现场,一切往不可控方向发展。   闻衍心跳越来越快,他说:“未雨绸缪,带个保镖在身边,能杀人、能护身——丁成源早就想跑了!”   “对,”穆临之说:“我猜丁成源的意思,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大家皆大欢喜,但只要东窗事发,他也有自己的应对计划。”   死伤不论!   闻衍:“皆大欢喜是不可能了,他能手下留情吗?”   穆临之想了想,说:“哥,你能跟徐警官商量一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可以不伤筋动骨地结束这场任务。”   “有话直说,”闻衍眼皮一跳,“你什么意思?”   穆临之一晒,“没什么意思。”   穆临之情绪收放自如,说出的话轻飘飘如烟散,仿佛就是无心之言下的一句玩笑话。可闻衍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对此话产生不适。   徐舟吾根据穆临之提供的实时监控情况,发现被监控红点一直在各楼层消防通道口徘徊,在五层停顿一段时间后,朝着大厦总配电房移动。徐舟吾此时身处十八楼,他不敢坐电梯,怕被断电,可红点只路过了配电房,继续向下层移动。   下面一整层是食堂。   徐舟吾把情况汇报闻衍,他俩把手机当成对讲机用,保持着联系,电池用量却岌岌可危。   “断电没用,就算商会大厦供电歇菜,周围街景也是灯火通明,造成不了恐慌的效果,”闻衍说:“要防着他别出心裁。”   徐舟吾不耻下问:“怎么个别出心裁法?”   闻衍:“我怕他直接把大厦炸了。”   徐舟吾被闻衍恐吓出一身冷汗,脚下更是不敢停。   “老徐,你听我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包括炸弹,有前车之鉴,他的那些招数我们防不胜防,盯着位置,自己注意安全。”闻衍冷静一点儿,说:“我这边会安排人,再把每个出口确认一遍,增加守备人手——都是人,长着两条腿,他想跑,也得走门。”   “好!”   闻衍:“其他人怎么样?”   “还好,大家都在自己位置上,随叫随到,非常配合我们工作。”   “嗯。”闻衍嘱咐:“我马上就到了,注意周围环境,随机应变。”   闻衍一直把揪心点放在‘造成恐慌’这四个字上,他真情实感地带入,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是丁成源,会怎么做?   可想来想去,没有比直接破坏来得更容易、更不费脑子的了。   徐舟吾跟着红点跑,一层一层往下移动。徐舟吾要做两手准备,所以他的移动速度稍微快一点。当他到达一层大厅时,丁成源突然停在二层与一层楼梯间不动了!   气氛骤然紧张!   徐舟吾等人埋伏在楼梯出口,闻衍透过电话能听到徐舟吾紧蹙的心跳声。   可等了很久,丁成源依旧不挪一步,好像成了一块石头,嵌在原地!   有人耐不住性子,铁着头想上去看看,被徐舟吾拦下了,他觉得不对劲。   另一边,安静了不少时间的穆临之突然开口,说:“我们能知道丁成源的位置,你们猜,他知不知道警察的动态?”   在前几次的案件中,丁成源对摄像头的控制易如反掌,他能凭借天眼保命,也能凭借天眼控制局面——这种控制对警察很不利。   估计丁成源在监视警察的过程中已经猜到自己身上有追踪器了,那他为什么不扔了?   大概是觉得猫和老鼠的游戏好玩罢了。   穆临之一声嗤笑。   闻衍的思绪跟车速一起狂飙,他能确定穆临之如今地态度不一般,每个表情里都挂着无所谓。这种‘无所谓’没法细究,尤其在火烧屁股的情况下更没有时间探讨。   闻衍关了扬声器,变成与徐舟吾一对一通话,“老徐,你附近有没有摄像头?”   很倒霉,徐舟吾抬眼就看见一个。   “有。”   闻衍:“丁成源在上面架着枪——现在打明牌,谁动谁死。”   话音刚落,徐舟吾甚至来不及把目光收回,放在丁成源身上的追踪器红点立刻消失。   所有人严阵以待,在灯火通明的闹市中心,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时间过得缓慢,从发现丁成源失踪到如今对峙,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可丁成源要是再不行动,等大部队赶到,他插翅难飞!   徐舟吾看了眼时间,脊背开始发凉——他早就把这事汇报陶勇宏,按道理,不出一刻钟,特警就应该把这块地围得水泄不通了。   为什么还是没有支援?   陶勇宏速度这么慢吗?   还是——   就在这时,消防警报骤然从大厦每个角落诈起,十面埋伏般刺耳声响来回拉扯着警察们高度紧张的神经。   “着火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安静的楼层逐渐产生回音,当人们反应过来时,已经闻到了硝烟味。   原本情绪还算平静的人再也绷不住,他们扯着嗓子尖叫奔逃,瞬间涌入一楼大厅,眼看人挤人,越来越热闹。   徐舟吾还没来得及跟丁成源正面对上,就被迫面对这种场面。   闻衍对着手机喊了两声,已经得不到徐舟吾的回应了,这场面控制不住!   “你能把车开快点儿吗?”闻衍对穆临之说。   “哥,”穆临之一路心平气和,“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临之,”闻衍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跟陶局秘密谋划了什么惊天大局,麻烦提前告诉我一声,这么吊着我,我容易心梗。”   穆临之一愣,类似一种犹豫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没等到他开口,被闻衍扔在一边的手机混杂着人群胡乱的叫喊猛地从其中传来枪声。   呯!   闻衍忍无可忍,“穆临之!快点!”   穆临之下颚轻轻一动,刚松下去的油门再次加满,他目不斜视地说:“听你的,我知道了。”   商会大厦的火是丁成源同伙放的,源头在厨房,但火势不大,早被消防喷头灭了干净,可早就在逃命途中的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这些人挤在大厅,不知所措,警察好不容易再次把人心安抚下来,丁成源已经趁乱混进里面了。   徐舟吾一眼认出了他。   “在那儿!抓住他!”   丁成源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他露出得意微笑。   接着,丁成源比警察先亮出了枪——   浑水还能再搅,混乱是人造出来的。   徐舟吾恨不得给自己装个炮仗把丁成源脑袋炸出两个洞!   可隔着人群地距离,他来不及!   丁成源朝天开了两枪,打碎吊灯玻璃,玻璃渣雪花似的垂直撒向人群的脑袋。受了惊吓的人们再次惊叫不断,有些人一抬手摸着自己一头血,更是不管不顾地就地抓狂。   场面更乱了。   有个警察离丁成源最近,他被人群挤到丁成源身边,凭着仅有的优势牢牢拽住了丁成源的胳膊,并举枪对准。   “不许动!”   丁成源不耐烦的偏头,他看见警察的枪口,两手一摊,扔了自己的武器。   他似笑非笑地说:“好,我不动——他来。”   随着丁成源话音落下,一声枪响后,刑警只觉眼前一黑,他腹部剧痛,多出的窟窿不断往外冒血,之后意识混散,彻底不省人事。   这个在打卡记录上名叫王青山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成了丁成源的矛和盾,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   警察不能随便开抢以免伤及无辜,匪徒却能无所顾忌。   这就是所谓得丧心病狂?   “杀人了!!”   伴随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恐惧,原本拢在大厅的人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窒息的心里压力,他们人踩着人往室外逃命。   “小心!!别踩!”徐舟吾拼着性命维持秩序,高声一喊,喉咙充斥着血腥味。   当接触到新鲜空气,被恐惧吞噬的人在慌不择路中稍微冷静了一点。   可丁成源已经跟着人群成功出逃!   陶勇宏迟迟不来支援,他们人手不够!   徐舟吾看见丁成源和王青山上了一辆suv,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追了出去。   “留三个人在此地善后,其他人跟我走!”   市局自上回大马路上的速度与激情后,给外勤人员集体换了公务车,性能好了不少,追车也不费力了。   徐舟吾上路后立刻给闻衍打了个电话。   “阿衍,丁成源跑了,去向不明确,目前刚上城市高架,我现在跟着他,实施定位和他的车牌号发你了。”   “好。”   闻衍看了眼定位地图,徐舟吾他们的追车方位正好在自己头顶。   穆临之装得自然实则磨磨叽叽的一路,恰好把车开到了高架出口!   闻衍轻哼一声:“去高架口等着。”   穆临之打着方向盘稍稍偏了些路。   “我再说一次,”闻衍面无表情地说:“临之,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把方向盘给我,这车我开。”   穆临之无可奈何,在无视路标后,他避过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猛地一打方向盘,直接堵在了高架出口。   闻衍没再跟穆临之说话了。   定位地图显示,徐舟吾飙着最高车速已经通过三分之二路段,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追上丁成源的车。   闻衍扔了手机抬起眼,丁成源已经驾着黑色庞然大物杀到眼前。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   穆临之缓缓开口:“哥,你想让我们跟他同归于尽吗?”   闻衍眼中尽是杀意,他抿着嘴,半字不说。   穆临之当然不可能选择这种死法,他拉起手刹,突然毫无征兆地猛踩油门。闻衍因为惯性向后一冲,但他目光坚定,死死盯着向自己疾驰而来的车。   徐舟吾在不远处看着,差点无法正常呼吸!   黑夜提前发出悲悯的哭泣,周围的空气因对流震动。在两车即将剧烈碰撞时,仿佛开战斗机的司机们同时拉起手刹,骤然打转方向盘。   完美避开!   连刮擦都没有。   穆临之耻笑:“你看,都是要命的。”   闻衍屏气凝神,说:“跟上!”   警车鸣响警笛,明目张胆地告诉众人此地正在执行公务,因为肉眼可见的危险系数高,没人敢驻足围观。   穆临之开车排在警车前,离丁成源最近,他们一前一后飙车,直接冲卡飙入北洋码头。   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徐舟吾在进入北洋码头第一时间受到阻碍——   攻击者如埋伏许久的饿兽,他们从侧面突击,直接撞烂了警车的门!还好是新换的车,要是换成之前的早就四分五裂了。   徐舟吾很快稳住方向盘,不躲不闪,主动迎接第二次撞击!除了他,其余两辆警车也受到不同程度破坏。   这是有意阻挠。   徐舟吾看了眼漆黑不见底的北洋码头,忧心忡忡——   他们又要无功而返了吗?   闻衍不知道是丁成源没把他们当回事,还是特意只想让他们跟着,反正自车进入码头后,他跟穆临之畅通无阻。   眼看就要冲到海口,丁成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想干什么?”闻衍说。   “不知道,”穆临之脸上笼着层雷似的,连带说话语调都没这么痛快,“五花八门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丁成源就算往海口冲,选的路也很刁钻,越走越偏,停靠船只越来越稀少,再看,眼前只有汪洋大海。   机会来了!   “走吧!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丁成源嚣张乖戾,每根头发丝都叫嚣着疯狂。他自大地向风宣誓,手机铃声却温柔响起。   “老板好啊!”   “嗯,需要帮忙吗?”   丁成源:“不用,几个警察而已,不够我切菜的。”   “好孩子,”那人笑了一声,说:“那就帮我个忙。”   “您说。”   “替我杀了那个警察,”他鬼气森森的话语中又带了点慈悲为怀,“小心点,别伤了临之,我还没有介绍你们正式认识呢。”   “好的,非常乐意帮忙。”丁成源说:“我很期待与他再次见面!”   丁成源开着车往海里钻的架势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穆临之已经慢下车速,他闻到了一些危险的气味。   万分警惕。   闻衍也敏锐察觉出异样,他说:“临之,小心。”   此处堆积着废旧集装箱,地势显得复杂,穆临之已经恢复正常车速。   当车开过一阴冷拐角处,突然蹿出一辆改装皮卡车,与之前撞刘锦的那辆异曲同工,都是经过改装的。它像一只埋伏多时地黄鼠狼,逮着机会上来咬一口。   好在穆临之并非毫无防备,他迅速一打方向盘,躲过了皮卡车正面撞击,可那辆车实在太大,它压着穆临之车的车头,几乎把所有力量都落在副驾驶一边,猛力向前推进,狠狠撞向集装箱!   闻衍刚好被卡在这中间。   他抬头看了眼皮卡车司机,明白了——现在这一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穆临之彻底怒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杀气,冷冷开口:“哥,你带枪了吗?”   “带着。”   “好,”穆临之说:“别不舍得开。”   他们俩屁股底下的车彻底熄火,皮卡车见事得逞,连钥匙也不拔了。远光灯直射,转眼从车内钻出四个着装统一的男人。   来人气势汹汹,一拳打碎车窗玻璃,他们想把闻衍拖出来。可闻衍不是任人拿捏的小白菜。他早就解开安全带,手握碎玻璃,等那手伸进车内时,闻衍干脆利落,隔着不太结实的布料,给那人的皮肤连着血管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浇了闻衍一脸,他嫌恶心,抹也懒得抹干净。   穆临之看着不顺眼,不知从哪儿找了块帕子,从上往下一擦,干净了不少。   闻衍一脚踹开门,对穆临之说:“走!”   穆临之紧紧挨着闻衍,不离开他半步,可那几个杀手打定主意分开两人。其中一人对着闻衍开了一枪,闻衍反应快,推开穆临之!   在惯性作用下,闻衍向后退了几步,杀手看准机会,四人平均分配——两人引开穆临之火力,但下手不重,纯打架。   另外两个人包抄闻衍,家伙事齐全,他们身法刁钻,每一下都是下的死手!   并不是赤手空拳的打架,可闻衍只有枪,贴身肉搏,枪在这个时候没有刀好使。闻衍面对两人冷森森的刀器,躲得有些吃力,他被逼得爬上集装箱顶,发现视野意外不错,可他四下看了几眼,没看到穆临之。   那两个杀手身手非常不错,比闻衍之前在任务里碰到过的都牛逼。这种牛逼程度,他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穆临之已经被另外两个人逼到另一处角落,他找不到闻衍的身影,狠戾骤然爆发!   缠斗中,穆临之找准机会,猫腰横扫,他没有武器,但这破地方到处是武器。穆临之拾起一块废铁,稳准狠地砸向杀手脑袋!   杀手听从金主命令,对穆临之手下留情,但这一下把他们砸懵,怒气十足准备还击时,穆临之已经夺了其中一人的枪!   穆临之下手果决,不留给对方一点机会,他避开了要害,对准两人腿部,一人喂了一颗子弹。   最后,穆临之阴冷地留下一句:“没脑子。”   闻衍这边就不太好过了,这两个人真枪实弹地冲着要害而来,他躲过一个躲不过另一个。右肩已经挨了一刀,提手时整个人都颤,但他表现得很平静,并没有因此慌乱。   那两声枪响在空气中回荡,谁也没顾得上细想,注意力都在对方的命上。   闻衍喘着粗重的呼吸,再以一次迎接双面夹击!   集装箱顶部面积不大,闻衍已经被逼到边缘,电光火石间,其中一人已经蹿到了他的面前!   闻衍森然一笑,他左手微微一动——   呯!   那男人双目怒瞪,腹部剧痛后知后觉传入大脑。   闻衍:“没想到吧,老子左手也能开枪。”   说完,他一脚踹飞摇摇欲坠的男人,可没了先机,另一个人就不好对付了。   “妈的!”男人看同伴倒地不知死活,瞬间被惹恼。   他拔出枪,对准闻衍的脑袋上膛!   这一些列动作都在转瞬间,根本没给人留思考余地!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太近,如果这发子弹正中红心,那闻衍的脑袋就会变成一只烂西瓜。   置之死地!闻衍猛地向前一扑,他稍稍偏了些头,与此同时狠狠抓住杀手握抢的手,向上一抬!   杀手没料到这个警察如此野蛮且不拍,两人在拉扯过程中,枪支走火。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海面突然传来震耳的轰响,同一时间火光冲天!闻衍眉眼重重一皱,他站在高处,用余光看见了这副景象——   丁成源的车从头到尾不减一点速,横冲直撞地飞入大海,待车辆完全沉没后,疾雷不暇掩耳地炸了!   这是什么套路?   闻衍在对战中没办法思考太多,他再次把心神放在眼前的人身上——拉长战斗时间对自己不利,得想办法!   这杀手也拼了,现在就是抢先手的时候,谁输谁死!杀手‘呸’了声,他恐怖的力道甩开闻衍的手,然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闻衍虎口发麻,十指暂时失去知觉,但他不甘示弱——手不能动,还有脚!   闻衍抬脚一踹,直接带着两人向后摔到!   两个集装箱叠加高度足有七八米,不论用任何姿势落地都吃不了兜着走!况且闻衍身上还压着个壮汉。   壮汉打算拿闻衍当垫背,根本没打算松手。   穆临之发疯似的跑到枪声处,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三魂七魄不受自己控制了!   可闻衍没打算就此认命,他在坠落过程中顺走了杀手腰间刀刃,在落地的一瞬间,手起刀落,划开了男人脖子的大动脉!   惨白的面容再次被鲜血浸染,闻衍觉得很痛快,他舌尖顺着上唇轻轻一舔,用极低的声音说:“呵,拿命来。”   --------------------   上一章最后漏了一段,如果宝子们觉得剧情不连贯可以再回去看看QAQ   这一趴一章解决! 第108章 热烈 十八   男人瞳孔映着闻衍的脸,像身披血衣的罗刹,鬼挡杀鬼,他到死都不敢置信。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死都死了。   闻衍费力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死人,他心神一放松,刚才的英勇无敌集体反噬。闻衍头疼想吐,可姿势卡着不对,他吐不太顺畅。   喉咙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太熏人了,闻衍捂着肚子蜷缩在地,止不住呛咳。   差点把肺刻出来的动静终于让穆临之被迫回了魂,他肉体内的七情六欲带着无边的恐惧,几乎连滚带爬来到闻衍身边。   闻衍在血泊里挣扎,穆临之不敢碰他。   这种千刀万剐的感觉太难受了,穆临之的眼睛蒙上一层水汽,他摒弃所有杂念,像拾着珍宝似的轻轻抱起闻衍。   “哥……”穆临之顺着闻衍的肩背——就算是聊胜于无的力道,也怕伤到自己的爱人。   闻衍在模糊的意识里也能听出穆临之的哭腔,自己可能把他吓坏了。闻衍抬起手指,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了。   “我……”   闻衍的声音粗粝得像被砂纸磨了个遍,他想说‘我没事’,可一张嘴吐了一口血。   闻衍倒在穆临之肩上,晕死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睛,闻衍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   四周很安静,阳光透过巨大的飘窗正好落在手心,闻衍虚虚抓了一下,命中注定似的握住了余生只属于自己的鲜活心跳。   穆临之的脸色比闻衍还像个卧床不起的伤者,他双眼充斥血丝,霸道总裁的风度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衍依旧无法正常说话,他嗓子实在太干了,而且不允许喝水。   穆临之沾着棉签水在闻衍嘴唇上碰了碰,说:“不能再多了。”   闻衍默不作声地移开眼,他认为自己应该还在气头上。   穆临之才不管这么多,他重新回到自己位置,捧起闻衍的手,把握着舒适的力道,一根一根按摩他的手指。   太舒服了,闻衍昏昏欲睡。   “码头的残局都收拾干净了,”穆临之在空旷地病房内缓缓开口,“陶局带着人赶到,活着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抓回市局。”   闻衍还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穆临之继续说:“徐警官受了点伤,被车撞的,不重,已经处理了。陶局在海里捞出了丁成源的汽车,已经被炸糊了,可是没找到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大海捞针估计也捞不出他了。”   