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作者:关弦   文案:   夫夫携手破案,如果能找出凶手作案的缘由,也许,会为社会带来一点点改变吧。   互攻预警!斯文败类攻/温润包容受 X 激动狼狗攻/傲娇放任受   《初恋花园》:这是社会性的谋杀。   《心灵杀手》:抑郁症是当代人的心灵杀手。   《水溶于水》: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岁月静好》: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药神非神》:我相信未来会变好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来。   《冬夜知暖》: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珍贵。   《涅槃重生》: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柏非瑾:我遇到了一个人,他那么突然地闯入了我的世界,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苏醒的过程比沉睡苦痛百倍,但我甘之如饴。 ——《心灵杀手(16)》   沈潜:我只要知道此时此刻我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选择你作为我的爱人,从今以后,寒来暑往、山高路远、刀山剑树,我定与你比肩齐行。 ——《水溶于水(18)》   欧阳翎:平等、信任、支持,我想象不到更美好的爱情。 ——《药神非神(16)》   标签:悬疑,强强,剧情向,推理 第1章 初恋花园(1)   (在浩瀚的宇宙中存在着一个日星系,其中有一颗蓝色的行星叫地星,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颗美丽的行星上……   划重点:此文背景完全架空,情节全属虚构,如有雷同,必为巧合)   ——————————————————   “这是社会性的谋杀。”——《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   沈潜火急火燎地从队长办公室出来,随手指了欧阳翎和另一个警员,刚准备开口又改了主意,冲角落里新来的实习生道:“小肖,你和欧阳再跟我去趟现场。”   肖明朋惊讶地站起身,愣了半秒才赶紧答道:“是,沈队。”   沈潜走到欧阳翎旁边俯身嘱咐了几句,起身刚准备走,衣角却被人拖住了,“沈大队长,”欧阳翎在后面阴测测地道,“不告而取谓之窃啊。”   沈潜动作一顿,无辜地回头道:“你这里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东西吗?真是的,案子要紧,快准备一下去现场!”   欧阳翎道:“你嘴唇上还沾着巧克力呢。”   沈潜毫不心虚地笑笑:“大概是之前留的吧,你有意见?”说着还把藏在袖子里的包装纸光明正大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欧阳翎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个白眼,又被沈潜力劝了一波女孩子家家的要注意形象。   欺负完属下心情略恢复的沈副队小拇指勾着车钥匙,一甩一甩地往外走,眼神却有些放空,显然在出神想些什么。   “咱当兵的人……”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嘹亮军歌把沈潜一下惊醒了,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颇有些诧异地扬扬眉。   “非瑾?”沈潜道,“怎么了?”   “沈潜,抱歉,今天我可能去不了了。”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温润而有礼。   “啊……”沈潜一愣,“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不用担心。”柏非瑾道。   “这样啊……”沈潜有些犹疑,他和柏非瑾认识快八年了,自然知道他的性格不可能毫无理由地临时放鸽子,但若是他不愿说自己也不好强问。   “抱歉。”柏非瑾再次道。   “没事没事,我们两之间不存在……”沈潜笑道,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沈潜眉头一皱蓦地脸色变了:“非瑾,你现在在哪?”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大概觉得瞒不住了,索性实话实说道:“南城湾派出所。”   “怎么回事?!你受伤没?你……算了,你在那等着,别离开派出所,我过来找你!”沈潜说完把电话一挂,迈开长腿就跑。   另一头,柏非瑾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对一旁的小民警道谢并将手机交还了过去。   小民警连声说不用谢,又递了杯水给他,柏非瑾下意识想双手接过,却又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只能伸出左手接过杯子微微颔首再次道谢。   小民警脸有点红,低声道:“柏先生,我相信你,太委屈你了。”   柏非瑾抿了口水,不在意地笑道:“谢谢,你们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我没有关系。”   小民警看着另一边吵吵闹闹的一群人,眼里有些愤怒,“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的!”   “嗯,我相信你们。”柏非瑾温和地道。   不等民警们干劲十足地查明真相,沈大队长就先到了,一路冲进拘留室,一眼就看到了柏非瑾。   在周遭一片充斥着谩骂与脏话的环境里,这人坐着硬木板凳,右手还被铐在墙上,却是腰背挺直神情温润,一身银灰色西装配深蓝条纹领带笔挺而贴服,略长而柔顺的黑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出席任何重大会议。   听到脚步声,柏非瑾的目光移到沈潜身上,有些无奈地笑笑道:“你来了。”   沈潜只觉得一半是恼怒一半是荒诞,抛下个没说完的“你……”,便又风风火火地冲出拘留室去找当值民警了。   “呀,这是……沈队?您怎么来了?”碰巧出门的所长很是惊讶地道,“莫……莫非……我们辖区……出什么事了?”所长紧张起来。   “黄所长,正好,拘留室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沈潜道。   黄所长愣了一下,看向手下,巡逻队长回道:“那个……今天我们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聚众斗殴,就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沈潜嘴角一抽,“聚众斗殴?原因呢?”   “呃……他们说是与柏先生发生了口角,然后柏先生先动的手……”   “……”沈潜简直无法想象柏非瑾与别人发生口角的样子,“然后你们就信了?”   “没有没有,那些人都是眼熟的混子,但是他们这么说而且也受了伤,大庭广众的闹起来我们只能先带柏先生回来进行调查。”巡逻队长为难地道。   都是职责所在沈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想把人先带走,巡逻队长下意识阻拦道:“这,事情还没查清楚……”   “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吗?”沈潜截断道,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他是我们的顾问,昨天那事儿上面说了要限时,我们现在也是有困难啊……”   黄所长一听脸色就变了,果断道:“我们这就放人,您只要签个字就行了。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造成麻烦还请多多包涵。”   沈潜点点头笑道:“没事儿,都是自己人,也怪他不先说明身份。”说罢,跟着人去签保释文件了。   那巡逻队长有些疑惑地看着所长:“您知道这个顾问?”   黄所长道:“一个顾问我上哪知道去?只是沈队长连昨天的案子都搬出来了,我必须得配合。”   巡逻队长想了想有些恍然。   沈潜把柏非瑾领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欧阳翎让她带小肖到现场等他,柏非瑾安静地跟在他旁边。   上车后,沈潜挂了电话终于认真看向身边的人:“你不想说什么吗?”   柏非瑾道:“抱歉,我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案子。”   “谁跟你说案子了?不是,你怎么又知道案子重要了?算了……”沈潜有些郁闷,“要不是我听出背景声是派出所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啊?你是准备等你学校来给你担保呢,还是准备在那睡一晚上?”   “不会,那点伤构不成立案。”柏非瑾道。   “……”沈潜噎了一下,“你今天这是英雄救美还是见义勇为啊?”   柏非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来是英雄救美。”