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之后我开始撞鬼》作者:阿哩兔   文案:   我是捡垃圾的脏孩子,他是没人爱的怪小孩   同类人总是惺惺相惜。   我和他顶过了同学们的拳打脚踢,冷嘲热讽,在无人的角落里分享着我用捡垃圾的钱买来的红薯。   红薯很甜,我俩边吃边哭,他说总有一天会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桃源乡,我们会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食言了,好日子没来,他先死了。   他是个骗子。   “我后来吃过无数个红薯,咸的,涩的,苦的,就是没有当初那个甜的。”   我在冬夜划起了火柴,像童话中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许了希望他能回来的愿望。   他也真的回来了。   ——从十八层地狱里。   .   1V1,HE,慢热——慢——热——   大恶鬼攻X小可怜受   谢桑言X叶尧 正文第三人称 第1章 他是在苟延残喘,却已近奄奄一息   凛寒冬日,草木尽枯。   叶尧坐下树下,望着头顶上积雪的枝丫。   “天上有神明吗?”   “神明会听见我们的祈祷吗?”   “我许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吗?”   叶尧似乎在问谁,又或者是自言自语,一道声音倏然窜进他的耳膜,带着少年时期的沙哑稚嫩:   “如果神明无法实现你的愿望,就让我来。”   “神明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叶尧扭头,身侧的少年和他一般幼小,无论叶尧怎么努力去看,少年的脸总是模糊不清,被一团黑雾笼罩。   他许久不回答,少年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催促:“告诉我。”   叶尧痴痴盯着面前这团看不清的黑影,低声喃喃:“我的愿望是……”   .   “喂……喂!客人?醒醒!”   叶尧被人摇着肩膀晃醒,迷迷糊糊睁开眼,驾驶座上的司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到地方了。”   叶尧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确认到了目的地,这才慢吞吞掏手机付账,下出租车的时候还干呕不止,把司机吓够呛到处找塑料袋:“哎你别吐车上!”不过叶尧也只是反胃,并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来。   踩到实地时脚发了软,他踉跄一下才勉强站稳。司机见状还有点不放心:“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真没事吗?”   叶尧脸颊涨着两坨不正常的绯红,满身酒味,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刚从酒桌上下来。醉鬼笑了笑,摇头:“不用了,我到家了,你走吧。”   司机:“…………”   他眼睁睁看着叶尧晃着腿进了不远处的墓园,打了个尿惊,一踩油门没了影。   墓园的门卫大爷听着小曲儿抿着茶,翻开一页报纸,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抬头一看,墓园门口的自动伸缩门上挂着一个人,那人没骨头似的黏在上面,头都要垂到地上去。   “哎呦!”   他连忙冲出岗亭去扶叶尧,叶尧眼睛都发了直,懵然的视线好半天才聚焦在大爷脸上,“爷爷,我又来啦。”   老人无奈:“我就知道是你。”   叶尧痴痴傻笑:“为什么知道啊?”   老人将他挂在门上的衣服下摆扯下来,让他扶稳站好:“大晚上的除了你还有谁来这地方。”   叶尧低低地笑。   “怎么喝这么多,和人吃饭去了?”大爷把他扶到岗亭里,给他倒了杯水。   叶尧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道:“公司聚会……”   “开心吗?”大爷把杯子塞到他手里,随口问。   叶尧捧着手里的热源,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是一个摇头的动作。   大爷没说话。   叶尧喝完了大爷的一杯茶,道谢后就要往墓园里头走。老人递给他一个手电筒:“上头灯坏了,黑,拿着这个,别摔了。”   叶尧没有要,轻声说:“没关系,我认得路。”   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墨夜色中,老人看不见他了,才轻轻叹了口气。   认识叶尧是在三年前。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孩子来这里买下了一块墓地,付钱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愉悦欣喜的笑容,像是终于了了一桩心愿那般释然。   买下墓地后,他来的很频繁,几乎两三天就要来一次,有段时间甚至连续天天都来,而每次来,他都会坐在墓前絮絮叨叨说上很久很久的话。   老人后来曾因好奇去看过,奇怪的是,叶尧看望的那个墓碑上,至今为止都没有刻上任何名字。   那是一座无字碑。   老人不知道那底下埋着的是谁,但想来,那一定是对叶尧极为重要的人。不然不至于人都去世这么久了,他还一直念念不忘。   他总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   每每看到他对着墓碑说话时的神情,老人总会有种奇怪的猜测,他想,其实叶尧很想去找地底下埋着的那个人,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坚持着没有死。   他来的次数频繁,老人也逐渐和他搭上了话,熟悉之后,发现叶尧这孩子很温柔,但有点温柔过了头,温柔到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就像是这世上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东西了一样,导致老人很害怕他下一秒就悄无声息地没了呼吸。   他是在苟延残喘,却已近奄奄一息。   晚上的墓园刮着冷风,路灯坏了,周遭比平日里都要暗一些,但叶尧却一点都不怕,反而很安心。他这段路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   畅通无阻来到了一处墓前,叶尧席地而坐,笑着说:“抱歉呀,我今天来晚了,突然有点事情耽搁了,你别生我的气。”   “入冬了,最近好像降温了,越来越冷,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现在路上已经有卖红薯的了,我给你带了一个来,算是我迟到的赔礼,你尝尝。”   对着冷冰冰的石碑,即便没有回应,他也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包好的烤红薯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怀里,还很热乎,他轻轻搁在墓前,吸了下发酸的鼻子。   “言哥。”   他额头抵在墓碑上,喃喃着:“怎么办,我有点想你了。”   深夜的寒风刺骨,叶尧鼻子脸颊冻得通红,蒸腾的酒意被风渐渐吹散了一些。迟钝的脑子里就想起了今晚遭遇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鼻子更酸了。   长大后他就很少哭了,但是不知怎么的,每次来到谢桑言这里,总是委屈得憋不住眼泪。   坟墓里没有骨灰,只葬着一条做工并不好的红围巾。   那是当年叶尧亲手编织,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   叶尧没有属于谢桑言的任何东西,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也只有这条破烂的围巾。   他希望谢桑言能依此找到这里来。   以前,他和谢桑言总是说,要住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当时的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只能嘴上说说,没有能力做到。   叶尧一直记着,长大后为之努力,前几年,他终于攒够了钱,买下了一方小小的墓地。   ——这座坟墓就是他和谢桑言死后的家。   叶尧倚靠着墓碑,像是要紧紧缩进谢桑言的怀里。   “言哥,我今天遇到卢星平了。”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讨厌,我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居然还会再撞上他。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总要来添堵。”   “今天的同事聚餐我不想去的,是老于非要拉着我去,老于就是我经常和你说起的上司,他也很讨厌。”   “聚会上,卢星平把我的事都说出来了,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以前是捡垃圾的小乞丐了,也知道了,我是同性恋的事。”   叶尧不满地否认:“我才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你,而你是男生,仅此而已。   怕谢桑言听到会不高兴,所以叶尧并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卢星平是灾星,他的出现勾起了叶尧过去的记忆,一想起过去,哪怕只是个小片段,都牵扯着叶尧的筋脉,锥心刺骨地疼。   但那些疼里也会出现谢桑言,他就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要是你能来接我就好了,我立马就跟你走。”   “我听你的话好好活着了,可是一辈子太久了,你要我活到什么时候呢?”   他努力维持着的平静生活其实只是个脆弱的雕花鸡蛋壳,徒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本质上,他还是当年那个只会闷着头哭的小要饭。   他从不坚强,只是学会了假装。   因为知道委屈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能陪他了,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给他唱着五音不全的调子安慰他了。   世上已经……没有谢桑言了。   叶尧倚靠在墓碑上,手指划过冰凉的碑面,墓碑底部的位置沾上了一小滴泥点,脏了,叶尧伸手去拿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想清理,哪知没摸到手帕,却摸到一盒火柴,是上次买香烟时老板送的。   火柴。   充斥着酒精的大脑莫名就联想到了那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如果那能成真……哪怕只是让他看到一点幻想的影子也可以。   手自顾自地就动了。   滋啦——   微弱的火光燃起,照亮了叶尧的脸部轮廓,以及他湿润的眼尾。   火舌舔到指尖,他弯起嘴角,喃喃道:   “谢桑言,我想你,你来见见我好不好?”   他红了眼眶,轻轻吹灭了火柴。   烧红的火柴梗还残留着余热,将叶尧的指腹烫掉一层皮。   “言哥,言哥……”   “带我走吧。”   “或者来我梦里见我一面,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也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儿上,可怜我一下,好不好?”   “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期待地盯着眼前这片空气,很希望下一秒就能出现什么东西。等了良久,意识到什么也不会发生后,叶尧低头苦笑。   是了。   童话毕竟是童话。   他知道的,这一切不过都是痴妄。   无论怎么恳求都是徒劳。   叶尧清楚地明白,谢桑言已经死了。死的果断,坚决,不留余地。   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回来。   叶尧喝多了,身边的墓碑让他彻底安了心,困意席卷而来,不过瞬息,他就陷入了深眠。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他入睡后,原本寂静的墓园突然卷起狂风,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夜空中的风声如同尖锐人声哭嚎。   下一秒,遥远的天际传来轰鸣沉闷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如墨般的夜幕里,响了足足十二下。   ——从荒废几十余年的深山里。 第2章 “真是奇怪的梦。”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尤其是自己还睡在墓地里。   叶尧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被门卫大爷叫醒,老人见他久久没出来,不放心才来找他,哪知一过来就看见叶尧躺在墓碑旁边人事不省,差点没把他吓死。   老人怎么都不肯让他待了,挥着手臂赶他回去睡觉,叶尧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不想让人家为难,捡起地上的红薯和几根焦黑的火柴梗,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么一折腾,头更疼了,身上也是腰酸背痛。   简单洗漱一下后,他倒头就跌进了软和的被窝,睡了个人事不省,等身体里的酒精彻底挥发干净,再醒来时,已经是当天傍晚六点了,他直接旷工一天。   他也没太在乎,反正也是要离职的,就是这月的满勤奖拿不到了,有点可惜。   公司群的微信图标红点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叶尧没有点开看。   想也知道,昨天刚发生那么一桩事,他今天又没去公司,怎么看都是心虚默认的样子,想来这群里面肯定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各种闲言碎语,不看也罢。   明天去一趟公司吧,办一下离职手续,再怎么样,工资还是要拿的,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要是世上有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好了。   .   叶尧性子沉闷,孤僻,不爱说话,也从不参加同事间私底下的酒局和聚会,下班后就准时准点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他,所以他在公司里不讨人喜欢。   叶尧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想法。   昨天晚上临下班的时候,大老板突然提议说要全体员工聚个餐,当做是这些天的加班福利,叶尧本是想偷偷溜走的,却被上司老于强行扯到了饭店里。   叶尧想着吃几口菜就找借口先走,但是老于一个劲灌他酒,怎么阻挡都没用,他酒量不好,很快喝得神志不清,而老于还一个劲地在他身上乱摸,意识到再喝下去就要遭,他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躲清静。   他把自己反锁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期间老于还来找他,一直站在外面不走,隔着薄薄的一扇木板,一直哄骗着要叶尧把门打开,叶尧自然是不理他的。   他软磨硬泡说了很久,得不到叶尧的回应,就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踱步,像是很焦躁,叶尧生怕他从隔间上面翻过来,好在他胆子也没那么大,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离开后,叶尧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老于对他动手动脚是自一年前开始的,起初叶尧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老于有老婆孩子,所以他以为这只是上司在正常关心不合群的下属,但近段时间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过分,手上动作也大胆放肆起来,加上老于现在强硬灌他酒以及到卫生间堵人的行为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还是辞职吧。”   下定决心后,叶尧就不打算再回去那个饭局了,溜出卫生间就准备直接离开,可他走得太过匆忙,在快到饭店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刚要道歉,就听见了那个已经深刻在他骨子里的声音。   “哟,这不是叶尧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叶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面前的人比小时候更高更壮了,但从他发胀的五官中还是能辨认出他以前的模样,这双眼睛和他过往无数噩梦中出现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里面永远充斥着无尽的恶意和讥讽,他讷讷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卢星平……”   卢星平故作惊讶:“没想到啊,还记得我呢?”他的视线如蛆附骨般上下打量着叶尧,“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啊,人模狗样的了,小要饭的如今在哪儿高就啊?”   叶尧后退一步,意识到他要跑,卢星平一把拽住他手腕,“话还没说完,你跑哪儿去啊?你这是和谁出来吃饭呢,也不给老同学我介绍介绍?”   什么老同学,卢星平也能算是同学?   叶尧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他的出现让叶尧刻意淡忘的记忆又卷土重来袭上他的脑海,他想起自己并不愉快的校园生活,被故意针对冷嘲热讽,被诬陷偷钱到强迫道歉,被压在地上甩耳光,被一群人拳打脚踢,被肆意羞辱嘲笑——   那些如地狱般的记忆,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可现在,他怎么还有脸说出他们是老同学?   恶心。   叶尧想要挣脱他,卢星平偏偏不放,两个人僵持时,老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以为叶尧是和其他客人产生了矛盾,开始打圆场。   几句话谈下来,卢星平就知道了老于的身份,得知叶尧今天是在参加公司聚餐,眼珠一转,“我和叶尧是老同学了,好久没见了,闹着玩呢。”卢星平笑嘻嘻道:“正巧我被朋友放鸽子了,还没吃上饭,我还想和叶尧叙叙旧呢,不知道这位老板能不能让我蹭个饭呀?”   叶尧很希望老于能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但老于不知道是想装面子还是假大方,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情,当然可以了,叶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起来吧。”   “……”叶尧知道卢星平不会是什么单纯的想吃饭,他全身写满了抗拒,卢星平假装哥俩好勾着他的肩,其实却是死死钳制着叶尧,将他押到了公司同事聚会的包厢。   大家都是社会上的老油条了,席上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无关紧要,很快就和卢星平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叶尧白着脸沉默坐在位置上,寻找着溜走的时机,老于来到他旁边,手臂环上他的腰,“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嗓子里像是糊满了黏腻的蜡油,生似吃人的鬼。   敬完一轮酒回来的卢星平看这俩人几乎头贴头肩靠肩的姿势,嘴边扬起一抹笑,突然举起酒杯说道:“叶尧,时隔多年,我也要给你敬一杯,你现在有了爱人,我要恭喜你啊!”   他嗓门很大,话音刚落,包厢里瞬间寂静无声。   玄在头上的铡刀终于落下,叶尧重重阖下眼皮。   还是来了。   “什,什么?”   有人不解:“叶尧有爱人吗?”   卢星平面上摆出疑惑的表情:“咦?难道不是吗?”他看向老于:“你和叶尧,不是情侣啊?”   “…………”   “…………”   “……”老于讪讪一笑,不可告人的心思被摆在明面上戳穿,他脸皮再厚也觉得丢脸尴尬,放在叶尧腰上的手也离开了。   “小兄弟说什么醉话,我是叶尧的上司,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老于咳了一声,欲盖弥彰补充:“我结婚了,孩子今年都七岁了。”   “这样啊,抱歉抱歉,是我搞乌龙了,对不住,我自罚一杯!”卢星平哈哈大笑,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怪异的氛围,又开始了他的演讲:“因为叶尧上学时是同性恋,当时他和一个男的亲嘴儿被发现了,学校就开除了他。说来唏嘘,我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尧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挂念着我这位好兄弟,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也怪我,看到你和这位于老板这么亲密,就错认了你俩的关系,都是误会,我这人说话直,就是太担心你了,叶尧,你别生我的气。”   轻飘飘的炸弹落了地,炸得屋里落针可闻。   卢星平假模假样关心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话语却似开刃锋利的冷白匕首噗呲刺进了叶尧心口,专挑致命死穴,血都溅不出来。   叶尧如坐针毡,坐不下去了,起身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离去时,卢星平还在包厢里面当着众人的面滔滔不绝:“我和叶尧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一个班,感情可好呢,我这个好兄弟啊,是真不容易,小时候靠卖废品捡垃圾赚钱交学费,身上衣服一年四季都不换,脏兮兮的满是补丁,澡也没洗过几次,味儿大又脏,衣服生蛆发霉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可没现在这么白净,但我可从没嫌弃过他,因为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太不容易了!好在,看他如今过得这么好,找了好工作,也有你们这样的同事,我为他感到高兴,来,谢谢大家照顾我家叶尧,我敬大家一杯!”   叶尧捂住耳朵冲出饭店,闷头跑过了好几个红绿灯,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来。喉咙里都是血腥气,他靠着路边栏杆,缓缓抱膝蹲在了地上。   原以为长大后,工作了,过去的事情就都会成为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也都会埋藏在无人得知的黑暗中永不见天日。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履行和谢桑言的约定而已,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为什么卢星平还是会出现,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   迟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撑不住想哭,而这个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所以叶尧在路边买了个烤红薯,打车去了墓园。   说来可笑,如果要他选世界上最安全的一个地方,他肯定只会去谢桑言的坟墓旁。   尽管他的尸骨不在那里,尽管那并不是谢桑言真正的坟墓。   但漫漫余生,总要给一点能支撑住自己的念想。   这个世上,唯一能听他说话的人,只有谢桑言了。   ·   在宿醉的影响下,叶尧沉沉睡了一天才醒,没有进食的胃饿得抽痛,他只得去厨房煮点东西吃。   一出房间,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和闲散行李,他踮着脚尖避过,隔壁房间空空荡荡,他那个仅仅住了三天就要退租的室友并不在里面,不知去哪儿了。   叶尧随便煮了点粥,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红薯,于是剥了皮,慢条斯理地就着米粥吃了。   他以前也经常和谢桑言分着吃同一样东西,言哥不会介意。   咽进肚子里的红薯又涩又苦,他知道这并不是红薯烤的不好,而是自己的原因。自谢桑言死后,他就再也尝不出红薯的味道,无论买了多少个,吃了多少次,都是摧心剖肝的苦。   吃饱了又爬上了床榻,天还没亮,他就准备再睡会儿,只是这次却睡得不太安稳。他介于半梦半醒间,身上渗出虚汗,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总是觉得有哪里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   倏然间,他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四肢不听他的使唤,只能这样僵直着躺在床上。他慌了几秒,意识到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的鬼压床。   他有些怕,但记得网上说鬼压床是有科学依据的,所以他也没有太紧张,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脑子里不去想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好在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指就能轻微地动弹了。   就在这时,唇瓣上突然袭来一股凉意,像是什么冰冷的软物划了过去。   怪异的触感刺激了他,叶尧猛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一瞬间,一缕黑雾消散在他上方。   但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顷刻间就不见了。   叶尧坐起身,单手在空气里划拉几下,什么都没摸到,没有烟,也没有雾。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   ……是眼花了吧。   他低下头,指腹揉上自己的下唇,还带着点冰凉的温度。   “真是奇怪的梦。”他喃喃着。   他是魔怔了,才会以为刚才是谁亲了他一下。 第3章 “你真是同性恋吗?”   翌日去公司前,他买了个鸡蛋灌饼当早饭,摊主磕出来一个双黄蛋,对叶尧道:“小伙子,双黄蛋,看来你最近要有好事发生呀。”   叶尧叫苦不迭。   遇到卢星平之后,还能有什么好事。   叶尧坐在路边啃完了饼,这才磨磨蹭蹭进了楼。他直接去了人事部提交辞职申请,人事小姑娘提醒他,建议他做到月底,这样才能拿到整月工资。距离月底还有五天,要是他现在提前走人,就只能拿到半个月的钱,多干的那几天一分钱没有,很亏。   问理由,就统一说是公司规定,万恶的资本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叶尧也不是好汉,他咬咬牙,决定再坚持一周,钱多一点总没有坏处。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他实在舍不得放弃自己本就该拿到的钱。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和平常一样无视就好。   叶尧返回办公楼层的时候,好死不死又在电梯门口遇到了老于。   他低着头,希望老于不要和他搭话,但是这人就是那么没有眼力见,“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你迟到了。”   叶尧不知道回什么,低着头不说话。   老于朝他走近一点,“你昨天没来,旷工了,身体不舒服?”   “没……”叶尧躲不过去,随口编:“我有点事。”   “是因为你那个同学?”   “…………”叶尧讨厌老于不识相的追问,他低头盯着地砖上的缝隙,希望电梯快点到。   可能是电梯听到了他的祈求,下一秒叮——一声,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抬脚刚想进去,老于一个侧身,挡在了他面前。   叶尧脚步一滞,往后退了两步,样子很像竖起尖刺的刺猬。   “哇啊——”   叶尧愣了愣。   哭声?   哭泣的声音嘹亮脆朗,听起来……是婴儿的,哭声。   离的很近,震得叶尧耳膜嗡嗡作响,从哪里传来?   “哇啊啊——爸爸——”   “爸爸——”   是从,老于的身上。   叶尧抬头,视线终于落在了面前的老于身上。   这一看,差点没把叶尧的魂吓出来。   老于的肩膀,腰上,包括两条腿,都长出了一团团的黑色肉瘤,不,不是肉瘤。叶尧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只是一团团扭曲的黑雾,像吸盘一样吸住了老于,那些黑团肉乎乎的,至少有七八个,最大的那个有成人小臂长,涨得有篮球那么大。而婴儿的啼哭就是从这些黑团中传出来的。   叶尧揉了揉眼睛,可是这些东西并没有消失。   而老于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身上缠着这些东西,他现在只顾着想要靠近面前这个很是美味的叶尧。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老于眼睛里闪着让人很不适的精光,他步步逼问:“叶尧,你上学时被开除,是因为和男人接吻的原因吗?”   叶尧不会掩饰脸上的表情,他其实是被老于现在这一身挂满肉团的惊悚样子吓到了,但老于以为他现在的反应就是默认了这事是真的,老于兴奋不已,声音也隐隐颤抖起来:“真看不出来,你平日里安安静静的,看上去这么乖,原来内心这么开放浪荡,竟喜欢男人吗?”   “年纪那么小就和男人接吻,你肯定也上过不少男人的床了吧?”   “怎么样,你要和我试试吗?”   一句话,叶尧霎时脸色煞白。   老于知道了他是同性恋,就不想再掩饰内心的污秽想法,直接撕开了面上伪善的人皮,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叶尧几乎立即就要掉头离开,老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表情变得陌生,扭曲,呼出来的气息简直要把叶尧烧成灰烬,“叶尧,你长得这么漂亮,皮肤又白又嫩,床上肯定很会伺候人吧?你让我抱一抱,我什么都给你,我让你升职,给你加薪,我把钱都给你,我可以为了你离婚,只要你让我,你让我——”他越说越激动,可能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刺激到了,气喘的比牛还粗重,猴急地低下头来就要亲叶尧的手。   而久久未止的婴儿哭声也在老于这个动作下变得尖厉高昂,像是要挣脱老于的身体暴走一样。   “——!!”叶尧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爆了一身,没等老于凑过来就用力甩脱了他的手,逃也似地离开电梯,穿过走廊,往尽头的安全楼梯跑去,他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推开消防通道的大门,一步两个台阶往楼下跑,跑了有四五层,见老于没追过来,他才一下子泄了气,腿软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并不算干净的楼梯上。   空气中因为他的跑动而飞扬着细尘,他喘了许久,凌乱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平静下来后,心头便涌上无止境的痛苦和无助。   那些是什么东西?……婴儿吗?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看见那种东西?是他酒还没醒,没睡好眼花了吗?可是那些东西看上去那么逼真,完全不像是他的幻想。   “……”   难道说,……是鬼吗?   一想到那些东西和老于,叶尧就哆嗦个不停,他用力搓着自己发僵的手臂,想要借此动作让自己暖和起来。   楼梯间转角墙壁上小小的绿牌子泛着微弱的荧光,在昏暗的楼道中指引着安全的出口方向。   他好想变成牌子上那个奔向生存之路的小人。   叶尧蜷起腿,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也想逃,可他找不到属于他的出口。   突然间,头顶上落下一道奇怪的触感,力道很轻,却压的很严实,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摸了一下。   叶尧倏地抬起头四处环顾,自然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头发,沉吟不语。   .   叶尧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原本嘈杂的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后才又恢复正常。   他目不斜视,坐到自己工位上开始工作。   没关系的,再坚持几天,忍一忍,拿到钱就立马离开。   叶尧极力想忽视周遭的动静,但那些压低了的窃窃私语总是往自己耳朵里钻,还有人在明里暗里地偷看自己。   他吐出一口浊气,去了茶水间。   既然那些人想说,就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说个够吧。   茶水间里还有人在,是一个女生,缩在沙发上用手机看电影。   叶尧无意瞥了她一眼,身体猝然僵住。   似乎是注意到了叶尧的视线,她抬头望了过来,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有事?”她问。   叶尧只知道她是自己的同事,但不知道她的名字,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有点尴尬地道:“不,没……”   咖啡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在小小的茶水间里,叶尧没忍住,又往女人那边看了一眼。   ——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条黑色的类似蛇一样的长条物,还在缓缓蠕动,沿着黑色的长条尾端往上看,最顶部的位置,缀着一颗看不清面目的狰狞人头,那个东西用它尖长的黑色舌头正舔着女人的脸。   而她看着电影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放下了手机,换了姿势,改为半趴在沙发上,头枕在沙发扶手上歪着看他:“叶尧,你真是同性恋吗?”   叶尧愣住。   “公司里都传遍了。”她只是陈述事实,听上去不含恶意。   “……”叶尧不回答,她便当他承认了,问:“既然你喜欢的是男人,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那只人头蛇放肆地在她头上游动,将她的脸挤压变形,像是水面中被打碎的影子,肿胀变形,下一秒就要裂开。   它口中念念有词:   “苒苒……苒苒……和我一起死吧,来找我吧……”   “跳下去……高高地坠下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叶尧接好咖啡,原地沉默了有一分钟,才捧着杯子来到她跟前。   随着叶尧的靠近,她也坐起了身,叶尧看到了她胸口的工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秦苒。”   “嗯?”   “你最近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苒蹙眉,不明白这个向来孤僻的叶尧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她来,想了想,还是回答:“有点头痛,脖子也有点酸,怎么了?”   听到这个,她脖子上的黑长条缠得更紧,扭得更欢了,发出桀桀怪笑。   叶尧冷汗直流。   “这几天不要去高的地方,”叶尧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最好也不要坐电梯。”   “……啊?”她一脸莫名其妙。   叶尧说完,她脖子上的人头蛇忽然发出尖厉的嘶吼,尾巴还死死卷着她的脖子,整颗头却唰地伸到叶尧面前,像一根突然拉长的弹簧,几乎和他脸贴脸,它张大嘴对着叶尧凄厉怒嚎,叶尧对上了它的血盆大口,它的嘴张到了一个诡异夸张的程度,比叶尧的脑袋还要大,几乎可以一口就咬断他的脖子,叶尧一下就看见它嘴里上下生长着两排扭曲锋利的尖牙,口中涎水拉出细长的丝,非人物的细长黑色舌头狂甩抖动,像是要下一秒就插进他的眼眶里绞出他的眼球。   这惊悚诡异的画面让他当即san值狂掉跌近红线,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尧喉咙下意识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呼,手一抖,咖啡泼了小半在他手背上,他也没有去擦,低头疾步冲出茶水间,死都不敢再回头看了。   “等等啊,喂!”秦苒在后头喊他都没喊住,嘀咕一声:“这小子,突然在说什么啊……”   叶尧惊魂未定回到了自己工位,心跳达到了一个不正常的跳动频率,速度快到叶尧生理性不适,很想吐。   那些是……什么东西啊……   好像只有他才能看见,其他人都没意识到吗?   可他之前什么都没有看到过,为什么突然就……   !   对了。   能看见这些东西,是从遇见卢星平之后才开始的,果然都是因为他!那个灾星,遇见他总没有好事!   叶尧苦着脸趴到桌上,很想痛哭一场。   他胆子并不大,小时候还不识字的时候,他喜欢翻爷爷捡回来的绘本故事看,看不懂字,就看上面的画,后来无意翻到了一本鬼故事,被上面的狰狞恶鬼插画吓到了,烧了两天才退热。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经不起吓了。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他晚上一直都黏着爷爷睡觉,爷爷知道他怕鬼,一直护着他。后来谢桑言也知道了这事,还笑他是不是属仓鼠的,所以胆子才那么小,可他虽然笑,每次放学回家走夜路的时候,他都会在黑夜中牵住他的手,一直送他到家门口。   爷爷和谢桑言是叶尧最爱的人。   他们变成鬼,叶尧一点都不怕,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伤害他。   每次去墓园,他都知道,如果谢桑言在那里,他一定会打跑那些妄图欺负他的鬼。   他不怕谢桑言和爷爷是一回事,可这不代表他不怕其他的鬼东西……   叶尧捂住自己的眼睛,小小一团缩在工位上,很久都没动。   叶尧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好心提醒了一下秦苒,却会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突然接到她的电话。   他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接起来后,她在对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尧,叶尧你救救我……”   “秦苒?”叶尧听出了是她的声音。   秦苒声音很小,像是躲在什么安静狭小的地方,幽幽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进叶尧耳里,吓得他汗毛倒竖。   “有鬼,有鬼……” 第4章 他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你在哪里?”   “我躲在,衣柜里……”秦苒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在止不住地抽噎,“你别挂电话好不好…我很怕…”   叶尧翻身打开房间的灯,坐到床边上,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嗯……”   听秦苒说,她今天下班后和朋友出去喝酒,凌晨才回家,她家住在七楼,大晚上的也没有人在等电梯,只有她一个。   电梯停在一楼,她一按按钮就开了,就在她准备踏进去的时候,冷不丁想到了叶尧今天和她说的话。   莫名其妙的,她突然就觉得冷,望着敞开着的电梯门总觉得是一张血盆大口。   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爬楼梯上去。   “然后呢?”叶尧问。   秦苒说到这里,抖得更厉害了:“那个电梯……那个电梯跟着我!每一层它都在等我!”   秦苒走的是楼梯,她住的是老式小区,每一层的楼梯间大门都是敞开着的,上楼梯的时候会经过转角,从转角那个位置一眼就能看到门外的电梯。   上到三楼的时候,她停下来调整了一下磨脚的高跟鞋,叮——的一声脆响,这一层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了,但里面却没有人。   她也没在意,只以为是这一层有人按了电梯。   上到四层的时候,她下意识瞥了眼电梯的方向,却看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墙上那小小的圆形按钮突然自己亮了,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按了一下,红色的上行箭头跳跃,停在三层的电梯上行,在这一层又打开了。   “……”   秦苒脚步不自知快了些,五层,六层,都是这样的情况,分明没有人按电梯,可是那个电梯就是会在她到达每一层楼的时候停下来,敞开门,像是在催促她进去。   她慌慌张张跑到了七层,出楼道时电梯门果不其然敞开着,她头也不敢回飞快跑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的时候,电梯间突然发出轰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去了。   这动静似炸弹投湖,深夜炸出了一堆人,不少住户听到动静打开门到外头来看,走廊里人越聚越多,她听见有人喊了物业,说着什么:“电梯坠下去了。”   “幸亏没有人在里面,不然不得被摔成肉泥啊……”   “一定要追究责任!这是在拿我们群众生命安全开玩笑!!”   秦苒在电话那头哭得抽噎不止,叶尧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尤其是对女生,她听起来吓坏了,一直叨叨着说有鬼,叶尧不想她这么害怕,勉强随便编了个理由,说:“可能是电梯故障了……”但他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电梯故障,这一切肯定是秦苒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玩意儿干的。   秦苒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你让我不要到高处去?”   “……”叶尧总不能说是他看见了鬼东西,这大概会更加把她吓到。   他还在苦思冥想找理由,秦苒说:“你看见了什么,在我身上,是不是?”   叶尧想:女人的第六感真敏锐。嘴上还是否认:“我……我没看见什么东西。”   对面沉默下来。   叶尧等了很久她都没说话,要不是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他还以为她挂断了。   “秦苒?”他试探着喊。   “我有一个前男友。”秦苒突然开口,说起了她自己的事,“他和我交往期间,还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看了他的手机,发现了那些暧昧的信息,我找到了那个女人家里。我上门去讨公道,结果你猜,那个女人是谁?”   叶尧理智地没有回答。   秦苒不屑嗤笑,道:“是他的老婆。原来他已经结婚了,我竟然是小三。”   “我被他原配打了一顿,被她揪着头发扯到小区楼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还闹到了警察局。”   “我从小都过得顺风顺水,谈不上多优秀,但在长辈眼中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辈眼中是年少有为的姐姐,我基本的道德三观还是有的,我从没想到这么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天降灾祸,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后来我就和他分手了。”   叶尧默默听她说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秦苒要和他说这些,他俩也不是很熟,今天才第一次说上话。   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秦苒说这些的理由。   她说:“他是在下落的电梯里摔死的。”   “分手后,他一直来纠缠我,我搬家,报警,他还是阴魂不散,甚至把我拦在小区楼下,我不答应他,他就打我,不止一次。”   “所以知道他出意外死掉的时候,我很高兴,从没那么高兴过。”   秦苒又哭起来,听起来狼狈又脆弱,“你是不是看到他了?”   “他是不是又来纠缠我了?”   “我怎么办……你救救我,叶尧……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   好似叶尧就是她现在的救命稻草,她只能死死抓着不放。   可叶尧也不知道怎么办。   救她,他又要怎么救呢?他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电话里用苍白的语言来安慰这个已经吓破胆的女人,她就这样躲在衣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尧说话,叶尧放了免提,没有挂断,直到对面传来匀称的呼吸声,叶尧猜测她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   叶尧没有吵醒她,就一直接通着电话,一直到天亮,女人醒了。   “……叶尧?”   她看还在通话中,试探着喊了声。   叶尧也没睡太熟,闻声立即翻了个身醒了过来,拿过手机说:“怎么了?”   秦苒静了有十几秒,才说:“你怎么没挂电话?”   “你不是要我别挂电话吗?”叶尧揉了揉眼睛,因为刚醒来,声音软糯带着点鼻音:“而且,我担心你醒来会怕。”   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已,秦苒那边支支吾吾,然后他就听到了她的道谢:“谢谢你。”   “没事,你好点了吗?”   “嗯……”秦苒道:“那我挂了,”顿了顿又加了句:“公司见,叶尧。”   “好。”   叶尧挂断电话后打了个哆嗦,吸了下鼻子。奇怪,明明晚上裹紧了被子,可还是有冷风不停往他被子里钻,闹得他整晚胸口背脊一片凉,根本没睡踏实。   叶尧去公司前特意晒了被子,希望晚上能睡个暖和的好觉。   他和往日一样进了公司,可今天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比昨天还要明显,明明到了上班的点,所有人都三三两两脑袋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神色各异。   叶尧奇怪,这些人怎么还在讨论他的事?他的过去就这么让他们震惊吗?   他刚坐到工位上,一个纸袋突然放在了他的桌上,抬头一看,是秦苒。   秦苒的脸色不太好看,说道:“昨天谢谢你,这是给你的谢礼。”   纸袋里是一杯现磨咖啡和做成兔子形状的精致点心,是最近那家网红咖啡店里的限量款,人气火爆,只能线下店里购买,需要排很久的队。   叶尧想推脱,秦苒看出来了,道:“你拿着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点,昨天打扰你那么久,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这对叶尧来说不算什么麻烦,秦苒郑重其事的道歉反而让他不自在。   叶尧抿了抿嘴,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会有我号码?”叶尧入职以来从不和同事交流工作之外的事,工作群里的微信号也是专门注册的小号,只用来谈工作,更没有给过任何人他的联系方式。   “啊,”她样子有些窘迫,“我从人事小张那里要来的,一般这种涉及到隐私的信息按道理是不会告诉我的,是我昨天吓坏了,缠了她很久,她没办法才给我的,对不起啊,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吧……”   “没关系,”叶尧说:“……你别告诉别人就行。”   “我不会的!”她连连答应。   她摸了摸脖子,没有走,像还有话要说,叶尧等着,果然,她犹豫了会儿,鼓起勇气小声问道:“他……他还在吗?”   他?   叶尧想了想,秦苒指的应该是他那个渣男前男友吧……   叶尧视线落在她脖子上。   那条人头蛇还挂在那里,自看见叶尧后就一直冲他张大着嘴,发出嘶嘶的警告声,应该是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   叶尧昨天直面这张脸时被它吓得魂飞魄散,今天再看竟然已经有点习惯了,但还是不能看上太久,还是瘆得慌。   他挪开目光,尽量不去和它的丑脸对上。   他不说话,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但聪慧如秦苒,很轻易就根据叶尧的反应猜出来了,红了眼睛嘟囔着:“我要怎么办……”   叶尧也很茫然。秦苒自己折中想了个办法:“要不……我去寺庙试试呢?”秦苒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叶尧觉得很靠谱,毕竟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照照佛光,一定有用。等他辞职了,他也要去照一照。   他俩说着话的功夫,不远处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的人堆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很快又捂住了嘴,那些人似乎在看手机上的什么东西,有的还干呕了几下,像是被恶心到了。   叶尧蹙眉。   秦苒也看到了,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老于能不能挺过来。”   “什么?”叶尧一怔,莫名心提到嗓子眼。   “你不知道吗?”秦苒说:“老于昨天晚上和他老婆孩子出去逛商场,电动扶梯出了故障,他的手脚都被绞了进去,现在还在ICU,还没脱离危险。”   “不过就算醒过来了,他下半辈子也没有四肢,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事已经上新闻了。”   “……”叶尧喉结滚动,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秦苒:“公司群里一直在讨论这事,你没看到吗?”   叶尧愣神,半晌,摇摇头,“我和你打了一夜的电话,没看微信。”   秦苒怔了怔,莫名脸就涨红了。   秦苒离开后,叶尧打开微信群,不看那些刷屏的消息,只有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还是能看到老于躺在血泊里,手脚尽断的惨状。   除了照片,还有一段视频,叶尧点开来看,这一看,登时瞳孔骤缩。   视频是一个美食博主上传的,博主原本是在拍摄商场的环境,似乎是想要找一家美食店,镜头里正好拍到了正在乘坐扶手电梯的老于,他的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和孩子,应该就是他的妻儿。老于走得慢,和他们隔了有四五个台阶,他的妻儿先行到达,踩到了地面上,而变故就在这时发生,还在电梯上的老于不知为何身体踉跄了一下,突然狠狠后仰着倒在了电梯上。   紧随其后的就是老于响彻商场的凄厉惨叫声,四周的人群迅速涌了过去,安保按了急停按钮,可没有人能把他从电梯的缝隙里扯出来。   他的手脚被黑色的台阶齿轮绞个稀碎,有人叫救护车,有人叫消防。   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看见老于身上那些蹦来蹦去满地乱爬的黑色肉球。   没有人看见是那些缠住他手脚的黑色肉球将他恶意推倒在电梯上。   老于的妻子急得团团转。   “爸爸,爸爸——!!”   “呜哇哇哇——!我要爸爸!”   他七岁的儿子张着嘴嚎啕大哭   “爸爸,爸爸——哈哈哈哈哈哈!!”   “快来陪我们玩呀!哈哈哈!”   那些类似婴儿的黑色肉球却在肆意张狂地笑。 第5章 他还没有穿裤子!   叶尧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老于的事在众人眼里只是个意外,他只是恰好成了那个倒霉鬼,毕竟乘坐扶手电梯的人那么多,偏偏就他一个被绞进了电梯,手脚丢了,工作自然也没了,以后不光没了生活来源,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他这桩戏剧性的事故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叶尧才终于得以逃离了众人的赤口毒舌,不用再被戳着脊梁骨嘲谑挖苦。   不用再面对老于的纠缠,不用再成为众矢之的,叶尧长长松了口气。   下班后,他拎着秦苒送他的东西回了住处,室友还是没回来,堆在客厅里的东西也没有动过。   叶尧从纸袋里把咖啡和点心拿了出来,白色的点心做成了Q弹的小兔子形状,粉色的兔耳朵栩栩如生,糯叽叽的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难得嘴里有点滋味,叶尧拿着勺子正准备尝上一口,外头突然传来阵不小的响动,叮铃哐啷的,似乎有人在吵架,还动了手,且动静闹得越来越大。   就在他出租屋门口。   拉开门,外头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简直要把他家门口的地砖给踩破。   左邻右舍都挤在这里,有伸头张望着看热闹的,也有你一句我一句劝架劝的难舍难分的。   漩涡风暴的中心是两个正在吵架的男人,好巧不巧,那两个人叶尧还都认识。   一个是他失踪几天的合租室友,另一个,是这里的房东。   “你个骗子!还钱!你出租凶宅你有没有良心啊你!”   “谁凶宅,哪里是凶宅,小伙子你年纪轻轻鬼片看多了吧,不要在这里和我无理取闹好吧?!”   “你还装蒜!是不是凶宅你心里没点数啊?这屋里就是死过人,都上新闻了,你还跟这儿给我装?!我让你装!”室友一拳砸上去,房东躲避不及,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鲜红的鼻血蜿蜒而下,糊满了他下半张脸。   “打人啦打人啦!不行了我要死了……”见了血,房东翻了个白眼,呈大字形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室友气得不轻:“你装什么装你!”   “别吵了别吵了,警察来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   “停下来!”   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忙挤进人群里,先是看一眼地上的房东,再看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室友,问:“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室友说:“我。”他指着地上的房东,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骗子,租房的时候收了我半年的房租,我住了三天才知道这屋子里死过人,问题是这个人当时根本就没告诉我,我要知道这里是凶宅我才不会租呢!这完全就是欺诈!我让他把钱退给我,他不肯,这不是让我当冤大头吗!”   “血口喷人!”房东噌的一下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半张血脸恨不得怼到警察脸上:“警察叔叔你不要听他信口雌黄!租房的时候白纸黑字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租期半年,这小伙子就是自己原因不想住了,随便找借口想把钱要回去,那我房子这半年租给谁?损失谁担?他还说我房子闹鬼,我还要告他诽谤呢!还有我鼻子,他把我打成这样,我还要管他要医药费呢!”   约莫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官被四十多岁的房东叫叔叔,也仅仅是表情凝滞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应该有的职业素养,开始调停:“都冷静下来,不要急,慢慢说。”   警察:“你说这里闹鬼?”   “是!这里死过人!是凶宅!”室友猛点头,打开手机让他看新闻,是六年前的旧新闻,这个出租屋里住了一个女生,被入室偷盗的小偷活活砍死,尸体藏在床底下两个月才发现。   发现者就是当时前来收租的房东。   警察问房东:“有这事吗?”   房东支支吾吾,但对着警察也不敢撒谎,点头:“是。”   “你看吧!!我就知道你在撒谎!”室友看他承认了,大叫起来。   “但是——”房东更大声顶回去:“这里不闹鬼!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谁说不闹鬼!我亲眼看见鬼影子满屋飘!”   “你放屁!”   “你才放屁!!”   “好了好了,不要吵。”眼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警察只能横在他们中间,一手按一个。   房东急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时看到了人群外的叶尧,一个激灵咧开嘴,喊:“小叶!!你来!”   本还在观望的叶尧突然成了人群的视线中心,他被房东扯进了暴风眼,房东勾着他的肩,对警察说:“这是小叶,他在我这房子住了也快五年了,一点事儿没有,要真闹鬼,为什么小叶就一点不怕?”   警察按规矩也问了他一嘴:“你也是这里的租客?”   叶尧点头,“是的。”   “那你有看到……”这种非科学的事情很难界定,警察组织了下措辞:“额,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顶着室友和房东两道灼热的视线,叶尧顿了顿,实话实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过。”   “看吧!”   “不可能!”   两个人同时叫起来,室友急得抓住了叶尧的胳膊:“你瞎说什么你?我住进来第二天晚上亲眼看到有个女人进了你房间,你别告诉我你一点没察觉到!”   这话说的就有点吓人了。   室友又给他下猛料,把新闻页面给他看:“你看清楚,这屋里被砍死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住的你现在那个房间!”   叶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新闻。   可能是叶尧脸上害怕的表情太明显,房东一把挤开室友,把叶尧护在身后,像护崽的老母鸡,“你干什么你,你自己不住归你不住,不要吓人家小叶好吗!”   室友不信邪,继续对叶尧苦口婆心劝:“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这里的房租这么便宜吗?这里就是凶宅,这死骗子骗不到本地人只能骗骗我们这些外地人!你住这也不嫌晦气啊!我看你也赶紧搬走,别被这骗子骗了!我是为你好!”   “嗬!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叮当喵啊你!”房东撸起袖子,冲上去和室友扭打在一起,警察夹在中间也被误伤好几拳,最后不负众望一人一双银手镯带去了局子里。   人群这才散去。   叶尧却不敢进屋了。   叶尧其实曾经有过很多室友,但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能坚持住下来,时间最久的那一位也只住了一个星期就离开了。他们离开的理由都很统一,和现在这个室友一样,说是房子闹鬼。   本来以防万一,起初,叶尧也是想要换个住处的,可是看了几个地方,无一例外房租都太贵了,而且采光陈设,大小都没有现在这个屋子好。   同样的价钱,他如果搬到别处就只能住一个卫生间,而且外出工作出行交通很不方便。叶尧手头不富裕,买了坟墓余额只剩四位数,他还要生活,更不能在多余的地方花钱。虽然室友都说闹鬼,但叶尧什么都没看到过,他想,没有理由别人都能看见的东西独独就不让他看见,所以到后来也没有把这事很当真,渐渐就淡忘了,就这么一直住了下来,这一住就住了五年。   至于房东为什么会用这么便宜的白菜价出租房子,因为他不在乎,所以也就没有去想背后的原因。   谁能知道原来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这里死过人,还死在他现在住的房间里面。之所以住进来这么久没看到脏东西,全是他走了狗屎运。   他现在眼睛‘开光’了,虽然目前为止只在老于和秦苒的身上看到过脏东西,但万一真让他在屋子里撞见什么……   叶尧汗毛倒竖。   他不想回房间,天知道他天天睡的那张床房东有没有换过,床板下还有没有当年那个被杀女生的血液和脑浆。   他拿出手机翻找附近能住的地方,出租屋短时间内是找不到的,他今天可以先找个暂时能落脚的地方。   可是宾馆一晚上太贵了……叶尧又有点舍不得。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墓园,实在不行,借爷爷的岗亭坐一晚上也行……   这是叶尧现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案了。   决定之后,叶尧就打定了主意,决定洗个澡就出发。   洗澡洗的匆匆忙忙,半途总觉得凉飕飕的,简单冲掉泡沫就出了浴室,连头发都没去吹,裸着身子去翻衣柜里的衣服,刚套上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还没把短裤拿出来,房间里的灯突然没来由地闪了两下,在叶尧惊恐的视线中,啪——   灭了。   这种桥段放在恐怖片里的话绝对要前方高能了。   这间屋子以前也经常跳闸,房东说是这里的线路老化电压不稳,如果没有看到那则新闻,叶尧今天会很镇静地去送电,可是现在就不行了。   他咽了口唾沫,尽力不去胡思乱想,因为神经过度紧张,忘记了其实自己可以先去拿手机用电筒照明。   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沿着墙壁摸索着前进。   电箱在门口的位置,客厅里堆放着的行李太多了,他怕不小心摔了,只能一点点探脚缓慢行走着。   随着他的步子,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倏然间,他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像是什么球。   篮球?足球?   叶尧不喜欢运动,他以为是从室友的行李中掉出来的,就想给人放回去,摸着黑把地上那颗圆溜溜的东西捡起来,触手湿漉漉的,像是摸到了烂透的水果,手感不太像是球,正狐疑是什么东西时,外头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正巧照在了叶尧站着的这块地方。   叶尧也得以看到手里东西的原貌。   这一眼,几乎要叫叶尧吓得当场暴毙。   他哪里捧的是球,分明是一颗近乎腐烂的人头!   人头瞪着一双突起的双眼和他对视,那双眼睛有乒乓球那么大,简直要掉出眼眶。脸上豁着大大小小的刀口,脑袋上的皮肉翻开,蛆虫在脓血中欢快蠕动,一头长发沾满了血水,像是一缕一缕的海带,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腥气。人头以一个诡异的上扬弧度咧着嘴,嘴角一直延伸到了耳根处,露出长长的舌头和尖牙。   “!!”   叶尧当即甩了人头,横冲直撞往大门口扑去,后头叮铃哐啷,客厅里的东西被那颗人头撞翻了,在昏暗的情况下,这些动静简直就是催命符,叶尧想放声惨叫,可是恐惧到了极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后,风一样就冲了出去。   摔门而去时,正好瞧见屋里那颗人头像一颗弹性十足的网球在地板上高高弹了几弹,划着夸张的弧度朝门口撞来。   啪——!!   叶尧狠狠关上了门。   里头传来闷响——那个东西,似乎是撞在了门上。   叶尧飞速跑下楼,出了小区,又跑出很远才停下,他撑着路边的墙,捂着快要炸裂的胸口,简直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喘尽。   直到冷冽寒风穿过了他空荡荡的双腿间,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洗完澡只来得及穿了一件上衣,   ……他还没有穿裤子!   叶尧连忙躲到树后,慌张把衣服下摆往下拉,勉强遮住了大腿根。   几乎是半裸奔了这么久,叶尧庆幸现在是大晚上,这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人,不然他这副尊荣要是被人看到了……   叶尧自暴自弃蹲下身,又想哭了。   那颗双黄蛋一定是被诅咒过的双黄蛋……! 第6章 “蝉死掉了。”   出来的匆忙,手机没带,现金没有,叶尧又不敢掉头回去拿,这样无措蹲在草丛里十几分钟,冻得两腿僵麻,皮肤都红得发了紫,一捏就会坏似的。   他扶着树勉强站直了身子,身上的毛衣根本带不来多少暖意,路上没有人,叶尧小心翼翼沿着路边阴影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叶尧是第一次在这附近看到这家店,应该是最近新开的吧。便利店里,总会卖一点生活用品,应该会有内裤卖,只要有内裤穿,再怎么样也比他现在这样挂空挡来得强。   可他一没手机二没钱,人家怎么会卖?要不赊账?   叶尧犹犹豫豫,垂头躲在树后,有些羞恼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全身上下只有一件毛衣,怎么看怎么像流氓,万一里头是个女店员,还不把他当变态打出去。   “怎么办……”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已经沾了一脚的泥,白皙的脚趾不安地扣着地面。   两岁后就没有穿过开裆裤,叶尧别扭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选择丢脸,还是选择冻死在路边?   小小的天使和恶魔出现在他头顶上,小天使叶尧抖着雪白的翅膀说:“我们没有钱,还是不要去麻烦别人了,先找个地方躲着,等暖和了点我们再回家穿衣服。”   小恶魔叶尧挥舞着爪子:“是啊,回家被女鬼啃个稀巴烂!找地方躲着?亏你想得出来,你看看这里哪里能躲?叫老鼠给你打洞吗?你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两个小叶尧开始打架,打的羽毛乱飞,争执不休,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再这样犹豫下去,天都要亮了,要是被人瞧见了,到时候他只会比现在更尴尬。   “你现在没穿裤子是丢脸,冻死后尸体被人发现没穿内裤也是丢脸,什么结果都是丢脸,那你四舍五入还要什么脸?”小小的恶魔叶尧拿着三叉戟砸飞了天使叶尧,完胜。   ……是啊,说的也挺有道理。   叶尧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从树后走出来,刚要穿过马路时,对面的店门开了,一个身穿制服的店员走了出来,他倚在墙边,手里夹着烟似乎要抽。   是个男店员!   叶尧大喜过望,刚想打声招呼请他帮忙的时候,那个店员就自己抬了头,直接朝他看了过来。   隔着一条马路,叶尧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准确地感知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还没动弹,对方已经主动穿过马路朝他走了过来。   叶尧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来到自己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这个店员个子很高,下半张脸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睫毛很长,虽然看不到全脸,但相貌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他的头发特意做了造型,耳朵上打着银色的耳骨钉,夜色中泛着冷冷寒光,普通的店员制服被他穿的有型又帅气。   是个看起来很潮的男生,……患有潮人恐惧症的叶尧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尧,像是觉得他现在这打扮很有趣似的,嘴角扬起,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叶尧:“……”   ·   叶尧拘谨地站在小小的杂物间内,他拉着衣服,背对他的男生正在商品堆里翻找着,塑料袋哗哗作响,他头也没回,懒洋洋道:“这样啊,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就跑出来了?内裤也不穿,就这么生气呀?”   叶尧:“……嗯。”他随便编了个借口糊弄男生,总不能跟他说家里闹鬼,男生怕是会直接把他当疯子看了。   “你穿这个号应该差不多。”男生翻到一件黑色的内裤递给他。   “谢谢,钱我明天会还给你的。”叶尧接过道了谢,他拆开包装袋,正要往身上套,却发现男生正环着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看来,男生挑眉:“怎么了?”   叶尧欲言又止。男生帮了他,他总不能再对人家提要求,不就换个衣服,大家都是男的,看就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念及此,叶尧就没再想太多,尽量快速地套上了内裤,内裤一穿上,有东西兜着了,他总算是有了安全感,也不再去扯自己那皱巴巴的衣服下摆了。   “谢谢你,帮我大忙了。”   这个杂物间也是便利店里员工的休息室,除了一些杂物,还摆了一张很小的折叠床,床上面丢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叶尧不敢乱坐,就傻愣愣站着。   男生回头看他,笑:“站着干什么?你坐,店里晚上就我一个人,不用难为情。”   叶尧眼神躲闪了下,还是战战兢兢坐下了,担心夹克被他坐皱了,便拿了起来,找不到地方放,也不敢随便乱扔,就轻轻抱着放在了自己膝头。   男生出去片刻,取来一桶热腾腾的泡面递给他:“饿了吧,有泡面,你将就吃一点吧。”   叶尧想说不饿,但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面色窘迫,只能接了过来:“明天我会一起还你的。”   “不用客气。”   男生坐在了他旁边,两个人的体重压上来,铁床发出嘎吱一声动静。   叶尧是真的饿了,很快就把泡面吃完,连汤也喝干净了,捧着空纸桶,后知后觉感到害臊,他不敢扭头去看男生的表情,好在男生也没说什么,在他吃完后恰时递来餐巾纸给叶尧擦嘴,叶尧一愣:“谢谢……”   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啊。叶尧想。   擦完了嘴,叶尧才意识到他一直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男生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休息室的灯不算亮堂,朦胧的蓝光如薄雾一般洒在房间里,笼罩在彼此身上,叶尧觉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莫名,有点眼熟。   不经大脑,他就这么问了:“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话问得唐突,他以为男生会生气,但男生露在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弯弯,似乎在笑,他道:“可能吧。”   叶尧问:“在哪里?”   男生又不回答了,低头把玩着指尖夹着的烟,叶尧想起他刚才就是在店门外准备抽烟来着,他盯着烟看,男生误会了他的意思:“你想抽?”   叶尧忙摇头,“不,不。”   男生看着他,问:“你会抽烟吗?”   叶尧:“……会的。”其实本来是不抽的,但后来在世上变成了孑然一身,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男生却将烟揉碎扔进了垃圾桶,对上叶尧有些意外的眼神,严肃道:“抽烟不适合你。”   叶尧没吭声。   男生从口袋里递给他一样东西。   冰冰凉凉的,是一个兔子形状的小雪糕,装在透明的塑料壳包装里。和秦苒送他的很像,但又不太一样。   叶尧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是?”   “给你的,饭后甜点。这个才适合你。”   叶尧心头一跳。   男生说完,定定注视叶尧良久,忽然抬手摸了下叶尧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被他揉着头发的这一刹那,叶尧怔住了,心跳到喉咙口,神志也恍惚起来。   他猛地抓住了男生的手,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心里蹦出来,他的声音不可控地颤抖着:“你是谁?”   “那你呢?”男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叶尧眼皮子越来越重,面前的事物也模糊起来,他强撑着打起精神说:“我先问你的。”   “我叫你晃晃好不好?”男生自说自话,他的脸在叶尧视线中慢慢变成了一粒粒的雪花,直到他再看不清。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男生用温温润润的嗓音喊他:“晃晃,晃晃,做个好梦,晚安。”   .   “——晃晃,晃晃。”   “我不叫晃晃!”   摇曳的树影下,蝉鸣聒噪叫个不停,空气闷热黏糊,叶尧推开身边的烦人精,烦人精又黏上来,趴在叶尧耳朵边上故意喊:“晃晃,晃晃,你就叫晃晃,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叶尧恼了:“谢桑言!你怎么比蝉还烦?你再这样叫我我要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啊?”谢桑言嘻嘻哈哈:“你走路走的摇摇晃晃,像只鸭子,我叫你晃晃怎么了?”   “你不准叫!”叶尧急得都要哭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叫我晃晃,他们也会这样叫我的!他们又要欺负我了!”   “谁敢!谁敢这样叫你,我把他揍成猪头!”谢桑言从后头搂住叶尧,把头枕在他肩膀上,说:“那这样好不好?我只在我们两人私底下独处的时候才这样叫你,只有我能这么叫你,这是我对晃晃的爱称,就给你一个。”   “……”叶尧耳朵根子发热,嘟哝:“你就会乱说。”   “晃晃,我给你爱称,你该不该给我一个?”谢桑言讨价还价。   “我叫你什么?”   “叫声哥来听听。”   “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那也是哥,你叫不叫?”   大夏天的,两个人黏在一起,谢桑言的胸口抵着叶尧的背,又热又闷,叶尧却不想挣开,他想了想,抬头对着身后的人轻轻喊了声:“言哥。”   啪嗒——   树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是一只死掉的蝉。   叶尧跑过去捡起来,回头对谢桑言道:“蝉死掉了。”   身后空无一人,刚才和和他有说有笑的谢桑言不见了。   “……言哥?”   “谢桑言?”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蝉,到处找谢桑言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蝉声停了,夏日的热浪褪去了,他的身形也拔高了,四周突然变得好冷,天上飘起了雪。   哗啦——他踩进了冰凉的河水中,河水淹没了他的小腿,脚掌下是尖锐不平的石头,石头割开了他的脚掌,血丝沁了出来,一缕一缕的红消散在水中,下一秒,大片大片的红从他脚下溢出,染红了清澈的河水。   不是他的血。   手里的蝉动了动,他低头看去。   死掉的蝉变成了一只苍白瘦弱指甲崩裂的手,他牢牢牵着的是一截细瘦的手腕,顺着手腕往下看,他看到了半个身子淹没在河水中,摔烂了大半个脑袋的谢桑言。   “啊!!!”   叶尧惊叫着吓醒,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做了个梦。   他不在便利店的休息室里,而是躺在公园的长椅上。   天已经蒙蒙亮了。   盖在他身上的黑色夹克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而落了地。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毛衣,有人给他套上了长裤和运动鞋,兜里还塞了几张现金,这些都不是他的东西,想来只可能是昨天那个便利店店员给他的。   他捡起地上的夹克抱在怀里,往昨天那个便利店去,哪知到了地方,哪里有看到一丁点便利店的影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字路口。   可他分明记得昨天一切不是错觉。   一家好好的便利店,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不翼而飞了?   叶尧想起什么,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果不其然被他掏出一样东西。   是兔子形状的小雪糕,过了一夜,一丁点未化,还散发着适宜的冷气。   不是梦。   【晃晃——】   叶尧红着眼睛,紧紧攥住了手里的雪糕,哽咽呢喃道:“是你回来了吗,言哥?” 第7章 “谢桑言,你怎么这么小气”   叶尧没有回去,而是坐上了前往墓园的公交车。   他要去找谢桑言。   早上的公交车挤满了人,身形各异的人挤在小小的车厢里,摩肩擦踵,叶尧净身高一七七,不算高,只能说是中等,但他穿上厚一点的运动鞋,勉强还是能踏进一米八的行列,因此在满是大爷大妈和学生的公交车里,也是能呼吸到头顶上的新鲜空气的。   现在正是早高峰,车子开开停停,人群上了又下,车速并不快,叶尧出神盯着窗外的景色,在公交车停在某个路口等红灯时,突然听到了很小声的低呼。   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离他两三个人的位置,靠近后门的地方站着一个女生,她低着头,肩膀紧紧绷着,在她背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上班族紧贴着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离谱,明显不是被拥挤的人群造成的。   车子启动时,叶尧眼睁睁看见那个上班族又往女生那里挤了挤,这下他看到了女生的表情,一脸青白,像是要吐了一样,她似乎想躲,但她前面就是扶手,根本躲不开,而且只要她一动,那个上班族就跟过去,贴的更紧。   叶尧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种事情。   他又不是做英雄的料。   姜柳柳简直要炸毛了,自己难得起早准备去图书馆复个习,谁能想到一大早就能遇上色狼?!刚开始她还以为这人是不小心碰到的,往前挪了挪步子远离了点,没一会这人又凑了过来,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了!她还是学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苦着脸忍着,她的容忍让他变本加厉,这个色狼已经蹭了她三站路了,还要蹭到什么时候!   离图书馆还有一段路程,要不她下一站下车?可万一这人跟着她下来了怎么办?   姜柳柳吓得不敢动,只能祈祷这个色狼赶紧到站下车,她紧紧咬着牙关,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她抬头,面前是一个长的很是白嫩的男生,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可姜柳柳根本不认识他。   她还没开口,男生又道:“你妈不是说你在住校吗?你怎么出学校了?好啊,你又瞒着阿姨溜出来偷玩?小心我回去告你的状。”   话中的亲昵让姜柳柳呆了一呆,她很快反应过来,挽住了男生的胳膊:“哥你怎么在这里呀?好巧,”她一个劲往男生那边挤,那个色狼没有再黏上来,她简直要喜极而泣,语气也轻快不少,满嘴跑火车:“别呀,我们邻居这么些年,你可一定要帮我保密,不能出卖我!”   三言两语,她就得到了庇护,那个色狼碍着她有‘熟人’在场,灰溜溜在下一站下了车。   等人跑没了影,姜柳柳才松开了男生的胳膊,虚脱了似的抱住了扶手,红着眼睛要掉眼泪。   “你没事吧?”叶尧问。   姜柳柳连忙向他道谢:“谢谢你。”   叶尧摇摇头,他其实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事就是让他看到了,他总得去管。   女生看起来还是学生,万一心理素质不好,被色狼摸一次指定要出心理阴影,叶尧深有所感,所以必须得帮。好在女生反应也不差,知道顺着叶尧的话头演,要是她对着叶尧来一句‘你谁啊?’,那才叫晴天霹雳。   叶尧被秦苒的眼泪吓过一次,不想再被第二个女生吓,他拿女人的眼泪没办法,只能努力说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不用忍,叫出来就行了,你是学生,又是女生,肯定会有人帮你的。”   姜柳柳揉了把眼睛,懵懂地点点头,掏出手机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加个微信好吗?今天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一定要报答你。”   “不用的。”   叶尧不打算给她联系方式,他认为彼此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帮了你,你也道了谢,那就是互相扯平了,没有下次见面的必要,也就不用再继续扯上关系了。   可姜柳柳拥有年轻人独有的执拗劲,钻进牛角尖里就不出来了,非要答谢他,不加微信,就一定要请他吃饭,叶尧再三推辞她都不肯放弃,最后竟一直跟他到了墓园。   “你快回去吧,我真的有事。”   叶尧在墓园门口挡住了她,她不依不饶:“那你让我请你吃饭!不答应我就一直跟着你!”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举动很危险?你这样一个小姑娘随便跟着陌生人瞎溜达,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叶尧苦口婆心劝。   “哥哥你不可能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你要是坏人,怎么会帮我啊?”姜柳柳嘻嘻一笑自卖自夸:“我聪明着呢。”   叶尧:“……”他无可奈何。   “……随便你吧。”   叶尧一进墓园心思就飞到谢桑言那里去了,不再和姜柳柳纠缠,直奔谢桑言坟墓而去。   叶尧心情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不知是担忧的情绪更多,还是兴奋喜悦更多,如果昨天晚上那个人真的是他,如果愿望真的实现了……   要是他真的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和自己相认?……他难道还在生气吗?   他一路沉默着,步子大走得急,连姜柳柳被他甩在身后了也没察觉。   呼吸不稳,远远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坟墓之后,叶尧才放慢了步子走过去,站定,良久,毫无动静。   “言哥?”他轻声对着墓碑喊。   “谢桑言,你出来。”   微风刮过耳畔,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四下观察,生怕错过一点风吹草动,可遗憾的是,仍然什么都没有。   叶尧蹲下来,呢喃:“为什么……看不到。”   “谢桑言,你怎么这么小气,”叶尧红着眼睛,泄愤似的锤了一下墓碑:“你至于和我闹这么久的脾气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你这个小气鬼。”   “大混球。”   “……你来见见我就这么难吗?”   .   姜柳柳两条腿酸胀不已,跑的喘不过气,叶尧走得太快,她追不上跟丢了,就这么在偌大的墓园里打转转。   “真是的,跑哪里去了嘛……”   “哥哥!”   “哥哥!你在哪里啊!”她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就像被墓园给吞了,连个回应都听不着。   她拖着死沉的步子乱走,倏然间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登时吓得大叫一声。   “啊!”   “——啊!!!”   却是两个声音。   一个是她叫的,还有一个……是谁?   她低头一看,直勾勾对上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颗人头上满是刀口,皮肤和五官被砍得七零八落,长发铺在地上滚作一团,属于女人的尖锐声音从那颗人头上传了过来:“被踩的是我!疼的也是我,你个小丫头片子鬼叫什么!!!”   “…………”姜柳柳两眼一翻,“艹”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晕了。   如果叶尧在,就能认出这颗人头就是在出租屋里吓他的那一颗。   人头骨碌碌滚到姜柳柳脸旁边,和她鼻子对鼻子,片刻后感叹道:“嚯,小姑娘的皮就是嫩,真羡慕。”   呼——   不知哪儿来的狂风卷过,人头被吹得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头发糊了满脸,“好了好了别催我!马上,马上!”   “真是的,我又不是故意吓到他的,就是看那小子可爱想和他亲近亲近怎么了?至于这样生气?”   空气中飘来一缕黑色的雾气,像条愤怒的蛇一样扭曲着直冲人头而来,人头吓得东滚西滚不让它碰到:“我错了我错了大爷!别别别!我不碰那小子还不行吗!我看都不看他总可以了吧!”   那团黑雾这才消停。   人头任劳任怨咬着姜柳柳的衣领,将她拖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用嘴咬断几根姜柳柳的头发叼在嘴里,黑雾卷携而过带走头发,消失了。   离去前还送了个礼物。   啪嗒,凭空落下一个东西,人头被砸个正着,发现是一个兔子模样的点心,人头狐疑地嗯了一声,认出来了,这是那天叶尧回来后拆开想吃的点心,只是因为被她吓着了,没尝上一口,就这样落在出租屋里了。   看样子,应该就是同一个。   “嗬,这是把我当垃圾处理器了啊,小王八羔子。”   话是这么说,人头还是两口解决了那个点心,不忘称赞:“……还挺好吃。”   -   叶尧坐在墓前好半天没回神,空欢喜一场之后的失望滋味真不是人能尝的。   就在此刻,一道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回头,小小的石子路上,是姜柳柳走了过来,她不发一言,默默站在了叶尧旁边。叶尧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走得急,把这小姑娘甩在后头了,也不知道她在陌生的墓园里害不害怕。   叶尧道歉:“抱歉啊,刚才把你丢下了,你还好吗?”   姜柳柳浅浅地笑着,蹲下身与叶尧对视,不答反问:“你还好吗?”   叶尧诧异:“我怎么会不好?”   “你看起来很难过。”   叶尧挪开视线,轻声道:“没有的事。”   姜柳柳抓过叶尧冰凉的手,往他手心里哈了哈气,想要他暖起来,她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有一个朋友,你可以让他帮你看看。”   虽然她的动作看起来是想要让叶尧暖和起来,可是实际上姜柳柳的手比叶尧的还要冷。   叶尧没当一回事,把手从她手中抽离:“你朋友是医生?我没病。”   手落了空,姜柳柳暗暗揉着指腹,回:“不,他不是医生,我也知道你没病。”   叶尧更懵了。姜柳柳继续道:“他只是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懂一点神神叨叨的事情,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专家?”   她点头,递给叶尧一张名片,给了他那位‘专家’的联系方式。   “哥哥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什么烦心事,大可以去找他商量,反正看看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与其一个人闷头横冲直撞,为什么不找个靠谱的人帮忙呢?”   她的话来得突兀,也很奇怪,不像她咋咋呼呼的性子,叶尧不理解:“你……”   姜柳柳打断他:“时候不早啦,我也该回家了,哥哥再见。”   说完,她也没再提请吃饭或者加微信的事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园。   直到她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叶尧才低下头查看着手中的名片,黑色的卡面上印着金色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最底下是一行地址。   “谢北望……”   他轻声念出了这位‘专家’的名字。   “好巧啊,和言哥一样的姓。”叶尧轻眨眼睫,嘟囔。 第8章 “这个东西要戴在无名指。”   姜柳柳醒来时,沾了满身的草叶,狐疑地从灌木丛里站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奇怪,我睡着了?”   她到处没找着叶尧,就去门卫大爷问,大爷戴着老花镜打量她一眼:“小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姜柳柳愣住。   “二十分钟前,你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掉东西了?”   “……”姜柳柳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出去了?应该是门卫大爷年纪大了记错了,要么就是眼花认错人了吧。念及此她也没再说什么,开口问道:“爷爷,你见到和我一起的大哥哥了吗?”   老人笑:“叶尧啊,他已经走啦。”   “走了?!”姜柳柳震惊,沮丧道:“我还没要到他微信呢……”   老人有些意外:“你是他什么人?”   “我们是朋友啊!”姜柳柳理所当然说道。   老人闻言,笑得愈发慈祥,温声道:“小姑娘,他经常来这里的,你可以偶尔来看看,说不准能碰到他。”   “这样啊,好的,谢谢爷爷!”   姜柳柳蹦蹦跳跳走了,老人望着她的背影,笑得愈发欢颜。   ……叶尧终于交到朋友了啊。   正所谓雪中送炭,绝渡逢舟,叶尧不敢回家,也闲来无事,便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良犬路418号,”真是奇怪的住址。   叶尧在地铁站研究了好半天的路线,最后公交地铁换乘,弯弯绕绕许久后才找到了目的地。   良犬路,竟然在市中心的别墅区。   叶尧攥着名片,沿着门牌号一家家找过去,最后停在了一处大门前。隔着一道黑色的大铁门,里面繁茂的花园和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大别墅,让叶尧望而却步。   ……感觉住这里的人很有钱啊,也不知道报酬要收他多少。   叶尧囊中羞涩,到门口了又有种想打道回府的念头,但本着来都来了的道理,还是按响了门铃。   大不了先问价钱,如果要价太离谱,如果对方是神棍,他走人就是。   