闻衍幽幽睁开眼睛。   穆临之笑了笑,在闻衍唇角落下一吻,说:“哥,我请了专家给你检查身体,你再睡一觉好不好?”   闻衍无法提出明确抗议,那种乌云压顶似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他努力抬起眼皮,看着缓慢流入自己体内的药物。闻衍刚把原由想出一点头绪,神志就已经不清,于是被迫再次陷入沉睡。   等再度睁开眼,闻衍觉得自己身上那种任人拿捏的无力感已经消失大半。他手背上被扎着针,行动自如,于是挣扎着起身,发现病房内空无一人。   闻衍回想完整件事的经过,先给徐舟吾打了个电话。   徐舟吾估计挺忙的,电话很长时间才被接通。那边嘈杂声夹杂着欣喜,音量不轻,“阿衍,你醒了?”   “嗯,”闻衍坐在飘窗前,乘着晚风的凉气,说:“老徐,你在哪儿呢?”   “北洋码头!”徐舟吾吼着回答:“这儿太乱了,我们封锁了各个出口,进行地毯式排摸,又找到了五个埋伏在码头不同角落的杀手。发生火拼,击毙一人,抓住四人!陶局在现场简单审讯了一下,他们来自同一个组织——都是丁成源从黑市买回来的人。”   丁成源早早把人安排在北洋码头,他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大逃亡,的确闹出了不少动静。   闻衍:“丁成源人呢?找到了吗?”   “没找到,连跟着他一起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徐舟吾叹气,“我们除了捞出一堆破铜烂铁外,没有收获啊。”   闻衍沉默片刻后,开口:“陶局什么反应?”   说到此处,徐舟吾也满腹疑虑:“他很淡定,虽然板着脸,但一点儿火气也没有——这是处变不惊吗?”   闻衍:“……”   这是拿人当猴耍。   徐舟吾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四周安静了不少,他压着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阿衍,我跟你说啊,早在商会大厦时我就跟陶局说明了情况紧急,并且申请支援,他答应了,可到最后我一直等不来人,直到北洋码头爆炸声起后,他才姗姗来迟!”   这么看来,其实陶勇宏比陈维刚更像了内鬼了。   闻衍最嘴巴里泛着干涩的苦味,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说,只能问:“商会大厦的情况怎么样?”   徐舟吾话音一顿,又长叹一声气:“我们有个同事腹部中了一枪,现在正在ICU躺着,不过情况还好。至于其他人,都是一些皮外伤,而且是穆氏集团内部人员,你们家穆总已经把这些人摆平了,没人闹,也没人批判警察,放心吧。”   闻衍掐着指尖,他想着穆临之,愈发百转愁肠。   “阿衍?”   “嗯,”闻衍回神,问:“你呢?受伤了?严重吗?”   “感谢你还关心我,”徐舟吾揶揄一声,说:“还好,手腕扭伤。”   闻衍:“不休息啊?”   “轻伤不下火线,”徐舟吾说:“再说了,人手不够,也没人替我啊。”   闻衍:“行,我这就来替你。”   “啊?”   闻衍老神在在地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之后,他又试着给陶勇宏大电话,前两个自动挂断,闻衍不着急,继续拨通第三次,铃声响了两回后,被陶勇宏自己摁断了。   闻衍:“……”   这老头性子直,想装死、装看不见也耐不住性子,直接给你挂断了,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不想见你。   逃避逃得光明正大。   闻衍偃旗息鼓,暂时不骚扰陶勇宏了。他翻着手机通讯录,指尖落在穆临之的名字上——   大晚上的不见人,干驭严一言嘛去了?   虔诚地念着一个人,心心念念总能得到回应——闻衍想着穆临之,下一秒,所想之人推门而入。   穆临之手里拿着一摞纸,看着像检查报告,密密麻麻地写满纸面,他看得非常仔细,所以穆临之没有第一时间注意闻衍的位置。   “……”闻衍说:“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穆临之一愣,抬起头,看见原本应该‘体弱多病’的病患竟擅自逃狱,并且接触不温暖的空气,而自己却舍不得说他几句。   穆临之走到闻衍身边,关上窗户,一句抱怨在嘴里转了半圈,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哥,你什么时候能遵医嘱?”   闻衍非常无辜,“我倒是想遵医嘱,可是医生呢?我从早睡到晚,除了你,连外人一根毛都没见着。你让我遵谁去?”   “遵我啊。”穆临之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闻衍脸颊。   闻衍没有避开,耐人寻味地看着穆临之。   穆临之目光一闪,差点溃败。   “回去吧,哥,”穆临之说:“去床上躺着,这儿凉。”   闻衍抬起指尖,脑袋一歪,病恹恹地说:“走不动。”   穆临之搭在闻衍肩上的手慢慢往下移,最后落在腰窝——穆临之的瞳孔在月光下深邃深情,他用这种深情把闻衍包裹紧密,开口时又带着讨好的求欢。   “那我抱你过去?”   闻衍咧开嘴,笑意深浓,“好啊,别闪着腰。”   穆临之腰劲如何,闻衍最清楚了。加上这几次伤病下来,闻衍轻了不少,抱起来不费力,可穆临之还是把每一步走得小心谨慎。   “临之啊——”闻衍舒舒服服地靠在穆临之胸前,闭着眼,说:“我对你生不了气,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过了许久,直到穆临之把闻衍放入病床,他才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闻衍等着他的下文。   穆临之:“先说说你的身体情况。”   “你别这个表情,”闻衍被他盯得发毛,“弄的我好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穆临之表情微变,他并不喜欢闻衍这么说话。   闻衍眉毛一挑,从善如流地换了话语,“怎么了?摔得很严重吗?还好吧,那地方也不高啊。”   “你当自己铁人,可都是肉体凡胎,你掐一下自己不疼吗?”   “我没事掐自己干嘛,找虐啊,”闻衍显得不耐烦,“有话直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摔得不重,除了肌肉挫伤外,骨头没断、内脏没伤,万幸。”穆临之把检查报告递给闻衍,说:“不过,哥,你暂时出不了院了。”   闻衍捏着检查报告,对着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囫囵看了一遍,大致意思是,没有内伤,但摔出来的问题还是存在——肌肉挫伤导致浑身疼痛,右肩倒上致使行动不便,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皮外伤,再加上胃部少量出血,好像也不是特别轻松。   闻衍无声叹气——不在医院住上七八天似乎都对不起这一份万字以上的报告。   “小事,住两三天够了,”闻衍说:“我可没那闲工夫……”   “我已经替你向陶局请了假,”穆临之不容置喙,“你脑袋里面的东西,必须手术了。”   闻衍身体一僵,报告正好翻到头部检查一页。   他脑袋里的血块又偏了点位置,风险再次提高,而且阴影部分比之前大了一些,这种东西有很多不确定性,但拖着肯定是最坏的选择。   穆临之提心吊胆地问:“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看得清我吗?”   “看得清,”闻衍悬起手指,隔着空气临摹,嘴上不正经:“眼睛、鼻子、嘴,帅得闪闪发光。”   “……”穆临之:“别闹。”   闻衍扔了手里的纸,问:“什么时候手术?”   穆临之:“等胃里出血吸收干净后,大概三四天左右。权威专家我已经约好了,哥,你消停等着就行。”   闻衍突然哭笑不得,“你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替我做好决定了?”   穆临之抿着唇,赌气似的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还不能替你做这个决定吗?这事儿没法商量,你必须听我的。”   闻衍居然在这句话里找不出任何能反驳的漏洞,他自暴自弃地一摊手,说:“行——临之,我在你面前展露无遗,可你还对我藏着掖着,没意思了吧?”   穆临之垂下眼眸,回避得十分自然,“我没有。”   “是吗?”   闻衍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后,穆临之听到类似钢铁之物互相轻触的清脆之声。他略微诧异地抬起眼皮子,看见闻衍嚣张至极地转着一副手铐,似笑非笑地说:“那我就要抗拒从严了。”   【……】   闻衍在迷迷糊糊时被医生查房的动静惊醒,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是从未有过这种状态。闻衍浑身酸疼,尤其一双胳膊,根本抬不起来。他下意识摸了枕边位置,没有人。   手腕上的手铐印记还在,身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昨晚激烈情事历历在目。   可是,人呢?   主治医生询问过最基本的情况后,再次给闻衍挂上了水。药水往下滴入身体的一瞬间,闻衍又一次头晕目眩,他觉得不对劲,可心里想着穆临之,他没多余的空再想这些。   等忍过了所有不适,稍微恢复些体力后,闻衍给穆临之打了三四个电话,均是无人接听状态。   到最后,穆临之的手机直接关机。   闻衍找不到人了。   --------------------   【……】:【有】【省略号】【写了】【么 么 哒】 第109章 热烈 十九   一瓶成分不明的盐水已经挂完一半,闻衍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发现自己的脑子控制不了肢体行动。   闻衍能确定这种力不从心不属于昨晚的后遗症,当他后知后觉把目光转向正流入自己身体的葡萄糖药水时,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这一觉的睡眠质量比他过去一个月加起来都高。当闻衍睁开眼,落日余晖从落地窗四面八方地撒进来,这让他昏昏欲睡的感官差点又一次陷入沉默。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闻衍找准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使足力道狠狠一捏,这效果堪比万箭穿心,瞬间精神抖擞。   “嘶……”闻衍自己都觉得下手狠了,“我靠!”   床边凉飕飕传来一声:“对自己真够狠的,干什么,自虐啊?”   闻衍一惊,猛地抬起头,然后看见徐舟吾人模狗样地架着腿,正斜着眼打量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闻衍脱口而出。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徐舟吾换了个姿势,继续人模狗样,“唉,真心喂了狼狗肺啊,我在北洋码头等了你一晚上,坚定不移地相信你会来跟我换班。”   闻衍:“……”   “没想到你一觉睡到这个点,舒坦啊,”徐舟吾痛心疾首,“被人下药了吧闻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衍打个激灵,立刻抬起自己手背——针已经被拔。   “说不准。”   “……”徐舟吾一愣:“啊?”   闻衍按铃叫来护士,并要求护士提供这几天的治疗记录。小护士新来的,可能也没有人跟她打过招呼,闻衍这么一要求,她立刻提供了用药清单。   清单记录里的内容外行人看不懂,闻衍把纸收了起来,直接问:“这些药都是治疗什么的?我身上没大病吧?”   “你放心,”小护士服务态度如沐春风,“除了脑部血块和胃出血外,你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给你用的药除了营养液就是镇定类药物,都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闻衍:“镇定类药物?干什么用的?”   小护士怕闻衍误会,立刻解释:“主要是用来辅助和提供更好的睡眠,休息好了才有利于身体恢复嘛。”   “是么,”闻衍干笑:“我觉得我快长眠不醒了。”   小护士:“这你放心,医生给开的用量肯定是最适合你身体的,不会有任何伤害。”   闻衍颔首:“那是自然。”   小护士松了一口气,看了眼闻衍的脸色,继续说:“正好,待会儿还有两瓶,你看你是……”   闻衍打断她的话,问:“这些都在治疗方案里吗?一天挂三次镇定药,没必要吧?”   “这……”小护士显得为难又委婉,“您的朋友跟医生商量的——当然前期用药频繁些,后期慢慢会减的。”   这个‘朋友’是谁不言而喻。   闻衍嘴角神经重重一跳。   穆临之把一切安排地滴水不漏,甚至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昏沉地困在医院——   他到底要干什么?   “剩下的两瓶晚些再挂吧,”闻衍笑了笑,说:“我在病床上躺得快发霉了,出去透口气,等回来我喊你。”   “啊?”小护士有些为难。   闻衍说:“放心吧,我不跑,就在外面的走廊,送我同事离开后就回来了,不给你添麻烦。”   闻衍长得周正,态度又好,小护士难得见一次帅哥,心花怒放不忍心拒绝他,于是咬咬牙,说:“那行,你别走太远,到点就回来啊,不然那药水得挂到半夜了。”   “好。”   坐在一边旁听全程的徐舟吾不明所以,“怎么了?什么情况啊,我这就——走了?”   “一起走。”闻衍目送护士离开,立刻脱了身上病号服,然后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   明明住在贵宾套房,行动举止跟做贼似的。   徐舟吾牙疼地说:“就穿这么点儿?大哥,你还病着呢!外面下雨,温度不高,你悠着点儿。”   闻衍面无表情:“没事儿。”   闻衍拉着徐舟吾顺利出了住院部,刚接触新鲜空气,迎头被不留情面的暴雨浇了一身。闻衍打了个哆嗦,神志越发清明。   他难得不苟言笑,徐舟吾看得心里发慌,在雨中疾跑的同时,扯着嗓子问闻衍:“我们去哪儿?”   闻衍紧绷着下颚,刀尖似的锋利,说话时嘴巴开合的幅度并不大。他想了片刻,说:“回市局,你开车了吗?”   “开了。”   徐舟吾开的是市局公务车,从北洋码头出来就直奔医院了。   闻衍裹着雨气进入副驾驶,苍白的脸色印得双唇更加殷红,可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徐舟吾收起开玩笑的心思,问:“阿衍,你到底怎么了?”   闻衍简明扼要地吐出四个字:“他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   “穆临之。”   徐舟吾依旧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得找找,”闻衍说:“你这两天见过陶局吗?”   “何止见过,今天早上从北洋码头出来我们才分开的,”徐舟吾说:“他应该是回市局了,最近事多,领导们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瓣。”   “嗯。”   闻衍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之后再也没有说话。他好像在闭目养神,可仔细看,眼睛睁着一条缝,不知在盯着哪儿看。   雨越下越大,闻衍看着砸在车窗玻璃上的雨水,他觉得这些东西不是往地下落,而是朝着自己肺里灌的。   闻衍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心惊胆战,恐惧站在身体每个细胞上摇旗呐喊。眼前幻影,恶魔无情践踏着侥幸,并在他耳边张牙舞爪地喊:“你会失去他的!”   这话像一只密封的塑料袋,往闻衍头上一罩,他骤然一窒,再也撑不住,剧烈干咳起来。   徐舟吾好好开着车,被闻衍的架势吓了一跳。   “阿衍,你怎么了!?”   闻衍默不作声地摇头,他不想说话。   没办法,徐舟吾只好继续往目的地开车。   但倒霉的事情二连三,陶勇宏并不在市局,闻衍试着再次拨通他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状态。   徐舟吾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显得尴尬:“这——世事难料啊。”   闻衍冷若冰霜地转身离开。   徐舟吾追上几步,“阿衍,你又去哪儿?”   “回趟家,”闻衍并没有停下,脚下越走越快,“老徐,你忙你的吧,不用跟着我了。”   徐舟吾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嗯,”闻衍说:“我没事。”   公寓的钥匙已经不知道被闻衍丢了多少把,为了以防有家不能进门的意外,他特意藏了备用钥匙。   闻衍进门口没有立刻开灯,一股新鲜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闻衍一怔,立刻打开所有灯光,他把每个房间转了一遍,呈现给他的是一丝不苟的冰凉。   可真不错啊,画地为牢之前居然还记得回家来收拾屋子。   贤惠。   闻衍彻底绝望了,他不想动了,走进卧室倒头就躺。   四周都是穆临之的气息,他们在这间房里做爱、聊天、坦诚,可到最后,闻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视线逐渐模糊,好像眼睛被蒙上一层水气,这模样太窝囊了。   闻衍颓废地挣扎起身,他双手埋着脸,喃喃自语:“一无所有啊。”   他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片段,混合着磅礴的雨声,闻衍整个人轻飘飘地回到当时洋花岛的山里。   那晚上的雨比现在还不近人情,穆临之黏人,往他身上放了追踪器。   雀翎扣。   闻衍的太阳穴被针刺了一下,混沌的理智再一次找回曙光。   那雀翎扣作为定情物一直在闻衍手里,穆临之希望闻衍每天带着它,但这玩意儿又贵又不禁折腾,保不准幅度一大就丢在了哪儿,让别人捡了便宜。   闻衍心疼钱,又得哄着穆临之,所以在他面前戴了几天,扣在心口位置。好话说了一箩筐,把人的心说软了,这雀翎扣倒成了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穆临之总在做爱的时候把雀翎拿出,有时候藏在十指紧扣的掌心,有时候干点别的用处,闻衍一度不忍直视这玩意儿。   不过第二天总会归到原位。   如今,闻衍把这间屋子上上下下、翻箱倒柜找了一遍,没找到雀翎扣。   不对,这东西不会乱放!   自打穆临之搬进来之后,闻衍专门买了一个饰品收纳盒,用来放置穆临之的手表等物件,雀翎也一直在那儿。   穆临之把它带走了?带着有什么用?回忆往昔吗?   闻衍在原地怔了片刻,突然被门铃声惊醒。   门外是个陌生人,看着装像个快递员。他手里捧着个小盒子,对着快递单的信息问了一遍:“你好,请问是闻衍吗?”   闻衍:“是我。”   “我们是同城快递的,这儿有你一个快递,请你签收一下。”   闻衍盯着那盒子,没有立刻接手,“谁寄的?”   “这个我不知道,”快递员说:“总门店收的件,我只负责送。先生,你收一下吧,我还有下一家要跑呢。”   闻衍没为难他,他收了件,关了门。   盒子捧在手上没有任何重量,闻衍吃不准里面装了什么,他沉思片刻,拿了把剪刀,并且以防万一,把盒子带到阳台。   闻衍把纸盒子拆得非常小心谨慎,最近事情多,有人想要他的命,所以不怪他疑神疑鬼,没准里面装着一颗炸弹呢。   但里面除了一部老年机外什么都没有。   这手机跟陈维刚留在市局证物室的那一部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作用也差不多。   闻衍忍下狂躁的心跳,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手机还有电,甚至没有关机,但机身非常肮脏,好像不久前刚被人从垃圾桶里捞出来。   闻衍并不嫌弃,他目不斜视,直接找到手机邮箱。   喻-严   邮箱内整整齐齐一串已阅邮件,时间可追踪到很多年前。闻衍挨个点下来,除了一些三言两语的往事诱导外,就是些不知所云的名人名言。   署名皆是M。   闻衍盯着这些拆开来认识,拼起来却难以理解的文字,无法引起丝毫共鸣。   看来这手机是穆临之的。   闻衍只是觉得奇怪——穆临之把这个藏得很好,没露出一点马脚给闻衍欣赏。那么现在绕这么大一个圈,亲自被同城快递送上门的目的是什么?   谁干的!   闻衍继续往下翻,最后一封邮件的日期刚好是追捕丁成源的前一天。   说话时嘴里抹了蜜油,实际上哄骗人一套一套。   穆临之果然把这些事藏得密不透风!   闻衍手指发抖,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怕的。