沈潜下定论,“今天怎么跑这边来了?”   “过来参加老师的一个研讨会。”柏非瑾答道。   “探讨新型生化武器?”   “……”柏非瑾已经放弃纠正沈潜对生物技术专业的误解了,“这次的案子是我可以全部接触吗?”   “局长不会在意的,现在只要有人能破案就是好消息。”沈潜道,说完顿了顿,“你顾问的身份大家早就接受了,有些时候你完全可以用的……”   柏非瑾了然地答道:“我今天是想说明的,但是发现顾问证不见了。”   沈潜一愣道:“啊,这样啊,没事没事,我帮你说一声跟你补一张。”   “沈潜,我从来不后悔成为顾问。”柏非瑾看着他,温和地道。   沈潜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陈容陈队长,他的声音有些哑:“沈潜,我记得要你代我先去二次勘察,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在现场没看见你人?”   沈潜道:“诶呀队长,我刚去接非瑾了,你等等啊,我们马上过来啊马上过来!”说着赶紧把手机一挂,一脚油门向现场狂飙而去。   柏非瑾转回视线,陈容和沈潜这对搭档也有三年了,当时把陈容提成刑侦队队长,沈潜当了副队长,大多人都不看好他们俩的相处。毕竟沈潜虽然年纪小些,但功绩比陈容大得多,为人颇带几分桀骜,与他父母给他取名为“潜”的希望大相径庭。而相比他,陈容就显得有些安分了,不像能驾驭住沈潜的样子。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潜心甘情愿地坐了副职,而且一坐三年,大有继续坐下去的意思。而陈容呢,自打上了位也开始大放光彩,凭实力坐稳了刑警队的一把手。   “这次案子很难受,”沈潜挂了电话就开始给柏非瑾补案情,“死者的脸和十指都被硫酸灼烧,到现在还没有确定身份,只能初步断定是年龄在30-32岁左右,身高173的男性。”   “死因呢?”柏非瑾问道。   沈潜扬眉道:“第一次现场勘探的时候以为是心肌梗塞,”柏非瑾微微皱眉,“但是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右心室有空气阻塞。”   “静脉空气注射?”柏非瑾的语气有些疑惑。   “对!不愧是生物学教授柏老师啊,”沈潜笑着说,“这都知道!”   “……”柏非瑾不好告诉他,但凡学生物的大多都用过静脉注射处死实验动物……“这种方法……”   “很新颖对吧?”沈潜道。   柏非瑾没接话,会选用这种方法实在很奇怪,若是说想伪装成意外事故,第一,只要尸检大多数法医都能轻松辨别出来;第二,若要伪装事故,那用硫酸毁去身份便显得格外突兀。况且这种方法难度较高,既需要凶手有一定手法,并且受害者也并不会立即悄无声息的死亡,而需要一个过程。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在想自己的事情。   等到了现场,沈潜跳下车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柏非瑾,轻轻地“啧”了一声。柏非瑾倒是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径直开车门走下车,低奢的黑色皮鞋踩在了灰黑色的污水中。   “沈队!”“沈队。”周围的刑警都跟沈潜打招呼,沈潜点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问道:“队长呢?”   “队长在里面。”   “好,那我过去了,你是先在这附近看看还是?”沈潜回头看柏非瑾。   刑警们看到柏非瑾先是一愣,然后都围过来打招呼:“呀柏老师!”“柏老师也来了?”“柏老师!”   柏非瑾一一笑着颔首回礼,欧阳翎在大老远听到了,连忙冲过来挤到最前面道:“柏老师!沈队是不是又压榨你了?没事,你大胆说出来,我们替你做主!”   柏非瑾笑笑,沈潜剜了这些颜控手下一眼,柏非瑾道:“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附近看看。”   “行,”沈潜道,“欧阳你陪着非瑾,这附近太乱了。”   欧阳翎大喜,迅速答应下来。   倒不是沈潜对柏非瑾不放心,主要是这附近三公里是有名的脏乱差待拆迁区,柏非瑾这一身简直太打眼了。   “柏老师,你想先逛哪边?”欧阳翎兴致勃勃地道。   柏非瑾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往案发现场对面的小平房走去:“这次案子压力很大?”   “对啊,主要是发现现场的那几个小屁孩儿居然拍照拍视频发到社交网站去了,社会影响恶劣,上头催得紧。”欧阳翎答道。   柏非瑾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欧阳翎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倒是您辛苦了。”   “我是顾问,这也是我的职责。”柏非瑾道。   “是啊……柏老师能来当顾问真是太好了。”欧阳翎衷心地道。   “案发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柏非瑾问道。   “尸体发现是在今天上午十点左右,根据尸检死亡时间大概是8-9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一点到两点。”   “这个时间……”   “这个时间对这片地区来说正是各种妖魔鬼怪夜生活的高潮啊,”欧阳翎摇头道,“凶手真是选的趁乱的好时机。”   “发现尸体的人呢?”   “就是这附近的三个小孩儿,早上九点多碰面一起在那边摊子吃了早饭,准备到处转转顺点钱花花,结果还没开工就撞见了尸体。”   “撞见了?”柏非瑾问道。   “哦,现场在两条老街之间沟通的小巷子里,晚上没有路灯更没有监控,尸体藏在垃圾桶后面,小孩儿路过的时候腿贱踢了一脚垃圾桶。”   这样的条件下还有心情拍照发网上,柏非瑾对能从这些小孩儿身上问出什么不大抱希望。   “那周围走访有什么发现吗?”柏非瑾问道。   “目前还没有,这片地方就没几个路灯,晚上什么事儿都有,有点异常响动根本引不起注意。”欧阳翎很无奈。   “嗯……能带我去现场看一下吗?”   “当然,”欧阳翎笑道,“您自己都可以进去呀。”   “我的顾问证丢了,麻烦你了。”柏非瑾抱歉地笑道。   “没有麻烦没有麻烦,能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啊!需要我帮您去补办吗?”欧阳翎谄媚地笑道。   “不用了,我跟沈队说过了。”柏非瑾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你……”   “嘿嘿嘿……”欧阳-超级颜控真花痴-翎不小心露出真面目,盯着柏非瑾的脸发出了一串笑声。   “……我们去看现场吧。” 第2章 初恋花园(2)   进到现场,欧阳翎终于回过神,一边惊恐于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边完全变了副脸,又是一个根正苗红勤勤恳恳的优秀刑警形象。   沈潜正和陈容说着什么,见到他们连忙招呼他们过去。   “陈队。”柏非瑾颔首道。   “柏老师来了?”陈容笑道,三十多岁所特有的介于成熟与沧桑间的脸庞上隐约带着倦意,嗓音也有些暗哑。   柏非瑾微微皱眉,还没开口就被沈潜截道:“非瑾你是专家,你快帮我说句话,陈大队长这脸色这嗓音,是不是病了?”   “……”沈大队长您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在生物学外还有个一级学科叫医学?柏非瑾先是低声道句抱歉,然后伸手试了一下陈容额上的温度。   陈容退了一步,没躲开,柏非瑾温声道:“体温有些偏高,如果不想吃药就多喝点水吧。”   沈潜瞪大眼睛:“就这样?难道不应该马上去休息吗?”   柏非瑾道:“沈潜,自己做不到的就不要要求别人。”   陈容笑出了声,拍拍沈潜的肩膀走开去旁边安排事情了。沈潜叹口气,把欧阳叫到身边吩咐她去买水。   柏非瑾走到发现尸体的垃圾桶旁边,尸体已经被移走了,因为作案手法的特殊性,现场除了小巷子特有的潮湿倒不显得渗人,反而有几分干净。为了遮盖尸体,凶手将垃圾桶整整齐齐垒了个三角形,靠墙的地方留下个空缺。刑警们正四处搜索凶手可能残留的痕迹。   “尸体发现的时候是靠坐在墙壁旁边的,”沈潜走近道,“用垃圾桶大概遮掩了一下。”   柏非瑾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会又四处望了望。   “有什么想法?”沈潜笑道。   “你才是专家,”柏非瑾道,“你有什么想法?”   “有蓄谋的,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谋杀案,”沈潜道,“硫酸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日常携带物品。”   “嗯,而且静脉注射空气至少需要50ml以上容量的注射器,这也不是会随身携带的。”柏非瑾接道。   “凶手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应该有较好的教育背景,思维很缜密,整个过程也很从容,选的下手地点既没有灯又没有监控,难以寻找目击证人,并且用硫酸毁去受害者的脸部和十指,现场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和脚印,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并且尸检未发现麻药成分,能制服这么大个男人的,凶手应该是男性,具有一定身手。”