没一会儿,大铁门自动开了,却没人来。他小猫似的在门口叫了一声:“有人吗?”无人应答,他迟疑着走进去,慢慢穿过繁茂的花园,闻到一路不知名的花香,停在了别墅门前,轻轻叩响:“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良久,里面响起了脚步声。   咔哒——门开了,一位个子极高的男性正站在门后,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你好。”   一看到他的脸,叶尧如遭雷击,傻怔怔注视着他,好半天都没说话。   为什么会,这个人怎么……   他好半天不说话,对方开口问他:“你找谁?”   叶尧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么盯着一个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忙低下了头,窘迫道:“我,我找谢北望,谢先生。”   男人道:“我就是。”   叶尧诧异万分,他还以为谢北望会是个很年长的人,没成想这么年轻。   “看你有事要说,进来坐吧。”   谢北望将他请进了屋,叶尧战战兢兢坐进沙发,背脊挺直,拘谨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生怕自己哪里不注意会冒犯到谢北望。他的穷酸劲与这个奢华瑰丽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更加衬得他灰头土脸。叶尧低下头,瞧见自己鞋面上不知蹭到哪里脏了一大块,窘迫不安地把脚往后缩了缩。   谢北望此时在厨房里问了一句:“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的,我喝水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谢北望还是端了杯热腾腾的咖啡出来,还给了他一块草莓奶油蛋糕,盛放在精致的银色小碟子中,看上去很是诱人。   “不用的……”叶尧过意不去,谢北望把勺子塞到叶尧手里:“吃吧,冰箱里还有,不够我再给你拿。”   “……谢谢。”盛情难却,叶尧再推脱也不识趣,暗暗对面前这个人生了点莫名的信任和好感,真是好温柔的人。   叶尧怕耽误到他时间,就想立即表明自己来意,谢北望却道:“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也不迟。”   于是他只得默默吃起了蛋糕。   蛋糕很甜,叶尧吃了几口,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飞到谢北望身上去。谢北望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居家服,身材比例极好,宽肩腿长,他懒懒倚靠在沙发上,低头翻阅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脸上的金边眼镜显得他格外的斯文儒雅。   叶尧把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落在他的脸上。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有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这么相似吗?看到谢北望的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谢桑言。   说起来这两个人都姓谢,而且……脸也长得好像。要不是知道谢桑言的家世,他还以为这是谢桑言的某位亲兄弟。   虽然谢桑言很早就死了,他也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谢桑言长大后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尧就是觉得,要是谢桑言能顺利长大,现在一定就是谢北望的模样。   言哥……果然很帅。   吃完了蛋糕,叶尧轻轻搁下小盘子,谢北望朝他看来:“还要吗?”   叶尧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他舔了舔嘴唇,道:“那个……”   叶尧想把他最近遇到的怪事都说出来,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也不知从何说起,谢北望安抚道:“没关系,慢慢说。”   叶尧吸了口气,缓缓道来,从老于,说到秦苒,再到人头女鬼,说到便利店的时候,他停了停,脸上也不自知浮上一抹笑容,“……那个店员人真的很好。”   没听到谢北望的声音,叶尧抬头看去,谢北望嘴边噙着笑,仔细看去,明明是个温柔的笑容,却好像掺杂着一丝得意洋洋,但也只有一秒,那感觉就消失了。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谢北望突然问。   叶尧道:“之前我是不信的……”   “为什么?”   “因为在遇到怪事之前,我什么都没看见过。”叶尧讷讷道:“而且,我亲人去世得早……也没有谁来看过我。”   谢北望没有说话,指腹摩挲着书页,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开了口:“你的上司,就是叫老于的那个,他身上的东西俗称婴灵,只有杀生作孽太多的人,才会被那种东西缠上,我想你这个上司在外头肯定养了不少情妇,这些都是他强迫打下的胎儿。”   所以那些东西才叫老于爸爸……   “那秦苒呢?”   听到秦苒这个名字,谢北望不知为何轻轻蹙了下眉,似乎不太高兴,但还是解释:“很简单,被她死去的前男友缠上了,因为身体当场被摔成肉泥,所以你只能看到他剩下的那颗头。”   叶尧打了个哆嗦,“那有什么办法能……”   谢北望突然没来由地问:“你和她很熟?女朋友吗?”   叶尧愣了愣,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谢北望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仍旧回答了:“不是,她是我同事……她最近状态很糟糕,如果能帮她的话,我就想帮一下。还是说,一定要她本人来见你吗?”   “那倒不用。”谢北望秒拒绝。他轻咳一声,抿了口茶水:“至于你为什么会看到其他那些东西,我想,大概是你经常流连阴气过重的地方,身虚体弱,便容易引邪祟上身。”   阴气过重的地方?是指墓园吗?叶尧心里暗暗咂舌:他没觉得墓地有多阴森,——因为言哥在那里。   谢北望忽地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上了楼,不知干什么去了,叶尧也不敢乱走,就乖乖坐着等,没一会儿谢北望就下来了,递给他一个红色的小福袋。很轻,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把这个给你那个女同事,缠着她的东西就会离开了。”   叶尧连忙道谢:“谢谢。”   “这个是你的。”谢北望握拳抵到他面前,他的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叶尧摊开掌心伸到他拳头下方,谢北望五指松开,一个小小的东西落在他掌心。是一个玉戒指,上头雕着一个又一个的铜钱,铜钱衔接在一起,组成了戒指的环身。   “你戴着这个,什么东西都不敢近你的身。”   戒指触手冰凉,但没一会儿就被体温捂热。他一手福袋,一手戒指,犹豫半天,叶尧开口询问:“这些东西,要多少钱?”   如果太贵的话,他只能买一样了。   闻言,谢北望弯起嘴角,眉眼含笑直视他:“不要钱。”   叶尧不敢置信。哪有人开门做生意,报酬都不要的。叶尧有点犹豫要不要收下这个东西了。   就在他迟疑时,谢北望又开了口:“我知道你对我的本事还不是很信任,这很正常,这些东西你可以先试用,如果觉得有效果,你觉得好,到时候再给我钱也不迟。而且,”他道:“你是柳柳的朋友,我也是随手帮个忙而已。要是她知道我问你收了钱,就要和我闹了。”   “……”想来是姜柳柳特意和谢北望打了个招呼,他才免费帮忙了。难得人家一片好心,不管有用没用,都是赤诚心意。叶尧默默收下了东西,打算等工资到账再把钱给他。   “谢谢你。”   “不用。”谢北望道:“要随随时随地带在身上哦,洗澡也不可以离身。”   叶尧乖乖答应:“好的。”   叶尧收好福袋,把戒指戴在了左手中指上,却被谢北望制止,“等一下。”   “嗯?” 第8章 “这个东西要戴在无名指。”   “……是吗?还有这讲究?”   谢北望严肃道:“那当然了。”说完,也不等叶尧自己摘,他亲自握住了叶尧的手,把那个玉戒指从中指上移下,缓缓套进了他的无名指上。   给他戴好后,还满意地点点头:“尺寸正好。”   叶尧抽回手,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只能道谢:“谢谢。”   谢北望把手揣进兜里,回:“你的谢谢说太多遍了。”   叶尧:“……”   叶尧办完事情就准备离开,正好天还没黑,他可以先把东西交给秦苒,离去前,谢北望又说:“正好要到饭点了,要不你留下一起吃个晚饭吧。”   叶尧客气回绝:“不用麻烦了,我回去吃就行。”   “不怕了?”他指的是出租屋里的女鬼。   “我会坚持一下的。”叶尧说:“再说了,谢先生不是给了我东西防身嘛,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谢北望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有些微愣怔。   叶尧就在这时走出了玄关,礼貌向他鞠了个躬:“今天麻烦你了,再见。”   眼见叶尧已经穿过了花园,马上就要走到大门口,谢北望冷不丁往院里某处看了一眼,花圃中一颗球飞速滚了出来,直直撞向了叶尧脚下,叶尧被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吓得一个不稳,左脚绊右脚,直接摔进了一旁的小池塘里。   扑通——   谢北望大惊失色,跑过来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下去,将湿漉漉的叶尧捞了上来。   叶尧不会水,呛得咳嗽不止,小脸白透了,谢北望把他横抱在怀里,恶狠狠瞪了一眼地下那颗球,那颗球又灰溜溜滚进花圃中,再看不见了。   “咳咳——!咳——唔!”   这一切叶尧全然未觉,他吃了几口水,鼻子和胸腔都刺挠似的痛,水也咳了不少出来。   谢北望问:“你没事吧?”   他意识到自己被谢北望抱在怀里,又尴尬又羞臊,涨红了脸:“我,我没,你放我下来……”   “别动。”   他这么一说,叶尧不知怎么就挣扎不动了,他透过谢北望的肩膀往远处看,他刚才走得好好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蹿了过来,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就直接撞到他脚上把他绊倒了。   “刚才……是有东西绊我……”他磕磕巴巴解释,生怕谢北望误会什么。   谢北望将他带进屋,说:“是附近的野猫,总喜欢来我这池塘里捞鱼吃,又肥又壮,贪吃的很。没吓到你吧?”   叶尧摇头:“没有,”脑补了一下画面,一只圆滚滚的野猫蹬着小短腿来撞他,忍不住起了笑意:“感觉还挺可爱的,什么时候能见它一面就好了。”   谢北望抱紧了他:“会有机会的。”   花圃里的人头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哪,明明是你叫我撞的,居然还敢瞪我。”   “呸呸呸!晦气玩意儿!”   花丛里窸窸窣窣,里头‘野猫’气得狂啃树枝叶子,头发都恨不得竖上天去。 第9章 “小尧哥,你有对象吗?”   叶尧湿透了,谢北望直接抱着他进了浴室,这才将他放下。   “洗一下吧,别着凉了。”   叶尧为难,他一直在麻烦谢北望,不想再给他找事情,说:“没关系的,我回去洗就行了,也没有多远……”   谢北望已经打开花洒在给他调水温了,“不行,现在天气凉,你会感冒的。”   叶尧负隅顽抗:“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谢北望道:“穿我的就行了。”   五分钟后,叶尧躺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尚未理清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旁边椅子上放着折叠好的睡衣,那是谢北望的。一想到谢北望,叶尧抿了抿嘴,湿漉漉的手从水中抬起,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玉戒指。   谢北望……他不仅和言哥长得像,人果然也一样好。如果他是言哥就好了……   想到这里,叶尧又有点啼笑皆非。   他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叶尧简单洗了一下,套上了谢北望的睡衣,丝绸制的布料滑溜溜的,穿在身上很是舒适,只是对叶尧而言太大了些。   衣领纽扣即便扣到最顶上,也还是能看到他大片的脖颈和锁骨,裤腿也很长,他卷了几卷才不会踩到地上。   闻了闻衣服袖子,还有股香香的味道。   他走出浴室,客厅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谢北望从厨房出来,搁下最后一碗汤。   “洗好了?来吃吧。”   叶尧不知所措,他没答应在这里吃晚饭啊……   “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等会儿烘干就能穿了,反正也是等着,吃点东西也是一样等。”谢北望脱下围裙,拉开了桌边一个椅子,邀请他入座:“过来。”   叶尧无法,只得走了过去,“……麻烦了。”   “没事,反正我也是要吃饭的,正好一起吃,还热闹些。”   叶尧这才注意到这房子里没有看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问:“你是一个人住吗?”   谢北望在他对面坐下,道:“是啊,这里就我一个,难得今天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吃饭。”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太亲昵了。叶尧不知怎么回答,只能闷头大口往嘴里塞饭。   他听见谢北望笑了一声,“慢点吃。”   饭菜味道很好,他没想到谢北望一个大男人厨艺竟然这么好,渐渐的也放开吃了起来。吃到最后肚子都撑疼了,叶尧才停下筷子。   谢北望没有吃多少,撑着下巴一脸笑意注视着叶尧,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合你胃口吗?”   “很好吃。”叶尧真诚回答。   “那就好。”   此时天已经黑了,叶尧也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耽搁太久了,谢北望给他取来洗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叶尧和他道别:“今天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谢北望将他送到门口,叶尧刚要踏出去,哗啦——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征兆从天上倒了下来,铺天盖地的水幕模糊了他眼前的视野。   叶尧被溅了一脸的雨水:“……”   谢北望站在他身后,语气轻快:“哎呀,怎么下雨了。”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直面泼天而下的大雨,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涌动,叶尧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那个,我……能不能借把伞?”   “雨太大了,伞也遮不住的。”   “那……”   “先进来等吧。”谢北望说:“指不定待会儿雨就小了。”   “好吧……”   叶尧又坐回了那个沙发,谢北望再次给他端来一个小蛋糕,还给他放了喜剧电影,让他边吃边看。   叶尧无奈,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离开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谢北望涵养真好,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不耐烦,有没有觉得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真是不识趣。   谢北望就坐在叶尧旁边的沙发上,捧着本书在读。   外头雨声没有要减小的迹象,叶尧一部电影都看完了,看得昏昏欲睡,他往窗外偷偷看了眼,只是个很小的动作,却不知怎么被谢北望捕捉到了。   谢北望合上书:“看来今天雨不会停了。”   叶尧想也是,只能借把伞冒雨回去了,但谢北望接下来就道:“你今天睡这儿吧。”   “……什么?”   “反正我这里有很多空房间,而且现在太晚了,外头又这么大的雨,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叶尧心里狂找合适的理由拒绝,谢北望又道:“何况柳柳也特意告诫过我,要好好照顾你,要是你现在就这么走了,她就要生我的气了。”   “可是……”   谢北望叹了口气,“我会被柳柳怪死的。”   叶尧:“…………”   他住进了谢北望给他布置好的客房。   客房很大,比他的出租屋整体还要大上不少。   叶尧钻进暖洋洋的被窝,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好软的床垫……叶尧轻轻在枕头上蹭了蹭,抓紧了被角。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头留宿。   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是谢北望特意给他的,“要是害怕,就彻夜点着这个灯,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叫我。”   被人这样细心照顾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叶尧半张脸蒙进被子里,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不知不觉喃喃念出了他的名字:“……谢北望。”三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游走,他半垂眼睑,又喊出了心底里的那个名字:“谢桑言……”   “谢北望……谢桑言……”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来来回回念着这两个名字,像是非要比较出这两个名字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来回念了几十遍,床太舒服了,困意很快涌上,叶尧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是他这些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放晴了。   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走出卧室,发现谢北望已经给他做了早餐。叶尧被邀请和他一起吃,两个人有说有笑,又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叶尧才离开。   谢北望将他送到门口,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事都可以来找我。”   承蒙他照顾,叶尧也不想再拒绝他,显得自己太不知好歹。但也还是没有给他私人号,而是给了专用的工作用微信。   添加好对方,叶尧向他道别:“那我走了,谢先生。”   谢北望笑:“好,回见。”   虽然可能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叶尧想。   叶尧把秦苒约到了咖啡店,一见面,就发现秦苒这些天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眼下乌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她喝了杯咖啡提神,一见到叶尧就诉苦:“我的头越来越疼了,去了医院和寺庙都没用……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痛苦地扶住额头。   叶尧视线凝在他脖子上,那个黑色的东西正在欢喜地扭动着,吐着黑色的芯,看上去恶心又黏腻。   叶尧沉默几秒,将福袋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秦苒眯着眼,把福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叶尧刚要说话,她脖子上的东西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嗖的一下从她脖子上弹开,狠狠撞到了墙壁后重摔在地,像沾了盐的水蛭一样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细细看去,它怪异的脸已经焦了半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烧伤了,似乎痛得不轻,死性不改还想缠上秦苒,但又实在是不敢过来,很像是在畏惧忌惮着什么。——除了秦苒刚拿到手的福袋,没有其他可能了。   目睹一切的叶尧:“……”竟然这么管用吗……谢北望,原来真的不是个花架子啊。   他严肃道:“这个你要随身带着,千万别离身,这个很有用的。”   “好吧。”秦苒本来也没有其他办法,现在是有什么能帮自己的东西就收,只要有用就行。   亲眼见到了这个东西的威力,叶尧有了底气,和秦苒告别时还不忘郑重再次告诫:“东西拿好了,千万不能离身啊。”   秦苒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道:“知道啦。”   叶尧摸着手上的玉戒指,像是要证明什么,一鼓作气跑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视死如归般打开大门,客厅里的箱子和行李不见了,看来他的室友已经搬走了。他咽了口口水,手里握住一把扫帚壮胆,放轻脚步来到了自己房门前,轻轻推开。   那颗人头不在。   他瞥了眼床榻,用脚踢了下床板,等了良久,什么动静也没有。   真的……不见了。   叶尧简直要喜极而泣,对谢北望的钦佩之意此时油然而生,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拜他为大哥的冲动。   真的是好厉害的人啊!   他忙不迭掏出手机给谢北望发微信:“谢先生,你的东西真的很管用,真的非常感谢!”   谢北望秒回:“不用客气。”   谢北望:“再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谢北望:“我随时都在。”   收到他的消息后,叶尧安全感暴增,回了个小猫点头的嗯嗯表情包。   然后又加上一句:“钱我过几天转给你!”   谢北望:“不用。”   虽然他说不用,叶尧还是决定要给,对怕鬼的他来说,谢北望给他的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戴上这个玉质的铜钱戒指后,叶尧就没有再遇到过什么脏东西了,他的工资顺利结清到账,也在网上看到了不少便宜的出租房,虽然下份工作暂时还没着落,但生活已经渐渐走上平淡的正轨,和前阵子的诸事不顺比起来,他遇到谢北望之后完全就是逆袭了。   这天,他看中一套便宜的出租房,正准备约房东看房的时候,秦苒一个电话打过来,要他晚上一起吃个饭。秦苒也是托了谢北望的福,终于甩脱了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前男友,虽然叶尧一直说这不是他的功劳,但秦苒为了感谢他,三天两头的要他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什么的。   叶尧拒绝过她几次,但秦苒怎么都不放弃,像是叶尧不同意,她就能一直这样邀请下去。   是答应她吃一次饭,还是不答应她被她没日没夜地继续电话轰炸邀约,想想都知道该选择哪个。   叶尧被缠得没办法,衡量再三后,还是同意了。   当晚,叶尧按照定位前往,到了才知道秦苒把吃饭的地方约在一家很出名的法餐厅,叶尧没来过这种地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给秦苒发了信息,她从饭店里跑出来接他,笑盈盈地搀住他的手:“你到了怎么也不进来?”   她领着叶尧进了餐厅,餐厅很大,装潢典雅,悦耳的琴声回荡在耳边,叶尧瞥了眼四周,都是些穿的齐齐整整的客人,还有几个打着西装领带正在谈笑的外国人,叶尧只在电视上看过这种地方,他以为只是去一个普通的小饭馆,穿了身洗到发白的运动卫衣就出来了,就像是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他一时间脸颊发了烫,视线只顾着盯地面,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   秦苒带他在靠窗的位置落座,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看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吗?”   “……没。”叶尧端过杯子,咕噜喝下几大口凉水才冷静了些。   落了座,秦苒却没叫菜,而是看着手机,不时往外眺望,像是在等什么。   叶尧心里一个咯噔,问:“还有人要来吗?”   秦苒也没隐瞒,大方承认,“啊,是,我一个表弟,他正好也在附近,我就喊他一起来了。”   叶尧:“……”   他后悔来了。   秦苒突然冲某处招手:“这里!”   叶尧抬头,远处走来一个背着包的男生,他戴着鸭舌帽,看上去年纪不大,五官不错,是属于阳光型的那种帅哥,身形健壮,应该经常锻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冲过来笑着和秦苒拥抱:“苒苒姐!”声音也很有活力的样子。   “好了,坐吧。”   秦苒指着男生,对着叶尧道:“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弟,叫秦兆。”   “这是我朋友,叶尧。”   “你好,小尧哥。”秦兆大方伸出手来,叶尧先是听到他口中的‘小尧哥’吃了一惊,又被他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慢吞吞抬手和秦兆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你好。”他声音很低,对初次见面的人可能不太礼貌,但秦兆看上去并不介意。   秦苒推了他一下,蹙眉:“叶尧胆子小,你别吓着他。”   秦兆哈哈一笑:“知道啦。”   叶尧这顿饭吃的很不自在。   其一,他和秦苒的关系不算熟悉本就尴尬,现在又来了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秦兆,这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其次,是因为餐桌上的都是他从没有吃过的东西。   开胃菜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端上来盘子里摆了几个田螺,但又和田螺不太一样,从秦苒口中得知这不是田螺而是蜗牛的时候,他更是吓得当场摔碗。在他有限的知识面和简单的生活轨迹中,蜗牛是雨后树枝上缓慢爬行的软体动物,一想到它两个触角以及爬行后留下的透明黏液,叶尧就头皮发麻,他完全不想吃这种东西。秦苒和秦兆面色如常吃下了肚,但叶尧怎么都无法接受。他不敢吃,只能一个劲猛喝水。后来又上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吃之前会先拐着弯问一下是什么东西,可以接受的,他再进嘴。但他忘了自己根本用不来刀叉,心里门清自己在出糗,可他也没有办法。刀叉总是撞到餐盘,发出不小的动静,牛排半天也切不下一小块。   看出他的窘迫无措,秦苒贴心道:“我给你弄吧。”   叶尧沉默着不说话,“……”   秦苒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我应该问一下你喜欢吃什么的,是我不好……”   “没有……”叶尧知道这根本就不关秦苒的事,她没必要道歉,是他自己的原因。   正和盘子里的肉搏斗着,一碟切好的牛排递到了他面前,是秦兆,他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你吃这个吧,”他端走叶尧面前那盘,丝毫不嫌弃地切了就往嘴里塞。   叶尧望着面前这碟细心切好的肉,一时间没有动弹,看他不吃,秦兆连忙说:“那个我一口都没吃过,你放心。”   倒不是嫌弃,只是……   叶尧道谢:“谢谢……”   只是,想到自己连在吃什么东西都要问别人,甚至连一块肉都不会切,还要别人帮忙,更加觉得羞耻和无地自容。   这种一顿就要花销上千块的地方,不适合他这种以前只能靠捡垃圾来讨生活的土包子。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但秦苒和秦兆都很照顾他,每上一个菜都会给叶尧收拾好再递给他,有时是秦苒弄,有时是秦兆弄,这让叶尧更不自在了。   中途秦苒去上洗手间,餐桌上只剩下他和秦兆,秦兆一直在和他搭话,叶尧有些挡不住他的热情。   “小尧哥,我听我姐说你离职啦?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   “我在读研,准备开一家游戏公司,你有兴趣吗?可以来一起试试。”   “不会没关系啊,慢慢学嘛,谁都不是一开始都有经验的呀。”   “小尧哥,你脸好红啊,是不是不能喝酒?……那你别喝了,喝醉就不好了。”   秦兆把叶尧面前喝了一半的红酒拿到一旁,贴心地给他递上湿巾。   叶尧将冰凉的湿巾贴在涨热的脸颊上降温,就听秦兆突然开了口问道: 第9章 “小尧哥,你有对象吗?”   叶尧微微睁大了双眼。   秦兆挠了挠脸颊,看上去很是害羞的样子,他对着叶尧轻声说:“我姐说了你的事,其实我也是……”   “我……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心跳个不停……我知道这样看上去你会觉得我太随便了,但我就是觉得不告诉你我一定会后悔,当然了,我也不是非要你怎么样……就是,就是……”   他一个大男生,突然吞吞吐吐红了脸:“你……你觉得我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考虑下我?”   叶尧:“…………”   啪嗒,湿巾掉在了桌上。 第10章 “我说要追他,但他没同意。”   热闹的餐厅里,他们这小小一方角落没了一丝动静。   叶尧低着头不说话,秦兆眼巴巴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我……我现在没想谈恋爱。”叶尧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而且……我和你也不合适。”   “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这么想?”秦兆追问。   还用问吗。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根本就不熟悉对方,而且两人的家境天壤之别,门不当户不对,秦兆一看就是很活络朋友很多的那种人,从小衣食无忧也不缺钱花,叶尧却是个只想一个人待着的社恐,以前还住在垃圾堆里,他俩的人生截然不同,完全玩不到一起去,也不可能在一起。   况且,叶尧的心已经塞得满满的,装不下其他人了。   “你是觉得我太唐突了吗?”秦兆见他不说话,试探着问。   “对不起,我没想吓到你的,”秦兆知道他不会答应自己了,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这样,我追你好不好?”   叶尧一愣。   “我从现在开始追求你,这样好吗?”   叶尧知道今天是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喉结上下滚动:“那个,我……!!!”话头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盯着秦兆身后,隔着一张桌子,那里站着一个将近两米多高的黑影,像根电线杆子一样突兀伫立在大厅中,可除了叶尧,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   那影子手脚奇长,通体漆黑,没有眼鼻耳,只有一张占据了半张脸的大嘴。而它的脖子上,缠着那条熟悉的毁了半张脸的人头蛇,它红着眼嘶嘶冲叶尧吐芯子,紧接着那个黑影也动了,它扭着脑袋,直直对着叶尧的方向,明明没有眼睛,叶尧就是感受到属于它的灼热视线,很快,在叶尧震惊的眼神下,它迈着细长的腿缓步走了过来。   “!”叶尧猛地起身,椅子哐当倒地。   啪——!   “呀啊啊——”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就在叶尧起身的这一秒,原本亮如白昼的大厅灯泡全部炸裂,四周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黑暗来得诡异蹊跷,就像是一块黑色的不透光幕布将这间餐厅包了个严严实实,分明外头街道上的霓虹灯路灯不计其数,却丁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嘈杂的人声像成群的蜜蜂追着叶尧蛰,叶尧茫然徒劳地睁大着眼睛,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想跑,可是走了几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秦兆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喊他:“小尧哥?你怎么了?别乱动,这里太黑了,小心摔。”   叶尧怎么可能不乱动。   他就算看不见,也知道那个长手长脚的怪物正朝自己逼近。   他想站起来,腿软了没有力气,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挡着他,似乎是一堵墙,他跑不掉,找不到路,只能把自己像一只蚕蛹似的蜷缩起来,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无名指,靠着上头的戒指来汲取勇气。   没关系的,他有谢北望给的戒指在,谢北望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自欺欺人弓腰埋头,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啊!”即便叶尧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猝不及防的触碰吓得不轻,他条件反射挥去肩膀上的手,起身时站的太着急,一时间整个人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倒,却并没有撞到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宽阔的胸膛。   “是我,别怕。”   叶尧还要挣扎时,温润的声音自他头顶上方传来,这个声音不可谓不熟悉,因为他前不久才刚听过。   灯光骤然亮起,叶尧眯了下眼睛,等适应刺眼的灯光后,他愣愣抬头看去,抱着他的人,果然是谢北望。   “没事吧?”谢北望替他拂开因冷汗而黏在他脸颊上的发丝。   叶尧茫然无措:“谢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北望还没作答,秦兆的声音就先响起了:“小尧哥?”   叶尧身子一颤,秦兆正站在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呆愣愣地看着他。叶尧连忙挣开谢北望的怀抱,站好,耳根红透。   “这位是?”   叶尧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谢北望,吞吞吐吐半天,底气不足说道:“是我朋友。”   闻言,谢北望眉头轻轻一挑。   秦兆连忙打招呼:“你好。”   谢北望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只是礼貌地点头示意。   叶尧抬起眼皮子,偷觑向刚刚看到黑影的那个方向,那处空空荡荡,黑影已经不在了。大厅里一切正常,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看到,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叶尧的错觉。   叶尧还在慌神间,秦兆突然着急地喊起来:“哎呀你的手!”   叶尧一哆嗦,条件反射依言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白皙的左手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血,应该是刚才摔倒时不小心蹭到了哪里。   秦兆急忙从包里找出一个创口贴,大步走到他身边想给他贴:“贴一下吧。”   “没关系,不用了。”叶尧觉得这完全是小题大做,这种小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破了点油皮,又不是要死了,他看上去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那怎么行,我……”秦兆充耳不闻,还要说什么,就在这时,谢北望却忽然从秦兆手中把创口贴抽走了。   秦兆:“……”   谢北望撕开创口贴,然后对着叶尧不容置喙地说:“手抬起来。”   叶尧:“……”不知为何,他就这么乖乖听话地抬了手,任由谢北望把创口贴贴在了他的手背上。指腹轻轻按压下去,将创口贴贴平整了,谢北望才收回了手。   “谢谢。”叶尧手背上有些发痒,低声道谢。   “不客气。”   叶尧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谢北望给他贴了创口贴,但是创口贴是从秦兆那里拿的,要谢的话自然也不能只谢他一个人。   他有些着急慌忙地又对秦兆说:“也谢谢你。”   秦兆脸色有点怪,但还是笑着摇摇头:“没事啦。”   正好此时秦苒也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怎么回事,刚才停电了吗?我听见好大的声音,你们没事吧?”   “咦?”   秦苒来到跟前,看见叶尧旁边陌生的谢北望后,愣住了。   叶尧赶忙介绍:“秦苒,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谢先生,那个福袋也是他给你的。”   一听到是谢北望,秦苒顿时喜笑颜开:“是谢先生啊,你好你好,我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北望轻轻一笑,没说话。   他们的对话在秦兆耳里听来就是在打哑谜,问:“你什么事啊?”   秦苒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没事没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情。”   “嘁。”   一顿饭也吃完了,叶尧也打算离开,随口问起谢北望:“谢先生也是来这里吃饭?”   谢北望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鼻梁上架着无框的金边眼镜,单手插兜文质彬彬,霞姿月韵,他依旧轻笑着:“是啊,刚才依稀听到你的声音,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说到这里又突然俯下身在叶尧耳边轻喃,用只有他们二人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亏得有我在,不然你不就被那东西拖走了?”   叶尧一个咯噔,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东西,问:“你看见了?”   谢北望小幅度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既然他看见了,那那个东西突然消失,应该也和谢北望有关系。叶尧试探地问:“是你赶跑它的吗?”   谢北望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不然呢?”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叶尧舔了下嘴唇,嫩红的舌尖在谢北望眼底下一闪而过:“谢谢你。”   谢北望揣在兜里的手缓缓握紧,拇指按在中指上,掰响了骨节,咔一声脆响。   谢北望:“你要是怕的话,我和你一起走。”   叶尧愣了愣,“可是……”   谢北望:“我已经吃好了,正打算要回去呢,你可以和我一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叶尧当然有。   他们两个人凑的极近,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秦苒又知道叶尧是个不喜欢交际的孤僻性子,看到他和谢北望这么亲近,疑惑地拧起了眉头。   秦兆看看叶尧,又看看谢北望,默默撇了撇嘴。   叶尧想了想,很快和秦苒姐弟俩道别,同谢北望一起出了餐厅。   等人走了,秦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了。   秦苒兴冲冲地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我特意给你俩制造的独处机会,你有没有浪费?”   “微信都没加到,你说呢?”秦兆没好气。   “什么?!你怎么这么没用啊你!”秦苒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袋:“你知道我约他出来多费劲吗?干嘛?叶尧那么好的人,你别告诉我你没看上!你眼瞎啊你?”   秦兆反驳:“怎么可能啊,是……”他哼了一声,愈发郁闷了,“是他看不上我。”   “……是吗?”秦苒不敢置信:“你平日里在学校不是很受欢迎吗?”   “我说要追他,但他没同意。”秦兆说到这里,又有点意外:“不过刚才那个人是谁啊?那个谢先生。”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觉得他俩看上去很亲密吗?我感觉,不,”秦兆道:“那个谢先生肯定喜欢小尧哥,想追他呢。”   秦苒一头雾水,不理解:“你怎么就知道了?”   秦兆翻了个白眼,道:“你没看到那位谢先生的眼神吗?里头那敌意,那嫉妒的火焰都要喷出来了!他恨不得拆我的骨头,扒你的皮。”   秦苒对谢北望全是斯文有礼的好印象,于是爽快地给了自己弟弟脑壳一拳:“别在这给我胡说八道,你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坏?书读狗肚子里去了?赶紧给我结账去!”   秦兆:“……”   离开了饭店,两个人并肩行走在小路上。   叶尧还在想刚才吃饭时看到的黑影,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给的戒指我随身都带着,可我为什么还能遇到那些东西?”   “是一直都能看见吗?前几天有这情况吗?”   “不是的,你给了我戒指后我就没再看到那些东西了。”叶尧强调:“是今天才开始的。”   谢北望若有所思,“这还是我的东西第一次出岔子,看来是我学艺不精了。”他冲叶尧伸出手:“戒指我看看。”   叶尧立即去摘戒指,谢北望阻止他:“不用摘下来,直接把手给我就可以。”   叶尧不敢有异议,把手放了上去。   两手交叠,叶尧被谢北望掌心冰凉的温度激了一下。   谢北望托着他的手,低头凝神研究着那个铜钱玉戒。   谢北望身上的大衣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单薄了些,他的手这么冷,肯定是冻坏了,叶尧便好心提议:“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嗯?为什么?”谢北望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只是眼睛半抬,直视叶尧。   叶尧对上他漂亮的眼睛,诚恳答道:“你的手很凉,别冻着了。”   “好。”谢北望莞尔一笑:“去我住处吧。”   叶尧:“……”他的本意是随便找家店坐着谈就行啊……   还没开口,谢北望已经叫了车,并一脸掩饰不住期待的高兴模样。   叶尧想,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供他选择,他还是邀请自己去他家里?想了想,叶尧明白了。可能是谢北望太寂寞了吧。也是,他住着那么大的房子,里面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应该也是很想有个人能陪他的吧,所以即便和自己不是很熟,能有人去他家里做客他就很高兴了。想到这里,叶尧就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太了解这种孤单的滋味了,是很不好受。   ·   这是叶尧第二次踏足谢北望的家。   所有的一切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谢北望也依旧和上次一样,无微不至地给他递上蛋糕和点心,给他放电影,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照顾。   谢北望坐在他身侧,一直握着叶尧的手,仔细研究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电影看了一半,谢北望也终于找到了戒指失效的原因,“裂了。”   “什么?”   叶尧反复观察,也没看到戒指哪里有裂缝。谢北望把戒指取下来握进掌心,说道:“我会给你修补好的,但是需要一点时间,今天太晚了,你就睡在这里吧。”   叶尧怔住,犹豫不决:“可这不太合适吧,太打扰你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住了不是吗?而且,”谢北望把玩着手里的小戒指,道:“没了戒指,你就会继续被那些东西缠上了,你不怕吗?至少在我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还是说,除了我这里,你还有更合适的去处吗?”   叶尧还没租到新房子,老房子里有那颗女人头,去住宾馆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保证能不能遇到脏东西,去墓园的话,先不提会不会打扰到门卫爷爷,万一去的路上碰到那些东西了……   他脑海里闪过一些可怕的画面,十分明显地打了个寒颤,是了——他确实是没有地方去。   所以只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谢北望弯起嘴角,笑吟吟道:“没事的哦。”   叶尧还是住在他上次睡的客房里。   起先他还有些担心,但就如谢北望所说,只要在他这里,哪里都是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担心害怕。谢北望就是最好的平安符。   叶尧安心地闭上眼睛,裹着被子很快睡熟了。   咔哒。   在他睡着后不久,房门自外轻轻推开了,谢北望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宽松的浴袍,坐在了床边,拉下蒙住叶尧半张脸的被子,久久凝视着叶尧的睡颜,笑了。   “晃晃。”   他这样喊。   熟睡的叶尧皱了下眉头,像是做了什么梦,梦里也不安生,谢北望揉着他紧蹙的眉心,将叶尧的眉头揉开,叶尧不安地嗫嚅着什么,却没有醒过来,他的嘴唇翕动,重复着同样的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言哥……”   谢北望听到了,眉眼间满是柔情,他低下头,轻轻在叶尧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喃声回应:“我在,晃晃,别怕。”   “言哥不走了,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揉着叶尧的头发,像过往每一次那样,耐心安抚着哄他入眠:   “晃晃,我的晃晃,”   “做个好梦,晚安。” 第11章 一个英勇无畏的骑士   叶尧自记事起就清楚地知道,他是爷爷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爷爷叫叶清初,因为没有左臂,右腿也瘸了,是个残疾人,找不到工作,只能靠拾荒为生,他在一个冬夜里捡到了被丢在垃圾桶里,快要冻死的婴孩,爷爷收养了那个婴孩,并给了他姓,取名叶尧,也就是自己。   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叶尧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因为爷爷待他很好。   爷爷残疾,他俩一大一小只能居住在垃圾场外的小集装箱里,废弃的集装箱小是小了点,但足够遮风挡雨,让他爷俩不用寒冬腊月露宿街头,而且爷爷把里面布置得很温馨,摆着两张小木床,爷爷还捡到了不少被丢弃的毛绒娃娃和玩具,他把那些都洗干净了,全部堆在叶尧的床头,把他当成童话书里的小王子一样,一直宠惯着守护叶尧长大。   叶尧走路不再磕磕绊绊后,他就跟在爷爷后面出去捡东西,有时候捡一些废塑料瓶,有时候会收一些纸壳子,他牵着爷爷的手,或者是跟在爷爷屁股后头帮他提袋子,每次总是会接收到路上无数陌生人投向他的异样目光。   爷爷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要他出门了,但叶尧不依,吵着闹着就是要跟着爷爷出去。问他,他就说:“我是小王子,小王子需要经历冒险才能变强,长大后才能勇斗恶龙!每天和爷爷一起出门就是我的冒险,这是小王子的出门冒险记!”   他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听到这话,爷爷的表情会变得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很难过,叶尧太小了,他不懂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干脆就不想了。   和爷爷在一起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快乐的,但有的时候也会有一点小意外。   有一天晚上,他照旧和爷爷出门,路上看见一条好热闹的街道,里头挤满了人,好多小贩在叫卖,小摊位上发出油滋滋的噼啪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叫他肚子直叫的香喷喷的味道。   人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在吃,全是叶尧没见过的,那些东西闻起来好香,他看得入了迷,肚子叫得更厉害了,他很快被一个小女孩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那是个五颜六色的大棉花,女孩子吃的津津有味,叶尧看得口水直流。   他忍不住走近了些,直勾勾的眼神吓哭了女孩子,女孩子被她妈妈抱起来了,叶尧被凶巴巴地瞪了眼,还被推了一下,他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屁股都要裂成两半了。他吓得立即回头去找爷爷,找到爷爷后,抱着爷爷的腿哭得稀里哗啦,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哭,爷爷用仅剩的右臂抱着他,哄他,离开回家时,叶尧又看到了那种五颜六色的棉花,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渴望,爷爷给他买了一个。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种东西是叫棉花糖。   吃起来的味道很甜。   但是太贵了。   叶尧不能经常吃,所以他吃的小心翼翼,一丁点都不肯浪费,手指上的残渣都要舔干净。他不忘分给爷爷吃,爷爷说他牙口不好,吃糖会痛,所以那个大棉花糖就全部进了叶尧的肚子。   回家的路上,叶尧牵着爷爷的手,边走边蹦蹦跳跳,兴冲冲念叨:“等以后长大了,我要天天都吃棉花糖!”   爷爷笑:“好,咱们阿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爷爷不能吃糖,那就吃肉肉!以后我要赚大钱!给爷爷买肉吃!”   “那爷爷就等着阿尧给我买肉肉吃啦。”   “嗯!”   后来,叶尧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叶尧不想给爷爷增添额外的负担,上学需要好多钱,他舍不得,他觉得每天和爷爷一起捡垃圾就挺好的。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后,爷爷第一次严肃地斥了他,说如果他不上学以后就没有出路,就没办法赚钱给爷爷买肉吃了,叶尧想让爷爷过上好日子,就听爷爷的话去上学了。   积攒多年的钱都交了学费,叶尧很心疼,但爷爷却并不在乎,他让叶尧好好学习,钱的事情不用他管。   为了报答爷爷,叶尧便决心努力学习。   入学前,爷爷把叶尧要穿的衣服都洗了一遍,叶尧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捡的,捡的东西,难免会有点脏旧。   爷爷只有一只手,洗起来很费劲,叶尧举着细短的胳膊想要来帮忙,但爷爷没让他碰。   爷爷用他最大的努力洗干净了,破的地方也细心给他缝补好,叶尧知道自己和爷爷不富裕,但爷爷一直都尽全力在给他最好的东西,爷爷很宠他,很爱他,他从没有让自己受过冻挨过饿。   有爷爷在,叶尧很知足。   可是他忘了,自己是个捡垃圾的孩子,是人群中的异类,不会有人愿意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总是有孩子说叶尧身上有味道,捂着鼻子要他离远一点,叶尧抓着衣角不知所措,尴尬地站在原地。老师怎么调解,那些孩子都很嫌弃叶尧,哭闹不止,没有办法,老师只能把他的位置安排在最边上,离人群很远很远,小小的过道将他划离在外,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   当天放学,老师还特意吩咐他,要他回去洗个澡,明天换身干净的新衣服来学校,这样才能和大家处好关系。   叶尧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现在身上的衣服就是他最好最新的了。   他沮丧地回了家,爷爷问他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叶尧很想哭,但看到爷爷的笑脸后,怕他担心,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强撑着挤了个笑脸,装作若无其事道:“很开心呀,大家都很好,很好相处的!”   爷爷没有看出他笑容下隐藏着的真正神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鼓励了他。   第二天,叶尧自己刷了鞋,把衣服上看起来脏的地方都用湿毛巾努力擦了一遍,就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洗了三次脸才满意。他以为这样就会比昨天好一点了,可是幼儿园的那些孩子闹得更加厉害了。   老师有些不满地把他叫出教室问他:“我不是让你回去换身新衣服吗?怎么还搞得这么脏?”   叶尧揪着衣角,低着头,眼泪汪汪,声如蚊蝇般辩解:“我……我不脏的……”   “唉。”   像是知道叶尧家境不好,老师最后也没说什么,让他回去了。可自那之后,叶尧的位置就一直都在教室的角落里,没有孩子和他玩,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和他做游戏,他成了班级里的透明人,一个不受欢迎的脏孩子。   后来连老师也不怎么管他了。   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熬过了幼儿园时期,没有交到任何朋友,甚至都没有和其他小朋友说上一次话。后来,叶尧就开始上小学了。   他天真的以为,上了小学后,就会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不切实际地幻想。   叶尧太天真,他不明白,有的时候,孩子的恶意往往比大人还要恐怖,还要来的毫无缘由。   一年级,他揣着忐忑又激动的心进了教室,可他每经过一个人身边,几乎都会得到一阵阵大惊小怪的惊呼和嫌弃声。   比幼儿园里的孩子还要来的直白,夸张,毫不掩饰。   没有人愿意和他做同桌,没有人愿意让他坐在自己的周围,所以,叶尧的位置还是被安排在了教室的最角落。那个倚靠着扫帚和垃圾桶的角落,摆着他的课桌。   和幼儿园的时候一样。   位置每学期一换,所有人都会换到不同的地方,只有他,雷打不动地稳坐在那个小小的角落。   好似,他永远只配坐在那里。   但他还是幻想着,幻想自己指不定哪一天就能换到新位子,能交到朋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一切都会苦尽甘来的。   叶尧不怎么喜欢数学课,因为数学老师总喜欢让两人协作小组作业。   因为不会有人想要选他,他永远都是剩下的那一个。   被强行安排和他一组的人,不管是谁,永远都是一副嫌弃,鄙视,甚至厌弃他的表情。班里有个性格幽默活泼的男生,在班上属于开心果的那种人,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场,谁都喜欢他,叶尧有的时候也会被他的行为逗笑,觉得他很有趣。叶尧甚至幻想,如果有一天能和他成为好朋友,日子一定会很开心。   某天,那个男生和他分到了一个小组。可也就是他,那个对所有人都一脸笑相的友好男生,因为和叶尧分到了一起,在课堂上大叫着哀求老师让他换组,他说叶尧又脏又臭,能不能换一个香一点的同学,他各种耍宝恳求,做尽搞笑丑态,就差没在地上打滚。   所有人都在笑,连老师都在笑,他们觉得有趣。   叶尧只感觉心被戳了个窟窿,汩汩往外淌血。   后来,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很勤快很认真地洗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鞋,裤子,把自己全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但是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喜欢他,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还是有人说他脏,说他臭。   因为被孤立,被讨厌,他性子愈发沉闷,变得不爱说话,学不进去,成绩也不好,老师不喜欢成绩差的孩子,也不喜欢叶尧。班主任说是叶尧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让全部学生的努力白费,就是因为他一个人的缘故,让全班都无缘‘全校最先进班级’这种排名。班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了他,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和嫌弃,而孩子天生就很会看眼色,因为老师不喜欢他,所以他们也更加变得不喜欢他。   他是人人嫌。   是班级里一个会行走的垃圾。   没有人会喜欢他。   意识到了这一点,叶尧就不想上学了。   他想和爷爷提起这件事,但每每看到爷爷为了给他凑学费起早贪黑各种忙碌的时候,他就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上学成了他最痛苦的一件事。   因为叶尧成绩太差,班主任要请家长谈话,叶尧的家长只有爷爷,他回去小心翼翼和爷爷提了一句,爷爷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去了学校。当衣衫褴褛的爷爷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躲在爷爷身后的叶尧分明看见了班主任脸上的惊愕神色,还有其他老师似有似无的打量。   可能是看爷爷是个残疾人,老师也没有把话说得很直白,就说叶尧成绩下滑,让他平时多费点心管教。   叶尧以为会被爷爷骂,但爷爷没有,他待叶尧还是照常,对他说“凡事尽力而为,努力过了就好”,这反而让叶尧更加心存愧疚。   自从爷爷来过学校之后,叶尧的噩梦就降临了。   “脏乞丐!”“垃圾鬼!”“臭虫子!”“小要饭的!”   这些成了叶尧的外号。   叶尧明白过来,他们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供他长大的爷爷,因为爷爷和他都是捡垃圾的,都住在垃圾堆里,而垃圾堆里都是被人丢掉的垃圾,又脏又臭。住在垃圾堆里的,自然都是垃圾。   可叶尧又想不通,他们不偷不抢不骗,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过着生活,怎么就会让人这么讨厌呢?   原来自己不是会发光的小王子,他是路边上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冒险还没结束,他还没遇见最终的boss大恶龙,就先被小怪杀死了。   升上二年级之后,重新分了班,也就是这一年,叶尧遇见了卢星平,这个缠绕他多年的痛苦根源。   卢星平家境不错,娇生惯养,养得虎背熊腰,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他是班上的小霸王,每天身边都有不少男生跟着他,当他的小跟班。   而他也是最爱欺负叶尧的人,叶尧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学校有食堂,但对叶尧来说太贵了,他舍不得充饭卡,每天就只带一个馒头和小罐子榨菜当午饭,午休时,他会在没人的教室里把这些吃掉。但是某一天,被卢星平看见了。   卢星平笑他寒酸,抢了他的馒头丢给他的小跟班,几个男生把他的午饭当球一样互相抛着玩,像逗弄一条小狗一样逗弄叶尧,叶尧越是着急,他们就笑得愈加开怀,笑够了,卢星平就把馒头随手丢在了地上,用脚踩烂,随后嘲讽他几句扬长而去。   叶尧那天饿着肚子回了家。   第二天,他一进教室,卢星平就抢过他的书包,把他带的馒头和榨菜两根手指拎起来给众人显摆,满教室的人哄然大笑,笑话完他,再把馒头扔进放拖把的脏水桶里,叶尧捡起来的时候,馒头已经泡烂了,都是泥沙。   他们总是嘲笑叶尧的穷,叶尧不理解他们笑话的点。   馒头是便宜,但这也是爷爷省给他吃的,爷爷把馒头留给他当午饭,自己在家就只能喝凉透的隔夜稀米粥,寡的几乎只有米汤。他不能容忍别人践踏爷爷的心意。   所以他第一次爆发了,努力挥拳去揍卢星平,可惜拳头只擦过了卢星平的脸,一点伤口没留下,下一秒他就被重重推倒在地,他和卢星平体型差距摆在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按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饶是如此,他也拼了命地挣扎,反抗,想要给卢星平一点教训。   最后是其他学生叫来了老师,这件事才算消停,但他到最后也没收到一句道歉,还被班主任反过来嫌弃事多。   因为家境,因为贫穷,同学讨厌他;因为成绩差,老师也讨厌他。   所以,并没有人给他主持公道。   自那之后,叶尧就学乖了。他会在进教室之前,把自己的午饭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学校里有个荒废的体育仓库,那里树木茂盛,杂草丛生,没有人清理,也不算干净,但那里却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叶尧在那里放了一个小铁盒,每天他一进学校,就先把午饭藏在盒子里,中午偷偷过来,在这个没人打扰的角落里用餐。   这样过了一个学期,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个转学生。   叶尧起初根本没在意他。   自己在班上是默认的受气包,谁都能踩他一脚,没人把他当人看,所以叶尧也不想去看这些讨厌鬼的嘴脸,他认为这个转学生最后也一定会加入到欺负自己的行列中来。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在学校交到朋友了,现在就想安安分分上学放学,给爷爷一个交代,完全没必要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直到某一天,那个转学生突然和卢星平杠起来了,轰轰烈烈打了一架。   间接原因,是因为叶尧。   那天,快要上课的时候,叶尧从厕所回来,发现自己桌上的课本不见了,他找了一圈,最后在卢星平手上发现,卢星平拿着黑色的油性笔,正在他的课本上乱涂乱画,写满了‘小乞丐’‘臭虫’之类的词。   叶尧想要把课本夺回来,卢星平不给,仗着身高优势高高举着,像逗小狗一样逗他,玩够了,就当着叶尧的面撕了他的课本,碎纸片飘得到处都是,满教室的学生都看见了,却没有人阻止,有的还跟着卢星平他们笑,觉得叶尧被欺负的样子很有趣。   叶尧鼻子发酸,眼睛涨的通红,卢星平撕了书,还反过来让叶尧收拾扫地,叶尧自然不愿意,他要卢星平道歉,卢星平嘻嘻一笑,一把将叶尧推倒在地。   叶尧撞到了桌子,摔在了地上,脑袋磕到了桌角,疼得眼冒金星。   他捂着后脑坐在地上,死死咬着牙不肯在卢星平这些人眼前掉眼泪。   啪嗒。   黑色的墨水滴在了地上。   教室里倏然间寂静无声。   叶尧抬头,他撞到的不是别人的课桌,正是那个转学生的。而那个转学生课桌上的墨水瓶被叶尧这一撞给直接撞翻,里头的墨水泼在他大半桌面上,将他的课本、作业,还有身上的衣服,染得一片漆黑。   “哈哈,你惨咯。”   “叶尧,你还不道歉?”   “弄脏人家桌子和衣服,不要赔啊?”   卢星平那群人还在煽风点火。   转学生沉着脸,脸上表情像结了冰,叶尧寒从脚起,尴尬得像根木头一样僵着,手足无措。   良久,转学生站起了身,他定定注视着叶尧,叶尧不知如何是好,被他的眼神看得发了憷,哆哆嗦嗦低下头,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凳子被挪开的轻响,随即,便是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愕然抬头望去,转学生一拳重重将卢星平打翻在地,明明校服上染了半身的墨水,在阳光下,却帅得像是一个英勇无畏的骑士。   他在发光。 第12章 “你一直都这么懦弱吗?”   那是叶尧第一次看到卢星平被人按在地上狠揍,虽然他的跟班很快就反应过来一齐扑上去帮忙,几乎是五打一,将转学生按在了地上打,但转学生也不是吃素的,在完全处于下风的情况下还能一拳一个多多少少在那些人的脸上留下了青紫的印子,但是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他们这动静闹得整个楼层都惊动了,老师赶了过来分开了这一群人,他们被叫到了办公室排排站,包括叶尧。   卢星平和他的小跟班们站在一排,龇牙咧嘴叫疼,叶尧和转学生站在一起,离得不远不近。   “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班主任问。   卢星平先发制人,顶着乌青的眼,指着转学生吼:“是他无缘无故冲上来打我!”   班主任转向一声不吭的转学生,道:“谢桑言,你说。”   谢桑言是转学生的名字。   叶尧本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闻言视线缓缓偏移到旁边谢桑言的鞋上,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忍不住想:“谢桑言,真好听的名字。”   下一秒,不同于嗓音尖锐的卢星平,谢桑言声音温润沉稳,答道:“是他们先欺负人。”   叶尧一怔。   班主任:“欺负谁?”   四周安静下来,没听到谢桑言说话,叶尧抬起头,惊愕发现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他,谢桑言也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他们撕了叶尧的课本,还推他。”   叶尧默默和谢桑言对视,良久都没反应过来。他和同学老师相处的都不好,同学只会叫他的外号,老师也懒得叫他的名字,这是除了爷爷之外,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原来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这样子的音调。   但他也有点意外,自谢桑言转学过来后,他俩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叫什么?   “你胡说,分明是他自己撕的书好吗?还有,你说谁推他了?是他故意摔倒想污蔑我,你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打我,你看把我脸打的!”卢星平反驳:“老师,你可以去问问其他同学,他们都可以证明的!”   他身边的小跟班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老师,真的是他先动手的!”   谢桑言蹙了眉头,声音拔高了点:“谁会故意拿脑袋往桌角上摔?谁会去撕自己的书?教室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撒谎都不打草稿吗?”   “你说什么你!你有本事把班上所有同学都叫来对峙啊?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眼见又要吵起来,班主任打断他:“好了都安静。”   班主任接下来一个人一个人都问了一遍事情经过,卢星平那帮人自然统一口径,不承认欺负叶尧的事情,谢桑言一个人哪里斗得过那么多张嘴,班主任烦躁地揉着眉心,冲站在一旁的叶尧摆了摆手:“行了,你回教室吧。”   斗殴的原因是因叶尧而起,班主任问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去问叶尧这个当事人。   叶尧默不作声乖乖离开了办公室。   他没注意到,在他离开时,谢桑言愈发不悦的神色。   叶尧没有急着回教室,他靠在走廊转角处,晒着太阳。   刚才的一切,都证明了,谢桑言是在帮他。   这个他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转学生,以为他将来也一定会欺负自己的人,为了他和卢星平打架。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谢桑言生气是因为衣服被墨水弄脏了,从不敢去想是因为自己被欺负的原因。   “谢桑言……”   叶尧喃喃念着他的名字,难得嘴角生了点笑意。   他人可真好。   直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一行人才从办公室回来。   叶尧不自觉去看走在最后面的谢桑言,谢桑言也看了他一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叶尧刚想冲他笑一笑,谢桑言就移开了视线,板着脸坐在位子上,没有再回头。   叶尧有意想和他道谢,他却下课铃一响就拔腿走了,叶尧没能和他说上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这场斗殴事件,谢桑言出了名。   叶尧也频繁注意起了他。   谢桑言成绩很好,转学过来的第一场考试就是年级第一,老师每次提到他都喜笑颜开,但谢桑言脸上的表情一直冷冰冰的,有同学和他搭话,他只会点头摇头,很少有回应,最多也就说上简短的一两句就没了下文,他一直冷着脸,也不热情,久而久之对新同学的新鲜感过去,也就没人来找他说话了。他除了上厕所之外,一天到晚就坐在座位上,要么看书,要么写作业,一板一眼过得很规律。   他比同龄人要高一些,但是很瘦,校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像是风一吹就要刮跑了。   叶尧怀疑谢桑言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卢星平自那时开始就针对起了谢桑言,但只敢放放狠话做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每次都被谢桑言发现,一顿争吵,然后又是斗殴。这么来了几次,谁也没讨到好处,还要频繁写检讨请家长,卢星平许是被折腾累了,或者是被谢桑言打怕了,也不敢再明目张胆找他事了。   叶尧觉得谢桑言真的好厉害,他才是能杀死恶龙的小王子。要是有一天,他也能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就好了。   叶尧有不少次想和他搭话,但总是找不到时机,明明他帮了自己,他却找不到道谢的机会。   直到某一天,他照常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吃饭,没成想,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谢桑言坐在叶尧平时坐的地方,手上拿着个干面包正在啃。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和叶尧视线撞了个正着。   叶尧一瞬间便觉得有些尴尬,谢桑言默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吃他的东西。叶尧见状犹豫几秒,还是走向了一处灌木丛,把他藏在里面的小铁盒拿了出来,默默挪到一个角落啃起了他的馒头。   吃着吃着,视线总是往谢桑言的方向瞟。   他为什么也要躲在这里吃饭呢?怎么不去食堂呢?难道说是担心卢星平找他麻烦?   谢桑言吃完了那个面包,就靠在树干上闭着眼打盹。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叶尧想了想,起身朝他走过去,刚走到他两米远的地方,谢桑言倏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恶狠狠瞪向了他,叶尧被他的眼神吓得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再动了。   谢桑言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摆明了就是在询问叶尧想干什么。   叶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鼓起勇气说道:“上次的事……谢谢。”   谢桑言没吭声,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恐怖的寂静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叶尧和他僵持了大概有一分多钟,实在坚持不住了,转身就想回去,谢桑言就在这时说话了:“你一直都这么懦弱吗?”   叶尧顿住,回头看向他。   谢桑言支起一条腿,手搁在腿上,懒洋洋道:“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不敢反抗,也难怪那些人把你当狗耍着玩。”   叶尧攥紧了手里的饭盒,面色变了又变,但最后也没打算和他反驳,随意道:“你说得对。”   谢桑言被他话头一噎,又拧眉道:“你为什么不和老师说?”谢桑言没想放过他,还在追问。   叶尧笑了,却是自嘲反问:“你认为有用吗?”   谢桑言沉默了。   其实当天他们被请到办公室的时候,谢桑言就有点看出来了。老师,似乎不喜欢叶尧。明明问了所有人原因,却故意忽略了叶尧,明明知道卢星平那混蛋在撒谎,却不去管。卢星平敢叫嚣着让班上所有的学生来为他的谎言作证,就是笃定了根本没人会站在叶尧这一边。   叶尧变成什么样,似乎没人在乎。   叶尧是自己甘愿被欺负吗?   曾几何时,他也在被欺负的时候去找过老师,希望他们能帮帮自己,可是没有人理他,他们忽略他,敷衍他,嫌他吵闹麻烦,因为他成绩不好,因为他脏,他穷,因为他弱,所以他活该受欺负。鼻青脸肿是自己摔的,被人欺负也肯定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   “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你要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以前他把老师当成救星,经常往办公室跑,可能是被他烦得狠了,当时办公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他记到现在。   并自那之后,不再妄想去寻求老师的帮助。   世上也许是有好老师的,只是他运气差,从没有遇见过。   谢桑言问:“你不试着反抗吗?”   叶尧道:“试过了。”没用。   同学间对他的恶意和嫌弃已经根深蒂固,他哪怕穿再新的衣服,那些人也依旧会觉得自己脏臭,精神上的鄙视他无法改变,而他常年连一点肉沫都吃不着,细胳膊细腿根本没有力气,怎么敌得过卢星平那个油水满满的大块头。   反而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是兴奋。   “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叶尧说到这里,神情变得柔和:“也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第一个记得我名字的人,所以我很感激你。”   “我只是想和你道声谢,没有其他意思。如果你觉得我讨厌的话,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叶尧对他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午休时间过去,他们一前一后到达教室,心有灵犀地没有和对方有一点眼神接触,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这方面彼此很是默契。   第二天,叶尧本想把午饭换一个地方藏,但想想认为谢桑言不会像卢星平那样无耻下作,就还是把午饭放进了铁盒,藏到了老地方。   上午第四堂课,天上几声闷雷落下,毫无征兆下起了暴雨。   午休铃一响,三三两两的同学挤出教室,嬉嬉闹闹抢撑一把伞,路湿地滑,人群散的比往常要慢一点,叶尧乖乖坐在位置上,他要等全部的人都走光了,才敢去自己的秘密基地。他很怕被人发现,毕竟每天的午休时间,是他上学一整天里最轻松的时间段了,他不想唯一的放松时间也不得安宁。   人全去食堂吃饭了,叶尧才冒着雨往那没人的荒废体育仓库去,他没有伞,用袖子拢在头顶挡雨。他心心念念自己的午饭,虽然有铁盒子包着,可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馒头有没有泡烂。   他啪嗒啪嗒踩着湿透的枯叶,到地方的时候裤腿上溅了不少泥点,他也没管,径直钻进灌木丛里摸索自己的小铁盒,可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午饭不见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谢桑言。   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他,他也亲眼看见自己把午饭藏在这里,除了他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叶尧说不上来的觉得难过。   还以为谢桑言和别人不同,原来都是一样的。   他湿漉漉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倏而愣住,体育仓库的屋檐下,谢桑言正面无表情盯着他,他的怀里,拿着一个叶尧很熟悉的小铁盒。 第13章 名为‘自尊’   叶尧默默走过去,他的头发被雨打湿了不少,往下滴着水。   他正想问谢桑言拿他的午饭干什么,谢桑言就把饭盒递给了他,叶尧懵懂接住后,他就在仓库屋檐下找了个没被雨打湿的地方坐下,从校服外套里拿出了他的午饭——一个小面包,自顾自吃了起来。   叶尧的饭盒没有一丁点开启过的痕迹,只盒面上沾了点水渍,其他地方干干净净,里面的馒头也是完好的,没落上一滴雨。   叶尧木然地眨了眨眼,惊愕地想:“他该不会是怕我的饭被雨水泡了,特意帮我拿出来保管的吧?”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了。   昨天他俩谈话不算愉快,谢桑言居然还愿意帮他的忙。他果然人很好。   叶尧又开心起来,他往谢桑言那边走,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坐了下来,“谢谢你。”   谢桑言没理他。   叶尧吃了几口馒头,无意识又扭头去偷看谢桑言,因为离得近,他看得分明,谢桑言手里的面包很干,底部还有两三个很明显的白点,——这是一个发霉过期的面包。   他刚要提醒,谢桑言就面不改色把剩下的几口吞下了肚。   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几个霉点连他都发现了,谢桑言不可能没看见,可他还是吃了,为什么?   他之前怀疑谢桑言瘦是因为他不好好吃饭,现在看来,谢桑言分明是有在努力吃饭的,只是吃的东西没有营养,所以才瘦。叶尧这样一想,昨天见他时,他也是在吃面包,那个难道也是发霉的吗?   捡垃圾的叶尧每天中午还能有一个馒头,谢桑言看起来家境应该还不错,为什么连一个馒头也没有?   怕被谢桑言发现,他连忙移开了视线,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谢桑言吃了一个面包后就没有再吃任何东西,靠在墙上闭眼休息了。叶尧五味杂陈,彻底确认了,谢桑言的午饭,只有一个发霉的小面包。   他能吃饱吗?   叶尧手里的馒头被他啃的只剩下一小半,饭盒里还有几根榨菜,这是他剩下来的,给人吃也不太好,而且想都不用想,谢桑言一定会很嫌弃地拒绝他。   没人会想要他的东西的。   叶尧心里堵着这根刺,就算想和谢桑言分享食物,也会因为这个事实而打退堂鼓。他不敢。而且,他的馒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分出去只有丢人的份。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俩没有再说话,分别坐在仓库屋檐下的两头,听着天上落下的淅淅雨声。   想是这么想,但接下来的几天,叶尧还是默默观察起了谢桑言的午饭。   谢桑言吃的东西很奇怪,也不规律,有的时候是一个小面包,有的时候是一袋鲜花饼,一瓶水,而且看上去也不太新鲜的样子。还有几次,一整个午休,他没有吃任何东西。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家庭或者正常父母会给孩子的食物。   叶尧又不是傻子,这样一猜,肯定就知道谢桑言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要么是家庭原因,也可能是零花钱的原因,总之,他看上去过得没有明面上那么好,很有可能经常饿着肚子。和他不一样,叶尧是因为担心卢星平糟蹋他的食物才躲到这里来吃饭,而谢桑言到这里来吃饭的原因,应该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吃的都是些快要腐坏的食物,他很能理解这种名为‘自尊’的东西。   叶尧心口一戳一戳的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他很庆幸,至少他还有爷爷,虽然他们穷,但是爷爷从来不会让他饿肚子。   要不分给他点东西吃吧。叶尧下定决心。   于是那天回到家后,叶尧旁敲侧击问爷爷:“爷爷,如果有人帮过我的忙,我要用什么礼物谢他比较好呢?”   “是你朋友吗?”爷爷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   “唔,嗯……算是吧。”叶尧支支吾吾敷衍过去。他知道自己和谢桑言连朋友的边都没达到呢。   “既然是朋友,那你送什么,他应该都会喜欢的。或者你可以看看他现在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按着他的喜好送总不会错的。”爷爷说:“爷爷可以帮你买。”   叶尧连忙摇头,“不用的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爷爷听了,笑着揉他的头发。   缺什么?听了爷爷的开导,叶尧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谢桑言没有东西吃,他要把自己的馒头送给谢桑言。   第二天,叶尧特意挑了个大点的馒头带进了学校,一整个上午坐立不安,就一直惦记着赶紧到午休时间,也不知道谢桑言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高兴呢?   上午第三节 体育课,操场上成双成对的学生在嬉笑打闹,叶尧一个人在树下坐着,无聊地用手拨拉着泥玩,耳边都是欢声笑语,吵闹聒噪,他一抬头,望见不远处的树下也坐着一个人,是捧着书在读的谢桑言。如果是别人在体育课上看书,叶尧会觉得这人是个书呆子,但是放在谢桑言身上,他却觉得难怪人家成绩好,这么努力怎么可能不优秀。   谢桑言整个人像镀了一层光。   他看得入神,直到谢桑言脑袋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叶尧连忙别过脸,下意识想要逃避,起身就往教室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去教室要干什么。   哪知一到教室门口,就看见里面站着四个人。   卢星平和他的跟班围着一个男生,男生哭哭啼啼在哀求什么,卢星平骂了他两句,从他手里抢过了什么东西,叶尧看得分明,是几张钞票。   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立即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的脖子被从后面紧紧扼住,拖进了厕所里。有人用衣服死死蒙住了他的脑袋,把他大力推倒在地,重重的力道隔着衣服砸在他脸上身上,他手脚并用挣扎时,不知多少双手猛地按住了他,他就动不了了,只能像条死鱼一样任人殴打。   头上裹着的衣服太紧了,很快攫取了他的呼吸,他出气多进气少,憋得脸色青紫,就在他以为要被闷死时,盖在头上的衣服这时被扯下,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得以看到了为首者的脸,果不其然,是卢星平。   他还在发懵,卢星平的手就落了下来,连续甩了他重重的几道耳光,将他扇的耳朵嗡鸣,半张脸没了知觉。   卢星平打够了,按着他的那些男生才松开了他,叶尧痛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见他惨状,卢星平嗤笑一声,犹不解气,端起一旁放拖把的桶,接了半桶冷水全部浇在叶尧身上,掉落的空桶狠砸了一下叶尧的脑袋。   随即一行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叶尧躺在冰冷脏污的地面上,好半天才能起身。   身上湿透了,脏水顺着他头发和脸颊流进了衣服里,再渗出衣服布料,淌落在地上。   脸上火辣辣的,身上却凉到颤抖。   他很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回教室,也不会无辜受牵连遭一顿打。   卢星平横行霸道惯了,看上什么喜欢的东西就想要,平日里也习惯性去抢同学的东西,小到文具,大到钱财。叶尧是第一次目睹他的抢钱现场,虽然第一时间就撤离了,没想到还是被卢星平逮住,还特意追了过来教训他。现在这一通打,应该是变相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出去乱说,不然以后有他好果子吃。   有什么必要,说与不说不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吃的‘好果子’还少吗?班上有谁不知道卢星平行为恶劣,可有人管吗?不仅没人管,还有不少人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头拍他的马屁和他交朋友,仿佛和他搭上边了就是班级里的王。   叶尧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壁喘了好一会儿。   这世道真是荒唐可笑。没人想要去管卢星平那颗毒瘤,倒是一门心思瞧不起他。他叶尧再穷再落魄再怎么成绩不好,也比卢星平这个混蛋强一百倍。   叶尧不准备再回教室上课了,他本来存在感就很弱,连老师都不在意他,也没有谁会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来找他的。   他就这样湿漉漉的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拧干了水后挂在树枝上晒,虽然光着膀子不太文雅,但这里也没人看见。随后他便蜷缩在一棵树下,好在今天的太阳还挺好,不至于让他冻坏。   他要把衣服晒干,脸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留印子,希望放学前能消下去。不然回去了,爷爷一定会问起来,他不想让爷爷担心。   晒着太阳,他很快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睁眼,猝不及防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叶尧的觉登时就散干净了。   谢桑言面无表情蹲在他面前,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叶尧发出一声低呼,被他吓了一跳,清醒后很快意识到了,谢桑言来这里应该是来吃午饭的。   他长舒一口气,又不禁纳闷:已经到午休时间了?我睡了这么久吗?今天时间过得好快啊。   谢桑言来的正好,他今天一点都不饿,想来是被揍了一顿,把胃口都揍没了,今天带来的馒头可以让谢桑言一个人吃个饱了。   叶尧爬进灌木丛,把自己的饭盒取出来。   转过身,他还在想要怎么和谢桑言说时,一直板着脸的谢桑言却主动开了口。他还维持着刚才半蹲在叶尧面前观察他的姿势,问:“叶尧,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   “你的脸。”谢桑言冷冷重复。   叶尧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刚碰到就疼得嘶了一声,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摸起来这么疼,也知道现在一定不能看了。睡了一觉,怎么好像更严重了?卢星平那死胖子,下手还真狠。   叶尧心烦意乱,怎么办?这样回去爷爷一定会发现的。   “叶尧。”谢桑言又叫了他一声,似是催促。   叶尧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没说。   谢桑言:“卢星平吗?”   叶尧:“……”   “我就知道。”他喃喃了一声,叶尧没听清,狐疑地看他,却受到谢桑言一记冷眼:“吃的饭去哪儿了?被人打不会还手?”   叶尧莫名又气又委屈:“我还手了……”但没打过。可这也怪不了他啊,是他们以多欺少还搞偷袭,卢星平一个人就有他两个大,这怎么能打赢。   叶尧捧着饭盒惴惴不安站在原地,谢桑言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之后,叶尧很是沮丧地垂下眼睑。他靠着树干,摸着手里的饭盒。什么嘛……他还是第一次想和人分享东西呢,真受打击。   他踢着地上的树叶和石头,没多久,谢桑言却又去而复返了。   他的手上,多了一条手帕。   蓝色的手帕浸湿了凉水,递给了叶尧。   谢桑言冷言冷语:“敷脸。”   叶尧视线在他帕子上扫了一眼,反应很迟钝,没有去接。   谢桑言拧眉,二话不说直接把帕子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叶尧嘶了一声,一半是因为冻一半是因为疼,谢桑言把帕子给了他就松了手,失了外力按压,脸上的帕子往下滑,叶尧连忙捂住。   叶尧捂着脸,慢吞吞坐在了树下,谢桑言也默默坐在他旁边,这次两人距离一米远。   比上次近了一点。 第14章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叶尧脸上的帕子冰冰凉凉的,火辣辣的脸颊被凉意一激,没那么痛了。   叶尧轻轻揉了下手里的帕子,嘴里突然甜甜的。谢桑言是特意去浸湿帕子帮他消肿。   他又帮了自己一次。   叶尧道:“……谢谢。”   谢桑言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像是很不高兴。   叶尧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就低下了头,也不说话了。   就这样无声坐了良久,叮铃铃——远处传来铃声,叶尧一懵,因为这是下课的铃声,是午休时间开始的信号,意味着上午的课程刚刚结束。   铃声彻底停了之后,叶尧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身边的谢桑言:“你……”   谢桑言:“我什么?”   “你逃课了?”叶尧问。   谢桑言不满挑眉:“不行?”   叶尧一脸懵。   谢桑言明明是个好学生,他竟然敢逃课?他为什么要逃课?   “第四节 课老师临时有事,让我们自习。”谢桑言脸看着别处,不知在朝哪里说话,但听起来像是在和叶尧解释,“班里很闹,我想着来这里清静清静,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叶尧:“……”难怪他一睁眼就看见了谢桑言,他还以为是自己真的睡得沉,没想到是这人逃课。   听了他的解释,叶尧了然的同时,还有一丁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刚才居然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谢桑言是发现自己没去上课,特意来找自己呢。   “!”他在想什么?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出现这种荒谬的想法,叶尧简直无地自容。他和谢桑言又不熟,人家干嘛要特意翘课来找他?叶尧啊叶尧,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会往脸上贴金。   脸上的帕子很快就被叶尧的体温焐热了,谢桑言拿过去,又起身走了,这次叶尧没有动,他定定注视着谢桑言离开的方向,数着时间,果然没多久,谢桑言又回来了,手里的帕子也重新被浸湿,又变得冰冰凉凉的了。   谢桑言依旧是板着脸把帕子递给他敷脸,然后坐回原位。   因着这个帕子的交情,叶尧紧绷的身体和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他鼓起勇气把怀里的饭盒递给谢桑言,见状,谢桑言眉头反倒拧了起来,很是嫌弃:“你至不至于?连个开饭盒的力气也没有?”   叶尧见他误会了,刚要解释,饭盒就被谢桑言夺走,啪嗒打开后,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馒头和一丁点黄澄澄的榨菜,他又把饭盒递还给了叶尧:“麻烦精,会吃吧,需不需要我喂你?”   “不是的,”叶尧忙摇头摆手,道:“我的意思是这个给你吃。”   “啊?”谢桑言拿着饭盒的手一僵,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四个字。   “我还不饿,吃不下东西,你要是不嫌弃,这个你吃掉吧。”叶尧怕他误会,又说:“馒头是昨天刚买的,很干净的!”   谢桑言:“……”他把饭盒放到叶尧面前地上,冷着脸拒绝:“我不要。”   叶尧顿了顿:“你今天午饭吃什么?”   叶尧注意到谢桑言口袋瘪瘪的,分明就是一点东西也没有装。他今天连一个发霉面包都没得吃。   “我不饿。”他说。   叶尧眼珠转了转,说道:“那我们一人一半吧。”他拿出馒头,细细掰开来,嘴里嘀咕着:“我也不饿,一个馒头太大了,吃不下就会很浪费,咱俩一人一半就正好。”   他把大一点的给了谢桑言,谢桑言犹豫着没有动,叶尧就直接把馒头塞进了他手里。   “吃呀,很香的。”他咬了一口馒头,让谢桑言也吃。   谢桑言看了眼手里的馒头,最后还是慢吞吞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叶尧看他吃了,就露出一脸灿烂的笑。   其实现在这个场面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两个半大的小男生躲在无人的废弃仓库前分着吃一个白面馒头。   一个脸被打肿了,光着上半身,一个瘦不拉几,用发霉面包当午饭,明明头上太阳高悬,却好似怎么都暖不热这小小一方枯草地。   “你是不是在可怜我?”良久,谢桑言突然问。   叶尧一怔:“怎么会呢。你一点都不可怜啊。”叶尧掰着指头:“你成绩好,个高,长得也好看,有哪里可怜?”   谢桑言神情复杂,“你……”   叶尧打断他,问:“那你觉得我可怜吗?”   他以为对方也会和自己一样善解人意地举例出他的优点,哪知谢桑言耿直回道:“有一点。”   叶尧:“……”他哑口无言,半晌忿忿道:“我才不可怜呢。”   “我有爷爷,有家,有饭吃,我天天都很开心,我一点都不可怜。”   谢桑言说:“可你在学校被欺负,被打,没人喜欢你。”   叶尧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我被欺负,不代表我可怜啊。我捡垃圾怎么了,那我是在靠我自己的双手劳动赚钱,我自己就能养活自己。我觉得卢星平那些家伙才可怜呢,不过就是仗着家里有钱而已,你以为他那些小跟班是真心崇拜他啊?不过就是虚荣心作祟,以为跟着他有甜头吃,靠着欺凌同学,欺负弱者,好让自己看上去很了不起,很威风,很天下无敌了。讨厌他的人其实不比讨厌我的人少,只是那些人会装而已。”   “他要和我换了个身份,指不准还没我强呢。”叶尧哼了一声:“而且,我也讨厌他们,我不要我讨厌的人喜欢我。”   谢桑言很久没说话,叶尧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演讲’给震惊到了,无形的尾巴翘起来开始甩,谢桑言幽幽来了一句:“你话好多。”   叶尧:“……”   谢桑言原来这么会噎人的吗?   被嫌弃话多,叶尧就不吭声了。   他难得能和同龄人说上话,太兴奋了,难免话就多了点,一时得意忘形了。   他用手指在面前的泥地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画,须臾,谢桑言的声音轻轻钻进他耳朵里:“谢谢你的馒头,很好吃。”   叶尧歪着头瞥他一眼,笑:“那当然啦!”   叶尧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谢桑言能看见,他半张脸上有明显的几道五指印,肿的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打他的人下手有多重,谢桑言皱眉:“你笑什么,不疼?”   “还好,没那么疼了。”叶尧没当一回事,他说:“我笑是因为开心啊。”   “被人打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开心是因为你和我说话了呀,你还吃了我的馒头,夸我的馒头好吃,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要我的东西,不嫌弃我,还和我说这么久的话。”叶尧越说越高兴:“所以我很开心啊。”   第一次,第一个,永远都是特殊的。   于叶尧而言,谢桑言就是这个特殊。是在一片漆黑的深夜荒原中出现的萤火虫。   是他在新手村被小怪虐得只剩残血时,及时出现的英勇骑士。   叶尧终于有勇气开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谢桑言看了他一眼,扭过了头,过了几秒,又看向他,表情似是满不在乎,嘴里别别扭扭地说:“随你。”   叶尧眼睛都亮了!   他成功了!   他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午休结束了,叶尧还是不想回教室,谢桑言也没说什么,在离去前随口叮嘱他让他衣服干了就赶紧穿上,不然会感冒。被关心的叶尧嘻嘻笑着晃脚,回:“好的朋友!”   谢桑言:“……”   叶尧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教室,就躲在这个只有他和谢桑言知道的秘密基地里,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直至傍晚,到了放学时间,叶尧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起身穿衣服。他摸了摸脸,已经没那么痛了,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小心一点爷爷应该看不出来。   确认学校里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叶尧才回教室拿书包准备走人。   空荡荡的教学楼没了声响,夕阳洒在长长的走廊上,叶尧踩着步子进了教室,愕然发现谢桑言居然还没走。   他坐在位子上,正在写作业。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和叶尧对视一眼,说:“回来了?”   叶尧一愣,嘴边漾起笑意:“嗯!”   他去座位上收拾书包,说是书包,其实就是一个深绿色的布袋子,是爷爷亲手缝制的,比不上那些印着奥特曼变形金刚和芭比公主的特制书包,但叶尧很喜欢。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叶尧问。   “做完就回去。”   叶尧几乎是龟速塞着书本,慢吞吞抱着书包,踩蚂蚁似的小步往外挪,挪了一点又挪回来,来来回回就是不走出教室的门。   他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很明显。   谢桑言停下笔,问:“怎么了?”   叶尧也破罐破摔了:“你还要多久呀?”   “还有半张数学卷子。”   “那我等你吧!”   谢桑言愣住:“你不先回去?”   叶尧拖过自己的椅子,坐在他旁边,说:“我不急。咱俩是朋友啊,朋友就是要一起放学回家的!啊……你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虽然他俩已经是朋友了,但叶尧被说了这么多年的‘脏’‘臭’,骨子里还是难免被凿下了自卑,他一时高兴就和谢桑言离得这么近,他很怕身上有味道,也怕谢桑言嫌弃。   谢桑言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是笑了,还是抽搐,叶尧没看清楚,就当他是笑了吧。他说:“你不是已经坐下了吗?”   谢桑言看起来并没有不愿意,也没有要他离远点的意思,于是叶尧就放心坐着不动了。   对于他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叶尧很是稀罕。他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真是很不错。   谢桑言做作业的速度很快,一道题叶尧连什么意思都没看懂,谢桑言就写下了答案。叶尧很是佩服他聪明人的脑子,忍不住赞叹:“你好厉害。”   “这些题目都很简单。”   “哪里简单了,看都看不懂。”   “套公式就行了,这是最基础的题目。”   叶尧:“……”   谢桑言问:“你上课是不是不在听?”   叶尧不高兴地反驳:“我在听啊!”只是听不懂而已。他基础不好,老师上课时讲的又快,他跟不上,这就导致他更加学不进了。   谢桑言指着一道他还没填答案的题目,要叶尧回答,叶尧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五分钟,斩钉截铁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谢桑言叹了口气:“这都能答错?”   叶尧脸青一阵红一阵,弱弱地回:“……谁说错了啊,明明是对的。”   谢桑言就给他讲解起了题目,很认真,很仔细,叶尧觉得他比老师讲的还好,因为他能听懂了,也会了。   一直到天边晚霞渐渐沉去,二人才不得不回家了。   给叶尧讲了许久,谢桑言嗓子几乎要冒烟,回家路上,两个人结伴走在小路上,叶尧嘴里一直叨叨说个不停,像怎么都说不够话似的,和在学校里沉默寡言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从来不知道你话这么多。”谢桑言忍不住道。   “我开心嘛。”又是这个回答。   他沿着马路牙子走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直缠绕在他心底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在他俩没说过话之前,老师和同学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他很好奇谢桑言怎么会知道。   谢桑言:“我在你的作业本上看到过。”   叶尧了然:原来是这样。   他又问:“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帮我啊?”   他指的是谢桑言和卢星平第一次教室打架的那次。   谢桑言面无表情:“看不惯而已。”   “我以前天天都被欺负,没人帮过我。”叶尧舔着干燥的下嘴唇:“你是第一个。”   “你勇敢,正直,还善良!谢谢你和我做朋友呀,我好幸运!”   叶尧越说越大声,谢桑言被他夸得不自在,扭过了脸,“谁看了都会帮忙的。”   说到这里,又愣住了。他意识到了,沉默下来。他心想:在我来之前,没有人帮过叶尧。   他之所以会记得叶尧的名字,是因为自他转学过来后,就一直能看到坐在教室角落安静得像是透明人的男生,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不好,他像是被孤立了。谢桑言觉得他可怜,难免就有点在意,后来在帮老师收作业本的时候,在叶尧的作业本上看到了这两个娟秀的字体,因此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后来,他经常能看到叶尧被人欺负,于是在那一天,他忍不住了,也不知怎么的,在看到叶尧脑袋磕在他桌子上,红着眼睛隐忍着不叫疼,旁人还在放肆大笑时,心头上的怒火燎原而上,他就动手了。   冲动,但他不后悔。   叶尧神神秘秘道:“你这么正义感满满,将来一定可以胜任一个工作。”   谢桑言:“什么。”   叶尧喊:“警察呀!”   谢桑言怔了怔。   “等你当了警察,就可以把卢星平那些坏家伙都关进去!到时候我还怕别人欺负我吗?有你在嘛!”   叶尧说的眉飞色舞,谢桑言没出声。   叶尧不知脑补到了什么画面,兴奋地追着要他答应:“好不好?好不好?将来长大你当警察好不好?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当上的!你一定会是个好警察!”   天黑了下来,叶尧的一双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光,像天上漂亮的星星,将谢桑言整个人几乎都要烧成灰烬。   良久,谢桑言幅度轻微地点头,鬼使神差低低应了一声:“嗯。”   两人同行一段路后,停在了一个岔路口。   他们的家不在一个方向,要分别了。   叶尧拽着书包袋子:“我今天很开心,我们以后天天放学一起回家好不好?”   谢桑言和他四目相对,两秒后移开了视线,答应了:“好。”   “嗯!那我们明天见!”   “嗯。”   彼此挥手分别后,他们在岔路口沿着自己该走的方向越走越远。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第15章 “谢桑言,你不要死在我前头。”   叶尧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正站在门口不停观望,焦急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他。   他连忙哒哒跑过去,听到脚步声,爷爷望了过来,在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又一脸担忧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叶尧随口打哈哈:“我和朋友在学校玩了一会儿,耽搁了点时间。”   爷爷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以后不要再回这么晚了,我很担心。”   “嗯嗯好!”   叶尧不喜欢学校,所以平日里都是一放学就往家跑,准时准点,今天是难得一次这么晚了还没回来,爷爷担心他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今天迟了点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他们屋子里用的是一盏老旧的台灯,光线不好,所以爷爷没有发现他脸上的伤。   过了一夜,脸颊上除了有点红之外,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叶尧每天会起早洗衣服,几乎养成了一个习惯。   今天也是,他抱着昨天穿过的衣服来到井边,衣服被卢星平泼了脏水,结了不少泥垢,他在水里来来回回刷了几次,一块蓝色的帕子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一惊,慌忙捡起来抖开。   是谢桑言的手帕,昨天忘记还给他了。   想到谢桑言,叶尧就傻兮兮地乐。他衣服也不洗了,重新打了盆水,专心洗着手帕,他抓过塑料盒里用了一半的香皂,香皂是他在杂货店里买的,因为便宜又大块,能够用很久,还有一股浅淡的药香味,很值。平时他都不怎么舍得用,但是给谢桑言的帕子用他一点都不觉得亏,甚至还开始嫌弃自己没有更好一点的香皂。   他用香皂仔仔细细擦过帕子每一处角落,洗了好几遍,确认上头没有一丁点脏污了,才拧干晾晒。   然后就端着小板凳坐下,双手托着脸颊等帕子干。   ——哗啦。   叶尧听到声音回头,是爷爷从外头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袋白面馒头,肩上扛着一袋塑料瓶子。叶尧跑过去把东西从他身上取下来,爷爷把馒头递给他:“给你买了馒头,还热乎呢,你快吃一个。”   叶尧接过来放到桌上,“咱们一起吃。”   “我喝米糊就可以了,你吃吧。”爷爷走到井边洗了把脸,头也没抬:“你长身体,不多吃点怎么行。”   透过衣服也能看到爷爷瘦削的背脊,他瘦了很多。叶尧鼻子发酸:“我喝米糊也可以的,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   爷爷这些年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捡废品和人家卖钱,大部分钱都给他交了学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己吃的不多,却还要给他买馒头吃。   如果他不上学了,他们爷俩的日子肯定就会好过一点,爷爷也能有好一点的东西吃了。   “爷爷。”   “嗯?”   “我不想上学了。”   话音刚落,爷爷动作顿了顿,他擦干净脸上的水,走过来蹲到叶尧面前和他视线平齐,柔声问:“为什么不上?”   叶尧自然不会说他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只说:“我学不进去,而且,”他咕哝着:“不用交学费的话,爷爷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爷爷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随即抬手揉了揉叶尧的脑袋,动作温柔,语气却很是严肃:“不行,阿尧,你要好好上学。”   “可是……”   “阿尧,”爷爷打断他,“只有上了学,你将来才能离开这里,你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不能一辈子都捡垃圾,不能叫人看不起,你一定要去过好的生活。爷爷已经老了,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要保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活下去。”   叶尧执拗道:“爷爷会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   “不会的,”然后,爷爷第一次说了让叶尧伤心的话,他说:“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死在你前头。”   “我不想我死后还放心不下你,你一定要拥有能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世上的本领。”   “让爷爷死的安心。”   “爷爷和我说了这样的话……”   叶尧心情烦闷无人倾诉,唯一能说上话的对象只有谢桑言,于是他就和他说了。   午休时间,谢桑言和他坐在同一棵树下,说:“其实你爷爷说的不错。”   本想得到安慰的叶尧被谢桑言第二次打击到,瞬间就不想理人了。他转了身子,背对谢桑言,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谢桑言没有理会他小儿科的行为,说道:“人都会死,只是分早死和晚死而已。”   “我不想爷爷死,我想他一直活着。”   谢桑言有着超乎他年龄的冷静和现实,平淡说道:“不要说这么天真任性的话。”   “你有想过你爷爷死后你要怎么办吗?”   这种生啊死啊的问题叶尧从没有和人谈论过,他很茫然。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如何,他只要能和爷爷在一起就够了。   见他迟疑,谢桑言道:“怎么,你难道还真的想捡一辈子垃圾?你爷爷会很失望的。”   “我不知道……”叶尧来回用牙撕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他说:“我没想过未来的事情。如果爷爷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那你呢,那时候你会在哪儿……对啊,我还有你啊!”叶尧像是终于理清了糊作一团的毛线,欣喜:“我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是会一直在一起的!将来你会在我身边呀!”   叶尧的直白对他太突然了,谢桑言微不可查地移开了视线,“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就连亲人都无法保证能一直在一起,何况是朋友?”他说:“万一以后我俩考不到一个学校呢?你成绩这么烂。”   叶尧急了:“干嘛瞧不起我?好!我接下来一定会努力学,我一定可以和你考到一起!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将来工作也要在同一家公司,你一定会在我身边的!”   谢桑言嘴角挑起,轻飘飘地回:“你先从班级倒数里爬出来再说。”   叶尧信誓旦旦:“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你等着瞧!”   “赌个日期,这次期末考?看你能不能进步。”   “好!”   两人伸出尾指拉钩约定,在谢桑言准备将手指抽离时,叶尧又用了力气,没让谢桑言尾指离开。   叶尧眼睫倏地眨了眨,半晌,他喃喃道:“谢桑言,你不要死在我前头。”   他看来是被谢桑言刚才现实沉重的话给吓坏了。   谢桑言没好气地勾紧了他的手指,道:“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叶尧也不想收回来。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理解能力,想要从矮子一朝之间长成大高个无异于痴人说梦,他把书翻烂了,笔头磨平了,一道题目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也是徒劳无功。   他愁的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谢桑言看不下去,主动帮了他一把。   这天,叶尧正坐在座位上研究一道数学题,笔头都快被他咬烂了,眉头拧的可以夹死苍蝇。他正专注着呢,嘴里的笔忽然被人夺走。   他一抬头,看到了杵在他座位边上的谢桑言。   叶尧懵了懵,谢桑言就挪着凳子坐在了他旁边,给他讲起了题目。   此时正是课间,班上闹哄哄的,唯有叶尧这个角落安安静静,叶尧盯着谢桑言的侧脸看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偷觑了眼四下,果不其然,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同学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掺杂着不少窃窃私语。   谢桑言和他平日里只有在午休时间,在那个固定的秘密场所里时才会交谈,分享着彼此珍贵的食物,像好朋友一样相处。但只要离了那个地方,他们在学校的人群中都是毫无交集的,最多也就是教室里彼此视线不小心撞一下,再于三秒后默契撤开,就像两个陌生人。   他以为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谢桑言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筋,干嘛主动来找他说话啊?   叶尧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他担心谢桑言被他连累也跟着被人讨厌,于是课桌下偷偷用手推了推谢桑言的腿,头闷得更低了,小声说:“你走开,离我远点。”   谁知谢桑言动也没动,不满地道:“怎么了?闹什么脾气?”   叶尧:“……”   他又放低了点声音,“不是,你别和我说话,他们都在看了……”   谢桑言抬头,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确实抓到了几个仓惶扭头的人。他哼了一声,笔尖敲了敲叶尧的桌子,“然后呢,怎么了?”   这无所谓的语气和态度,叶尧更不解了,他说:“你会被人当成怪家伙的。”   “就因为和你说了话?”谢桑言皱眉。   “……”叶尧点头。   “无聊。”谢桑言冷脸道:“给我看题目,认真听,我就讲一次。”   “……噢。”叶尧忙不迭坐好,乖乖认真听讲。   听着听着,叶尧的笑就越来越忍不住,等到谢桑言讲好看他时,就这样看到了叶尧笑得灿烂的脸。   谢桑言:“笑这么开心,看来是听懂了?”   叶尧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想把笑容抹下去,敷衍点头:“嗯嗯。”   “那你给我讲一遍。”   “……”叶尧一下子就成了哑巴。   “哼,”谢桑言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淡淡道:“笨蛋。”   笨……叶尧被他骂笨蛋,很想否认,但心里又莫名不想反驳,也生不出气,反而更开心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读书读傻了。   凡事有了开头,就停不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桑言默默辅导起了叶尧的功课,一丁点没有想要避嫌的意思,只要一得闲,很多次他都主动来找叶尧说话,课上的两人小组作业,叶尧也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落单,因为谢桑言会主动来和他一组,他不用再被人挑剩下了。   谢桑言大大方方坦诚对他,叶尧起初还有些躲躲闪闪的,久而久之,最后也还是被谢桑言的态度传染,不在乎旁人打量探究他俩的目光了。   他俩形影不离,放学时也一起出校门,一同踏上回家的路。   而叶尧也依旧每天都会把自己的午饭分给谢桑言一半。   谢桑言不要,他就硬塞,有几次还耍赖:“你不吃那我也不吃。”犟着要和他一起饿肚子。   谢桑言无法,只能吃。   老实说半个馒头是有点少,叶尧每次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肚子都会饿得直抽抽,但只要转念一想,谢桑言可能之前也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滋味,他就咬咬牙忍下了。   他不想谢桑言再回到以前饿肚子的日子。   可他没料想到,他是忍得住,可他的肚子却忍不了。有几次和谢桑言一同放学回家的时候,他的肚子都会突如其来的叫上两声,叶尧每次都会尴尬不已,故意提高声音试图掩盖过去,他自认为装的天衣无缝,谢桑言应该是没有发现的。   可是某一天,两人在一起吃午饭时,叶尧正认认真真掰着馒头,身边的谢桑言突然神秘兮兮递给他一个圆滚滚的大甜橙。   叶尧眼睛倏地亮了,惊道:“你怎么有的呀?!”   这种甜橙他在水果摊看到过无数次,好多人都抢着买,因为对他而言是很贵的价格,所以他向来只是远远看着,还从没有吃过。   谢桑言剥着皮,幽幽道:“我偷的。”   “偷?!”叶尧脸都吓白了:“你怎么能偷东西呢!不行不行!快还回去!”   谢桑言见他反应有趣,笑了开来:“放心,我是从我家里偷的。”   叶尧先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他还从没有见谢桑言笑得这么开心过。须臾又不解,从家里拿一颗橙子,为什么要说‘偷’呢?   “我家有很多这种甜橙子,放着也没人吃,也是浪费,我就给你偷了一个过来,你尝尝。”谢桑言用手剥了一点果肉递到叶尧嘴边,叶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塞了一嘴。   甜滋滋的汁水一碰到舌尖,叶尧就条件反射咽下去了。   “怎么样?”谢桑言问。   叶尧眼睛亮晶晶的:“好甜。”   谢桑言笑:“是吧,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偷。”   “别,不用了……”叶尧很想问他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既然有这种甜橙,证明谢桑言家里并不穷,那他为什么连个正常点的午饭都没得吃?但谢桑言不提,他也不想主动问。因为这绝对是会让谢桑言难过的事情。   谢桑言一口一口喂着叶尧,叶尧吃了半个甜橙就有点饱了,加上自己的半个馒头,正正好够他的饭量。   他打了个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至少今天不会饿了。   “不吃了?”   叶尧摇头:“我饱啦。你吃。”   谢桑言就两三口把剩下的半个橙子吃下了肚。   两个人坐在树下,簌簌叶影摇晃。   谢桑言徐徐讲述:“以前,这种橙子就放在我家客厅里的茶几上,像个摆设,没人去吃,我也懒得去动,直到放着长毛了,才会被人拿去丢。”   为什么宁愿吃那些发霉的面包,也不吃这些新鲜的橙子呢?   叶尧想问。   斑驳的阳光碎影投射在谢桑言的脸上,他自顾自地说:“我以前总是憋着一口气,想着哪怕我饿死也绝不吃这些东西。”   他歪过头,盯着近在咫尺的叶尧,笑得眉眼弯弯:   “我以前没想偷,但以后我想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尧懵懂地睁着大眼睛。   一看他这样,谢桑言就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知道就算了。”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样子。   叶尧没出声,心里默默打趣他的问题。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自己以后不用再饿肚子呀。   谢桑言真笨。叶尧得意地摇尾巴。   谢桑言弯着嘴角,仰着头,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摘下那片落叶,视线却不动声色落在了身侧的叶尧身上。   叶尧看着别处,谢桑言看着他。   良久,他抬手迅速把树叶插在了叶尧毛茸茸的头发里,惹得他一阵无能狂怒。   谢桑言笑得愈发欢颜。   为什么?   为什么?   ……果然很笨。   ——为了你。 第16章 我会站在你这边。   一个人,他有一卡车的食物,他遇到了一个快要渴死的陌生人,于是,他分享了自己一小部分的食物和水,这个人是好人。   一个人,他身上只有一个馒头,他遇到了一个快要饿死的陌生人,于是,他也分享出了自己一半的馒头,这个人是傻子。   叶尧就是这个傻子。   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明明自己也快饿死了,还舍得分出自己一半的食物。   傻得很。   却救活了他。   .   自从那天爷爷和他谈话过后,叶尧就决定不辜负爷爷对他的期待,开始艰难恶补之前落下的课程,他一人是很困难,但在谢桑言这个聪明脑袋的帮助下,他的成绩也缓慢地在往上爬行了。   托了谢桑言和他同进同出的福,叶尧落单的机会少了,卢星平那家伙也没有了能欺负他的机会,就在叶尧以为这学期会平安过完时,麻烦又找到了他的头上。   叶尧课间去上厕所时,一群人在楼梯拐角拦住了他,他们围着他,将他逼在了墙角无法脱身。这阵仗不小,过路有不少学生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但都纷纷扭头统一当做没看见。   叶尧心提了起来,站在最前头的卢星平面目狰狞,上来一把狠揪住了叶尧的头发,叶尧头皮好似都要被他扯掉了,他慌忙去扯卢星平的手希望他松开,可是卢星平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咬牙切齿道:“都是你这小子害的。”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叶尧尚迷糊着就被狠狠推在了墙上,后脑撞到了墙面,卢星平的拳头重重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叶尧痛得弯下了腰,就在这时,卢星平恼怒道:“给我打。”   叶尧条件反射捂住了脑袋,紧随其后就是落在他身上的拳打脚踢,他死死咬着牙,但只过了几秒,拳头和辱骂都停了,然后他听见了一道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叶尧睁开了眼睛,抬头,谢桑言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正冷冷盯着他的方向。   卢星平哼了一声,抱臂来到谢桑言面前,讽刺道:“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咱们小要饭的跟班吗?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和这个乞丐关系这么好了?果然烂锅配烂盖,你这是落魄到想要和他一起去捡垃圾吗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啊。”   一群人跟在卢星平后面哄然大笑。   谢桑言面无表情回:“那也比你这个抢别人钱的混蛋要好。”   卢星平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他回头死死瞪视着叶尧:“果然是你说的。”   叶尧蹙眉。他说什么了?   谢桑言:“你抢钱的事情班上有谁不知道?奉劝你赶紧收手,不然小心哪天事情败露,大庭广众之下的就被抓走关局吃牢饭了。”   “你这家伙!”   卢星平捏着拳头冲上去就要揍谢桑言,谢桑言可不是叶尧,躲开他的拳头后立即还击,两个人登时扭打在一起,在卢星平的跟班要扑上去帮忙时,叶尧担心谢桑言吃亏,从后头用身体能撞一个是一个,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成了大混战。   叶尧头晕目眩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就闷着头到处撞人,活似一只发狂的小牛犊,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四周安静下来。   叶尧喘着粗气定睛一看,卢星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用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楼梯平台上一动不动。   人群炸开了锅:“快,快去叫老师!”   “谢桑言把人推下去了!”   “谢桑言打人了!!”   叶尧懵住,从头凉到脚。   他呆呆地往卢星平滚落的方向走,他想确认卢星平有没有事,倒不是担心卢星平,卢星平摔成什么样他都不在乎,他是害怕会连累到谢桑言。   谢桑言是为了帮他才打架的。   如果不是为了他……   刚踏下两个台阶,他的手被猛地一把拽住,谢桑言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拔足狂奔。   叶尧跟着他跑,风声和人群落在耳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下了楼梯,跑出了教学楼,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人身上,拉着他的手很暖,虽然没有爷爷的手掌大,但是却能给他和爷爷同样的安全感。   “谢桑言……”   谢桑言带着他来到了他俩的‘安全区’,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这个地方。   谢桑言呼吸不稳喘着,叶尧也是同样。   叶尧很害怕,他抓紧了谢桑言的手。   谢桑言却噗嗤一声笑了,他的身影在阳光下灿烂夺目,对着叶尧笑道:“你看到卢星平那猪头的惨样了吗?这次够他吃点苦头了。”   叶尧红了眼睛,哇的一声就哭了。   “你,你哭什么?他们打疼你了?”谢桑言吓到了,连忙来掀叶尧的衣服,“你哪儿疼?给我看看。”   叶尧肚皮上被打出一团淤青,谢桑言爆了句粗口,气势汹汹地想回去再给卢星平一顿打的样子。叶尧哭得一脸水渍:“你怎么办啊……”   谢桑言:“什么我怎么办?”   “你把他打了,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你要怎么办啊……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叶尧哭得更凶了。   谢桑言眨眨眼:“这关你什么事?明明是他们先欺负你。”   “可是,可是……”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谢桑言用袖子给他抹脸上的泪:“只要我们如实说,老师他们会相信我们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尧抽抽噎噎,“不会的……不会的……”   “是,是,不会的。”   叶尧说的不会是指前者,而谢桑言以为的,是后者。   叶尧哭完了,谢桑言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大片,给他擦眼泪擦的。   他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和谢桑言道歉,却在抬头时看到他脸颊上的一点灰尘,可能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沾上的。   叶尧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蓝色的手帕,轻轻抹上他的脸颊,将灰尘擦掉了。   谢桑言一怔,耳朵突然红了。他咳了一声,注意到叶尧手上的帕子很眼熟,定睛一看,道:“这不是我的帕子吗?”他上次用这帕子给叶尧敷脸来着,后来找不着了,还以为弄丢了呢。   叶尧点头:“我今天带来还给你的,我洗过了,但是好像又弄脏了。”   他把手帕递过去。   谢桑言接过来,放到鼻尖下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药皂香味,他有的时候能在叶尧身上闻到这股同样的味道。   “谢谢。”谢桑言将手帕仔细叠好,放进了口袋。   “是我该谢谢你的。”   两个人坐了十分钟左右,谢桑言问:“怕吗?”   叶尧点点头:“有一点。”   谢桑言说:“别怕,我会站在你这边。”   两个人回了教室,果不其然,进教室还没一分钟,他们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大发雷霆:“谁让你推人的!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好在楼梯不高,这要真摔出个好歹,我看你这学还怎么上!”   谢桑言劈头盖脸被一顿训斥,他不卑不亢:“我不是故意推他,是他先欺负叶尧,然后又要来打我,我防卫而已,是他自己没踩稳踏空摔下去的。”   “你还在这里给我顶嘴?老师是摆设吗?有事情你不会来找老师吗?你能耐大了!”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   班主任气得坐立不安,谢桑言问:“卢星平呢?”   “在医务室,还好只是扭了脚,问题不大。但是请家长是肯定要的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   “还有你!”班主任话头一转怒视叶尧:“怎么哪里都有你?!你能不能给我消停消停?”   谢桑言立即道:“这不关他的事,是卢星平先找他麻烦的!”   “你别说话!”班主任没好气对着外面喊:“你进来。”   两人一怔,外头走进来一个男生,男生低着头,唯唯诺诺叫了一声:“老师。”   叶尧认出他是那天被卢星平抢钱的男生。   “你自己说。”班主任道。   男生半低着头:“那天体育课,天太热了,我回教室喝水,然后,然后叶尧跟着我进了教室,他抢走了我的三百块钱。”   叶尧瞪大了眼睛:“什么……”他急了:“我什么时候抢你钱了?”   班主任道:“我问了班上的同学,他们都说你在体育课中途回了教室,然后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回来。巧的是,就在这同一天,有几个同学的东西也在体育课过后无缘无故丢了。你自己说,你进教室干什么了?”   “我……”天降大锅,叶尧磕磕巴巴道:“我那天是回了教室,我想……我是想休息一下的,那天卢星平也在教室里,是他抢的钱,不是我,我也没有偷东西!”   班主任声音陡然拔高:“你现在就逮着卢星平一个人薅是不是?卢星平家里富裕,他要什么没有?需要去抢别人钱,去偷别人东西?”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因为卢星平有钱,所以他没有抢钱的理由。而叶尧很穷,他需要钱,所以他抢钱才合理。   “不是啊……我……”叶尧百口莫辩,对着那个男生道:“你说实话啊!”   男生头埋得更低了,但就是不改口,“是叶尧抢我的钱。”   叶尧:“……”   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叶尧哑巴吃黄连,无措地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喃喃道:“我没有……”   谢桑言忙道:“叶尧没有做这种事情,那天我和他在一起!”   班主任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同学作证,那节体育课你一直都在操场上,没有离开过,叶尧是一个人回的教室。我知道你最近和他关系不错,但也不能这样撒谎包庇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桑言眉头拧紧,他还要说什么,叶尧偷偷拽住了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开口了。   谢桑言:“……”   “老师知道你家境情况摆在这里,但是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诚实,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甘堕落?”班主任每说一句话,叶尧心就凉一分。   “我真的没有抢他的钱,我是冤枉的。”叶尧的声音都在抖。   谢桑言气的咬紧了牙,他对着男生吼道:“你给我说实话!”   “谢桑言!大吼大叫什么?你反了天了!”   谢桑言难得情绪这么外露,班主任说:“再叫给我出去!”   谢桑言忿忿扭了头。   低头站着的男生不安地扣自己的手指,半晌,还是坚定道:“是叶尧抢的。”   “就是他。”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定了叶尧的罪。   班主任叹了口气:“先是抢同学的钱,偷东西,后是斗殴把人推下楼梯,我是拿你没办法了。”他对着叶尧说:“请家长吧。”   叶尧眼前一黑,“不,不行!”   他不能让爷爷知道这些事情!   “不请家长,就还钱道歉,这事就算了了。”   班主任口说干了,抿了口茶水,道:“你自己选。” 第17章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叶尧委屈焦躁,他咬着嘴唇,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没有……”   “这才多久,你抢的钱都花光了?花哪儿了?”班主任不敢置信。   “我没有抢钱,我也没有偷任何东西……”叶尧快要窒息了:“我是冤枉的。”   班主任仿若被他的嘴硬气到了,他揉了揉眉心:“去外头走廊上给我罚站,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休息。”   谢桑言抓住了叶尧的手腕,不让他离开,问:“老师,你不觉得你太武断了吗?”   “什么?”   谢桑言面色未变,丝毫不见惧色:“是,当天叶尧是回了教室,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抢钱?就凭别人的一面之词?当天不在体育课上的人真的就他一个吗?老师你再去仔细问一问,就肯定能查出来卢星平当天也不在体育课上。要怀疑,凭什么就怀疑叶尧一个人?学校里这么多人,谁都可以进教室,谁都可以偷,为什么就认定是叶尧?就因为他家境不好,因为他弱小吗?”   谢桑言扭头质问男生,“还有你,你说叶尧抢你的钱,他怎么抢的?他威逼你?还是恐吓你?”   男生道:“都有。”   “好。”他拉着叶尧站在男生旁边,男生比叶尧还高半个头,块头也比叶尧大,叶尧看起来比他小上一圈。谢桑言道:“你说叶尧恐吓你,试问他这样站在你面前,你会怕他吗?你会被他吓到,然后乖乖听话丝毫不反抗吗?他抢你东西?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班主任听不下去了:“谢桑言,你闹够了没有,这不是什么侦探游戏!”   “是,这不是游戏。”谢桑言道:“我是在还我朋友清白。”   叶尧听到这里,鼻子发酸,眼眶滚烫,他低下头,用力揉了一把。   男生不吭声了。半晌,班主任考量再三,对男生说:“毕竟是你丢了钱,你想怎么处理?”   男生抬起眼皮子偷偷睨了眼叶尧,对上谢桑言的视线后又连忙移开了:“算了,算了老师……我也不差那个钱,他没有的话就不用还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那也不能让你白受委屈。”   班主任指着叶尧:“既然人家不追究了,钱你也还不上,那就给人家道个歉吧。这事就翻篇了。”   他还是认定叶尧就是偷窃和抢钱的人。   叶尧抿着嘴不出声。   班主任说:“不道歉就请家长过来。”   叶尧:“……”   谢桑言:“老师、这不公平——”   班主任重重捶了下桌子,似乎真的被不停插嘴的谢桑言气狠了:“够了!你是老师我是老师?你自己的问题还没处理好呢,给我安静点!”   叶尧不想谢桑言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被骂,也不想再待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办公室,不想听见班主任再说任何一个字。他更不想让爷爷到这个地狱般的学校里来受人冷眼。   他来到男生面前,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   男生不敢看他:“……嗯。”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谢桑言和叶尧两个人离开了办公室,沉默地走了一路,走到学校一条林荫路上时,谢桑言回头看他,叶尧在他身后无声地哭,眼睛红肿,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滚,从他的下巴尖滴落在地上。   “叶尧……”   叶尧沙哑着声音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你没用,”谢桑言说:“是这世道不公平,是我们运气不好。不是你的错,不关你的事。”   叶尧哭出了声,哭着哭着,他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小脸看谢桑言,摇头:“不对,我能遇见你,证明我还是有点运气的。”   谢桑言用指腹刮了下他脸上的眼泪,道:“明明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叶尧轻声喊:“谢桑言……”   “嗯?”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话音刚落,谢桑言愣住,叶尧又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已经微微张开了,一副讨要拥抱的样子。   谢桑言只是迟疑了一秒没有回应,叶尧就开始退缩了,他收回了手,别过眼睛:“对不起……我身上不干净,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开玩笑的,我们走吧……”   他跨出一步,突然听到谢桑言叹了口气,然后他便被整个箍进了一个怀抱,比太阳还要暖和。   他鼻子顶着谢桑言的颈窝,属于谢桑言身上的味道从他的鼻腔涌入五脏六腑,他伸手回抱住了谢桑言。谢桑言好瘦,瘦的骨头硌人,叶尧却舍不得松开,他寻了个舒服的角度,把自己更加嵌进他的怀抱里。   委屈的时候,一个拥抱就能解决问题。   谢桑言的怀抱让他安心。   谢桑言察觉到肩头湿了一片,意识到叶尧又在哭,他也没急着松开他,手掌覆上他的后脑,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   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安慰着叶尧。   叶尧鼻音很重,闷闷的从他肩头传来:“我臭吗?”   谢桑言苦笑,叶尧身上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和他手帕上一样的味道,谢桑言如实道:“不臭,挺香。”   叶尧嘟囔:“那我能不能再抱一会儿。”   “可以。”   “你真好,”叶尧说:“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谢桑言笑:“行了,烦人。”   当天放学,谢桑言和叶尧在教室里把作业做完了才离开,叶尧的眼睛还肿着,哭得都快睁不开了。   谢桑言轻声安慰着他,两人刚出校门口,谢桑言就不知看到了什么,唰的就奔了出去。   叶尧赶紧追上去。   谢桑言在一个小巷子里逮到了一个人,是冤枉他抢钱的那个男生。男生被谢桑言揪着领子,面如土色,吓得都快站不稳了。   “你现在倒是怕了?冤枉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占便宜占的还不够是不是?鬼鬼祟祟躲在校门口你还想干什么!”   见是他,叶尧也没有阻止,更没有出声。谢桑言板着脸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男生支支吾吾回不出谢桑言的话,突然就哭了起来大喊:“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是卢星平逼我的!”   闻言,叶尧一怔。   “是卢星平找到我,叫我冤枉你,不然就说要打死我,我怕呀,我怕啊,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叶尧……”男生哭哭啼啼道出了真相。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生道:“我上次被他抢了钱,我气不过,就找到了他爸妈,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卢星平因为抢钱的事被他爸妈教训了一通……我没有告诉他爸妈我的名字,我就说我是卢星平的同学……”   叶尧顿了顿,说道:“他以为是我告的密。”   男生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卢星平今天莫名其妙找上门来质问他,还说什么“都是你这小子害的”、“果然是你说的”这些话。因为叶尧当天撞见了他抢钱的场面,又被他们揍了一通,他就先入为主以为是叶尧怀恨在心蓄意告状报复他。   “对不起,叶尧,对不起。”   男生对着叶尧不停道歉,“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你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你尽管提!”   谢桑言道:“那你回去,和老师说清楚一切!”   男生激烈反对:“不行不行,只有这个不行,要是说了我真的会被卢星平打死的!”   “那你还说什么要求都可以?”谢桑言都快气笑了。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沉默着的叶尧突然开口,沉声道:“只要你从今以后离我远一点就可以了。”他最想要的就是今天被冤枉时有人给他清白,但他现在已经要不到了。   说完,他对着谢桑言道:“我们走吧。”   谢桑言冷冷瞪男生一眼,依言和叶尧并肩离开了。   走在路上,谢桑言仍怒气冲冲:“就该揍他一顿。”   “算了,我名声够臭了,再臭一点又能臭到哪儿去。”叶尧说:“倒是你怎么办?请家长的事情……”   “我能有什么事,你还有心思担心我呢?回去先敷敷你的眼睛吧,跟核桃似的。”   二人同行的一段路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岔路口挥手分别。   “明天见。”   “嗯。”   第二天,谢桑言没来学校。   卢星平也没有来。   叶尧特意留心,果然在中午的时候看到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进了老师办公室,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女人出来了,班主任跟在她旁边。   女人穿着打扮都很精致,挎着一个漂亮的小包包,手上的链子亮晶晶的,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   叶尧觉得她哪里怪怪的,但他说不出来。   班主任说:“谢桑言这孩子很聪明,成绩很好,是个好苗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可千万要好好管教,现在正是最重要的时候,我很担心他跟着别人学坏了。”   女人微笑点头:“老师放心,我会的。”   她是谢桑言的妈妈。   叶尧想:“和谢桑言长的一点都不像。”   班主任又道:“他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女人说:“在家闭门思过呢,晚点时候还要带他上门给人家道歉,他呀,越大越不听话了,居然还敢推人下楼梯,真是无法无天。”   “那老师,我还有事要早点回去,就不打扰了。”   班主任点头:“好的,慢走。”   人走了,叶尧懵了。   什么意思。   谢桑言要去给卢星平道歉吗?   凭什么!   叶尧跑下楼,吭哧吭哧终于在大门口追上了女人。   “阿姨!”   女人回头,见到叶尧的第一眼,她就拧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两步,见她动作,叶尧脚步僵住,不敢再往前了,局促地站在原地。   她问:“有什么事吗?”   “我……我是谢桑言的朋友,请问他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她上下打量着叶尧,问:“你是他朋友?同班同学?”   叶尧点头:“是的。”   “他居然和你交朋友?”   话里的鄙夷和嫌弃,和旁人毫无二致。   叶尧脸上血色慢慢褪去。   “他惹麻烦了,在家待着呢。”女人了然地瞥他一眼:“噢,对了,你们老师刚才说有人带坏了他,那个人就是你吗?说来也是,他本来性子就怪,只能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离他远一点吧。我很忙,为了你们这些小朋友的事情跑来跑去很累的。少给我添乱,麻烦死了。”   女人的话不好听,叶尧感到不适,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吭声,女人耐心告竭:“就这样吧,你还有话要说吗?没事的话阿姨就要回家了。”   叶尧追出来本来是想解释昨天发生的一切,让她不要让谢桑言去道歉,不要责怪他。但听女人话里的意思,她对谢桑言还有他的态度都不算好,甚至充斥着敌意,再仔细想想,女人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谢桑言却每天连午饭都吃不好,她把谢桑言养的那么瘦。叶尧毛骨悚然,事情太奇怪了,他起了警惕心,怕说多错多,便摇了摇头。   女人扬长而去。   叶尧站在原地想了想,良久,他没有返回教室,而是小跑着跟了出去。   女人上了一辆汽车,叶尧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   他不死心,沿着马路往前走,走了大概半小时,他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突然在一家商场门口看到了女人的车。他连忙躲在了电线柱子后头张望。   女人看样子是进去购物了,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了后备箱,然后又返回驾驶座去拿什么东西,叶尧就趁这时候,鱼一样呲溜钻进了打开的后备箱,他仗着自己身体瘦薄块头小,将后备箱里的脏毯子裹在身上立即缩到了角落,把自己和脏毯子融为一体。   扑通扑通、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心脏狂跳不止,女人很快返回,她又放了几个袋子进来,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后备箱。没有发现他。   叶尧一动不敢动,车子发动了,开了有十五分钟左右,停下了。   后备箱打开,有人站在了外面,叶尧听见女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把袋子都提进来。”   “嗯。”   后备箱前站着的人冷冷应了一声,听到这个声音,叶尧一喜,他拽下蒙在身上的毯子,露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地低声叫他:“嘿,谢桑言。”   从后备箱里正在拿东西的谢桑言蓦地瞪大了眼睛。 第18章 “谢桑言,牵牵我。”   “你怎么在这里?”谢桑言小声低呼着,他紧张地望了眼远处,随后便松了口气,低头对他说:“你在这儿别动。”   “嗯!”叶尧笑着一个劲点头。   后备箱虚虚掩上了,谢桑言给他留个条缝,能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叶尧无所事事数着指头,没一会儿,后备箱又打开了,谢桑言蹲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道:“你快出来。”   叶尧轻手轻脚从逼仄狭小的后备箱里钻出来,脚刚踩到地上,谢桑言一把拉住他就跑出了院子大门。   一直跑到没人的小路上,他才得以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叶尧紧张的脸颊红扑扑的:“我看到你妈妈来学校了,她说要带你去给卢星平道歉,我不想你给他道歉,我想看看你,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就躲在后备箱里跟着来了,搭了个顺风车。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谢桑言哭笑不得:“亏你想得出来,万一今天没人开后备箱怎么办?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这不是没事嘛。”说到这里,叶尧想起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被骂?”   “没有。”   “可是怎么办,你妈妈晚点时候就要带你去道歉了……”   “我不会道歉的。”谢桑言停了几秒,又说:“她也不是我妈妈。”   “啊?”叶尧愣住。   谢桑言解释道:“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这个女人是我爸后来娶的,是我继母。”   “……哦,这样啊,原来是后妈。”叶尧说:“难怪你俩一点都不像。”他认真道:“你比她好看多了。”   谢桑言被他逗笑了。   谢桑言很少谈及他自己的家庭,这也是叶尧第一次知道他的家事。   “你后妈,对你不好吗?”叶尧这么问了后,又觉得自己太蠢。谢桑言这么瘦,能对他好才怪了。   “她不管我,正好,我也不需要她管。”   叶尧没想到谢桑言的家是在一片别墅区,每家都有独立的花园小院子,面积也很大,他猜到谢桑言家里应该挺富裕的,但没想到这么富裕。   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一处围墙外,墙上攀着翠绿的绿萝,风过叶摇,像一片汪汪绿海。   叶尧置身其中,似快要被叶掩埋。   谢桑言看着他,心情就大好。   谢桑言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叶尧问:“你不回去没关系吗?”   谢桑言说:“你要我回去?我一回去可就要去和卢星平道歉了。”   叶尧撇嘴:“那你还是别回了吧。”   谢桑言笑意更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叶尧东张西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赞叹:“这里好漂亮啊。”又闷闷地想:什么时候我能和爷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好了。   “是吗,我没觉得。”谢桑言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回。   叶尧怔怔凝视着谢桑言的背影,突然察觉到他们两个人现在离的距离太远了,他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叶尧停下了步子,“谢桑言。”   谢桑言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叶尧朝他伸出自己的手,说:“想牵手。”   谢桑言:“……”   “牵牵我。”叶尧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谢桑言眼睫飞速眨动几下,最后还是慢吞吞伸出手,牵住了叶尧,两手交握着,谢桑言嘴上还不肯消停:“麻烦精。”   叶尧嘻嘻笑着,反握紧了他的手,这下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两个人走的不快,就像是闲来无事的饭后散步,叶尧惬意自在地吹着风,道:“今天天气真好。”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和你一起散散步就好了。”   “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谢桑言道:“会的。”他想到了什么,神秘道:“想不想看更漂亮的东西?”   “什么?”   “跟我来。”   谢桑言拉着他一路小跑,两个人抄了近道,又是翻墙又是钻巷,还爬了洞,一路历险,两个人衣服都变得乱糟糟的,叶尧扒拉着自己折腾到凌乱的头发,一头雾水:“我们去哪儿啊?”   “马上就到了。”   谢桑言和他穿过最后一条昏暗小巷后,面前豁然开朗,咸湿的海风裹着水雾扑面而来,他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海鸟在天上盘旋,他们竟然来到了海边。   谢桑言牵着他过了马路,他们站在一块高高的崖石上,眼底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怎么样?”谢桑言问。   叶尧是第一次看到海,呆呆地应:“好漂亮……”   “在这里看日落会更漂亮。”   叶尧很想看,但这里离家太远了,如果他看了日落,就得摸黑回去了,爷爷会很担心的,他和爷爷保证过自己不会再很晚回去的。   叶尧沮丧下来。   谢桑言看出他的失落,道:“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等放假,我们再来这里。”   叶尧立即就被他哄好了:“好!”   两人坐在了石头上,安安静静地看海。   “我妈妈在海里面。”沉默半晌,谢桑言突然说。   叶尧扭头,谢桑言的侧颜很漂亮,如果他现在的眼神不那么悲伤,叶尧很乐意夸他的,但是叶尧夸不出来,他在跟着谢桑言一起难过。   “妈妈很喜欢海,她的骨灰洒在了这里。”   “我经常来这里看她,和她说话。你听——”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叶尧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没了视线,耳朵里只剩下滔滔海浪声和海鸟鸣啼声。   “听到了吗?”谢桑言睁开眼睛,笑着说:“她在回应我。”   “嗯。”叶尧不知道说什么,就默默坐在他旁边陪着他。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洒在这里,这样就能和她见面了。”   叶尧心里咯噔,他抓着谢桑言的袖子哀求道:“你不要死。”   叶尧一脸严肃,谢桑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我不死。”   “真的,你答应我了,不要死啊。”   “好好,不死。”   两个人在海边坐到了傍晚,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谢桑言带他来了公交车站,叶尧想省点钱:“不用坐公交了,我走回去就可以,没多远。”   “什么叫没多远,你走路得走两个多钟头。”谢桑言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硬币递给他:“知道哪站下吧?”   “别别,我有钱。”叶尧撒谎了,他身上根本没带钱,但他就是不想用谢桑言的钱,他自己日子都不好过。   谢桑言没说话,叶尧以为他是放弃了。   五分钟后公交车来了,叶尧犟着不上车,谢桑言强行把他推了上去,自顾自给他投了币,叶尧僵住,谢桑言转身下了车,在车门关闭时和他挥了挥手道别。   叶尧也挥了挥手,一直盯着窗外,直到谢桑言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挪开目光。   隔日,谢桑言果然履行诺言来了学校。   叶尧偷偷问他:“你昨天回去怎么弄的?你……后妈有没有为难你?”   谢桑言打了个哈欠:“我没回家,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厉不厉害?”   “你……你一夜没睡觉?”   “只要不和卢星平道歉,一夜不睡算什么难事?”   谢桑言一上午都在打瞌睡,午休时,叶尧照例分了他半个馒头,他吃着吃着就闭上了眼睛。叶尧看不下去了,“你睡一会儿吧。”   谢桑言也是真的困得不行了,就地躺了下来,叶尧挪过去跪坐在地,轻轻搬起他的脑袋,让他枕在了自己大腿上。   谢桑言睁开了眼睛:“我很重,脚会麻的。”   叶尧没好气:“你重个屁重,赶紧睡吧。”   谢桑言笑了两声,把自己只咬了一口的馒头又塞到了叶尧嘴边:“我今天不饿,你吃掉吧。”   叶尧就着他的手乖乖叼走了。   ·   如谢桑言所说,他不道歉,他的继母也拿他没办法,后来这事就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期末考的日子如期而至,叶尧接连半个月被谢桑言逼着恶补,晚上也都熬夜复习。考完试的那天,叶尧才总算能松口气了,出了考场,谢桑言问他什么感觉,叶尧说他感觉还不错,一定可以让他大吃一惊。   等结果出来时,确实叫人大吃一惊。   他从倒数,一下子蹿到了班级中游的水平。谢桑言高兴地夸他,叶尧被他夸的心花怒放。除了谢桑言之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老师在内。   卢星平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就在班级大叫:“他一定作弊了!”他带头,不少人都跟着叫。课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老师只能开口询问他:“你怎么说?”   “我没有。”叶尧冷着脸回。   老师给了他一张新卷子,和期末考试的试卷差不多的题型,“做吧。”这是让他再考一次自证清白。   叶尧板着脸坐下了,低头做试卷。结果还是一样,叶尧真的进步了。老师难得夸了他一次,叶尧却不觉得高兴。别人二次怀疑过后才产生的信任,和垃圾有什么区别?不,垃圾还要好一点,毕竟还能卖点钱。   期末考后,就开始漫长的暑假了。   叶尧放假前还依依不舍,谢桑言说:“你不是不喜欢学校吗?”   “我是不喜欢学校,”叶尧说:“可我舍不得你啊,我一个暑假都看不到你了,我想你怎么办?”   谢桑言脸颊发烫,清了清嗓子:“就两个月,没多久。而且,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玩。你不是知道我住哪儿吗?”   叶尧惊后便是狂喜:“我可以来找你玩吗?可以吗?”   “脚在你身上,我还能拦着你吗。”   “哇诶!你真好!”叶尧扑上来挂住谢桑言的脖子晃悠,谢桑言被他晃着晃着,嘴角也止不住往上翘。   可是话虽这么说,叶尧却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他玩。   他要帮爷爷的忙。   暑假是出行游玩高峰期,不少地方都有很多塑料瓶子和纸壳,比平日里多上很多,能卖不少钱。爷爷年纪大了加上手脚又不方便,虽然爷爷说不要叶尧帮忙,但叶尧还是每天跟在他后面到处跑。   没几天就晒黑了一个色号。   暑假过了半个月,他都没见着谢桑言,正失望呢,某天,他却忽然碰上了心心念念的人。   那天正午,滚滚热浪翻涌在柏油马路上,人都要烤化了。叶尧拎着半袋踩扁的塑料瓶,给爷爷扇风,爷爷坐在树下,脸色不太好看,“爷爷你怎么样?”“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坐一会儿就好了。”   天气太热了,他担心爷爷中暑,抿了抿嘴,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到小卖铺买了瓶冰水,返回的时候,突然在马路对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谢桑言光着脚坐在路边生锈的栏杆上,他那里没有遮阴的地方,就这样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低头盯着手里捏着的一片树叶,不知在想什么。   叶尧一喜,连忙喊他:“谢桑言!”   谢桑言听见声音抬头,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遥遥对望。他站了起来,脸上看起来惊诧和喜悦参半。   叶尧笑吟吟地喊:“你在那里干什么呀?” 第19章 “你的家真好。”   谢桑言刚要说什么,叶尧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喊:“你过来。”说完他就跑了。   谢桑言看他跑了,也急忙穿过马路,跟在了他后头。   叶尧喂爷爷喝了点水,将冰水搁在爷爷脸上给他降温。   他回头去寻谢桑言的身影,却发现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视线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沾满泥尘的脚,“你怎么不穿鞋啊?现在地上多烫啊,你不疼啊?你鞋子呢?”   今年夏天很热,今天说是有38度的高温,现在又是正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柏油路都烘得肉眼可见的热浪滚滚,他居然光脚在地上踩,这和烤肉有什么区别。   “这是你爷爷?”谢桑言没回他的问题,而是蹲在他旁边,伸手摸老人的脸颊:“要回去休息了,不然会中暑的。”   “好的好的,马上就回去了。”叶尧随口应着,问:“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里呀?”   谢桑言揉了揉指腹,含糊道:“吵架了,不想回去。”   能和谁吵架,想来只有和他的继母了,看来是吵得很凶啊,连鞋都忘了穿。叶尧心想。   “太热了,你这么在大马路上晃悠也不行啊,要不……”叶尧鼓起勇气:“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去我、我家。”   说到最后竟然还紧张地咬了舌头。   哪知谢桑言轻快就答应了,道:“好啊。”   叶尧话已经说出来了,便搀扶着爷爷站起来,他看了谢桑言一眼,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你穿我的吧。”   “不用,你自己穿。”谢桑言没动,“我脚都已经脏了,你干嘛把自己的脚也搞脏?”   “脏了可以洗啊!你穿不穿!”   他俩互相谦让,爷爷喘了口气:“好啦,随便你们谁穿都可以,来一个我背上,我背着他走就可以啦。”   “爷爷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还能让你背?”叶尧不愿意,他说到这里又是一个激灵,对着谢桑言就弯下腰:“来来,你上我背,我背着你走。”   谢桑言:“……”   他穿上叶尧的鞋,鞋子小了点,挤脚,他的脚后跟只能踩在鞋帮上,他反手把叶尧拉直,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托起背在了背上,叶尧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你干嘛呀?我说了我背你。”   谢桑言:“行了,你这小身板还背我呢,我怕你把我摔了,还是我来吧。”   “什么呀我力气很大的好不好!”叶尧不满地反驳。   三个人,一大两小,缓缓往家走去。   一个老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瓶,时不时瞥向旁边的两个人,笑上两声。   老人身边,是闹腾的两个小男生。两个年纪都不大,一个大的背着另一个相对小的,背上的男生没有穿鞋,白花花的脚趾在空气中动呀动的。   谢桑言打趣:“你的脚指头动起来好像蠕虫,待会儿会有鸟来吃的。”   脚趾立即蜷紧了,“谢桑言,你不要乱讲,什么蠕虫啊?我的脚趾这么可爱!”   爷爷笑着说:“你俩感情真好。”   叶尧昂首挺胸:“那当然啦,我俩是好朋友嘛!”他在谢桑言身上乱晃,摇他的肩膀:“是不是啊谢桑言?是不是?”   谢桑言被他摇得快要站不稳,但抓在他腿上的手还是紧紧的,他默默道:“嗯。”   离家越近,叶尧莫名不安,抓紧了谢桑言肩头的衣服。   他的家就是一个垃圾场边上的集装箱,和谢桑言住的那种大房子完全不一样。他怕谢桑言看了会有什么想法,于是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谢桑言,你待会儿到了我的家,能不能不要嫌弃啊。”   谢桑言耳朵被他吹得发痒,道:“我为什么要嫌弃?”   叶尧道:“因为没有你家那么好。”   谢桑言低低道:“想什么呢你。”   叶尧这是头一次有了不想回家的念头,可是走得再慢,还是到了。   谢桑言把他放下后,叶尧头都没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搀扶着爷爷进屋休息了。他们是没有空调的,只有一扇嘎吱嘎吱的老风扇,叶尧搬到爷爷床头对着他吹,自己则拿了个大蒲扇,找到了院子里的谢桑言。   谢桑言正在他一眼可以看到底的‘院子’里四处打量,很是好奇的样子。   叶尧窘迫不已,这些都是捡来的垃圾,有什么好看的。   他拖来两个小板凳,拉着谢桑言坐在了井边的树下,还不忘给谢桑言打了桶井水,用毛巾吸满凉水后盖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这样会凉快一点。”   叶尧给他扇着风。   “我不热,你自己扇。”谢桑言看他忙活一圈脸上汗往下滴,把扇子推向他。   叶尧还在给他扇:“不用客气啦,你是客人嘛。”   谢桑言从他手里抢过扇子,呼哧呼哧给他扇起了风,蹙了眉头:“你也不怕自己中暑。”   叶尧本来还想坚持,可是被蒲扇的风一吹,立即缴械投降了。   “啊——好凉快。”他闭着眼睛嘟囔。   谢桑言轻笑一声,扇风的力道更大了些。   两个人就这么在树下坐了一下午,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时间过得倒也快速。   晚上,爷爷休息好了,给他们熬了一点小米粥,端上一小碟咸菜,还有两个圆滚滚的煮鸡蛋。   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旁边吃。   “抱歉,没什么好的招待你,寡淡了些。”爷爷对着谢桑言很是歉意地道。   谢桑言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很好吃!”   爷爷把两个煮鸡蛋分给了他们两个,叶尧没有吃,而是把碗里的鸡蛋夹了一半放到爷爷碗里,和他分了之后,才吃自己剩下的一半。他们平时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里才会吃鸡蛋,今天爷爷是看谢桑言来做客了才特意煮的。叶尧做不到自己一个人独享。   “今天很晚了,你还回家吗?”叶尧问。   谢桑言仔仔细细喝着粥,没说话。   爷爷望他一眼,道:“要是没地方去,如果你不嫌弃,今晚可以在这里将就一下。”   谢桑言一怔,“会不会麻烦你们?”   爷爷道:“怎么会,难得阿尧有朋友来玩,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他又问脸颊塞得鼓鼓的叶尧:“阿尧,你觉得呢?”   叶尧塞了一嘴鸡蛋,给了一个别扭又羞赧的笑容,点头:“嗯,好啊。”他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粥:“你可以和我一起睡,我可以分给你一个毛绒娃娃。”   谢桑言低头,嘴唇边漾开笑意。   谢桑言把饭吃的很干净,一点渣子都没剩下,吃完了饭,叶尧去屋里收拾床榻,谢桑言留在外头帮爷爷洗碗。   爷爷过意不去:“抱歉,明明你是客人,还让你做这种活。”   “没关系的,我很开心。”谢桑言真心实意说道。   “我从没有见阿尧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谢桑言洗碗的动作一顿,他盯着水面,道:“他今天很开心吗?”   “嗯,你愿意留下过夜,我想,他心里快要乐得长出花儿了。”爷爷说:“他小时候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但是越长大,越是闷闷不乐。虽然他在我面前装的若无其事,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在强颜欢笑。他有了自己的秘密,既然他不愿意和我说,我也不想逼问他,让他为难。可我也是真的为他担心。”   谢桑言垂下眼帘。叶尧闷闷不乐是因为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又不能告诉爷爷,苦于无人诉说,无人能帮他一起分担痛楚,所以难过。   “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我的心总算落下了点。”爷爷抬手在谢桑言头上摸了两把:“谢谢你照顾阿尧,如果可以,希望未来尽可能多的日子里,你能多陪陪他。”   谢桑言道:“我会的。”   晚上,爷爷单独睡一个床。   叶尧和谢桑言挤一张。   叶尧这边亮着一个小小的夜灯,谢桑言要关时,叶尧阻止了他:“别关。”他解释:“这个是太阳能的小玩具,不耗电的,不用关。”   “亮着灯你能睡着吗?”   叶尧紧张地点点头。谢桑言观他表情,道:“你该不是怕黑吧?”   叶尧噎住。   谢桑言带着笑意凑近他:“哎呀,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怕黑的胆小鬼?”   “要你管!”叶尧锤他的脑袋。   谢桑言在他旁边躺下,背对他的叶尧没一会儿又翻了身,见谢桑言正盯着他看,还一副笑吟吟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看?”   “不看了,睡觉吧。”   叶尧的床头堆了很多玩具,叶尧怀里抱着一个耳朵豁了口的小狗玩偶,谢桑言嘴巴又闲不住了:“多大人了还抱着娃娃睡。”   “你话怎么这么多。”   谢桑言笑意更浓,故意抢走了他怀里的小狗玩偶。   “谢桑言!”   “小点声,爷爷睡觉呢。”   叶尧闭了嘴,气呼呼地来抢谢桑言手里的玩具:“还我。”   把人惹毛了不好哄,谢桑言很快又还给了他:“好嘛。”   叶尧紧紧抱着玩偶:“我每天都要抱着它睡,不抱着就睡不着,这是习惯,才不是怕。”   谢桑言话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好,好。”   炙热的夏夜即便大门敞着,也很是闷热。谢桑言睡不着,盯着床头的小夜灯发呆时,一条手臂忽地搭在了他身上,扭头一瞧,叶尧睡乱了头发,肉嘟嘟的脸颊往他这边挤,挤到了他怀里,手脚并用缠住了他,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而那个被叶尧冠名‘每天都要抱着睡’的小狗玩偶,早被丢在了床尾,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叶尧。”他轻轻喊他。   “嗯?”睡得迷迷糊糊的叶尧居然也应了一声。   “我今天也很开心,谢谢你让我来你家做客。”   叶尧闭着眼睛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就继续睡了。   谢桑言注视着他的睡颜,轻轻撩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发,道:“晚安,做个好梦。”   “嗯……”   翌日,叶尧醒来时,天光大亮,爷爷和谢桑言都不在屋里。   他腾地起身往外跑,院子里,谢桑言正帮爷爷收拾着刚捡来的塑料瓶和纸壳。   “醒啦?”谢桑言看见他,胳膊抹去额头上的汗。   “你怎么也不叫我?”叶尧问。   “看你睡得香,让你多睡会儿。”   新捡来的东西靠爷爷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收拾这么利索的,叶尧惊愕:“你该不会……”   爷爷端来一碗薄荷叶水,递给谢桑言:“快喝了,解渴。”   谢桑言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噜咕噜就喝了干净。   爷爷说:“多亏了小言,他今天帮了我很大的忙。”   叶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桑言准是早上和爷爷一起出去捡垃圾了,这阵子每天都是他陪着爷爷去的,他们今天早上故意没有叫他,就是为了想让他多睡会儿,肯定是谢桑言的主意。   “你,你怎么可以呢,万一被人瞧见……”叶尧急了。他从小捡垃圾别人看见没什么,可是谢桑言是什么人?他成绩好,家境也好,这种脏活累活他怎么可以做?万一被班上同学看见,谢桑言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叶尧急得不行,谢桑言却一点没放在心上,笑着说:“我没觉得有什么,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他俩跟着爷爷去卖了废品,今天卖的比平时要多一些,为了答谢谢桑言,爷爷说可以请他俩吃棒冰。   叶尧挑了一根便宜的盐汽水冰棒,因为店铺搞活动,还得到了一张小狗贴纸。   是Q版的卡通斑点狗贴纸。   叶尧指着小狗黑色的眼圈道:“哈哈谢桑言你看,这个小狗好像你哦。”   谢桑言无语:“谁说的,明明像你。”   “像你!”   两个人拌嘴时,爷爷要谢桑言也挑,谢桑言没要:“我和叶尧吃一根就可以了。”   叶尧知道谢桑言是善解人意地想给他们省点钱,他拆开冰棒先递给了谢桑言,让他先吃。   谢桑言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很解暑。   叶尧也默默吮着冰棒,仔仔细细尝着味,舌头被棒冰冻得通通红。   爷爷走在前头,他俩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谢桑言说:“我能明白你之前为什么有那种想法了。”   “什么?”   “你想和你爷爷捡一辈子垃圾。”   叶尧默默等他的下句。   果然,谢桑言笑着道:“怎么办呢,我现在觉得捡垃圾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活着其实也挺不错。”   叶尧暗自窃喜:“那可不嘛。”   “你有一个好爷爷,”谢桑言说:“你的家真好。”   这话完全出自真心,这是有人第一次夸赞叶尧的家,他难掩高兴地说:“你要是想,你可以把我的家当成你的家啊。”   “这么大方?”   “当然了,咱俩是朋友嘛!”   以往叶尧这么说,谢桑言心里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听见,突然又有了点别的滋味。   朋友这个词,不太贴切。   谢桑言也说不出来哪里不贴切。   就是感觉——   心里怪堵的。    第20章 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   谢桑言在叶尧家里住了五天左右,一天早上突然提出要回家了。   叶尧依依不舍:“这就回去了?可你后妈那边……”他为谢桑言不值:“你离家这么多天,也没见她来找你,你还回家干什么?”   “总不能一直打扰你们。”谢桑言说:“多我一张嘴,不是多吃你们一口饭吗。”   “那我少吃点不就可以了……”   谢桑言啼笑皆非:“我又不是不来了,等我空了,我会再来找你的。好不好?”   叶尧这才不情不愿点头:“好吧。”   谢桑言离开后,家里突然就冷清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肉。   叶尧端着板凳坐在门口,神游天外。   爷爷也坐到他旁边,问:“小言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只是回家了而已,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你就这么想他啊?”   叶尧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看不见他就觉得……”叶尧隔着衣服挠了挠自己的心口位置,呢喃道:“这里痒痒的。”   “希望他能早点来找我。”   叶尧这么期盼着。   可是直到暑假结束了,他都没等来谢桑言。   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叶尧心里骂他,打算等开学之后好好说说这个人。可谁知,开学后,他却和谢桑言分在了不同的班级。   他的教室在一楼最东边,谢桑言的在四楼最西边。   他们比牛郎织女隔得还远。   没了谢桑言,叶尧又变成了一个人。而让他更气闷的是,卢星平这家伙居然还和他一个班,像块怎么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叶尧不想和卢星平有任何缘分,一点都不想。   他不懂为什么老天总是和他作对。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死命往他跟前送。   落单的叶尧又成了卢星平针对的对象,他全然无视他的挑衅,把卢星平那混蛋当成空气,一丁点都不愿搭理他。   开学后,叶尧每天中午都到老地方等,给谢桑言留半个馒头,可是不知为什么,谢桑言却再没有来过了。   等着等着,叶尧心都凉透了。   他不懂谢桑言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答应了暑假里会来见他,结果回家后就彻底没了消息,这也就算了,毕竟他俩家离得还挺远的。好不容易开学了,他俩又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就这样他还想着,至少中午的时候他俩还能碰上面,他们会继续待在这个只属于他俩的秘密基地里。   他每天都翘首期盼,心里等着念着,希望那个人会出现,但是每天都没有人来。   他偷偷摸摸去过谢桑言教室门口,想要望一眼他,但是每次连谢桑言的影子都见不着,他找不到人,想要去问他班上的同学,没人理睬他,他只能怏怏不乐无功而返。   就这样,开学过后足有两个多月,他都没见过谢桑言一面。以前一同吃午餐的人不见了,每天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无人的仓库前啃着馒头。放学时也没了可以说话的人,他又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旅程。   明明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不知为何,他现在怎么都无法适应了。   身边没了谢桑言,他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是因为他们不在一个班了,所以谢桑言觉得没有见他的必要了?   他以为谢桑言已经不想理他,也不想再和他做朋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段友谊,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个学期就草草结束了。   叶尧开始胡思乱想,饭也不怎么好好吃,人都瘦了一圈。   渐渐的,恼人的暑意褪去,天气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冷了下来。某一天,天上毫无征兆下起了雨,空气中沁着丝丝寒意,连带着叶尧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到了午休时间,他趴在桌上久久没有动弹。但想了想,还是担心自己的饭,便起身往那熟悉的隐秘地走去。   懒懒扣上卫衣兜帽,雨水啪嗒啪嗒打在他衣服上,他恍若未觉。   爬进灌木丛,饭盒却不在原地,他以为是盒子沾了雨水滑到了别的地方,不死心地在叶子里到处摸索着。   “这位同学,你是在找这个吗?”   摸了半天,后方突兀响起了一道声音。   叶尧愣住,直起身,回过头,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那天一模一样。   谢桑言手里拿着他的饭盒,站在体育仓库的屋檐下,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叶尧傻愣愣地注视着他,良久,他踉跄着冲过去,谢桑言伸出双手,以为会得来一个许久未见的拥抱,却被叶尧用力推了一把肩膀,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饭盒差点掉了,谢桑言眼疾手快连忙捧住,这才保住了叶尧的午饭。   “你干什……”   谢桑言的话头戛然而止。   面前的叶尧眼睛和鼻尖通红,整个人都在不可控地轻微颤抖着,他死死咬着牙,仿佛在竭力压抑着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委屈不安。   一下子,谢桑言什么脾气都没了,他抬起手将叶尧的卫衣兜帽取了下来,轻轻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温声道:“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不认识我了?”   叶尧吼:“谁——呜——”只说了一个字就忍不住了,眼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止不住地往下淌。他捂着脸,蹲下身不让他看。   谢桑言也蹲下来,凝视着他头顶上的发旋:“抱歉,是我迟到了。”   “三个月,不,都快四个月了,”叶尧声音闷闷的从衣服里传来:“我都快四个月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我还以为我被你讨厌了,我都要难过死了。”   谢桑言捧住叶尧的脸颊,把他的脸抬起,指腹抹去他脸上的眼泪,“我怎么会不理你?我知道你肯定每天中午都在等我,我也每天都很想来见你。……对不起,是我失约,是我不好,别生我的气。”   “我在做梦吗?”叶尧痴痴地问。   谢桑言笑:“你觉得呢?”   叶尧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谢桑言的脸颊,没掐到多少肉,只掐到了皮。这么久没见,他好像更瘦了。   谢桑言捂着脸上被他掐过的地方,道:“很痛的。”   他会痛。叶尧说:“不是梦。”   两个人坐在屋檐下,雨水淅淅沥沥往下落。   叶尧问:“你去哪儿了?”   “有点事情耽搁了,今天才能来学校,”谢桑言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一到学校就来见你了。”   叶尧懵了一瞬,拽下他的手指,他的指腹上起了不少茧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疤,明明暑假的时候还没有。   叶尧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都解决好了。”谢桑言想把手抽回来,叶尧没让,依旧死死抓着。   “不行,你告诉我。”叶尧这次怎么都不肯妥协,追问。   良久,谢桑言轻轻道:“我要挣学费。”   叶尧睁大了眼睛。   “昨晚上刚刚凑齐,所以才来晚了。”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这是什么鬼笑话?   叶尧急得眼睛通红:“你继、你后妈连学费都不给你交?