他磕磕绊绊点开邮件,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冲进他眼睛——   孩子,极乐世界的门开了,欢迎你的到来。   “操!你给我等着!”   闻衍收起老爷机,怒火中烧,他摔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   上一章缺斤少两部分已经补上了   想看的宝子们可以仔细找找   笔芯 第110章 热烈 二十   雨势小了些,但春寒依旧不减,闻衍从家里出来时忘了拿外套,他钻进车内,空调打了十足十的温度。   手搭在方向盘上,闻衍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陶勇宏有意躲着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但这老头业余生活匮乏得可怜,几乎都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所以闻衍打算去陶勇宏家楼下守株待兔。   等着堵还怕堵不到人吗?   闻衍知道陶勇宏家已经八百年没有开过灶了,这个时间临近饭点,估计现在躲外面吃饭。闻衍一看时间还早,他想了会儿,打着方向盘往老弄堂方向走了。   好久没去看看叶小萍,闻衍有点想妈了。   叶小萍自嘲孤寡老太太,每天生活自在,早起散步买菜,一天两顿麻将。她知道闻衍忙,所以不经常打扰,偶尔失联久了就打个电话,知道亲儿子还活着就行。   这是念想。   今晚亲儿子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倒是把叶小萍弄得有些意外。   “怎么现在回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闻衍嘴欠:“来看看你有没有藏小老头。”   “……”叶小萍:“小心你爸晚上来找你拼命。”   闻衍笑了笑:“他要是有命拼,我也乐意奉陪。”   站在院里不方便说话,叶小萍催闻衍进屋。   进了屋,让明黄的灯光一照,叶小萍诧异地发现自己儿子像一只狼狈的孤魂野鬼。   闻衍一头糟乱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打理,刘海落在眼前,目光无神。从头到尾没一处妥帖的地方,他像是刚从泥水里被捞出来,看上去浑浑噩噩。   叶小萍习惯了当警察家属,也一直有那方面的觉悟,她没问发生了什么,直接把闻衍轰进浴室。   “赶紧洗个澡!像什么样子!”叶小萍气不顺,“洗完出来吃饭!”   闻衍疲惫地咧开嘴,“好的,妈。”   有归属感时,安全感也能重生。   闻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把自己搓舒坦了,躺在沙发上,体内剩余的镇静药物慢慢发作。闻衍又睡了一觉,不过这次入眠时间不长,就半个小时,叶小萍端着热乎晚饭上桌时,他差不多清醒了。   晚饭很丰盛,叶小萍照着过节准备的,可闻衍胃不好,不能这么吃,所以他只能嗅着满汉全席的味,喝稀饭。   叶小萍握着筷子也不吃饭,她说:“你是专门回来气我的?”   闻衍:“没有……”   “没有尽挑难看的吃?”   闻衍叹气,“我…前几天任务,受了点伤,医生说这几天得忍忍,不能吃太油腻的——你以为我不馋啊。”   一听闻衍受伤,叶小萍装模作样了一晚上的后妈劲迅速消失。   “怎么?伤哪儿了?”   “没事,不严重。”   闻衍想三言两语混过去,叶小萍知道他德行,就算心揪着下了油锅,也没往下问了。   母子俩相对无言地吃了半顿晚饭,到最后叶小萍还是忍不住念叨:“你啊…比我这个留守老太太混得还惨,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回到你那狗窝也没人说话聊天。受个伤还要到我这儿蹭饭,日子过得不像日子,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给谁看啊,谁心疼啊!”   “这不还有你心疼吗,”闻衍说:“又想催婚就直接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叶小萍:“我直接说你听吗?再说了,就你这没日没夜的工作,就算给你介绍了对象,人家姑娘也未必愿意,你自己没那份心思,何苦去祸害人家。”   “你说的是,”闻衍抬起眼睛,缓缓眨了眨,“不过我现在准备好了。”   叶小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闻衍放下碗筷,态度十分郑重,“妈,我给自己找了个对象。”   叶小萍还愣着,“啊?在哪儿啊?”   “他这次没来,”闻衍眼角眉梢挂着全是温柔,“我跟他过年的时候就开始谈了,一直没跟你说的主要是因为忙,我跟他都忙。不过一直惦记着,想跟你摆个场合,正式介绍他。”   叶小萍晕头转向,一时捋不清,“那、那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闻衍:“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我怕你反对,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人吓跑了。”   “我反对什么?”   “他可能跟你想的有点…不太一样。”闻衍不等叶小萍接话,继续说:“可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皆因他而起——你看,他现在跑了,我这副鬼样子,寝食难安。”   叶小萍也是心大如斗,她略过闻衍掏心刨肺的表白,只盯着其中一句胆战心惊,“跑了?跑哪儿去了?!”   闻衍:“我不知道啊,所以我要去找他,把他抓回来问问。”   叶小萍七上八下:“找的回来吗?”   “找的回来。闻衍笑了笑,“妈,他如果愿意,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回家吃饭。也按今天这排场准备一桌。”   “好,”叶小萍慈爱地拍了拍闻衍的脸:“你放心,妈不给你掉链子。我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只要你喜欢的,什么样我都乐意——那个,多大年纪啊?性格好吗?”   闻衍:“二十出头,年纪不大但心眼多,长得一副狐狸相,专挑我的软肋戳,性格算不上好,但我能镇住他。”   “哎哟,说什么镇不镇得住的,”叶小萍说:“两个人能一起生活那就是姻缘,而姻缘放在一个天秤上,是相互扶持的平衡。你明白吗?”   闻衍看着叶小萍的脸,鼻头一酸,说:“我明白了,但这话你也得跟他说一遍。”   “好,我说,”叶小萍搓了搓手,又开始发愁:“见面礼我出多少好啊?”   “没关系,意思意思就行,他有的是钱。”   叶小萍:“……”   这是小白脸钓到大鱼了?   闻衍回家喝了碗稀饭,叶小萍非让他打包半桌的菜才走。离开老弄堂时,雨彻底停了,闻衍把车开出叶小萍的视野范围后,拐了个完,直接去了陶勇宏家的小区。   陶勇宏这两天一直躲着闻衍,两个人互相琢磨着对方的套路,一个想尽量拖延时间见缝就躲,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看见动就堵。陶勇宏不敢在市局食堂吃饭,又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堂堂局长做贼心虚地在家附近草草吃了一口面,钻着小区后门刚刚溜进单元楼,跟闻衍脸对脸碰了个正着。   “……”陶勇宏皮笑肉不笑,“挺巧啊。”   “不巧,我等了您一个小时。”闻衍肉笑皮不笑,“您老最近日理万机啊,电话是摆设?”   “忙、是挺忙,没看见啊。”   闻衍:“现在不用看了——有空吗?我跟您请教些事情。”   年纪一大把,被人逮了个正着,陶勇宏牙疼,现在就算没空也得硬着头皮有空了。他摆出架子,说:“请教什么?”   闻衍处变不惊,“在这儿说不方便,您看在哪儿合适?”   陶勇宏:“……”   被兔崽子们牵着鼻子走,这两口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只能钻进闻衍开过来的公务车里。   陶勇宏看着闻衍,想关心他的身体,但不知道用什么姿势开口,最后欲言又止。   比起陶勇宏揣着难言之隐选择一哑到底的态度,闻衍显得坦然许多。他在经过与叶小萍地对话后,没了为爱殉葬的悲惨模样,再次套上坚不可摧的外壳,在面对陶勇宏时的底气也硬气不少。   “穆临之去哪儿了?”闻衍把老爷机扔给陶勇宏。   陶勇宏捏着手机看了眼邮件内容,立刻关上,“你不是猜到了吗?”   “我猜的跟正确答案理论上有存在偏差的可能性,”闻衍压着气势,语气似乎很平静,“陶局,这种东西猜对猜错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找不到他,只有你能亲口告诉我。”   陶勇宏长叹一口气:“他收到赌局‘邀请函’,今天早上出发,应邀参加活动去了。”   “参加活动,”闻衍反复品着这四个字,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你们前段时间关上门谋划的就是这件事吧?推他深入虎穴?”   陶勇宏无言以对:“是。”   闻衍:“有计划吗?”   “没有,”陶勇宏有点儿无奈,“我们一开始制定了许多计划,可由于不清楚幕后操作者是谁,还有他的手段,所以计划存在漏洞,被一一推翻。直到丁成源选择捅破窗户纸,他们的马脚才露出了一点儿。知道了对方的姓名,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闻衍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临之就收到了极乐世界的‘邀请函’——哦,对,极乐世界就是这个赌局的花名。”陶勇宏虽然对这个名字大惑不解,但实在没空钻研,他继续说:“因为时间太紧,我们根本来不及制定计划了。临之说走一步看一步,他也只跟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走一步看一步,当一个人走到天边,却伸手抓不住云了。   穆临之曾经肝肠寸断地要求闻衍带上自己一起大义凛然,如今却调了个头,他一声不吭地在深渊里举步维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所以事态发展至此,穆临之又把闻衍处于何地。   同生共死就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吗?   闻衍嘴里发苦,“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勇宏:“原本是想告诉你的,可你这个样子,你要他怎么说?”   闻衍:“你们倒是真为我好了?”   “对了,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陶勇宏理亏,只能挑着短处,无法义正言辞的教育。   闻衍不搭腔,没让陶勇宏牵着话题跑,他依旧钻着牛角尖,说:“单枪匹马的走一步看一步纯粹是找死。陶局,你们既然想抓到幕后黑手,总不可能全无准备吧?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当我是谁呢?”   “当你是自己人。”陶勇宏已经被闻衍抖了干净,他说:“临之身上藏了追踪器,我们能知道他的动态。”   闻衍嗤笑:“这个组织覆盖在社会的暗黑层下,这十几年来藏得滴水不漏,他们能蠢到让人藏着追踪器进入重要核心?陶局,天真了吧?”   “临之的追踪器是定制的,不开机时不会泄露信号,所以不那么容易被搜查到。”陶勇宏说:“等那赌局真正开场,他才会打开追踪器——毕竟我们要抓人,也是捉贼拿脏。不然等警察到场,那些富人们推杯盏酒,告诉我们是普通酒会,那就出洋相了。”   “所以呢?然后呢?”闻衍情绪逐渐失控,“是!我们要捉贼拿脏,可如果赌局开始后不断死人,那么这些人命会不会平坦算到他头上?陶局,穆临之是市局卧底吗?有任命文件吗?真出了事你保得住他吗?”   陶勇宏一愣。   闻衍:“你了解他吗?”   陶勇宏瞬间毛骨悚然,“什么?”   “我可比你了解他,”闻衍惨然一笑,“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那群鬼东西消失。如果有必要,穆临之会和他们一起玉石俱焚!”   车外一阵劲风刮过,吹得枝叶摇摇欲坠,车内倏地陷入令人惶惶不安的沉默。   许久过后,闻衍压着嗓子内不断翻涌的酸涩,近乎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开口,“到时候,你拿什么还给我。”   情到如此深处,却被硬生生掰成了两段,骨肉连着筋,眼看血肉模糊,闻衍要忍不住这疼了。   可时局逼着人作出选择,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闻衍得到了答案,他也有自己的盘算,而这个盘算,他准备以牙还牙。   --------------------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我的正文存稿写完啦!!! 第111章 热烈 二十一   聊完天,闻衍亲自把陶勇宏送回家,陶勇宏的太太热情洋溢地招待了闻衍。闻衍从不把私心带入长辈家,于是面带微笑跟陶太太寒暄片刻。离开时,陶太太备了一袋水果给闻衍,闻衍盛情难却,在里面挑了两个苹果,跑了。   闻衍坐在车里啃苹果,尝不出什么滋味,他在谨慎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老小区的车位紧张,小区物业正挨个对外来车辆进行劝导,可闻衍的座驾招摇,没人敢上来。   闻衍善解人意,不打算给别人的工作添堵,他吃干净苹果,正准备发动车辆离开,手机响了。   是孙望打来的。   闻衍心下一转,立刻把车熄了火,接起电话。   “喂,闻哥?”   孙望那边很安静,似乎是躲着,偷偷摸摸给闻衍打的电话。   闻衍眉眼一皱,问:“怎么了?”   “黑市有动静!”   这件案子要素太多,暴露出来的细节复杂,尤其是涉及网络技术方面,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是至关重要的。但黑市的IP在国外,市局的手伸不出这么长,一网打尽的难度太大,所以只能把这个暂且放着。   闻衍一直不放心,所以让孙望偷偷盯着,不用告诉任何人,有消息直接通知就行,没想到真盯出东西来了。   “你在哪儿?”   孙望:“我在单位呢!”   闻衍:“呆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一只苹果把闻衍的能量充满,他又跟重新打了鸡血似的,半个小时飙到了市局。闻衍直冲办公室,看见孙望蹲在角落,捧着电脑战战兢兢得满头热汗。   “狗孙!”   孙望被吓得一激灵,导致嘴巴比脑子快,他张着嘴正要滔滔不绝,又被闻衍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闻衍把孙望拉进小会议室,上了锁,刻意躲入监控死角,但说话音量却不压着,“什么情况?说。”   孙望怕闻衍听不懂,图文并茂地解释:“黑市昨天晚上在某个板块集体上了一批人,都是亚洲面孔,我挨个查了,其中有三个人在国内有案底。这三个人是资深赌鬼,因为抢劫坐了几年牢,出来依旧赌,并且穷凶极恶。我对接了属地派出所,根据现有线索显示,他们在半个月前失踪了,没有人报案,所以没人找。现在,他们的实名信息分别以三个不同账号在黑市出现,半个小时候就被人拍下了。”   闻衍:“谁拍下的?看得出来吗?”   孙望滑动鼠,说:“看不出来,是个匿名账号,它一次性拍了十个人,而且一口价,全部付清。”   闻衍的齿尖磨着下唇,他心跳很快,某种答案似乎呼之欲出,这种慌乱眼看就要打散维持不久冷静。闻衍强迫自己加快思考,他倏地抓住孙望得手腕,沉声问:“那三个挂人账号你追踪了吗?”   “追了!我追到一个!”孙望咽了口唾沫,点着其中一串乱码,说:“这个账号信息一发布我就锁定它了,没让它跑!闻哥,这个ip地址发布信息后的前三分钟显示在B省,具体地址上面是个商铺,开着一家中介公司,三分钟之后ip就乱了,直接跑到东南亚,然后什么都查不到了。”   又是中介!   闻衍眼睛亮的可怕,他缓缓扯开嘴角,在变化不大的表情下一声冷笑。   孙望战战兢兢地问:“闻哥,你看这些东西我要上报吗?”   “不着急,先藏一晚上,”闻衍压着孙望的脖子,又偏了点角度,“等我走以后,你跟老徐说一声,然后正式汇报陶局。”   “啊?走?”孙望一脸懵逼:“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闻衍摸孙望的脑袋,慈眉善目地笑了笑:“狗孙,你做得很好,再帮我个忙?”   孙望瞬间寒毛竖立,平时玩笑归玩笑,但闻衍这个气场时,孙望不敢忤逆他。   “什、什么?”   闻衍:“给我弄个追踪器,不容易被反追踪装置搜到,东西要小,最好是能塞进牙缝的那种。”   孙望胆战心惊,忍不住问:“闻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衍面无表情:“拯救世界。”   孙望:“……”   还是看他好糊弄。   孙望欲哭无泪:“我手上有一个,不能保证对抗反追踪装置的性能,我尽量改装一下——闻哥,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闻衍说:“我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   “好。”   闻衍在离开市局时又正面遇上徐舟吾。   徐舟吾根本没反应过来,连话也没说上一句,目送闻衍匆匆离开。他满腹狐疑,回到办公室看见孙望一张皱了吧唧的脸,一个嘴碎子难得三句话憋不出一个闷屁。徐舟吾直觉不好,确定闻衍要搞事,于是立刻给他打电话,从头到尾无人接听了。   这一次闻衍没开公务车,他打了一辆的士,直接去了市郊疗养院。   刘锦自出院后,以康复身体为由,住进了疗养院,但他并不自由,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正式审判之前,疗养也相当于坐牢。   疗养院四周静寂荒芜,连鸟虫叫声也透着森森阴气。出租车司机原本不想接这单生意,奈何闻衍给的太多,他一咬牙,准备速战速决,把出租车开出了飞机的速度,两个小时不到就飙到了目的地。闻衍对这效果很满意,又加了点钱。   “老板客气!”   闻衍下车之前问:“你能在这儿等我会儿吗?我马上就出来,价格好商量。”   这一趟生意太划算了,司机咬咬牙,同意了。   疗养院有重犯,安保程度是很高的,闻衍被拦在门口盘问,幸亏这里有市局的同事,没有浪费多少时间,他就进去了。   “闻副,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有点儿事要问问刘锦,”闻衍表情自然,“他人呢?”   “刚用完药,应该还没睡。”   同事把闻衍带到病房门口,拧着门把手想一起进去,被闻衍卡着脚拦住了。他笑容和煦,态度却不容置疑,“我想单独问他两句话。”   同事有点为难:“闻副,这不符合规矩。”   “没关系,有事我自己会担着,”闻衍说:“你要真觉得不合适也可以现在跟陶局汇报。我有点赶时间,就半个小时。你在门口等等吧。”   闻衍公事公办地说完这一席话,再不给同事留任何质疑的余地,直接一偏身,进入房间内,把门锁上了。   刘锦没睡着,事实上,他很长一段时间被噩梦缠身,快忘了睡眠的感觉。门口有不小的动静,跟往常不太一样,刘锦像一只惊弓的鸟,恐惧使他浑身僵硬,连眼皮子也忘了合上。   闻衍明目张胆地打量刘锦,少了的半边脑袋恐怕再也长不起来了,这样子着实人不人鬼不鬼。闻衍没有挪开目光,起头打声招呼:“刘先生,好久不见。”   刘锦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怔,整个脑袋眼珠子先动,看见闻衍的脸,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闻衍嗤笑:“不然你以为谁还会来这儿?孔旻吗?他现在喘气都困难,混得比你还惨。”   他一来就戳人肺管子,刘锦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两口气,怒目圆睁。   闻衍走进一步,愈发碍眼:“不用这么恨我,我可没对不起你。你们做的那些事,活该倒霉。”   刘锦如今这个状态,连咬牙切齿都困难,“你到底想干什么?专门来这儿讽刺我几句?痛快吗?”   “你的死活关我屁事,想让我痛快可轮不到你。”闻衍打开了床头灯,刺目的白光直射刘锦的瞳孔,像极了审讯逼供,“问你个事。”   刘锦闭上眼,把头转了个方面,拒绝回答。   闻衍捏住刘锦的下巴,强势把这缺斤少两的脑袋转了回来。   “闻警官,警察杀人也犯法!”刘锦用尽全力吼:“你放开我!”   闻衍轻飘飘地说:“想杀你的人多的是,用不着我。”   刘锦在闻衍的威胁下抖成筛子。   闻衍继续说:“我知道黑市这个东西,也知道它的性质,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把人挂上黑市的?”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们收集这么多身负巨债的赌鬼,总不会是想凑几桌麻将给自己解闷用的。”