沈潜摸着下巴道,“尸检说硫酸是在死者死亡后泼上去的,纯粹是为了销毁身份而不是折磨受害者,但是尸体隐藏的又很随意,即便这几个小孩儿没撞见,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清洁工人发现。”   “所以是为了拖延时间。”柏非瑾道。   “对,那么凶手一定是和死者存在某种关系,一旦查出死者身份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身份。”沈潜道。   柏非瑾颔首,沈潜心塞地道:“但是凶手既然想拖延时间,为什么不干脆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抛尸呢?运尸抛尸风险太大了?可是这个凶手属于计划型的,完全有潜力制定更完美的计划啊……”   “所以他想让死者被发现。”柏非瑾道。   “……对,他想让死者被发现,毁掉身份加大侦查难度只是为了给自己逃跑创造时间。”沈潜皱眉道,“这是报仇?告诉所有人我已经让他接受了制裁?”   “有可能。”柏非瑾谨慎地道。   “啊……现在就只能等着死者身份查出来吗?每分每秒凶手都在逃跑,这种感觉真是……”沈潜有些头大,“非瑾你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出来吧!”   柏非瑾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平和地道:“我不是专业人员,只是自己的一点感觉,主要还是要靠你们,我相信你们。”   沈潜边点头边期待地看着他,柏非瑾想了想开口道:“我的感觉里,凶手报仇的可能性很大,静脉注射这种行刑方法表观看并不残忍,但临死前空气栓导致的心梗会使受害者有一段痛苦挣扎的过程,凶手本身应该并不喜杀戮,但因为某些原因觉得死者必须付出生命代价。”   “那抛尸地点呢?”沈潜问道。   “我想死者大概不是完全无辜的,凶手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个公平审判,所以他要将审判结果公之于众……”柏非瑾道,随后又马上补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你听一下就好,不要影响你的判断。”   沈潜叉着腰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静脉注射到死亡大概需要多久?”   柏非瑾道:“注射方法和位置的不同都有影响,我只处理过实验动物,人的话我不能给你答案。”   “那作案过程柏老师有什么高见?”   柏非瑾静静地看着他,没接话。   “好吧好吧,”沈潜举手做投降状,“我知道,这是我的专业领域,你不会插手。”   柏非瑾温声道:“这个案子应该是蓄谋已久,所以初期接触警方会很被动,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没问题的。”   沈潜笑了起来:“那当然,我是谁啊!”   说着,那边陈容拎着水过来了,哑声道:“已经发了死者的协查通告,考虑到凶手应该已潜逃还发了留意身边无故失踪人员的市民通告。刚刚法医室来电,说是在死者颈部有一个针孔,怀疑是颈静脉注射致死。”   “黑灯瞎火的手法还这么准?医学背景?”沈潜扬眉道。   “医学背景大概也少有人能做到。”柏非瑾客观地说。   “综合起来现在还是优先考虑受教育程度高的群体。”陈容道。   另外两人都没有异议。   “哎,凶手真是什么都算计的好好的,”沈潜叹气道,“这大周六的,公司基本不上班,少个人根本发现不了,就是祸害了我们的周六。”   陈容横了他一眼:“别抱怨了,还不赶紧做事。”   沈潜笑嘻嘻地凑到陈容身边道:“队长,要不你先回队里坐镇呗,你在这晃来晃去我就老怕要在现场发现点什么是算你的功劳算我的功劳?”   陈容竖眉作势要踹他,沈潜赶紧往柏非瑾身后躲,弄得陈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叹道:“你啊……”却也没再坚持,只是交代道,“我回队里给上面做个简报,然后等你消息。”   沈潜一个立正道:“保证完成任务!”   柏非瑾道:“陈队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捎我一段?”   陈容一怔答应道:“没问题,你要去哪?”   沈潜问道:“你就要走?”   “嗯,我晚上还约了学生。”柏非瑾答道,“陈队把我放在地铁口就好,不麻烦你跑了。”   沈潜一脸的舍不得,活脱脱是剜了块肉的心疼眼神盯着柏非瑾,柏非瑾有些无奈道:“现场勘探这些专业行动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见沈潜还是眼巴巴地盯着他,他接道,“你加油,我相信你。”   