她明明那么——”叶尧气得说不出话,谢桑言的后妈把自己打扮的那么漂亮,全身上下的衣服还有首饰,随便拿一样出来都够谢桑言的学费钱了,而且他家还住在那样大的房子里,难道说,以前的每一年,谢桑言都要自己赚学费?他这样一个小孩儿,能去哪里赚钱?又要怎么赚钱?   “她太过分了!”叶尧嗓音颤抖着,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那你爸呢?他也不管你吗?你是他儿子啊!”   相比起急切不安的叶尧,谢桑言极为冷静,他甚至还有心思笑,“这个世界上,会关心我的大概只有你了。”谢桑言又道:“哦,也不对,应该还有你爷爷。”   谢桑言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叶尧已经明白了。   谢桑言明明有家,但是没人管他。   没人疼他,没人爱他。   叶尧还有爷爷。   谢桑言什么也没有,他只有一个早已洒在大海里的妈妈。   “你去干什么了?”叶尧搞不懂他是去干了什么活手上才会有这些茧子。   谢桑言道:“上次我带你去的海边,再过两条马路就有一家小餐馆,他们晚上会支烧烤摊,那里老板娘可能是瞧我可怜,每年放假我都能在他们后厨帮忙做一点杂活,挣点钱,本来只需要忙一个暑假就可以挣够的。可是今年……不知怎么被发现了,有人打了电话举报,我被赶走了,老板娘也被我连累,店铺过不久就要关掉了。”   “我钱没攒够。来来回回跑了好多地方,在一个小砖头厂里找了个活,那儿老板刚开始是怎么都不同意的,是我死活赖着不走,他才留了我,工钱不多,累是累了点,但好在终于凑齐了。”   谢桑言说完,对着叶尧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所以他暑假说要回家,其实根本不是回家,只是需要去打工,还要冒着不能让人发现的风险。   这么久没来学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自己也没有被他讨厌。   谢桑言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生气,正想着要怎么哄,脸颊突然热热的,叶尧揉着他的脸颊,红着脸,一脸愧疚:“对不起,我不该掐你,疼不疼?”   谢桑言听见自己耳膜咚咚地响,像是从心脏处蔓延上来的声音。   咫尺间,他望见叶尧纤长的眼睫,望见他漆黑眼珠中倒映着的自己,望见漫天秋雨中,他那张为他担心的表情。   谢桑言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叶尧的手背上,脸颊往叶尧掌心贴紧了些,久久未动。   他道:“不疼。”   “一点都不疼了。”   明明都说不疼了,可叶尧又开始掉眼泪,眼泪掉在他手上,烫得谢桑言的伤口都要裂开了,无论怎么抹,那些泪珠子都抹不干净。   “你怎么像一个水龙头一样,别哭了。”   “我真的不疼。”   叶尧抓紧了他的手,“你来——你来我家吧,不要再回去了,虽然,虽然我和爷爷也不是很有钱,但我会多捡一点东西回来,养你还是没问题的!”   谢桑言笑得一脸温柔:“我还要你养?”   “……”叶尧低下了头。   “我现在还不能离开那里,”谢桑言道:“我还有事要做。等事情办完了,我立马就从那里离开,头也不回地来投奔你。”   “我很想去你的家。”   叶尧眼泪汪汪。   “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还是可以赚到钱的。”谢桑言突然岔开话题问:“对了,你现在成绩怎么样?还有学不会的地方吗?”   叶尧吸了吸鼻子:“还可以吧……我每天都有在认真听讲的。”   “那你还想考高中,想考大学吗?”   “想的。”叶尧没有犹豫。他答应了爷爷和谢桑言会好好学习,就一定会做到。   听到这里,谢桑言笑的更开心了:“那我怎么能缺席呢?”   叶尧愣了愣。   “我身为你的‘好朋友’,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好朋友就是要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学,未来还要一起工作,将来一直在一起的啊。”   这些都是叶尧之前和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叶尧哭得更凶了:“嗯……”   谢桑言手指轻轻刮着他湿透的眼睫,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赚不到钱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捡垃圾吗?”   叶尧一个劲点头,“都让你捡。”   谢桑言笑出了声,扬着一张笑脸狠狠揉了把叶尧的头顶,毛茸茸的头发被揉乱了。   叶尧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样肆意笑着的谢桑言了。 第21章 我不想我在乎的人吃苦   和谢桑言分班的这个学期,他们只有在中午午休的一个小时内可以见上面,放学后哪个放学早,哪个就在校门口等,然后二人并肩同行,走一段短短的回家路。   不如以前形影不离,但只要能见上面,能说上话,叶尧都很满足。   本以为日子会很难熬,但乌飞兔走,还没怎么真切感受,时光便已匆匆过,四年级就这样结束了。   假期到了。   放假第一天,叶尧就让谢桑言来自己家里。谢桑言到了之后,叶尧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生锈的月饼盒递给他:“喏,给你的!”   “现在让我吃月饼?”谢桑言狐疑,拆开一看,愣住了。   月饼盒里并没有月饼,那里面装着的,满满当当的都是零钱和纸钞。   纸钞面额不大,零零散散,有新有旧,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叶尧邀功似的对他说:“我厉不厉害?都是我这学期一点点卖东西攒的!有了这些,你就不用再去那个砖头厂,学费也有着落啦!”   他整个学期都瞒着谢桑言在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今天能给他一个惊喜,他以为谢桑言会夸他,正摇着尾巴等,可是等着等着,谢桑言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并没有叶尧想象的那么高兴。   叶尧没来由的心里发憷:“你怎么了?”   谢桑言把盒子塞给他:“我不要。”   叶尧懵了,茫然:“为什么不要啊?”   “叶尧,”谢桑言这是第一次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   “什么?”   “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不用掺和进来。”   “可我……我是因为……”叶尧无措扣着月饼盒,指甲都扣痛了。   “这些钱我不会要,你自己留着吧,你和爷爷都用得上。”谢桑言没有等叶尧再说话,就和他道别:“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尧没能留住他,谢桑言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没了影。   叶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清醒地明白——谢桑言是在生气。   爷爷回来的时候,树下的小人把自己缩成一团,怀里捧着个圆形的铁盒子,哭得小脸通红。   “阿尧?”   老人以为他受欺负了,跑过去用仅剩的右臂将他揽在怀里,焦急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尧抽抽噎噎哭了很久才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生我的气,我好像做错了事情,他不理我了呜呜呜——”   爷爷让他洗了把脸,随后道:“阿尧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你是想帮他的忙,你没有错。”   “但是他为什么……”   爷爷柔声道:“小言那孩子,心思不好猜。我建议你最好是亲口问问他比较好。”   叶尧哽咽着:“可我怕他不理我……”   “他不会不理你的。”爷爷摸着叶尧湿漉漉的脸颊道:“爷爷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就像你在乎他一样。”   “那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在生你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叶尧掐着自己的手:“我听不懂。”   “那我问个问题。假如我让你以后都在家里呆着,不要跟在我后面去捡垃圾卖废品呢?”   叶尧立即答:“那不行!爷爷你年纪这么大了,腿脚又不方便,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出去忙活,我也要帮忙!”   “你看,这就是原因。”老人沉沉道:“你刚才心里是什么想法?”   叶尧一顿。   ——“我吃再多苦都可以,但是我不想我在乎的人吃苦,更不想他是为了我而吃苦。”爷爷说:“小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迷茫刹那间就被爷爷点通,叶尧一下子就清明了,悲伤一扫而空,他又高兴起来。   太好了,谢桑言并没有讨厌他。   太好了。   翌日,他起了个早,准备去谢桑言家。   他研究了半天公交的路线,却并没有坐公交,而是步行过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如谢桑言上次估计的时间一样,他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才走到了他们上次分离的海边公交站台。   可他又发现自己多了个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去谢桑言的家。   上次他跟在谢桑言后头,都是走的些逼仄小路,而且又是爬墙又是钻洞的,他根本记不住。   他又沮丧下来,一屁股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吹着冷风。   吹了没一会,一股香甜的气息钻进鼻腔,他往远处一瞧,离得不远的道上,一个老人正在卖红薯。   他兴冲冲跑过去,一个要八块钱,好贵,有点肉痛。但是叶尧咬咬牙还是买了,还买了两个。   一个拿去哄谢桑言,一个带回去给爷爷吃。   他将一个红薯放进满是补丁的背包,还有一个裹在外套里捂着。   他还记得谢桑言的家四周都是大房子,而且每家每户的墙上都爬满了绿萝,环境还挺有特点的。于是他问老人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老人生意好心情也好,喜滋滋给他指了路。   “往前走,过两个弯就能看到了。但是走路过去会有点远,要坐车哦。”   “好的,谢谢爷爷。”叶尧甜甜道谢后,沿着老人指着的方向,走在马路边边上。   虽然是冬天,海边上还是有不少人在玩。叶尧一边看海边上人群打闹,一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也不知道谢桑言见了他会不会高兴呢。   走到海边一排小店时,叶尧脚步骤停,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背对他的卢星平。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头皮也发了麻。卢星平旁边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男生,他们正在买饮料。   真是冤家路窄,喝水都能塞牙,怎么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他!   叶尧转身就跑,四周没有能躲的地方,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想要离开这里。   但他忘了,卢星平永远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欺负他的机会。   跑出去还没多远,卢星平就带人追了上来,叶尧拔足狂奔,但怎么跑得过那些人,就在自己要被抓到的时候,他着急忙慌,脚下没踩稳,摔倒了,更不巧的是,他摔倒的这一侧路边没有护栏,整个人失去重心直接翻了下去,狼狈地跌在了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止不住地往下滚,一直滚到岩石底下的沙滩上才停下。   口鼻中钻了沙,骨头好似都要散架了,他想爬起来,但是半天没能动弹。   他以为卢星平会离开,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追了下来,甚至在看到趴在地上满身沙子的叶尧时,嚣张地放声大笑,骂他活该。   叶尧浑身都在疼,没有额外的功夫去搭理他,只希望他笑够了能赶紧走。   卢星平拿着手机对着他的惨样拍了几张照片,突然咦了一声,听到这个声音,叶尧心都提了起来。下一秒,卢星平对他身后的一个男生说了句:“把他身上的背包拿过来。”   叶尧立即一个激灵,抖着手想要把自己的背包护在怀里,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卢星平见状,更加不可能放过了,等也不等了,直接上前从叶尧手里抢走了背包。   叶尧想去抢,结果因为动作太急扯着胸口剧烈疼痛,他蜷起了身体,猛吸着凉气,咳呛不止。   卢星平从他背包里拿出那个烤红薯,嫌弃地嘁了一声:“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一个破红薯,垃圾玩意儿。”他随手把红薯丢在地上,沾了泥沙。   叶尧想去捡起来,他刚有点动作,卢星平就来了兴致,一脚把红薯踢到叶尧够不着的地方,笑眯眯地道:“这么想吃啊?爬过去捡啊。”   叶尧五指收紧,在沙子上留下五道抓痕。   他不敢再动了,他怕自己的反应会让卢星平更上头,那他就更不能离开了。   卢星平又翻了一遍,发现他背包里只有一个红薯,翻了个白眼,把包随手一丢。这一丢,背包丢在了岩石上,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一阵硬币撞击声。   叶尧脸色霎时就白了。   “哎呦,没想到,”卢星平笑了:“小要饭的居然还有私房钱呀。”   叶尧想去拿包,卢星平先一步抢到了手里。   “还给我!”   叶尧腾然暴起,卢星平没有防备,被他抓到了脸,一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出老远,叶尧被踹得眼冒金星,温热的东西淌在了自己嘴唇上,他随手一抹,抹到一片红。   鼻血滴答滴答往下淌,弄脏了他的衣服。   卢星平身后几个男生见状,怕事情闹大,劝道:“算了,我们走吧。”   “怕什么?”卢星平不以为然。   他翻看着叶尧的包,终于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拉链,拉开一瞧,里头塞着一卷整整齐齐的纸钞和一堆硬币。   卢星平全部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就这么点儿?真寒酸。算了,正好,刚才为了追你我兄弟们连饮料都没喝上,正好拿来请客。”   “不行!咳咳——”叶尧想要夺回:“还给我!”   这些都是要留着给谢桑言的。   “啧。”卢星平死死瞪着他:“不识好歹。”下巴一扬,他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叶尧挡脸的手被扒开,他们毫不留情地用脚对着他踢踹,他脑袋里嗡鸣不止,眼前也越来越迷糊。   他也不知一切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眼皮子好重,快要撑不住了。   视线的最后,他看到卢星平狞笑着在他眼前踩烂了地上的红薯,再将沾满红薯沫的鞋底踩在了他脸上,用力蹭着。   “你也就配舔我鞋底上的垃圾了。”   他这样说着。   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在笑。   真刺耳。   下一秒,叶尧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仍然保持着晕倒前的姿势,他所处的这个地方周遭都是岩石,没有人经过,也就没有人发现他。   他嘶了一声,缓缓支起胳膊想要起来,但他一动,一撮头发就掉在了地上。他一愣,歪了歪头,又掉下一片稀碎的头发。   叶尧眼睛都忘了眨,抬手去摸自己的脑袋,蜷紧手指,抓下一看,指缝里都是断了的头发。   他不敢置信,两手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动的越是厉害,头发就掉的越多。到最后掉无可掉。   他摸到了自己坑坑洼洼的发根,摸到了自己的头皮。   卢星平剪掉了他的头发。   他像是被冻住了,一点都动不了了。   忽地,红澄澄的柔和光芒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抬头看去,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正缓缓落进海底。   是日落。   和谢桑言说的一样,确实很好看。   明明是这么好看。   为什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太阳越来越沉下去,很快就要看不见了。他还想看,他没看够,于是他去追,想要去碰,想要暖和一点。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太阳的方向,脚踝淹在海水里,接着是小腿,腰,胸口——   他觉得好冷。   他想去追太阳。 第22章 “阿尧”   .   天刚亮,谢桑言就翻身溜出房间,趁着屋子里的人都在熟睡时,找来一个塑料袋,从茶几上摆着的果盘里挑水果,每样都拿一点,很快装了一袋子。   他这个后妈假精致真浪费,明明不爱吃水果,但每次都会买各种各样的水果回来,就是为了装满各种漂亮的果盘,她称之为‘生活情调’。什么情调,调到最后水果又没人吃,发烂后只有丢掉的份。   谢桑言向来对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也完全不想动她的任何东西,嫌脏了手。但他现在又改了想法,不吃白不吃。   叶尧和爷爷肯定很喜欢。   尤其是叶尧那个馋鬼。   想到叶尧,谢桑言拿的就更起劲了,直到塑料袋鼓囊囊的快要撑破,他才出了门,从海边公交站台上了公交。   昨天,叶尧把他叫到了家里,他还以为叶尧是要他过去玩,谁知叶尧却献宝似的将一盒子零钱捧给了他。   叶尧问他高不高兴。   谢桑言只觉得心都要裂开来了。   叶尧很在乎他,他对他这么好,偷偷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无疑,谢桑言是很高兴的,也很感动。可是高兴过后,又痛心入骨。   他觉得自己好窝囊。   叶尧本来和他爷爷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想要攒上这些钱,他不知额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冷眼,只要一想到叶尧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在外奔波,他就很难受,很难受。   他不想叶尧为了他而吃苦。   他不敢面对叶尧,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配上叶尧对他的好。   他羞愧,丢脸,无地自容。   所以他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之后,又后悔了。   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好像不太好,叶尧看上去好像很伤心,他那么胆小,会不会偷偷哭鼻子?   他一晚上没睡着,还是决定去找叶尧道个歉。   等他来到叶尧家里的时候,只有爷爷在。   他把一袋子水果交给了爷爷,问:“叶尧人呢?”   爷爷也是诧异不已:“他一大早的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你,你们没碰上吗?”   谢桑言一怔。   然后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他们应该是在路上错过了。   谢桑言本来想坐公交,但最后还是步行追了出去。想都不用想,叶尧那小子肯定舍不得去坐公交,一定是走路过去的,只要他跑得快一点,就可以追上他了。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达海边,途中连眼睛都没舍得眨,生怕就这样错过了叶尧,但奇怪的是,他没有追到人。   不应该啊。   谢桑言紧紧皱着眉头,他又钻了小路返回自己住处,跑的气喘吁吁,嘴里满是铁锈味,但仍是一无所获,爬满绿萝的围墙外毫无动静,没有叶尧的身影,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谢桑言有点着急了。   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他沿着他们上次走过的路仔细找过去,又返回了海边。   路边上一个烤红薯的老人见他着急,搭讪问他话,谢桑言就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生。老人想了想,摸着下巴:“你是说一个瘦瘦的,说话很小声,脸上也白的没什么血色的男孩吗?”   谢桑言:“对,就是他!”   老人指了个方向:“他往那里去了,说是要去找自己朋友呢。”   谢桑言有了消息,连声道谢后立即追了出去。   沿着路边一路小跑,在经过一处没有栏杆的岩石堆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声响。他停下来,侧耳仔细听,却只有海浪声了。   听错了吗?   视线在海滩最底下的一块岩石上停留了会儿,他扭头继续追向叶尧离开的方向。   他找了大概有三四个小时,一段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叶尧。   天都快要黑了。   谢桑言心都吊在嗓子眼里,急得心烦意乱,他不死心,想着再去叶尧家里看看,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   返回海边公交站时,他随意张望了一下,在马路中间看到了一个被车轮碾压过的小背包。   看到这个背包的一瞬间,谢桑言面色刹那惨白如纸。   他去捡了起来,手指抖的都没法拿稳。他缓缓翻过背包,在背部背带的位置,贴着一张小狗的卡通贴纸。   白色的小狗,黑色的斑点。   “这个小狗好像你哦。”那天,叶尧拿着这个贴纸这样说道。   谢桑言眼前一黑。   背包表面除了车轮印,还沾了不少沙子,甚至内里一些极为刁钻的角落里都有,除非是在沙子里重重撵过,不然这些沙粒怎么会钻到这些缝隙里去。   谢桑言抓着包,闷头就往海边上冲。   他懊悔不已。   经过这里无数次,为什么就没想着下来找一找?!   太阳逐渐西下,很快沉入海底,灰暗渐渐笼罩四周,肉眼能看到的范围也越来越短了。   他不敢停下,不敢松懈,他喊着叶尧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被滔滔海浪裹挟着飘向远方。   没有声音,他听不到一点回应。   他沿着海边跑了许久,跑到再也跑不动,只能一点点拖着步子前行,倏地,脚底踩到了软绵绵的东西,和沙子的触感不一样。   他低下头,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个被踩烂了的烤红薯。   正狐疑着,视线余光里却察觉到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抬头望向右侧,一处凸起的岩石底下,蜷坐着一个人影,人影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天太黑了,如果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   谢桑言心脏狂跳,他缓步走过去,靠的越近,那个人影就越是往里躲。   来到岩石跟前,谢桑言深吸一口气,他动作很慢也很轻,生怕吓到人,他缓缓蹲下身,终于看清了躲在石头阴影下的人,不是叶尧又是谁。   虽是叶尧,却是面目全非的叶尧。   脸被打肿了,鼻尖和下巴上糊满了干透的血渍,一只眼睛也充了血,里头满是惊惧,以及无比显眼的——叶尧被剪得参差不齐,甚至能看到头皮的头发。   “叶尧……”   谢桑言出声喊他,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乍一听到声音,叶尧身体打了个哆嗦,他抬起了两只细瘦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他自己的脑袋,不去看他,也不让他看。像一只鸵鸟死死地把脑袋埋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谢桑言嘴里发干,声音也不似往日平稳了,他道:“是我,我是谢桑言,你看看我。”   “……叶尧?”   叶尧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别怕,没事了。”谢桑言半跪在地,探了半个身体钻进岩石下方,他轻轻安抚着他,想要碰他:“你出来好不好,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叶尧往后挪了一点,没让他碰到。   谢桑言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却没有收回来。   “我听爷爷说,你今天来找我了,是不是?”谢桑言尽量放柔了语气,道:“那你怎么可以躲在这里不见我呢?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就这样对我呀?”   良久,小小的声音才从叶尧嘴里传来,他含糊着道:“……不好、”   谢桑言问:“什么不好?”   叶尧在自己的胳膊里发着抖,语无伦次:“不好看……我丑…现在…不要看……”   谢桑言闻言,鼻子酸胀,他无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快要抑制不住的悲痛和崩溃,温柔哄着:“谁说的,阿尧明明很漂亮啊,哪里不好看了?”   听到谢桑言叫他‘阿尧’,叶尧的身子好像僵了一僵,他从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了谢桑言。   谢桑言见他终于有反应了,连忙说:“真的,阿尧天底下最好看了。”   叶尧直勾勾看着他。   谢桑言又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出来好不好,这里好冷的。我带你回家。”   就这样僵持了两分多钟,叶尧动了,他从岩石底下缓缓爬了出来,一出来,就被谢桑言拉过去抱了个满怀。   那是一个很紧的拥抱,紧到叶尧快要无法呼吸了,他下巴搁在谢桑言的肩膀上,被抱得没法动弹,因此也瞧不见谢桑言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谢桑言和他的脑袋紧贴在一起,脸埋在他脖颈里,好半天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时间好像凝滞了。   叶尧浑身都湿透了,衣服往下滴着水,早已冻得没有知觉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颈窝里。   烫得他心发慌。   “……谢桑言?”   谢桑言没有回应,身体在微微地发颤。   叶尧任他抱着,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他嗫嚅道:“回家?”   “嗯,”听到叶尧这样说,谢桑言才轻轻松开他,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们回家。”   叶尧注意到谢桑言脸上湿漉漉的泛着水光,他哭过了。因为我吗?叶尧伸出手,捧住了谢桑言的脸颊,大拇指抹去那些水液。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哭丧着脸好不适合你。   谢桑言像是呼吸重了几拍,他低下头,沉沉深呼吸了好几下,再看向叶尧时,已经是他平时的表情了。谢桑言想去碰一碰他脸上的淤青,但又怕弄痛他,还是收回了手,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叶尧身上,小心翼翼将他背在背上,可是动作再轻,叶尧还是痛的打颤。   “很痛吗?对不起,我轻一点。”   谢桑言已经很轻了,叶尧眨了眨眼,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枕在他肩头,道:“……不痛哦。”   谢桑言仿佛快要溺毙在空气中了,他张大了嘴,可是呼吸怎么都不畅快。他眉头紧锁,几乎要把牙咬碎。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谢桑言就这样背着他,一步步沿着马路往回走。   叶尧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他的呼吸声落在谢桑言耳边,他才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走了半天,叶尧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湿透了,谢桑言背着他,衣服也被他弄湿了。他过意不去:“谢桑言,你衣服都湿了,你冷不冷?”   本来谢桑言怕刺激到叶尧,所以强行忍着满肚子疑虑和焦躁,一直没有开口,不去问他任何事情。现在叶尧主动和他说话,谢桑言立马柔声回:“不冷。”他顿了顿,拐着弯子问:“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叶尧沉吟半晌,说:“我想去追太阳。”   “追太阳?”   “但是太阳太远了,我够不着。我很冷,就不追了。”   谢桑言没听懂他的话,但没有追问,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说起了别的:“你今天来找我,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今天也去找你了,下次不能这样了,咱俩会错过的。”谢桑言托了托他的腿,让他更加贴紧了自己的背脊:“我还给你拿了好多水果,待会儿回家你尝尝,你肯定喜欢。”   “我也带了东西给你的……”叶尧说到这里,又沮丧嘟囔着:“但是现在没了。”   “啊,还有的。”背上的叶尧突然动了起来,似乎在掏什么东西,谢桑言回过头,就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袋子,不过早已经被压扁,也湿透了,叶尧拿着纸袋子,眼神落寞,“我忘记了,这个也坏了……”   叶尧想丢掉,谢桑言没让:“是什么?我看看。”   叶尧把袋子伸到他面前,里面是一个被压扁了的烤红薯,湿漉漉的黏在纸袋子上,完全不能吃了。   霎时,谢桑言就想到沙滩上那个被踩扁的烤红薯。   包装袋和现在叶尧手上的一样。   谢桑言指骨紧握,咔咔作响。   “不能吃了。”叶尧很是失落。   “谁说的。”谢桑言把压扁的袋子拿过来,直接将红薯沫挤出来就往嘴里塞,红薯皮和烂黄的渣子都进了他的嘴,里头还掺杂着海水,叶尧连忙抢过来,急道:“不能吃了,不要吃……”   抢过来之后,叶尧就把纸袋子扔到了很远的地上,很怕谢桑言再去捡。   谢桑言没有动,只是静静凝视着叶尧的脸。叶尧发现他嘴边还有一丁点红薯渣子,便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去,擦着擦着,就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谢桑言任他给自己擦着嘴,笑着说:“很好吃。”   他越是笑,叶尧就哭的越厉害。   “阿尧,别哭,真的很好吃。” 第23章 他像是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叶尧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我想买红薯给你吃,我想让你开心的……可我是个废物,我一点用也没有,我没法把东西抢回来,也没法护住我的红薯……”说到这里,他哽咽失声:“谢桑言……我想回家了,我们时候能到家?”   谢桑言眨去眼底潮湿,说:“别怕,阿尧。”   “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叶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   叶尧晚归不见人,爷爷早已在门外焦急等待,在看到叶尧被谢桑言背回来,脸上身上被糟践的不成样子的时候,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叶尧半睁着眼睛,冲爷爷笑了笑,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爷爷摸了摸他的脑袋,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叶尧就懂了他的意思,不再勉强自己笑,也不打算硬撑着开口说话了。   老人小心翼翼将叶尧洗干净身体,谢桑言在旁边安安静静帮忙。洗完后,叶尧被放进了被窝里,老人想要去买药时,谢桑言拦住了他:“爷爷,我去吧,你陪着叶尧。”   爷爷也确实放心不下叶尧,就把钱给了他,说道:“麻烦你了。”   其实叶尧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去医院的,但想也知道,爷爷支付不起医院的费用。   谢桑言心事重重跑进了药店,仔细询问了店员,只要能用的都用上,爷爷的钱不够,他就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哪怕花光都无所谓,只要叶尧能好就行。   他拎着一袋子药返回时,远远看到了路边上蹲着一个男生,男生蹲在一家麦当劳外面,闷着头玩着地上的石头。   是污蔑叶尧偷钱的那个男生。   谢桑言不想理睬他,正欲离开,那个男生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下子对上了谢桑言的视线。   男生见到他时面色霎时僵住,几乎是瞬间扭头看了下店里,只一眼,男生就飞也似地冲谢桑言跑来,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棵树后躲着了。   谢桑言挣开他的手,还不等他开口嫌弃,男生就急匆匆地问他:“你今天见到叶尧了吗?”   脑海里一直悬着的弦骤然绷紧,谢桑言立即反问,“什么意思?”   男生紧张地说:“我听卢星平他们说,他们今天抢了叶尧的钱,还打了他,你和他关系好,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他还好吗?”   男生没等到谢桑言回话,只见到谢桑言越来越黑的脸色,他一把拽住男生的领子,声音如同淬了冰:“你说什么?”   “是卢星平干的?你知道?”谢桑言脑子里都是叶尧独自一人躲在石头下的样子,怒不可遏:“你也在场吗?你也欺负他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男生被勒得脸色发青,艰难说着话:“我是今天出来逛街被卢星平撞见了,他们要我请他们吃饭,我是听他们一伙人闲聊时才知道这事的!和我没关系啊!”男生本就对叶尧心存愧疚,加上害怕谢桑言,迅速撇清关系。   谢桑言胸口剧烈起伏,额头爆出了青筋。   他推开挡路的男生,大步来到麦当劳店前,隔着一道玻璃窗能看到卢星平和几个陌生的男生坐在里头吃喝,餐桌上摆满了饮料和小食,他们看起来很高兴,那些笑容可真是叫人恶心。   哐——   玻璃窗被狠狠砸了一拳,动静不小,店里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自然也包括卢星平一行人。   谢桑言放下骨节红肿的拳头,面无表情冲卢星平扬了下下巴。   让他出来。   卢星平半天没动,他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几分钟,他扭头和同行的人说了什么,那些男生点了点头,就一个不剩全都从店里出来了。   四五个男生站在谢桑言面前,几乎是一堵人墙围着他。   卢星平挑眉,问道:“你有事儿?”   谢桑言沉着脸,冷不丁狠狠一拳砸向卢星平面门,将他打趴在地上。他的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卢星平一倒地,谢桑言就像疯了一样扑向他,抡起拳头就冲着他的脸毫不留情地砸下。   谢桑言癫狂的样子吓坏了所有人,他像是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远处躲在树后的男生目睹了这一切,紧紧抱着谢桑言交给他的药袋子,面无血色,鸡皮疙瘩爆了一身。   .   热水倒进了满是红糖的杯子里,爷爷将糖化开,端到叶尧床头让他喝。   叶尧靠在床头那一堆毛绒娃娃里,乖乖接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糖水。   “发生了什么事?”   叶尧垂着眼睑不和爷爷目光对上,说:“不小心摔啦。”   “头发呢?”   叶尧抓紧了杯子,太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阿尧。”爷爷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叶尧不敢抬头。   “还不和我说实话吗?我不是你爷爷了吗?”   “不是的……”叶尧连忙抬头,急切地想要解释:“我是……因为……”他说不出口,声音又小了:“我已经没事了,爷爷,没关系的。”   “有人欺负你,这不是没事。”爷爷沉声道:“你告诉爷爷,爷爷才可以帮你。”   怎么帮呢?不会有用的,他们这样的人,连理都无处去说,不会有人管的。这么多年,他已经用自身印证过了无数次,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的。   叶尧喝了小半杯糖水,默默看向了屋外:“谢桑言呢?他在外面吗?”   爷爷吐了口气,见他实在不想说,也不打算现在狠逼他了,道:“他去买药了。”老人也和叶尧一样看向屋外,呢喃:“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叶尧喝了糖水,身体也暖和起来了。只是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老人越看越心疼,他说:“阿尧,爷爷给你修修头发吧。”   叶尧乖乖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头发最短的地方已经剪到了发根,根本没法修理,只能剃成寸头。爷爷有些犹豫,叶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说:“寸头很帅的呀。”   爷爷就给他剪了。   头发剪完了,谢桑言也终于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药袋子,眼睛不知为什么很红,叶尧绞着手指只敢远远的看他,谢桑言把药交给爷爷,来到叶尧面前:“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很沙哑,叶尧以为是天气太冷冻着了,他将自己身上的小毯子披到谢桑言身上:“好多啦。”   说完了话,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还从没有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头顶上凉飕飕的,不太习惯。   他试探着问:“好看吗?”   他还记得,谢桑言今天叫了他‘阿尧’,还夸他天底下最好看。   谢桑言点头:“好看。”   爷爷去给他俩弄晚饭,给叶尧上药的任务就交给了谢桑言。   叶尧坐到床上,脱下自己的衣服,背对着他。   谢桑言拿着药膏,死死盯着他背脊上的伤口和淤青。   叶尧高高凸起的脊椎骨撑着一层薄薄的皮,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红,最严重的地方渗了血。谢桑言一直没有动,叶尧不回头也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他手足无措,僵硬着手指拽过一个毛绒玩偶抱进怀里,下巴枕在玩具上,轻声说道:“没关系,我不疼的。”   谢桑言没说话,动作很轻地给他抹药。   谢桑言的手指摸到他背脊的一刹,叶尧哆嗦了一下,谢桑言以为他疼,更加小心谨慎。   寂静在四周蔓延。   叶尧手指扣着玩偶的毛发,不知为何浑身发烫,仿佛自己的耳朵都要烧掉下来了。忽然,谢桑言喊他:“阿尧。”   ‘阿尧’这个称呼很亲昵,除了爷爷,谢桑言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这么叫他的人。这种感觉很新鲜,也很怪异,他竟然从这小小的称呼里尝到了像蜜糖一样甜的滋味。   叶尧小心脏扑扑地跳,紧接着,谢桑言就问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今天是谁打的你?”   “……”叶尧不敢告诉他。上次谢桑言因为帮他教训了卢星平,结果闹大了事情被他那个后妈强逼着道歉,这次要是再和他说实话,他怕谢桑言会闹得比上次还要严重。他不想谢桑言受惩罚,也不想他被自己拖累。   于是他随口扯谎:“遇见了几个小混混,我也不认识。”他故作玩笑:“我可真是太倒霉了。”   没听到谢桑言的回应,背上的手指也停下了。   他狐疑扭头,就对上了谢桑言面无表情的脸,他的表情让叶尧没来由地害怕。   “谢桑言?”叶尧茫然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转过去,还没涂好。”好在谢桑言很快就恢复了他平日里的表情,叶尧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叶尧自以为他不说,就可以瞒天过海,但他低估了谢桑言和爷爷那颗为了在乎的人,火海地狱也照下不误的心。   叶尧养了一个假期,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头发暂时还长不了那么快,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很少有把头发剃到这么短的,几乎贴着头皮。所以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他又被取了个‘光头’‘秃子’的外号。   五年级,谢桑言依旧没和他分到一个班。   而卢星平又雷打不动和他分到了同班,只是不知为何,从开学之后就一直缺席。   谢桑言也一直没有来学校。   叶尧以为谢桑言是因为学费的事情耽搁了,就在他担心焦虑的时候,他无意听到了老师们在办公室门口的闲聊。   他们说,卢星平被人打了一顿,伤的很严重,进了医院,至今还不能出院。   他们说,打人的是谢桑言。   谢桑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将卢星平痛殴了一顿,下手没有留情,还动上了砖头,直接将人揍得头破血流进了医院。两家家长闹得不可开交,不肯和解,甚至惊动了警察,但因为双方都是未成年人,最后也没闹成什么大事。但是因为这件事情节太嚣张恶劣,谢桑言被勒令在家暂时停学,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重返学校读书。老师们惋惜这样一个好苗子被耽搁,丝毫没有注意到拐角处一脸苍白的叶尧。   叶尧如坠冰窖,谢桑言去打卢星平不会有其他理由的。   难道是我那天露出了什么破绽,谢桑言猜出来了,所以去打人了?他现在上不了学了,他那个后妈又不管他,万一他再也不能来上学了怎么办?他现在还好吗?   叶尧心里愁的翻江倒海,他等不下去了,正想溜出校门去找谢桑言时,校门口又闹了起来。   一个老人正和保安对峙着,老人要进学校,保安拦着不让,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   叶尧认得人群里那个和别人吵架的老人,是他那个向来斯文温和的爷爷。 第24章 一个拥抱   “去去,哪来的要饭的?收破烂到别的地方去!”   “我要见你们校长,我要一个说法!我孩子在你们这里受欺负,都没人可以管了吗!”   “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啊!”保安举起对讲机就要叫人。   眼见爷爷要和保安打起来,叶尧连忙跑过去,拽住爷爷的手臂:“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呀,我们走吧,回家了!”   爷爷没想到叶尧会突然出现,刚才和保安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消散,他把叶尧护在身后,道:“没事,你躲远一点。”   但爷爷并没有因此退缩半步,铁了心不肯离开,他沉声对着拦路的保安说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这里的负责人。”   爷爷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保安最后还是叫了人来,就在这乌泱泱一群人要把爷爷强行赶走时,正好这时叶尧的班主任经过,爷爷认得他,立即叫住了他:“张老师!”   班主任扭头,这才看到了闹剧中央的主人公。   他道:“这不是叶尧的爷爷吗,你怎么在这儿?”   有老师和爷爷说起了话,保安他们就远远观望着,没有再上前来了。   爷爷这才有机会得以走到班主任面前,他言简意赅说起了叶尧在放假期间遭遇的事,道:“我家孩子从小就很懂事,怕我担心,他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和我说,老师你是他的班主任,你一定很了解他的事,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学校一直都被人欺负?他是不是过的一点都不好?”   班主任笑着道:“怎么会呢,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怎么会欺负叶尧一个孩子?瞧您这话说的,真是太冤枉了。”班主任从上往下睨了眼叶尧:“他其实都挺好的,就是成绩差了一些,性子也孤僻,不爱和同学们说话,哦对了,还有上次出了一件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班上有学生说他偷盗强抢同学的财物,这实在是个不好的行为。希望回家您可以多操心操心。”   他在笑,但叶尧分得清他是真笑还是假笑,他的笑容只是表面,内里其实冷漠烦躁,他根本不想和爷爷说话,所有一切都是在装模作样,他说着那些没有证据纯属污蔑他的事件,变相地在爷爷面前贬低自己,也同样贬低了和他同样身份的爷爷。   没有任何人看得起衣衫褴褛又是残疾的爷爷,也没人看得起他,没人会把他们这对拾荒的爷俩放在眼里。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他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因为知道,面前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无权无势,再怎么闹也根本翻不出天。   爷爷的愤怒不甘只会成为饭后笑料。   爷爷自然也不相信班主任的话,怒斥反驳:“不可能!我的孩子不会做这种事情!”   班主任没有回答,嘴边挂着弧度不变的笑容,眼神却十足的淡漠冰冷。   叶尧就在这时抓紧了爷爷满是茧子的手,恳求道:“爷爷,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好不好?”   他看不得爷爷被轻视,被嫌弃,这会让他比死还难受。   此时的上课铃也响了,班主任看了眼手表,道:“我还要上课,就先走了,叶尧爷爷,我们下次再聊。”   他依旧说话说得那么客气,说完就直接抬脚走了。   爷爷站在原地,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尧害怕地拽了拽爷爷的手,“爷爷,回家吧。”   爷爷回神,反握住了他,半晌,道:“好。”   爷爷牵着叶尧的手,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   晚上,他给叶尧煮了个鸡蛋,道:“我们转学吧。”   叶尧剥壳的手僵住。   爷爷脸上没有笑容,看起来很严肃:“阿尧,那个地方不好,我们不在那里待了。”   叶尧扣着鸡蛋壳,良久,他问:“爷爷,你相信我吗?”   “我们是穷,但这不代表我们傻,也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欺负!”爷爷皱着眉头:“我的孩子是什么品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相信你我相信谁?”   爷爷将叶尧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养到这么大,对叶尧了如指掌,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不会去做任何不好的事情。这一点老人很有信心。   他也知道,什么偷窃、抢钱、这些完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只要有心想查,他的孩子一定是清清白白。所以当叶尧的班主任今天当着他的面说出叶尧的这些‘罪行’时,他就明白了,叶尧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人很是自责,他竟然从没有察觉到这些事,让叶尧白白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他问:“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尧不说话。他总不能告诉爷爷,从他上学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这样子的情况,是一直到谢桑言出现,他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他不说,爷爷深深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道:“我们这阵子就去办转学。”   叶尧却不肯,“我不转学,爷爷。”   爷爷不解:“为什么?”   叶尧说:“现在刚开学,我们学费都交了,如果现在转学,就要另外花一大笔开销,还劳心劳力,不划算的。”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爷爷,我不想转学。”叶尧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只要再熬两年就好啦。等我上了初中换了学校就会好的,爷爷,现在不要让我转学好不好?”   爷爷思忖良久,轻声问:“阿尧,你是有什么必须要待在那里的理由吗?”   叶尧被他说中,低下了头。   转学需要花费一笔很大的费用是事实,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也在阻止他离开,那就是谢桑言。   谢桑言被停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如果现在离开了,到了其他的学校,那么他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谢桑言了。他不喜欢这个学校,他在那里面唯一快乐的记忆都是和谢桑言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想离开这个唯一能和他有关联的地方。   要是走了,谢桑言如果回来了,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他不想这样。   “我不转学。”叶尧固执着不肯退让。   叶尧一再坚持下,爷爷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了,让他继续待在那所学校。   “但是阿尧,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和我说,不能瞒着我。”   “我是你的家人,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和我说,还能告诉谁?你这样瞒着我,”爷爷目光沉痛,“爷爷会很伤心。”   “对不起,爷爷,”叶尧咬着嘴唇,认真应承下来:“我以后不会了。”   自从爷爷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家门口等叶尧放学回家,一直等到他回来才会放下吊着的心。   叶尧后来也去找过谢桑言,但他不在家里,他在别墅外面蹲了大概一周,都没见到谢桑言出门,倒是经常看到他的后妈领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时常外出,小男孩养得白白胖胖,他听见小男孩喊她妈妈。   他们才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叶尧没有被女人发现,但是被邻居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瞧见了。奶奶上前问他在这里干什么,叶尧就问他知不知道谢桑言去哪儿了?   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谢桑言是自己隔壁家的小孩,说:“那个孩子呀,他前阵子被他后妈送去乡下啦,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真可怜。”   叶尧惊愕不已,但又抱了点希望,忙问:“奶奶,您知道具体的地址吗?”   奶奶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她像是陷入了回忆,絮絮叨叨说道:“说起来小时候我还抱过那孩子呢,那时候他亲妈还在世,他天天皮得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后来他亲妈去世之后,他那个老爸就二婚了,娶了现在这个女人,造孽哦,把那孩子养成这样,地底下的亲妈不知道该多心疼。”   叶尧想多知道一些谢桑言的事情,面前的老人是最佳的人选了,便追问:“那他爸爸呢?”   老人大概也是很久没人和她唠嗑了,对着叶尧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说得津津有味:“他那个爸?有了不如没有!”奶奶重重砸了下手里的拐杖,“有了二婆娘只顾得逍遥快活,哪里还记得他死去的前妻?我还记得他二婚当天,那孩子还闹着不肯让他后妈进门,最后被他亲爸关在屋子里两天。后来,他父子俩就有了隔阂,两个人关系也僵了,他后妈没多久怀了孕,又生了个小儿子,他亲爸也就不管他了。”   叶尧又听着老人说了一堆家长里短,直到老人嘴巴说干了要去喝水,叶尧才得以离开。   他不知道谢桑言去了哪个乡下,他没法去找他,只能一日又一日地等。从冬天等到春天,春天等到夏天,都没等回谢桑言。   他还有六年级最后一年,过了这一年,如果谢桑言还不回来,他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他没想到,六年级开学第一天,他就能如愿以偿。   开学当天,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同学们彼此打成一团,叶尧则安安静静在属于自己的角落座位上写着作业。   写到一项选择题,他刚刚写下答案,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错了,怎么还是这么笨。”   手中的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笔尖在正确的选项上画了个圈。   叶尧被夺走了笔,却还是维持着低头做作业的姿势,好半天,他才敢抬头去看自己座位边上的人。谢桑言个子又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不少,仅仅一年不见,比之前更帅气了。   见叶尧懵懵地盯着他,谢桑言笑了:“怎么不说话,傻了?”   周遭乱哄哄闹成一团,叶尧耳朵里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低低喊了他的名字:“谢桑言……”他甚至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只知道自己嘴巴张开动了动。   但谢桑言听见了,他弯下腰,俯身和他视线平齐,道:“是我,怎么了?”   这么久没见,谢桑言以为叶尧会激动,会生气,可能还会哭,可他并没有,他就像是被抽了魂成了个痴痴的傻子,只知道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   他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谢桑言歪了头,疑惑:“阿尧?”   在听到谢桑言这么喊他的时候,他眼睫轻颤,随后,他抬起了胳膊,勾住了谢桑言的脖子,整个身体贴了上来。   他给了谢桑言一个拥抱。   在人声嘈杂,沸反盈天的教室里。 第25章 不可以这样叫别人哦   叶尧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等回了谢桑言,这一次,他们终于分到了一个班,他成了他的同班同学,还成了他的同桌。   叶尧人生中的第一个同桌。   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他就能触碰到谢桑言的手。只要一扭头,他就能和谢桑言说上话,能看到他的脸。他们之间再没有距离。   谢桑言的爷爷奶奶前些年去世,在乡下留了一套房子,谢桑言在外头打架惹了事,他后妈就以思过反省的借口赶他去了那个房子里住,他一个人住在那个空置的房子里,每天除了看书就是散步,清闲是很清闲,但就是太无聊了点。而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   “那里位置太偏,出行很不方便,所以我没能回来找你。”谢桑言解释,“抱歉,又让你等了。”   “没关系的。”叶尧连忙摇头表示他不在意。   谢桑言调侃:“怎么没关系?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吗?万一你等不到我呢?”   怎么可能不怕呢。但是……   叶尧定定注视着他,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没回来,我就一直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闻言,谢桑言沉默下来,他说:“要是我那个后妈以后又起了把我送到乡下去的念头怎么办?”   叶尧一点没犹豫:“那你就躲到我家来,我保护你!”   谢桑言被他逗笑了,故意逗他:“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万一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了,也会把我赶走的。”   “才不会呢!”   谢桑言说:“什么时候,我能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就好了。”   “以前我妈妈在世的时候,我是有家的,但她死了,家就没有了。爷爷奶奶的房子也不属于我,那里也不是我的家。”谢桑言揉了把叶尧的耳垂:“我好羡慕你。”   叶尧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道:“等我们长大了,赚钱了,我们就买房子!到时候爷爷和你,还有我,我们三个住在一起,那里就是我们的家,谢桑言,我们未来一定会有家的!比现在的更大,更好,更漂亮!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再赶你走了!”   谢桑言笑着说:“三个人住的房子可不便宜。”   叶尧信誓旦旦:“放心!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赚钱的!”   有了谢桑言的陪伴,六年级的时光一晃而过,在学期接近尾声时,谢桑言给他恶补功课,两人选了同一所初中,叶尧为了能和谢桑言上同一所学校,学的很认真,回家后也会就着昏黄的小台灯复习。   爷爷看他这么认真,每天都会给他准备点夜宵垫肚子。   这天晚上,叶尧正对着一道数学题皱眉,爷爷走到旁边看了一眼,给他说了解法,叶尧愣住了,惊讶不已:“爷爷你会?”   爷爷哭笑不得:“怎么,在阿尧心里,爷爷是个不识字的笨蛋吗?”   叶尧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很呆滞。也不怪他惊讶,爷爷是个很随心随意的人,他要叶尧上学,但他不会对叶尧的成绩指手画脚,凡事都说‘只要努力就好’。而叶尧向来为了省电,功课都是在学校里做完才回来,爷爷自然不会有辅导他功课的机会。   爷爷之前会捡绘本回来,给他念睡前故事,叶尧知道爷爷识字,但不知道原来爷爷这么聪明。   可是既然这样,怎么会靠拾荒为生呢?难道是我拖累他了吗?   爷爷又给他讲了几道题,叶尧忍不住感叹:“爷爷,你好厉害,都可以去当老师了!”   灯光下,爷爷怔怔的,像是失落了一息,复又笑了开来,没有说话,摸了摸叶尧的头发。   期末考如期而至,谢桑言不用担心,一如既往超常发挥,而叶尧在谢桑言和爷爷的教导下,也顺利通过,成绩出来后,比他预想的还要高上一些。他和谢桑言可以上同一所学校了,这让他一整个暑假都乐滋滋的。   暑假里,海边有一场时长十多天的大型活动,很热闹,有不少摊贩,也能捡到不少瓶子。谢桑言今年没有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而是拉着叶尧去了海边,和他一起捡瓶子。   叶尧对海边有阴影,在谢桑言的劝导和安抚下,才渐渐放下了心防。   两人有时也会凑在人堆里一起玩,玩够了就坐在海边闲聊,夏天海边很凉爽,坐在树下乘凉是最惬意的时光。叶尧的头发长长了不少,短寸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谢桑言很喜欢摸。   “像小狗的毛。”   “你才小狗。”   海边经常有冲上来的贝壳,叶尧喜欢那些漂亮的小东西,匆匆跑去捡,有的时候跑急了,会直接五体投地摔跟头,谢桑言每次都会冲上来扶他,一边扶他一边抱怨:“你是少长了一个脚趾吗?怎么走平路都会摔。”   叶尧窘迫尴尬回嘴:“你、你才少脚趾呢!”   谢桑言弯着嘴角笑道:“你知道吗,从后面看你走路,你就像个撅着屁股摇摇晃晃的小鸭子。”说到这里还不够,还学着他走路的样子逗他。   “谢桑言,我要生气了!”   谢桑言仍然不收敛,嘻嘻笑着说:“干脆以后叫你晃晃吧,嗯,很符合你的气质。”   叶尧涨红了脸,捶拳头打他,谢桑言边笑边躲,闹够了,就又一起坐回树下,听着海浪和蝉鸣掺杂在一起的声音。   “晃晃,晃晃。”谢桑言很喜欢这个昵称,笑着说:“决定了,以后我就这样叫你。”   叶尧被他叫得浑身热得慌,耳朵也要烫坏了:“不要这样叫我,万一被别人听见,尤其是卢星平那个混蛋,我就会多一个外号了。”   “他敢?”谢桑言举起自己沙包大的拳头:“谁敢这样叫你我就揍他!”   “你还能管别人的嘴吗?”   谢桑言蹙眉:“那我不让别人听见就好了啊。这样,我就在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叫,这样好吗?”谢桑言说:“晃晃是我对你的爱称,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这话说的,叶尧不知为什么,不止耳朵,脖子都烫了起来。   “我给你爱称,你要不要也给我一个?”   “……”叶尧沉默几秒,问:“我要叫你什么?”   “叫哥哥吧。”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   “那也是哥,你叫不叫?”   叶尧偷偷瞟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出汗,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要坏掉了,耳膜里充斥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很久之后,他低着头轻声开口喊:“言哥。”   叶尧叫了,可是谢桑言却没有任何动静,不太对劲,于是他扭头去看,就发现谢桑言正扭头看着别处,只留给他一个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尖。   “你在看什么?”叶尧蹙眉,他第一次叫人哥哥呢,谢桑言怎么就这反应?   “……鱼。”   莫名其妙。“从这里哪能看到鱼啊。”他俩坐在离海边很远的地方,谢桑言眼神这么好吗?   正奇怪呢,叶尧突然注意到谢桑言的耳朵尖红得可以滴血。他眨了眨眼,强硬掰过谢桑言的脑袋让他看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谢桑言那张脸红的可以媲美煮熟的虾子。   他在害羞。   真稀奇。   叶尧乐了,连连喊他:“言哥,言哥,言哥?”   每喊一次,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谢桑言的脸会又红一个色号。   “真有趣。”叶尧笑着感慨。   谢桑言拉下他的手,把脸埋在膝盖里,不理他了。   “明明是你让我这么叫的,你害什么羞?我家言哥脸皮这么薄的吗?”叶尧凑过去逗他,没成想谢桑言突然抬了头,两个人的脸瞬间贴近到一个极近的距离。   叶尧一怔,近距离一瞧,谢桑言眼睛里水濛濛的,眼皮泛着红,纤长的眼睫眨了几下,他听见谢桑言很轻地说道:“阿尧,你不可以这样叫别人哦。”   叶尧好像被他传染了,脸也越来越红。   他顿了一顿,嘴唇翕动,嘟囔着道:“噢……知道啦,只这样叫你。”   两人待到太阳落山,谢桑言送叶尧回家。   叶尧本来想拒绝,谢桑言没同意。问他为什么,谢桑言坦然地答:“我怕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   “……”叶尧怀疑他在内涵自己。   谢桑言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牵起了叶尧有点发凉的手,道:“我的晃晃走路都走不好,你大哥我实在放不下心。”   “谁说的。”叶尧嘀咕一声,却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紧紧回握住了谢桑言的手。   叶尧本来就怕黑,在经历过海边那次的事件之后,更加害怕了,他藏在肚子里不说,谢桑言却看出来了,老实说被人这样放在心里保护的感觉并不坏。   叶尧喜欢谢桑言对他好,但也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对他更加好。   谢桑言把他送回家的时候,爷爷没有在门口等他。叶尧疑惑,之前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爷爷都会等他的,今天怎么不在?   他刚要喊,就远远望见爷爷站在院子里,而他对面,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和满院子的垃圾废品格格不入,他正和爷爷说着话。   叶尧没有见过他。   “是爷爷的朋友吗?”他这么想。   可是下一秒,爷爷就给了他答案。爷爷捡起地上的袋子整个砸了过去,里面的东西如数掉落,爷爷还不解气,捡起地上的东西就往男人身上,脸上砸。男人也没有动,就这么任他砸着。   然后,叶尧第一次听见了爷爷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滚!”   叶尧连忙冲进去,护在爷爷跟前,用脚踹面前的男人。   “不许欺负我爷爷!”   男人的裤子上留了几个鞋印,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头,问爷爷:“这是你的孩子?”   “关你什么事!”爷爷将叶尧拎到自己身后,扬手就给了男人一巴掌:“滚!”   “清初……”   爷爷好似被这两个字气的不轻,重重将男人推出了这个小小的地方,吼:“我说了让你滚!!”   男人被爷爷赶了出来,他立在门外,垂下眼睑,面露痛色,最后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离去前,他无意低头,恰好与站在门外的谢桑言对视了一眼,谢桑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但也只是擦肩而过时的匆匆一眼,快到几乎一瞬间,男人便离开了。   “爷爷!”   里面突然传来叶尧的惊呼,谢桑言回过神连忙冲进去,就看见叶尧正费力支撑着缓缓倒下的老人,谢桑言上前帮忙,和他一起将爷爷扶到床上休息。   爷爷面色惨白,闭着眼睛连气都喘不匀了。   叶尧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喊他:“爷爷?爷爷你醒醒!你怎么了?”   老人听到了他的呼喊,勉强睁开了眼睛,摸了摸叶尧的脸,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阿尧乖,让爷爷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叶尧哪敢再闹,连连点头,将爷爷轻轻放平在床上,直到爷爷合上了眼睛,叶尧才去擦额头上急出的汗水。   谢桑言跟了进来,见状用袖子给叶尧擦脸。   他冲叶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尧跟着他来到了院子里。地上还散落着刚才被爷爷乱丢乱砸的东西,是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不少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谢桑言蹲下身捡起一盒还散发着冷气的鲜肉:“是刚才那个人送的吗?”   叶尧也跟着他一起蹲下,这些东西他都没见过,应该不便宜吧。   “你爷爷为什么不要?”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之前也从来没见过。”叶尧一头雾水:“可爷爷和他似乎是认识的,我听见那个人叫爷爷的名字了。”   清初。   爷爷叫叶清初。   那个男人在亲昵地叫他的名。   谢桑言捡起袋子里一小盒蓝莓,拆开来,问他:“要吃吗?”   叶尧咽了咽口水,还是摇头:“既然爷爷不要,那就肯定有他的理由。他不要,我也不能要。”   “好吧,那就扔了吧。”   “嗯!”   叶尧和他收拾好了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   谢桑言起了好奇心:“你爷爷的手臂是怎么弄的?”   “不知道,我之前也问过他,但爷爷没告诉我,我想大概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事故吧。”爷爷整条左臂都没了,他看过爷爷的伤口,那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截肢导致的伤疤。   既然会截肢,那就肯定是出了某件大事故,总不可能是人为的吧,谁会这么残忍。   本以为男人只会出现这么一次,但自此之后每天叶尧回家时,都能和男人撞上面。他坚持不懈每天都来给爷爷送东西,但无一例外东西都被爷爷扔掉了。   爷爷很讨厌那个男人,仿佛和他说一句话都嫌脏了嘴。   自从那个男人频繁过来后,爷爷就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人也憔悴了许多。   于是叶尧忍不住了,他问爷爷:“那个人是谁啊?是爷爷认识的人吗?”   爷爷不告诉他,只是摇头,对他说:“阿尧,他不是好人,你要离他远一点,不要和他说话。”   ——他是坏人。   叶尧下了结论。   这天晚上,叶尧抱着自己的玩偶却没有睡着,他背对着爷爷,听见爷爷在床上翻身,没一会儿,爷爷下了床,走到了院子里。   他眨了眨眼,蹑手蹑脚下了床,躲在门框后头偷看。   爷爷站在外头吹风,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良久,爷爷来到树下,低头专心挖坑,挖得很深,他把盒子埋在了里面。   埋完之后,爷爷坐在树下没有动,叶尧腿都站酸了,又坚持了十分钟,最后实在站不住了,只能返回钻进了被窝。   翌日等爷爷出门后,叶尧赶紧跑到树下,在一块泥土颜色比较深的地方开挖,果然没多久,他就挖到了爷爷埋起来的盒子。   他紧张地手都在抖,颤抖着打开,盒子里只有一堆折叠好的纸张。纸张泛黄,上头笔迹也模糊暗淡,像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是爷爷的字迹。   叶尧心里一边道歉,一边拆开来读,他真的很担心爷爷,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要帮上忙,哪怕是一丁点都可以,他知道他现在这样的行为不好,但就算爷爷知道之后怪他,他也还是会这么做。   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这应该是爷爷往日里随手写的东西。很多地方都只有两三句,没头没尾,像是随手匆匆写就的。   里面提及最多的,是一个叫边贺的人。   这个边贺是谁?   叶尧一张张看下去,越看越心惊。   从这些信中密密麻麻的字缝里,叶尧窥见了藏在里面的情意和悲恸,叶尧终于得知,爷爷并非一直是什么拾荒的老人,很久之前,爷爷曾是一个支教老师。   而这个边贺,是爷爷的同性爱人。 第26章 家人   叶清初在三十五岁时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村中支教,在那里,他遇见了边贺。   边贺是本地人,在当地的小村子里开了唯一一家小卖铺,卖一些外头随处可见的便宜饮料和烟酒。   他和边贺第一次初见就是在那间破旧的小卖铺中。   叶清初随便买了一瓶葡萄汽水,柜台后的边贺红着脸怔怔盯着他看。   叶清初离开后,他追了出来,本着礼貌,二人互通姓名。   自那之后,边贺就一直频繁来找叶清初。   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叶清初心知肚明。   边贺性格木讷,和叶清初说话时紧张得磕磕巴巴,示好也很笨拙,他以为叶清初喜欢葡萄汽水,每次来见他都会带一瓶送他。   村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小卖铺的进货也很不方便,但他还是会拿自己仅有的东西来送给他,希望他能高兴。   边贺农活干得多,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但五官端正硬朗,一股阳光味儿,身上的肌肉很发达,不夸张,是正正好的程度。   叶清初很喜欢。   他本意是不想和边贺有什么牵扯的,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大山,而这里是边贺的家乡,他大概率是不会走的。他知道自己和边贺不会有什么将来,所以即便自己再喜欢,他也压下了自己心中悸动,没有回应边贺。   他以为边贺会知难而退。   但是在一次罕见的暴雨中,学校里有贪玩的孩子上了山还没回来,他去寻找时,不小心摔下了一处高高的山坡,脚骨折了,孤立无援,就这么被困在了山上。   这是很危险的事。   夜晚的山上气温骤降,还下着雨,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雨衣,根本阻绝不了寒意,而冰冷的雨水还在不停顺着衣服缝隙往他身上浇灌,很快他就冻得没有知觉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昏昏沉沉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迷糊的视线中,他瞧见一个人影从山坡上滑了下来,那个人紧张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叶清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说不出话,那个人便将自己背在了背上,他的背好宽,也好温暖,叶清初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那个声音轻轻哄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醒来时,他才知道是边贺救了他。   贪玩的孩子安然无恙下了山,可去找人的叶清初却没了踪影。当时还下着暴雨,狂风席卷着山林,所有人都不敢冒险上山,是边贺不顾他人劝阻一个人闯了上来,并在山沟沟里救回了意识不清的叶清初。   要是没有边贺,叶清初说不定当天就会因为失温死在那里。   叶清初脚骨折后,也是边贺经常来照顾他的起居,一点不嫌累不嫌麻烦,他将叶清初照顾得很好,叶清初又不是石头心肠,他救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叶清初就这么沦陷了。   他主动挑破了他俩之间的窗户纸。   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偷偷约会,偷偷亲吻,瞒着所有人。   山村不如城市,同性之间的恋爱很难被人所接受,叶清初问边贺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外面生活,本以为边贺会犹豫,会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但叫叶清初意外的是,他几乎是爽快地应允了。   边贺在村子里本就是孑然一身,他不想离开叶清初。他说,自此之后,有叶清初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   叶清初幻想着幸福的日子,在他的支教时间临近时,他去订了机票。   他也因此得以看到了边贺的身份证,赫然发现他才23,他俩之间竟然相差了整整12岁。   他知道边贺比他小,但没想到会小这么多。巨大的年龄差是一堵无法跨越的鸿沟,叶清初不顾虑是不可能的。叶清初这个年纪已经看够了世界,只想和人安稳过完下半辈子,但边贺很年轻,他正值最好的年纪,他会有很多很多的选择,他的心还在生长,叶清初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留住他,万一哪一天,他长了翅膀飞到别处去,叶清初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到时候,伤心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他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和他交往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边贺看出了他的犹豫,又是保证又是求,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叶清初。   叶清初看着面前自己心爱的爱人,下了决心,他决定赌一把,相信他。   两个人回了叶清初所在的城市,叶清初是小学老师,边贺则暂时先找了一家工厂打工,赚钱的同时顺便学习考证,有了证才会有更好的工作去选择。   两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日子平淡,倒也过得温馨。   就在一切都慢慢走向正轨时,突如其来的噩梦击碎了他们。   边贺生了一场大病,从最初的食欲不振,到后来的消瘦咳血,查不出病因,他不得不住院治疗,可是每天的治疗费用对他们两个普通人来说无异于天价,短短半个月就掏空了他俩这些年的全部积蓄。   边贺心疼他,说不治了,叶清初不同意。   他一边教书,一边四处打零工赚钱,苦苦支撑着边贺昂贵的医药费,每天只能睡上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他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叶清初已经累得瘦脱了相,看上去比边贺还像病人。但他觉得很值得,只要边贺能好,他辛苦一些不算什么。   那天,他强打精神煲了汤去医院探望边贺,边贺却不在病房里。他走到窗边眺望,却看到楼下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他一心惦记着的爱人,正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两个人眉来眼去,姿态亲昵。   玻璃窗户上面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两个月没有休息好的自己脸色蜡黄,嘴唇开裂,眼角也生了深深的皱纹,俨然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中年人,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晦气。   而站在边贺身边的那个女人年轻,漂亮,仙姿玉色,和黯淡衰老的自己有着云泥之别。   叶清初身子都僵了,无法挪动半分,他就这样远远看着那两个人。   边贺不知说了什么,女人被他逗笑了,两个人手挽着手散着步,离去前,女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而边贺在笑。   积压两个多月的疲劳涌上心头,叶清初捂着快要疼裂开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   恶心,好想吐。   边贺回到病房时,叶清初正从饭盒里盛出他煲了两个多小时的汤。   “清初,你什么时候来的?”   边贺装的很好,云淡风轻的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叶清初根本看不出他上一秒还在和一个女人亲热。   叶清初好奇,那个女人知道边贺是同性恋吗?如果知道,她还下的去嘴吗?   “你去哪儿了?”叶清初问。   “屋子里闷,随便逛了逛。”   边贺平淡地撒着谎,坐下来喝叶清初熬好的汤。   叶清初没想过有一天要面对边贺的出轨,曾几何时,他也担心过,害怕年轻的边贺会经不起外头花花世界的诱惑,会离开他,但是边贺一直对他很好,所以叶清初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俩会是芸芸众生中的例外。   边贺答应过,会一直喜欢他的。   叶清初没变,但是边贺变了。   我为了治好你的病,在外面辛苦赚钱,怕你担心,什么都不和你说,我苦苦支撑着已经跌近红线的医疗费,想要你尽快好起来回到我们的家,可是你却拖着这身我竭力供养着的病骨,去勾搭别人。   你让我的付出成了一场笑话。   “边贺。”   叶清初等他喝完了汤,才开口说道:“女人的嘴唇软吗?”   闻言,边贺霎时白了脸色。他没有反驳,他默认了。   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叶清初重重合上眼睑,复又睁开时,已是满眼失望,“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你的提款机吗?保姆?还是床伴?”   “就这么迫不及待?你倒是有精力,生着病还有那方面的需求呢?我满足不了你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女人比男人抱得更舒服一点?”   叶清初眼底的嗤笑和冷漠明晃晃地刺痛了边贺,他意识到叶清初已经知道了自己一直隐瞒着的事,箭步冲过来抓住叶清初的手,急切地解释:   “不,不是的,清初……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相信我!”   “心里有我?真是好笑。我心里也有你啊,可我不会去亲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亲我。”叶清初拂开他的手:“你太荒唐了。”   “不是的!”   边贺强硬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目眦欲裂:“我是为了钱才接近她!那个女人很有钱,她的钱会治好我的病,那样你就不用再四处为我奔波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我这么累这么辛苦!你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差吗?!”   把劈腿的理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边贺还是头一个。到头来,他劈腿还是为了他好?找借口也不找个好一点的。   他觉得边贺好陌生,用力挣扎着想要甩脱他的手:“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妨碍你们了。你有了她,哪还需要我为你操心,我没她有钱,没她有本事,没她年轻漂亮,你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好。”   “我们分手就是了,我不再打扰你了。”   “不是的!不行!”边贺急得一把抱住他,快要将叶清初的腰给折断了,“我只是逢场作戏,等我的病好了,我就离开她,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的,我还是属于你的,清初,清初……”   他要来亲叶清初,叶清初厌恶地躲开,青着脸将他狠狠推开。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叶清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边贺,看来我还是错了。我不该把你从那座山里带出来,或者,要是我没有去那座山,没遇见你就好了。”   “奉劝你,好好对那个女人,别辜负人家一片真心。对不起我就算了,别再对不起她。”   “至于我,我会走的远远的,”叶清初转身离开了病房,丢下一句:“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算是彻底告别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离去之前,叶清初还是去了医院柜台,想将欠下的医药费补上一些,但发现账上多了小几百万,够边贺用很久了,除了今天在边贺身边的那个女人,叶清初想不到其他可能来钱的渠道。   他自嘲地笑了。   边贺说的不错,她确实很有钱,比自己有钱多了。有她在,边贺可以受到最好的治疗,自此未来可以吃穿不愁,享尽荣华富贵。不用再和他蜗居在小小的公寓楼里,过着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日子了。   人啊,在绝境中有往上爬的机会时,怎么会舍得放手。   叶清初赌输了。   他鼓起勇气和边贺谈了一场恋爱,没有得到稳定幸福的未来,他变得一无所有。   他将家里属于边贺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丢了。   前半辈子的积蓄为了给边贺看病都用完了,他只能从头开始。他依旧安安分分当他的老师,一日一日过着重复平静的生活。   他没有再见到边贺,也没有再联系他。   分开几年后,偶有一次看到新闻,他在新闻图上瞧见了边贺,边贺的病看起来是好了,他穿着洁白的新郎服,他的身边站着当初见过的那个女人,女人戴着头纱,笑靥如花,原来她是万氏药业集团老板的千金,二人交握的双手上那对结婚戒指熠熠生光。他们新婚的喜讯被媒体大肆报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真是好风光的婚礼。   叶清初痴痴摸着自己空空的无名指,他和边贺这么多年时光,连一个戒指都没能从他那里得到。   ‘我又不贪心,哪怕是个塑料戒指也好啊。’   算了,都过去了,还想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旧人都结婚了。   他也该找个人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了。   可他没想到边贺还会找上门来。   边贺被富养了几年,早已褪去当初大山中的木讷呆板,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是叶清初从未见过的成功模样。他在叶清初家门口堵他,说还是爱他,还想他,想要和他复合,叶清初恶心不已,把他赶走,但是他还会厚着脸皮凑上来,丝毫不顾及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   叶清初被他缠得快要疯魔。   他也忘了,万氏一个偌大的集团,家族庞大,决不允许出现任何丑闻。   即便叶清初摆明了拒绝厌恶的态度,某一天,他还是被人捂着嘴强行掳走,他被带到了一个屋子里。屋子里站满了五大三粗的保镖,唯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冷着脸,如同看臭虫一样打量着他。   男人和边贺的老婆长得很像。能长得这么相似,血缘关系自然深厚。   叶清初猜,按照面上的年纪算,他不会是女人的爸爸,只可能是哥哥或者弟弟了。果然,男人开了口:“我最宝贝的妹妹近日以泪洗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她的丈夫移情别恋,在外面找姘头寻乐子呢。”   “我本以为是什么漂亮女人,没想到,竟然会是个老男人。”座上的男人用脚尖挑起叶清初的下巴,戏谑道:“边贺,你的口味这么重吗?”   叶清初一怔,顺着男人目光看过去,在屋子一处阴影下,边贺被几个保镖七手八脚按在地上,他嘴巴被塞着东西没法出声,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焦灼不安地盯着叶清初。   叶清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对着男人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呵。”男人笑了:“你们这些人啊,被抓个现行都是这些一样的说辞,能不能换点新鲜的?破坏别人家庭之前怎么就没想过有一天东窗事发的后果呢?”   男人并不信他说的。   叶清初说:“是真的!”   “行了,把你抓过来之前我就查过了,知道你们之前那些破事。——没什么新意的旧情人嘛。”   “唉,我这个妹夫,装的可真是不错,把我们都给骗过了。他结婚之前对我妹妹倒是百依百顺,我们才放心把人交给了他。可没成想,结婚之后他就本性毕露,把我妹妹的心那叫伤了个透啊。”   男人俯视着地上的叶清初,“你的旧情人心中还不放下你,这可怎么办呢?”   叶清初保证:“我不会再和边贺见面,我会搬走的,我从没有想要破坏别人的婚姻,我和他之间都是过去了,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你对他还有想法吗?”男人问:“你还喜欢他吗?”   叶清初摇头,否认:“不。”   被人压住的边贺说不了话,一双眼睛睁得通红。   “好,姑且就信你一次。”   男人示意保镖给叶清初松绑,可就在叶清初起身的那一刻,他猛地被人反扣住双手,压到了院子里。   他被踩着背脊面朝下趴在了地上,一条粗麻绳捆住了他的左手腕,绳子紧紧拉直,他的整条左手臂也被迫伸直紧贴着泥土。   远远驶来一辆重型SUV,停在了众人面前。   男人笑着道:“你要记好,如果回去不照做,我会再把你抓回来,再像这样碾你一次。”   叶清初瞪大了双眼,尚来不及反应,男人打了个响指,汽车缓缓发动,近乎两吨重的汽车缓慢碾压过叶清初伸直的左臂,叶清初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惨叫声,他这辈子从未这么失态过,也没这么绝望过。车轮在他眼前来来回回碾压了十几次,他的左手臂几乎成了一滩肉泥。   男人嫌弃地捂着鼻子,这才示意停下。   叶清初已经痛到快失去意识了,可男人还是不想放过他,叫人拿来棒球棍,亲自动手锤砸叶清初的右腿,叶清初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早已痛到止不住眼泪,一行一行往下滚,落进泥土,将他白皙的脸染得一片脏污。   砸够了,男人扔掉了染血的棒球棍,对着同样被按在地上,亲眼目睹叶清初‘行刑过程’的边贺说:“看到了吗?如果你以后再敢去找这个老男人,让我妹妹伤心难过,我可以保证,你会在余生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想起你这个老男人是怎么受尽折磨而生不如死的。”   “现在,好好站起来,继续当我的妹夫,”男人温柔地将边贺扶了起来,丝毫不介意边贺此时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扭曲表情,笑着说:“你该庆幸我妹妹喜欢你,不然现在躺在那里的,就该是你了。”   叶清初神志混混沌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周遭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他。   他茫然地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是男人怎会轻易放过他:“带他去医院,可别让他死了,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很快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他的左边袖子空空荡荡,因为伤得太重只能截肢,他没有左臂了。   