闻衍张口,不疾不徐:“刘先生,我要是没有依据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闻衍的手始终没有从刘锦的下巴移开,刘锦吊着眼睛,打定主意装死。   “你之前跟我们坦白的那些事,把锅盖在孔旻头上,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其实仔细想想,逻辑不通顺。”闻衍的手劲根据谈话进程慢慢加重力道,“后来,我局通过失踪人口,查到过往几年意云中介往黑市里送赌鬼的记录。我认为孔旻这种自愈高贵、躺着数钱的人是看不上这种琐碎杂事,他如果非得找个人操作这些东西,何必冒险委托外人,你这个枕边人难道不好吗?”   刘锦下巴快被捏碎,他张开嘴痛苦呻吟。   闻衍充耳不闻,“刘先生,我们还查到一下东西——孔旻从黑市高价雇来的那些保镖,有一大半不听他的命令——他们收了另外的钱,就是想弄死孔旻。那么你猜,那天在路上想要撞死你的人是不是孔旻?你跟他穿一条裤子,那些人要斩草除根,会放过你吗?等我把市局的人撤走,你能活几天?”   刘锦嘴角溢出血丝,眼神越来越恐惧。   闻衍说够了,目的也达到了,他神清气爽地松开手,转身离开,仿佛出门就去履行他刚才话里的任务——   把人都撤走……   刘锦现在就指着门外那些警察活,如果警察走了,可能不等那些人来灭口,他自己也能把自吓死!   “你等等!”刘锦拼命喊。   闻衍双眉一挑,停在门口。   “我有黑市的账号,登录后发布人物信息,如果被看上了,马上就会有甲方拍。”   闻衍:“然后呢?拍下以后怎么办?”   刘锦:“然后我们会把那些人安置在各自办公场所,时间到了就会有人过来把他们带走。这些都不是我管了。”   相当于参与此赌局的中介都拥有账号,甲方根据账号提供的人到各处中介公司收人,再统一送往目的地。   闻衍口干舌燥,他长出一口气,说:“账号密码是多少?”   刘锦报了两串数字,闻衍记下后立刻转发给孙望。   ——闻衍:黑市账号和密码,试试看能不能登陆。   氵。谷   半分钟后,孙望回复信息。   就一个字——   能。   闻衍轻轻一笑,内心酣畅淋漓。   刘锦眼看闻衍又要走,他着急又期待地抓住最后机会,问:“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孔旻不想杀我对吗?”   闻衍遗憾地摇头:“诈你的,就是孔旻想要你的命。”   出租车司机为了碎银三两折腰,纹丝不动地在疗养院门口等闻衍出来。   闻衍一上车,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坐下,然后拿着手机又给孙望发了条信息。   ——闻衍:按照那三个人的模版,把我的信息挂上去。   孙望彻底找不着北了,他立刻给闻衍打电话。   “什么情况啊闻哥,你想干嘛?”   “什么都别问,”闻衍说话轻柔,“听话,乖。”   孙望愣是在这个乖里听出了戾气,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听闻衍的话,抖着手把他信息挂了上去。   五分钟后,闻衍的电话再次响起。   孙望带着明显哭腔,说:“闻、闻哥,你、你交易成功了。”   似乎在闻衍意料之中,“多少钱?”   “五十万。”   “那我还挺值钱。”   孙望生不如死:“我随便写的!”   他就是写个五千万也有人买闻衍!   看来闻衍猜的不错,那个所谓幕后黑手,处心积虑把穆临之拖入局内,也不打算放闻衍一人在圈外蹦跶。   人多热闹啊。   闻衍没嘴安慰孙望,“追踪器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狗孙,”闻衍冰凉凉地带着警告,“自然一点,跟谁也不许说,带上追踪器,到市局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了。”   孙望:“……哦。”   --------------------   勇敢衍衍,一往无前   找对象去了! 第112章 热烈 二十二   穆临之站在纷华靡丽的酒会厅,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隔帘。酒会厅人不多,加上穆临之,总共也就十人,他们盛装出席,很清楚自己此行地目的,于是不分昼夜的狂欢。   富人们珠光宝气,觥筹交错,举手投足皆是享受盛宴前的欢愉。   这些人穆临之眼熟,有些人在名利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穆临之并不上去社交,他把自己隔绝红尘外,默不作声地把这些人记在心里了。   最后,穆临之索然无味,他关注的只有时间。   已经一天过去了,以闻衍的反应能力,他应该把事情捋清楚了。穆临之能确定自己惹闻衍生气了,这回也不是哄一两天能消气的事。   可穆临之吃定闻衍了,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认准他会对自己心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时间啊——   穆临之身着墨蓝色西装,全身上下除了袖口的雀翎扣外,无多余挂饰,在外人眼里,他依旧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清贵。   酒会厅门打开,进来几个黑西装外国人,他们待酒会上的客人非常客气,即便是对客人搜身缴物,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卑躬屈膝。   一个男人走到穆临之身边,开口说得是普通话。   “先生,例行工作,麻烦您配合一下。”   穆临之在进入这间大厅时,已经被精密仪器搜过一轮身了,除了手机上缴外,待遇还算不错。   “配合?”穆临之嫌恶,“贵组织规矩不少,再多来几次,我这身衣服是不是也保不住了。”   “老板谨慎,也是为大家好。”男人低着头,以服务者的身份并不直视穆临之,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身外之物我们替您保管。您放心,在离开之前,我们会原封不动地归还,如果有损坏,更是双倍赔偿。”   穆临之不搭话了,看上去不耐烦。   男人一点头,收下了穆临之的默认。他拿出干扰设备,对着穆临之上上下下扫了一通。最后,他的眼睛落在穆临之袖口的钻石上。   “这个……方便摘下来吗?”   穆临之喜行不露于色,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男人被穆临之盯出一身汗,末了听见头顶的声音说:“不方便。”   “您……不要为难我。”   “为难你?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穆临之食指摩挲着雀翎扣上的钻石,说:“这东西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是精挑细选,送给爱人的东西。被你弄脏了,我怕他不喜欢。”   男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杵在穆临之跟前不肯离开。   “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着轻佻的旋,熟门熟路地进入这场对话。穆临之眼皮一挑,对来人并不意外。   “丁兄,”穆临之戏谑:“死而复生?”   “哪里的话,”丁成源摇身一变,纨绔气息荡然无存,“我这是福大命大。”   穆临之懒得跟他咬文嚼字,他端起一杯红酒,转身离开。   黑衣男人拦住他的去路。   穆临之垂眸掩目,看上去生气了。   丁成源啧了一声:“怎么回事?对穆总客气些。”   “丁少爷,老板要求,客人身上佩戴物件不得入场,这是要命的规矩。”   丁成源眼珠子一转,笑着说:“穆兄,大家和气生财,游戏早些开始顺利结束,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钱赚了,乐享了,愉快散场,你也好回去照顾闻警官。对了,闻警官还在等你吧?”   穆临之原本半睁不开的眼睛倏地张开,他似乎被丁成源威胁住了。   丁成源用一种控场的姿态咧开嘴,他好整以暇地等着穆临之做出不损双方利益的选择。果然,穆临之识时务,他在沉默片刻后,摘掉了雀翎扣。   交出去之前,穆临之指尖在雀翎扣上点了两下,相当于警告。黑衣男子把雀翎扣放入托盘,双手捧着离开。   丁成源轻轻与穆临之碰杯,“放心,这些贵重物品我们都放在保险柜,密码没几个人知道,要是没了或者坏了,那肯定就是其中一人干的,跑不了。”   穆临之放下酒杯,看上去不太想喝的样子,他回首,仔细打量丁成源,“丁兄,你不会就是那位老板吧?”   丁成源反问:“你看我像吗?”   “像啊,”穆临之说:“我们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丁成源倒是不谦虚,他隔着穆临之不近不远的距离坐下,“唉,藏得累啊,纨绔子弟真不好装——梁少风也是个人才。”   穆临之听出了丁成源话里的意思,他谈笑自若:“你想在这儿跟我分享成功经验?”   丁成源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想知道。”   穆临之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嗯,时间还早,你说说,我听。”   “先从梁少风开始说吧,”丁成源舒舒服服摆了个姿势,“梁少风这人吧,除了混,没有任何优点,他蠢笨如猪,只要稍微吹捧,他就会把万贯家财双手奉上——对付这种人没意思。”   穆临之不赞同:“但是你还是花心思了——洗脑李梦禾费了不少功夫吧?”   “费功夫不至于,那女孩儿比梁少风聪明不到哪里去,满腔愤怒盯着只有眼前人,眼界太短,哄两句就上钩,”丁成源索然无味:“指哪儿走哪儿,也没有挑战性。”   穆临之无声悲叹——   要是李梦禾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天激奋的反抗。一腔真情错付,这辈子遇上的竟全是寡情薄意的男人。   “李梦禾原本就想要梁少风的命,我教了她方法而已。她执行得不错,不过我也得留着后手,以防她临阵倒戈,没想到派上用场了。反正总是要死人的,多死一个少死一个对我来说无差别。”丁成源露出遗憾神色,“至于李梦禾么,也不可惜。她活得痛苦,我提早送她一程而已。再说,犯罪嫌疑人罪有应得,我也是替警察弘扬正义。”   丁成源承认了那晚在天台,惊吓李梦禾的防空警报是自己的杰作,但他话里话外的三观早已歪出银河系。   穆临之大惑不解,“罪有应得,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因为我聪明啊,”丁成源说:“蠢货都死光了。”   穆临之:“你为什么要杀梁少风?你都说了他是蠢货,对你构不成威胁吧?”   “为了断梁俊生的后路,他胃口太大,总以为自己能翻天,对谁都趾高气昂,甚至还想取而代之,”丁成源望着歌舞升平的酒会厅中央,说:“摸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只能当一个弃子了。”   穆临之恍然大悟,“所以梁俊生也是非自然死亡的?”   “是,我也觉得这么杀他太麻烦。”丁成源说:“但是计划未完成,太大张旗鼓不好,所以才让他死的这么舒坦。”   他话里话外皆是存有对梁俊生的私怨,穆临之猜这里的私怨可能跟丁大吉有关系。这对父子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暴戾乖张,一个安于现状。   不过也说不定,就丁成源这样地,没准丁大吉也是装的——仅凭两只眼睛看人,看不真切。   穆临之轻轻一笑,对他们之间的恩怨不甚在意,“这些都是那位老板对你说的?”   丁成源坦然自若:“对。”   “你还挺听他的话。”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丁成源突然换上一张憧憬又崇拜的表情,“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疯狂又理智,他的想法举世无双!”   穆临之不理解这种行为,并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丁成源。   “在你入侵世界名校系统后,也是他帮你摆脱困境的?”   “不算困境,但算意外收获,”丁成源侃侃而谈:“他理解我,这不是犯罪。”   所以丁成源自翊聪明人,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内心世界丰富多彩的同时没想到也挺脆弱,他认为难得寻觅的知音,其实看他也不过是流水三千。   穆临之把自己摆在局外人的位置,看破不说破,由着丁成源在臆想世界里翩翩起舞。他继续往下问:“孔旻也有你们掺和吧?在洋花岛山里试图掠走孔思孔的那几个杀手,是你们的人?”   “是。”   穆临之:“也是为了断孔旻的路?”   “孔旻比梁俊生听话,他只想要他只想明哲保身的赚钱和花钱,一切都被人推着走,”丁成源感叹,“那会儿我们还不想杀他,掠走他儿子就是为了好控制他,不过没想到啊——”   没想到孔旻摇摆不定,没了梁俊生的撺掇还有别人,随便在他耳边说一句‘那些人迟早会杀了你,看到梁俊生的下场了吗’,就轻而易举让孔旻站了队,并且做出反抗举动。   丁成源为那位老板扫除一切有异心的障碍,孔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死了。   “但是杀他还是得迂回,不能把我们自己暴露,所以我想了个法子。”   穆临之了然——这个法子就是从孔旻老婆下手。   “孔旻在梁俊生死后提心吊胆,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个半死,”丁成源洋洋得意,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我们早就在他身边安排了人,正好派上用场,所以未雨绸缪也是件好事。”   丁成源给何静红发出任务,让她在舒小芸身边动手脚。舒小芸原本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随便哪个举动就能把她不正常的反应引出来。   于是,经过孔思童被绑架,再加上何静红引导,一系列动作后,舒小芸越发想逃离孔旻。   孔旻欺软怕硬,也担心舒小芸发疯毁了自己,于是干脆杀了干净。   丁成源,或者说是那位老板的计划很成功,但是有一点,穆临之还是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要选个这么与众不同的杀人方式?”穆临之诚恳地问:“新型毒品是孔旻自己的?据我了解,申洲市地禁毒支队已经把这类毒品扫干净了。”   “毒品是我给他的,”丁成源说:“那会儿我们表面上还是合作关系,孔旻觉得杀人费事还会留下凶器,他想不费吹灰之力杀人,再引开警察视线,替自己争取逃跑时间,这是个好办法。再者,花钱找我买,我就给他了——带回国内还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杀人的同时趁机赚一笔,真是无往不利。   穆临之甘拜下风。   丁成源见穆临之默不作声,兴致突然上来了。他往穆临之身边挪了一点身位,“穆兄,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罗震东的事儿想听吗?”   “听啊,”穆临之换了被白开水,一饮而尽,“你说,我听着呢。”   丁成源卖着关子,“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要么你猜。”   穆临之猜得兴致缺缺,“我猜,罗震东是这伙举旗揭竿造反团队的头目,他跟梁俊生目标一致,努力拉孔旻入伙。梁俊生死后,他在害怕的同时,还是不放弃把孔旻拉到身边当垫背。他成功了,孔旻的事故为他争取不少时间——不过他为什么还是没逃走?”   “太聪明了!”丁成源眼角眉梢挂着欣赏,他拍掌,说:“穆兄,你早该站在我们这边。”   穆临之:“我现在是你们的‘客人’,是你们牢中之物,你们没把我当自己人,就别套近乎了。”   丁成源一晒:“这你就冤枉我们了。”   穆临之没搭腔,“继续说回罗震东吧,他这种四面漏风的死法,不太像你们的风格——暴露得太彻底了。”   “唉,本来没想暴露,”丁成源将手中红酒喝尽,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在陈维刚耳边吹风,是为了想让他下手,可他迟迟没有动作,还是挺让人着急的。罗震东第二天就要跑,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穆临之:“你那位老板的意思?”   “嗯,”丁成源回答:“是。玩儿归玩儿,但是不能真的让罗震东跑了,你说是不?”   既然老板默认了,那里面的意思就是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丁成源大为欢喜。他从孔旻的杀人手法中获取灵感,也想为自己和这场游戏争取点跑路的时间,所以也选择用了毒品,正好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有一点。而且本身罗震东也吸毒,这样一来,警方的线索就更乱了。   节外生出的枝节就是陈维刚。   丁成源以为陈维刚放弃手刃罗震东,可没想到他踩着点出现,坏了丁成源的计划。   “陈维刚太暴力了,完全不给自己留余地,也没给我留下余地,才不得以演了一出沉海的戏——这种人不好掌控,我早该解决他。当真是把炸弹留给自己。”   所以现在看来,陈维刚是这一系列计划中的意外了。   丁成源伸了个懒腰,“不过幸好,大计划没破坏。穆兄你看,游戏如期开幕,老板很高兴。”   穆临之叹为观止,忍不住想给丁成源起立鼓掌。 第113章 热烈 二十三   闻衍当天晚上就被带走了。他从刘锦手里拿了意云中介的大门钥匙,按照那个组织以往的‘规矩’,进屋后并没有锁门。   一个小时后,万籁俱静的凌晨时分,门口突兀响起淅索脚步声。闻衍假装没听见这动静,他努力放松自身肌肉,以免产生条件反射。   下一刻,闻衍突感颈后一道劲风来袭!他咬着牙,硬生生挨下这一棍子。   之后,如来人所愿,闻衍在钻心的疼痛后不省人事。   等再次恢复直觉,早已不知身处何地。   闻衍揉搓着酸麻的后脖颈,勉强坐起身,发现自己双脚踝被根铁链锁着,动不了太大幅度。双手倒是自由,但身体力气没有恢复,很难做出太大动作。   四周漆黑一片,闻衍仅凭头顶隔板的裂缝透进来的微暗光束观察四周环境——   这地方不大,一眼能望到前后左右的头,是个类似正方形的仓库。四方或蹲着、或躺着不少人,这些人虽然闭目养神,但以闻衍从业多年的经验看,他们都不是善茬。   看来是接触到中心位置了,这位置用血管连着心脏,一切清晰可见——他们要有大动作了!   闻衍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全身心提高戒备。他背靠在冰冷的铁皮上,鼻腔充满铁锈味,闻衍闭上眼睛,不再费神消耗体力。   可没闭上多久的眼,闻衍刚把思维打开一个口,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占据,身体在失去平衡下晃动,咸湿的潮味越来越浓。   闻衍下意识伸手一抓,却被人不太友好地挡了回来。   这失重感没多久就消散了,身体再度恢复平静。闻衍心下一转,把目光落在旁人脸上,讪笑:“对不住啊?”   那人冷笑一声,荒诞中带着鄙夷。   闻衍动了动双脚,他像个野蛮无知愣头青,在这个压抑又危机四伏的空间里,扯着铁链制造着令人厌恶的噪音。   那个男人突然抓住闻衍的胳膊,他的手像铁钳一样,丝毫不给闻衍喘息的机会。   闻衍的心重重一跳!   这是贪心无度的赌鬼吗?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并且顺利混入其中的穷凶极恶之徒!   闻衍不把这人当赌鬼看,他却把闻衍当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   “明明就是多一根铁链子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只拷脚,却放着双手不搭理吗?”   闻衍顺着此人想法,战战兢兢地回答:“不、不知道。”   “因为在你踏入脚下这块地的第一时间,游戏就开始了。你逃不出这里,只有靠双手生存,”男人磨着牙,说:“在这儿杀人——不犯法。”   闻衍突然轻轻一笑,“朋友,常客啊?”   男人愣在闻衍的微妙变化下,没空正常思考,他心里随着暴虐本能伸起一团怒火,拳头堪堪停在闻衍脑袋边,“你在跟谁说话?”   闻衍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是什么东西?”   其余人姿态各异地盯着热闹看,甚至还有不少人起哄。闻衍的身板与之对比下可以用柔弱形容,所有人期待着男人会徒手捏死闻衍。   但随着铁门缓缓被推开,欢呼雀跃戛然而止。   