陈容到底没忍住,上前敲了一下自己的丢人下属。   车上,柏非瑾轻声道:“陈队回去还是先多休息一下吧。”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接下来大概有场硬战。”陈容面色凝重地道。   柏非瑾没有评论。   “非瑾……我这样叫你没关系吧?”陈容突然道。   柏非瑾轻笑道:“当然。”   “非瑾,你学校那件事我知道了……我们……”陈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柏非瑾垂了下眸,蔼声道:“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本就是我资历不够,我也并不在意。”   “不……可是……”陈容皱着眉道,“我不是专业人士不懂你们的操作,但这对你的工作是有很大影响的吧。”   “都是教书,研究,育人,谁又比谁更高贵呢?”柏非瑾笑道,“陈哥,当初接受顾问任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也是我的工作,再说什么就见外了。”   听到称呼的陈容微微动容,嘴唇蠕动两下最后没再说什么。   等到了地铁站柏非瑾坚持要下车,陈容想把他直接送去学校,被他拒绝了:“陈哥,接下来的行动还要你全全把关呢,你赶紧回去休息养养身体。”   别看柏非瑾平时温润平和的样子,真打定什么主意根本没人能左右,陈容拗不过他,只得放他下了车。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没入人群中,陈容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一时没有动作。学校的事陈容也是偶然知道的,沈潜为此很是气闷了一会儿。   南泽大学可以说是整个南口市最好的大学了,放眼全国也是超一流学府。柏非瑾在南泽大学可以说是本硕博连读,硕士就读时就开始任教,凭借实力和科研成果早早取得了副教授的头衔。这几年他的实验室研究成果颇为丰盛,在世界级期刊上屡屡登文,教学质量评测也是全系遥遥领先,眼看着今年的教授评定几乎是囊中探物,却在最后被刷了下去。   原因就是他的刑警队顾问身份,让他有过多次临时停课换课行为,被人举报在外兼职未全身心投入到教育与科研中,并因此严重影响了教学秩序和研究进度。   每年评定名额有限,柏非瑾知道后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但等评定结果公布后,这段经过不知被哪个感到不平的老师传了出来,引得柏非瑾的学生很是不忿,本科生研究生联名写信给院长,表示每次停课柏老师都是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并且全都补上了的,他们也完全理解老师的行为,老师实验室的研究进度非常理想并没有任何被影响的感觉……   信的最后,附的是端正楷书临摹的刻在学校正门口石碑上的南泽大学校训:   “志存高远,修德泽人”   “泽人”二字显得格外醒目。   院长找柏非瑾谈话,开场先一声不吭地把信交给了他。柏非瑾看完后歉声道:“抱歉,是我没处理好这件事情,给您添麻烦了。”   院长其实是看着柏非瑾一路走过来的,柏非瑾本科时他还是他的科任老师,闻言轻叹了口气:“你不用道歉,你没错,我也不会计较这封信,这次确实委屈你了。”   柏非瑾笑笑道:“不委屈,都是事实。”   “我不了解你顾问的工作,”院长道,“所以我不发表评价,但这是第一次,以后一定还会有人用这点针对你的。”   “我明白。”柏非瑾道。   院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将信拿走了,毕竟做老师的,也许最大成就感就是学生的信赖与理解吧。   回去后柏非瑾没有自己出面,而是到实验室跟自己的研究生解释了一下,自己原本就年龄资历偏小,且确实因为顾问身份影响了教学,学院没有追究已经很是理解了,这件事情自己并不在意,也希望大家能尊重学院的决定。   柏非瑾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研究生们看他的态度知道他并不想纠结于此,便又和实验室里的本科生说了,一传十的这件事儿便被悄然平复了下来。   只可惜有天沈潜来学校接柏非瑾,正巧听到两个学生的聊天,顿时炸了,追问他们前因后果,两个学生哪里抵挡得住刑警的审问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知道了却帮不上任何忙,沈潜郁闷了好一会儿,难得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非得拖柏非瑾入队的决定是不是对的。