没有后续的医疗费用,他出了院。   自己唯一的房子莫名被查封,他没了住处,教师的工作也突然被辞退,再去找也没人肯要他,他再也入不了教师这一行。想去找其他的工作糊口,却总是被人拒之门外,他想扫大街都没人愿意要他一个残废。   他又不是手脚尽断,也不是不识字,怎么可能一个工作都找不到。   他想起碾压他手臂的男人,一定是他吩咐的吧。真厉害啊,只手遮天。如果自己去到别的城市,他会不会仍旧不放过自己?   他对家人还真好,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要是我也有家人多好啊。’   可他没有,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形单影只。   叶清初想起市中心里那座高高的天桥,想跳下去一死了之,可就在他前往死亡之路的时候,他路过了一处不起眼的垃圾桶。   他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   是个被裹在垃圾袋里丢弃的婴儿。   好可怜啊,和他一样。   他无法不去管这个孩子,要是他今天走了,这个孩子也活不了了。   孩子和他有缘,是上天送给他的家人。   他要把他养大。   在叶清初一脚快要踏进鬼门关时,这个孩子出现了,他阻止了自己的死亡。   叶清初给孩子取了名字,跟了他的姓,从此之后,是只属于他的孩子,是他的家人。   他叫,叶尧。 第27章 你的眼睛特别深情   叶尧和谢桑言初中报道第一天,谢桑言敏锐地发现叶尧情绪不太对劲,看上去蔫蔫的,似乎还带着一股极力压制着的怒气。   上学路上,谢桑言戳了下他鼓起的脸颊,“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叶尧哼了一声:“同性恋,他们都是坏人!”意识到自己把爷爷也骂进去了,他又改口:“不不不,不对,有的人是坏人!我讨厌那些坏人!”   “男的喜欢男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恶心死了!”   谢桑言脚步一滞,叶尧没有察觉,往前走了会儿才发现他没跟上来,狐疑扭头,问:“言哥?你干嘛呢?走啊。”   谢桑言舔了舔嘴唇,讷讷道:“阿……好。”   叶尧偷看了爷爷的秘密,知道了爷爷的事情后,火气怎么都消不下去,如果他猜的没错,最近那个经常带着东西来找爷爷的男人,就是边贺。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怎么还有脸来找爷爷,真是没脸没皮。   爷爷在遇到他之前也是年轻有为,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完全足够的。只因为遇见了他,轻信了他,成了残疾,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从老师,一朝之间变成一个只能靠拾荒才能果脯的人,心里落差又有多大,为了养活叶尧,爷爷又是怎么放下他的自尊,又是以什么心情去捡起垃圾箱里的瓶子,苟活至今的呢。   叶尧心如刀绞。   新学校有个天台,成了他俩午饭用餐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叶尧还在骂骂咧咧:“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明明女孩子那么可爱,男的都是花心大萝卜,哼。”   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的谢桑言道:“你不也是男的吗?”   “我不一样,我才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呢。”   “哪个人?”   “那个该死的同性恋!”那个混蛋边贺,真是个大人渣。   叶尧说:“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就会一直喜欢的!到死我也会一直喜欢!”   谢桑言突然哼了一声问:“你有喜欢的人?你怎么就知道会一直喜欢?”听起来心情像是不太好。   “虽然还没有,但我有信心啊,”叶尧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道:“我了解我自己!”   谢桑言倏地问道:“那我也是男的,我也花心了?”   叶尧嘻嘻一笑,凑近他,恨不得把鼻子顶到他的鼻子上,他说:“言哥你啊,一瞧就深情。”   “怎么说?”   “眼睛。”叶尧指头虚虚点在谢桑言眼睛前,“你的眼睛,瞧我的时候特别深情,”叶尧眼睛弯成月牙,软着声音说:“你连看我时都这样,要是这样看别人,别人还不被你迷的五迷三道?”   谢桑言瞳孔微微一缩,没有说话,默默移开了视线。   彼时的叶尧不曾想到,谢桑言这个对谁都板着脸冷冰冰,话都懒得说上几句的人,独独只有在看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才似活了过来。   要是早点知道,说不定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在开学过了一周的时候,卢星平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班级。新学校是按照成绩分班,谢桑言成绩优异,而叶尧在他的补习下成绩也突飞猛进,所以两个人才得以分在了同一个班。而以卢星平的成绩想要进这个学校,这个班级,应该是找了什么关系,动了手续,所以才会现在才到。   本以为初中就可以摆脱这个人的叶尧又如置深渊。   真是阴魂不散。   卢星平过来还没半个月,班级里就传起了流言蜚语。   谣言的内容,自然是和叶尧息息相关。   “1班的谢桑言,还有那个叶尧,两人说是同性恋呢。”   “啊?你听谁说的?”   “他们班上传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谁说的。”   “不过确实很像,那两个人去哪儿都在一块,午休放学上课下课,跟连体婴似的,两个男的,确实有点太黏糊了。”   “何止啊,我还听说,那俩人暑假的时候在海边,偷偷摸摸亲嘴呢。”   “什么?!我的妈呀,这么……真的假的啊。”   “两个男的亲嘴,噫——呕,恶心。”   八卦诞生于男厕所中,叶尧错过了出去的最佳时机,躲在最里面的隔间,就这样听到了自己的‘绯闻’。他不介意别人怎么说自己,可是谢桑言为什么也要被牵扯进来?   这群人是其他班上的人,是不是代表这种话早已在背地里传了不知多久了。   外头的几人很快就离开了,叶尧却久久没有出去,直到谢桑言在教室里看他一直没回来,过来找他时,叶尧才回了神打开了隔间门。   谢桑言蹙紧的眉头在看到他之后才松了些,“这么久了在这里干什么?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叶尧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把他刚才听到的东西告诉谢桑言,所以他就说了,以为谢桑言会生气,但他面色平平,比菩萨还淡定,“哦,然后呢。”   叶尧讶异不已:“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说我和你是……那什么啊!”叶尧急了。   谢桑言将他从隔间里拉出来,淡淡道:“那就随他们说去。”   “可是……”叶尧讷讷道:“我不想你被人这么说。同性恋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他说:“我讨厌同性恋。”   谢桑言低头,沉沉望了一眼叶尧,莫名的,那双眼睛里像是掺杂了太多东西,复杂到叶尧看不懂。良久,他说:“阿尧,我不在乎。”   “我在乎啊!”他不想谢桑言被人叫同性恋。   但谢桑言不知道误会成了什么,眼神躲闪一瞬,说:“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离你远一点吗?”   “什么?为什么?”叶尧一头雾水。   “你不想被人叫做同性恋,那我以后会离你远一点,但是,人后我们还要好好的,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谢桑言听上去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叶尧听不太懂,但他没有心思去想了,他只听见了最重要的那一句,连忙紧紧抓住了谢桑言道手,急道:“你不要离我远一点,一点点都不可以。”   “可你不是说……”   “我没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不可以离我远!”叶尧把自己贴过去,熊抱住谢桑言,说:“言哥,我们要一直离得很近很近!知道没有?!”   叶尧抱得很紧,脸埋在他脖子里,呼吸都滚烫。谢桑言微微侧头,脸颊擦过叶尧毛茸茸的头发,他垂下眼睑,轻声说:“知道了。”   两人出了厕所,迎面撞上了卢星平。   谢桑言把叶尧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他跟前,在谢桑言和卢星平擦肩而过时,卢星平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真有一腿啊?”   谢桑言脚步停住,冷冰冰看向卢星平,言语笃定:“是你传的吧。”   卢星平显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隐瞒:“是啊,我就是把我亲眼看到的东西说出来怎么了?这是真相,我又没撒谎,你们敢做,怎么就怕人说了?”   叶尧闻言,伸出一个脑袋吼:“你胡说什么!”   卢星平凉飕飕瞟他一眼,谢桑言立即往他那边又挡了一些。   “我可是亲眼看到了。”卢星平和谢桑言对视着,“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叶尧这个小要饭的一起去海边捡垃圾,怎么,不学着往上走,反而自甘堕落想去当乞丐了?”   叶尧一怔。   难道说暑假里他和谢桑言一起去海边捡瓶子的时候,被卢星平这家伙看见了吗?   卢星平满脸鄙夷:“你俩在树下腻腻歪歪贴着嘴啃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躲着点人?被人看见不是活该?”   叶尧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卢星平暑假里也一定去过海边,看见了他俩在一起,可这什么腻腻歪歪,贴着嘴啃又是什么东西?他什么时候和谢桑言做过这种事了?头贴的近一些就是亲嘴了吗?   叶尧气的胸膛起伏不止,怒吼:“你瞎说!”   “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有数。”卢星平阴阳怪气冲他一笑:“死同性恋。”   卢星平说完就趾高气扬地走了,叶尧一张脸涨得通红,被气的。反观谢桑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卢星平刚才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气死我了!那个臭家伙,一天不找茬就浑身难受是不是!”叶尧直跺脚:“言哥,你千万别把那些话当真,那个混蛋就知道满嘴放屁。”   谢桑言面无表情:“……嗯。”   自从叶尧知道背地里传了这样离谱的谣言后,他总觉得走哪里都有人背着他们指指点点,针对他就罢了,为什么谢桑言这样好的人也要被议论?   他很不开心。   因为他成日里心事重重,所以也就没有意识到天天和他在一起的谢桑言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那日放学,谢桑言一如既往将叶尧先送回家中,自己转道去了海边,一直坐到深夜才回。   家中黑着灯,所有人都已熟睡,谢桑言拿出钥匙,将自己锁着的房间门打开,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和桌子,其他没有任何摆设。床底下藏着他用打工的钱买来的整箱整箱的打折面包和零食,因为很便宜,所以保质期时间不长,过期了他也舍不得丢,反正也可以吃,又吃不死他。   谢桑言的桌上有一张合照,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年幼的男孩。   照片是他这间房里唯一的宝贝。宝贝到他每次离家时,都要用锁将房门锁住才安心。   他上前指尖轻触了下照片,笑着道:“妈妈,我回来了。”这是谢桑言拥有的,唯一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和谢桑言有着相似的眼睛,她微笑着面对镜头,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精致的珍珠项链。只是这条项链,现如今却在……   客厅里挂着他亲爸和那后妈的婚纱照,属于他妈妈的项链,就戴在那个女人脖子上。   项链是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的父亲,为了讨那个后来的女人欢心,强行从谢桑言这里夺走,转手送给了她。   谢桑言去要,女人摘下,反手锁在了保险箱中。   “你乖乖听话,我就给你。”   谢桑言就一直在这个房子里住到如今。   等他有朝一日拿到项链,就从这里离开,离开他的生父和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去找,去找……   “晃晃。”   谢桑言坐在窗边,照着外头洒进来的泠泠月光。   他哝哝喊着这个昵称:   “晃晃,我的晃晃。”   【我讨厌同性恋。】   谢桑言低了头,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其间却掺杂着酸楚与苦涩。   谢桑言睁着眼睛,眼尾通红,似要悲泣,又若发笑:   “我该,怎么办呢。” 第28章 我们去过好日子   学校传言愈演愈烈,久而久之,他们游离于人群之外,只能和彼此相依为伴,谢桑言不在乎这些,淡然处之,而叶尧只在乎谢桑言一个人,只要谢桑言愿意理他,他就可以不去管任何人任何事。说到底就算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加起来,在他心里都抵不上谢桑言一根手指头。   没了旁人的打扰,他也乐得自在。   少年成长得非常快速,谢桑言肉眼可见地开始拔高,衣服和裤子渐渐跟不上他的生长速度,他的父亲不管他,他的后妈想来也不会及时添置他的衣物,叶尧每每看见谢桑言露在袖子外头一大截的手腕,以及短了的裤腿就心里一阵绞痛。   他想给谢桑言做些什么。   天气越来越冷了,叶尧买了毛线,回来给谢桑言编织围巾。   他选了红色,打算赶在过年时送给谢桑言,红色多漂亮啊,是热热闹闹,喜喜庆庆的颜色。   可他的手太笨了,拆拆修修,到过年的时候也才只织了一半,半成品送不出去,叶尧只得将就用红薯抵了。   “没关系,还有来年嘛。”来年把围巾送给他。叶尧想。   除夕夜,叶尧叫来谢桑言,他俩,还有爷爷,三个人一起过了年。   谢桑言很高兴,一直都在笑,爷爷也难得心情不错,这些日子他被边贺纠缠得一直没能休息好,前两天他对着又在门口守着的边贺痛骂了一顿,可能是话说的太刺耳,边贺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见不到他后,爷爷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吃完年夜饭,他俩在屋外观赏别处天际燃放的绚烂烟花。   叶尧拿来一个烤红薯,一人分了一半。   软糯的红薯甜滋滋的,叶尧和他并肩而立,喊他:“言哥。”   “嗯?”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么久了,他还没问过谢桑言的生日。如果他的生日临近,自己就要另外给谢桑言准备生日礼物了。   “已经过了,一月十四。”   “一月十四?”叶尧错愕不已:“你和爷爷同一天生日啊……”   谢桑言也意外:“这么巧?”   “是啊,我听爷爷说起过,他是晚上凌晨的时候生的,你呢?”   “我不记得了。”谢桑言说。实际上是因为他的妈妈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这些就去世了,他也没有机会得知了。   叶尧见他心情低落,也知道自己是说到什么让他难过的话了,连忙找补:“言哥,以后我们每年都一起过年好吗?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像这样看烟花,一起吃红薯,长大也要一直在一起。”   谢桑言侧目注视着他的侧颜,道:“好。”   “等长大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去我们的桃源乡,我们去过好日子,去过比现在还要好上百倍的好日子。”   “你,我,还有爷爷。我们一起。”   叶尧吃着红薯,眼泪不知为何爬了满脸,他鼓囊着脸颊,连连点头:“嗯!”   见了叶尧的眼泪,谢桑言的眼睛里也缓缓覆上一层水盈盈的膜,他伸出手,抹去叶尧脸上的眼泪,道:“别哭,晃晃。”   “好日子很快就会到了。”   那天,为了哄哭着的叶尧,谢桑言第一次给他唱了歌,那是叶尧第一次听到谢桑言那五音不全的调子。唱到一半,声音也劈了,谢桑言自己也觉得丢脸了,羞窘道:“不然,不唱了吧?”   叶尧胡搅蛮缠:“不,我要听,你继续唱。”   于是谢桑言硬着头皮继续唱,叶尧乐得嘎嘎笑。   见他终于笑了,谢桑言觉得自己的破锣嗓子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被他笑话也值了。   时间转眼即逝,很快二人升到了初二,在六月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中,谢桑言也支撑不住,发烧了。   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是叶尧,下午课间,他想和谢桑言说话,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于是他也没有去打扰他,可是一直到放学,谢桑言都没有醒来,这就有点奇怪了。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叶尧来到谢桑言旁边,担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谢桑言没有反应,他急了,用了些力气,谢桑言的半张脸因这动作露了出来,面色绯红,叶尧怔住,去摸他的脸颊,触手滚烫,一瞧就是病了,烧的很厉害。   叶尧吓坏了,喊他:“言哥?言哥,你醒醒。”   谢桑言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只睁了一条缝隙就又闭上了,他喃声道:“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在发烧啊!我们去医务室!”叶尧要来拉他,谢桑言摇了摇头,难受地蹙紧了眉头,“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回去吧,爷爷会担心你的。”   “不行!”叶尧想起学校外头不远处有药店,连忙说:“你等等我,我去给你买药!”   他风风火火冲了出去,谢桑言连睁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尧一步不敢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来到药店买了退烧药,又匆匆忙忙回了学校,一来一回前前后后总共不过二十来分钟,可等他回到教室时,谢桑言却不见了。   “言哥?”   他还发着烧呢?这是去哪里了?   离开学校的路只有一条,要是谢桑言走了,一定会和去买药的自己撞上,而且谢桑言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谢桑言还在学校里。   他手里攥着药,一路沿着每间教室找,终于,在二楼顶头的男厕所中,他找到了谢桑言。   只是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谢桑言。   厕所中,三四个男生压着谢桑言让他无法动弹,为首背对叶尧的的那个人正扬手重重在打谢桑言的耳光。   那一声刺耳的巴掌声落入叶尧耳中,他火上心头,怒目切齿,大叫一声冲上去对着卢星平的背狠狠踹了一脚,卢星平对自己的背后没有提防,竟就这样被叶尧踹飞出去摔在了地上,额头磕在了隔间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变故来的突然,压住谢桑言的那些人松了手,可是谢桑言已然没了一点力气,倒在地上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谢桑言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见状,叶尧就像疯了一样,随手拿过墙角里的拖把就往面前这些人身上招呼。   谢桑言脸上都是巴掌印,眼睛青了一只,嘴巴里也渗了血,红色的血糊在他苍白的嘴唇上异常刺眼。显然这是卢星平记恨之前谢桑言打他的仇,故意趁谢桑言生病没有反击能力的时候动手,叶尧懊恼不已。他刚才不该把谢桑言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的。   他还发着烧呢……   叶尧的突袭一时占了上风,可当卢星平反应过来,看见来人是叶尧的时候,哪还会怕,况且叶尧才一个人,根本不足为惧。火气上来,卢星平打头,他身后的几个人冲上来一起还手压制住了叶尧,叶尧再怎么反抗,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按在了地上。   卢星平面目狰狞,抬脚踹向叶尧的肚子,这一脚几乎把他的内脏都给搅碎了般,叶尧痛的眼前发黑,弯下了腰,等自己能反应过来后,就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的痛苦呜咽声。   “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敢踹我,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的斤两!”卢星平拿起地上的拖把,一棍子打在叶尧背上,肩上,脸上,没一会儿,叶尧的脸看上去就和谢桑言不相上下了。   卢星平狠狠丢了拖把,一把揪起叶尧的头发,阴冷道:“你俩还真是情深意重啊,本来今天没碰到你还打算放你一马,没想到你上赶着要来挨揍,我不成全你岂不是不知好歹了?”   “给我打!”   一声令下,叶尧被众人拳打脚踢,想还手都做不到,而在另一边,谢桑言被按着,卢星平正在毫不留情地踢踹他头部。   “别…打…”叶尧想叫他住手,叫他不要碰谢桑言,可是被揍的连话都说不连贯。正在打他的几个男生听了这话,笑得开怀:“星平,这家伙在求饶啊,叫我们别打他呢。”   卢星平听了,讥笑一声,骂叶尧:“孬货。”他心情大好,“小要饭的都求饶了,那你们怎么能放过他呢?”话音刚落,叶尧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拳头和脚更多了。   他闷着头想,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多一点吧,只要能让谢桑言好过一些,让他少一点痛就好。   几乎是度秒如年,叶尧时时刻刻注意着谢桑言那边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人停下了。   叶尧被扯着头发拖拽到了谢桑言面前。   谢桑言被人架着跪在地上,头发被卢星平狠狠拉拽着,让他被迫仰着脸。叶尧看见了他脸上的淤青和伤痕,看着看着,眼泪就扑簌簌往下落。   “哟,小要饭的吓哭了?”   “这怎么行呢,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呢。”   卢星平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你俩这般恩爱,挨打都要一起,这么珍贵的感情,总不能让我一人知道,干脆我免费帮你们宣传宣传吧,让大家都看看。”   卢星平对着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男生心领神会,将叶尧按着跪在了谢桑言对面。   叶尧一怔,下一秒,就有人按着他的后脑勺,强行将他推上前,叶尧意识到了这些人要干什么,死命挣扎着,他越是反抗,卢星平就笑得越开心。   叶尧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很快,他撞到了谢桑言的鼻尖,紧接着,嘴唇贴在了他冰凉的唇瓣上,尝到了他唇瓣上的血腥味。   叶尧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谢桑言,死死闭着眼睛。   耳边传来咔嚓的声响,这是相机的声音。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四面八方钻进他耳膜中的张狂笑声。   拍了照片,他们被松开。   叶尧嘴唇上沾了谢桑言唇上的血,他红着眼睛,瞪向卢星平。   卢星平拿着手机,调出刚拍的照片,笑眯眯地在叶尧面前晃了一晃。   “这么好的照片,就我一人欣赏太可惜了,该给别人也长长眼。”   “你说,学校的通告栏怎么样?明天一早,我把这照片打出来贴上去,大家就都能看见了,你俩感情这么好,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   “叶尧,我帮你一把,不用谢我了。”   这短短一眼,叶尧看见,照片上,他和谢桑言皆是鼻青脸肿,他紧闭着眼睛,谢桑言半睁着,两个人的脸挤在小小的屏幕中,他们唇瓣贴合,被按在一起亲吻。   说不上来的,看到照片的这一刹那,看到上面的谢桑言时,叶尧一阵呼吸困难。   他痛心入骨,似入无尽阿鼻地狱。   千刀万剐,摧心剖肝,原是如此。 第29章 “天上见。”   .   滴答、   水珠落在地上,叶尧浑身湿透坐在角落,偷偷去看对面的谢桑言。谢桑言和他一样,也浑身都是水。   卢星平一行人离去前,在他俩身上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凉水,发泄完后,卢星平似乎终于解气,带着他的小跟班,将卫生间门反锁后就离开了。   放学后不会有人逗留在学校,没人发现他们还在厕所里面。厕所只有一扇带栏杆的窗,能出去的地方只有那扇门。叶尧试过想要强行打开,对着门板又推又撞的,也只是白费力气。   天色逐渐暗了,寒夜的卫生间空气阴冷地砖冰凉,让本就湿透的二人愈发冻得瑟瑟发抖。   叶尧坐在地上,张嘴往自己手心哈气,可是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他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叶尧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也不知怎么面对谢桑言。   他不知道谢桑言现在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从刚才到现在,哪怕是卢星平那些人离开之后,厕所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谢桑言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也没有对上过视线。   他反常的沉默让叶尧一颗吊着的心跌入谷底。   怎么办?   他一定觉得很恶心吧。   言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天越来越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爷爷是不是还在家门口等我?   又让爷爷担心了。   就在叶尧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抬头,谢桑言已经倒在了地上。   叶尧连忙跑过去,谢桑言闭着眼睛呼吸急促,烧的更厉害了,脸颊和脖子涨得通红,显得皮肤上面被殴打出的青紫更加骇人,叶尧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他买来的药,想了想,掬了把自来水让谢桑言吞了药,然后将半昏迷的谢桑言抱在怀里,让他可以躺的更舒服些。   “言哥,言哥,很快就好了。”   “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用自己湿透的袖子轻柔地在谢桑言滚烫的脸上擦拭着,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药效上来了,谢桑言的呼吸没那么急促了,温度也已经在慢慢往下降。   温度降下来后,谢桑言眼皮子微微颤动,意识到他要清醒,叶尧立即松开他,将他轻轻靠在墙上,自己则迅速挪回原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桑言醒来后,似乎懵了一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之后,默默瞥了一眼叶尧,无声挪开了视线。   叶尧做好了要在厕所待上一夜的准备,直到守夜的保安打着电筒经过,叶尧一看到从窗户缝中透进来的光,就扯着嗓子喊。   保安听到动静取来钥匙给他们开了门,苦口婆心教训了一通,他俩才离开了学校。   经过保安室时,叶尧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谢桑言人还是不太舒服,没什么精神,一直垂眸不语。叶尧闭了闭眼睛,强撑着笑道:“言哥,我们走吧。”   两个人走在夜色里,路灯洒下的昏黄灯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这是他俩首次在回去的路上彼此一言不发,安静的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在那条分岔路口,谢桑言本想和叶尧走同一条路,和往常一样送他回家,叶尧却没让,说道:“我回去了。不用送我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还发着烧呢。”   叶尧没敢去看谢桑言的脸,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等着谢桑言的回答,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很久之后,谢桑言才开了口,平平淡淡的,只说了一个字:“好。”   叶尧心口轻轻疼了一下。   像被针扎了似的。   谢桑言的反应很冷淡,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叶尧见过热忱细心的谢桑言,难免两两对比,这一瞬间袭上的失落比所有时刻都来的强烈。   他不想谢桑言这样冷漠对他,可他也知道,谢桑言一定很介意厕所里发生的那件事,甚至那个根本说不上是吻,只不过是别人欺辱他们的一种手段,恶劣又残忍。   叶尧讨厌同性恋,但他不讨厌爷爷,也不讨厌和谢桑言的那个亲吻。可他是他,谢桑言是谢桑言。   他猜不透谢桑言的心思。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状态,这件事,他应该是很厌恶的吧。   两个人就这么在岔路口分离。   叶尧走到一半,没忍住回了头,远处的谢桑言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一直没有回头,叶尧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看着,直到谢桑言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他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像被藏在夜中的无形野兽给生吞了。   “他应该很生气吧。”   “明天见了他,再给他道歉吧。”   让叶尧没想到的是,崩溃的事情总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接连发生,连让人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穿过那条昏暗的小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十字路口,而此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红灯闪烁不止,马路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没有左臂,双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折叠在马路上,他身上的衣服被车轮上的泥水碾得脏污不堪,身下那滩鲜红的血泊比红灯的光芒还要刺眼更甚。   叶尧傻傻站在马路对面,可能是过了一瞬,也可能是许久,他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向那具尸体,途中不知踩到了什么,重重摔了一跤扑倒在地。可他没觉得疼,一双眼睛又酸又涨,四肢突兀地没了力气,他站不起来,膝行爬过去,哆嗦着手拨开遮在尸体脸上的头发,看到那张脸的顷刻间,叶尧脑子里嗡的一声,几欲当场炸裂开来。   这具身体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眉目依旧那般柔和,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脸,没有谁比他更熟悉。   可手底下的脸颊冰冷,没了一丁点温度,他甚至不敢往他身下看,余光中只剩大片的红。   叶尧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濒临破碎的呜咽声,他疯狂大喊起来,在无人的街道上声嘶力竭地呼救,声音响彻在无边的夜空中,喊着喊着,又忍不住嚎啕大哭,没有人来帮忙,没有人来救他。   他去砸路边商铺的门,敲不开一家,就去敲另一家,只要有人出来,帮他叫个救护车也可以,请来个人吧,谁都可以,帮忙救救他的爷爷。   他的凄惨哭嚎叫醒了居民楼中的几家住户,高高的楼层中亮了几盏灯,可是没有人来,最后是不远处一家猪肉铺门口的卷帘门嘎吱嘎吱掀了上去,一个穿着睡衣的胖大妈伸头出来,睡眼惺忪:“怎么了?大晚上的叫什……”   话还没说完,叶尧冲上去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说话颠三倒四,满脸是泪,大妈这才看见马路上的惨案,白着脸赶紧去打电话找警察和救护车。   叶尧守在爷爷身边,跪在他身旁叫他喊他,和他说话,爷爷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猪肉店的大妈早已没了瞌睡,找来一件旧外套披在了叶尧身上,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知道再怎么安慰也是无用。   叶尧相信爷爷还能救,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具开始变得冰冷,手脚逐渐僵硬的身体,早已救不回来了。   没一会儿,救护车和警察都到了,医生见状也是摇头。   红蓝交映的灯光和警笛吵醒了不少人,比叶尧的呼喊声管用,有不少人钻出温暖的被窝来马路上凑热闹。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楼下喊,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吧。”其中一个路人指了指地上爷爷的尸体。   警察问:“他在喊什么?”   “在叫谁的名字,叫什么……阿尧。”   叶尧瞳孔缓缓放大,抬眼去看那个路人。   路人道:“我听见他喊了几声,后来听到汽车喇叭声,然后就没听到动静了。我当时太困了,就睡着了。我以为他走了呢,谁想到是被车撞了……真是造孽。”   叶尧懵懵地听着,眼前越来越黑。   爷爷是出来找我的。   因为我今天这么晚没有回去,爷爷担心,所以他没有在家门口等,而是选择出来找我,因为来找我,所以才会被车撞。   都是因为我。   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死了爷爷。   叶尧剧烈喘着气,耳朵嗡嗡不止,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了朝他的方向跑来的医生。   叶尧做了个噩梦,梦境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它挥舞着利爪,张着血盆大口冲他袭来,就在叶尧即将被它吞吃下肚的时候,爷爷出现了,他张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在叶尧的眼皮底下,爷爷被怪兽撕成碎片。   鲜红滚烫的血浇了他满身满脸,烫得他脸皮大片大片的剥落,溃烂的眼球掉出了眼眶,痛到他无法忍受。   叶尧惊恐大叫,赫然睁开了双眼。   入目所见之处洁白纯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没有怪兽,没有爷爷。   他在医院里。   天已经亮了。   醒来的第一秒,他就记起了所有的事。   叶尧手忙脚乱下了床,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子,一颗一颗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地砖之上。   滴答、滴答。   他在医院里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跑乱撞,有护士来询问他,安慰他,他充耳不闻,像是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最后,他在太平间里见到了爷爷。   爷爷闭着眼睛,和平日里他睡着时的模样相同,可是他的身体变得好冷,好硬,任凭叶尧怎么喊,怎么哭,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之后的几天,叶尧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那位好心的猪肉店大妈跟着叶尧来了医院,见到抱着尸体哭嚎的叶尧,也红了眼睛偷偷抹眼泪,她还是于心不忍,最后帮叶尧料理了爷爷的后事。   撞爷爷的司机第二天就已经抓到了,司机醉驾,被抓时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杀死了一个人。根据路口的监控视频看,爷爷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疾驰而过的车子撞飞,重重落在了地上,爷爷被撞之后并没有当场死亡,如果司机下来叫了救护车,爷爷不会死,可司机逃了,爷爷就这么孤零零躺在马路上,在绝望中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活活痛死了。   可能死的前一秒,还在惦记着没有归家的叶尧。   爷爷最后成了一捧骨灰,装在了小小的罐子里。   叶尧回了家,家中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桌上还放着爷爷喝过一半的水杯,可是叶尧知道,从今往后,这杯剩下的水没人会回来喝了,他再也没有爷爷,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叶尧的床头摆着一堆爷爷为他捡来的布偶,他抱着骨灰盒,把自己蜷缩在那堆娃娃里,无声无息地哭。爷爷最怕他哭了,每次他一哭,爷爷就会来安慰他,可他已经哭了好几天了,爷爷怎么还没有出现呢?   我不会再那么晚回家了。   我错了。   你能不能回来?   不要……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爷爷死了,叶尧连着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他也没有这个心思了,他就这么躲在这个垃圾堆旁边的小小集装箱里,躲在这个他和爷爷的家中,哭了醒,醒了哭。   直到某一天,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这里要拆了。”   “你怎么住在这里?这里不能住人的。”   “这是垃圾场,这些东西都要清理干净,不然堆在这里,很影响市容的。”   “挖机两天后就来了,你也收拾东西赶紧离开吧。”   叶尧也没有家了。   以前他觉得,爷爷在的地方就是家,但爷爷走了,他又去哪儿安家呢。   叶尧行尸走肉一般收拾着东西,他在爷爷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封信,是爷爷写给他的信。   准确点来说,是一封遗书。   ——   “阿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不要难过,不要哭,这些都是我必然要经历的事,爷爷年纪大了,总会走在你前头。   是人都会死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会怎么死,所以提前写了这封信。我想好好地和我的阿尧道别。   在捡到你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缘分就开始了。你那么小,抱在怀里那么轻的一个娃娃,当你挥着小手对我笑的时候,我就决心余生只为你活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努力地活,我要把你养大,要努力和你待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世间之事缘起缘落,总有尽头。见到你的那一天,是咱爷俩的缘起之日,我会努力活到咱俩缘落的那一天,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会好好活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阿尧,爷爷很想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看到你过得很好,我才敢放心离开。   阿尧,我担心我死后,你会照顾不好自己。   我在院子的树下埋了个罐子,你去找一找,我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放一些钱,存到现在也有不少了,足够你过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些钱我都有定时好好检查,不会有破损,你应当是可以用的。你拿着这些钱,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去生活,可以和小言一起,你俩感情这么好,我相信你们两个一定会过得很好。   小言那孩子对你真的很不错,你和他在一起生活,我放心。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要彼此照顾好彼此,要吃饱穿暖,不要感冒,不要吵架,阿尧,爷爷会在天上守护着你,要是想我了,就看天上的星星,其中有一颗一定是我。   阿尧,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去做什么傻事,爷爷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坚强一点。   我死后,把我撒在大海里吧,让我自由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让我的骨灰牵绊住你前行的脚步。   阿尧,爷爷爱你,是时候说再见了。   但你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重逢的。   天上见。”   叶尧拿着被泪浸透的信纸,来到院子里的树下,他徒手挖了很久,挖到了一个陶瓷罐子。   里面折叠着一卷又一卷的纸钞,被爷爷整理的很好。   他把钱收好,抱着爷爷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就这么走到了海边。海水淹没了他的脚踝,叶尧轻轻摸了摸罐身,沙哑着声音,喃喃说道:“爷爷,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会和言哥一起,我会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叶尧的眼泪砸在罐子上,“你安心走吧,阿尧会没事的。”   “咱们天上见。”   骨灰飘进了大海中,淹入海浪,叶尧独自站立良久,才转身离去。   他去了学校,去找谢桑言。   一进学校,他就受到了无数人的注目礼,他目不斜视,来到教室里,谢桑言却不在。   他刚进教室,刚刚还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嗤笑,闻声看去,果然是卢星平。   他手里拿着一张叶尧很熟悉的照片,对他晃了晃:“死同性恋来啦?这张照片我给大家都看了哦,拍的很好呢。”   叶尧走过去,在卢星平面前站定。   卢星平嘻嘻一笑:“怎么,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叶尧冷冷注视着他,下一秒,他抡起拳头就砸向卢星平的鼻子,这一拳他很用力,他听到了骨头的声音,叶尧动作很快,没有留手,他疯了一样打着卢星平,有人来拉他,他手脚并用挣扎,连嘴都用上了,死死压着卢星平不从他身上起来,有人喊他疯了,叶尧只恨不得自己疯了。   身边乱糟糟的,叶尧红着眼睛,不知怎么身体里爆发出一股蛮力,没人拉的动他,他把卢星平的脸打肿了,鼻血横流糊了满脸,牙也掉了一颗。   卢星平痛狠了推他,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老师闻讯姗姗来迟,叶尧被七手八脚拉住,成年人的力气和小孩子不同,就在叶尧被强行拉离的时候,他张大嘴,忽地一口死死咬住了卢星平的耳朵,这动作谁都没想到,一时间卢星平放声惨叫起来。   老师赶紧来掰叶尧的嘴,虽然动作很快,但是卢星平的耳朵尖已经被咬下了一块肉,正不停淌血。要不是他们拉得快,叶尧可以把他的整个耳朵给咬下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卢星平被送去了医务室,叶尧被叫到了办公室。   他手里紧紧攥着刚才从卢星平那里抢来的照片,将照片小心翼翼放进了口袋中。   老师见状,正犹豫要怎么和他开口,叶尧主动说:“我要退学。”他要离开这里,远离这个乌糟地,和言哥去别的地方。听爷爷的话,好好活着。   老师问:“你想好了?”   叶尧点头。   老师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   就在老师给他办退学手续的时候,叶尧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只问:“谢桑言呢?”   老师表情一滞,突兀地沉默了下来。   叶尧心提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   叶尧愣住:“知道什么?”   老师沉吟半晌,惋惜道:“他死了。”   “自杀。” 第30章 两人死,三人亡。   叶尧恍惚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杀?   谁自杀了?   言哥?   他怎么会自杀呢,那天晚上他们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   叶尧猛地一怔,手掌覆上了自己的口袋,里头装着那张照片。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吗?可是,怎么可能呢……   言哥,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就去自杀呢?   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骗他的。   不行,不行。   叶尧等不及,匆匆跑出学校,一步不敢停往谢桑言的家跑去。   他一路小跑,恨不得自己现在长了四只脚,这样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机械地重复着抬脚落脚的动作,一直跑到了谢桑言的家门口。   这间别墅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成片的绿萝墙还是那么漂亮。没有葬礼,也没有吊唁的人群。   是了,是了,言哥怎么会死呢。   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叶尧鼓起勇气,去按响了门铃。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谁?”   叶尧忐忑地道:“你好,我找谢桑言。”   门铃中微微的电流声断了,几秒后,大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是谢桑言的后妈。   她来到叶尧面前,认出了他:“是你,我们见过。”   叶尧点点头,他又问:“阿姨,请问谢桑言在家吗?我有事找他,你能不能让他出来见见我。”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叶尧嘴边努力维持的笑容撑不住了,他的手哆嗦起来,讷讷道:“我可以见见他吗……”   “他死了。”女人说。   “死在两公里外的荒郊河。”   “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找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人已经送回乡下老家安葬了。”   “我没法让他来见你。”   叶尧怔怔地立在原地,脑袋里仿佛被刺入一把尖刀,他喃喃重复:“死了……”   “怎么会呢……”   “他,他怎么会自杀呢?”   女人扭过头,淡淡道:“谁知道呢,他又不喜欢我,我怎么懂他的心思。说起来,你和他相处的还不错,你都不知道?”   我?   叶尧懵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   和言哥分开的那天,爷爷死了,他好不容易振作精神,决意好好生活,可是现在告诉他,言哥也死了?   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为什么一夜之间,都离他而去了?   叶尧指甲嵌入掌心,将自己手掌扣的鲜血淋漓,他抬起头,问她:“言哥,是哪一天……”他说不出死这个字,好在女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周三那天,他放学后就一直没回来,后来警察找上门来,说有具尸体叫我们认领,警察在那条河里找到了他,确认死亡的时间,就是周三。”   周三。   上周三。   正好是他们遭受了那种事后,两个人分头回家的那天。   他们分离之后,言哥就去了那条河吗?是因为厌恶他,觉得亲了他很恶心,所以才一跃而下吗?   爷爷让他和谢桑言一起生活。   可是言哥和爷爷死在了同一天啊。   他追问女人埋葬谢桑言的地址,她说:“我不知道,那是他和他爸的老家,你想知道,要去问他爸。”   “那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那地方山高路远,还要处理后事,十天半个月总是要的。”   这么久……   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住了,耽搁不了几天了……   她说了这么多,许是倦了,不想再和叶尧一个孩子掰扯,很快就回了屋,叶尧一个人站在房子外头,良久,他回身,往那条荒郊河走去。   这条路他不熟悉,自然不认路,他边走边问人,到傍晚时分才终于见到了那条荒郊河,看到了河上那座破旧的石桥。   他走到桥中央站定,够着脖子往下看。   桥底下是湍急河水,桥面离河面有五六米高,言哥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吗?   一定会很痛吧。   为什么要去死呢?   ……我还活着啊。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叶尧怔怔环顾四下,突然看见了一处东西,他翻过护栏,站在了窄窄的桥边。   他沿着仅能供一人侧身行走的桥边走了两步,在一处地方慢慢蹲下来,手指抚上桥边地面一点暗红的痕迹,这是干涸的血迹,但红色鲜艳,明显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沾上去的。   ——是谢桑言的血。   叶尧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跳下去的时候撞到这里了吗?该有多痛呢?掉下去的时候有后悔过吗?你为什么要去死呢?   言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仅仅一个亲吻就让你嫌恶到要去寻死的地步了吗?   你是这样的人吗?   你原来……这么讨厌我吗?   那你还说什么未来要和我一起生活,这些话都是骗我的?   “哎呀小伙子,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呀,很危险的,”这时,桥上路过了一个老人,他见到蹲在桥外边摇摇欲坠的叶尧后,一脸紧张地朝他伸出了手:“来来,我扶你,你别乱动,慢慢站起来。”   他可能是误以为叶尧是要寻死,死死盯着叶尧的一举一动。   叶尧不想给人添麻烦,便把手伸给老人,跨过了护栏,回到了桥面。   等他安全站在桥面上了,老人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小伙子,你还年轻,怎么这么想不开?”   “我没有想不开,”叶尧摇头:“我只是透透气。”   “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连我这个半身埋黄土的老头子都没想过要死呢!”老人显然不信叶尧的说辞,语重心长地劝:“日子还长啊,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前些天,一个男生也从这里跳下去了,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那天警车来的时候,河边上围了一堆的人,我也远远看了一眼,唉,可惜了,那么年轻的男生,就这么裹了白布抬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叶尧一激灵,“你见过他?”他一把抓住了老人的袖子,磕磕巴巴问:“他,他真的是自杀吗?”   老人说:“警方是这么下结论的,应该就是了吧。”   叶尧眼底发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被老人扶住:“小伙子你怎么了?”   叶尧哆嗦着,问:“他……是在哪儿捞上来的?”   老人狐疑地看了他几秒,指了河边上一个方向,“那边。”   叶尧从河边一道往下的十级台阶缓缓走下,站在了怪石嶙峋的河边。地上躺着一条断裂的警戒线,叶尧将线捡起,紧握掌心,冷风刮过他的面颊,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不知何时,已淌了满脸泪。   “言哥……”   “谢桑言……”   “爷爷走了,你也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在漫漫余生里,在没有你们的世界里,在看不到希望的未来里,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叶尧能带走的东西不多,爷爷给他捡的玩偶太多了,他没法全都带走,只能带走一只他最喜欢的小狗玩偶,这个小小的集装箱是他的家,可如今家也要被拆除了,在挖机如期而至的那一天早晨,他来来回回在自己小小的家里走着,看着,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印在了自己脑海中,把和爷爷还有谢桑言的回忆都死死记住。   再怎么不愿意也是要离开的,他被工作人员赶离了他的家,在隔了一条马路的林荫下,他定定凝望着自己家的方向,巨大的铁兽轰鸣着碾压而过,碾碎了他的家,碾碎了他过去的一切,爷爷和他都被埋在了这堆乱石下。   在因墙壁倒塌而扬起的尘沙下,他这才有了实感,——从这一刻开始,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背着贴着小狗贴纸的背包,孤身一人离开了。   他又去了谢桑言的家,等了十多天,终于等到谢桑言爸爸回来。   这些天来,他没有住的地方,就缩在一个小小的凉亭下过夜,没日没夜地盼着,如今终于等到了人,他兴冲冲跑上前,几乎蓬头垢面挡在那个陌生的男人面前,道:“叔叔你好,我是谢桑言的朋友,请问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只要给他一个地址就可以,他可以自己寻过去。至少,至少让他见言哥最后一面。   男人不想理他,叶尧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肯放弃。   听到动静,谢桑言的继母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附耳对男人说了什么,男人这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叶尧一眼,冷冰冰开口:“他葬在我家祖坟。那是我谢家的地界,只有谢家人能进,你这个外人是去不得的,也没有那个先例。别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走吧。”   叶尧还要说什么,就被一扇轰然关上的门板隔绝了话语。   他不死心,又缠了几天,男人一气之下报了警,叶尧在警察警告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离开家乡,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他在车站外头张贴的广告中,看到了C城的海报,海报上,春日樱花遍地,绿草如茵,潺潺溪流绵延数里,像极了谢桑言说过的桃源乡。   应当是个温暖的地方。   叶尧便买了一张去C城的车票。   他买的是最便宜的票,坐的老式的绿皮火车,一进站,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他往前走,断了他的回头路。他被人群裹挟着,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织了一半的红围巾,在踏上火车台阶的那一刻,他回了头,遥遥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碧蓝苍穹。   旧人已逝,此后天南地北,再无归途。   火车哐哐驶离,叶尧不得不独自前往陌生的未来,带着爷爷和谢桑言的期望,好好地活着。   小小的背包里装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珍贵物件,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他默默坐在窗边,目光虚虚地凝视着空气中的某处。   在火车行驶过一段万里无人的荒原中时,叶尧拿出那张照片,他仔仔细细摩挲着上面谢桑言的脸,眼睛就忍不住红了。老式火车没有空调,窗户可以打开,有人嫌热,突如其来打开了窗户,猛烈的大风卷席而过,冷不防抢走了叶尧手中皱巴巴的照片。   在急速行驶的火车上,叶尧焦急地扒着窗沿伸出一只手,却只抓住了满手的风,他眼睁睁望着那张照片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   如永远离他而去,隔着阴阳两界的谢桑言。   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两人死,三人亡。   他想,爷爷算错了一件事。   形单影只地活着,对他而言原是惩罚,往后余生每一天,没人会比他更懂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31章 “不要叫我先生。”   .   叶尧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外面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破碎的光点落在叶尧的指尖上,他蜷了蜷手指,坐起身,好半天才能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是了,这里不是他的出租屋,是谢北望的家。   因为梦到了以前的事情,他的情绪不太高。   下楼时,谢北望正在厨房里给他煮早饭,见叶尧神色萎靡,担心地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叶尧摇摇头,不想多说,“我没事。”   谢北望和他面对面坐下来吃早饭,他给叶尧煮了碗红汤面,面上盖着酥脆的煎鸡蛋,再撒上嫩绿的葱花,卖相很好。但谢北望自己面前只摆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冷咖啡,没有任何吃食。   叶尧安安静静将面吃完后,放下了筷子:“谢先生。”   “嗯?”   “谢谢你的照顾,麻烦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你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谢北望抿着咖啡,闻言浅浅抬眸,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得去重新找房子。”他的新出租屋还没着落呢,工作也得重新找。   谢北望放下杯子,杯子和桌面哒一声轻响,他说:“没必要那么麻烦,反正我这里这么多空房间,你可以暂时住这里。”   叶尧没想到他会这样提议,有些愣怔,心里一思量,还是觉得这样太麻烦谢北望了就想拒绝,拒绝的话还没开口,谢北望又说:“而且,戒指还没修好呢。”   一句话,噎住了叶尧的话头。   叶尧下意识摩挲自己空空的无名指根,对啊,他的铜钱戒指还在谢北望那里,没有戒指,万一他出去又撞见那些东西怎么办……   住在这里的话,没有戒指,但有谢北望在,他可比戒指有用多了。   而且……   叶尧偷觑对面的谢北望,他动作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和谢桑言格外相似的那双眼眸中难掩失望落寞:“你走了,这里又会冷冷清清的了。”   “……”   而且,谢北望还是个这么害怕孤独的人,这就导致叶尧总是莫名狠不下心做决定。   叶尧开始动摇,谢北望默默凝视着他的表情,随后,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去自己不禁上扬的嘴角。   半晌,他果然等到了满意的回复。   叶尧双手握拳拘谨地放在膝头,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道:“好,那就麻烦你一阵子。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我再搬出去。”   谢北望笑:“好。”   “对了,我也不能白住,我每个月会给你交房租的。”   谢北望一愣,本能就要拒绝:“不……”但在看到叶尧认真严肃的表情后,还是同意了,“好吧,随你。”   这事一顿饭的功夫定了下来,叶尧就这样住在了谢北望这里。   既然决定要久住,谢北望就特意收拾出了一个房间,不让他再住客房了。叶尧本来不想这样麻烦,但谢北望一再坚持,他也只能答应。   新房间在二楼,房间比那间客房还要大上许多,摆设和用品谢北望都准备得很齐全,叶尧最喜欢的是这间房有一个小阳台,能一眼望到外头的景色。   忙活一阵,身上出了汗,叶尧想洗个澡,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外衣他可以暂借谢北望的穿,但是内裤这种私人的东西,他想没人会喜欢和人共用。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和谢北望说一下。   谢北望坐在楼下的客厅沙发上看书,叶尧出了房间一眼望到他,漂亮得像一幅画。   听到他下楼的动静,谢北望抬起头,问:“怎么了?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太贴心了,贴心得过了头,叶尧揉了揉耳朵,说了来意。   “你要回去拿东西?”   “是啊,想回去拿些衣服,不然没得换。”   谢北望不以为然:“你穿我的就可以,或者我给你买。”   “别别……这不太好。”一听到谢北望竟然想大方给他买衣服,这让叶尧更不自在了,他道:“我还是想回去一趟,除了衣服,还要拿一些其他的东西,谢先生,我一定快去快回。”叶尧和他打完招呼就要出门,谢北望却拦下了他。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谢北望已经披上外套拿好车钥匙,率先出了门,丢给叶尧一句:“走吧。”   叶尧只能默默跟上。   叶尧坐在谢北望的车里,余光中是左侧谢北望放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   “谢谢。”   不知是不是叶尧的错觉,他一句道谢出口,那几根漂亮的手指猛地紧了紧。   “我说过了,不用和我客气。”谢北望温声道。   叶尧沉默了。   很快到了叶尧的小出租屋,没等叶尧说话,谢北望就和他一起下了车。有他在,叶尧的胆子也大了。   出租屋里他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叶尧让他随便坐,自己拿着小行李箱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他不想让谢北望多等,将要穿的衣服囫囵塞进箱子,等自己收拾好,一回头,谢北望站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小狗玩偶。   叶尧一怔。   谢北望捏着小狗豁了口的耳朵朝他晃了晃:“这个是你晚上抱着睡的吗?要带吗?”   叶尧红了脸,将小狗玩偶接过来,道:“带的。”   “你很喜欢这个?”   “嗯,是我爷爷送我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世上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他也不怕谢北望笑话他,仔仔细细把小狗玩偶塞进行李箱,站起身时,头顶被谢北望轻轻摸了一下,一触即分,快到像是他不小心碰到的一样。   叶尧来不及问,谢北望就说:“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谢北望看起来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反而……像是有些难过似的。叶尧将这奇怪的想法摇出脑袋,半晌才道:“……好的。”   叶尧回了谢北望的家,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中,他的衣服很少,只挂了小小一格,但叶尧很满意,这样自己走的时候,收拾东西也方便。   他小心翼翼把小狗玩偶放在床头,这才去洗漱。   磨蹭到深夜,外头只剩下虫鸣声,叶尧却毫无睡意。他不想睡觉,他怕又梦到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   他穿着浴袍走到阳台上,点起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吸进肺中,他才觉得好受一些。   抽了一半,房门突然被敲响了,谢北望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排骨汤。   他一进来没见到叶尧,面上闪过一丝错愕,转身又去了卫生间,叶尧意识到他在找自己,出了声:“谢先生?”   他这才看到阳台上的叶尧。   谢北望走过来,解释:“担心你饿,过来吃点热乎的再睡吧。”   叶尧条件反射想道谢,又想起他似乎不喜欢自己总是道谢,于是把那两个字咽下去,说:“好的。”   他手里还拿着抽了一半的香烟,正思考是全部抽完还是捻灭时,谢北望从他的指尖将那半根香烟拿走了。   “怎么抽烟?”   这给叶尧问懵了。难道说他这个别墅是禁烟的吗?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叶尧也没有先问一问规矩,自然心虚,连忙道歉:“对不起,下次不抽了。”   谢北望沉声道:“抽烟不适合你。”   这话好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是在哪里?   叶尧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抽烟?”谢北望看上去心情不佳,追问。   “我……在想些事情,没注意就……习惯性的抽上了。”   “……习惯。”谢北望轻声重复着他的话。   叶尧怕说多错多惹他生气,不敢随便开口了。   谢北望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长大之后。”叶尧轻笑:“我看电视剧里面,主人公只要一难过的时候,都会喝酒抽烟放纵自己,我酒量不好,学不会喝酒,只能学抽烟。我还记得第一次抽的时候,没把我给呛死。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习惯了,自然而然也会了。”   “难过。”谢北望问:“你现在在难过?”   叶尧怔了怔。   “你在因为什么事情难过?”   叶尧舔了舔嘴唇,岔开了话题:“没什么,都过去了。谢先生,我……”   “不要叫我先生。”   叶尧不解。   谢北望说:“我比你年长些,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哥。”   叶尧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良久,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叫。”   这次换谢北望愣住了:“为什么?”   【阿尧,你不可以这样叫别人哦。】   记忆中,他第一次叫谢桑言‘言哥’的时候,他曾红着耳朵这样认真告诫他。这是他和言哥的约定。虽然谢北望对他很好,这样想可能不厚道,但是……在他心里,言哥更重要。   叶尧没有和他解释,只是说:“谢先生,我去喝汤啦,不然就凉了。”   他逃离这小小的阳台,不敢去看身后谢北望的表情。   谢北望看着他把汤喝完,才离开了叶尧的房间。   他一步步迈下台阶,下了楼,走过客厅,打开大门来到花园中,浓郁的花香随着空气浮动,他昂首望着头顶上的无边天际,指间还夹着那根烧了一半的香烟。   他盯着这根普通的香烟,烟嘴上有一圈浅淡的湿润痕迹。下一秒,他抬起手,将烟嘴轻轻含进嘴里,吸了一口烟。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是,他再怎么抽烟,也没有一丝白色的烟雾自他口中吐出来,就像是他的身体中有个黑洞,将所有外来之物全部吸进去了一样。   “哟,你什么时候抽烟了?”   灌木丛中窸窸窣窣,一颗黑球咕噜噜朝他的方向滚来,并在几个呼吸间,黑球开始逐渐变大,幻化出四肢,缓慢形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等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到达谢北望身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穿红裙的美艳女人。   “谢桑言,和你说话呢,干嘛不理人?我又没惹你。”   她见人不理他,重重推了下他的肩膀。   ‘谢北望’大发慈悲分给他一个眼神,道:“我现在叫谢北望,别弄错了。”   “嗬,装模作样,别忘了你这名字还是我绞尽脑汁给取的呢!没良心。”   “你有脑汁吗?”谢桑言问。   女人啪地重重打了一下谢桑言的肩膀,“你在这给我讲什么地狱笑话?”   谢桑言被她拍了也没动,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烦躁:“今天怎么把头安上了,你平时不就喜欢一颗脑袋在地上滚着玩吗?”   “这不是有事和你说吗。”   “什么?”   女人撩了下大波浪,道:“刚才有不速之客闯门,被我打了出去,你猜来人是谁?”   谢桑言看她一眼,她也不卖关子了:“是缠着秦苒的那个人头蛇,他是边二的人。”   “我就知道。”谢桑言冷哼一声:“我不去找他,他倒敢来惹我。我谢桑言的地盘,可不是任由他们来去自如的。”   “你去……”他对着女人耳语几句,她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又变成那颗脑袋咕噜噜滚走了。   人走了,谢桑言扭头望着叶尧住的那间房。   依稀能看到里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他应该睡了吧,这么多年了,还喜欢抱着那个小狗玩偶睡觉。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连声哥都不愿意叫,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晃晃,怎么能这么讨厌我啊。”    第32章 出门   叶尧在谢北望这里住了一阵子,很是安宁惬意,谢北望人很好,对他无微不至,吃喝都是谢北望亲力亲为,叶尧想要帮忙他还不让,生怕累到他似的。   叶尧的住处暂时是不愁了,但他还是得要抓紧找工作,不然他也没钱付给谢北望房租。   他在招聘网上投了几份简历,和其中一家谈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出去面试。   可是出门当天,他又犯了愁。   铜钱戒指还没修好,所以谢北望特意吩咐他,但凡叶尧想出门,一定要先知会他一声,他们得一起行动,这样才能保障叶尧的安全。   面试时间在下午一点,吃了午饭,眼见时间越来越近,叶尧肚里正打着草稿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时,谢北望突然穿了外套要出门的样子。   “谢先生?”   谢北望笑着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看他有事要办,叶尧哪还敢再麻烦他送,忙答应:“好的。”   谢北望走后,叶尧望了眼外头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我早点出去,早点回来就可以了,大白天的,我也不至于会那么倒霉撞见什么脏东西吧……   自己给自己打足气,叶尧鼓起勇气,独自出了门。   他坐地铁去公司面试,面试完出来后,三点半,时间还绰绰有余。   虽然时间充足,但他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怕被谢北望发现给他添麻烦。他不知道谢北望什么时候回来,他出去的时候穿的那么好看,难道是有约会吗?也不知道谢北望的约会对象是什么样的,不过他长得那么好看,他的对象也一定很漂亮吧。   胡思乱想片刻,叶尧坐上了回去的地铁。地铁上人不多,叶尧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想着闭目休息会儿,合上眼睛没多久,车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幅度不大,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视线被一件黑色的衬衣填满,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眼睛掩在帽沿的阴影中,瞧不真切。   叶尧诧异:这人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我眼睛闭上也才几分钟吧。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四周,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的旁边,对面,斜对面都有不少空位,这个人为什么非要站在他面前?   叶尧也没多想,以为这个人就是单纯的不想坐下。   可是又过了两站,身边陆陆续续有人上车下车,这个人不管人潮怎么涌动推挤,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杵在叶尧面前。   叶尧坐不下去了,他起身,挪到另一个位置站着了。   他以为他站起来,男人会坐在他的空位上,可是男人没有。叶尧离开后,那个男人缓缓动了动脑袋,那个转头的动作很怪,像是一个没上油生了锈的机器,叶尧仿佛能听到他脖子发出的嘎啦转动声。男人转着脑袋,一点点的,那张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脸转到了能正视到叶尧的方向,然后,一动不动了。   男人在盯着他。   察觉到这一点后,叶尧倏地汗毛倒竖。   男人脑袋先转完,然后才开始转身体,叶尧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四肢不协调,就像是一个被线操纵着的僵硬木偶,下一秒,男人抬脚慢慢朝他走过来,叶尧脸色惨白,后退一步。   “车门即将打开,请——”   好在下一站这时到了,叶尧在车门打开的时候,立即顺着人流钻了出去。他脚步飞快往前跑,跑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头看,那个怪异的男人没在他身后追着。   叶尧刚要松一口气,转头的一刹那,浑身血液当场冻结,头皮都炸开来了。   本该落在他后面的那个男人,竟然就在他对面十步远的地方,他被进出站的人流挤着,身体东倒西歪。   “神经啊站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这里上行楼梯啊!别挡路!”   “就是,什么人哪!”   人群七嘴八舌数落起来,可是男人对这些话毫无反应,隐藏在帽沿下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叶尧。   这下叶尧确定了,这个人肯定是缠上他了!   甚至叶尧都不确定他是不是人。   叶尧不敢耽搁,掉头从另一边蹭蹭蹭上了楼梯,吭哧吭哧跑出了地铁站,沿着马路飞奔。   他不敢停下来,涌来的风钻进嘴巴里,鼻腔里,呛得他呼吸困难。   不知跑了多久,他腿软得站不住了,捂着肚子扶墙喘气,他往后看,没有看到那个东西的影子。他不敢掉以轻心,擦了把额头沁出的汗,正准备继续跑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旁边炸响:“小尧哥!”   “啊!”   叶尧吓了一跳,捂着怦怦跳的心口,一扭头,隔着一张铁丝网,他看到了一脸笑容的秦兆。这里是户外露天的篮球场,秦兆一身篮球衣,胳膊上都是汗,显然正玩得起劲。   “……秦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你没事吧?”秦兆看他脸色发白,以为自己吓到了他,连忙道歉。   叶尧:“没事……”   “你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我……”叶尧往后看了一眼,就和秦兆说了会儿话的功夫,那人居然就出现在不远处的马路上,正远远窥视着他。   叶尧嗓子都要烧起来,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等了好一会儿,可是那人纹丝不动,没有再靠近的意思。   叶尧拧眉,疑惑不已。怎么不追了?   “小尧哥?你在看什么呀?”   叶尧一直看着别处不说话,秦兆也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没什么。”叶尧沉沉看了一眼秦兆,沙哑着声音回。   难道是因为秦兆在?但是为什么?   他心里乱的不行,秦兆丝毫未觉,欣喜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路过。”   “那真是好巧啊,我们还真有缘!”秦兆问:“你现在有空吗?”   叶尧问:“怎么了?”   “来一起打球呗。”秦兆举起手里的篮球,热情地邀请他。   叶尧道:“……我不会打。”   “不会打可以学嘛,很简单的,来,你进来,先看我们打几场,你就会了。”秦兆喜滋滋邀请他,指了指他身后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显然很想要叶尧留下来。叶尧警惕地瞟了眼那几乎定在马路上的鬼东西,最后还是决定先在这里待着了。   要是他一个人离开,这个东西一定会追上来的。   算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叶尧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秦兆把他介绍给朋友之后就上场去玩了,进球后,一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叶尧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羡慕起来。   他从没有能一起打篮球的朋友,也没有尝试过和人这样簇拥在一起的感觉。   为什么别人得到快乐这么简单,他却……   他想着想着出了神,直到秦兆下场喝水,因为出了汗,扯开了自己的领子凉快,叶尧因此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尾端缀着一个护身符。   叶尧盯着这个小小的护身符,猜想:难道是因为这个?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啊?”注意到叶尧的视线,秦兆拉起这根红绳笑:“这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在庙里给我求的护身符,我一直贴身带着,你喜欢吗?喜欢我也给你求一个。”   “啊……不了不了。”叶尧连忙摇手回绝。   秦兆也没再说什么,笑着把手上的球扔给他,叶尧手忙脚乱接住。   “?”他一脸茫然。   秦兆笑:“一起来玩。”   说完也不管叶尧挣扎,直接将他拉上了场。   叶尧没打过篮球,出了不少洋相,但秦兆手把手教他,他的朋友们就在旁边跟着起哄跟着笑,和别人不一样,这些人的笑声里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单纯的笑而已。   叶尧磕磕绊绊总算学会了运球,秦兆试着让他投篮,叶尧投了几次没投中,想要放弃时,秦兆又让他最后再试一次,没办法,叶尧就这么随便投了,本以为还是会再一次弹到篮筐外,但是这颗球准确无误地钻进了篮筐。   球落了地,弹了几下被站在篮筐下的秦兆接住,他欣喜道:“不错啊小尧哥。”   叶尧自己都没想到,懵了:“……”   相比懵了的叶尧,其他人比自己进球还要兴奋,发出放肆的叫好声,甚至有几个人冲上来大力勾住了叶尧的脖子,跟着秦兆一口一个‘小尧哥’的叫,叶尧霎时被属于少年人的气味包裹住,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被陌生人夸赞,一时间不知道要先高兴还是先挣扎了。   秦兆也扑上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叫,一起为叶尧欢呼,一堆人挂在叶尧身上,叶尧别扭之余却品出了另一种奇异的滋味。   这样被人群包围着……感觉,也没有那么坏。   叶尧就这样不知不觉和他们玩到了傍晚,一群人打完了球要去聚餐,秦兆邀请叶尧一起。   叶尧不动声色转了下视线,篮球场外的马路边上,路灯下面立着一个人影,叶尧在这里待了多久,那个东西就这样站了多久。   叶尧没有能甩脱他的方法,他不想把这东西带到谢北望住的地方去,也不怎么想要去和秦兆他们吃饭。虽然和他们一起玩的是挺开心的,但是他对聚餐这种事情有阴影,如非必要实在不想参加。   他不讨厌秦兆和他的朋友,正想着找什么借口不会让他们生气时,一声巨大的刹车声响彻天际。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声源处,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秦兆和他的朋友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发出连连赞叹,“我的妈呀这得多少钱啊……”“真豪”“停这儿干什么,找人吗?”之类的。   叶尧眨了眨眼,他认识这辆车。   车子停在了篮球场外,一个人影打开车门从上面走了下来。   果然是谢北望。 第33章 “你是第二好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北望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他走进篮球场,停在了叶尧面前。   “谢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出声,叶尧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兆勾住叶尧的肩膀,笑着道:“谢先生你好,我们上次见过,好巧啊能在这里碰到你。小尧哥和我们一起打球呢。”   谢北望的视线扫过他放在叶尧肩头上的手,脖子上蹦出一条突兀的青筋。   “是吗。”谢北望声音低沉,叶尧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他往前一步,躲开秦兆的手,对着谢北望说:“只是碰巧……碰巧遇到的。”   “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吗,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他虽然板着脸,但并没有要责怪叶尧的意思,反而对他还是那么温柔,叶尧心中对他的歉意更深了:“对不起……”   谢北望道:“天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叶尧哪还有意见,立即答应了。   看他跟在谢北望后头就要走,秦兆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叶尧的手腕,挽留道:“啊?小尧哥你要走了吗?你不和我们吃饭了吗?”   叶尧一僵,刚要挣脱秦兆的手,身侧的谢北望突然动了,他倾身过来,抓住了秦兆的手腕,接触到的刹那,秦兆脸色骤然大变,嘶了一声松开了叶尧的手,他惊疑不定地盯着谢北望,心中腹诽:什么情况,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手都要被他掰断了!   看到自己满意的结果,谢北望把手揣进衣兜,斯斯文文替叶尧回绝:“不了,我们还有事,得回去了。”   叶尧:“……” 他不敢动。   反观秦兆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刹那换了几种表情,最后才磕巴着试探问:“你们?什么意思?你们两个?难道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谢北望秒答:“是。”   “真的吗小尧哥?”秦兆不信,非要叶尧回答。   叶尧舔了舔嘴唇,点头,声如蚊蝇:“嗯。”   秦兆嘟囔:“为什么……住在一起啊……”   “因为一点意外,说来话长。”叶尧随便糊弄,摆明了不想细说。   “……好吧。”秦兆不想追问惹他厌烦,这才悻悻作罢。   谢北望的出现正好解了叶尧现在的困境,他一来,叶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和秦兆吃饭,也不会惹他不高兴了。而且,那个跟了他一下午的男人很忌惮谢北望,几乎是他来的那一刻,那人就从路灯下面消失了。   一举两得。   告别秦兆时,秦兆提出要加他的联系方式,叶尧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和他们玩了一下午,只是个联系方式而已,没什么不能给的。   秦兆拿到了他的微信,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瞬间乐得见牙不见眼,送他上车时还止不住地抡圆了胳膊和他摇手挥别,大声喊道:“小尧哥,我们再联系啊!”   叶尧刚在副驾坐稳,隔着玻璃窗看见秦兆的动作,忍俊不禁。   笑意刚浮上嘴角,驾驶座的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谢北望系上安全带,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脸黑的可怕。   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叶尧以为他有什么急事,问道:“谢先生,我们回去有什么事?”   “回去吃饭。”   叶尧:“…………”他口中的有事,就是这个?   就在他深受震撼无言之时,后座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叶尧一怔看过去,这才发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人。   见叶尧终于注意到了她,女人对着他抿嘴一笑,主动打招呼:“你好呀。”声音也很甜。   叶尧红了耳朵。   他看了眼女人,又瞥了眼谢北望,猜出了大概。   他攥紧了安全带,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们约会了……”   “……”   “……”   话音刚落,空气死一样寂静。   “约会?”女人闻言脸上满是诧异:“和谁?”   叶尧自然而然看向了谢北望。   她一滞,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澄清,“怎么可能啊,我和他是朋友,你误会了。”   朋友?   ……   那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叶尧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得脚趾抓地。   “对不起……”   她轻咳一声:“咳,我就是和他恰好在路上撞见,他送我一程而已,”对着叶尧解释完,她捶了下驾驶座椅子:“哎那个,把我放到前面那个路口下就可以了。”   谢北望默不作声开车,车在路口一停下,女人就像条鱼一样呲溜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开什么玩笑,再坐下去,她就快要被满车厢的醋给酸死了。   她人一走,车子里只剩下叶尧和谢北望,尴尬的气氛涌动,叶尧不安地绞着安全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缓解。   最后还是谢北望开了头:“为什么认为我和她在约会?”   “……”叶尧顿了顿,还是如实说:“因为谢先生你长得好看,肯定不缺对象,而她也那么漂亮,郎才女貌,所以我下意识就以为你们是……在交往。对不起。”   谢北望指节轻轻敲打着方向盘,道:“不是。”   叶尧又开始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车里又恢复寂静,半晌,谢北望忽然说:“我单身。”   “啊……噢。”叶尧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么一句,给了个不算反应的反应。   安静了几秒,叶尧才反应过来,谢北望这句话,就像是特意在给他解释似的。叶尧莫名,谢北望单不单身,他又不在意。   叶尧不想话题在他这儿尴尬终结,顺着问下去:“那谢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北望没有说话,叶尧忐忑不安,自己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唐突了?正想着要扯别的话掩过时,谢北望说话了,只答了一个字:“有。”   叶尧愣了愣。   谢北望有喜欢的人啊……真难以想象,他这么优秀,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觉得我好看?”   他的话题总是在各种奇怪的点上跳跃,叶尧跟不上他的思维,懵懵地点头:“嗯。”   “那在你心里,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吗?”他这话问的,有些太幼稚了。   叶尧思忖几秒,还是不打算骗他:“你是第二好看。”   谢北望狐疑:“第一是谁?”   “秘密。”叶尧笑。   第一,当然是言哥了。   “是那个混小子?”谢北望不知想到了谁,冷着声音问。   叶尧茫然:“哪个?”   谢北望紧握方向盘,默不作声。   叶尧:“……”   混小子?哪个混小子?叶尧思索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然后惊愕地想,他说的该不会是秦兆吧?   谢北望怎么会这么认为啊……真奇怪。   算了,随他怎么想吧,这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怪怪的。   当天晚上,叶尧入睡前,谢北望推门而入,给他端了杯热牛奶,让他喝了再睡。   叶尧简直被他当成了小孩子在哄,谢北望这么照顾他,他实在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得慢慢喝下了那杯温热的甜牛奶。   意外的味道很好。   叶尧全部喝完后,没一会儿就困意袭来,合上眼睑时,他看见谢北望在他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拨弄了下他额前的碎发,温声道:“晚安。”   叶尧也想回上一句晚安,可最后还是没敌过自己千斤重的眼皮,睡了个不省人事。   确认叶尧睡熟后,谢桑言替他掖好被子,喊:“沉月。”   