男人松开闻衍的手,面色冷漠地盯着来者,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闻衍乍一见强光,原本就不太好使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在白光下一片模糊。然后,铁链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平地四起。   在门口方向,一个男人含着变声器,轻车熟路地指挥:“都站起来!排成两列,老实点儿,站好了就不许动!”   这是要搜身了。   闻衍是最后一个被人拖起来的,他没挣扎,弱不禁风地被来人扔在队伍最末端——没人会在意一个废物。   这给了闻衍一点时间,他适应着光线,终于慢慢恢复视觉。   不足十平米的仓库,一点儿空间也没浪费,拎起来抖抖,居然抖出四五十个人。这四五十人看样子不全都是专业杀手,至少有一小半人,看面相虚浮、眼下青紫,人如苦瓜。   他们在来人暴力拉扯下站成一列,可浑身控制不住,抖如筛糠,有人居然失禁了。   这是真害怕,闻衍心里明白,这帮人就是来拿充数的!   而闻衍,就被塞在这列队伍中。   闻衍压着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看起来下盘不稳,随时都能撅过去的模样。   吓尿的人被拖走后再没回来,没人管他,也没人记住他,流程继续。   一共来了四人,统一黑色西装,欲盖弥彰地带了口罩,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他们拿着探测仪分别对两列人群进行搜身。   闻衍身上套着不是原来的衣服,他应该已经被搜过一轮了。刚才差点跟闻衍打起来的男人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闻衍不为所动。他偏过头,把一半脸隐在暗处,舌尖舔着后槽牙,从牙缝里勾出一块定位芯片。   这时,探测仪的警报声此起彼伏,黑衣人亲自上手在警报位置摸索。应该是搜到了什么东西,可相对关系的两个人在心照不宣的对视后,并没有对其深究。   闻衍大脑一紧!   规则不存在,这个游戏可以带武器!所谓的搜身也只不过是搜一些能暴露位置的雷而已!   雷藏在闻衍身上,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黑衣人压根没把闻衍放在眼里,他们搜完前面所有人,例行公事似的在闻衍身上探了一遭。探测仪从下往上开始,走过腹部继续往上移。   闻衍表现得很平静,装出来的紧张也恰当好处,并不会引人怀疑。当探测仪经过脖颈,到达闻衍下颚时,他好似被这玩意儿惊了一下,喉结上下一滚,看上去像咽了口唾沫。搜身检查的人抬起眼皮,虽然带着狐疑,但碍于探测仪没有发出警报,而闻衍的行为又太过草包,于是略过确认,草草收场。   闻衍长舒一口气。   追踪器被藏在胃里,一时三刻出不来,这关算混过去了。   除去最开始被拖走的两人,一共四十八个人。黑衣人确定人数后,以押解犯人的姿态,引导他们离开仓库。   从现在开始,包括闻衍在内的这些人将不在作为人类存在,他们是筹码、是笑话、是不值一提的货物,只有最后活着离开的人才能再次恢复身份。   陶勇宏在市局办公室内火冒三丈,他工作时虽然严肃,但很少发火。徐舟吾跟了陶勇宏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   孙望作为助纣为虐者更是大气不敢出,他暗戳戳地往徐舟吾身边靠,可徐舟吾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陶勇宏放声痛骂,“他以为他是谁!真把自己当根葱啊!让人拔了煲汤都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   陶勇宏心力交瘁,年轻人一个两个都不靠谱,各个以为自己能把天捅一个洞,神鬼不惧!   事到如今,穆临之一直没有消息,又搭进去一个闻衍。   命只有一条,如果真有万一,他陶勇宏到时候拿什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陶勇宏相信穆临之,看中的是他的稳重,如今看来,是自己走了眼,信了他天衣无缝的鬼话!   可闻衍是怎么回事?!   陶勇宏想不通!   徐舟吾面色铁青,他压着孙望后脑勺,少有严厉的询问:“闻衍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孙望欲哭无泪,“他就让我天亮后跟你们汇报这个情况,我问他去哪儿,他也没搭理我啊。”   陶勇宏气不顺:“荒唐!”   徐舟吾:“你给他的定位器靠谱吗?”   “靠谱!”孙望说:“那是最新款,信号非常强。我还改装了一下,轻易搜不出来!只要拿掉追踪器上的保护膜,定位生成,自动追踪,就相当于是个开关。”   “保护膜要怎么拿?”徐舟吾心惊胆战,“阿衍深入虎穴,根本没机会做这些小动作!”   “这定位器大小就够塞牙缝!我都跟闻哥交代啦,只要舌头一舔,保护膜就能掉。”孙望停了停,看了眼陶勇宏的脸色,继续说:“就算客观条件不允许,保护膜遇热就会融化,闻衍把他塞在牙缝里,口腔的温度会慢慢融化保护膜——我们只有慢慢等着。”   天马上就要亮了,再等下去恐怕黄花菜都凉。   徐舟吾忧心忡忡,他思忖片刻,问:“陶局,那穆临之呢?你们到底有计划吗?”   “……”陶勇宏:“算有。”   “你们怎么传递消息?”   陶勇宏从兜里摸出一部手机。   这手机是某牌子最新款,抵得上徐舟吾两个月工资。手机被人特意设置过,上面只有一个软件。   如今,这个软件沉寂无声,跟死了一样。   陶勇宏:“套路都差不多。穆临之说,追踪器不能太早打开,容易被察觉,他会在何时时机行动,总之——不会失联。”   如果这两个年轻人真的如自己口中说得一般靠谱,那警察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局长办公室挂壁钟刚果过凌晨四点,厚重的钟声落下的同时,孙望手中监控设备和陶勇宏手机软件同时滴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虎躯一震!   来了!   陶勇宏看了眼手机,果断下令:“所有人准备,出发!”   丁成源对这穆临之侃侃而谈,酒喝了不少,但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要上头的样子。穆临之不想喝酒,又觉得白开水寡淡无味,他讨了点茶叶,丁成源拿不出来。   穆临之看上去有些失望。   丁成源拿出主人的架势,泰然自若,“穆兄,真喜欢我掘地三尺也给你挖出几片茶叶来啊。”   穆临之:“好啊。”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穆临之看着丁成源打电话,他音量不重,穆临之听不见电话里外的聊天内容,便也没一直盯着看。   这通电话来回几句结束得非常快,丁成源言笑嘻怡地再次回到穆临之跟前,说:“穆兄。”   “怎么?有吗?”   “有——”丁成源意味深长,“正好,老板那儿有好茶,一起走吗。”   穆临之象征性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其中利弊。   片刻后,他抬起头,说:“走吧。”   穆临之被蒙着眼带到此处,从始至终没见过宴会厅外的景象,就连去见所谓老板的路,也都在室内进行。   但经过刚才失重的晃动,穆临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所以他一路跟着丁成源,一路留心的很仔细。有了参照对比物,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正在慢慢重合。   在场所有显贵对丁成源有三四分讨好的意思——老板一直在,只是不露面,见过他的人只有丁成源。   所以丁成源默认成为老板代表,他不止是个参与者,说话是有权重的,而且知道内幕,对筹码的实力一清二楚。   跟丁成源走得近了,聊些内幕里的东西,下注时的赢面也会大一些。   现在丁成源带着穆临之自众人眼前走过,意思非常明显了。   恐怕这场游戏的大赢家是谁,不好说了。   大家心怀鬼胎,在财富面前,谁也不肯松一口气。   而在穆临之眼里,老板搞歪门邪道很是有一套,他被丁成源带着七拐八绕,绕道一处隐蔽房间门外。   门是指纹锁,丁成源也不愧是局内人,轻轻一贴,那门就打开了。   大门不起眼,屋内别有洞天。一面巨大显示屏从天花板至下垂直悬挂,高清摄像头设置能把入画面者的毛孔也窥探得一清二楚。   他虽身处阴暗,作为高瞻远瞩的幕后操控者,一双无孔不入的眼睛时刻盯着牢笼猎物的一举一动。   穆临之视线往下,看见一人悠然自得地坐在特殊座椅上。   虽然背对而处,穆临之仍然意料之中般的笑了一声,“小叔。”   穆恪怀推着轮椅转身,他不惊讶被穆临之看破身份,反而非常兴奋。   “我的孩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穆恪怀比起过年那会儿似乎又赢弱许多,脸色在显示屏幕的反照下越发惨白。比起他的身份,穆临之更意外他的身体状况,但他并没有开口,行于表面的关怀也没有。   穆恪怀手搭在轮椅上,往前推了半步,觉得吃力,干脆不动了。他高兴地看着穆临之,拉家常似的,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穆临之非常坦诚:“仔细琢磨很容易猜到,这一切跟穆恪忱有关,而拉出穆恪忱的前世今生看,跟他有密不可分关系的人不多——我猜,现在这个地方也跟他有关系。小叔,你什么时候把邮轮带出来的?”   其实这话多此一问,接受完检查,邮轮没问题,自然就归还主人。穆临之这段时间忙着挖陈年旧案的尸体,没第一时间注意它,是个失误。   倒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了。   穆忱恪目光中透着赞许——密不可分,他很喜欢这个词:“你比你父亲聪明。”   穆临之:“他并不值得人怀念。”   “是吗,”穆恪怀谓叹:“可是我很想他。”   穆恪忱在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非常违和,穆临之眉眼微微一皱,并没有接话。   丁成源站在穆恪怀身边,安安静静听着叔侄俩的对话,直到穆恪怀在沉默的气氛中一招手。丁成源上前推动轮椅,却被穆恪怀制止。   穆恪怀:“你们两个真正见过面了吧?”   “见过了,”丁成源似笑非笑地挑眉,把眼神落在穆临之身上,“一见如故。”   穆恪忱:“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应该成为朋友。”   穆临之从鼻腔发出轻哼,还是懒得说话。   穆恪忱看着穆临之的模样,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表情,这个表情让穆临之感觉非常不适。   果然下一秒,穆恪忱在偏头看向显示屏,双唇幅度不大地幽幽开口——   “临之,我有一件礼物送你,你会喜欢的。”   话音未落,穆临之心口骤然一痛!   监控摄像头正焦距在仓库的大门口,闻衍的脸清晰可见,直接撞入穆临之的瞳孔。穆临之能听见自身血液与发生剧烈碰撞,他肝胆俱裂的同时,八风不动的气场再也保持不住。   他小心谨慎藏起来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临之差点当场发疯。   穆恪怀对穆临之的反应视而不见,他的眼睛更加惊喜欲狂。   “游戏开始了——孩子,欢迎光临极乐世界。” 第114章 热烈 二十四   闻衍一路被人粗暴的拖拉硬拽,原本还没好透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他右肩的刀伤渗着血,走在阴暗潮冷的通道内,被咸湿的空气裹得隐隐刺痛。   终日不见天光,时间仿佛在此地消失。   闻衍感觉身体是在移动,但移动的速度不快。而且鼻腔顺着口腔泛起的味道非常熟悉,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在什么地方碰到过此情此景。跟在闻衍身后的黑衣男子突然掐着他的肩膀,狠狠往前一推!   “进去!”   闻衍实在疼,他倒吸一口凉气,再抬头时,人已经被推入另一个密闭空间。   这个空间又大又敞亮,四周围了一圈约三米高的铁栏杆并且封顶。铁栏杆不是为了防里面的人逃出去,而是更加烘托铁笼内动物撕咬的氛围。   闻衍抬起头,他透过铁杆看见更高层的布景,是铺了一整个楼层的单向透视性玻璃。   那里面有人看着他们吧?   闻衍收回目光,心绪不稳地呼出一口长气——他不确定穆临之会不会在玻璃的另一面看着,他现在只能努力把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豺狼套住。   穆临之确实在。当他再次回到酒会厅,靡靡之音早已停止,大厅气氛换了个腔调。南面窗帘打开,高级赌博分子站在玻璃边,他们轻率地指手画脚,像在菜市场挑菜似的,争相挑选能为他们制造财富的肉。   头一次参加游戏的人没经验,挑得基本都是别人剩下的,而有经验的人早就做了手脚——他们塞进斗兽场里的怪物,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杀手。   穆临之站在最角落,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闻衍。穆临之已经撕开了伪装得体的友好,他的理智正在冰消瓦解。   穆临之的眼角一寸一寸扫过衣冠禽兽们,最后又落在闻衍身上,他心想——   也许不用把这些人交给警察,直接就地宰了拉倒,反正都是些人渣。   穆临之摩挲着口袋里的武器,喃喃自语:   “哥,他们不配这么看着你。”   其实丁成源比穆临之还诧异,他打死也想不通为什么闻衍会在这儿。   警察在这儿!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找所谓的卧底都不用这么费劲,闻衍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你们已经被盯上了。   可没多少人知道闻衍是警察。   丁成源看了眼正在兴头上的富商们,思考怎么把这事儿说出来——闻衍不能活着出去,可是,顾及还是有。   “穆兄,这事儿你知道吗?”   穆临之气场很低,他满脑子都是杀人的想法,直到丁成源说出,像盆冰水,瞬间把穆临之的理智浇出来一半。   坚石裂了一条缝,缝里充满怪诞又复杂的人性。   丁成源不知道?穆恪怀把闻衍抓过来扔进笼子这事儿丁成源不知道!   所以这事儿是穆恪怀一人所为。丁成源无条件崇拜且信任穆恪怀,但穆恪怀心里的鬼胎狡兔三窟。   他到底想干什么,恐怕没人知道。   是挑拨离间的好时候!   穆临之冷静了不少,虽然他面上挂着的表情依旧阴晴不定,但这在丁成源看来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穆临之的回答。   “你说呢?”   穆临之阴阳怪气的三个字成功把丁成源带入阴沟。丁成源开始揣测穆恪忱的目的,以及这叔侄两私下是否存在某些把自己排除在外的交易。   所以当某段关系存在并不牢靠的信任时,那么第三者很容易从中分化。   当怀疑想要开花结果,如何开始,至关重要。   丁成源努力消化这三个字,发现自己消化不了,他在‘这就是真相’和‘具有潜在目的’中摇摆片刻。后来,他收到了穆恪怀的信息。   ——开始了。   丁成源收起手机,暂时抛开杂念。   游戏正式开始,丁成源控场。他给每人发了一手筹码牌,面额相同,按自身财力和实力下注。   随后,电子显示屏跳出四十八张人像供游戏参与者挑选,闻衍的照片排在最后一位,编号50。   穆临之完全不想装了,也不想掩饰什么关系,他先发制人,直接扔了手中所有筹码,指着闻衍的照片,说:“我选他。”   自穆临之到场后,从头到尾端着一副高贵冷艳的架势,在场所有人看着也就丁成源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再加上刚刚这两个人莫名其妙消失半刻钟,导致不少人以为有内幕。   在赌博中能追求的快感就是赢,当赢面被人分走了一半,就会有人狗急跳墙。   场内有两条狗在穆临之做出选择后狂吠不止,嚷嚷着50号的所有权——他们也想要!   穆临之当然不可能让步,他懒得搭理,目光一瞥,直接把问题抛给丁成源。   丁成源脸色相当难看。   有竞争,只能用钱说话。丁成源只能按照流程让竞争者加价,赌场霎时变成了竞拍场,不断有人往上加钱,50号莫名其妙变得炙手可热。   穆临之在一锤定音之前森然开口:“我把穆氏所有身家压在他身上,还有人往上加吗?”   大家欢聚一堂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不是来给自己弄得倾家荡产,所以在保证自己钱包不受损的前提下娱乐,是所有人此行目的。   穆临之玩儿的太大了,穆氏身家的威慑力也大。   有个地中海跳得最高,他不服气:“穆总,穆氏你说了算吗?这么笃定不合适吧?”   “没错,穆氏现在我说了算。”穆临之携着嗜血的压迫感,说:“你要是没钱跟我叫板,就好好想想该怎么留着命全身而退。”   地中海被震住,有脑子的人开始思考。   一场赌博中输家永远比赢家数量多,穆临之就算有把握,也防不住天有不测风云。所以相对而言,如果穆临之输了赌局,那么赢得他财富的人身价不言而喻。   穆氏资产,谁不眼红?   当富豪们为了虚无的面子不断攀比,奖金池内的赌资越来越丰厚,最后赢家满载而归,这才是整个游戏最致命的吸引力,才会有这么多人,明知不被法律允许,却仍旧前赴后继地往里冲。   “诸位,游戏继续吧,别盯着他了,”穆临之煞气消了一点,他看上去似乎累了,轻飘飘地说:“这是我的人。”   该闭嘴的人都闭上了嘴,这个选不了,多得是能人凶犯。   丁成源不发表任何意见,他站在中立位置,就算心中鬼算盘多,此时也默不作声,他继续控场,往下主持。   不久之后,赌局内的有钱人选择完毕,他们最后捏在手里的肉多多少少都不是什么善类,包括丁成源,他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目标和选择。   这个人穆临之在不久前有过单方面的一面之缘,就是罗震东所住小区,在监控动手脚的嫌疑犯。   他果然是丁成源的人!   而就在刚刚,跟闻衍发生正面冲突的,也正好是此人。   仓库内光线暗,闻衍当时并没有认出他。如今换了个位置,能看到的东西多了,闻衍对此人的印象也慢慢深刻起来,他本能觉醒,对此人防备也多了起来。   这个人有一身以牙还牙的暴戾,对在笼内所有人不屑一顾。他跟监控中的形象存在差别,左脸一道长疤,清楚显露,块头也比想象中大不少,往游戏场内一站,没多少人敢招惹他。   他编号01,与闻衍一头一尾,暂时遇不上。   闻衍不知道玻璃另一面发生了什么事,当牢笼被上锁,游戏正式开始。   笼子内一共摆放了二十几张木桌,木桌非常轻,顺手抄起来能当凶器的那种,桌子上有一副扑克牌和计时器。周边站了六个黑衣人,他们纹丝不动,并没有人出来解释游戏规则。   那就是没有游戏规则。   闻衍随机被分配到第十桌,他对面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   男孩战战兢兢,胆量嫩得出水。   往周围观察,也是两两一组分配,熟悉的人已经玩了起来,此时气氛意外和谐。   野蛮人玩游戏刚开始也不是见人就杀,他们在不存在的规则上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或是烘托气氛,或是拖延时间,又或是——   给杀人者和被杀者一个选择身份的机会。   闻衍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他们桌上的计时器开始跳动。   扑克牌的玩儿法很简单,就是抽鬼牌——摸牌双方扔掉自己手里相同的牌之后,抽对方手里的牌,抽到最后,鬼在谁手上,谁就输局。   至于输了以后会怎么样,暂时还没走到这一步,闻衍并不清楚。   这个玩法全凭运气和心态,跟智商没多大关系。   闻衍的手气没继承叶小萍在麻将桌上的基因,他非常点背。一张鬼来来回回,最后又回到自己手中。   尽管如此,他脸上牵动表情的肌肉纹丝不动。   原本占有主动优势的男孩差点崩溃,他伸着手指在两张牌上磨蹭许久,直到计时器发出最后警告。   心态一晃,手就不稳。男孩一咬牙,再睁眼却是一张鬼牌,他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相比之下,闻衍稳如泰山。他在计时器规定的时间内,似乎在犹豫该怎么二选一,实际上,闻衍在思考下一步动作。   这个墨迹又倒霉催的游戏玩儿越久对追捕者越不利。闻衍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但从身体反应看,他应该到这儿已经超过一天了,并且自己在移动。移动速度不得而知,可就算是龟速,一天的时间也能行程不少距离。要是再拖下去,法外之地的范围就会越来越广,到时候,警察想要一网打尽的难度也会相对增大。   得想个法子制造混乱。   闻衍在计时器倒数警告声中,看似随意地抽了一张牌,然后,游戏结束。   男孩脸色惨白,瘫软倒地。黑衣守卫出列行动,粗暴地拖着男孩往笼子外走。   其实闻衍觉得那几个守卫看出自己动的手脚,在鬼牌上折个标记,这并不是难事。