那天沈潜走神走的陈容都看不下去了,逼问出原因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三年前将柏非瑾编入顾问也有很大部分是他的努力。   那天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以陈容将沈潜赶出自己的办公室去查案告终。   陈容收回思绪,重新发动车子向市局开去。   那头,柏非瑾下车后却并没有如他所言直接进地铁站乘地铁回学校,而是在街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片刻后,一辆低调的黑色雷克萨斯ls停在他身边,副驾上的助理下车给柏非瑾开门,等他上了车后沉声问道:“先生,直接去公司吗?”   “嗯,”柏非瑾淡声道,“让他们先准备好,两个小时以内结束,我晚上七点还约了学生。” 第3章 初恋花园(3)   周日上午,五月的暖阳透过窗子照进不大但整洁有序的一室一厅单身宿舍内,窗台上现磨咖啡飘起一缕白雾。柏非瑾穿着家居长袍靠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曲起一条腿,笔记本放在另一条腿上,黑发比平时稍显凌乱,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舞正在批改学生的论文。   本科生尤其是低年级的学生论文大多写得惨不忍睹,即便是南泽大学这类学府也未能幸免。摘要看的不明所以,语言描绘的乱七八糟,释图明显是从网上下的有些还带着水印……柏非瑾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挨个指出论文中的问题并附上解答建议。   柏非瑾受学生喜爱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耐心负责和温润有礼早已被学生代代相传,之前开专业选修课甚至吸引了不少外院同学旁听。当然,也不排除是占了长相的优势,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很看脸的。   铃声响起的时候柏非瑾正敲下一个句号,抬眼伸手将笔记本放到桌上,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沈潜”两个字在跃动。   “喂?”柏非瑾开口道。   “非瑾!”沈潜的语音有些奇怪。   “怎么了?是被害者身份查出来了吗?”柏非瑾在沙发上坐好道。   “呃,这个还没,目前接到的三个认领都不是的……”沈潜道,“你……今天还没有开网?”   “嗯,上午在改作业,出什么事了?”柏非瑾边问边将手边的笔记本联上网,一时间“叮当”的消息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什么,我这边有点事,要不你先看看,等会聊?”沈潜突然道,柏非瑾听着那边的喧闹声也没计较“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社交平台上全是未读消息,柏非瑾扫了一眼,直接点开了助理的邮件。   邮件里列出了几个链接,昨天他与那几个混混交手的经过竟然被人偷拍并发在了网上,然后有他被民警带走的照片,还有昨天下午他出现在现场的照片。这些还是四个账号按时间顺序分开发的,像是偶然遇到的几个路人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很快就有人把几个链接整合到了一起,有人开始扒那一身服装明显非富即贵,还有人扒出了柏非瑾老师的身份圈了南泽大学官微,围观群众们纷纷脑洞大开,从英俊老师为保护学生大战流氓含冤被捕,到高贵富公子随意欺压平民干扰办案,再到昨天案子的凶手落网就是外表温文尔雅内心残忍易怒的大学老师……   手快的群众经过一晚上的事件发酵连微小说都写好了……   助理的邮件里分析了最先发博的几个小号,都是些平时各有爱好关注的小透明号,看不出什么联系。且事情扩散的悄无声息,直到昨晚突然爆发若说没有推手肯定不可能,但却找不到那个推手。最后助理也询问了是否要动用公司资源控制舆论。   柏非瑾皱眉想了想,回复道:不用。   那边沈潜的电话重新打了过来,柏非瑾接通后,沈潜赶紧道:“需要我们出面帮你辟谣吗?”   “可能要麻烦你们了,”柏非瑾道,“实话实说就好。”   沈潜犹豫了一下:“昨天打架的事你真的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柏非瑾回问道。   “你呀……”沈潜苦笑一声,“算了,那我让他们发博澄清你顾问身份吧。”   “嗯,麻烦了。”   “哎,说实话,要不是你长成这样事情哪会闹这么大,”沈潜调笑道,“你这张脸轰动性太强了。”   “嗯,我的错。”柏非瑾心平气和地道,“需要我过来吗?”   “你先休息吧,等这边有新进展了我再通知你。”沈潜道。   “好。”   