房间里涌进一阵微弱的气流,片刻后,女人出现在房间里,双臂环胸,挑眉问道“干嘛?”   “你守着他,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沉月一愣,目瞪口呆:“别告诉我你真要去扎秦兆车胎,幼不幼稚啊你。”   白天,谢桑言撞见他和那个叫秦兆的在一起打球,又加上被叶尧误会她和谢桑言是一对之后,这人就一直低气压,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晚间趁叶尧不在的时候,居然还要她去戳秦兆的车胎,当场被她翻了个白眼狠狠拒绝。   没想到啊,这小子现在居然还不死心想要亲自动手?!多大的仇?   谢桑言幽幽瞟了她一眼,“不是。”   “那你干嘛去?”   “找痛快。”   这下沉月听懂了,在叶尧床头坐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放心走吧,我会看着你心肝,不会有事的。”   谢桑言的步子在听到某个词汇时停了一瞬,板着脸道:“就该把你嘴缝起来。”   等谢桑言走了,沉月嗬一声轻笑,“还和我装呢,明明就很喜欢听。”她扭头戳了下叶尧软软的脸颊,自顾自问:“你说是不是啊,老谢的小心肝?”   深夜无人的道路上,一个男人以诡异僵硬的姿势行走在小巷中。他的肢体很不协调,像是手脚不受他控制,走的歪歪扭扭。   嘎啦——他踩到了地上的空易拉罐,是安静夜中唯一的动静。   这声轻微的动静撕碎了夜幕,惊醒了黑暗中沉睡的巨兽。   男人的身体猝然僵住,他的脚没有挪开,或者说,他已经无暇顾及脚底下的易拉罐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前方某处。   小巷阴影处,一个人影无声无息挡在他的前行道路上。   那人个子很高,见男人发现了他,主动朝男人的方向走来,沉稳的脚步声在逼仄的小巷中响起,如同催命的音符,当他的脸从阴影下面彻底显现时,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哆嗦,印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一片,一缕黑雾钻出嗖的蹿离飞向天际。   男人两眼一翻,身躯应声倒地,重重砸在泥水之中。   谢桑言望着黑雾逃走的方向,冷冷道:“你逃得掉吗。”   .   某处小洋楼。   “怎么还不回来?”   “难道事情没办成?抓一个人都这么费劲?”   人头蛇盘旋在地面上,时不时地伸着他的长脖子张望。他不断自言自语,许是嫌他烦,坐在房间正中央皮椅上的男人啧了一声,狠狠将烟灰缸砸在他脑袋上,呵斥:“吵什么,闭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也是废物!”   人头蛇吃瘪,霎时噤声,缩成一团像个鹌鹑。   也属实是他运气不好,他上次想要去抓叶尧立功,结果刚进谢桑言的那个院子,还没等他彻底落地呢,一个人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两下就将他咬得皮开肉绽,要不是他跑得快,指不定连皮带肉都得被啃个干净。   他当天连叶尧的人影都没见着,功没立着,倒是丢光了脸。   他不懂,同样都是人头,怎么差距这么大。   一缕黑雾就在这时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黑雾落地后化为一个高大的青年,他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屋子中间,对着椅子上的人说:“请您责罚。”   看来也是无功而返。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毫不留情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废物。”   他脸被打红,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就在男人准备继续打的时候,青年眼神一凛,起身挡在男人身前,凝神戒备:“不对劲,有什么……”   哗啦啦——   陡然间,桌上翻开的书本突然无风自动,下一秒,窗户嘭的一声大力向两边弹开,狂风涌进,伴随着一声落雷,谢桑言便同鬼魅一样凭空出现,以一个十分张扬肆意的姿势半蹲在窗沿之上,冷笑森然:“好久不见,边二。”   一听到这个称呼,边无庭咬牙切齿,怒吼:“谢桑言,你踏马叫谁边二呢!” 第34章 “生死不能隔绝我的喜欢。”   诸多亡魂恶鬼之中,名声远扬者有两位。   谢桑言为其一,边无庭屈居之下,为其二。   因种种原因,两人名声风评截然相反。前者佳名,后者恶臭。谢桑言永远压他一头,所以他得了一个笑称:——边二。   边无庭一直将谢桑言视为眼中钉,从没有一天不想找他麻烦,但每次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谢桑言反教训。寻常人吃瘪就会消停,可他非反其道行之,越挫越勇,对‘让谢桑言不爽’这件事乐此不疲。   谢桑言的突然出现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边无庭瞪视着挡在他身前的青年,青年面色不佳,显然也明白过来谢桑言这是一路跟着他找过来的。   “废物!”边无庭恶狠狠把青年推到一边,他大气都不敢出。   “呦,今儿吃错什么药大驾光临啊?”边无庭双手插兜,吊儿郎当问。   “这个,”谢桑言从窗户上跳下来,丝毫不客气地坐在边无庭的椅子上,挑眉:“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   边无庭表情微微僵硬,但很快又开始装模作样:“我不明白。”   谢桑言静静注视着他,明明嘴角带笑,周身温度却骤降到一个可以说是阴冷的程度,他沉沉道:“边二,是我给你什么错觉了吗?让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   他安坐在椅子上,不见他怎么动作,这栋小洋楼却开始剧烈震颤,裂开的缝隙爬满了墙壁,以他为中心蔓延到四下各处,随着震动,落石墙灰簌簌往下掉落。   人头蛇大喊:“房子要塌了!”   边无庭这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在搞鬼,怒吼:“谢桑言!你疯了吗你!”   谢桑言翘着二郎腿,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放松地打着节拍,闻言道:“我再耐心告诉你最后一次,离叶尧远一点,不然下一次,我拆的就是你的骨头了。”   话音刚落,轰隆——小洋楼顷刻倒塌,大地颤动,屋瓦掀起巨大的灰尘落土,这阵骚动直到十分钟后才缓缓止息。   “——咳咳!”   废墟残骸中,边无庭掀开压在身上的水晶吊灯,站了起来,他沾了一身灰,微微一动就掉渣,只能看到他两只黑溜溜的眼睛。   他忿忿抹了一把脸,把灰抹的到处都是,青年和人头蛇也纷纷从里头爬出来,青年递给他一张手帕,边无庭恶狠狠把帕子甩到他脸上,气得额头爆满了青筋:“该死的谢桑言,早知道当初就该彻底弄死你……”   人头蛇盘成一团不敢说话。   这是第几次了?边无庭和谢桑言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边无庭总是喜欢去找他的茬,但每次都铩羽而归。因此在得知叶尧是谢桑言最在乎的人之后,边无庭就打起了抓叶尧的算盘。   以往每次边无庭挑衅之后,谢桑言就会过来找他大打一场,边无庭没有赢过一次,后来他学聪明了,挑衅完就立即换地盘,这样得逞过几次,边无庭就飘了,以为谢桑言拿他没办法。谁能想到,他今天会找过来拆房子,像个移动的暴力拆迁办。   “呸——呸!”   边无庭吐出嘴巴里的灰尘,人头蛇眼珠子滴溜一转,对着边无庭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谢桑言现在看人看的紧,我们碰不得,但是有人可以接近他。”   “谁?”   人头蛇嘻嘻一笑,说了一个名字,边无庭哼了一声,道:“行,你去办。”他咬牙切齿,“谢桑言,我们走着瞧。”   .   叶尧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他顶着一脑袋睡翘的头发,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往楼下跑,谢北望正在院子里浇花,听见声响,他看了过来,“醒了?”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叶尧拘谨地攥着衣角。   谢北望说:“现在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愿意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没什么对不起的。”   ‘家’的分量太重,叶尧承担不起,但他也没有和谢北望去纠正这个称呼,太较真也容易讨人厌。   “饿了吗?我来做午饭。”   “嗯……”吃人嘴软,叶尧赶紧接过谢北望手里的水壶,道:“我来帮你浇花!”   “好。”谢北望笑着在他头发上轻轻拍了拍。   像已经做了无数次那样熟练。   叶尧一顿,他抓了抓头发,再看过去时,谢北望已经进了厨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叶尧甩了甩脑袋里奇怪的想法,专心浇花了。   花浇了一半,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秦兆。   “秦兆?”   “小尧哥!”对面的人听起来很兴奋。   叶尧问:“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两张游乐园的票,你要来吗?”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叶尧没反应过来,“……啊?”   秦兆解释:“我朋友买的票,他有事去不了,就把票让给了我。我问了一圈,都没人陪我一起去,我就想起你了,票是明天的,你陪我去好不好?不去太浪费了,求你了!”   叶尧:“……”游乐园啊,他还没去过,可是对方是秦兆,他和他也不太熟,万一气氛 尴尬了…怎么办啊…   秦兆仿佛知道他内心在纠结什么,说:“现在不用着急回我,你慢慢考虑,我等你答复。”   挂了电话,叶尧拿着手机,不知所措。   吃午饭的时候,叶尧因为这件事情心不在焉,吃的很慢,谢北望问:“怎么了,味道不好?”   “啊,不是,不是。”叶尧机械地往嘴里塞饭,谢北望放下筷子,说:“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叶尧低着头不吭声。   谢北望道:“是不能和我说的事?”   叶尧:“……”   谢北望似乎叹了口气,他道:“那我不问了。”   他说不问,就真的没有再问了。   安安静静吃完碗,洗了碗,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叶尧一勺一勺吃着谢北望准备的小蛋糕,心情复杂。   他很善解人意,也很尊重叶尧,只要叶尧露出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谢北望就会及时打住,他不会好奇,不会试图跨越叶尧的防备线。   他的温柔像极了谢桑言。   就连样子也……   叶尧趁着喝水时偷瞄谢北望,他真的很想念这一张脸。   要是自己再笨一点,要是自己没有那么清醒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谢北望当成谢桑言,在自己痛苦不堪的人生中寻一点温暖的慰藉。   假的也可以。   ……只是,叶尧知道自己做不到。   言哥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   去找他的替代品,不管是对谁,都太残忍。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最后叶尧还是同意了秦兆的邀约。发信息告诉他的时候,秦兆简直要乐出花来,发来的句子末尾加上了好几个重重的感叹号。   “那我们明天早上见!!!”   叶尧回了个‘好’。   翌日,他起了个早,谢北望似乎不太喜欢秦兆,叶尧便没准备告诉他,他以为这个点谢北望一定在睡觉,可他一下楼,谢北望就坐在桌边,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   叶尧停在楼梯上,进退不得。   谢北望抿着咖啡,抬眼望来:“早。”   “……早。”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叶尧心虚,随便扯个借口:“我,我去面试。”   谢北望说:“这两天面试这么多?”   “嗯……多投了几家。”   “坐下吃饭吧。”   叶尧坐下,因为说了谎,埋头乖乖喝他的小米粥。   谢北望盯着他吃完小半碗,才问:“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了,很近的!”叶尧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放软了语气道:“我自己去就可以的,你忙你的,不用送我了。”   叶尧以为谢北望还会说什么,正想着要怎么才不会让他起疑时,谢北望却点了头:“好。”   就这么轻易地放他出门了。   叶尧也没想太多,坐车去了和秦兆约定的地点。   最近天越来越冷了,叶尧穿了一件蓬蓬的白色棉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企鹅。   乐园门口,秦兆远远就看见了他,兴奋地冲他招手,叶尧跑过去,小脸被风刮得通红:“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我也刚到。”秦兆说:“我们进去吧。”   叶尧本以为和秦兆玩起来会很拘谨,但他显然低估了秦兆的社牛程度,他就像是和叶尧认识了八百年一样,一秒钟都没有让场冷下来,他很开朗,也很健谈,叶尧被他逗笑,和他玩了一会儿后,渐渐也放了开来。   两个人在游乐园里疯玩了一天,几乎所有的游乐设施都坐了一遍,叶尧第一次坐过山车,中途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下来后脚都发了软,可是问他要不要再坐第二遍的时候,叶尧还是愿意坐。   他觉得过山车很好玩,虽然中途失重确实可怕。但是想着以后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就想趁这一次玩个够。   玩到天黑了,乐园也快关门了,秦兆拉着他去坐摩天轮。   “正好转一圈还能看夜景,看完了我们就回去。”   秦兆这样说了,叶尧也不想扫他的兴,答应了。   两个大男人坐摩天轮有点怪怪的,而且秦兆自打进了这个小铁箱中之后就一直不说话,叶尧今天第一次感觉到了不自在,于是他只能扭头望窗外。   摩天轮转到最顶上的时候,一轮又一轮烟花在他们眼前炸开,他们在最高点,就像是置身在这些烟花之中。   叶尧不由地看呆了。   “小尧哥。”   他扭头去看秦兆,秦兆的脸不知是因为烟花,还是什么原因,很红。   秦兆直视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和我交往好不好?”   叶尧一愣。   “我是认真的,我……我真的很喜欢你。”秦兆看起来很紧张。   叶尧也从窗外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和他面对面。   他笑了,认真地说:“对不起,秦兆,我不能答应你。”   秦兆愣了愣,眼中失落快要溢出来了,他低下头,抠着膝盖,问:“……为什么?”   叶尧说:“我有喜欢的人。”   秦兆不敢置信,问:“是谢北望?”   叶尧诧异,不懂他怎么会这么觉得,他缓缓摇头:“不是他。”叶尧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秦兆不说话了。   “除了他,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可是……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呀,如果,如果那个人知道你为了他而……他肯定不会好受的,他如果喜欢你,也肯定希望你可以幸福!”   叶尧怔了怔,笑了,只是笑容苦涩,“他不喜欢我,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喜欢他。”叶尧道:“就连我自己,也是在他去世多年之后,才意识到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依赖,那里面也有我的爱。”   “长大之后,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你是第一个。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少能被人喜欢,所以……我也不想骗你,不想耽搁你。”   “我永远只喜欢他一个。”   秦兆哑着声音:“可是……他都死了。”   叶尧在漫天绚烂的烟花里,声音绵软,粲然笑着:“秦兆,”   “生死不能隔绝我的喜欢。”    第35章 “他有喜欢的人?”   这句话一出,秦兆就知道他再没有机会了。   “对不起。”叶尧又是一声道歉。   秦兆难过地摇摇头:“小尧哥,你不用和我道歉,该是我和你道歉,我私自告白,是不是让你很为难?你可不可以不要嫌我烦……”   “没有,秦兆,”叶尧真心实意地道:“和你在一起,我玩得很开心。”   “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他鼓起勇气告白,失败后才开始恐慌,他怕以后和叶尧连朋友也没得做。   叶尧眨了眨眼睫,笑:“当然可以。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这段插曲带来的尴尬气氛很快消散,二人一齐在下降的摩天轮中观望外头的烟花。   直到烟花燃尽,周遭暗了下来,就在此时,他们乘坐的这个摩天轮突然猛地晃动,叶尧没坐稳,直接从长凳上摔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痛得他眼冒金星,他试图站起来,可是铁皮箱晃动不止,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秦兆。   秦兆的脸陷在阴影中,叶尧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以为秦兆会把他扶起来,可是下一秒,秦兆的手移到了他的脖颈上,五指张开,圈住他脆弱的喉管,用力扼紧。   “唔!秦……”   脖子上的手犹如铁箍一样死死掐着他,叶尧渐渐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脸色涨的通红,额头和脖子上蹦出了凸起的青筋,他试图去掰扯秦兆的手,可是怎么都撼动不了分毫。   “你干什……么……”   眼前越来越黑,胸口几乎下一秒就要炸裂,他手脚并用挣扎着,仍是软着身体被秦兆死死按在了地上。   秦兆骑跨在他身上,用他全部身体重量压着他,另一只手也掐了上来,两只手的力道一齐压下,叶尧几乎当场眼球就开始充血,他真的要被掐死了!   叶尧扑腾着想要推开秦兆,手指勾过他的衣领,将他的衣领扯开,露出一截断了的红绳。   一个被烧焦的护身符从他的脖子上掉了下来,落在叶尧脸颊旁边。   叶尧反应过来了,挣扎着道:“你……你不是……”   身上的秦兆对他扬起一抹扭曲的笑容,随即手下更加用力,叶尧发出一声闷哼,仿佛听见自己濒死时陡然放大的心跳声,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凭空出现在秦兆身后,模样……   像极了死去的谢桑言。   言哥……是来接我了吗?   总算,你总算来见我了……   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惊慌呢……我死了就能来见你了啊……   我马上就跟你走。   等等我。   哐啷——!!   秦兆被大力从叶尧身上扯离,身躯重重砸在了小小的铁皮箱上,玻璃窗碎片落了一地。   秦兆被这股力道当场甩晕,趴在了一地碎渣子中。   谢桑言急急将叶尧拥进怀里,仔细查探了下,发现他只是晕过去之后,谢桑言才彻底松了口气。   就在谢桑言查看叶尧的情况时,人头蛇鬼鬼祟祟从秦兆身上爬出来,真是倒霉,它还特意调虎离山支走了谢桑言,趁他不在的时候下手,眼见马上就成功了,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又要功亏一篑了。   它刚要趁机开溜,一只手死死揪住了它的头发,将它提在了手上。   谢桑言宛若被拔了逆鳞,怒不可遏:“我说过了,再敢动他,我会拆了你们的骨头。”   “你当我谢桑言的话是随口说说的吗。”   “你自己活腻了找死,好,我成全你。”   下一秒,在人头蛇惊骇的眼神中,一团鬼火自谢桑言掌心燃起,它发出刺耳尖厉的惨叫哀嚎,须臾间便从里到外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渣子都没留下。   他对着虚空某处的无形双眼道:“别急,边二,下一个就轮到你。”   叶尧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那个小集装箱,他倚靠在堆满毛绒玩具的床头,爷爷给他念着绘本故事,谢桑言坐在他旁边,牵着他的手。   叶尧紧紧回握住他,掌心像是攥着一块冰,他说:“言哥,你的手好冷。”   他盯着掌心里的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只手越来越白,指节也开始变形肿胀,滴答滴答淌着水,将叶尧的掌心弄得湿漉漉一片。   “我已经死了。”他听见谢桑言的声音这么说。   叶尧不敢抬头,他小心翼翼握着掌心里开始糜烂发软的手,尽管这只手的皮开始松动开裂,露出里头红色的血肉,叶尧也舍不得松。   “晃晃,松开,你会怕的。”   叶尧摇头,脸上的眼泪掉落在被褥上,他道:“我不怕,你是言哥,我不怕,我不松。”   “言哥,”叶尧轻轻扑到谢桑言怀中,抱住他湿淋淋的身体,哭到不能自已:“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好想你,好想爷爷,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有一只手轻轻揉着他后脑的发:“你现在不能来这里。”   “晃晃,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切都过去了。”   “醒一醒。”   叶尧倏地睁开了眼睛。   滴答、滴答。   叶尧下意识歪向床头,他的手上连着一根输液的管子,他在医院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谁送我来的?   顿了顿,叶尧便想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他晕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了谢桑言。那真的是言哥吗?   还是说,是自己太想他,濒死前产生的错觉呢?   叶尧抬手覆上脖子,轻轻一按便是刺骨疼痛,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脖子上现在肯定都是秦兆留下的指痕。   不对,那个想要掐死他的人不是秦兆,他的护身符烧坏了,一定是那些脏东西搞的鬼,秦兆本人是无辜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也在医院里吗?   秦兆身上的反常诡异又蹊跷,叶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自己把他给牵扯进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鬼东西都要来找他的麻烦?   叶尧都不知道自己得罪谁了。   病房里就他一个,叶尧现在自身难保,他不喜欢医院,不喜欢这里刺眼的白,不喜欢这里的消毒水味道。   他的神经绷紧,匆匆拔掉了针头,鞋也顾不上穿就往病房外跑,他要赶紧离开这里,他不想在医院待上一秒钟。   他穿着病号服,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护士拦住了。他走不掉,也不想被人围观,只得暂时先回去再做打算。   谁知刚过一处拐角,突然听到一声怒斥。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闻声看去,果然是谢北望。   可是,又和平时的谢北望不太一样。   谢北望死死揪着一个人的衣领,将他重重抡到墙上,胳膊狠抵在对方的下颚处。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靠近他一步,哪怕他掉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   “这次算你走运,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叶尧依稀听到这些话,有些讶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谢北望这样恶狠狠地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会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什么事?   他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在看到谢北望怒斥的人是谁时,那股讶异冲上了顶峰。   是秦兆。   “谢……先生?”   小猫似的轻叫惊醒了不远处的二人,谢北望在看到叶尧的一瞬间就松开了秦兆,脸上的表情又是叶尧再熟悉不过的温和:“你什么时候醒的?好些了吗?”   叶尧:“好…好多了。”看来是谢北望把他送到医院来的。那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不是言哥,而是谢北望吗?   叶尧走上前,瞥了一眼秦兆,秦兆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蔫吧了一样。   叶尧看他模样实在是可怜,喊:“秦兆?”   秦兆一个哆嗦,抬起头,亲眼目睹叶尧脖子上可怖的掐痕之后,他两眼满是歉意,嘟囔着道:“对不起,小尧哥……他们说,是我掐晕了你,可我,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秦兆自己脸上也有伤,像是被玻璃割破的,好在伤口不深,不至于毁容。   叶尧知道不是他的错,道:“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你没有错。”   秦苒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卫生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新鲜的百合,看到叶尧,她连忙跑了过来,“叶尧,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   秦苒重重将秦兆的脑袋按下,说:“我这个弟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啊,我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   “没事的,不是……”叶尧也没法和她说太多,只是给秦兆解围:“和他没有关系。”   秦苒还要说话,谢北望突然打断,拧眉凝视着叶尧踩在地上的光脚:“怎么鞋也不穿,快回去。”   叶尧蜷了蜷脚趾,另外两人也才注意到叶尧没有穿鞋。   秦兆强打精神说:“是啊,小尧哥,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谢北望道:“去病房等我,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听到可以离开医院,叶尧立即点了点头,离开时还不忘叮嘱谢北望和秦兆,像个操心的妈妈:“那你们两个不可以吵架。”   说完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人走了,谢北望的脸又垮了。   他扭头看秦兆的那一眼可以说是充满了敌意,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对着秦苒开口:“我上次给你的福袋还留着吗?”   秦苒一怔,从外套口袋里把那个福袋拿出来:“我一直贴身带着。”   “你用不着了,可以把它给你弟弟。”   秦苒不解:“用不着了?什么意思……”她一怔,不敢置信:“你是说……”   谢北望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个东西不会再缠着你了。”   秦苒懵了一瞬,几乎要喜极而泣:“好,好的……谢谢……”她终于,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噩梦了。   谢北望离去前,对秦兆说:“离他远一点。”   秦兆握紧拳头,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到,怒急反驳:“他喜欢的人又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怎么做!”   “什么?”谢北望脚步停住,他回过头,看向秦兆:“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对小尧哥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你凭什么把小尧哥当成你自己的人啊!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你摆什么正宫的架子?只准你喜欢他,别人就不能喜欢了?你很了不起吗?我对他的感情也是真心实意的啊!他有自己的思想,又不是专属你的所有物!”   秦苒来拉秦兆:“好了你少说两句。”   秦兆甩开他姐的手,梗着脖子,“我不服,大不了我们公平竞争!”   谢北望丝毫没有理睬他的这句公平竞争,而是揪着刚才的一句话问:“什么叫……他有喜欢的人?”   秦兆不信:“你……你不知道吗。”   看谢北望的样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喜欢的人,是谁?”   秦兆想起漫天烟花里,叶尧落寞又坚定的表情,心突然就痛了,“死了。”   谢北望怔住:“什么?”   秦兆说:“小尧哥说,他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你和我一样,争不过死人的。” 第36章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那一刹那,秦兆在谢北望脸上看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那是一种像是惊疑和不敢置信掺杂在一起,隐隐还有一丁点茫然的模样。像是无法理解什么事情,但又下意识为自己心里的某种想法而感到喜悦和不安。   谢北望没有再回话,径直往叶尧离开的方向去了。   ——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明明谢桑言的心不会再跳动,可他此时分明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如擂鼓,快要冲破他的胸膛。他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他比谁都要了解,叶尧身边死去的人,只有爷爷和他。   但是,叶尧以前总是把讨厌同性恋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又怎么会喜欢男生?   可是……   万一,万一叶尧真的……   如果他对我真的也有那份感情的话……   谢桑言脚步停住,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外,隔着一扇门,他推开就能见到自己在这世间最舍不得的宝物。   可他犹豫了,胆怯了,他害怕。   如果晃晃真的喜欢我,那这些年来,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那么怕黑,那么胆小,那么爱哭,在以往无数个孤身一人的黑夜里,在看不到尽头的余生里,他又该有多害怕。   他想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思念他时一样,无助到痛不欲生呢。   谢桑言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收敛了脸上所有可能会露馅的表情,听到推门声,叶尧急忙将穿到一半的衣服往下扯,谢桑言只来得及看到他白皙的半截腰肢,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白得像瓷玉。   叶尧已经脱下了病号服,穿上了他自己的衣服,那件蓬蓬的白色棉服很衬他。   他恨不得立即离开医院,一见到谢桑言就迫不及待开口说道:“谢先生,我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谢桑言走到他面前,定定凝视着他。   叶尧被他盯了半晌,狐疑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桑言眼神躲闪,抬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领,道:“……没,走吧。”   出了医院,叶尧明显整个人都放松了,甚至还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一直走在他左侧的谢北望问:“脖子不痛了吗?”   叶尧笑:“这种皮肉痛是小意思,两三天就好啦。”   “为什么要骗我呢?”   叶尧活动身体的动作立时僵住,谢北望这是在追究他撒谎的事情。明明说是去面试,结果却是和别人去游乐园玩,还被掐进了医院,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   叶尧低下头,乖乖道歉:“对不起……”   “你想去游乐园,和我直说就行,我不会拦着你的。”   叶尧嗫嚅道:“我只是想着……”要是我说我和秦兆一起去,你会不高兴,我不想你不高兴。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谢北望又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陪你。”   叶尧茫然抬起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懵懂地看向他。   谢北望:“你要是喜欢,你想去哪里,只要和我说一声,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去。不用瞒着我,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阻止你,我只会陪你,我想你能过得开心。我也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点。”   “……”叶尧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他虽然笨,虽然不爱交际,不爱说话,可他又不傻,他不是看不出来,谢北望对他的纵容几乎到了一种没有底线的程度,明明自己和他也认识没多久,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想到了秦兆。   他表白时的眼神,和面前谢北望的眼神很像。   所以叶尧头脑一热就问了:“谢先生,你是喜欢我吗?”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们站在马路边上,旁边是闪烁不止的红灯,红灯开始倒数,从三十秒,缓缓降到十秒,五秒,三秒——   绿灯亮了。   马路两边等红灯的人群开始走动,人潮汹涌,而他们两个定在人群之中,外界的嘈杂之声不能影响他们分毫。   良久,沉默的谢北望弯起嘴角,那是一个温柔宠溺的笑。   “如果我说是呢,”他问:“你会怎么办?”   轻飘飘的声音,重重砸进了叶尧耳中。   他丝毫没打算掩饰,先问的叶尧反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谢北望……喜欢他?   叶尧是真的不懂,他性子沉闷孤僻,不会说话,融入不了人群,也不讨人喜欢,能被秦兆喜欢已经是破天荒了,谢北望这样优秀的人,怎么也会看上他?   他嘴唇几次开开合合,还是问道:“……为什么?”   谢北望坦然应道:“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   “但我和你……认识没多久啊……”   谢北望如墨般深邃的眼珠里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他替叶尧理了一下耳边的发,轻声道:“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叶尧心头突兀重重一跳,他后退一步,躲开了谢北望的手。   谢北望的手指落了空,缓缓放下,揣进了兜里,面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你是……讨厌同性恋吗?”   叶尧抬眼,磕磕巴巴:“不,不是的……我讨厌的是那些坏人,不是这个群体,不该以偏概全……”   “谢先生,你很好,我不会讨厌你。”   谢北望轻声问:“那你会喜欢男生吗?”   叶尧沉吟,面上满是纠结的思考神色。   喜欢男生?叶尧思前想后,还是想不通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谢桑言而已,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对方是谢桑言,他就喜欢。   诚然,谢北望对他是真的很好。自从他失去了言哥和爷爷,他在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个,他尝遍了世间所有能尝到的苦涩滋味,他以为这份苦会跟随他一直到死,可他遇见了谢北望,从他身上得到了久违的照顾和温暖。   能配得上谢北望的应当是和他一样优秀的人,而不是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叶尧。   不回复他,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就在叶尧头脑风暴的这段时间,谢北望却不在原地了。叶尧四处张望,终于在马路对面一个小摊子前看到了谢北望的背影。   那里有一个骑车卖红薯的大爷,谢北望在买红薯。   他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的烤红薯,掰开来,里头软烂的红薯腾出热气,他分了一半给叶尧。   叶尧怔怔接过来,手中的半个红薯重到他快没法拿稳。   谢北望分明离的很近,可他的声音却像是很远,在叶尧脑海里嗡嗡地响:“肚子饿了吧,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   叶尧和他站在路边上,对面是一家商铺,自商铺的玻璃橱窗中,他看到了自己和谢北望的倒影。   谢北望摘下了眼镜,不知是橱窗太模糊,还是叶尧眼睛花了,他恍惚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谢桑言。   是自己素未谋面的,长大成人后的言哥。   谢北望和他分着吃一个红薯,这再平常不过的画面,和过去记忆中的某一个时刻重合起来,仿若时光倒回,他回到了过去。   言哥还在,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在自己身边。   叶尧痴痴盯着橱窗里的倒影,慢慢咬了一口红薯,本以为依旧会尝到苦涩的味道,可是从齿间弥漫到口腔深处的,却是清新的甘甜。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人,谢北望也恰好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谢北望对他笑了:“怎么了,好吃吗?”   在这一刻,他很想把谢北望当成是谢桑言,想扑到他怀里,想在他怀里哭,想再被言哥摸一次头。   可他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谢桑言,只是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谢北望。   他成了一只飞蛾,谢北望是吸引他心神的烛火,他跌跌撞撞往烛火飞去,明知靠的越近越会接近死亡,等待他的是被烧成灰烬,他还是一点点地忍不住往上扑。   叶尧喉结滚动,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想谢桑言想的快要疯了。   “谢先生。”   “嗯?”   “谢谢你喜欢我,可我不能答应你。”   谢北望垂下眼睑,问:“为什么?”顿了顿,他问:“你有喜欢的人?”   叶尧沉默须臾,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道:“你和我的一个故人,长得很像。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他。他是我很重要的人,但他已经去世了。”   谢北望瞳孔骤缩。   “一想到他,我这里就很难受。”叶尧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道:“我是为了他才努力活到今天,我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事……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说来也很有趣,和你相处的时间越久,我越是觉得你和他很像,明明知道你们两个不可能认识,可你们就是像到……不可思议。”   谢北望沉吟数秒,嘴唇紧抿,良久,他问:“……你是,喜欢他吗?”声音很轻,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鼓起勇气确定着什么。   叶尧揉搓着手里的红薯,浅浅笑了。在谢北望的注视下,他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嗯。”   末了又加了句:“永远都只喜欢他。”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哈……”谢北望突然笑了:“哈哈哈……”   他单手捂住了脸,叶尧无法看见他现在的表情,但是从指缝里能窥到他扬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似的,高高翘着。   叶尧不理解,怎么他被拒绝了还笑得这么开心?茫然喊他:“……谢先生?”   谢北望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直直注视着叶尧,问:“那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吗?”   他甘愿去做一个替代品。   叶尧心惊之余,又深感悲苦,他道:“不行,我不会那么做。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们长得再像,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请不要玷污他,也不要轻视自己。” 第37章 “这位是,你新的相好?”   自那天谢北望告白之后,叶尧和他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谢北望被拒绝也没有怨声载道,反而对叶尧比之前更好。   他依旧每天给叶尧做饭,给他买一套又一套的新衣服,冰箱里永远装着吃不完的蛋糕和点心,温柔贴心。   叶尧受之有愧,不想白白受他照顾,找工作找得更勤,希望能在房租上多补贴他一些。   他本来担心谢北望会尴尬,是想换个地方住的,但是谢北望不让,甚至在叶尧提出想要搬走时,他蹙着眉头摆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是因为我告了白,所以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了?”   叶尧被他误会,辩解:“当然不是!”   “那你就继续住,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的,好吗?”   他放低了姿态好声请求,叶尧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阵子,某一天,谢北望突然提出要和他出去看电影。   电影是谢北望选的。   一部文艺爱情电影。   故事讲的是一对男女,他们自幼相识,从青梅竹马一直走到婚姻殿堂,他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可是好景不长,结婚没多久,女人就生病去世了。在女人去世之后,男主痛不欲生,准备随她而去的时候,他遇到了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和他去世的亡妻长得一模一样。   他和这个女生因为一场意外相识,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日子一久,二人逐渐熟络,交往也频繁起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男主能暂时忘却失去至爱之人的悲痛,他也贪恋女生那张和自己爱人相似的脸,便答应了女生的表白,和她在一起了。   可是二人在一起之后,女生发现他看她时的眼神总是不太对劲,他经常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讨论他们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总是给她买草莓,可是女生最讨厌吃的就是草莓。   后来,女生终于发现,他有一个亡妻,他的亡妻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是他去世的妻子最爱吃草莓,原来她所拥有过的好都是男主在透过她怀念另一个人。   女生知晓一切后,悲痛欲绝,和他分手了。电影没有什么大起伏,也很老套,男主在女生离开后,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何时对她有了感情,便开始求复合,兜兜转转纠结了好一阵,最后女生还是原谅了他。   电影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海边两个人相拥的场景。   出字幕的时候,昏暗的电影厅亮了。   前面几排有一对小情侣,散场时女生还在轻声啜泣,男生温柔安慰着她,说:“这都是假的,别哭了。”   “那如果有一天我……”   “呸呸呸,别瞎说,我永远就爱你一个。好了好了,走,我们吃饭去。”   两个人小声说着话离开了。   等到厅里都空了,叶尧还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他的眼睛有点红,放在扶手上的手紧握成拳。   谢北望没有说话,默默等他的反应。   “真不公平。”半晌,叶尧这般说道。   “什么?”   “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去找替身,又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替身?这样的感情太廉价,不管是对谁,这都不公平。”   谢北望说:“也许是他太爱了呢?”   叶尧摇头,轻声道:“爱才不是这样。”   “那如果换种结局呢?”谢北望说:“假如你是电影里的那个男主,”谢北望迟疑一秒,问:“你的爱人死了,但他没有死透,他变成了鬼来找你,你会怕吗?”   “你还会想要和她在一起,还会爱她如初吗?”   叶尧没有丝毫怀疑:“我会的。不管是人是鬼,我都喜欢。”   “那如果,你遇到了和他很像的人……”   谢北望的如果论,总算让叶尧迟钝的脑子开始转动,他也可以猜到谢北望今天带他来看这场电影的理由了。   “谢先生,电影和现实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我也不会像他一样去找和自己爱人相似的人,哪怕再痛苦再寂寞,我比谁都清楚,我爱的人只有那一个。”   叶尧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起身往外走:“我们走吧。”   “那如果我说,我就是他呢。”   谢北望的这一句,让叶尧的脚步瞬间停滞。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对上谢北望严肃认真的表情。   “……”叶尧胸膛重重起伏,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谢先生,这不好笑。”   “我没有说笑。”谢北望答。   叶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冒犯他似的,眼睛里头满是怒火,这是叶尧第一次在谢北望面前生气,他遏制不住胸腔里涌起的燎原大火,声音也拔高了些许:   “好,你说你是他,那我就当你是他好了。”   “我问你,既然你可以回来,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又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用这种假身份来接近我?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说实话,非要现在坦白?你是用这个假身份来试探我对你的心意吗?试探我还值不值得你露出真面目?”   “你知道当我听到你死掉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这么久,我好不容易熬了下去,活到现在。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每天晚上只能抱着那只小狗玩具哭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早怎么不来?你为什么要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哄我骗我,让我毫不设防吐露出对你的心意,你试探够了,得知我喜欢你了,你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所以才愿意出来了?愿意施舍我可怜我告诉我真相了?你当我是什么?”   叶尧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最后喘得急促,带着点哭腔。   他直直望着谢北望,谢北望的脸上皆是错愕。   “你如果能回答这些问题,我就相信你。你说啊,告诉我。”   见他答不上来,叶尧苦笑:“你之前说让我把你当成他,现在又说你就是他?你不觉得荒唐吗?”   叶尧走了,头也不回。   谢桑言怔怔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连眨眼都忘了。   沉月风一样卷席而来,化形之后懒懒趴在前头的座位上,下巴搁在椅背上道:“谢桑言,他看上去好生气。”   谢桑言半低下脑袋:“不怪他,是我太急躁了。”得知叶尧喜欢自己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却忽略了他的感受,他的晃晃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原来心底里压着那么多事,那些好的坏的情绪一朝反弹,足以让他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不该用这样强硬的手段让他接受的,这样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谢桑言懊恼不已。   叶尧想要的那些答案,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再等等吧。”谢桑言说。   叶尧离开了电影院,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停在了一处教堂外,隔着雕花栏杆,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宾客满堂,能听到悠扬乐声。   谢北望刚才的话确实是激怒了他,他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不该对他说的话。   他情绪很少会失控,至少,不该在谢北望面前失控。   一则,他不相信谢北望会是死去多年的谢桑言,二来,更不愿相信自己苦苦想念多年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却瞒着他。   他定定看着教堂中的婚礼,谢北望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他都不知道。   “刚刚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叶尧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刚才是胡言乱语,你不要太生我的气。”   叶尧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愿意从今以后爱他,呵护他,尊敬他并忠诚于他吗?”   “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会爱着彼此,珍惜彼此,直至死亡。”   教堂里的那对新人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戒指。   教堂上空传来叮啷的规律钟声,惊走了大片白色飞鸟。   湛蓝天空万里无云,叶尧看入了神,直到身边的人开口说:“对了,这个给你修好了。”   叶尧扭头一看,谢北望手里握着那个铜钱玉戒。   他说:“我给你戴上吧。”   叶尧伸出手,谢北望将小小的戒圈套进了他的无名指,抵住了他的指根。   下一秒,礼花齐放,钟声长鸣,人声鼎沸。   教堂里,新人夫妇自玻璃彩窗下拥吻,恩爱不疑。   教堂外,谢北望低头望着面前的人,盈盈浅笑。   “回家吧。”   “嗯。”   就在他们二人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讶异的呼喊。   “这不是,叶尧?”   叶尧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他惊愕回头,远处,一身正装的卢星平手里夹着半根烟,正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俩。   叶尧转身就想走,卢星平连忙跑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跑什么呀?”   他笑眯眯地瞥了眼叶尧身边的谢北望,看到他的脸时微微拧眉,像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开始故技重施:“这位是,你新的相好?” 第38章 碎裂的玉佛   卢星平怎么会在这里?   叶尧从那天同事聚会后就没有再遇见他了,他还以为卢星平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怎么还会在这里遇见?   为什么就是这么阴魂不散,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   “这位小哥,我是叶尧的老同学,你好你好。”卢星平自来熟地想要和谢北望握手,伸出的手却没有回应,谢北望没有动,甚至连话也没有说,手插在衣兜里,静静注视着他。   卢星平哈哈甩了甩手,也没在意:“看来是位不喜欢握手的先生啊。”   叶尧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一心只想离开这里,但卢星平哪能轻易放他离开,不动声色地拦在叶尧的退路上,不让他走。   “你们来参观婚礼啊?别站在外头啊,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吧。正好里头的新娘子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我说一声的事儿。”   看来卢星平之所以出现在这遥远的C城,是受邀来参加婚礼的,难怪,他还奇怪按卢星平的性子怎么会在这小小的地方待这么久。   生怕叶尧跑了,卢星平状似好客一般,来揽他的肩,叶尧刚想后退,那只手就被谢北望挡住了,卢星平没有碰到叶尧分毫。   谢北望四两拨千斤拨开了他的手:“不麻烦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哎!那哪儿行啊,难得碰到老同学,不喝一杯怎么行?”   叶尧别过眼,他一丁点都不想看到卢星平的脸,他说:“我不喝。”   “你那天在聚会上不是喝得挺欢嘛,”卢星平眼咕噜一转,对着谢北望道:“你是叶尧对象吗?我这位老同学啊,他是同性恋,他从小就喜欢男生,上次我俩在饭店碰过一面,哎,叶尧,你当时不是和另一位在谈恋爱嘛,怎么这么快又换了一个,现在这个挺好看也挺年轻,之前那个年纪都老的能当你爸了,就这短短几天功夫,眼光见长呀!”   又来了,又来了!   面上状似熟络地亲近他,却字字在剐他的肉剥他的皮。   叶尧焦躁地咬着舌头,口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这位先生看上去——应该很有钱吧。”卢星平装模作样惋惜地摇摇头:“叶尧有和你说过他的童年吗?唉,也难怪,他小时候家里穷,只能住在垃圾堆里,靠捡垃圾为生,他当乞丐当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碰到了你这么一个有钱人,可真是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叶尧,他能和你在一起肯定私底下费了不少功夫呢。”   三言两语,开始挑拨。   即便叶尧和谢北望的关系很纯洁,他也生怕谢北望会因此误会他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市侩角色,所作所为都是图他的钱。   “是吗,”安静良久的谢北望突然开口,说道:“可我觉得他和你口中的人不太一样。”   叶尧和卢星平皆是一愣。   谢北望道:“听你这么说,他小时候是靠捡垃圾为生,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他又没偷又没抢,所拿到的钱都是干干净净,他年纪那么小,却可以养活自己,我敬佩这样可以自力更生的他。”   “还有,现阶段是我单恋他,我在追求他,他还没答应我呢。所以,希望你不要挑拨我俩的关系。”   叶尧怔了怔,心口忽然痒痒的,一股热流涌上自己的四肢百骸。   “啊,这样啊。”卢星平没想到自己的话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顶了回来,但仍是不死心:“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叶尧上学时被学校辞退,就是因为早恋,他和一个男的接吻被发现了,还被拍了照片贴了出去,这事儿当初闹得还挺厉害呢。想来他现在心理阴影应该也挺大的,你追他不用点心可不行。 ”   谢北望眉头轻蹙,道:“……照片?贴出去了?”   “那可不,贴的满校园都是呢,所有人都知道。”卢星平见自己的话奏效了,眼珠子幽幽落到面如土色的叶尧身上,扬起了嘴角。   卢星平的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当年,是叶尧生生咬下了这一小块肉。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口虽然早已长好,但每次卢星平摸到自己的耳朵时,心中对叶尧的恨意只会更深。   如今终于到了该报仇的时候,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   叶尧心口最痛的那块疤被强行揭开,鲜血淋漓。他哆嗦得整个人都站不住,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背上冷汗涔涔。   “说来也很有趣,你和当年那个男生长得很像呢。”卢星平摩挲着下巴,怕他不明白,特意解释:“就是照片上的另一个当事人。”   “当年,叶尧和他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走哪儿都在一起,两个人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还曾经看到过他俩在海边偷偷亲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胡说八道!   叶尧胸膛起伏,他什么时候和言哥做那些事情了!这一切不都是他害的!他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你……”   不给叶尧回嘴的机会,卢星平猝然打断他的话头:“这位先生,也不是我想说什么,实在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和当年那个男生长得太像了,叶尧那么喜欢那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呢。你可要好好擦亮眼睛,别被人当成了某个影子,最后人财两空呀。”   卢星平说了这么多,谢北望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   叶尧心提到喉咙口,像是下一个呼吸就要跳出来。   卢星平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时,谢北望淡淡开了口:“说完了吗?”   “……”卢星平笑容僵住。   “如果你就是想说这些,我想这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必要了。”   卢星平嘴角抽搐,颇有些强颜欢笑:“这位先生,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呀。”   “是吗?可我觉得,你满是敌意。”谢北望冷眼睨着他:“你是,在当着我的面欺负叶尧吗?”   “……”   “你说你和他是老同学,可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你从刚才开始,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贬低、侮辱、蔑视他,你和他看起来更像是水火不容的仇敌,而非久别重逢的旧友。”   谢北望近乎咄咄逼人,质问卢星平:“你希望我听信了你的话,然后对叶尧产生什么样的情绪呢?希望我讨厌他,嫌弃他,并因此远离他吗?你是……见不得他过一点好日子吗?”   “瞧你这话说的,你俩可真是……”卢星平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脸上故意装出的亲近也缓缓收敛,变成了带着些恶意的嘲讽之色。他不装了,彻底打回了原型,笑道:“烂锅配烂盖,能看上叶尧的人,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眼光烂的可以。”   谢北望平静地说:“我想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呵——”卢星平双手插兜,哼了一个:“真是一对该死的同性恋,喜欢男人,真是让人作呕。”   他望向叶尧:“叶尧,你就这么喜欢和男人鬼混在一起啊?年轻的不放过,老的也不放过,口味重的可以。”   “谢桑言一死,你就缺爱缺成这样了?”   “你胡说什么!”   一提到谢桑言,就像是点燃了炸弹,叶尧忽地就炸了,他目眦欲裂,脖子上爆出了青筋,“你有什么脸提他!”   “我有什么脸?你不如问问你自己?”卢星平挑眉:“叶尧,你真不明白谢桑言为什么会自杀吗?”   叶尧愣住。   卢星平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摇摇头道:“你也不想想,他成绩那么好,人又聪明,肯定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可就是在和你拍了那张照片后,他就放弃大好前程去寻死了?为什么?”   叶尧最怕听到的话从卢星平的嘴巴里吐了出来:“当然是恶心你啊,恶心他自己居然和一个男的接了吻,对方还是一个靠捡垃圾过活的小乞丐,指不定吃过垃圾桶的剩饭剩菜,这样一想,可真是——呕。”   他说到最后,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叶尧红着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气得身体都在抖,喉咙里发出近乎哽咽的声响,但他说不出话了。   原来……   原来连别人都是这样想的。   叶尧曾经想过谢桑言自杀的理由,他的言哥那么坚强,哪怕吃着发霉的面包,哪怕要自己打工赚钱,哪怕过着那么困难的日子,他都熬下来了。可就是那天,偏偏就是那天,他怎么毫无征兆地就去寻了死……   那短短一天里发生的事情,能影响他的,也只有那么一件事而已。   真的那么恶心吗?   他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我不这样认为。”谢北望冷不丁发声,挡在了叶尧面前,挡住了卢星平的视线。   他的身影高大,肩膀很宽,叶尧躲在他身后,被他的气息笼罩,像是躲进了一个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安全区。   他哆嗦着,听见背对他的谢北望认真说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不要用你的恶意去揣度别人的想法,如你所说,既然叶尧和他感情很好,他们相处的时间那么久,他断然不会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去死,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卢星平嗤笑:“这话说的,我不是他,你就是了?你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了?”   叶尧的手突然被握住,是谢北望,谢北望的手很凉,他握得很紧,叶尧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眼眶发热,视线渐渐被涌上的水液遮盖住,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我了解他。”   卢星平哼笑:“了解?谁?你说你了解叶尧?哈哈哈哈——”卢星平肆意狂笑:“你们认识多久啊就说了解?我从小就认识他,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算了,你甘愿被他骗,那就随你。反正我丑话摆在这儿,等你以后被骗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过你。”   卢星平叼着半根烟,将一口烟雾如数吐在谢北望脸上,阴恻恻地低笑:“话说回来,他这样的,你给他一大笔钱他不就乖乖就范了吗?玩够了就扔,还追什么呢,浪费时间。还是说,你已经和他上过床了?别人玩过的烂货你也要啊?有钱人的癖好可真怪。”   卢星平伸手去够躲在谢北望身后的人,似乎不满意叶尧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他浪费这么多口水,得不到一丁点有趣的反应很憋屈,“叶尧,你这么缺爱,上次聚会上的那个是你上司吧,你怎么甘愿找那么一个老头儿啊?他能满足的了你——啊啊啊!”   卢星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就被谢北望猛地截住,谢北望面无表情,眼底里仿佛淬了冰,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卢星平突然发出连声凄厉的惨叫,他的手腕发出喀嚓一声,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卢星平满头冷汗,面容扭曲,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大片青紫,高高肿起,整个手掌软绵绵地无力耷下。   “你!”   卢星平大吼:“艹你踏马有病啊!!”   他疼得站都站不稳了,脸白得像纸,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泛起的豆大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滚。   那根香烟落在了地上,谢北望上前一步,脚狠狠踩在那半根烟上碾了碾。   那股狠劲,好似他想碾成灰的不是香烟,而是面前的卢星平。   “好好和你说话你不听,我才用了这法子,你冷静下来了吗?”   谢北望脸上丝毫没有歉意,道:“用这种肮脏不堪的话来贬低别人你觉得很有趣吗。你是一直靠着欺负别人来获得优越感吗?说到底骨子里卑劣的还是你自己。”   “你当着我的面这么羞辱叶尧,是拿我当摆设吗?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   “好啊,你竟然敢这样对我……你等着,我不弄死你们这对狗男男我不姓卢……”   叫骂间,卢星平因为弯腰的动作,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石坠子掉了出来,晃了几晃。那是一尊玉佛。   谢北望眯了眯眼,了然。   “难怪做了这么多事,还平安无恙,运气还真不错。”   谢北望这句自言自语很轻,但还是被叶尧听见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北望突然朝卢星平走了过去,在卢星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轻轻摸了一下那个玉佛吊坠。   卢星平在他靠近的这一刹那间遍体生寒,全身毛孔都炸了开来。   他刚要后退,谢北望已然松开了手,那颗玉坠子又荡回他的脖间。   “你相信因果吗?”   谢北望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声音冷冷闯进卢星平脑海之中。   一只乌鸦落在栏杆上,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容扭曲的卢星平。   卢星平咬牙切齿:“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北望和卢星平之间只相隔半步远,不远处的叶尧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卢星平心口狂跳,面前的谢北望突然笑了,戏谑地道:“你还没猜到我是谁吗?卢星平。”   “谁踏马要……!”卢星平未说完的话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在喉中,他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由狐疑,转为震惊,再到惊恐,他握着断了的手腕,后退几步,狼狈说道:“你,你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有自报过家门,叶尧那小子肯定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起他,那这个人又是怎么会知晓的!   谢北望审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只弱小的蝼蚁,反问:“你认为呢?”   卢星平瞳孔震颤,他汗毛倒竖,牙关控制不住地磕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谢桑言?”   “你还活着?……不,不对,你分明就死……”   他反应过来了,重重咽了口口水:“你……你……”   卢星平的眼珠中倒映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景象。   面前的谢北望脸皮开始泛白起褶,精致的五官缓缓横向拉长,他的脸颊浮肿鼓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皮里涌动,下一秒,小股小股的水流从皮肤肌理中溢了出来,很快,这股水流冲垮了脆弱的面皮,皮肉如斑驳的墙皮般一片一片脱落,他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红色肉块,森森白牙嵌在血色里面,裹黏着厚厚的血泥和脑浆,随后,那对凸起的眼球唰的瞪向了他。   “啊啊啊——!!!”   叶尧被突然大叫起来的卢星平吓了一跳,不知道谢北望和他说了什么,卢星平就像是疯了一样,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那只栏杆上的乌鸦也在卢星平跑掉之后,展翅飞没了影。   叶尧走到谢北望身侧,问:“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怕成那样。   谢北望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相,他道:“只是让他别再来打扰你而已。”   叶尧直觉事情不简单,但他也不想多问,他不愿再和卢星平那个人渣有任何牵扯了。   “……谢谢你。”   叶尧和他道谢。谢谢他刚才愿意在卢星平面前护着自己,还帮他说话,相信他。   “你,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为什么毫不相干的你会认为,言哥当年自杀的原因不是因为那张照片。   为什么要说“我了解他。”,这个他,指的是谁?   谢北望伸出手指,轻轻在叶尧额头弹了一下,他道:“我只是觉得,不管是谁遇见了你,和你相处之后,无论怎样都不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对你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谢北望轻声说:“我觉得那个死去的人也是。”   “他肯定也很舍不得你。”   叶尧鼻子发酸,他哑了声音,哽咽着问:“……真的,会吗?”   谢北望沉沉点头,“一定是的。”   叶尧低下了头,温热的液体爬了满脸,他喘不过气,也不敢抬头让谢北望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谢北望一直都没有说话,没多久,他察觉到谢北望靠了过来,恍惚间,他腰间一紧,被轻轻拥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鼻腔里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味道。   “借你靠一会儿,这种时候就别拒绝我了。”   本想挣扎的叶尧突然失了力道,只能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角,眼泪弄湿了谢北望的胸口衣衫。   谢北望的怀里很冷,不知怎么没有一丁点温度,可是……却让他久违地感到很安心。   .   卢星平忿忿跑回了婚礼现场,他的手腕被生生折断了,伤口高耸瘆人,可他此时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吭哧喘着粗气。   “星平,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们正找你呢,怎么还到处乱跑?婉婉那孩子都等你很久了。”   一个妇人急匆匆跑来,见卢星平靠在墙角连忙来扯他:“说好了让你们两个今天见一面看看的,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卢星平啧了一声,甩开妇人的手:“妈,没见我受伤了吗!”   卢星平的妈妈这才瞧见自家儿子那惨烈的伤口,惊慌不已:“哎呀你这是怎么弄的!赶紧上医院!”   一下午都浪费在医院,卢星平裹着石膏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坐上等在路边的自家车子,司机一脚油门上了路,他这才闲来无事翻起了他老妈一下午给他疯狂发的一堆消息:【你杨叔叔什么家世?婉婉是他家唯一的一个宝贝女儿,愿意让你俩接触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你好好把握机会,要是将来娶了她,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赶紧和你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给我断了,三天两头地要打胎要结婚的,不就是想要钱吗,真是麻烦死了。】   【还有你之前喝醉不小心……的那个女孩儿,你知道我们给你擦屁股擦了多久吗?得亏她妈妈直接疯了,她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搞不动事情,我们塞了一大笔钱才算彻底搞定,不然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真是,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了,给我收敛收敛,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和婉婉好好聊,知道吗?】   卢星平翻了个白眼,退出消息页面,翻开了相册。   那里面有上百张不堪入目的隐私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哭泣挣扎的女生,卢星平舔了舔嘴角,这个女生算是他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个了。   长得漂亮,又乖,就是太不知好歹,自己追她那么久都冷着脸不答应,假清高,最后还不是被他强行拿下了。   只可惜,只尝了一次,那个女孩儿就跳了楼,摔成了一堆肉泥。   她家境不好,又是独生女,父母离异,母亲是乡下人,没关系没人脉,知道女儿死了之后还来学校拉横幅闹事,要他偿命,可惜,这样没背景的普通人能翻出个什么天来?   轻轻松松就摆平了。   没想到她妈妈居然还疯了,“哈哈哈……”卢星平心情大好笑出了声。   他把女生的照片编辑进微博,打算再添一把猛料,谁让今天自己不高兴呢。   他编辑了一个极为露骨的文案,刚要点发送键,司机一个猛刹车,卢星平猝不及防,撞在了车后座上。   “艹!你怎么开的车!”   司机唯唯诺诺,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青着脸道:“前面……刚刚,我撞到了人。”   卢星平这才发现司机把车开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这不是回去的路,他怒了:“啊?!你他吗有病啊!开到这偏僻的山路里来干什么?!上坟啊你!”   司机简直要吓哭了:“我就正常开的呀,不知道怎么就开到这里来了,导航也没用了……”   卢星平狠狠踹了脚驾驶座,烦躁地打开车门下了车:“这地方能撞到什么玩意儿!没死就碾过去,这山路这么偏,又没监控,谁能查到你?”   他绕到车头,车前空无一物,地上只有一滩鲜红的血,在车灯白晃晃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司机也下了车,见状两股战战:“没了……怎么没了……”   “你撞到的确定是人?”   “是啊,是啊,是个女的,穿着校服,突然就出现在马路上,我……”司机说到这里,突然张大了嘴,满脸惊恐,他瞪大了眼睛,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里头布满了红血丝,他直勾勾盯着卢星平,准确地来说,是卢星平的身后。   “啊啊啊啊————!!!!”司机惨叫着,头也不回地往旁边跑,结果因为天黑看不清,摔进了渠沟中晕了,没了动静。   司机的动静不似作伪,卢星平不敢动了,他闻到了血腥,带着隐隐的臭味,裹挟在风中,钻进了他的鼻腔。   有什么阴冷的东西喷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在他身后!   他鸡皮疙瘩霎时暴起,下意识攥紧了脖子上的玉佛,鼓起勇气猛地一扭头,身后除了夜色中摇动的簌簌树影,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装神弄鬼!   这个混蛋司机!   卢星平怒吼着扭头狂骂:“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   扭过头的这一刻,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血脸。   这张脸近在咫尺,七窍流血,大半个脑袋都摔烂了,里头白黄混合的粘稠物滴在了卢星平脸上,   卢星平眨了眨眼,懵然低头看了眼掌心中的玉佛,不知什么时候,玉佛从中间裂开,早已碎裂。   他僵着脖子,缓缓抬起了头,视线中全是那张血脸,下一秒,它对着卢星平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大嘴,嘶吼着冲他扑来。   “啊啊啊啊————” 第39章 哄睡   .   ——哐当。   “你看了吗?最近那个新闻。”   “哪个?”   “就是那个啊,摔下山崖被野兽咬了的那个男的。”   “知道,不就是意外吗,人也没死,咋了。”   “这事又反转了,这个男的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就没摔死他呢!呸呸呸!”   “啊?什么情况,我看看,我看看。”   叶尧捡起自动贩卖机里的两瓶饮料,在玻璃反光中,排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正对着手机嘀嘀咕咕。   他若有所思地离开了队伍。   商场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兔子雕塑,在雕塑旁边,谢北望正坐在那里等他。   他把手里的罐装咖啡递给他,难为情道:“对不起啊,说好请你喝东西……”结果囊中羞涩,只能买这些便宜的罐装饮料,也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惯。   谢北望笑着接过,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没关系,我很喜欢喝,谢谢。”   叶尧坐到他旁边,终究还是在意刚才两个女生说的事情,打开了手机。   点开微博,果不其然在高位看到了一个标题名为【男子深夜摔下山崖被野兽啃咬】的热搜。   点进去一看,新闻言简意赅,只说一名卢姓男子大半夜在山路上遇野兽袭击,脸被啃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鼻尖也被整个啃掉,即便是后续整容也难以恢复原样,后又掉落山崖,翌日才被路过的车辆发现送往医院,虽然生命并无大碍,但是伤到了脊椎,这辈子再站不起来了。   叶尧握着手机的手指惨白。   卢姓男子……是那个人吗?   点开评论,里面除了几个说他太倒霉的,其他都是一片骂声。   【怎么就没咬死他呢!】   【看来动物都嫌弃他的肉难吃!】   【野兽干得漂亮!多啃点多啃点!】   【半身不遂都不解气,给我下半辈子大小便失禁!】   刚戳进来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针对这样一个倒霉蛋,知情网友就在评论里放了一个链接,写着【自己看!】   于是看了链接的也开始倒戈,一起骂了起来。   叶尧点进链接,那是一个视频。   像是被谁偷拍的。   地点在医院里,躺在床上的人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个血红的眼睛,他动不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吼着发疯:“那个死女人!那个女人来了!给我弄死她!你以为变成鬼我就怕你了!你死了也别想好过!”   “妈!妈!给我杀了她的妈妈和奶奶!我要她们一起陪葬!”   “王娅清!你把我害成这样,你也别想好过!你这个贱女人!”   “贱女人!!!”   视频在医生强行给他注射镇定剂时戛然而止。   果然是卢星平。虽然脸看不见,但是这个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   王娅清,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   叶尧想不起来。   谢北望突然道:“前几年,有一个在校学生被强奸后跳楼,就是她。”   他视频开的外放,身边的谢北望自然也看见了。经他一提点,叶尧想起来了。   他对这件事有印象,因为当时闹得很大,他记得女生死后一直没有抓到凶手,后来她的妈妈在学校门口拉横幅讨要公道,不知怎么过阵子就没了消息,这件事情也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   原来是卢星平干的吗?   叶尧咬紧了牙。   这个人渣!   记得这件事当然的不止叶尧一个人,网友们的记性比他更好,还有匿名用户爆出了王娅清生前的聊天记录截图,里头王娅清在抱怨一个男生总是缠着她,骚扰她,让她不厌其烦。她在聊天记录里爆出了男生的名字,叫卢星平。   正好和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名字一模一样。   又有【知情人士】爆料,王娅清的母亲在女儿死去多年讨要公道不成后,心情郁结,人已经疯了,天天坐在村子门口抱着女儿的衣服等她回家,而唯一能撑起这个家的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她大把年纪,在经历痛失孙女的苦之后,自己的女儿又疯了,只能整日里以泪洗面。   于是舆论炸了。   真相浮出水面。   当年强奸王娅清的人就是卢星平,王娅清不堪受辱自杀后,为了怕事情败露,卢星平的父母动用关系和钱把这事压了下来,王娅清的母亲无权无势,只能任这群恶霸欺凌,因为太过思念女儿,她也被活活逼疯。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女生被毁,一个完美的家庭因为他而破碎。   而凶手卢星平,这么多年来却锦衣玉食,逍遥法外。   更有甚者,许多以往被卢星平欺压过的人也终于敢站出来,王娅清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在她之前,已有不知多少人遭殃。王娅清是导火索,将这颗哑了多年的炮弹一夕间点燃。   短短几天时间,卢星平父母的公司被砸鸡蛋泼脏水送花圈,不得不关门大吉。这事惊动了公安,一经调查,卢星平的父母私底下做了不少的违法交易,钱财来源并不干净,双双被批准逮捕。   “因果这个词,很有趣,对不对。”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还祈求神佛庇佑,真可笑。”   谢北望喝着咖啡,淡淡地笑道。   “是……”是你做的吗?叶尧很想这样问,可话出口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卢星平坏事做绝,遭报应也是理所当然。   “我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而已。”   谢北望抬手,轻勾了下叶尧耳边的碎发:“冤有头债有主,造的孽总是要还清的,不是吗。”   “他会死吗?”   “不会是现在。”谢北望心情大好:“那些在地狱里游荡过一遭的人,断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你知道恶鬼为什么被称为恶鬼吗?它们睚眦必报,知道怎么做才能泄愤,将猎物折磨得生不如死可谓是它们最喜欢的手段了。退一步说,即便卢星平不堪折磨死了,成了鬼,他也会被那些伺机而动的家伙们撕扯的一丁点都不剩,那时他只会比他活着时更惨。”   叶尧听懵了:“你怎么这么了解?”   谢北望莞尔:“因为我就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呀。”   是了,差点都忘了,谢北望是个很厉害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制作出这些有用的东西来。叶尧摩挲着手上的铜钱玉戒,沉吟不语。   谢北望问:“害怕?”   叶尧摇头,笑了:“不怕,谢先生很厉害。”   谢北望挑眉,嘴角带着笑意,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嘴上说不怕,但是晚上叶尧还是做了噩梦。   梦见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从梦中惊醒时,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房中的小壁灯散发着橘红色的柔和暖光,他靠在床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狗玩偶,怔怔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   几乎就在他醒来的几秒钟后,房门被敲响了。   谢北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走到床边,看到叶尧额头上的薄汗后,柔声问:“做噩梦了吗?”   半晌,叶尧点点头。   “已经没事了,别怕。”谢北望坐到床边上,把牛奶递给他,叶尧怔怔接过,小口小口喝了大半杯。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叶尧眨了眨眼,他重新钻到被子里,不想说话,谢北望也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隔着被子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的背脊。   叶尧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朦朦胧胧间,背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停下,就这样轻拍着哄他入睡,耳边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小调,好像是谁在哼歌。   只是,五音不全,太难听了些,但又很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窗外鸟鸣声阵阵,叶尧眨了眨眼,悚然一惊,眼前是放大的胸膛,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抬头看去,果然是谢北望。   他怎么会睡在这里啊!   他记得,昨天他好像做了噩梦,谢北望来瞧他,还给他拍着背哄睡,可是怎么哄着哄着哄到一张床上来了?!   谢北望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和他醒着时的感觉不一样,闭着眼睡觉的他,莫名带着股柔和的稚气。   叶尧看着看着就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后,腾的红了脸,他晃了晃脑袋,企图晃掉里头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把腿伸出被子,想要悄摸摸下床时,惊觉腰间搭着重物,他没法动了,低头一看,谢北望的手臂紧紧缠在他腰上。   叶尧何曾和人这样亲近过,心口登时狂跳,浑身都开始发烫。   叶尧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他,轻手轻脚把他的手臂挪开后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就这样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间。   他离开后,床上本该睡着的谢桑言睁开了眼睛,视线清明没有半分睡意,他无声瞥了眼房门,翻身大字型躺在床上。   他扯过叶尧枕过的枕头,须臾,把脸深深埋在了里面。 第40章 “言哥也喜欢你。”   他特意又等了许久才从房里出来,一下楼,客厅里早已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围着围裙的叶尧将煎好的鸡蛋端上桌,见了他后,视线躲闪,含糊着道:“谢先生,早安。”   “早。”   “你坐下吧,早餐马上就好。”   谢桑言视线下移,深蓝色的围裙系带扣成了漂亮的蝴蝶结,紧紧缠缚在叶尧腰后,宛若一只真正的仿生蝴蝶停驻在他纤细的腰身上,随着叶尧的动作,扇动着薄薄的翅膀,带着一股魅惑又勾人的味道。   谢桑言垂下眼,极力掩去视线里的异样神色。   他不敢再去看叶尧那一只手就能搂得过来的腰肢。   叶尧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又进了厨房,从他住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是谢北望亲力亲为做饭,难得今天他起得早,就想着做一顿早餐,也算是答谢一下他近日来的照顾。   