但没人出来阻止。   真够随意的。   闻衍心下一转,往前拦了一步:“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就在这时,另一守卫冲着闻衍右侧肩颈位置狠狠一拳,“管好你自己。”   那位置原本就有伤,突然遭这么一下,闻衍点没忍住。   他闷哼一声,说:“操。”   “你说什么?!”黑衣守卫恼羞成怒,举起电棍往闻衍脑袋砸!   闻衍敏捷躲开,但没有反击。   混乱被挑起一个角,总有人往上添油加醋。   另一边枪声骤然炸起,闻衍猛地一扭头,看见01举着一把手枪,把他对面人的脑袋开了个洞。   01扔了自己手里的鬼,无所谓地一耸肩,说:“他死了,我赢了。”   至此,表面和谐打破,游戏进入人吃人阶段。   有了01的开头,其他桌相继有输者使用暴力——有些人反抗成功,有些人争夺失败。   闻衍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懵了片刻神,等重新回过来之后,他看到的是尸横遍野。黑衣守卫拖着尸体往外丢,再也没人管闻衍之前的失礼。   果然名不虚传。   闻衍紧紧咬着后槽牙,他孤身一人,暂时收拾不了这人间地狱。在随机应变下,闻衍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刀。   刀柄刚握入掌心,闻衍的胳膊就被人捏着往后一拉。   01的枪口抵着闻衍太阳穴,说:“你来跟我玩儿。”   陆续有人被淘汰,酒会厅显示屏人像挨个变黑。   高级赌鬼端着酒杯亲眼目睹杀戮,可他们神态自若,事不关己的态度,眼里露出的情绪是对财富流失的可惜。   丁成源有些兴奋地看着脚下笼子里的场面,“穆兄,你说——这局咱们俩谁能赢?”   穆临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丁成源甚至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吸。他愣了一下,觉得奇怪,刚抬起头,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掐住了脖子。   穆临之唇齿开合幅度不大,他眼神寒意森森,冷入人的骨髓。   “丁兄,你觉得你这根脖子会不会折在我手上?”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蹦进丁成源的耳朵。丁成源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脑袋他脖子上摇摇欲坠,他一时说不出话,慢慢的连空气也开始稀薄。   丁成源的脑子和武力值成反比,他聪明才智的算计全用在了别人身上,自己倒是手无缚鸡之力。   穆临之是真动了杀心,手下力道愈发不客气。   眼看丁成源的脖子要断。   在场一位上了年纪的‘前辈’出来打圆场,“穆总,都是自己人,大家一起出来玩儿,图的就是开心,你这是干什么?别了情谊。”   情谊?   穆临之讥讽地瞧了他一眼,根本不把这群东西放在眼里。   ‘前辈’吃了瘪,讪讪退场。   这边丁成源的脖子还挂着,他求生本能终于被激活,弯手在西装口袋里摩挲片刻。接着,酒会厅大门从外被踢开,王青山疾步冲到丁成源身边!   王青山作为丁成源保镖的到此活动,当然要恪尽职守地保护丁成源性命。他不太客气地拽着穆临之手臂,想把丁成源从他手中弄下来,可是纹丝不动。   当两道极致力量互相碰撞,倒霉的还是丁成源。   丁成源有保镖,穆临之也有。   林特手里转着匕首,他没有进入酒会厅,没型没款地靠着门框,不急于给自己老板撑腰。   穆临之悄无声息地给林特使了个眼色。随后,他好似泄完了愤,手掌一松,扔开了丁成源。   丁成源软骨头似的往地下摔,被王青山接住。   穆临之看丁成源咸鱼翻不了身地模样,轻轻笑出声,“是啊,图的就是开心。” 第115章 热烈 二十五   斗兽场内血腥味冲天,木桌和扑克牌染上了大半鲜血,闻衍和01视而不见,继续这场游戏。   黑衣守卫给他们换了一副新扑克,但没什么实质性作用,抽鬼牌玩儿到最后,成了打开天窗的明牌——01早在第五轮从闻衍手中抽到鬼牌后,就往上面做了记号。   他的动作明目张胆,闻衍不傻也不瞎,他心知肚明。所以抽到最后,闻衍一直避开这张牌。   直到最后一轮。   01眼神里的嚣张显而易见,他非常明确地对闻衍表达自己的讯息——要么抽牌,要么死。   闻衍在考虑接下来走哪条路比较妥帖——自己就是来搅局的,但现在看来,这水还不够混。   该出现的人一个也没露脸,闻衍想找的人依旧不知所踪。身边这些虾米不够塞牙缝,如果到时候警察只把这群人一网打尽,那自己就是白受了这么一遭罪。   其实闻衍心里怄着气,在极端的心境中选好了路。闻衍全神贯注,轻轻弹了一下指尖。   嗒一声过后,闻衍手中余牌顺利逃脱!   01右脸疤痕轻微一跳,在闻衍扔牌的同时立刻拔枪!   闻衍早有准备,他手腕一转,藏在里面的匕首滑至掌心,电光火石间直指01右眼!   对杀气的敏锐高度让这两位定格在生死线之间。他们谨慎对峙,谁也没有莽撞动作。   彼此皆是捕猎的野兽,把对方视为猎物,伺机寻找破绽,一击毙命。   01对闻衍的冷兵器不屑一顾:“你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闻衍:“试试看。”   四周不断有人哀嚎倒地。在这里,命不是命,人不是人。当强者为自己的力量沾沾自喜,弱者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突破极限地为自己找条生路。   就在这时,有个衣不蔽体的男人连滚带爬躲避刀枪伤害,他滚到01脚边,意外打破01给自己造起来的气势。   闻衍在他身形微晃时,脑袋小幅度一歪,躲开枪口。与此同时,闻衍握刀手腕突然向前使力!   01不愧专业出生,反应也很快!他几乎第一时间侧开脸!   刀尖顺着眼角往太阳穴拉了一条非常深的口子,它森然地渗着血,与脸上旧疤照相辉映。   同一时间,01在疼痛打击下,握枪的手一颤!枪走火了,没打着闻衍,打死了他身后举刀砍人的行凶者。   这帮人在前期也有拉帮结派的表面过程。01突然打死自己的“盟友”,那帮派自然变成散沙。不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如临深谷,纷纷把凶神恶煞的脸转向01。   01脑子一转,火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他捂着自己新鲜出炉的伤口,猛地往后退一步,把闻衍置在尸山上,中气十足地吼:“他是警察!这个50是警察!”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连黑衣守卫都不禁严阵以待。   “警察怎么在这儿?”   “他妈的警察为什么在这儿?”   此起彼伏的质问和虎视眈眈的杀气,让闻衍瞬间四面楚歌。   没错,在这个地方,不论你的对手是谁,警察是唯一公敌。   包括站在他们头顶上的庄家们。   “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谁让警察混进的!”   “我们让警察盯上了?老板呢?出来给个解释!”   “不是说游戏万无一失吗?操!不能让这个警察活着离开这里。”   富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着北。   而穆临之的脸色是难以形容的阴郁,窗户纸被捅破,他此行目的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自己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把没闻衍锁起来!   穆临之从来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甚至做好了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打算。这地方是穆恪忱造下的罪孽,合该由他亲儿子收拾干净,还社会一个清平。   所以穆临之也从来没打算让闻衍在藏污纳垢的黑暗里承担这些东西。可事到如今,自己的心肺让底下那个人捅出八百个血窟窿。   穆临之绝望地想——   这回好了,同归于尽也得带上闻衍了。   这是真正的生死与共,再也松不开彼此的手。   不过在这儿之前,穆临之必须先从狼窝把他的宝贝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有趣啊。”   丁成源在喧哗中开口,满眼是不可抑制的欣喜若狂——他现在考虑不了穆恪怀所为何意。   不管棋子是谁,穆临之如今瞋目愤怒的模样,看在丁成源眼里简直太痛快了。   丁成源嘴贱,还想嘲讽,穆临之却不想听他犬吠。   在王青山高强度戒备下,丁成源的大腿被穆临之拿枪挖了两个洞。   打死丁成源也想不到穆临之能在自己小叔眼皮子底下这么无所顾忌!   穆恪怀怎么跟他说的来着?   ——临之很听我的话。   这是听话的样子吗?!   “很有趣吗?”穆临之凛若冰霜:“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吗?替罪的小羊羔而已,蠢货,你被骗了啊。”   丁成源脸色惨白,冷汗渗在额头源源不断,人在剧烈疼痛下连最基本的发泄都喊不出来。丁成源差点晕死过去。   王青山拿枪指着穆临之,穆临之把枪对准丁成源,这是一个非常稳定的三角关系。   钱在命的面前算不上大事了,大家都要命,在场没有第四个人敢掺和进来。   闻衍在群狼环伺的笼子里并不虚,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现在这地方经过几轮杀戮洗礼,剩下四肢健全、喘气平稳并且能打的不过五六人。而这五六人稍微一挑拨,矛头不知道指向谁。   闻衍揉着酸疼的右肩,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我见过你!”   闻衍反问:“你在哪儿见的我,警察局吗?那你是什么身份?”   “别跟我玩儿这一套!”01恼羞成怒,“想知道我是谁,自己问阎王去!”   手枪再度上膛,01对准闻衍脑门二话不说扣下扳机!   闻衍抄起桌板,就是不躲!在枪声响起同时猛地砸向01手臂,接着猫腰往地一滚!暂时逃出战局。   枪口方向失控,01再一次失去先机。   看得明白局势的人心里门儿清,看不见的人只会感到恐慌。   01扔了没用的家伙,跟他的暂时同伙打了个眼色,分别于不同位置包抄闻衍。   这回闻衍躲不开了,只能正面肉搏!   单挑或许有胜算,但群殴根本占不了优势,尤其是01这个大块头力气太猛。闻衍在几方围攻下逐渐力不从心,他躲避速度减慢,身上被扎了好几刀,特别是胸口位置,大概是肋骨被打断了,连喘口气都疼。   闻衍自进入牢笼后没杀过人,现在不采取点措施是过不去了——必须要解决掉几个麻烦!   地上随处可见武器,闻衍在挨了一脚后吐出口血唾沫。他藏起一把枪,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装死。   攻击者认为有机可乘,左右两把刀,对准闻衍要害部位刺入。闻衍的听觉在此情况下保持高度警惕,在劲风即将到达身体之前,闻衍起腰转身,枪口对准来人小腹。   下一刻,硝烟突起,闻衍扮猪吃老虎,瞬间解决了两个人。   但战局依然没有保持在平衡状态,闻衍体力消耗太大。他等于是帮01解决了潜在敌人,自己被消耗干净,任人宰割。   不能等死!   果不其然,01等得就是这一刻,现在的闻衍看样子连好好站着都困难,更何况反抗。即便如此,01不想给闻衍任何机会。   他在扑咬的路上捡了一把匕首,曲腿抵着闻衍的小腹狠狠压住。01一手掐着闻衍的脖子,肾上腺素分泌着杀人的快乐。   闻衍挣扎的反应越来越弱,所有血液集体往脑子上冲,他双目赤红,眼前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世界在快速远离,生命仿佛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   好像快死了。   闻衍一脚踏进鬼门关,可鬼门关外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这警报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收拢,越来越刺耳,强势打断01的杀人兴致。01警惕抬起头观察四周情况,可四周除了死人就是抱头鼠窜的废物。   警报声哪儿来的?   接着,在持续不断的噪音里,一种轻微的‘滴答’声显得格外突兀。   好像是什么电子门锁被打开了。   01怔然地看向牢笼大门——   那牢不可破的铁门居然开了一条口子!   是谁把门打开的?!   01在疑狐时手下力道一松,这个破绽给了闻衍命悬一线中的喘息机会。   血液重新回流大脑,思维快速归位。闻衍来不及挣脱禁锢,他的双手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碰到一个质感冰冷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能要人命就行!   门禁不复存在,牢笼可以任由野兽出入。于是,还在这里绝地求生的活物开始思考利益下的最优选择——   他们大多因为钱或者不得已原因被迫困在这里做斗兽,真正为上层集团卖命的人不多。有机会逃跑,没人会留下。   在紧蹙的警报声推动下,这些人为自己的生机动摇了。   “老子不卖命了!”   有第一个人开头,就会有人响应。01眼看大门敞开,活着的人奔向自由空气,黑衣首位并不阻止,再联想到闻衍的警察身份,他开始意识到不对。   “妈的!”   01也想跑,但他在跑之前首先要把闻衍先解决了!   力量再次汇聚,可01惊恐地发现,闻衍已经没那么容易被控制了。   冥冥之中,有种力量一直帮着闻衍。在持续不断警报声和慌乱逃窜的脚步下,突然停电了,肉眼可见处一片漆黑,只剩警示器红点阴森隐蔽地跳动。   闻衍眼神一亮,他捏紧手中之物,用最凶猛力道,干脆利落刺入01喉咙!   铁片锈迹斑斑却非常锋利,在力的相互作用下,闻衍把自己手掌也割开一条血痕——01终于死了。   闻衍对喷涌中的腥臭血液视而不见,他突然咧嘴一笑,“没错,我就是警察!”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01的尸体还来不及从闻衍身上滚下去,附近又起枪声!   枪?哪儿来的枪?这里还有人没跑吗?   闻衍自认点儿背,要是再来几个人,他就是有十成运气也打不过了。   “哥!”   闻衍在恍然间听到有人在说话,他努力聚集将涣不散的心神,满心期待地寻找声音来源。   “哥!”那声音急迫地喊:“阿衍。”   临之——   不是幻听!   “临之……”   闻衍想掀了身上累赘,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不轻不重地重复着穆临之的名字。   心念之人再次从天而降。   穆临之把01的尸体一脚踹了三米远。他看见闻衍了,可是不敢确认、不敢碰。   珍贵的珠宝在血色下透着极致美艳又脆弱不堪,他怕一碰就碎,自己再也抓不住梦境里的期望。   穆临之仓皇失措,永世孤独的恐惧将他逼出眼泪。   直到闻衍蜷缩着干咳两声。   他嘴里还念叨着:“临之啊…”   “哥,”穆临之轻轻抱起闻衍,说:“我在。”   闻衍非常虚弱,他卸下浑身防备,下巴抵着穆临之的肩,听着他的心跳,闭目养神,而嘴下又胡言乱语似的,问:“宝贝儿,你去哪儿了?”   穆临之:“地狱。”   “哦,”闻衍说:“回来了吗?”   穆临之倏地一怔,他紧抿双唇,心如刀绞。   闻衍再次询问:“嗯?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滚烫的心绪压过喉咙,穆临之声音嘶哑。   闻衍:“以后还跑吗?”   穆临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沉默挨训。   “你要是再跑,我就打根铁链子,把你拴在床上,家里的门也不必出了!”   “不跑了,”穆临之委屈地耷拉眼皮,说:“哥,我错了。”   弟弟撒娇太好使了。   “知道错了就好,”闻衍短促地笑了一声,心满意足。他指尖点着穆临之的耳朵,说:“临之,你站在上面,看见了吗?”   “看见了?”   闻衍又说:“我帅吗?”   “嗯,”穆临之颔首:“帅。”   闻衍:“在想什么?”   穆临之说:“想睡你。”   闻衍不甚赞同:“现在可不行。”   穆临之万分倔强:“那我等下次。”   闻衍指尖下移,移到自己脸颊,他胡乱摸了几下,最后指着自己的嘴唇,说:“现在可以接吻吗?”   “可以。”   穆临之捧着闻衍的脸,吻得珍重又仔细,他要把闻衍身上的伤痛和杀气卷走,安安稳稳地留在自己身边。   温柔的亲吻像一剂良药,闻衍觉得身体上下哪儿都不疼了。   他想继续深入,可幅度不大的动作让穆临之以为自己弄疼了闻衍。   他们分开一点距离,穆临之问:“怎么了?疼?”   闻衍睁着眼说瞎话,“不疼,你哥哥我还能打十个。”   穆临之自然不听他胡说八道,他抱起闻衍离开尸山血海,说:“哥,你休息会儿,别说话了。”   “……”闻衍:“哦。” 第116章 热烈 二十六   乱子一发不可收拾,不管是头顶粉饰太平的庄家,还是脚下大开杀戒的蝼蚁,可始终不见穆恪怀露面。   穆恪怀独自坐在房间内,他像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电影,意犹未尽。   最后画面定格在穆临之和闻衍亲昵的亲吻上。   穆恪怀气定神闲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扭曲的表情变化。   浓茶见底,普洱苦涩的香味萦绕在空气。穆恪怀仔细品味片刻,最后依依不舍地切断所有监控。他带着点儿可惜,一言不发地被人推着,离开了这个房间。   闻衍被穆临之抱到室外,海风带着新鲜空气,终于让他有重回人间的错觉。但跟着力气一起回来的还有疼痛——   身体极限接受不了太多创伤,闻衍疼得头昏脑胀。   穆临之找了个平坦的空间,他小心翼翼把闻衍放下,谨慎检查这具身体可能出现的伤。   闻衍能忍,愣是不出声。他为了分散注意力,只能观察周围环境。   “临之,我们在哪儿?”   “极乐号。”   果然如此。   闻衍遥望漆黑的汪洋,“你那边什么情况?”   穆临之给闻衍擦干净脸,“一共有十个人参加这场赌局,都是现今国内各个领域的龙头企业掌门人,包括丁成源在内,证据我都留下了,你放心。”   “丁成源也在?”有这个幺蛾子存在,闻衍就不太能放心了,“他现在怎么样?不能让他们跑了。”   现在的丁成源,给他开条四通八达的大路,他也跑不了。   不过穆临之没提,只是淡淡地说,“林特盯着他们,跑不了的。”   “林特?”闻衍说:“他一个人看得住?”   穆临之扔了血迹污糟的帕子,在闻衍脸颊亲了一下,说:“那些人是老玩家,一回生二回熟,带着所谓过来人的经验,一直认为在玻璃隔绝后,歌舞升平的酒会厅不存在任何危险。所以这些人在不威胁自身性命的前提下,不会轻易向外人泄露行踪,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闻衍听懂了穆临之话外之意——这些人没带保镖,宛如菜鸡,很好控制。   就算丁成源带了人,留下林特对付他也足够了。   闻衍浑身沾血,穆临之强迫症犯了似的,想把这些擦干净。   “别摸了,怪痒得。”闻衍撩开他的手,又问:“临之,这船现在开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穆临之:“快出境了。”   极乐号的业务本来就是境外旅游,被扣之后暂停了原本计划的旅程,当邮轮重新归还,继续未完行程,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闻衍眉头一拧,不小心牵动面颊伤口。   “嘶!”   穆临之捏住闻衍掌心,“别乱动。”   “不能让这艘船出境,不然麻烦了。”闻衍压着声,说:“陶局说你身上有追踪器,开了吗?后援能收到信号吗?临之,你们俩靠谱吗?”   “开了,应该靠谱,”穆临之挑着闻衍的一连串质问回答,然后理所当然地反问,“哥,你呢?你孤身一人到这儿,其他人知道吗?有后援吗?你的追踪器呢?”   话说到这儿,闻衍的胃突然钻心疼,他狠狠咬一口牙,含糊其辞地说:“知道。”   知道个屁!   穆临之跟陶勇宏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就是在闻衍面前捂着这件事。陶勇宏就算没捂住,他也不可能放闻衍一个人出来冒险。   穆临之太了解闻衍了,即便这些是用心良苦的好意。当闻衍拒绝不了时,他会干脆跳过步骤,省了一些‘我是为你好’之类的言词絮叨,先斩后奏。   追踪器肯定有,穆临之相信闻衍不会出这方面的纰漏,又不是真的想英勇就义,但是过程过于惨烈了。   穆临之还想开口说几句,被闻衍麻利打断。   “宝贝儿,咱们俩回家再诉衷肠吧,”闻衍扶着穆临之的胳膊想站起来,“你到这儿花天酒地,见到那位老板了吧?别只是些臭鱼烂虾,对不起我们这一趟轰轰烈烈啊——陶局非把我脑袋拧下来。”   穆临之搀着半身不遂的闻衍,小心走了两步,他沉默片刻,说:“见到了。”   闻衍一顿,问:“是谁?”   “穆恪怀。”   这三个字在闻衍脑中浮现的形象只有瘦弱病残,他心情复杂地感慨,“你们穆家人还真是……”   穆临之漫不经心地接着闻衍的话,说:“没一个好东西。”   闻衍失笑。   穆临之:“我只在赌局开始前见了他一面,之后再也没见过了。现在浑水已经搅得翻天覆地,可是那些所谓的工作人员没一个出手制止——我看他比谁都在意料之中”   闻衍看出来了。   自从收到穆临之手机开始,事情就在往不正常方向发展。恐怕穆恪怀此局真正目的是在彻底扫清的障碍后,让过往一切鱼死网破。   但他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吗?他也想死在这儿?   闻衍觉得不可能——等邮轮开出境后,国内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   穆恪怀还是想跑!   残疾人行动不便,穆恪怀逃跑的条件很有限。如果继续选择现有交通工具,他很可能会跟后来追上的警察正面碰撞——穆恪怀从布局开始就算无遗珠,他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些。   那么入海不行,就只能上天了!   闻衍撩起眼皮,朝天看了一眼——   直升机!   似乎是为了印证闻衍的猜测,原本平静无澜的夜空突然轰鸣声不断。   闻衍被轰得心率不齐。   穆临之拉着闻衍的手,面色也相当凝重:“哥,我带你去顶层甲板——穆恪怀就算要逃,他也得选个方便自己行动的位置。”   “好。”   穆临之又问:“你身上有武器吗?”   “用完了。”   穆临之把抢给闻衍:“这个你拿着,防身。”   闻衍双臂肌肉有一半罢工,如今,枪对自己来说没用。但这玩意儿能让穆临之安心,闻衍就收下了。   “你呢?”闻衍说:“你自己有什么?”   “我有你啊。”   穆临之大概真把一切看透了,包括生死,所以有闲心甜言蜜语,想着法子哄闻衍开心。   闻衍笑着在穆临之嘴角亲了一下,说:“走吧。”   邮轮顶层甲板的构造和布景与之前一样,穆恪怀只是大刀阔斧地装修了宴会厅内部结构,而且完全没有考虑过以后。   这船他不想要了。   穆恪忱遗留问题,间接转手到穆恪怀手中,带着太多人命和血腥的罪恶。穆临之自然也不想要,所以他下手不客气,一路破坏。   穆临之背着闻衍,踹开最后一栏围档,抄近路到达甲板。   “来啦?我等你们很久了。”   穆恪怀双手虚搭在椅轮上,他笃定来人是谁,没回头,在狂躁的海风下,看着更加病骨支离。   穆临之找了一个遮蔽处,他把闻衍小心放下,自己挡在身前,说:“小叔。”   这声称呼比劲风具有杀伤力,穆恪怀突然剧烈咳嗽,他好像咳出了血,拿着一块帕子,无所谓地擦干净嘴,随手一扔。   闻衍:“穆先生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我看还是别折腾了,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穆恪怀咳着费劲,说话时更费劲,但是他就是存在一种毛骨悚然的气质,徒然让四周阴暗不少。   “我不喜欢你。”穆恪怀说。   “看出来了,”闻衍不以为然,“有的是人拿我当宝贝,我让你喜欢干什么?”   穆临之低低一笑,是对闻衍话中深意的认可。   但这笑声钻进穆恪怀的耳朵,十分刺耳。   “临之,我以为你会跟你父亲一样,在自由和权势面前,你该舍得抛弃一些东西。”穆恪怀说:“我可能不该让你回国的,我对你很失望。”   “我并不知道穆恪忱是什么样的人,我厌恶他,所以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小叔,我的确渴望自由,但是在离开你们之后,我找到归宿,也就不必去抗争。”穆临之向前走了一步,他很认真地说:“是你一直在挑衅,你在重蹈覆辙——还是说,这些原本就出自你手?”   “你厌恶他?”穆恪怀荒谬一笑,“可我爱他。”   闻衍微微一皱眉。   穆临之相比较淡定不少,他平静地问:“你说什么?”   穆恪怀朝着无尽黑夜长叹一声。   他落入了无边回忆。   “我和我的哥哥身体流着相同的血液,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亲密无间的人。我崇拜他——“穆恪怀抚摸自己早已萎缩的双腿,“也爱他,我的一切属于他。”   身体和灵魂。   闻衍无法消化这种畸形的关系。   穆临之却问:“在这段所谓的爱的关系里,你们密谋了什么?”   “是创造。”穆恪怀不赞同他的用词,“我们在你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刻板学习,按照规矩生活,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临之,这些你都领教过吧。”   穆临之颔首:“是。”   “老爷子逢人就说我们是穆家下一代继承人,可钱和权我们沾不到一星半点,除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身份,就是无数嫉恨的眼睛。”穆恪怀戏谑:“太上皇不肯退位,我和哥哥就是活靶子。”   穆恪怀的腿就是这么没的。   有心之人想除掉穆氏长子,穆恪怀为了救他的哥哥,在车轮碾压下,失去了双腿。   闻衍记得穆临之提起过。   但穆临之毫无心理波动,他说:“然后呢,你所谓的创造,给自己和他带来了什么?”   “是挣脱禁锢的自由和足以慰籍彼此的安全感。”   闻衍挠了挠耳朵,他听不懂:“穆先生,麻烦能说点人话吗?”   穆恪怀没理他,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限缅怀。   穆临之贴着闻衍耳朵解释:“钱。”   跟穆氏集团没有一点儿关系,只属于自己的钱。   有钱就会来权,但是时间拖得太长,又要在穆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十分不安全,所以还是得想办法逃到一个他伸手管不着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的野心比天大,策划了很多方案,可还未付诸行动,就被老头闻着味道掐断了。”穆恪怀脸上闪过一点儿恐惧:“我们被警告了,遍体鳞伤。”   他们策划的那些方案,要么利润少,利润多的风险大,尤其是在那时候,行动起来更加困难。   穆恪忱和穆恪怀没有实际的钱和权,名下一堆房产,也是徒有虚名,唯一属于自己的,只有写着穆恪忱名字的邮轮。   所以兄弟两位打了邮轮的主意,他们做了第三方策划,首次组了一个小局,把自己隐藏在幕后。   虽然赚得不多,但成功了,穆老爷子没有发现。   穆临之:“可是你们没有放弃。”   “自由,怎么能轻易放手。”穆恪怀说:“我们在众多计划里得逞了一次,欣喜若狂,打算把它做下去——只要计划完善,我们能够逃出生天!”   他所谓的计划恐怕就是现在这个局面的雏形。   闻衍讥讽地插了一句:“但是现实骨感吧?”   穆恪怀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被穆临之挡下了。   “小叔。”   穆恪怀阴晴不定地哼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我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老头子的人脉,可还是被人说漏了嘴。好在哥哥得到消息,及时收了线,才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但尝到了甜头,并且看见微亮曙光后,不甘心轻易丢弃。   穆恪忱带着穆恪怀蛰伏,暗地里继续开拓自己的人脉,试图寻找最适合的位置继续。   然而,转折出现了。   在寻找时机的过程中中,穆恪忱遇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知性、美丽、像一只无拘无束的海鸥,永远飞翔在湛蓝色的海面上,是海风带着太阳的味道。   穆恪忱被她深深吸引。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出现,我的哥哥会一辈子在我身边!”穆恪怀的眼神逐渐蒙上恨意。   穆临之的心倏地刺疼,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闻衍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哥哥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找到了机会,那个女人会帮助他逃离到一个老头子涉及不了的国家。等安稳后,他会带我一起走——”穆恪怀说着心如刀绞,“可是他跟那个女人结婚了!穆恪忱背叛了我,他不要我了!”   穆恪怀嘴里的女人就是穆临之的母亲。   “是你……”穆临之被闻衍握住的手不自觉发颤,话音也不稳了,“是你杀了她?”   “我的一切都是哥哥的,可是他未来的计划没有我!”穆恪怀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无法容忍。”   穆临之不能理解这种逻辑,再度抬起眼睛时,那里有仇恨,“为什么?”   “哥哥在国内安定下来后,跟我取得联系,我一面嫉妒得发狂,一面又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穆恪怀幽幽一叹,“让我高兴的是,他把我们共同的计划在另一方国土发扬光大了。我们互相合作,满世界搜罗合作者,并且赚得盆满钵满。”   估计梁俊生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吸引过来的——真是大型垃圾收集站。   “然后呢?”闻衍轻蔑一挑,“你们赚了钱,他带你离开了吗?”   闻衍总能稳准狠地戳人心肺,穆恪怀在他话音落下后,不太有力的面部肌肉狠狠一跳。   “没有!”穆恪怀说:“他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上了家庭和睦的生活,把我扔在一旁。”   闻衍:“你像个怨妇。”   穆恪怀舔着后槽牙,说:“我会杀了你。”   穆临之:“你杀不了他。”   就在这时,遥远海面骤然响起警笛声,闪烁灯光自海平面忽隐忽现。   后援来了!   闻衍站不太稳,他脱力似的弯下腰,要笑不笑地说:“穆先生,在杀我之前,你还是确保自己后半生的自由无碍吧。”   “闻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穆恪怀对警笛声充耳不闻,他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看着穆临之挡在闻衍身前的模样,无比刺眼,“因为你和那个女人一样,扰人心智!”   闻衍战斗过后的身体在急速消耗,他疼得说不出话,只能靠着穆临之的肩背,缓慢喘气。   穆临之抱着闻衍,像两头互相取暖的幼崽。   “你和穆恪忱在利益上合作愉快,因为什么闹掰?”穆临之问。   “因为我亲爱的哥哥突然相信有天谴这个东西了,他觉得有损阴德,并且害怕报应会落在妻儿身上。赚够了,打算收手,从此以后康庄大道,赚得都是清清白白的钱。”穆恪怀摇摇头:“那个女人给他灌足了天下和平的迷魂汤,他这番言论说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做过的恶事留下深刻痕迹,每一道都是血淋淋的债,说罢手就罢手,可那些命债还不了,就算吃斋念佛到下辈子,老天爷还是盯着你呢,随时准备劈一道雷。   的确是笑话。   穆临之非常赞同他小叔的这句话。   “自从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我就处心积虑开始谋算。”穆恪怀说:“我先跟梁俊生取得联系,暗地里给他输送利益即将瓦解的消息,让他生出取而代之的异心——果然,在钱的面前,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毁灭的。”   后来梁俊生等人怀揣着远大‘理想’,把穆恪忱弄得四面楚歌且臭名远扬,在调查组的调查过程中,存在穆恪忱签名的资料成了最有力的铁证。   闻衍不是很懂,“那些签名是你冒的吧?可既然你这么在意穆恪忱,为什么把他往死里整?”   “我盼着他能回头啊,”穆恪怀说:“我想他哭着求我帮他,然后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穆临之心跳剧烈,他哽着声音说:“所以你……”   “对,没错。所以我杀了你的母亲,我杀了一切阻挡他回家路的障碍!”穆恪怀洋洋得意地告诉穆临之,“我也早该杀了你的,孩子。”   穆临之母亲遇害当晚,被藏进了衣柜,穆恪怀杀完人之后没来得及仔细搜,穆恪忱就回来了。所以当晚案发现场留下了DNA,让警方认准了穆恪忱就是杀人凶手,而穆恪怀像幽魂一样,始终没有露面。   可穆临之在国外,一直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穆恪怀还是没有动手。   穆临之问:“那你为什么没有下手。”   穆恪怀:“因为那天晚上,你抵抗老头子的模样,太像我的哥哥了。我以为你就是他,所以我在培养你,可你没有走他的路,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闻衍小腹剧痛,他抑制不住地反胃,刚开口咯出一口鲜血。   “哥!”穆临之焦急慌乱了。   闻衍冲他眨眨眼,无声安慰。   等喘平气,闻衍再度开口:“因为我早在八百年前就在他脑子里种下了正义的种子——穆先生,你来晚了啊。”   “是吗?”穆恪怀微微一晒,“那为什么我跟哥哥一起长大,却还是会被人趁虚而入,明明是我先来的!”   穆恪怀洋洋得意地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穆恪忱,满心期待的大团圆没有等到,等来了穆恪忱一刀两断的绝言。   在沉默中变态的穆恪怀认为是药的计量不够,于是继续联络梁俊生等人,没想到用力过猛,那些人直接把穆恪忱杀了。   穆临之:“他死了吗?”   “死了,”穆恪怀说:“被梁俊生和罗震东绑着石头扔进远海,尸骨无存啊。”   好——   穆临之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的生死属于我。我们生前密不可分,死后理所应当该由我做主!”穆恪怀目光阴沉,“那些垃圾,没资格碰他。”   穆恪怀恨透了梁俊生等人。可穆老爷子威势存在,穆恪怀无法在那个时候大开杀戒,只能任由穆恪忱尸体沉入大海。   他忍到现在,眼看梁俊生等人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穆恪怀终于熬死了穆氏上一代当家人,他能做主了,手刃这些所谓的仇人,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事到如今,该说得都已经清楚了,一段荒谬情感的开始,在野心的趋势下,逐渐面目全非。   可怜的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   邮轮在原地打转,警笛声越来越近,穆恪怀完全不慌张,他打了个手指,从四周钻出三名全副武装的人员。   这不是杀手,也不是保镖。   他们是雇佣兵!   穆临之眼神一凛,铜山铁壁地护住闻衍。   穆恪怀不解风情,他指着闻衍,轻轻开口:“杀了他。”   随着穆恪怀话音落下,天空骤然出现直升机震耳的嗡响声——他果然是给自己找了一条万无一失的退路!   雇佣兵已经训练有素地攻向闻衍,闻衍站在穆临之身后纹丝不动,他现在是个废人,根本动不了。雇佣兵得到金主的命令,只杀闻衍,对穆临之下手没这么狠,但是一打三的局面,穆临之依旧非常吃亏。   陶勇宏带着市局、特警、武警的精英力量分三路登船,每一部队快速清扫各个楼层,在他们即将到达顶层时,来接穆恪怀的直升机正好飞到头顶。   软梯落在穆恪怀面前,他一伸手就能够到,只要飞机过境,穆恪怀就能全身而退了。   时间卡得非常精准。   穆临之还在与三名武装分子缠斗,他不知从哪儿捡了一根棍子,下手的力道直接可以砸碎人的天灵盖,可下一秒,对方掏出了抢。   警察的逼近,让他们慌了,不能再拖下去。   闻衍咬着牙站起身,把手里的枪扔给穆临之。   “临之,接着!”   穆临之顺利接到枪,直接上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就近之人的眉心开了一子弹。   死了一个。   穆临之挑起了武装分子的怒火,成功吸引所有火力。   闻衍顾不上这边的战局,他拼命稳住自己身体,然后盯着即将逃之夭夭的穆恪怀,他强迫自己放松。   穆恪怀那如同装饰品的双脚已经离地,他略微可惜地盯着穆临之看,喃喃自语:“自找苦吃,我原本可不想让你死的。”   他话刚说完,突然觉得身体一沉!   穆恪怀呼吸一窒,他蓦地低头,看见闻衍居然挂在他的脚上!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穆恪怀脚不能动,他根本甩不掉闻衍!俾睨众生一晚上的人终于动了真正怒火,他朝着远处大吼:“杀了他,给我开枪杀了他!”   其中一个武装分子转头,立刻明白金主的意思。   他挣脱穆临之的纠缠,掏出一把远程射击枪,快速朝斜上方开了一枪。   稍微一分神,下一刻被穆临之一棍子打懵后,结束亡命徒的生涯。   又死一个。   可亡命徒的这发子弹没有浪费,在直升机上升过程中,它精准击中闻衍后腰!   闻衍在天昏地暗的魂魄离体中仍然死死抓着穆恪怀的脚踝。   穆恪怀看见闻衍在浴血下咧嘴一笑,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向下颚,消失在无尽汪洋下。   然后,他听见闻衍说——   “想的美,你走不了!”   “啊!!”   穆恪怀在嘶吼中与闻衍一起坠入大海。   “阿衍!!!”   “闻衍!!”   徐舟吾和陶勇宏拼了老命奔到甲板,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七窍流血!   “哥!!”   穆临之的七情六欲在狂风卷浪的夜幕下嘶吼,他把最后一个人的脑袋打成了筛子,慌张扔了枪。   穆临之紧随闻衍身后,一头扎进黑海深渊中。   ”哥,”穆临之想:“我来找你。”   --------------------   吧唧一下   字数没控制好。 第117章 热烈 二十七(正文完结)   穆临之把闻衍从海里捞出来,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可他牢牢护着闻衍,不许任何人碰。   这时的闻衍属于半死人,没心跳、没呼吸,穆临之做了半个小时心肺复苏才把人摁回一点气息。   直到这时,穆临之才肯放开一点手。   闻衍上岸后被紧急送往就近医院抢救,可就近的县区医院医疗条件太差,根本就是在他的性命上雪上加霜,陶勇宏当机立断,由警车开道,加足马力,直接送去申洲市人民医院。   这是在跟时间抢人!   闻衍保持一丝微弱气息撑到市人民医院,已经是求生本能下的最大努力,急诊医生刚上手,他人就不行了。   于是,全面的术前检查和会诊来不及做,闻衍直接被拖进手术室,各科室主任专家亲自上阵,饶是如此,这场手术还是进行了一天一夜。   闻衍全身存在的问题太多了,骨骼、肌肉那都是小伤,要命的在脑部、肺部、后腰枪伤、还有被追踪器折磨的胃。   陶勇宏留在现场指挥工作,是徐舟吾陪着闻衍和穆临之来医院的。   穆临之像个无心傀儡,被海水浸湿的衣物已经干了,可是他目光空洞,浑身被血糊了一层,蹲在手术室一角,一动不动地盯着抢救灯。   怕它灭,又害怕它一直亮着。   当第一张病危通知书出来的时候,医生直接戳到徐舟吾面前,因为他看起来是现场唯一一个正常人,可非亲非故的徐舟吾做不了这个主。   穆临之费力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捏着笔,好不容易找准签字处。   医生问:“你跟病人什么关系?”   穆临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说:“我是他爱人。”   医生一愣,犹豫两秒后,收下了这一份病危通知书,在回到工作岗位前说了一句:“找个跟他有法律关系的直系亲属过来!人命关天,不要闹着玩!”   穆临之一声不哼,再次走到自己位置蹲好。   徐舟吾没办法,只好给叶小萍打了个电话。   叶小萍自闻衍那顿饭离开后一直心神不宁,当这种心神不宁成真,作为母亲,她的情绪必须要坚持到最后结果出来。   在之后手术时间里,叶小萍一共收到五张病危通知书,一张比一张紧急,可谁都不敢问病人情况。   徐舟吾怕叶小萍受不了,想扶着她去坐着歇会儿。   叶小萍不肯挪动,她看见徐舟吾通红的眼睛,反过来安慰,“小徐啊,人还有一个口在,就算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别丧着脸啦,哎哟,哭什么,晦气。”   “阿姨,我没事儿。”徐舟吾本来没想哭,被叶小萍三言两语戳得心软,眼泪就下来了。   叶小萍替徐舟吾擦干净眼泪,突然看见墙角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这人心无外物,对一切视而不见,但是模样太吓人了。   