他煮了瘦肉粥,配了点煎得酥黄的荷包蛋和蔬菜沙拉,他只会做一点家常菜,以他的实力也着实是搞不出其他的花样了。   叶尧也有特意观察过,谢北望以往虽然会做早餐,但那些基本上都是给叶尧吃的,他自己就只喝冰咖啡,小小的杯子里几乎都是冰块,也不知道他的胃怎么吃得消的。   叶尧猜他应该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但是不吃早餐怎么行呢,会生病的。   所以他大着胆子,给谢北望盛了一小碗瘦肉粥,特意下油锅煸炒过的肉丝鲜嫩多汁,嫩黄的姜丝和葱花搅和在一起,卖相确实不错。这是叶尧最拿手的,对于味道他信心满满。   “你尝尝看。”   谢北望已经在桌边坐下了,叶尧围裙都没脱,将一小碗粥放到他面前,一脸期待地把勺子递给他。叶尧都想好了,如果谢北望不吃,他就苦口婆心地劝,骗他吃上一两口都行。   谁知谢北望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不愿吃的意思,二话不说,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粥,连吹都没有吹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须臾,他笑了,道:“很好吃。”   叶尧一愣,盯着还在冒热气的粥,疑惑:“……不烫吗?”这是他刚从锅里盛出来的,他端过来的时候隔着碗都觉得烫手,他怎么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   谢北望动作微微一僵,搅了搅粥,果然,热气腾腾升起,白色的氤氲雾气遮住了他的眉眼。   “啊……还好,没那么烫,”谢北望顿了顿,道:“我喜欢吃烫的。”   “……噢。”那你为什么每次咖啡里都放那么多冰块……叶尧当然不敢说这个,只默默提醒道:“不要吃太烫的东西,对身体不好。粥刚盛出来,你吹吹再吃。”   谢北望道:“好。”   叶尧又回去把厨房收拾干净,出来时,谢北望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全吃了。   厨师最高兴的时候当然是看到自己做的菜被吃光光,叶尧高兴地问:“吃完啦?锅里还有,我再给你盛一碗?”   “我饱了,”谢北望说:“晚点再吃。”   叶尧点点头,手背到身后去解围裙的系带,可不知怎么,够了半天都没解开,难不成打了个死结?就在他费力和围裙作斗争时,谢北望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两人指尖相触,叶尧立即缩了手。   “我帮你。”他的声音低沉,撩过叶尧耳畔,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叶尧指尖像被火烧了,又痛又痒,他紧紧握着手指,不敢动了。   身后窸窸窣窣,隔着衣服叶尧甚至能感觉到谢北望的手指是怎么动作的,仿若隔靴搔痒,叶尧心乱如麻。   腰间的系绳解开了,谢北望又帮他来解脖子上的。   冰冷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后颈,叶尧没忍住轻颤,头垂得更低了,白嫩的皮肤上染了浅淡的红。   好在片刻功夫围裙就解开了,叶尧喃声道:“谢谢。”   他想把围裙挂到厨房里,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腰间突然一紧,身后贴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低头一看,谢北望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腰,越收越紧。   谢北望把脑袋枕在叶尧的肩膀上,发丝蹭到了他的脸颊,叶尧四肢僵硬。   这是一个背后的拥抱。   叶尧窘迫地脸都红了:“谢……谢先生?!”什么情况,为什么要突然抱上来!?   他想要扯开谢北望的手,刚刚触到他的手背,被谢北望反手紧握住十指相扣,一股电流从二人接触的地方传到身体每个细胞中,叶尧整个人都炸了。   “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近乎恳求,叶尧只能生生忍下了要挣扎的念头。   “你、你怎么了?”   身后的谢北望把脸埋在他脖颈里,抱着他轻轻地晃,话里掩不住的欣喜:“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   “很久没有人为我做过早饭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谢北望就在他耳边说着话,用这样的姿势,怎么都显得他们二人间气氛暧昧旖旎,他说:“你真好。”   叶尧忍不了了,他手忙脚乱从谢北望怀里挣脱出来,被十指相扣过的手指间还残留着怪异的触感,他磕磕巴巴,涨红着脸:“没,这没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做也可以的,就一顿饭而已、啊,我……我去浇花!”   他紧张到同手同脚,好像跑进院子里就能安全了一样。   谢桑言将手指放到鼻尖下,闻嗅着上头属于叶尧的味道。   “噫——”沉月不知何时像只猫一样趴在沙发上,懒洋洋道:“谢桑言,你看起来好像变态哦。”   谢桑言瞪她,沉月哼了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消失不见了。   叶尧站在花丛里,机械地浇着花,今天太阳不太好,但他却热出了一身汗。   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知道谢北望喜欢他,但他现在对谢北望只有感激和崇拜,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可是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昨天已经睡在了一张床上,今天他又那样抱着我……   叶尧捧住脸,一个劲地猛摇头。   不行不行!   不可以!   谢桑言在屋子里看了会儿书,久久不见出去浇花的叶尧回来,他抬脚走进院子里,地上摆着一个水壶,哪里还有叶尧的人影。   叶尧没有打一声招呼,偷跑出来了。   他脑子里实在是乱的很,逃避似的不想去见谢北望,他没有地方去,浑浑噩噩去买了两瓶酒。   经过商业街的时候,路口贴着一张巨大的电影海报,他怔怔看了一会儿,这是他和谢北望上次看的那一部。   他别过头,坐上了路边站台等待着的公交车。   .   谢桑言找到叶尧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在萧瑟的墓园中,叶尧衣着单薄,瘫软在谢桑言的墓前,抱着墓碑醉得人事不知。   地上倒着几个空酒瓶,里头被喝得一滴都不剩下,还有几根抽完的烟蒂。   谢桑言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问道:“你又在难过了吗?”   叶尧听到声音,懒懒地掀起了眼皮,看见是他,痴痴笑了:“言哥……你来见我了?”   他撑着地面想要坐起身,因为四肢无力,重重倾倒在谢桑言怀里,他的怀抱太舒服,叶尧就不想起来了。他顺势环住谢桑言的腰,脸枕在他胸口,大着舌头问:“你怎么才来?”   “我好想你……”   说着说着,开始哽咽,纤长眼睫湿漉漉的黏在眼睑下。   谢桑言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我也很想你。”   “为什么喝酒?”   叶尧答非所问:“我、我难受……言哥,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很像的人,他对我很好,我也不讨厌他……可是,可是他不是你……一想到他不是你,一想到你已经死了,我就……”   他紧紧抓着自己心口处的衣服,沙哑着道:“我这里就要痛死了。”   叶尧确实喝多了,按他的酒量,明天醒来一定会断片。   谢桑言把他抱得更紧,被寒风吹了这么久,叶尧的手很冷,谢桑言将挎在手臂上的红围巾仔仔细细绕在叶尧脖颈上,鲜艳的红色衬得他脸蛋愈发白嫩。   叶尧抓着脖子上的围巾,他认出来了,嘀咕道:“这是我织的……原来你收到了啊……”   “嗯,我很喜欢。”   叶尧刚才还哭得直抽抽,现在反倒嘻嘻一笑,又倒回谢桑言怀中,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脸颊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其实我当年就想送给你的,可我织的太慢了……手艺不好,你不要嫌弃……”   谢桑言手掌按在他后脑,轻轻揉了揉他松软的发,“我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   “言哥。”   “嗯?”   叶尧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满脸通红,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嗫嚅着道:“我好喜欢你。”   “言哥知道,”谢桑言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似羽毛的吻:“言哥也喜欢你。”   谢桑言将叶尧横抱起,带回了家。   叶尧醉了之后很粘人,谢桑言想将他放到床上,怎知叶尧像只树袋熊似的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两个人双双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叶尧整个身体都趴在他身上,嘴里嘀嘀咕咕的,语无伦次地说着车轱辘话,重复着对他告白。。   谢桑言笑着逗他:“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讨厌同性恋吗?”   叶尧立即哭嚷着说:“是我不对,我不对……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怎么办?你死了那么多年,我还是好喜欢你……”   说到这里,醉酒迟钝的脑子反应过来了,他小声道:“是啊,言哥死了,”叶尧手掌贴在谢桑言心口,那里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心跳,“怎么办?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鬼吗?……我每天都好想见你,你怎么才来……”   “因为你那么胆小,你怕鬼,怕黑,我担心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害怕。”   “借口!都是借口!”叶尧边哭边用腿踢蹬着床:“我不怕!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怕,你就是不想回来见我!你讨厌我了是不是……”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在谢桑言脸上,他喉结滚动,按下了叶尧乱动的手,叶尧仍在发着酒疯:“你是因为……当年亲了我,你因为那件事讨厌我了对不对……”   谢桑言知道他现在酒多了根本听不进去,但仍是急忙解释着:“没有,我从没有讨厌过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那你为什么才来见我……”叶尧哭得满脸是泪。   谢桑言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一直都很想回来,也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你,但我那个时候……”实在无能为力。“等我终于自由,可以回来的时候,我又开始顾忌……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我害怕。”   叶尧此刻浆糊一样的脑子根本听不懂,他眨了眨眼:“害怕?你怕什么?”在他心里,言哥无所不能。   “我也怕你讨厌我啊。”像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谢桑言苦笑:“晃晃,我也会害怕的。”   叶尧伏在他心口,因为怎么都听不到他的心跳声,还在轻声抽泣:“大骗子,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我在做梦吗?是不是我醒来,你又会不见了。”   谢桑言闻言,神色微微一滞,他将人抱得紧了些,亲吻着他的发顶,沉声道:“不会的,你不用害怕,我再也不走了。”   “我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叶尧哭着:“你发誓。”   “我发誓,阿尧,”谢桑言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叶尧睡着了,谢桑言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抱着他轻轻地哼着歌。   ——“为什么不回来?”   谢桑言望向窗外,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和那个时候一样的黑。   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谢桑言不知道在那片黑暗中待了有多久,他知道自己死了,也知道叶尧被独自留在了世上。   每一分一秒他都想冲破这层黑色的屏障,出去见他最想念的那个人。   没有人照顾他,也没有人在他身边陪着,那么胆小的晃晃,他要怎么活下去。   他被浸泡在黑色的液体之中。   掺血的金色符咒画满了他的全身,从头到脚趾,像是重型的锁链,禁锢着他。   他没有尽头,一日又一日地等待着,清醒着,痛苦地思念着。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小的陶瓷玩偶,它和他说着话,它叫他小言,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叶尧。   “你在干什么!!!”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痛嚎,挡在他身前的陶瓷玩偶碎裂,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消散在谢桑言眼前。   荧光不见了,他身上的符咒如同活物在皮肤上游动起来,化成一道道长蛇般的枷锁,将他拉入了无底深渊。   谢桑言就这么抱着叶尧过了一夜,清晨时分,叶尧隐隐有醒来的迹象,他不想再吓到他,将他放进被窝里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又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衣服。叶尧昨天喝多了,衣服都随便丢在了地上。   他捡起来,走进衣帽间,当看到偌大的衣帽间里,叶尧的衣服只占据其中一个小格子的时候,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还是针扎似的难受。这是叶尧全部的家当了。   他抖开缠成一团的衣服想替他挂好,那条和外套缠裹在一起的红色围巾随之掉落在地上。   他捡起来,还没等他收好,衣帽间外就传来了叶尧的声音:“谢先生,是你在里面吗?”   谢桑言手一抖,匆忙间随手将围巾塞进了一个抽屉里收好,走了出去。   他没发现,一缕红色的毛线被夹在了抽屉缝隙里,露在了空气中,像一截短短的红绳。    第41章 茶(小修)   叶尧睁眼的那一秒,剧烈的头痛也随之而来。   他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迷蒙着眼张望四周,自己不在墓园,竟然好好地躺在床上。   他还记得……自己昨天去找言哥说话,还喝了酒,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抱着墓碑哭诉那里,后来发生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他怎么回来的?   叶尧下了床,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腿也打着摆子。   他想去卫生间洗漱一下,突然听到衣帽间里有轻微的动静,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个人影,这个别墅里只有两个人,除了他那只有……   “谢先生,你在里面吗?”   他试探着喊了喊,里头的动静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谢北望从里面走了出来,主动解释道:“我刚刚来叫你起床,看见你衣服都落在地上,就帮你收拾了一下。”   叶尧条件反射道谢:“谢谢。”   “我……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你自己回来的。”谢北望笑:“你昨天喝了很多,回来倒头就睡了。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谢北望表情很严肃,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所以叶尧根本就没有怀疑他,也全然不知面前的人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噢,啊……”他支支吾吾不想说。   谢北望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去洗漱吧,我给你做早餐。”   “好……”   谢北望出去后,叶尧也没有多想,径直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全身被水冲刷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才勉强清明了些。   下楼时,谢北望煮好了姜茶让他喝,叶尧乖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谢北望坐在他对面,捧着本书在读。   空气很安静,叶尧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寂静时,谢北望突然毫无征兆抬了眼,事出突然,那是一个叶尧从没有见过的眼神,凌厉阴鸷,夹着暴怒般的狠绝,叶尧刹那间背脊上汗毛直立,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成这样?      他尚还愣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这惊天动地的动静让他耳朵瞬间嗡鸣。   手一抖,滚烫的姜茶溅了几滴在他手背上,叶尧猛然回头,是客厅的茶几突然爆了,桌板中间凹下去一块,碎裂的玻璃落了满地,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样。   “怎……怎么了?”   叶尧望向屋顶,吊灯好好的挂在上面,也不见有什么装饰掉下来,那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谢北望起身,握住叶尧的手,慢条斯理用手帕擦去他手背上的水液,问道:“烫着没有?”   “……”现在不是关心他的时候吧。也没有多烫,他又不是豆腐做的,叶尧生怕他小题大做,连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去冲个凉水。”谢北望丢下这话就出去了。   叶尧还对刚才谢北望的眼神心有余悸,本能地听了他的话,去厨房开水龙头冲手。   “呸呸!”   谢桑言进了院子,将半个脑袋埋在土里的沉月拎了出来,沉月此时用的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人头形象,她嘴巴里都是泥和叶子,牙都黑了,气得眉毛倒竖,骂骂咧咧:“艹!该死的边二!敢偷袭老娘,我日踏马……”   叶尧对他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但谢桑言可是看了个真真切切。   刚才,沉月以一个夸张的弧度从窗外被扔了进来,重重砸碎了客厅的茶几,落地后因为惯性停不下来,头晕眼花之际咕噜噜滚进了院子,直到整颗脑袋死死卡在了灌木丛里才停下。   “靠靠靠!还敢上门挑衅,看老娘不neng死他!”   沉月被砸出了火,天知道她刚才在外头枕着花儿晒着太阳有多惬意,边二那个王八蛋突然出现,抬腿就是一个飞踢,干什么?她是足球吗?他不远万里爬过来就是专门来踢她一脚好炫耀他奇臭无比的脚法吗?   日了狗了。   闲着没事干找揍呢吧!   沉月两只眼睛冒出了火星,大叫一声就蹿没了影。   “哎你等——”   谢桑言都没来得及喊住她,他当然不放心沉月一个人去,边二那家伙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气昏了头,别着了道。   谢桑言想了想,又转身进了屋。   叶尧正擦着湿漉漉的手,见他进屋,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谢桑言走近他,温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家里别乱跑。”   叶尧爽快地应允:“好。”   谢桑言出门前,又加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他的模样像极了把孩子单独留在家中不放心的家长,叶尧莞尔:“知道了。”   谢北望离开后,别墅里就只剩下了叶尧一个人。   他没事做,就开始清理一片狼藉的客厅,碎玻璃溅的到处都是,万一踩到就不好了。   他刚把满地玻璃扫干净,门外突然传来小孩儿的哭声。他闻声走出门去,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正蹲在门外的小路上哭。   叶尧走过去打开门,蹲下身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了?”   小女孩儿抽噎着:“呜呜……我找不到爸爸了。”   原来是和家人走丢了啊。   “不怕不怕,”叶尧问:“那你知道爸爸电话吗?我让他来接你好嘛?”   小女孩儿哭得满脸是泪,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电话,那叶尧就只能叫警察了。他掏出手机刚要报警,小女孩儿又道:“但是我认得回家的路,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啊,这个……”叶尧有些为难。   “我家离得不远,很近的。”小女孩儿死死抓住了叶尧的裤腿,一副认定了他的样子。   在小女孩儿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叶尧还是不忍心,答应了:“好吧。”   他给谢北望留了张纸条,便套上外套出了门。   他牵着小女孩儿,步行了大概二十几分钟,走到了一个小区,“是这里吗?”   “嗯!”小女孩儿连连点头。   她带着叶尧上了电梯,在八楼停下了。她去敲了八楼其中一间住户的房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性出现在门后,板着脸面无表情,看上去凶凶的。   但是小女孩儿却笑眯眯地扑上去抱住了男人的腿,喊道:“爸爸!!”   男人把她抱起来,脸上的凶恶之色荡然无存,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   “我出去玩,迷路了,是好心哥哥送我回来的。”她指着叶尧,奶声奶气的。   “这样,多亏了你小伙子,进来喝杯茶吧。”   叶尧道:“不用客气了,就是随手帮个忙而已,我也该回去了。”他朝小丫头挥挥手:“我走啦小妹妹。”   “等等等等!”小姑娘从她爸怀里跳下来,冲过来抓住叶尧的手就把他往屋子里拖:“哥哥进来玩一会儿!”   叶尧抵抗无能,就这么被拉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堆满了许多的纸箱,叶尧无从下脚,只能站着。   男人道:“抱歉啊,最近要搬家,正在收拾行李,地方有点乱。”   “没事。”   “爸爸我去给哥哥泡茶!”小女孩儿蹦跶着往厨房走,男人笑着对她的背影道:“小心点,不要烫着。”   “知道啦!”   “可惜了,要不是我因为工作调动要搬离,我还真不想走。去其他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租了。”   叶尧抓住了重点,“便宜,这里房租多少钱?”   “一月一千,不含水电费。”   确实很便宜。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个价格算是做慈善了。   男人看出叶尧跃跃欲试,问:“你想租?”   虽然谢北望人很好,但是住在他那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有个自己的住处比较方便。   叶尧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男人笑:“我正好有事要找房东,你要不和他聊聊?”   “好,谢谢。”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这里,不是凶宅吧?”毕竟这么便宜,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男人道:“怎么可能,我和我丫头都在这儿住这么久了。”   叶尧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不太礼貌,挠了挠耳朵:“抱歉。”   在男人的帮助下,叶尧很快就和房东谈拢,男人今天就搬走,明天房子就空置下来,可以入住了。叶尧不想这么急搬进来,他麻烦了谢北望这么久,搬出去至少也得和他说一声才行,还得请他吃顿饭,算是答谢他的照顾。   至少也要耽搁两三天。   正在这时,小姑娘端着一杯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将茶杯递给叶尧,“哥哥,喝茶。”   “谢谢你呀。”叶尧接过来,杯里茶叶放的很多,小姑娘想来是第一次泡茶,很生疏,叶尧总不能让人家一片好心白费,也没有多想,就这样喝了几口。   水底一缕透明的丝状物伴着水流一起进入了他的口中,被他吞了下去。   有点苦,但也不是不能喝。   叶尧观望着自己即将入住的房子,和男人聊着天,也就没人察觉到异样。   在身后的阴影处,本该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脸上扬着一抹诡谲阴森的笑,她身体僵直,眼眶里的黑色眼瞳突兀震颤不止,那完全不是能在活人身上出现的动作。 第42章 红色、围巾、盖头   .   “你要……搬出去?”   叶尧今天看完房子就回来了,那个时候谢北望还没到家。叶尧收好自己写的纸条,一直等到快天黑了,谢北望才回来。   彼时,叶尧已经做了一桌子菜,在二人进食的时候,叶尧说了这件事。   谢北望咀嚼的动作停了,像是对他突然发表的这个消息很是意外。   “为什么?这里你住的不开心吗?”   叶尧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太想麻烦你。谢先生,你对我很好,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你,但是,我也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不用……”   “我不觉得你麻烦。”谢北望打断他,“你要是想,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叶尧低下头,沉声道:“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   “你总要成家的呀,以后这里有了女主人后,我也照样是要搬走的,与其到那时还不如……”   “没有什么女主人!”谢北望直视着叶尧的眼睛,“我说了我喜欢你,那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叶尧如坐针毡:“我……可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的……”   “你会有的。”   他说的凿凿有据,好似笃定叶尧一定会喜欢他似的,不是现在也一定是将来,叶尧待不下去了,起身,话都说不利索:“总之,我明天就搬走了,谢谢你的照顾,等我找到新工作,我会把房租付给你的。”   生怕再听到谢北望说些什么,他就这样自顾自下了决定,叶尧哒哒哒跑上了楼,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靠着门板,他突然没了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原本是想等两三天,和他好好交代完一切再走的,可他没想到谢北望会那么直白,刚才情急之下,他被逼无奈只好把时间提前到明天了。   算了,早走早好,反正以后还有感谢他的机会。   他不知道谢北望对他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只知道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他就越难走掉了。   叶尧起身去了衣帽间,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将自己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塞进去。   他的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得下。谢北望给他添置的东西他一样也不会拿走。   就在他整理完毕,准备出去的时候,视线突然停留在一抹红色上。   一个小抽屉里,露出了一截红绳。   是衣服被夹到了吗?   鬼使神差,叶尧随手就拉开了,他本是想整理一下,可是映入眼帘的是鲜艳的红,红色的围巾仔仔细细叠成一个方块,躺在小小的抽屉里。   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叶尧头皮就炸了开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还熟悉这条围巾。   他屏住了呼吸,僵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将围巾拿出来,抖开,因为当时年纪小,从没有织过围巾的他只能对着图纸一针一针地编织,尽管想努力做好,但他笨手笨脚,成品一团糟,粗糙的针脚,孔径大小不一,可就是这样的破围巾,每一针每一线都经由叶尧自己的手,他断然不会认错。   这是本该葬在谢桑言墓里的围巾。   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叶尧脑子里一片混乱,而就在某个时刻,就像是黑暗中出现的一息荧光,不亮眼,却致命。   他抓住了,看见了,理清了。   这团光是谢北望,是忽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谢北望,毫无条件地对他好,没有理由地帮他护他相信他,又生着和那人极其相似的脸,以往那般种种怪异的行为,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不要叫我先生。”】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哥。”】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吗?”】   【“如果我说,我就是他呢。”】   【“如果换种结局呢?”】   【“你的爱人死了,但他没有死透,他变成了鬼来找你,你会怕吗?”】   他喝醉断片倒在墓园,按自己的能力怎么会独自走回来?   今天早晨,面色如常从衣帽间里走出来的人是谢北望。   【“我刚刚来叫你起床,看见你衣服都落在地上,就帮你收拾了一下。”】   叶尧呼吸困难,他张着嘴,却仿若要在空气中溺毙。   他紧紧抱着围巾,跌跌撞撞打开房门,冲下了楼。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眼前也越来越黑,心跳声陡然放大,他一心只想着要立即见到那个人。   楼梯下到一半,客厅里孤零零坐在桌边的人像是很久都没动弹过一样,听见动静后才缓慢地回了头。   对上那张脸之后,叶尧眼眶顿时就红了。   “你……”   眼前视线模糊不清,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身体好重,双腿撑不住自己的体重,好似被拔了电池的娃娃,叶尧骤然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阿尧!”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谢北望慌张惊愕的神色,从楼下几乎是一瞬间就移到了自己面前,接住了他软绵绵的身体。   你果然……   话说不出来,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谢桑言在叶尧即将摔下楼的时候稳稳接住了他,可晚了一步,怀里的人紧紧闭着眼睛,已经没了意识,甚至连胸膛都不再起伏。   他听不到叶尧的心跳声了。   谢桑言托着叶尧的后脑,掌心下有什么东西在轻微起伏着,叶尧脖颈上爆出了一缕又一缕的凸起青筋,里头有一根正在蠕动。   谢桑言怒不可遏,手掌覆在叶尧脖颈处,那根蠕动的青筋像是找不到退路,只得咬开了叶尧脖颈上的皮肤钻了出来,刚冒出一个头,被谢桑言一把扯住揪了出来。   长状物在他手心越变越大,凝成了一条光滑无鳞的双头银蛇,蛇口大张着冲谢桑言而来,却反被谢桑言用匕首死死将它的脑袋钉穿在地板上,银蛇挣动两下没了声息,蛇尾软软耷拉在叶尧的脖子上。   “沉月!”   谢桑言大吼,沉月听到声音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都不用谢桑言说话,沉月一看到现在这场景就全明白了,她狠狠踢了一脚地上死去的银蛇,蹙眉不满:“怎么又是那家伙,真是狗皮膏药成精了!”她蹲在叶尧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脖子,又伏在他心口听心跳,须臾,直起身说道:“不行,叫不醒,得回去一趟。”   沉月道:“我去吧,你守着他。”   “不,”谢桑言拦住她,目眦尽裂:“我去。”   .   吵醒叶尧的,是嘹亮尖锐的乐声。   像是,唢呐。   倏地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头上,是薄薄的红纱,他能透过这层并不算厚重的纱看到外界,只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身处一个小小的车厢之中,不知为何被摆成了端坐的姿势,他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   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只有那响彻在周遭无孔不入的唢呐声。   很快,他坐着的东西停下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隔着红纱,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了他面前,是个男人。他似乎居高临下打量了叶尧很久,半晌,抬手猛地掀开了叶尧面前的遮挡物。   叶尧能看见东西之后,才发现男人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个红盖头!他坐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车厢,而是轿厢,这是一个缠满了红绸的大红花轿!   “唔……近看也还行,没想到他眼光还不错。”   男人摩挲着下巴轻声道。   他很陌生,叶尧完全不认识,急忙问:“你是谁?”   男人挑眉一笑:“我是谁?”他弯腰进来,牵住了叶尧的手,暧昧地调笑道:“我是你的新郎官呀。”   叶尧被他牵出了轿子,身上穿着的古旧嫁衣险些把他绊个跟头,脑袋也很重,他看不到自己戴了个什么东西,余光中只能看到自己头上晃荡的珠翠。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叶尧惊疑不定,可他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任着男人把他一步步牵走。   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很黑,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被男人牵引着,沿着一条窄窄的道路往前走。涂着诡异腮红的纸人在前方吹着唢呐引路,道路两边挤满了看不清面孔的绰绰人影,它们挥舞着长手长脚似乎在喊叫,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男人牵着他,和他一起来到了一处古宅,宅子像极了叶尧只在电影中看到的闹鬼古宅,大堂上点着零星几根红烛,点点烛火无风自动,连那个大红喜字都泛着阴冷的光。   这场景当场就快把叶尧腿吓软了。   叶尧心里翻江倒海,男人伸手托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怎么了?害怕呀?来,抱抱就不怕了。”   叶尧被他一摸,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   叶尧见状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他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里头。是梦吗?他是在做梦吗?那他要怎么才能醒?!   男人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他拉到大堂中间站定,理所当然道:“这么明显,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要和你结婚啊。”   “来,咱们拜天地了。”   这是哪里来的鬼东西!   叶尧脸都要气白了,红绸被强行塞到手里,另一端被男人紧紧握着,叶尧斥道:“我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男人脸皮异常的厚:“我看上你了,和我结婚不好吗?”   “不好!”   可叶尧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被强行按头拜了一拜,起身时,眼睛都红了。男人见他要哭了更开心了,“好了,再来拜高堂。”   叶尧努力想挣扎夺回身体的使用权,但怎么都没有用,惊惶无措之际,他无意瞥见了面前桌案上放着的东西。   那不是牌位,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他认识。   是边贺!   叶尧如坠冰窖,他牙齿打颤,震惊下激出了勇气,问:“边贺是你什么人?”   男人被他这话逗笑了:“咱们现在拜的是高堂,你说他是我什么人?”   叶尧不敢置信:“你是他儿子?”   “唔,准确点来说,”边无庭道:“我是他收养的,应该说是义子。”   叶尧还是浑浑噩噩,问:“边贺他……他死了?”   边无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认识我父亲?”   对边贺的恨意和厌恶涌上心头,对面前这个人也更加嫌弃,叶尧怒骂:“他是人渣!”   谁知边无庭不怒反笑,捧腹笑了好一会儿,道:“是啊,你说得对。我这个父亲,当时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稳于现状的野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就是这样的他,让我佩服,让我敬仰!我曾发誓,要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他当初在那么多孩子里偏偏选中我,大概也是看中了我和他身上同类的气息。”   边无庭对他的父亲有着病态般的尊敬和崇拜,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都好似在发光。   他从小生活在孤儿院,什么东西都要抢,不然好东西都会被一扫而光,根本轮不到他。所以他很佩服边贺这种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能力,于是他跟在边贺身后,邯郸匍匐,学着他的动作,学着他的一切,他把他的父亲当做是指路明灯,   可就是这样本该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父亲……   边无庭握紧了拳头,毫无征兆地变脸怒吼:   “就为了一个死人!他变得疯疯癫癫!他一夕之间从神坛上摔落,不想再爬上山峰登顶了?这怎么可以!区区一个死人而已……”   “怎么可以阻拦他的道路!”   叶尧脚底下踩着的薄冰摇摇欲坠,他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进深渊,他意识到接下来他可能会听到让他五内俱焚的真相。   “死人……什么死人?”   边无庭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和他对视,半晌,他笑了,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道:“话说太多误了吉时,等到咱们洞房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   叶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按住了后脑,眼见就要这么被按着拜了时,桎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是他身边的人被撞飞了。   边无庭重重砸在桌案上,边贺的照片被他压在身下摔碎了。砸飞边无庭的是一个面如土色的高个青年,他浑身是血,虽然还能动,但也是强弩之末了,一只蚂蚁都能绊倒他。   叶尧虽然不能动,可他站定的方向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屋顶。   古宅的青瓦屋檐上,站了一个人。   叶尧几乎要哽咽出声。   不是谢北望,他是……   边无庭缓过来了,狠狠将压在身上的青年推到一旁,气得怒目圆睁,对着屋顶上那人吼道:“谢桑言!你找死啊!”    第43章 红枣,花生,一个吻   叶尧定定凝望着他,虽然距离很远,可他能感觉到谢桑言也在看着自己。   他们对视着,隔着经久流逝的时光,叶尧终于抓住了当初那张从他指尖溜走错过的照片,也抓住了那个离他而去的人。   嘴唇翕动着,叶尧喉结滚动,声音很轻,唤着:   “言哥……”   边无庭本是怒意上头,瞥了眼叶尧的神色,心生一计,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故意和他脸颊贴在一起,做成一个亲密无间的动作。边无庭瞪视着谢桑言,挑衅道:“怎么了,这么盯着我的新娘子,他好看吗?可惜呀,不是你的。”   话音刚落,屋顶上的谢桑言突然动了,像一支离弦的箭顷刻间冲到了二人面前,他伸手要来抓叶尧,可是还没碰到他的衣角,边无庭就冷嗤一声,抓着叶尧的肩重重将他往后一推,叶尧不受控制仰面倒下。   好似一切都成了慢动作,叶尧在倒下的过程中身体周遭缠绕起一团片状的黑色雾气,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凝聚在他的身下。   谢桑言一下没抓到他,脸色很不好看,再想接近的时候边无庭自然不会给他机会了,二人开始大打出手,大堂里的烛火和红绸被罡风撕了稀碎。   谢桑言一直注意着叶尧的方向,可他被边无庭纠缠着无法前行一步,他眼睁睁看着叶尧摔进了那团朝他张开的黑雾中,如同坠进了墨水中的石子,咚的一声沉了进去,彻底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不见了。   消失了。   怒火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谢桑言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他赤红着眼,一脚踹飞边无庭,将他按在地上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指骨倏地收紧。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失去锁链束缚后发狂的野兽。   边无庭被掐着脖子,本是痛苦万分,可他终于看到了谢桑言在他手里吃瘪,竟然笑了出来,嘲讽道:“谢桑言,你可真是个……恶心的怪物啊。”   .   叶尧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片漆黑。   在他被推倒,落进那团黑雾中后,他的身体霍然失重往下坠落,几乎就两三秒的功夫,他的眼前就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诡异的大堂,而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快到他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   身下软软的,像是落在了什么垫子上。   他动着唯一自由的眼珠观察四周,视线上方是雕着花纹的木制床顶,挂着红色的帷幔和珠帘,随着刺骨的阴风轻轻晃悠着,发出叮铃脆响。   而他的身下,则是红色的绣花被褥。   他落在了一张喜床上!   红色的帷幔将这张床遮掩的严丝合缝,他就好比身处在一个被密封住的罐头里,叶尧完全看不到外头,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好似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想也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刚才那个男人搞的鬼!   ……   可恶,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他还没能和言哥说上话呢……   一想到谢桑言,叶尧就涌上了满肚子委屈。明明不想哭的,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开始就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叶尧强打起精神,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脱身办法的时候,一道刺耳的推门声忽地在不远处响起。顿时,叶尧所有的神经都随着这道声音绷紧了,全神贯注地听着动静。   来人不知是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也没有,只有类似于哗啦哗啦的轻微声响,听起来很像是……被风吹动的纸张。   床边的帷幔被缓缓掀开,两个巨大的单薄纸人就这么暴露在叶尧的视线中。   饶是叶尧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发出一声猫似的惊呼。   纸人五官用笔画就,看得出来画画的人手艺不太行,当作眼珠的两个墨点已经晕了开来,乌糟糟的两个大黑眼圈占了半张脸,嘴巴用一根歪歪扭扭的红线代替,弧度却一直咧到耳朵根,这个造型很像是它们被针线缝住了嘴,目的是为了阻止它们乱说话。   两个造型奇异的纸人怀里各抱着一个篮子,二话不说抓起里头的东西就往床上洒。   叶尧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死死闭着眼睛,须臾,零零散散的东西落在了床榻还有他的身上,并没有砸痛他,那些东西很轻,是什么,小石头吗?   他睁开眼去看那些东西,一愣。   是红枣,花生,桂圆……   “………………”叶尧后知后觉,要不是现在自己动不了,他绝对已经在发抖了,气的。   那人真不愧是边贺的儿子,果真是个恶趣味的混蛋!   他才不相信那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想要和他结婚,先是坐轿子,再是让他穿这件不合时宜的女士嫁衣,然后又拜堂,现在居然还把他送到这张床上当着他的面撒这些东西……   干什么?让他这个大男人早生贵子吗?   那个混蛋费尽心思做这一切根本就是为了羞辱他而已!   可是,可是为什么?在这之前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啊?   叶尧一个激灵,有了猜想。难道说……   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混乱无序,但是叶尧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个混蛋喊了谢桑言的名字,——他们是认识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   难道说……他是故意这么做,故意惹言哥生气的?   用我,让言哥生气吗?   叶尧脸颊蓦然开始发烫,烫到他好像快要烧死了。   两个纸人把篮子里的东西全都撒干净了就准备撤离,叶尧淹没在红枣花生堆里,急得不行,他必须得离开这里才行,可是,要怎么做……   “等等,等等!”叶尧顾不上许多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着这两个纸人喊:“我要上,上厕所!”   纸人没有智商,糊作一团的脸朝着叶尧的方向,久久未动,叶尧生怕它们离开,那自己就错失了唯一可以溜走的理会了,他紧张地直咬舌头,道:“我真的憋,憋不住了…我要是把床弄脏了,你们又得重新收拾了,喜床弄脏了,不吉利的…”叶尧简直要羞死,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啊……   “你们,你们带我出去上个厕所,我一定不会乱跑的。”只要能出去,总能找到法子的,怎么都比躺在这里等‘临幸’的强。   两个纸人面面相觑,叶尧竟然在它们脸上看出了犹豫的神色。   有戏!   叶尧连忙添油加醋:“真的真的,我真的要憋不住了!”   其中一个纸人脑袋歪了歪,哗啦哗啦地飘走了。叶尧正狐疑,那个纸人很快又去而复返,它的手里,拿着一个尿壶。   叶尧:“…………”   纸人把尿壶往他这里凑了凑,另一个就来掀叶尧的裙摆,打算让他在床上‘就地解决’。   “啊啊啊不不不——”   裙子被掀开,叶尧终于没忍住放声大叫起来,他不想被纸人摸小鸟啊!   噗呲——   就在叶尧捍卫着自己的小鸟时,眼前的纸人脸上突然捅进了一个锋利的刀尖,横向一劈,便割掉了纸人的半个脑袋,没了脑袋的纸人便软趴趴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另一个也是如此,一眨眼,两个纸人都解决掉了。   尿壶咕噜噜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美艳的卷发女人手里转着一把裁纸刀,笑眯眯道:“你好呀,阿尧。”   叶尧认得她。   是当时坐在谢桑言车里的那个女人,他还误以为他俩是一对。原来她也是……   “你、你好……”   “我叫沉月,你认得我吧。”沉月将叶尧扶着靠在床栏上,帮他摘掉头上戴着的繁复凤冠。   重物一卸掉,叶尧被压了许久的脖子终于能松快了,他感激道:“认得……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不是第二次哦。”沉月神秘一笑。   “?”   下一秒,沉月的身体四肢唰的不见了,只留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啪一声落在叶尧的小腹上,重重压着他。   这颗脑袋毫无征兆地裂开,一个又一个刀口在她的脸上显现,翻开的皮肉狰狞可怖,她冲他咧开了嘴角。   叶尧怎么可能忘掉她这个样子。   “你、你、你……”他吓得磕磕巴巴,沉月逗完了他,又恢复到刚才那个漂亮的人样,挑了挑叶尧的下巴,“我可见过你太多太多次啦,当然你没怎么见过我就是了。”   沉月就是他出租屋里的那个女鬼,那个人头!   “我没想吓你,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交个朋友,是你太胆小了。”沉月道。   这是胆小的问题吗?只要是个人看到她这样子都会怕的好吗!   不对,叶尧想起了正事。她和谢桑言是认识的,现在又特意跑来救他,那她肯定是自己人,于是叶尧追问:“言哥呢,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他,十个边二都打不赢他。”   沉月一会儿摸他的腰,一会儿勾他的腿,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把叶尧从床上弄起来。   叶尧问:“边二?”   “哦,就是刚刚那个硬是要和你结婚的家伙。他叫边无庭,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边二,你也可以这么叫他。”沉月解释:“他和你言哥是死对头,总是喜欢挑他的事儿,人不自量力,又菜又辣鸡,是个烦人的家伙。他自从知道你是谢桑言的小心肝之后,就一直想来把你抓走,可能是想借此杀杀谢桑言的威风吧,呵,还不照旧是个废物点心。”   小心肝……??   叶尧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词形容他,又臊红了脸。   “好了,我们走吧。”   叶尧说:“可我动不了。”   “这有啥。”沉月弯下身,一手勾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膝盖,下一秒叶尧整个腾空,被沉月横抱在了怀里。   叶尧是男生,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个女生公主抱,更加羞耻得无地自容。   “这……”   “现在这种情况就别在乎姿势了,现在是紧急情况,这里是死人待的地方,你再这样继续耗下去,就真的会丢了小命了。时间就是生命啊,我的宝儿。”   叶尧顿了顿,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没有刚才那么好了,有点止不住地犯困,身体也越来越僵,知道沉月不会害他,叶尧也不敢再说什么给她添乱了。   沉月带他走之前,踢了一脚地上的尿壶:“对了,你还急吗?忍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别憋坏了。”   叶尧:“……”他简直能当场用脚趾抠出一座城堡,声如蚊蝇:“不、不用了。”   他就这么被沉月抱着踏进了黑暗中,行走在蛛网似的青石小道上,二人都没有开口,周遭岑寂无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东西蹦出来拦他们的路。   沉月的头发拂在叶尧的脸颊上,痒痒的,叶尧还是没忍住问了:“你和言哥是怎么认识的?”   沉月坦然道:“我当年被活活砍死,藏尸床下,凶手也没抓到,一直逍遥法外。因为没有及时安葬,我就成了孤魂野鬼到处漂泊。”   “直到某一天,谢桑言找到我,他说他可以帮我报仇,但是需要我帮他一个忙。”   “我就答应他了。”   叶尧如有所感,问:“什么忙?”   “他说,他最重要的人被孤身留在了这个世上,他放心不下,托我照顾他。”   叶尧怔怔的,出了神。   沉月道:“这就是我俩为什么会遇见的原因,叶尧。”   “他,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叶尧声音哑着,听起来像是要哭。   沉月没有看他,道:“那个时候,他还不得自由。”   “他身受限制,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你的住处,知道我死在那里,是最适合照顾你的人,所以才找到了我。我和他愉快地做了个交易。我报了仇,他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公平的买卖。”“他帮了我,所以我替他照顾你。这些年来边二总是暗地里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找你麻烦,都被我打跑了。要不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呢?”   “不得……自由?他怎么了?”   沉月没说,只道:“这件事,你还是去亲自问他比较好。”   “啊,他来了。”   叶尧一惊,随着沉月望着的方向看去,由远及近,那个熟悉的人影很快来到了自己跟前。   恍如隔世,叶尧怔怔地注视着他,半晌,喃声喊道:“……言哥?”   谢桑言的眉头一直蹙着,见到叶尧后几乎是急急忙忙就托住了他的脸颊,俯下身来匆匆丢下一句:“抱歉阿尧,等你醒来我再和你解释。”   叶尧一懵,猛地睁大了眼睛,谢桑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瓣冰凉,紧紧贴住了他的。 第44章 朝阳升起,他沉落   唇瓣紧贴,叶尧大脑一片空白,湿凉的软物轻而易举撬开了他的唇齿,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急速流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丝丝缕缕黑色的丝状物从他的身体里如数涌入了谢桑言口中。   恍然间,叶尧眼皮子再坚持不住,重重阖上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心跳声,他僵硬的身体犹如从高空坠落,一个寒颤,叶尧唰地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那诡异阴森的地界,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可是叶尧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他坐起身,捂着心口,掌心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   些微刺痛从脖颈上传来,他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   对了,言哥呢?   叶尧下了床,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跑,却正好和开门的一个人对上了。   是沉月。   她手里端着一杯水,睨了眼叶尧,说道:“醒啦?喝吗?”   叶尧没有去拿那杯水,而是问道:“他人呢?”   沉月耸耸肩,侧过身子,叶尧看过去,她身后不远处,谢桑言也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沉月察言观色,自动回避了。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还是那一身‘谢北望’的穿着,脸上架着那副精致的金边眼镜,叶尧看着看着眼睫就湿了,他哑声道:“你戴眼镜也这么好看,”   “言哥。”   谢桑言闻言,轻轻弯起了嘴角:   “好久不见,晃晃。”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叶尧再控住不住,他缓缓走向他,又由慢走变成了小跑,他竭尽全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谢桑言,再狠狠地把自己砸进他怀里,双臂环上他的脖子,不松手了。   谢桑言被他撞得轻轻退后一小步,但立即就回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彼此,仿若要将他们之前失去的时间都在这一刻全都补齐。   叶尧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完全止不住,他心都要裂开了,一半狂喜,一半悲痛,种种情绪都集中在这一颗小小的肉块上,挤压着他胸腔里为数不多的空气。他就这么抱着自己的浮木,自顾自地哭着。谢桑言没有阻止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他,替他顺着气。   放肆痛哭的下场很快到来,叶尧哭过了头,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手脚也开始发麻,但是他就是不想松手,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往下滑,谢桑言搂住他的腰,支撑起了他的重量,让他整个人都可以挂在他身上。   叶尧哭得抽噎不止:“我……我好想你……”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但是谢桑言听见了,他也回应了:“我也很想你。”   叶尧不肯从他身上下来,谢桑言就这么抱着他进了房间,将他轻轻放到床上时,叶尧还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   谢桑言坐在他身边,二人近在咫尺,他问道:“不怕我吗?”   叶尧摇头。   “我是鬼啊,你也不怕?”   叶尧摇头,眼睛都哭肿了,道:“不怕。”   谢桑言弯着嘴角,轻揉着他湿透的眼睫,道:“晃晃现在好勇敢啊。”   “不要走了好不好?”叶尧抓着他的手,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谢桑言的掌心,像小猫一样蹭着他,恳求道:“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好,”谢桑言暗暗咬紧了牙,严肃道:“不走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叶尧在谢桑言怀里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已经没有眼泪流出来,他紧紧攥着谢桑言胸前的那片衣料,用力到关节都泛了白,舍不得松开。   相认了,哭够了,疑惑和不甘就上来了。   叶尧问:“你回来就回来,为什么要扮成谢北望骗我?”   该来的总会来,谢桑言轻叹一声,老老实实开始解释:“我怕我出现在你面前后,你会厌恶,会愤怒,会……不想再见我。我以为你讨厌我。”   “为什么?你怎么会认为我讨厌你?”   “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就是被拍了照片之后,”谢桑言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没有正眼瞧过我,而且,话也说的很少,最后还拒绝让我送你回家,所以……”   就因为这些举动,他就这么下了【讨厌】的结论?!   叶尧出离的愤怒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   谢桑言苦笑:“因为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叶尧愣住。   “在喜欢的人面前,我的自信哪里有用武之地?”   “我天天陪在你身边,你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可是你却一直把你讨厌同性恋这句话挂在嘴边,我也会怕,阿尧,我怕你哪天知道我的心意之后,就会讨厌我了,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和你分开,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谢桑言眼睫轻眨,嗫嚅道:“哪怕我们的关系永远都止步于‘朋友’,也没关系。”   “只要你幸福就好。”他笑容苦涩:“如果,我早知道你的心意,我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叶尧嘴里发苦,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声细碎呜咽。   两个人,因为当年阴差阳错下的一个不算是亲吻的亲吻,彼此都以为对方厌恶了自己,他们分开前的最后一面,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成。   叶尧问:“既然是这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自杀?”   “你又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见我?沉月说你不得自由……为什么?”想问的问题一大堆,谢桑言将叶尧揽进怀中,轻声道:“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   叶尧枕着他的胸口,抬眼,乖乖地等着。   “当年,我并不是自杀。”   “而是有人要我的命。”   当年,谢桑言和他在岔路口分别之后,人本就还在低烧,又因为照片的事情心乱如麻,也不想回家,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那条荒郊河。   深夜桥边空无一人,他趴在桥边栏杆上吹着风,听着河水湍湍,手指抚上自己的嘴唇,又想起叶尧拒绝自己送他回家,情绪更加低落。   他不知道明天要用什么表情去见叶尧。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桥上,在天快亮的时候,一辆黑色的suv突然停在了路边,轮胎因为急刹而和地面剧烈摩擦,动静很响,谢桑言闻声,下意识看了过去。   车上下来了四五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他们二话不说就朝桥上走来。   桥上只有他一个,这么有目的性的动作让谢桑言霎时起了警惕心,他站直身子,紧紧盯着那群人。   他试探着后退了一步,那群人的脚步明显就放快了。他确认了,这群人就是冲他来的!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为什么自己会吸引这些人的注意,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抵抗这群五大三粗明显训练有素的成年人,他就想着赶紧跑。   谁知跑出去还没多远,身后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猛地把他扑倒在地,他的手臂被拧着别到了背后,另外几个人上前帮忙,将谢桑言整个抬起就往护栏边上靠,他们要把他扔下河!   谢桑言拼命挣扎,可是身上还有被卢星平他们刚揍出来的伤,低烧也使得他浑身无力,他在被推下河的时候,反手用力抓住了护栏边,单薄如纸鸢的身体悬在高高的桥上摇摇欲坠。   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咒骂了一声,仿佛在抱怨为什么谢桑言这么难对付。不等谢桑言往上爬,不知是谁重重一脚踩上了他的手,鞋底还用力碾了碾,脆弱的手指被一个成年人压上全身的体重这样碾压,指骨好似当场折断一样,皮肤裂开,溅出了血花,滴落在桥面之上。   事出突然,谢桑言吃痛之下条件反射松开了手,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在水里晕了有两三秒的时间,不过很快他就醒了过来,他扑腾着浮出水面吸了一大口空气,好让自己不至于活活淹死。   他不敢停留,气都没喘匀就手脚并用往岸边游,紧接着他就听到身后发出扑通扑通的水花声,似乎是看见谢桑言还活着,那群男人情急之下也跟着跳下来了。   谢桑言脸上都是水,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脸上,他也顾不得去捋开,从发间蜿蜒而下的水流涌进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球生疼,可他不敢停下。   眼见就要到达岸边,他的脑袋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重重按压进了河水之中,惊慌之下,鼻腔和嘴巴里不可控地吃了水,水呛进了喉管,胸腔里弥漫着无法忽视的刺骨疼痛。他痛苦之下极力想要去推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可是很快他的四肢也被人按住,无论怎么挣扎,他都没法挣脱这些如铁箍一般的桎梏。   河水浑浊,他身体里仅存的一丁点氧气也很快耗尽,他的挣扎越来越小,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知道,要是自己再呼吸不到空气,他就会死。   在自己无法自救的情况下,他甚至开始期盼,期盼有人能经过这里,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祈祷有人能救救他。   他并不怕死,可他现在不想死,他还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阿尧怎么办?他一定会很难过,而他一难过,自己也只会比他更难过。   晃晃适合笑,适合露出那一张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他喜欢那样的笑容。   他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他的眼泪。   哪怕那个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也不行。   可是谢桑言的祷告没有人听见。   在死亡来临前的那一秒,他的大脑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是人生尽头前的走马灯,这些像素般的画面如同放映的影片一帧一帧闪过,在影片最后终章出现的……   是他记忆深处一直忘不了的画面。   是那个炎炎夏日里,蜷缩在自己怀中安然入睡的叶尧。   那个时候,谢桑言在想什么?他想:我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我会代替那些破旧的玩偶,给叶尧足足的安全感。   他想他的晃晃能一直这样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只是看来,要食言了。   谢桑言死了。   溺死在无人知道的浑浊河水之中。   东方朝阳升起,他往下沉落。 第45章 “你会不得好死哦。”   以前,谢桑言不信鬼神说。   但是当自己真的死了,他才发现世上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太多。   他还有意识。   身体轻飘飘的,好似成了一股没有形状的风,漂浮在空中。但他无法离去,只要离开自己的尸体周围最多两百米,就会被无形的墙壁挡住。   因此,他看到那些男人在淹死他之后,到岸上打了个电话,似乎在和谁汇报。紧接着,他们又报了警。在警察来之前,他们离开了案发现场,在不远的隐蔽处观望着情况。   报警之后,警察很快来到,他们将河底的谢桑言捞了上来,以自杀结案。   他的尸体被送回了家中,他的后妈嫌麻烦不想给他处理后事,他那个亲爸就将他的尸体白布一裹丢上车,想要将他送回老家草草安葬。   除了飘在空中的谢桑言,没有任何人发现,那辆黑色的suv紧紧跟在谢桑言父亲的车后,并在一个偏僻的无人小路上拦截了他。   谢桑言的父亲不满地下来抱怨,为首的那个黑衣男人直接给了他两个手提箱,里头是大量的现金。   他只有一个要求:“这些钱,买你车里的那具尸体。”   谢桑言以为自己的父亲至少会留有一点人性,可是他仅仅只考虑了半分钟,就收下了那些钱,将自己亲儿子的尸体卖给了一群陌生人。   甚至连理由都没有问。   就像是卖了一个懒得处理的垃圾。   可能是这两大箱的钞票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他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没有人会嫌钱多,有钱不赚是傻子。谢桑言几乎都能猜到他亲爸的想法。   他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将自己亲儿子的尸体给卖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定然不能被人知晓。所以谢桑言的父亲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哪怕对自己的妻子也是缄口不言。   他拿了钱,在外玩了十几天,才装作无事发生回了家。   而谢桑言被装进了suv的后备箱,运到了一个郊外的独栋别墅里。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男人。   他曾经在叶尧家门外和这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这个男人一直送东西给叶尧的爷爷,但爷爷从没有收过。   而此时的男人虽是一袭正装,却面容很是憔悴。   溺死谢桑言的那群人将他的尸体放在了地上,是受谁的吩咐一目了然。   谢桑言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杀他。   男人上前掀开了那条白色的裹尸布,确认了一下里头是谢桑言本人后,用湿巾擦干净自己摸过尸体的手指,对着身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儿道:“就是他。”   山羊胡老头生着一双细长的三白眼,身上无端端地散发着一股戾气,神神叨叨的,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谢桑言的尸体,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以用。”   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男人却听懂了,他面露喜色,将一个小小的陶瓷人偶抱在怀中,迫不及待:“那就开始吧!”   男人手上的陶瓷人偶很漂亮,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它的皮肤瓷白,没有丁点瑕疵,泛着莹润的光,蓝色的琉璃眼珠如同汪着水,栩栩如生,像是一个呼吸间就能活过来。人偶的关节是可以活动的,而本该是个死物的人偶,忽然手指轻轻抬了抬,像是做了一个拒绝的动作。   人偶的动作幅度很小,很快就又垂了下去,男人却发现了,他道:“不行,你总不能一直住在这个人偶里,我已经帮你找了一个最为合适的身体,你一定可以用的。等你醒来,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男人痴迷地亲了一下人偶的脸颊,面上满是疯狂之色:“清初,我们马上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谢桑言后来才得知,男人叫边贺,而他怀里的人偶中,装着一个人的灵魂,那人叫叶清初,是叶尧的爷爷。   谢桑言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也没有预料到叶清初的死亡。   更没有想到,边贺会为了叶清初,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   为了救活死去的爱人,他打算用谢桑言的身体来让叶清初重获新生。   .   边贺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们分开了。   他一直都想和叶清初重新开始,可是叶清初见了他非打即骂,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臭虫。他们无法心平气和地交谈,自然,叶清初也不愿意和他走,不愿意离开那个肮脏破旧的集装箱。   在连着被叶清初骂了几天后,边贺见他脸色越来越差,怕叶清初真被他气出个什么好歹,只得悻悻先行离开,他想着给几天时间,让叶清初冷静一阵子自己再去。   正巧他当时需要去国外参加一个无法缺席的会议,就暂时离开了。可他没想到,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叶清初就出了意外身故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边贺一口气砸烂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他好似疯了一样,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噩梦。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地位!   为了今天,他做了多少恶心事?他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借着她的关系和财力一步步在万家站稳了脚跟,得到了重用,过上了以前从没有过上的富裕生活,可他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只有在叶清初身边,他才好像还活着。   可万家那群人却碾断了叶清初的手臂,让他亲眼目睹自己最爱的人倒在污泥和血泊中,而他连去看望一眼的权利都无法拥有。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无法再回头了。   他忍气吞声,一步一个血脚印,不择手段,终于,他成功将他那个名义上的大舅子从高高的座位上拉了下来,他将当年叶清初所遭受过的‘刑罚’都在他身上一一实施,报复让他心生快意,可是内心却更加空虚,他最爱的人不在他的身边,无法和他一起分享喜悦。   他的妻子,若是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可以一直供养着她,可是某一天,本该是个菟丝花的女人决绝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当保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注满水的浴缸里咽了气。   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边贺名正言顺地当上了万家的当家人,继承了万家的所有产业。谁也无法撼动他,威胁他,也没有人再可以阻止他了。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找叶清初,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去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只差一步,就一步!   他不过只是想和他的清初回到过去而已,为什么总是无法如愿?!   他气急败坏,红着眼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什么生死,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人在听了边贺的要求后,声音浑浊,沉沉道:“你是疯了不成?”   边贺抽着烟,手指都在抖,他冷静不下来,怒吼:“我没有!你就照我说的办!钱少不了你的!”   对面那人静了几秒,放弃了抵抗:“召回那人的魂很简单,但是他原来的身体被车碾压过,人都碎成那样了,你确定还要用吗?我提醒你一句,就算我把他的灵魂塞回他的身体里,按他身体那个伤口状态,肯定也是活不了多久的。白费力气而已。”   “我的建议,是找另一具新的身体。”   边贺想起叶清初失去的左臂和瘸了的右腿,冷冷道:“好。”他要让叶清初使用最健康的身体,让他可以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让他不再残疾,不再承受断手断脚的痛苦。只要换个身体就可以了,反正不管叶清初变成什么样,他都会爱他如初。   对面那人道:“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找到一个和死者生辰八字相合之人,我才能帮你。”   “而生辰八字相合之人,在世上无异于大海捞针,你——”   边贺闻言,想起了什么,笑声癫狂,打断对话:“有,怎么会没有呢?”   “我有一个人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边贺想和叶清初重新开始,自然早早就把他身边出现的人都调查过了一遍。有一个人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他和叶清初有着同样的生辰八字。   因为这一丁点巧合,他还曾经疯狂地嫉妒过。   但是现在,他只感叹上天都在帮他圆梦。   他一声令下,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就要了谢桑言的命,做的干净利落。   自此,便万事俱备了。   .   山羊胡老头自小就会一些歪门邪道,他的奶奶曾是村里有名的神婆,懂一些阴阳之术。他很想学,但是奶奶不教他,她说这不是小孩子能学的东西,还说他‘此道无缘’,即便是学了,那些东西也不会服他。   他不明白奶奶口中的‘那些东西’是指什么,但他就是很不服气,他不信邪,翻开了奶奶锁在箱子里的册子,他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学了起来,不懂的地方就猜,自己摸索,没成想越摸越歪,歪打正着,还真被他摸到了一点门道,他变得能看见那种东西了。   那些阴界之物。   后来,奶奶去世后,他便继承了奶奶的衣钵,当起了村里的‘神婆’,由他来担任一年一度的村会‘祭祀’,祈祷风调雨顺,村子太平。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是学着奶奶做着同样的事情,在祭祀之后,村里却陷入了一桩又一桩的怪事。在一场奇异的怪病卷席全村之后,村子里的人都接连死去,到后来,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站在荒凉的村子里,入目都是成片的坟堆,他这才明白奶奶当时说的那句‘那些东西不会服他’是什么意思。   他从那个不幸的地方逃走了。   他离开了村子,当起了路上的算命先生,靠一丁点微薄的收入支撑着生活开销。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自己老得头发都花白了,他却遇见了一个人。   ——在某个阴雨天,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他西装笔挺从一辆轿车上下来,二话不说坐在他的小摊子前,冷着脸要他算命。   真是个怪人,上来又不说要算什么,他要往哪方面说?   钱,他看起来不缺钱。地位,都能坐上这种豪车了,地位也低不到哪里去。那就是女人?可是他这样的人,应该身边也不会缺人吧。   他装模作样摇着签,本想随口胡说八道,但真正算出来的东西确实是让他大吃一惊。   男人是步步高升的命格,命中会拥有一条畅通无阻的上行长阶,只是他向上的台阶却是由无数尸骨组成,他的鞋底沾了血,越往上爬,罪孽只会越重。   他行走的台阶尽头也不是幸福的天堂,而是朝他敞开的地狱之门。   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啊。   “你会不得好死哦。”他如实回答。   男人笑了,扫了他摊位上的二维码,给他转了一笔惊人的数字。他受之有愧,问:“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要夺走他们的一切。”男人道:“你如果帮我,我会给你比现在更丰厚的酬劳。”   “抢别人气运,是逆天而为,要付出代价的。我如果答应你了,不也成了你的帮凶?”   男人二话不说,又转了一笔钱,是刚才的两倍。   真是桩诱人的买卖。   “够吗?”男人问。   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细长的三白眼发出瘆人的精光,缓缓朝男人伸出了手,“这位……”   男人也伸出手,自报家门:“我叫边贺。”   “边先生,”他说:“合作愉快。”   双手交握,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第46章 遗言   山羊胡拿人钱财,自然衷心帮他办事,他的歪门邪道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帮助边贺夺走了万家当家人所有的气运,转嫁到他身上,边贺有如神助,万家日渐衰落,意料之中,边贺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而站稳脚跟的边贺,自然也能支付山羊胡比之前超出十倍的酬劳。   能拿钱拿到手软,为什么不要呢。   他已经半个身体都埋进黄土了,村子里的人也因为他而丧了命,他背负血债,早已注定要‘不得好死’,既然如此,在仅剩的人生中享乐才是正途。   反正死后,在去地狱的路上也有人陪他。   山羊胡将叶清初的灵魂禁锢在一个陶瓷人偶中,当做他暂时的身体容器。只要人偶不坏,他的灵魂就能一直安然无恙。   边贺已经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叶清初醒来。   他光是幻想了一下他们以后可以一起生活,就高兴得直发抖。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清初的灵魂,无法进入谢桑言的身体。   山羊胡不会怀疑是自己的修炼不到家,他思忖片刻,总算明白了缘由。   “他的灵魂还未离去,”山羊胡手指点在谢桑言尸体眉心,道:“这孩子死之前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拥有这样坚毅的稚子灵魂,只要他还存在这世上一日,他的身体自然是无法趁虚而入的。”   “那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打散就是了。”山羊胡语气轻松。   “那你还不……”   山羊胡摇头:“法子虽不难,但现在缺的是时机。”   “时机?”   “身体迈入成年时的那一刻是最薄弱最好攻入的时机,也能更加有备无患。”   边贺愕然,“可他都死了!”已经死亡的人,一具僵硬的尸体,没几天就能烂成一滩腐肉,又要怎么支撑到成年?!   “死物当然会腐烂,但是,”山羊胡道:“有灵魂的死物可就另当别论了。”   边贺眉头拧起:“什么意思?”   山羊胡静默之下猛然抬头,直直望向半空中谢桑言所在的地方。   谢桑言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山羊胡是怎么准确无误地发现他的。   山羊胡朱砂描金,在谢桑言的尸体上开始画东西,从头到脚趾,画上一道又一道奇形怪状的文字,当最后一笔落成,山羊胡把笔一扔,命令人去搬了一口缸进来。   瓷缸里面注满了黑色的液体,比墨水还要浓郁的黑。   山羊胡拿出一把短匕,直直扎入谢桑言心口处,按照匕首的长度,是实实在在扎穿了谢桑言的心脏。刀柄露在体外,山羊胡敲了敲缸身,道:“把他泡进去。”   几个男人听命,将谢桑言的尸体放进了缸里,他整个身体都浸泡在了那潭黑水中。   几乎是身体完全被泡进去的那一秒钟,半空中的谢桑言突然被一股大力强行往下扯,就如同脖子上套了一个无形的锁链,锁链那一头在缸里,将他直接拉了进去,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像被关进了笼子里,无法有任何动作,也睁不开眼睛,完全逃脱不得。   “我将他的灵魂锁在尸体中,这具尸体便能照常生长,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只有等。等足了时间,当尸体养大到十八岁,在他成人那一日,拔出匕首,缸中所有符水都会顷刻间涌入他的身体,毁了他的灵魂,届时,我会将他彻底打散。”   “你的愿望到时就能实现了,”他对着边贺道:“无主的躯壳,谁住不是住呢?”   边贺紧紧将陶瓷人偶抱在怀里,闻言轻笑,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它冰冷的面颊,道:“好。”   谢桑言就这样泡在小小的瓷缸里,被搬进了地下室,逼仄狭窄的方寸之地照不到阳光,没有光亮,也没有人声,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地在黑暗中,等着‘那一日’到来。   他是个死人,是一具尸体,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时间对他而言是最充裕的东西,也是让他最痛苦的事情。漫长的等待犹如凌迟。   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他唯一能自由支配的,只有自己的思想。   他要怎么熬过漫长的时间呢?   他开始将他人生中美好的事情都翻出来看,他先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在她没去世之前,他也有过那么几年幸福的日子,但是很快这种日子就消失了。   再然后,他就遇见了那个小太阳。   那个叫晃晃的小太阳。   可爱,阳光,坚强,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   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自己都会很开心。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爷爷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他会不会又在偷偷地哭?会不会又被卢星平那群混蛋欺负?   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他要受多少委屈啊?   又要流多少眼泪呢?   别哭,别哭。   我还在这世上,我还没有走,等一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我不会死,我不能死,我要回到你身边。   晃晃,晃晃。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待在安静无声的世界里,某一天,他听见了轻微的脆声在撞击着瓷缸,有什么东西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一个陶瓷人偶。   人偶手脚僵硬,扒在瓷缸边缘,深蓝色的眼珠紧紧盯着缸中的人。   人偶张开了嘴,声音很小,模糊不清,但谢桑言听到了,它在喊:“小言,小言。”   是爷爷的声音。   谢桑言无法回应他。   叶清初被关在这个冰冷的人偶里,要独自来到这间地下室想来花了不少功夫,他也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将自己脑袋中编撰了无数遍的话一一告诉了他。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会救你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阿尧,请你自由之后,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你们两个要一起好好生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小言,你是个好孩子,是我连累了你,让你遭受这无妄之灾。这一条命,算我还你的。”   “不要内疚,也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没有未来,也没有来生了,请你将我的份一起收下,好好活着。”   “阿尧我就托付给你了。”   这段话像极了遗言。   事实上,也确实是遗言。   在谢桑言的尸体如众人所料长到十八岁时,他终于被捞了出来。几年过去,山羊胡更加瘦削了,但眼中的戾气还是那般浓重,边贺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陶瓷人偶,他轻轻按着人偶的手脚,仔细看去,那个人偶明显是在挣扎。   山羊胡把手放在谢桑言心口的匕首上,在匕首拔出的那一秒,疼痛仿佛带给了身为灵魂的他,谢桑言整个人好似都要被劈开。   山羊胡转动着匕首,他的灵魂被缓慢扯出了身体,谢桑言的身影显现在所有人面前,谢桑言握着扎在他灵魂上的匕首,竭力反抗着,山羊胡冷哼一声,动作又快了一些,就在匕首即将要彻底拔离身体中时,谢桑言发了狠,冒着要被撕裂的风险,朝山羊胡扑了过去。   山羊胡显然没有预料到有这茬,一时不察竟被谢桑言抓了个正着,匕首脱手,他被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因为窒息,他脸开始充血,哑着声音朝旁边观望的人吼道:“还不来帮忙!”   边贺蹙眉,思量片刻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陶瓷人偶,将它小心翼翼放在软垫子上,还用抱枕压住了它。   可就在边贺走了还没两步,山羊胡就自行挣脱了谢桑言,他险些被一乳臭未干的小鬼弄死,一气之下杀心暴起,不再浪费时间去拔那个匕首,而是反手执着一把桃木剑刺向了谢桑言,他打算速战速决,这一击若是击中,这小鬼的魂魄定能立即消散为飞灰。   但桃木剑并没有如他所想刺入谢桑言,而是刺中了一个突然挡在他面前的陶瓷人偶。   “——不要!!”   耳边响起边贺震耳的嘶吼:   “你在干什么!!”   陶瓷人偶逐渐碎裂,从缝隙中溢出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钻了出来,桃木剑从他的胸口穿心而过。   叶清初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谢桑言,将他重新推进了身体之中,尸体失去外力支撑重重跌回了瓷缸之中,被黑色的液体淹没。   