叶小萍小声询问:“小徐,这是……谁?”   徐舟吾吃不准叶小萍的态度,不敢胡乱给闻衍捅乱子,只能心虚地说:“阿衍的朋友。”   “啊……”叶小萍看着穆临之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她迟疑地说,“看着像受伤了,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   徐舟吾不能替穆临之回答,只能含糊其辞,“他自己有数。”   穆临之确实受伤了,手臂和肩部中了两枪,但他的疼痛已经和理智一起,集体离家出走。旁人只认为他是皮外伤,穆临之也只当这些创口不存在。   他满心口念叨着闻衍的名字,在这一刻神佛成了穆临之的精神支柱,奢望他们能可怜自己。   让有情人的后半生平安顺遂。   直到手术结束,闻衍匆匆露了一面,然后被送进ICU。   医生跟家属介绍情况,“他后腰的子弹和胃里的异物取出来了,没伤到内脏,这算是最轻的伤了。脑部血块暂时处理干净了,不过拖得时间太长,再加上几次严重撞击,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需要等他醒了看之后的情况。现在主要问题是他的肺部感染,病人如今抵抗力弱,所以感染非常严重,进入IUC之后,医生会对这一块加强治疗和护理。”   主治医生一口气长篇大论,谁也不敢轻易打岔。   医生见惯了病人家属各种千奇百怪的反应,明白他们悬着心不敢放下,于是贴心地给了一个痛快的总结。   “命暂时是保住了,后续看恢复情况再定治疗方案。但是我们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有什么意外发展——ICU里的这段时间,是关键。”   医生的只言片语像一把螺丝刀,拧开了穆临之崩到极限的神经。   接着,神经‘吧嗒’一声断了,穆临之精疲力尽地呕出一口黑血,他终于肯放下自己,解开这段没完没了的自我折磨。   闻衍在ICU睡了十多天,基本都是叶小萍陪护。穆临之在做完手术后立刻恢复清醒,他不肯让自己太舒坦,拒绝了多余治疗,也守在ICU门口,跟叶小萍大眼瞪小眼。   起初叶小萍没放在心上,可之后穆临之的表现就不太像朋友那么简单了。   ICU有固定探视时间,叶小萍作为母亲是闻衍理所当然的探视者。但每次叶小萍从病房出来,第一眼看见穆临之望眼欲穿的目光,她心里就七上八下。   紧接着,闻衍那句‘他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见缝就钻地占据了叶小萍每处大脑神经。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小萍不敢直面穆临之,她只能拉着徐舟吾仔细问,徐舟吾一个脑袋两个大,跑都跑不及。   这帮人越是这个态度,叶小萍就越发心神不宁。   在闻衍出ICU的前一天,叶小萍看穆临之实在太可怜,于是找了个借口,终于跟穆临之说上了话。   “阿姨。”这是穆临之这么多天来为数不多的开口,嗓子也不太顺畅。   叶小萍有点儿心疼这孩子,“吃饭了吗?”   “吃了。”   “你天天守在这儿,也不跟我说句话——我看你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穆临之眼下不敢提以前的事,他轻轻点了头,说:“去年冬至,哥——他带着我回过弄堂。阿姨,我还给你带了块蛋糕。”   叶小萍想起来了。   “哎哟,是你啊!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穆临之嗓子越来越哑,到最后听起来像哭,“他……他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再过两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不过衍衍清醒的时间不多,我也没有正经跟他说上几句话。”叶小萍心下犹豫许久,她看着穆临之沉默又揪心的表情,缓缓开口:“那个,阿姨下午有点事儿,得回家一趟。你……你能不能帮我进去,陪他一会儿?”   穆临之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瞧着叶小萍。   叶小萍不再多言,在熙攘的人流中退场。   好像隔了半辈子的时间,穆临之再一次见到闻衍,带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爱意,他听着闻衍平稳的呼吸,飘荡的灵魂再次重回人间。   踏实。   闻衍转入普通病房后清醒的时间依旧不多,而且右边身体的肌肉反应很微弱。医生最后诊断,问题还是出在大脑里,于是来来回回,又做了两回手术。淤血彻底清理干净了,身体机能需要慢慢恢复。   穆临之一直陪着闻衍,陪到最后,他已经不太在乎叶小萍的目光了。   闻衍在一场春雨后的午间睁开眼睛,他的病床被移到落地窗边,阳光正好落在全身,舒暖地撒进闻衍的眼睛里——   是一场春光乍现的明媚。   穆临之正细细柔柔地按摩闻衍的右手,力道正好,揉到掌心时,闻衍给了他一个心动的回应。   “哥。”   穆临之抬起头,他没有激烈表现,只是温情蜜意地笑着,耐心等着这个时候。   “嗯——”闻衍好像睡了一样懒洋洋的午觉,睡醒了,时间刚好。   穆临之俯下身,亲昵地贴着闻衍的额头。彼此鼻尖相触,穆临之忍不住,轻轻啄着闻衍干涩的唇,试图让它恢复往日的秾丽。   阳光正好透过亲吻时的双唇缝隙,把双目映得熠熠生辉。   春意浓烈,带着香气的朦胧,笼罩在两人身上,是重生的希望。   “桃花开了,”穆临之贴着闻衍的耳朵,轻轻说:“我带你去赏花。”   叶小萍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切,并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叶小萍早就猜到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暴露什么样的心情,可经过不少生离死别的瞬间后,她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确实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但至少生命鲜活,总能绽放不一样的美丽。   大半个月后,闻衍能稍微下床走两步了。穆临之在他清醒后陪了两天,被调查组带走了。在这之后,闻衍没有穆临之任何消息了。   闻衍清楚内部流程,这次事件不是小案子,陶勇宏估计也挠破了头皮,穆临之能隔这么长时间才被带走,也是格外开恩的结果了。所以闻衍安安静静地等着,没有多余询问。   徐舟吾日夜颠倒地忙了一个星期,终于抽出了一点空上了趟医院。   不等闻衍开口,他心里明镜似的直接汇报进度:“放心吧,你的穆总暂时没事,陶局盯着呢,就是时间长了点儿,这案子复杂。”   “嗯,我明白。”闻衍说:“你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刚审完丁成源,”徐舟吾从自己带的果篮李挑了个苹果,他削完皮,意思意思地对闻衍伸了下手,问:“吃吗?”   “吃不了,太硬。”闻衍挡回手,“审出东西了吗?丁成源说什么了?”   丁成源对穆恪怀‘言听计从’的态度一直令闻衍费解。这不属于单纯的听话,里面藏着的心思只有丁成源自己知道,而穆恪怀也有自己龌龊的手段。   这两个人简直把各怀鬼胎演绎的淋漓尽致。   徐舟吾把丁成源在各类相关案件中如何搅混水的手段复述了一遍,最后说到他的态度。   “丁成源一直认为丁大吉鼠目寸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梁俊生底下苟且偷生,自以为过得滋润,其实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丁大吉让丁成源跟梁少风混,主要做法就是伏小捧高,贬低自己哄姓梁的两父子高兴。所以像丁成源这种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人,自然在沉默中变态了。”   一个儿子用这种词汇形容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认识穆恪怀之后,丁成源以为自己遇上了伯乐,一开始确实欢喜。但互相利用的关系始终不牢靠,当牵扯到利益,一切情感就不那么纯粹了。   徐舟吾继续说:“别看丁成源年纪轻轻,已经是元老了。极乐世界每三年组织一次,穆恪怀不轻易露面,在他认识丁成源之后,最近两次的局,全部交由丁成源主控。”   闻衍蹙眉:“为什么?”   “按穆恪怀说,极乐世界需要新鲜血液,他想除掉梁俊生等人,就必须找个对他们具有同样仇恨的聪明人。”徐舟吾咬了半个苹果,话说到这儿,停了。   闻衍一愣:“怎么了?”   “原本穆临之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一直在深入洗脑,但似乎效果不佳。正好丁成源出现了,所以穆恪怀两手抓,计划仍旧推进,人后继续试图洗脑穆临之。”   前者计划成功了,后者洗脑失败了。   但无伤大雅,并不影响他的大局。   不过后续如穆恪怀所说,是闻衍挡了他的路。   可是这条路真的是闻衍挡的吗?   闻衍:“穆恪怀对丁成源做了什么承诺?我认为以丁成源的智商和城府,不能够把自己完全交付于某一人——他不怕穆恪怀使诈吗?”   “没时间使诈,穆恪怀生病了。”   “什么?”闻衍怔了怔:“什么病?”   “胰腺癌,晚期。”徐舟吾说:“这病活不长,他从海里捞出来后就不行了。”   这就说得通了——   丁成源并不了解穆恪怀和穆恪忱这兄弟俩的爱恨情仇,这事儿他就是想调查也无从下手。而在尝到巨大利益带来的甜头后,控局者的一张癌症晚期诊断书,的确会让人心动。   丁成源起初心存戒备,因为穆恪怀还有个侄子,他比自己更加名正言顺。可是穆恪怀告诉他,穆临之对这一切不感兴趣。恰逢穆临之回国,丁成源顺利进入穆氏集团,所接触到的项目和人正直得两袖清风。   穆临之不是在公司就是跑市局,大有霸道总裁不干当警察的架势。   事例一多,再加上穆恪怀的耳边风不停吹,丁成源被温水煮青蛙,他信了。   徐舟吾:“穆恪怀告诉丁成源、自己死后,极乐世界的一切都会是他的。丁成源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继承者。但继承的路上有太多障碍,梁俊生、孔旻、罗震东组团想取而代之的举动太过明显,所以在穆恪怀死之前,他们一定要把这些人清理干净。”   穆恪怀对丁成源说的话半真半假——自己的确要死了,死之前把该杀的人杀了、把该报的仇报了,就可以了无牵挂。   但这些跟丁成源压根没有关系。   丁成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被自己亲生父亲疯狂打压的烦困作祟下,被人耍得团团转。   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深远,各种环境和性格下孵出来的崽截然不同。   比如穆恪忱和穆恪怀。   比如梁少风。   比如丁成源。   那穆临之呢?   闻衍想,没有比如了,穆临之在他的花骨朵时期遇到了闻裕民和闻衍,他朝着阳光,开得端端正正。   阳光——   闻衍顺着窗户望向盛着光的蓝天。   万物复苏啊,正是一年好时节。   闻衍送走穆临之,两天后又等来陶勇宏。   客人一波又一波,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人,闻衍兴致缺缺。   陶勇宏挂着不知抬举的表情,说:“给你带个好消息,不想听就算了。”   闻衍眼睛一亮:“什么?”   “临之的调查结束了,在走最后程序,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闻衍没问调查结果,能出来就表示一切顺利。   血缘又如何?这些破再也事跟穆临之扯不上关系了。   “陶叔,”闻衍在沉默后开口,他说话很慢,“你为什么相信他?”   陶勇宏透过玻璃窗望向天空遥远的回忆深处,他长叹一声,说:“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你爸。”   穆临之是闻裕民救下的孩子,他绝对不该被辜负。   又过了两天,在天气和空气连续晴好下,闻衍被主治医生允许外出放风,但外出的范围不大,仅住院部楼下小院。   叶小萍不在,闻衍一个人拄着拐,慢悠悠地享受难得清香。   终于不是苦涩的药水味儿了。   就是一个人太孤单。   闻衍拿出手机,给自己选了个不错的角度自拍。   快门没摁下,拐杖还不使唤。   闻衍半身不遂、弱不经风,一个没站稳,巍巍颤颤地向后倒。却好似意料之中,他与一个熟悉的体温温暖碰撞。   “乱跑,”穆临之绕开闻衍腰部伤口,把人扶得稳稳当当,“这是在考验我吗?”   闻衍笑而不语,他抬起手指,轻轻描着穆临之的眉眼,最后落在唇心,“我好想你啊。”   穆临之笑着问:“想我什么?”   “想这满园春色不及你,想你眉目如画对我笑;想你的情爱与热烈,想你一往无前奔向我。”闻衍说:“嗯,最好还能带束花。”   花来不及准备,但人近在眼前。   滚烫又炙热的情绪不断发酵,荡在穆临之心口,酿成了甜腻的蜜,狡猾地穿梭与血液,最后化成一声喟叹。   “哥,我也想你。”穆临之再也忍不下来,他抱住闻衍,贴着院子角落的树干隐蔽处,深深落下亲吻。   树叶跟着情愫一起颤抖,明明不是落叶的季节,却总有几片叶子羞答答地应景飘落,试图窥探春景。   偶尔有人经过,也只当春风拂面,是沁人心脾的美景了。 第118章 番外 一   闻衍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穆临之也在病房里安了一张床。他们暂时把医院当成了家,少了繁杂琐事的打扰,倒也成了一个另类的世外桃源。   叶小萍每天都来,她默认了闻衍和穆临之的关系,只是三个人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把事情摊开了说明白。   反正闻衍难得享受清闲,骨头都快养酥了。   两个月后,闻衍的身体在经过各科主任医生的评估下达到出院标准,叶小萍挑了个黄道吉日,把闻衍接回了老弄堂——主要是亲妈怕两个大男人单独住在一起,日常生活不能自理,一天三顿外卖,转眼又得进医院。   养结实一点再把人放回去。   乘着春末的尾巴,闻衍的头发长出了一些,可叶小萍还是嫌这发型难看,特意在出院那天给闻衍准备了顶鸭舌帽。闻衍挺满意自己的造型,不想戴帽子。于是这俩熊母子在住院部门口对峙了半个小时。   穆临之看不下去,把鸭舌帽往闻衍头上一扣,虚搂着他的腰,说:“走了。”   叶小萍眉开眼笑地走在前面。   闻衍板着脸问穆临之:“你跟谁站一边的?”   穆临之压着声,“哥,你想让我以后过上好日子吗?总得给我些讨好的机会。”   瞧瞧这张嘴,闻衍一时无言以对。   在回家前,穆临之应叶小萍的要求,开车先送她去了趟超市。闻衍懒得动,他在车里晒着太阳等,让穆临之陪叶小萍上超市逛。   不大的超市逛了快一个小时,闻衍睡了一觉睁开眼,老远看见穆临之左右手拎了四袋子购物品,满满当当都是新鲜食物。   “你们俩干脆把超市搬回家得了,”闻衍大为震惊:“这能吃到过年。”   叶小萍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闻衍还想抬杠,刚张嘴,让穆临之塞了颗糖。   嗯,草莓味的。   闻衍被甜了一嘴,心情舒畅,他眨眨眼,在叶小萍不注意时瞧瞧问,“临之,谁结的账啊?”   穆临之:“我。”   闻衍笑着拍拍穆临之的后脑勺,说:“嗯,懂事。”   叶小萍亲自把瓜果蔬菜肉安置到后备箱,闻衍等她亲妈忙完坐下,随口问了一句,“妈,还去哪儿啊?”   “去墓园,”叶小萍擦着手,言语间还是平常的气氛,“去看看你爸。”   穆临之显得无措又慌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敢乱动。   闻衍伸出小拇指,勾着穆临之的手背摩挲。糖的香气充满车厢,闻衍不动神色地安慰穆临之,说:“没事,别怕,我给你撑腰呢,走吧。”   穆临之倒不是怕,就是有些提心吊胆。   前往墓园的路意外顺畅,穆临之开得平稳,再一次把闻衍摇睡了。穆临之怕他着凉,打开车内空调。   叶小萍突然开口:“你年纪小,该是他让着你。别太惯着他了,我怕他无法无天。”   郁颜   穆临之的视线在后视镜与叶小萍碰了个正着,难得局促,“没事阿姨,他一直让着我呢,从小让到大。”   这话里有暗示,叶小萍听出来了。   一直到墓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闻衍倒是一觉睡舒服了,可是正在恢复的身体本质还是虚,台阶走多了就喘。再加上刚下过雨的路滑,闻衍走两步就晃,悲催的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穆临之在叶小萍面前克制,原本不想这么明目张胆,在闻衍晃第二回 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下心。   “哥——”   闻衍对现实的接受度很高,他双手往穆临之肩膀一搭,面不改色地说:“临之,走不动了,背着我呗。”   穆临之低声笑,“好。”   叶小萍实在没眼看,又不好意思催他们,并且确定了这俩孩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根本没自己操心的份。   叶小萍在闻裕民墓碑前诉苦,穆临之和闻衍姗姗来迟。   闻衍拿出自己私藏的烟给闻裕民点上,叫了一声爸。   三个人对着闻裕民的照片陷入奇妙的静默。   叶小萍在沉默中率先开口,是对着穆临之说的。   “我知道你是谁。”   穆临之出乎意料。   闻衍下意识往前挡了一步,“妈……”   叶小萍:“别跟我这儿演苦情戏,我没想干什么。”   “……”亲妈一句话倒让闻衍觉得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你怎么知道的?”   “前段时间你们陶局长跟我吃了顿饭,他告诉我的。”   闻衍真没发现陶勇宏还有这方面潜能。真能搅和事。   其实叶小萍当时没想问这个,她就想知道闻衍和穆临之的关系,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货。   “怎么着,你们俩还想瞒着我啊?”   “没想瞒,”闻衍说:“就算好好聊天,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么。”   “我看现在挺合适的,”叶小萍对着闻衍说:“我不跟你说,我跟他说。”   闻衍让开半个身位。   穆临之一路血雨腥风,眼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吗?恐怕也不合适。   他低垂着头,像是等待审判的样子,可怜兮兮。   叶小萍叹了一口气,说:“闻衍应该早就带你来过这儿了吧?你跟裕民聊过吗?”   “聊过。”   “说了什么?”   穆临之紧紧拽着拳头。   叶小萍说:“对不起吗?”   穆临之哑口无言。他除了说一句对不起外,无能为力。   叶小萍并不咄咄逼人,语气甚至说得上温和。   “我在他离世后有一段时间内非常非常恨你。”   穆临之猛地一怔。   叶小萍又说:“可是在浑沌的恨意中久了,也会想明白一些事——我看着裕民留下的工作制服,才恍然明白,他是牺牲在自己的职责之下,求仁得仁罢了。”   当叶小萍想通这些,满腔仇恨消散后,闻裕民当晚就出现到她的梦里。叶小萍骂了他一句犟老头,两个人拌着嘴聊了一晚上。   被堵住的路打通了就是康庄大道,没打通就会走成陈维刚那样。   闻衍突然觉得庆幸。   叶小萍轻轻拍了下穆临之的肩,带着点慈爱的无可奈何,“钻在牛角尖里对自己和亲人都不好。只不过那时候你一走了之,连个交代也没有,这才是让我最伤心的地方。”   穆临之震荡着五感,哪里都酸涩,可张开嘴,还是只能说对不起。   太苍白了。   “我知道你拼着命把我的孩子从死亡地里拉回来,是你解开了困住我们十几年的死结。我也知道你和闻衍是什么心思。”叶小萍的手从穆临之肩头落到他的发顶,“孩子,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好过吧。”   再不好过也过来了。   可叶小萍带着母爱的慈悲,戳到了穆临之的心肺,他开口时哽咽,突然觉得自己委屈了。   闻衍哭笑不得地抱着穆临之哄。   “你可别哭啊,让我爸笑话。”   困顿在过去才是对故人的辜负。   叶小萍豁达,才教出了这样的闻衍,是穆临之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后来,闻衍和穆临之给闻裕民倒了杯酒,算是正式见过家长了。   叶小萍拿出藏了许久的见面红包,看上去数量还不少。穆临之收下了,转眼上交给闻衍。   反正仪式感要足。   回到家后,叶小萍如约下厨,一个人做出了一桌   盛宴。闻衍吃不了多少,可穆临之非常给叶小萍面子,哄得叶小萍眉开眼笑。   入夜后,穆临之没走,在叶小萍的默许下,他住进了闻衍的房间。   生活在人间烟火的味道里继续往前走,而亘古不变的承诺来自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