谢桑言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叶清初喃声说道:“小言,你会没事的。”   “……清初,清初!!”   边贺去拢地上的陶瓷碎片,叶清初淡淡看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别白费力气了,边贺。”   边贺抬头,双眼都沁了泪:“清初……一步,我只差一步了……”   叶清初神色异样,终是不忍别过头,不想看他:“我们差的……哪里只有一步?”他望着身边的瓷缸,道:“住手吧,放过这孩子,我死了,他也没用了,你不要再作孽了。”   边贺泪爬了满脸,陶瓷碎片将他的手都割开了,鲜血泼落,他无动于衷,歇斯底里咆哮着:“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要回到过去而已!这叫什么作孽?!我只是想你回到我身边,我就这一个简单的要求啊……叶清初!!”   叶清初置之不理,半透明的身体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了。   边贺慌了,他抓着山羊胡的手臂,声色俱厉:“你快想办法!!”   山羊胡哪里敢告诉他,他刺出这把桃木剑时,就是打算彻底将谢桑言于一瞬间除掉,这一剑刺到叶清初身上,也是同样的效果。   没救了。   哪里还有办法?   山羊胡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边贺面色惨白如纸,他伸手来抓叶清初,却只抓住了破碎的一片荧点,但那一点萤点也很快在他指尖消散了。   没了。   什么都没剩下。   叶清初直到最后都没有看他一眼。 第47章 “我想去见我的太阳。”   谢桑言被山羊胡重伤,陷入了黑暗。   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全是鬼魂的世界。   他的灵魂被困在了这里。   他回不去人间了。   在那之后数年,他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成打成打的纸钱,这比巨大的金额数量叫那些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很是羡慕。   “明明有人给你烧纸钱啊,你怎么会回不去呢?”   谢桑言当然知道这笔钱是谁烧给他的,在这世上唯一会挂念他的人,大概只有晃晃了吧。   是啊,明明被人记挂,可是他始终无法离开这个只容鬼魂居住的世界。   他在被人世拒绝。   成不了野鬼,也投不了胎。   可能是死后多年他的灵魂都被强行锁在尸体中被迫生长,他早已脱离了孤魂野鬼的行列。   也可能是他伤得太重,碎裂的灵魂达不到可以投胎的标准。   也有可能……   “是因为执念吧。”   在这个世界,他遇到了一个老者,听别人说,老者在这里住了有很久很久了,他和谢桑言一样,无法返回人世,也不去投胎,只能在这个死物之地徘徊。   有一天,老者叫住了他,并和他搭话。   “执念?”谢桑言问。   老者笑得见牙不见眼:“执念过深的人,死后往往怨气冲天,不受束缚,一不小心就会惹是生非,掀起腥风血雨,他们被称之为【恶鬼】,这样的危险品,放出去只会天下大乱。——恶鬼是无法去往人世的。”   “孩子,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老者这么问了,谢桑言却答不上来。   “执念?”   他的执念是什么?   他没有什么怨气,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划分成了恶鬼。他只是不想死,他只是想去见一见……   “我想去见我的太阳。”   老者放声大笑。   谢桑言见他笑得开怀,不禁茫然:“有这么好笑吗?”   “老头子好久没听到这么可爱的话啦。”老者撸了把花白的头发,也没有去纠正他的比喻,反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如果你的太阳也想见你,可以是许愿,可以是恳求,他总有一天会在人世念出你的名字,到那一天,你就可以如愿回去了。”   念出我的名字,许愿想要见到我……   这个要求放在别人身上可以说是很轻而易举,但是……   谢桑言垂头丧气耷拉下脑袋,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见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讨厌我。”   “我有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老者挑了挑眉,用力揉乱了谢桑言的头发,道:“那你就一直等啊。”   “只要愿意等,总有一天能等到的。”   “反正我们是鬼,有的是时间耗呢。”   谢桑言对他起了好奇心,问:“那你在等什么?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老者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我在等我的老婆子。”   “这么久了,还没等到吗?”   老者不说话了。   谢桑言也试着安慰他,道:“你也总有一天会等到的。”   老者哈哈一笑:“小鬼嘴巴可真甜,那就借你吉言啰。”   于是,谢桑言就一日又一日地等。   一直在等。   在这期间,他认识了不少的鬼,也交了很多朋友。   当然,也结了不少梁子。   某一天,一个叫做边无庭的人突然找到他,二话不说和他大打出手,谢桑言赢了他。可是这家伙没几天又卷土重来,并在那之后开始对他频繁地骚扰起来。   他把谢桑言当成了莫须有的对手,致力于让谢桑言不痛快。   只要谢桑言不痛快,他就痛快。   谢桑言终于忍无可忍,在一次暴揍边无庭之后质问他这么做的理由,边无庭破口大骂,在他颠三倒四的言语间,他理清了前因后果。   这个边无庭,是边贺的义子。   叶清初的灵魂彻底消弭于世间后,边贺就如同中了邪一样,他将碎了一地的陶瓷人偶粘回原样,天天抱在怀里不肯离身。   他让山羊胡想办法救活叶清初,但是灵魂都已经彻底消失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无可奈何——这是山羊胡给的说法。   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惹怒了边贺,眼见复活爱人无望,他就将这一切都迁怒到了山羊胡身上,“要不是你没用,我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将他松开,他又怎么会有机会挡在那小子面前,被你夺了命!”   边贺疯了。   他命人擒住了山羊胡,一刀又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不顾他的哀嚎,将他心口那一片肉剜的血肉模糊。   “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没有我你哪有今天!我帮了你那么多……呃唔!”边贺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钱货两讫,我们是在做交易啊。哪来的过河拆桥这一说?”   “你现在收了我的钱,却没有为我办好事,那我留着你这么一个废物还有什么用?你杀了我最爱的人,我要你给他赔命!”   山羊胡呕出一大口鲜血,逐渐失焦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人,突然,他呵呵笑了出来,咳出满嘴血沫。   他道:“你果然……是要下地狱的啊,哈哈哈——”   山羊胡死不瞑目,嘴角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边贺狠狠踩着他的尸体,仍不解气,叫人将他的尸体剁碎了扔出去喂野狗。   边无庭就是在那时候发觉自己的父亲精神开始不正常了。   边贺变得喜怒无常,一丁点小事都能让他歇斯底里地发好大一通火,他不去公司,也不再管任何事情,每天都抱着那个满是裂纹的陶瓷人偶,和它说着话,眉眼温柔,轻声细语,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什么人偶,而是自己的爱人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边贺出了问题,但是谁都不敢说,生怕殃及池鱼,受无妄之灾。   最后边无庭忍不下去了。   他看不惯自己敬为天神的父亲自甘堕落,他认为都是那个陶瓷人偶的原因。于是,他在某一天引走了边贺,将陶瓷人偶摔了粉碎,被第二次摔碎的陶瓷人偶,再怎么也无法黏合了。   边无庭认为自己帮助了父亲。   可是他没想到,他没等到夸奖,而是等到了父亲暴怒下没有理智的惩罚。   他跪在了地上,额头点地,边贺一脚又一脚踢踹着他的脑袋,快要活活把他打死。   地上都是他的血。   他抓住边贺的裤脚,仰着脑袋,他脸上糊满了血,饶是如此仍是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父亲……”   他希望他这一声能唤醒边贺的理智。   谁知抵在他额头上的是黑黝黝的枪口。   “……我,我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可以杀我?”   他从小就待在边贺身边,学着他的一言一行,跟在他身后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全心全意为他办事,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干脆利落不留情面,甚至边贺还夸赞过他的心狠手辣,说他孺子可教。那为什么他现在要这么生气?自己不过是想要让他恢复理智而已!他有什么错?不过只是毁了一个陶瓷人偶而已啊……   他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过这么一个死物吗?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最敬仰的人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杀他。   “父亲……”   在边无庭近乎祈求般的眼神中,边贺冷冷地看着他,这种眼神,和看路边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他听见边贺说:“我当然可以。”   随即一声枪响,他死在了自己最尊敬的父亲手下。   他哪里能想到,能够忍气吞声多年在万家生存下来,又亲手将万家搞得支离破碎的边贺,他连自己发妻身亡时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又怎么会在乎他一个没有血缘,只是领养回来的义子?可能领养他可能只是为了好玩,为了消磨时间,不是他,也可以是一只狗,一只猫。   这么多年他在父亲身边长大,自诩得到他万般宠爱和赏识,其实在边贺眼里,养他和养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死后,他自欺欺人不愿意接受事情真相,然后,他就把这一切都怪在了谢桑言身上,认为都是他的错。   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不肯乖乖去死,父亲又怎么会发疯?他又怎么会冒险去砸碎那个陶瓷人偶,所以父亲才会杀他……   都是谢桑言这个混蛋害的!   他铁了心来找谢桑言麻烦,可是无论怎么做都动不了他分毫,他就换了个思路,对他重要的东西下手。   可是谢桑言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直到某一天,他得知了一件事。   得知谢桑言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回去人世。   至于回去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叫叶尧的活人。   于是,他就开始想要对叶尧下手。   但是很快就被谢桑言察觉,计划没能成功。   谢桑言的朋友里头,有一个叫沉月的女鬼。   她和叶尧住在一起,和谢桑言一样难缠,派出去的家伙总是被她百般阻拦,边无庭一直没有得手的机会。   就这样一直拖到谢桑言恢复自由那天都没能成功。   那一天,寂静的黑夜传来了那声熟悉的呼唤。   谢桑言的时间开始转动,他漫长的等待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的晃晃许了愿。   他终于可以回去见他的太阳了。 第48章 “人哪儿来的回头路啊。”   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叶尧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五官长开了,也长高了,变得更好看了。   当然也吸引到了一些人的觊觎。   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像怎么都赶不掉的苍蝇。   而他,没有肉身,只能成天咬牙切齿酸里酸气的,想尽方法拐弯抹角地去见他,最后还是沉月提议,让他去弄一具身体。   一具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叶尧面前,真正的身体。   这是一桩难事,但谢桑言立即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决定去试试运气。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那地方还在不在。   沉月和他一起同行,二人来到了那个关押谢桑言多年的囚笼。   时过境迁,当时那座独栋别墅已经成了一片坍塌的废墟,断垣残壁孤零零地矗立在野草堆里,到处落满了黑色的焦土和灰尘,墙角小小的蜘蛛正编织着新鲜的蜘蛛网。   沉月惊愕:“这里是被大火烧过了?如果你的尸体在这里,不也被……”   谢桑言同样也很意外,从残留的废墟瓦砾来看,这场大火烧得很彻底,能将那么大的别墅烧垮,火焰一定持续烧了很长时间,而且起火方式很刁钻,且无法轻易灭掉。   无法扑灭的火,那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谁会干这种事?   “不,还有一个地方。”   跨过一地灰尘石屑,他们最后停在一处落石中间,地上有一块坍塌的巨石,半扇门板被掩埋在巨石底下。   这是地下室的入口。   只要掀开面前的这扇门,他们就能沿着向下的楼梯去到地下室。这里也是唯一能在这场火灾里幸存的地方。   如果他运气好……   沉月轻而易举挪开巨石,率先拉开那扇焦黑的大门,走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和以前一样毫无光亮,但是对鬼魂的他和沉月来说完全如履平地。离门最近的几道台阶被烟熏得一片漆黑,但越往下走痕迹就渐渐消失了,看来当年那场大火并没有深入到达烧毁这里。   沉月迈下最后一层阶梯,自然就看见了地下室最中央摆放的一个瓷缸,瓷缸里面盛放着满满的黑色液体。因为那种不知名的液体太过浓黑,她也无法判断这里面有没有东西。   “你的尸体在里面吗?”沉月问。   谢桑言静默不语。   他也拿不准,边贺当年那般疯魔,也许他会因为叶清初的死亡而迁怒于他,一气之下毁了他的身体也不是没有可能。   沉月看出谢桑言的犹豫,主动道:“那我去看看。”   她走到缸边,伸手就要往里伸,被谢桑言拦住了。缸里的液体经过那个山羊胡老头的手,谢桑言不敢轻易让同为鬼身的沉月去碰。也不知道那老头儿哪来的邪门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缸里的液体水位竟然没有丝毫下降。   他和沉月一直退到阶梯上,谢桑言掷物隔空打碎了瓷缸,随着缸身碎裂,里头的液体也逐渐顺着缝隙往外溢出,淌流一地。   在等待液体流光的这段时间,沉月问了:“如果你的尸体不在里面呢?”   谢桑言道:“那就另外想办法吧。”   “会耽搁很久的。”   “反正等了这么多年,不差一时半刻。”   “你心态真好。”   “不然怎么坚持到现在。”   良久之后,缝隙中没有东西再溢出,沉月抛着手里的石头,道:“准备好了。”   谢桑言点头。   一石掷出,瓷缸被整个大力击穿,随着一声巨响,彻底垮塌。   破碎一地的瓷片中,一个纤长的黑影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谢桑言弯起嘴角,沉月也笑了:“运气不错。”   “是啊。”   因祸得福,他的尸体这么多年一直被浸泡在瓷缸之中,被这些液体滋养着,没有腐坏。   得到了身体,谢桑言和沉月便准备离开。   可是他们离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准确点说,应该是鬼。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蹲在一片废墟里种着花,徒劳地播种,浇水,重复着生前最常做的事情。他是当时这栋别墅里的园艺工人。   他被火烧死在这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谢桑言问。   男人埋头专心干着自己的活儿,道:“这里的主人疯了。”   “他一把火烧了这里。”   是边贺放的火。   据男人所说,边贺在叶清初消失之后,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他成天都抱着那个碎了的陶瓷人偶,先是杀死了山羊胡,后来又杀死了他的义子边无庭,就这样阴晴不定地过了几年,他在一个深夜,在别墅各个角落放上火种一起点燃,火势很快卷席各处,不论别墅里的佣人怎么扑都扑不灭,眼见火势控制不住,有的人能逃的逃了,逃不掉的就被烧死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别墅在郊区,即便报了火警电话消防赶来的时候也来不及了,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这里早已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放火的始作俑者边贺,独坐在一间房中,神色如常地坐在那里,最后被活活烧死了。   “在火还没有彻底失控之前,有人想要去救他,他不肯走。”   “他们说,当时他的样子很奇怪,不再穿着那些昂贵的服装,而是穿着一件可以说是很朴素的衬衫,因为太旧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衣服上面还有清晰的折痕。像那样的衣服,他以前是绝对不会穿的。”   “他在等死。”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他疯了之后,有的时候会在花园里坐上很久,自言自语的。我听过他念叨了几次,他在说什么‘想要回到过去’、‘想念那座大山’。”   “他这样的人啊,半辈子已经什么都得到过了,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提起他的兴趣了。我想,他可能是疯了之后,才想通这一切,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他是想死了之后去找什么人吧。”   “你说奇不奇怪?过去,谁能回到过去呢?”   “人哪儿来的回头路啊。”   因为无路可走。   疯了的边贺也不想再走了。   “他以为死了就能见到他吗?”   谢桑言突然开口,话里皆是讥讽:   “他们永远都不会去同一个地方。” 第49章 “婚礼”   .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些只有谢桑言才知道的过去,他全都如数告诉了叶尧,没有丝毫隐瞒。   叶尧缩在他怀里,因为哭了太久,眼皮高高肿起。   谢桑言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揉按着他的眼尾,叶尧抓住他的手,呢喃问:“爷爷他……不在了吗?”   谢桑言道:“他会在的,只是我们看不见他而已。他仍然在这世上的某一处,自由自在的活着,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自由。”   叶尧眼眶里蓄满眼泪,他生生眨去,把自己的脸埋进谢桑言胸膛里。   他喊:“言哥。”   像是知道他这一声代表着什么,谢桑言柔声道:“嗯,我一直在。”   二人把一切言明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紧紧抱在一起。   叶尧哭累了,谢桑言就让他先睡上一觉。   他替叶尧盖好被子,准备出去给他温一杯牛奶,刚站起来,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了他。   叶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珠,里头亮晶晶的。   “你去哪儿?”因为在被子里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去给你热一杯牛奶。”   叶尧摇头,手上使了点力气,谢桑言便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回床边上,他抚摸着叶尧的额头,“怎么了?”   “别走。”   谢桑言一怔,他反握住叶尧的手,道:“好,我看着你睡。”   叶尧这才安心,敢闭上眼睛了。   谢桑言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哄着他,叶尧很快睡熟了。他紧紧握着谢桑言的手,谢桑言也就没有抽开,怕惊醒他,他躺了下来,专注地看着叶尧的睡颜。   他终于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睡在他身侧。   时隔多年,   他的晃晃,终于可以再次在他怀里安然入眠。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他幻想过的那些美梦。   但是此刻,不再是梦了。   叶尧这一觉睡的很沉,他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到了爷爷,也梦到了过去的谢桑言和自己。但是这一次梦醒,他却并没有失落。   因为等他睡够了醒来,看到的是谢桑言近在咫尺间的脸。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谢桑言闭着眼睛,叶尧也没有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凝视着他。看着看着,心情就变得大好,禁不住地偷笑,心想:言哥长得真好看,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良久之后,他小心翼翼支起上半身,趴在他身边,伸手隔空去描摹谢桑言的五官。   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   叶尧的手指来来回回在他的嘴唇上方停留许久,想触碰,又不敢,伸出去,又收回来。   他撑着下巴,指腹按着自己的嘴唇,下意识去咬自己的指尖,咬得指尖湿漉漉一片。   在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去摸谢桑言,手指刚伸过去时,谢桑言就猝不及防睁开了眼睛。   “!”叶尧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立即想把手收回来,还没等他动作,谢桑言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什么呢?想摸就摸啊。”   “……你没睡着啊?”   谢桑言道:“鬼不用睡。”   “那你干吗闭着眼睛?”   谢桑言理所当然地答:“因为我在偷看你啊。”他揉着叶尧湿哒哒的指尖,“谁叫你睡着的样子太可爱了,我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着看着,你就要醒了,我心虚,就只能装睡了。”   他说的直白,叶尧心狂跳不止。   谢桑言笑着道:“我们这也算心有灵犀,是不是。”   “……”叶尧从脸一直红到耳朵,抿着嘴,点头。   谢桑言拉着叶尧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嘴唇轻飘飘落在他的掌心里。   凉凉的。   叶尧指节蜷缩,想抽回来,谢桑言不让。   他就这样,近乎虔诚的,从他的掌心,一直吻到他的指尖。   叶尧整个人都在抖。   谢桑言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将他的脸托起,叶尧不可避免地和他对视上。   “阿尧,”谢桑言问:“我可以亲你吗?”   其实谢桑言本可以不用问,他直接亲下来叶尧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可他偏偏问了,在征求叶尧的意见。   叶尧简直要羞耻炸了,心里痒得不行,身体很诚实地点了头。   “……嗯。”   于是谢桑言就这么亲了下来。   只有唇瓣相贴,蜻蜓点水,接触还没两三秒,他就离开了。   叶尧懵懵地张着嘴,藏在牙齿后的舌尖都被烧红了。   他呆呆地盯着他,谢桑言若有所思道:“看来晃晃不满意。”   “什么……”   沙哑的话刚出口,谢桑言又低下头,重重地亲了下来。不同于刚才的蜻蜓点水,这次是真真切切深入的吻。   房间里没了动静。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一丁点布料摩擦声,及轻不可闻的喘息。   叶尧勾着谢桑言的脖子,被他整个压在了床上,他紧紧闭着眼睛,乖乖任谢桑言放肆地掠夺。   身体里的血液好似也被烧沸了,他呼吸滚烫,身体发了软。尽管自己竭力配合着谢桑言,可是力气渐失,慢慢就跟不上了。   亲了不知多久,叶尧浑身都痒得难受,总觉得还不够,他按着谢桑言的后脑想要自己和他更贴近一些,再贴紧一些。   希望谢桑言能再用力一点。   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被子枕头落在了地上,床单也被弄得皱巴巴的,二人浑然不觉。   直到一声带着笑意的口哨声在门外响起。   两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登时分开,双双坐起看向门外。   谢桑言头发被抓乱了,叶尧嘴唇肿的不像样,湿淋淋地泛着水光。   沉月拿着一半西瓜,笑眯眯地倚在门边,啧啧赞叹:“——哇哦。”   谢桑言黑着脸:“……”   叶尧把通红的脸埋进被子里:“……呜。”   谢桑言将自己微微乱了的衣领整理好,率先走出了门外,狠狠瞪了一眼沉月:“你迟早长针眼。”   沉月哈哈大笑:“谁让你们不关门啊,还怪我啧啧啧。”她存心逗弄屋里因为害羞久久不敢出来的人,喊:“小叶尧你好漂亮哦~我也想亲亲,给姐姐我亲一口……哎呀!谢桑言你打我干嘛!!”   谢桑言将沉月赶下楼,叶尧听见外头没动静了,才敢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摸着自己还在发烫的嘴唇,半晌,轻轻笑了,兴奋地又钻回被子里头直蹬腿。   沉月将谢桑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来,摆在一楼客厅里。   她坐在沙发上捧着西瓜,一口一勺吃得欢。   “怎么样?我审美不错吧。你不知道这些玩意儿要多少钱,那奸商还拿古董说事想要坑我的钱,也不看看我是谁,能让他得逞?”   谢桑言拎起其中一件衣角布料看了看,点头:“谢谢,辛苦你了。”   “好说,多给我跑腿费。”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叶尧给你烧了那么多纸钱,你花都花不完,干嘛这么小气。”   谢桑言抱着那堆东西往楼上走,沉月笑吟吟地对他的背影说:“我今晚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谢桑言头也没回,“你如果变态到想听墙角我也无所谓。”   沉月翻了个白眼:“嘁。”   谢桑言最后像是剥洋葱一样,将叶尧从裹的层层叠叠的被子里剥了出来。   因为在被子里闷得太久,头发衣服乱糟糟的,脸颊上也浮着热腾腾的粉。   “不闷?”谢桑言瞧他样子可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叶尧小声嘟囔:“被她看到了……”   “那又怎么了?”   叶尧脸皮薄,一想到他和谢桑言这样那样时被沉月看了个正着,就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里。   “没事,她不会乱说的。”   叶尧:“……”这是重点吗?   “你和我来个地方。”   他将叶尧从床上拉下来,带着他来到了另一处房门前。   “先闭上眼睛。”   “干什么呀?”   “言哥让你开心,”谢桑言去捂叶尧的眼睛:“闭上。”   叶尧就乖乖听话闭上了。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谢桑言在他身边,他并不害怕。   谢桑言牵着他进了门,然后将门轻轻关上。叶尧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特别浓郁的香味,是花香。屋里怎么会有花?是点了什么香薰吗?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在谢桑言的带领下走了大概六七步后,停下了。   谢桑言说:“可以了,睁开吧。”   叶尧一睁眼,不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小小的蜡烛,五颜六色的花瓣铺在地毯上,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型,心型中央坐着一只小小的拉布拉多幼犬,小狗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小嘴巴里叼着一个小花篮,里头摆着一对闪闪发光的银色对戒。   谢桑言走过去,将那一大一小两只戒指拿到手里,顺带撸了把狗头。小狗任务完成,立即撒欢满屋子乱跑,最后停在叶尧脚边,撅着屁股用力咬他的裤腿。   被这大阵仗吓到,叶尧顿时语塞:“这……”   谢桑言就在这种情况下单膝跪地,朝叶尧伸出了手:“阿尧,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起初的惊愕过去,叶尧哑然失笑,他双腿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和谢桑言面对面,轻声道:“你干吗弄这些呀?”   他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谢桑言有点慌了:“你……不喜欢吗?”他解释道:“是沉月说,女孩子喜欢惊喜,喜欢这样子被求婚的,是我搞错了吗……”为了今天,沉月给他推荐了很多书,什么《恋爱秘籍》《追求女友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婚礼大全》,虽然名字有点老掉牙,但是沉月说这都是她收藏已久的秘诀,谢桑言看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才决定相信她,把那些书都翻烂了才决定今天这个方案。全然忘记沉月她自己就是个万年单身狗,没有实践经验,全是理论知识。   失败了吗?   谢桑言像是陷入了某种解不开的难题,眉头都皱紧了。   叶尧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故意逗他:“可我不是女孩子啊。”   “这……这可怎么办,你不高兴吗。”他罕见地手足无措,叶尧又不忍心了,他凑过去,握住谢桑言的手,仰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言哥,我高兴的都要死掉了。”   听了这话,谢桑言还有点懵然:“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愿意?”叶尧道:“我就是吓到了,原来我的言哥私底下会为我做这么多事情,愿意为了我花心思,我只是,好久没有尝到过这种滋味,高兴得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尧……”   叶尧湿了眼睫:“有你在真好。”   谢桑言弯起嘴角,问:“那你愿意吗?”   叶尧莞尔:“我当然愿意啊。”   谢桑言便单膝跪地,将戒指套进了叶尧的无名指,和那只铜钱玉戒叠在一起。   叶尧伸手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才将那只大一些的戒指拿过来,戴在了谢桑言的手指上。   十指交握,两只戒指熠熠生光。   谢桑言乐不可支:“这就算是,结婚了吧。”   叶尧点头,忽又想起:“我这算不算是冥婚?”   谢桑言被问住了,竟真的思考起来。叶尧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算啦,都一样,没差。”   叶尧抱住谢桑言,认真说道:“其实形式根本不重要,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很满足了。即便今天没有花,没有戒指,我都会答应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依你。”   谢桑言吻着他的发顶:“这么爱我?”   “嗯,就是这么爱你。”   说完,两个人便抱在一起轻轻晃悠着,又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开始笑,笑完了,谢桑言道:“我也爱你。”   “汪!”   小狗崽在花瓣里翻着肚皮打滚,叶尧忍俊不禁:“你怎么还弄了只小狗。”   “我不想你再抱着那只小狗玩具睡觉,我没有心跳了,所以,我想让你身边至少有一个暖呼呼的活物,陪着你。”   “……”叶尧垂下眼睑:“言哥,有没有心跳都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够了。”   谢桑言故意道:“那我把小狗送回去?”   像是知道自己要被退货了,小拉多跑过来扑到叶尧腿上哼哼唧唧,叶尧舍不得了,道:“留着吧,我们一起养。”   “好。”谢桑言本就是说笑,立即答应了。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谢桑言突然起身,又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   他把东西放到叶尧面前,叫叶尧掀开。   神神秘秘的。   叶尧掀开来一看,里面摆着两件绣花纹样都很精致的红色衣裳,还有两只银色的雕花酒盏。   “这是?”   谢桑言拿出衣服,抖开,叶尧愣住。   这是两件男式的中式婚服。   “我们的结婚礼服,喜欢吗?”   叶尧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再仰头望了眼谢桑言手里的衣服,这叫什么?   中西合璧的婚礼吗?   谢桑言解释道:“这是真的古人嫁衣,听老板说有三百多年历史,我托人才买到的,和边二穿的那种低档货可不一样。”   叶尧:“……”   好吧,他大概能知道为什么谢桑言今天又是戒指又是嫁衣白酒混洋酒的了。   想来那天应该喝了不少醋,一直酸到今天。   “阿尧,你说什么都依我的。”   叶尧还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顺从地穿上了。   谢桑言还挺正式,穿了衣服还不够,又拿过两杯酒盏,装满酒液和他喝合卺酒。   酒水度数不高,却喝得叶尧头晕目眩。   叶尧依着他做完了,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一系列行为都挺逗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谢桑言问。   叶尧软软地答:“高兴呀。”   谢桑言轻轻掐住他的脸颊,沉声问:“酒喝完了,知道接下来干什么吗?”   叶尧歪着头,半晌,反应过来了,脸红了。   谢桑言亲了他一口:“该做更高兴的事情。”   叶尧脸皮滚烫,欲盖弥彰别过眼,不和他对视。   谢桑言将他抱进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亲他的脸颊,声音钻进他耳朵里:“愿意吗?”   叶尧颤抖着手指抓紧了谢桑言的衣服,反手回抱住了他。   他小声道:“……愿意。”   下一秒,房中所有蜡烛同时熄灭,黑暗涌入房中。   “汪!”看不到东西的小狗轻轻叫了一声。   叶尧道:“要不把它放到门外去吧,它好像有点怕。”   “没事。”   “那你,开一盏灯,不然它一直叫。”   “你确定?”   叶尧很是羞耻地挤出一个音节:“嗯。”   话音刚落,床头的壁灯亮了,暖黄的柔和光芒铺在了房间里,小狗有了光,趴在毯子上不闹腾了。   “看吧,它不叫了。”   床上被子高高隆起,被子里传来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我后悔带这只小狗回来了,你好关心它。”   叶尧心情很好的笑了几声,声音又低了,伴着微微的喘息,他道:“我更关心你,我的好言哥。”   “真是油嘴滑舌,我的宝贝晃晃。”   “呕。”   他俩的动静传到地毯上的小狗耳朵里,小狗玩累了,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合,在陷入梦乡的前一秒,他觉得很有必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   于是用尽全力甩了甩尾巴,小小地喊了一声:   “汪。” 第50章 “不记得我了吗?”   第二天,叶尧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过来。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谢桑言不在,小狗也不在。   叶尧想要下床,刚坐起来身体就猛地僵住,腰间传来恼人的阵阵酸痛,逼得他直接当场倒吸了口凉气。他低头看了一眼,当看到自己身上的样子时,整个人顿时红成一个虾子,他慌慌张张套上衣服,努力遮去自己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缓慢地挪着步子下楼去找谢桑言。   但谢桑言不在屋里。   “奇怪,去哪儿了?”   “汪!汪!”   屋外传来奶声奶气的犬吠声,叶尧循声打开门,院子里,谢桑言正专心致志给花浇着水,而小狗在他脚边咬着飞溅而下的水珠,摇着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阳光下,谢桑言就像是开了柔光特效,漂亮得惊人,要不是手机不在身上,叶尧都想给现在的他拍一张照片,然后把这张照片当成自己的屏保,随时随地都能看到。   叶尧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虽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但就在他出来的那一秒,谢桑言就像是接收到了信号,准确无误地扭头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毫无预兆撞在了一起,叶尧莫名有点害羞起来了。   谢桑言放下喷壶,朝他走来:“睡好了?”   “嗯……”叶尧道:“怎么不叫醒我?”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谢桑言来到他跟前,替他轻轻揉着腰:“你昨晚上累着了,让你多休息会儿。”   叶尧:“……”   谢桑言这话说的面不改色,叶尧脑子里却免不住开始回放昨天晚上那张小床上发生的事情,安静的房间里床榻嘎吱嘎吱晃悠着,耳边充斥着那些暧昧潮湿的声响,他从不知道,原来谢桑言也会有那么凶的时候。   叶尧低下了头,耳廓染上一层薄薄的粉。   谢桑言瞧见了,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故意打趣:“这么害羞可怎么行?那个时候不是挺主动的……唔!”   叶尧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恼羞成怒:“你不要说了!”   谢桑言满眼笑意,一耸肩,乖乖点头。   “汪!汪!”   他俩黏黏糊糊,小狗顶着满身草叶在他们脚边打转,似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叶尧岔开话题:“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你取吧。”   叶尧想起昨天它乖乖叼着花篮坐在花瓣中的可爱模样,道:“叫它小玫瑰吧,怎么样?”   “小玫瑰啊,”谢桑言笑:“可他是小公狗。”   叶尧抿了抿嘴,开始想另外的名字,谢桑言笑着亲了口他的脸颊:“算了,就依你的。”   “肚子饿了吧,进去吃饭。”   小玫瑰撒着欢进了屋,地面上留下一排小小的泥爪子印。   叶尧因为某人的缘故行动不便,走不快,谢桑言就直接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了沙发里,给他调好了电影,端上了小蛋糕,在他腰后垫了抱枕,确保他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后,这才去厨房给叶尧做饭吃。   叶尧蜷缩在沙发里吃着蛋糕,电视里放着温馨的电影,小玫瑰在地毯上自己和自己玩,厨房的汤锅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他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围着围裙背对他忙活着的谢桑言。   ——家,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谢桑言切着水果,准备给叶尧做个水果沙拉,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出现,紧紧搂住了他,身后也随之紧贴上一个温热的身体。   叶尧把脸颊贴在谢桑言的背上,也不说话,就这样紧紧抱着。   谢桑言放下水果刀,轻轻拍了拍叶尧的手背,片刻后五指张开,整个包裹住叶尧小他一圈的手,笑着问:“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身后的脑袋动了动,那是点头的幅度。   谢桑言转过身,反客为主将他抱进怀里,手缠上他的腰,低头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谢桑言以为他是身上不舒坦,表情霎时间也变得严肃了,紧张地问:“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叶尧摇摇头,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我就是……好开心。”他喃喃道:“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们有家了,言哥。”   谢桑言闻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是啊,我们有家了。”   “虽然迟了点,但是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住在这里,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颠沛流离。”   “这里是只属于你和我的家。”   叶尧抬眼,在谢桑言乌黑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倒影,好小一个,却占据着谢桑言全部的视线。   他情不自禁踮起脚,勾住谢桑言的脖子,亲了过去。   最后饭还是没吃成。   厨房也被搞得一团糟。   叶尧又一次从床上醒来时,是被饥饿的肚子唤醒的。   天已经黑了。   和谢桑言做这档子事入了迷,如和尚开了荤腥,怎么都停不下来,昏昏沉沉地连日夜都开始混淆起来了。现在几点了?   他很想看看床头的闹钟,但是他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更别提要抬起他酸软的脖子。   他趴在床单上,无所事事地眨着眼睛。   房间里好安静,谢桑言不在,叶尧有些失落,喃喃自语:“又跑去哪儿了……”   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谢桑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坐到床边将他扶起来,叶尧就像是块橡皮糖一样,就这么软倒在了他怀里。   谢桑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给他喂着汤,叶尧浑身都在痛,也顾不上许多,就这样享受着谢桑言的服务。   缩在他怀里喝了大半碗汤,吃了一个肉骨头,这才勉强恢复了些消耗过度的体力。   “还要吗?锅里还温着虾仁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叶尧摇摇头,搂住了谢桑言的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蜷着了:“不要吃了,你留在这陪我。”   “好。”   叶尧身上的倦意掩都掩不住,谢桑言有些懊恼,他轻轻揉按着叶尧的后腰,道:“怪我,不该和你胡闹这么久。”   叶尧痴痴笑了起来,他泄愤似地咬了一口谢桑言的脖子,牙齿没什么力道,似被小猫的肉垫碰了一下,痒痒的。叶尧道:“你现在怪有什么用,我那时候让你停也不见你停啊。”   谢桑言:“……”他轻咳一声,欲盖弥彰:“下次我能忍住。”   “不要忍,”叶尧眼皮都泛着挠人的红,他轻啄着谢桑言的下巴,用气声说道:“我喜欢。”   谢桑言哭笑不得,就这样抱着他,两个人轻声说着些没有营养的闲话。   说着说着,叶尧又困了。   他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谢桑言说:“等你不难受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叶尧困得眼皮子撑不住,含糊着答应道:“好。”   “都不问去哪里就答应?”   “随便你带我去哪里,”叶尧枕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我都跟着你走,不可以丢下我……”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完全睡着了。   谢桑言温柔地拂着他的额前碎发,在他鼻尖落了轻轻一个吻。   “好。”   三天后,叶尧就这么跟着谢桑言出了门。   至于目的地,叶尧是真的没有想到。   他们来到了以前住的地方,虽然两个人在这里快乐的记忆并不多,但这里毕竟也是他们从小土生土长的地方,可以说是故乡了。   他们当年上学时的小镇经过这么多年已然大变样,许多老旧的商铺都拆掉了,建起了鳞次栉比的高楼,随处可见大型的商场和娱乐场所。可能最近是放假的缘故,路上人很多,小吃街排起了长龙,人声鼎沸,比他记忆中的要热闹许多。   叶尧看不出从前的半分影子。   当年发生了许多事,叶尧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一无所有,所以他很怕回到这个伤心地,这么些年来从没有回来过一次。   谢桑言牵着他,两个人走在陌生的小路上。   “来这里干什么?”叶尧问。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谢桑言神秘地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我之所以不离开那个家,是因为我还有事要做吗?”   叶尧一怔,点头:“我记得。”   谢桑言目光虚虚望着前方某处:“我现在就去做那件事,你要陪我一起吗?”   叶尧闻言默默抓紧了他的手:“要。”   当叶尧再次看到那片熟悉的绿萝墙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谢桑言回来是要见他的父亲和后妈。   叶尧记忆中的那个小别墅还是从前的样子,当年他曾来这里苦苦哀求着他们想要见谢桑言最后一面,结果被拒之门外,只能无奈离去。   叶尧如今已经从谢桑言口中得知了过去全部的真相,也知道他的父亲当时对自己说的都是谎话,什么葬进祖坟,都是骗人的,他面上装作是个好父亲,背地里却眼也不眨地卖掉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体。   小小的别墅里此刻人来人往,音乐声和吵闹的人声交杂在一起,院子里的草坪上堆满了气球和各种五颜六色扎着蝴蝶结的礼物盒。   里面在举办一场小型的聚会。   应该是个生日派对。   长者的生日派对不会布置的这么花里胡哨,那么今天的主人公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是他继母的亲生儿子,谢桑言名义上的弟弟。   叶尧当然知道谢桑言从前在这个家里受了多少委屈,现在这个场景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讽刺了。   虽然谢桑言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叶尧还是难免担心他难过,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喊他:“言哥,”   谢桑言看了过来。   叶尧道:“以后的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一起过。”他也可以为言哥办一场比他们更热闹的生日聚会,虽然他认识的人不多,只有秦苒两姐弟算得上是关系还可以的,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他这边虽然人数寒碜了点,但是沉月那么活泼健谈,她应该会认识不少,到时候她再喊一嗓子,人人鬼鬼零零总总加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谢桑言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叶尧这是误以为自己在难过,哑然失笑。他对他的父亲已经没有感情了,自然对他现在的家庭也不感兴趣,他今天来一趟只是为了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如今世上唯一能影响他情绪的,也就只有一个叫做‘晃晃’的小傻子而已。   谢桑言不过生日,尤其不想让叶尧为他过生日,因为这一天,对他和爷爷来说都不算什么好日子,对叶尧也是一样。所以,他不想叶尧为了他强打精神,徒增伤感。   他只要能和他待在一起就够了。   谢桑言按响了门铃,很快一个小胖子跑来开门。   小胖子个头不高,头上还戴着滑稽的生日帽,他比叶尧稍微矮一些,因为养的壮,跑过来的时候像是个圆滚滚的肉球。   小胖子打量了他们两眼,确认自己不认识,问道:“你们找谁?”   谢桑言道:“谢缜,我找你爸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谢缜一脸茫然:“你是谁?”   谢桑言俊朗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浅淡的笑,笑容未及眼底:“我叫谢桑言,不记得我了吗?”   “弟弟。”   闻言,谢缜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刹那间冷汗泼落,脸上血色褪尽,比白纸更甚。 第51章 “珍珠项链”   谢缜后退两步,看样子是被吓到了,他开始仔细从头到脚端详着谢桑言,最后仍是强装镇定怒瞪着他:“谁是你弟弟!你谁啊你在这给我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在谢缜心里,他那个便宜哥哥早在很久前就自杀身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了,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自称是他,虽然样子长得很像,谢缜第一眼也被他唬住了,但转念一想,他都死这么久了,难不成还能变成鬼回来?就算变成鬼,自己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念及此,谢缜底气更足了:“赶紧走啊,不然我报警了!”   谢桑言面带笑意:“我又不闹事,你报警干什么?你叫你爸妈出来,我有事和他们谈,谈好了我立马就走。”   谢缜全然把他当成了骗子,像赶叫花子一样挥着手:“谁要见你啊,赶紧走走走!”   谢桑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了。”   谢缜以为自己的话有用了,谁知面前的两人并没有离去,反而绕过他迈了进来,直接要往屋里走。   “哎不是!谁准你进来的?你俩什么人哪?这是私闯民宅!——哎呦!!”   谢缜追在他们后头,想要来抓跟在谢桑言身后的叶尧,手指还没碰到他,脚下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按谢缜的吨位,他突然摔倒后发出的那动静可不是盖的,叶尧吓了一跳,被震的险些左脚绊右脚,谢桑言轻笑一声,将叶尧往他的方向轻轻拉拽了下,叶尧这才反应过来,从谢缜身上收回视线,跟在谢桑言后头进屋了。进屋前,谢桑言叮嘱道:“进去你不用说话,就跟在我身边。”   叶尧自然乖巧答应下来。   谢缜人都摔懵了,好半天才龇牙咧嘴地抬起头,他刚才面部着地,脸上满是草屑和泥土,脏兮兮糊成一团,头上的生日帽也摔折了,从中间弯掉,尖端部分垂挂着荡荡悠悠。   他一抹脸,忿忿地扯掉头上的帽子,往自己脚下看,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一块好好的平地,他怎么就会摔了?   一定是刚才那个人使坏绊他!   可恶!   再去看那俩人的方向,他们已经不见了,自己的家门大开,显然那两个不速之客已经进去了。   他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往里跑,忽地想起了什么,哼哼一笑,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喂,我要报警。”   进屋后,叶尧下意识打量了眼周遭。   屋里的装饰比院子里还要夸张,随处可见花里胡哨的雕塑摆件,墙上挂着他欣赏不来也看不懂的艺术画,天花板上都是一团一团的花气球,最中央的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蛋糕点心。其实每样东西单独拎出来都挺不错的,但是这些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东西硬是被人全都塞在一起,只给叶尧留下了一个‘大染坊’的印象。   屋里的人也不少,角落的玩具区挤了四五个和谢缜年纪相仿的少年,应当是他的玩伴。另一边是一些打扮艳丽的妇人,她们正彼此说着家常话,有说有笑的。   谢桑言个高腿长,长得又好看,在这屋里红红绿绿的装饰中自成一派儒雅气质,与这里显然格格不入,因此几乎是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吸引到了大批人的目光。   一个圈子里的人不是朋友就是亲戚,即便熟或不熟,人脸大体上都能认识,但是没人知道谢桑言是谁,因此他虽然引人注目,但没人敢上前贸然搭话。   “哎,那人是谁啊?”   终于有年轻的女性忍不住了,去问这里的主人,谢桑言的后妈——李桃女士。   李桃身处人堆中心,这些年她光是保养自己这张脸就花了不少的金额,为了在今天宝贝儿子的生日宴上脱颖而出,也想在亲戚朋友面前出出风头,她特意挑选了一身得体贴身的青绿旗袍,脖子上戴着一根莹白珍珠项链,衬得她愈发肤白貌美,雍容华贵。一举一动,婀娜多姿,可谓是千娇百媚。   她从露面开始就被夸了无数次,虚荣心得到满足,此时心情大好,正在和自己的姐妹分享最近的护肤心得,突然有人喊住了她,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她脸上还挂着优雅的笑容,条件反射看向了所指的方向,当看到门口的谢桑言时,她嘴唇边的弧度僵住,惊疑不定地愣在原地。   谢桑言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很快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她,冲她微微一笑,并抬脚走了过来。   李桃脚好似被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谢桑言来到她面前,在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个子太高了,李桃即便穿着高跟鞋,也必须得高高地仰着头。   “好久不见了。”   谢桑言人长得帅,声音也好听,有人便扯着李桃打趣:“这是谁呀?你认识这么一个小帅哥怎么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还有人问谢桑言:“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个子这么高,难道你是模特吗?”   谢桑言但笑不语,只盯着李桃,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出去。   旁人七嘴八舌,李桃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快要失聪了似的。   “你是……”李桃拧着眉头,一面是不敢置信,一面是惊惶无措,声音都打了颤:“……谁啊?”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他的眼睛,和死去的那个怪小孩,如出一辙。那个孩子也总是这样看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看一只不成气候的虫子。每次看到他的眼睛,李桃就会很生气,也更加不喜欢他。明明只是一个臭小鬼,怎么还有脸来瞧不起她?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多年,当时是确确实实的被警察送了回来,送回来的时候尸体都开始发僵了。   世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他说好久不见,可是李桃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李桃心中忐忑不安,骤然注意到面前这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圆滚滚的凉物,她霎时背后汗毛倒竖。   他在看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   谢桑言道:“我来拿回属于我妈妈的东西。”   李桃面色惨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   男人明明彬彬有礼地和她说话,李桃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阴沉与不悦。   谢桑言道:“请问,能把这个还给我吗?”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脖子上的珍珠。   霎然间,只靠这两句话,李桃就确认面前的人是谁了,她连连后退,状似癫狂:“你……你不是死了吗?!!”   她声音尖锐,喊破了音,一时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人群慢慢朝他们这里聚集。   有人去扶连连后退看上去快要晕倒的李桃:“你怎么了?”   “你是人是鬼!!”李桃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对着谢桑言怒吼。   “妈!”他们这边一团乱时,谢缜也终于进了屋,他见自己的妈妈脸色奇差,也顾不上许多了,挡在谢桑言和李桃的中间,仰着脑袋和谢桑言对峙着,可是一看到谢桑言的眼睛,就莫名怂了,气势也矮了一大截,肉肉的双腿都在发着颤,强撑着道:“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认识你,你到我家来胡闹,存的什么心思?!我已经报警了!”   谢桑言莞尔一笑,样子十分无所谓,甚至轻轻抚掌:“好啊,警察来了更好,省得有些事情被埋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永远都无人知晓呢。干得漂亮,谢缜。”   谢缜:“……”   楼下的骚动很快惊动了二楼某间屋子里的人,六七个身着正装的男人走了出来,领头的中年男人西装领带,穿的一丝不苟,他们应该是在里面谈什么生意,被这阵吵杂声打扰不得不暂时中止。   “老婆,怎么了?”   谢父立即注意到了处于漩涡中心的李桃,但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表情扭曲着,额头上都是冷汗,对他的问话也没有任何反应。谢父蹙眉,视线移到背对他,正对李桃的男人背影身上,正狐疑时,那个男人转过了身,微微仰头,朝他看了过来。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谢父下楼的脚顿时僵住,他想,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已经失控了,但是他无法控制,所有的血液冲上脑袋,他眼前一黑几乎要当场摔下楼梯。   他迈不动步子了,就这么僵立在楼梯上,不上不下。   他们夫妻俩的反应都不对劲,屋子里有眼色的人都选择静观其变,不主动上前搭话,默默观察着形势。   但谢缜不懂察言观色,他只知道自己老爸出来了,有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于是就像是找到了母鸡的小鸡仔,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就开始告状:“爸,这人好奇怪的,自顾自地就闯进我们家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他刚还故意绊我,又来吓唬妈妈!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   谢父原本在愣神,听到谢缜说了这话之后陡然回神,怒斥:“谁让你报警的!”   谢缜被他爸爸一吼,整个呆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做了正确的事,他爸不夸他就算了,居然还吼他,这是他爸第一次这么大声斥责他,还当着今天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丢了大脸,他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谢缜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嘴巴一瘪就开始嚎啕大哭。   扯着嗓子干嚎的哭声像极了电钻,搅得在场所有人脑浆几欲炸裂。   有人耐着性子来打圆场,将谢缜拉到一旁:“谢缜,你这孩子,哭什么呀,你爸不是故意的,来,吃个蛋糕。”   不管谢缜吃不吃,那人强行把蛋糕塞进他嘴里,有东西堵着,他烦人的哭声总算是小了些。   “老谢,你说你也是,和孩子生什么气啊?”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今天谢缜生日,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呢。”   有人七嘴八舌劝起了谢父,但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和从刚才开始就泰然自若的谢桑言说话。   谢父青着脸,努力克制着自己发颤的肩膀,迈着步子下了楼。站在了谢桑言面前。   身高原因,他也需要仰着头。   他细细观察着谢桑言的眉眼,谢桑言也没有动,任他打量。   忽然,人群中有一位年长些的阿婆咦了一声,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凑近谢桑言一瞧,诧异道:“真像啊……”   “这位先生,你和老谢的大儿子长得真像啊,要不是知道那孩子已经去世了,我都以为你就是他了。”   空气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谢父是二婚,他的原配在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原配去世后,葬礼刚过没多久,他就以光速和李桃领了证。妻子去世,丈夫重新再娶也是人之常情,除了谢桑言,几乎没人对这事有意见,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的二婚在众人心中成了一桩笑柄。   李桃婚后七个月就生下了谢缜,孩子很健康,没有一丁点早产儿的迹象,足以说明这孩子是李桃怀足了十个月份才生下的。这就露出马脚来了,时间点太不对劲了。不是没人怀疑过他们婚前就有勾搭,只是没人想到他俩很有可能是在谢桑言的妈妈病重时就已经勾搭上了,人还没咽气,丈夫就和别的女人搞上了床。大家心里明白,但都装作不知,这种事情再不光彩也是别人家的,总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原配的儿子叫谢桑言,听人说很聪明,也很争气,可惜的是造化弄人,那孩子最后也自杀去世了。   阿婆叹着气,还在惋惜:“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   闻言,谢父的面色更差了。   那位替谢桑言惋惜的阿婆也被他的家人也扯到了后面去,示意她噤声。   谢父佯装镇定,问:“你是?”   谢桑言微微笑着,对着面前自己的生父说道:“怎么,这么久没见,不认识我了?”   谢父咽了咽口水,眼皮狂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兄弟说笑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认识你。”   “是吗,”谢桑言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着他道:“为了你的面子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了?”   谢父瞪大了双眼,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应当是想大叫的,碍着这么多人在硬生生忍了下来,因此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咕噜声。   谢父明明怕得要死,偏要故作镇定,“你,你少蒙我,你打的什么主意假扮他,我儿子已经死了……”   “是啊,我是已经死了,要不我现在怎么能来找你呢,”谢桑言道:“看来你用当初卖我尸体的钱,赚了不少啊。那两箱钱,你花的还舒坦吗?”   “!”   短短一句话,击碎了谢父勉强维持着的镇定。   他惊叫着,后撤,顾不上屋子里打量他的奇怪视线,大吼着将这些平日里的‘朋友’‘合作伙伴’都用借口赶了出去。   满屋子人没一会儿就退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当事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以为你说这些话就能糊弄我吗!”   没了外人在,谢父也不装了,他随手拿过一瓶红酒,在桌角击碎,用破碎的半个酒瓶指着谢桑言,“别在这给我装神弄鬼,赶紧离开我的家!!”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有几片溅到了谢桑言脚边,叶尧从进门之后就一直紧跟在谢桑言身边,不敢随意插话,让他自己处理。见状,他用脚尖轻轻将那些碎片踢开,怕谢桑言踩到。——虽然他一个鬼踩到玻璃渣子也没什么关系。   叶尧的动作不大,但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身上。   谢父认出了叶尧就是当年那个和谢桑言走得很近的小子,变相地印证了谢桑言的身份,他手哆嗦地连瓶子都抓不住了。   谢桑言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垂下眼睑,复又抬起时,房间里的灯泡尽数炸裂,墙壁裂开了缝隙,厨房里的碗碟一一爆开,电流声响彻各个角落。   李桃被吓得放声大叫,谢缜躲在他妈妈后面蹲着不敢抬头,谢父手里的半个酒瓶终于掉在了地上,哆嗦得再也站不住,跪了下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你自己自杀,又不是我杀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养你这么大,再怎么样也有养育之恩,你怎么可以对你的亲生父亲——”   灯泡一明一灭,谢桑言鬼魅般的身影伫立在他的父亲面前,道:“我回来没有别的事,拿了我该拿的东西我就会走。”      他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桃:“把我妈的东西还给我。”   李桃哪敢有异议,立即抖着手把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摘下来,刚要有扔的动作,谢桑言沉着脸:“我让你拿过来。”   李桃只能壮着胆子走过来,将项链放在了谢桑言掌心里,然后飞速撤离到安全地带。   珍惜的宝物终于物归原主,谢桑言摩挲着掌心里的项链,眉眼间闪过一丝柔和之色,但看向谢父时那点温暖之意已然消失不见。   “当年我妈死后,你没过多久就将这个女人带回家,执意要娶她,把我关在房间里两天不闻不问。我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你也从我手里抢走,送给了她,只为讨她欢心。”   “你说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你不觉得好笑吗?是我妈生我养我教育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只顾着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什么时候管过我和她的死活?”   “我妈死后,你知道我每天怎么被李桃变着法儿地使唤?知道我穿的衣服鞋子全都是谢缜不要的二手货,知道我每天吃的都是些便宜过期的零食吗?你知道我需要自己赚钱才能养活我自己,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是,也许你知道,你只是不想管,也不在乎我会如何。”   李桃自欺欺人地捂着耳朵,抱着谢缜瑟瑟发抖。   谢桑言一句一句,平静地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知道我自杀后,你有没有想过要去查明真相?你没有,你什么疑问都没有,就这么接受了我自杀的事实。甚至,你连我的尸体都可以卖给一群陌生人,你知道那些人用我的尸体做了什么吗?不,你不屑知道。你只知道,一个死人可以换钱,可以让你大赚一笔。”   “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你嘴里的养育之恩,听上去可不可笑,你养在哪里?恩在哪里?你哪来的脸和我说这样的话?”   谢桑言每说一句,叶尧心就揪着疼一次,他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他感到一些暖意。   屋里一片狼藉,谢父坐在地上,西装沾了红酒,早已皱成一团。他脸上皮肉都在抖,看样子是吓得不轻,面如死灰,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惊惶,:“你……你是想要带我走吗?”他以为谢桑言是来索他的命了。   谢桑言一哂,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不是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在我心里你早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算这些陈年旧账,你还不值得我特意跑一趟,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谢父闻言,眼睛猛地亮了。   谢桑言道:“既然你想活,那你就继续活着吧。”他淡漠地瞥了角落里的李桃和谢缜:“和你真正的家人,去过漫长的余生。”   叶尧一愣,觉得他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自己又想不通怪在哪里,狐疑地望向他的侧脸,谢桑言言尽于此,也正在这时扭头对着叶尧笑了下:“好了,我们回家吧。”   叶尧脑海中的茫然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连连点头。   两人踏出门外,外头风和日丽,鸟鸣声声,是个灿烂的好天气。   他们刚走没多远,一辆警车自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停在了那间房子外头,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从车上下来,开门走了进去。   叶尧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就一眼,他握紧了谢桑言,和他并肩走向光明处。 第52章 “我一直在”(完结章)   后来的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着沉月四通八达的关系网,叶尧才无意得知谢父因为这天谢桑言的出现,吓得一病不起,身体也越来越差,形容枯槁,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终日躺在床榻之上,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吃多少药烧多少香都没有用,他的脑袋因为药物原因也开始不灵光了,家里的生意慢慢衰败,往日的亲朋好友也在这时候没了踪影,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李桃没有经济来源,一个妇人,只能外出去打工来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她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供儿子读书,也没有闲钱去保养自己了,成天为了生存发愁。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那间小别墅,曾经漂亮的绿萝墙开始日渐枯萎,最后只剩下了枯黄的枝丫盘绕在墙壁上,像木头做的囚笼,困住了三只奄奄一息的鸟。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两个人是浑然不知的。   从那个叫人窒息的房子里出来之后,谢桑言就一直一言不发,叶尧也不打算这个时候随意开腔,他想要给谢桑言一点喘息的时间。   可还没过几分钟,一离开那成片的绿萝墙,谢桑言就和往日一样了。   他将手里紧握着的项链递给叶尧,叶尧一愣:“要我帮你拿着呀?”   叶尧伸手就来拿,谢桑言又收回了手,道:“不是,送你。”   叶尧愣住,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不是你妈留给你的吗,你好不容易才拿回来,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己留着,送我干什么?多浪费。”   谢桑言固执道:“可我拿回来就是想送你的。”   “……为什么?”   “我们都结婚了,”谢桑言道:“我想你戴上给她看看,戴上吧,好不好?”   “……”叶尧脸红了个透,支吾半晌,他才含糊着开口:“……那就,戴吧。”   叶尧微微低下头,露出自己一小截嫩白的后颈。   谢桑言小心翼翼将珍珠项链给他戴上,一圈小小的珍珠贴在他的脖颈上,细细磨着他温软的皮肉,他的体温滋养着圆润的珍珠,给了它们无穷无尽的生命。   叶尧此时像极了深海中用歌喉吸引水手上钩的塞壬,明明知道越靠近越危险,谢桑言还是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他的塞壬美丽矜贵,却胆小谨慎,谢桑言为了吸引他靠近,用自己手里的珍珠引诱了他。他上了勾,摆动着水雾般轻盈的鱼尾来到了他的帆船之下,谢桑言把珍珠做成了项链,圈在了叶尧的脖子上,给他做上了记号。自此,叶尧就只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宝物。   叶尧对谢桑言脑内这段离奇遐想浑然不觉,他爱不释手地摸着脖子上的项链,须臾,他问谢桑言:“好看吗?”   “好看。”   叶尧嘟囔着:“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了我,希望你妈妈不会介意。”   谢桑言笑:“现在也是你妈妈,她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叶尧笑意止不住,他仔细地把项链藏进衣领中,隔着衣服拍了拍,宝贝极了。   “我会保管好的。”他严肃保证。   谢桑言一见他认真的样子就欢喜,低头讨了他一个漫长的亲亲。   叶尧被亲得头晕目眩,谢桑言捧着他的脸颊,道:“要去我们的老地方看看吗?”   老地方,当然就是他们幼时去了无数次的海边。   虽然故土的建筑变了很多,但是海边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来到礁石边上,叶尧就好似变成了当年的少年,像所有的一切都还在。   叶尧深深呼吸着空气中海风咸湿的味道,和谢桑言手牵手行走在沙滩上。   他脱了鞋,赤着脚,一步一个脚印。   左手牵着谢桑言,右手拎着鞋,脑袋上是白色的成群海鸟,脚底下是松软的细沙。   “会冷吗?”   现在已经入冬了,海水自然也很冷,叶尧的脚趾没一会儿就被泡红了,但他笑眯眯地否认,不肯穿鞋:“不冷的。”   “会感冒。”   “不会呀!”叶尧转到谢桑言身后,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言哥背我!”   谢桑言轻笑一声,弯下腰将他背到背上,沿着海边一路往前走,叶尧心情大好地在他背上哼着歌,脚趾还一动一动的。   这个场景,和以前的某个画面重叠,谢桑言有些恍惚。   叶尧将脸紧贴在谢桑言耳边,说:“当年也是在这里,你背着我往家走,那天是你第一次叫我‘阿尧’,你还记得吗?”   谢桑言自然忘不掉。   叶尧说:“这真是好神奇的一件事,只要是有关于你,我的记忆就好清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有谢桑言在,就怎么都忘不掉。   叶尧听着滔滔海浪声,说道:“爷爷在海里面,你听,他在叫我的名字。”   谢桑言弯着嘴角,笑:“我妈也在里面,她也在叫我。”   “他俩应该已经认识了吧,爷爷脾气那么好,他们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妈也是,从不发火,她和爷爷肯定合得来。”   “什么时候能梦见他们就好啦。”   谢桑言道:“会的。”   “啊!言哥你看那边!”   叶尧突然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谢桑言看过去,不远的路边上摆着一个小摊,在卖烤红薯。   “我想吃。”叶尧道。   谢桑言就这样背着他,直接来到了摊子前,也不顾被他俩这姿势震惊到瞪大眼睛的摊主,买了两个烤红薯,全都递给了叶尧。叶尧只拿了一个,还有一个放进了口袋里。   他将红薯一分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亲手喂到谢桑言嘴边。   谢桑言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吃。   “甜嘛?”   “甜。”   叶尧闻言,低头在谢桑言脸颊上重重嘬了一口,末了还咂咂嘴:“嗯,真的好甜。”   谢桑言被他这小狗圈地盘似的行为逗笑了,冷不丁背着他就在海边上撒丫子狂奔,叶尧怕被摔下去,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大喊大叫,等他停下来之后,两个人黏在一起笑成一团,又在一个对视后慢慢亲在了一起。   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感情,但他们彼此不言自明。   谢桑言背着他,一直从海边,走过一个公交站台,再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路,默默地往他俩都熟知的那个地方去。   最后,谢桑言停在了一棵树下,将叶尧轻轻放到长椅上,蹲下来给他穿鞋。   叶尧静静注视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巨大商场,原本这个地方,是他和爷爷的家。虽然家只是一个铁皮做的集装箱,虽然周边是垃圾场,夏天的时候味道会很难闻,虽然周边的环境并不好,他们也并不富裕,但这也是他和爷爷住了很多年的地方,他童年时快乐的记忆都在这里。   如今爷爷不在了,家也被推倒了,一座繁华的高楼压着他和爷爷的全部。   砖石可以崩塌,记忆不会。   谢桑言坐在叶尧身边,陪着他,一直到叶尧看的眼睛都红了,在意识到有东西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之后,他倏地低下头,狠狠揉了把眼睛,借这动作揉去涌出的眼泪。   谢桑言见状,拉下他的手,温声道:“不要这样使劲揉眼睛。”   谢桑言心疼地摸着他涨红的眼尾,叶尧直视着他,无声地喊:“言哥。”   谢桑言分明没有气息,可是叶尧还是觉得他叹了一口气。谢桑言按着他的后脑,将他的脸颊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没有说话,只轻柔地替叶尧抚着背。   叶尧忍不了了,他抓着谢桑言的衣角,身体哆嗦着,在他怀里尽情地掉着眼泪。   叶尧长大后没有再哭过,他本来也不想哭的,可是在重新遇到谢桑言之后,他的泪腺就开始疯狂失控,像是要把他这些年忍下去的眼泪一次性都给榨出来。   他都觉得这样频繁大哭的自己很讨厌,但是谢桑言永远不会说他一丁点不好,也永远不会嫌他的眼泪多。   言哥总是很纵容他,也很爱他。   他们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久到不得不离去了。   在离开时,叶尧将衣服口袋里小心保管着的红薯拿了出来,他对着自己家的方向合了掌,不知道许了什么愿。许完愿之后,他在路边树下的花坛里挖了个小坑,将红薯埋在了里面。   谢桑言没有阻止他,安静等他做完。   叶尧站起身,谢桑言拿出手帕,给他擦着沾满泥土的手指。   “希望爷爷能收到。”叶尧道。   谢桑言只是笑。   他又问:“那个世界有卖红薯的吗?言哥你这么多年有吃过吗?”   谢桑言耐心地将他手指上的泥擦干净,道:“会有卖,但我不想吃。”鬼不用吃东西,但大部分鬼都会保留着身为人时的习惯,即便不饿,也想着吃点东西来解馋,所以基本上人世卖的东西,他们也都有,只是货币不一样而已。   叶尧问:“为什么?”   其一,谢桑言并不执着食物,他活着的时候吃东西只是为了让自己能继续喘气,发霉的东西都能面不改色往嘴里塞,只要能饱腹,吃不死就行。后来死了,吃不吃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另一个原因——   谢桑言道:“因为只有和你一起吃才有滋味。你不在,红薯就只是普通的红薯,和其他食物没有任何区别。”   叶尧眨了眨眼,面上露出羞赧之色:“真会哄人啊,言哥。”   为了印证叶尧这句话,谢桑言又兴冲冲把他拽去了游乐园。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天都快黑了,游乐园晚上九点关门,他们也玩不了多久。但是谢桑言就是硬要进去,没办法,叶尧只能依着他。   叶尧之前去过一次游乐园,虽然是不同的地方,但玩乐设施都差不多,就在他想着要先玩什么的时候,谢桑言突然问:“你上次和那个姓秦的都玩了什么?”   姓秦的……是说秦兆?   叶尧不知道谢桑言为什么会提到他,但还是老实回答:“玩了漂流,过山车,转转杯,然后看了一些玩偶表演,最后坐了摩天轮。不过那天人太多了,我们其实都在排队,还有一些东西也没玩到。怎么了?”   谢桑言拉着叶尧的手,朝离他们最近的过山车走:“好。”   这个‘好’字,叶尧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们每玩一样东西下来,谢桑言都会有意无意提一嘴秦兆,像是在暗暗较着什么劲。秦兆当时和他玩了什么,他就也要和叶尧重新玩一遍,玩了还不够,还要拐着弯地问他和谁玩的比较开心,要他说感想。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酸味都要把叶尧呛死了。   他俩就像是军训一样,一刻不停地刷项目,遇到排队长的谢桑言就直接氪金走优先通道,愣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把游乐园所有的东西全都坐了一遍。   这下不光秦兆和他玩过的,那些没玩过的也全都玩了,旋转木马都不放过。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丢脸。谢桑言骑着一匹粉红小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双臂环胸,板着脸和他旁边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对视。叶尧则全程胳膊挡脸,羞得完全不敢抬头。   叶尧最后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腿酸的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好说歹说才终于说服了要拉着他去玩碰碰车的谢桑言,成功让这位祖宗老老实实坐在了自己身边。   叶尧为自己感到幸运,他终于不用去和一堆正在换牙的小孩子抢玩具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游乐园里处处亮着漂亮的霓虹灯,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爆米花味道,摊位上的泡泡机时刻不停地吐着泡泡,时不时地就能听到陌生人的欢声笑语。   叶尧现在很开心。   他闭上眼睛打了会儿盹,没几分钟,鼻尖下传来香甜的味道,还带着热气,睁开眼一看,一盒酥脆焦黄的爆米花递到了自己面前。谢桑言又往他这里递了一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叶尧笑着拿过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又给谢桑言嘴里塞了一个。   “你觉得……”   好嘛,吃都堵不上他的嘴。   叶尧捂住谢桑言的嘴巴,认命了,妥协了,他真的不想再给谢老师写游玩感想了,哭笑不得道:“好啦,你和秦兆赌什么气?他对我来说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是,我那天是和他玩的很愉快,那是因为我从没有去过游乐园,觉得新鲜,我就只把他当朋友,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可你不一样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坐着说说话,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谢桑言是我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叶尧捧着他的脸颊,掐了他一下:“你就别在意他了好不好呀?心胸大一点。”   谢桑言:“……”他不情不愿嗯了一声,道:“那你以后不可以和他单独出去,一定要出去的话,就要带上我,他对你不怀好意,那小子就是想挖我墙角。”   叶尧扑哧一声成功被他逗笑,握住了谢桑言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两个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撞在一起,发出一声低微的清脆撞击声。   “哪有那么好挖啊,而且,”叶尧道:“我们都结婚了,你还担心什么?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谢桑言哝哝道:“嘴上说可不够。”   “那你还要干什么呀?”   “亲我一口。”谢桑言把脸凑近。   叶尧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想迅速地亲他的脸颊,在他马上要碰到时,谢桑言一歪头,那个本该落在脸颊上的吻就准确无误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唔唔!!”叶尧最后也没了能离开的机会,被谢桑言按着后脑亲了好一通。   游乐园的最后一站,他们去坐了摩天轮。   小小的座舱里就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   叶尧看了眼时间,道:“十分钟之后园内会放烟花,等我们升到最顶上的时候应该能看到。”   “你和他当时说了什么?”他指的是叶尧和秦兆坐的那一次。   “不是说不提他了嘛?”   “我就是想知道。”谢桑言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样子,叶尧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就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叶尧便在徐徐上升的摩天轮里,眺望着外头的景色,努力回想着那天的情景:“他说他喜欢我,要我和他交往,不过我拒绝了他。”   叶尧轻轻拉过谢桑言的手,放在自己膝头,他的眼睛很漂亮,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谢桑言:“我和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这辈子就喜欢他一个。”   “我说,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谢桑言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叶尧从对面扯了过来,叶尧冷不丁倾身过去,坐在了谢桑言腿上。   亏得他俩单独一个座舱,不然被别人瞧见了还得了。   “然后呢?”谢桑言哑着声音问。   叶尧也不抵抗了,他顺势靠在谢桑言怀里,头枕在他肩头,道:“然后你就回来了啊。”   “从另一个世界辛辛苦苦,费了好大功夫才能回来见我。”   叶尧道:“我很庆幸能坚持等到你回来。”   只要现在能和谢桑言在一起,他以往受的种种磨难就不再是痛苦的回忆,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去。   都不重要了。   谢桑言注视着他良久,突然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他俩。   叶尧茫然之际,谢桑言轻轻掰过他的下巴,二话不说就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咔嚓。   这张照片留了下来。   照片上,谢桑言闭着眼睛,叶尧因为事出突然太过惊讶,眼睛瞪着,像滑稽的小鹿。   “拍这个干嘛呀,删掉删掉——”叶尧羞得要来抢手机,谢桑言抬着手不让他拿。   “留着吧。”谢桑言道。   叶尧一怔,突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拍照了,也知道了谢桑言的意思。当年,他们因为被拍了照片,所以后来阴差阳错发生了那么多事,致使叶尧家破人亡,谢桑言失去生命,他们两个人也被迫分离了这么多年,但这件事里,错的并不是他们两个,更不是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他们的相遇和重逢,都是彼此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之后,好不容易才从上天那里讨回来的,是他们应得的珍贵礼物。   当初的那张照片被风留在了无人的荒原中,早已寻不见踪迹了,但照片上的他们还仍然留在这世上,炙热的感情也还在。小小的相机框不住他们,纸做的照片也成不了他们的阻碍,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们永远都是自由的。   叶尧放弃了,“好吧,不删就不删吧,”他抬着眼委屈巴巴恳求道:“那重新拍一张好不好,那张我的表情有点太搞笑了,好奇怪的……”   谢桑言笑出了声,重新举起手机,一边亲他一边来了个十连拍。   摩天轮缓缓上升到顶点,一簇一簇的烟花轰然在空中炸开,将他们包裹其中。   “言哥,”叶尧眼里溢着一层朦胧水雾:“答应我,未来你都要在。”   谢桑言郑重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所谓执念,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这似乎都是他永恒不泯的承诺:   “晃晃,我一直在。”   乌飞兔走,失而复得。   此后,他们终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