很快市刑警队官微发博澄清了柏非瑾的顾问身份和出现在现场的原因,南城湾派出所也发表声明称当时只是普通双方纠纷都未达到立案标准。   舆论明显平息许多,但仍一些人在质疑柏非瑾身为老师和顾问知法犯法当街打人的行为,许多围观群众觉得也许事出有因但当事人和派出所都未出面说明,由不得别人乱猜。   柏非瑾没再在意,这点小话题不出两天就会被遗忘,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打开消息列表,给每个或询问或关心的学生和同事回复谢意。等都回复完,他又打开了文档开始批改论文,刚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插曲。   直到中午时,铃声再次扰乱了室内的静怡,柏非瑾刚接起电话,那头沈潜就飞快地道:“非瑾,知道受害者身份了,我让小肖接你过来。”   “好。”柏非瑾应道。   挂了电话,他走到厨房边将砂锅里煲了一上午的八宝粥盛出来装在保温盒中,又从冰箱里取了昨晚做的凉菜,开火炒了个青菜一并打包放在门口,然后自己进房换了身衣服。衬衫搭针织衫配休闲牛仔裤搭牛津鞋,比起正装少了两分严谨多了两分清秀。   肖明朋到的时候看见柏非瑾已经拎着袋子站在学校外的路边等了,不由有些惶恐:“柏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柏非瑾温声笑道:“是我自己出来的早,你从市局过来已经挺麻烦了就不要再进学校绕路了。”   肖明朋呐呐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帮他关好车门后才自己上车,开了半路都没主动说话。   “你是新调任到队里的吗?”柏非瑾问道。   “啊,不,我……我是警校的实习生……”肖明朋有些尴尬地道。   “市警校的?”   “对。”   “呵,”柏非瑾笑了,“那是你沈队的学弟啊。”   “是吗?”肖明朋有些诧异。   “嗯,听说你们学校以前经常断电。”   “是啊,现在的气温还好,大热天的断电还说是为了锻炼警员意志……”提起这点肖明朋到底没忍住吐槽道,“您怎么知道的?”   柏非瑾笑着没回答。   “沈队跟您说的?”   “嗯。”柏非瑾道,“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不会认识你们沈队。”   肖明朋有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初来乍到的不安淡了些,对柏非瑾的好感也多了。 第4章 初恋花园(4)   “柏老师,”肖明朋到底鼓起勇气问道,“您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吗?”   柏非瑾道:“我不是行家,现在信息比较少,我不敢扰乱你们的思路。”   “您太谦虚了,”肖明朋道,“这些年您提出的很多见解帮了队里不少忙呢。”   柏非瑾微微一怔,眸色暗了暗。   “您……我知道了……”肖明朋突然有些黯然地低头道,“是我冒昧了。”   “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我既不懂现场勘探也不擅长你们调查走访的方法,现在这个时候委实帮不上什么忙。”柏非瑾解释道。   肖明朋听了面色缓和许多,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配合着柏非瑾闲聊了起来。   等到了市局,肖明朋带着柏非瑾直接进了会议室,正好撞上里面的刑警们散会出来各自回自己的岗位。   欧阳翎眼尖地看到了才半个身子进门的柏非瑾,扯着嗓子叫了声“柏老师”。顿时没走的刑警们都看到了柏非瑾,纷纷过来打招呼,柏非瑾站在门口一一笑着回应,直到沈潜过来赶人才把柏非瑾拉到室内。   陈容正在收拾东西,闻声看向柏非瑾点头道:“柏老师。”   “哇,柏老师又带吃的来了!”欧阳翎生扛着沈潜的瞪视,厚着脸皮硬是没走,睁着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柏非瑾手上的袋子。   柏非瑾放袋子的手略微一顿,扫了一眼会议室内的人,温声道:“知道你们忙,顾不上吃午饭,就随便做了点,想着陈队身体刚好吃点清淡的,量不多,你们。三个分了吧。”   沈潜帮他把东西摆出来,袋子里面东西放的整整齐齐,揭开盖子粥和小菜还冒着热气,简单而精致,搭了三套银边白瓷餐具。   柏非瑾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欧阳翎要来蹭饭,所以……沈潜声音微沉:“我们三个分了,你吃什么?”   柏非瑾不在意地道:“你们先吃,你们走不开,我没那么忙,我待会再去吃点东西就行。”   欧阳翎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张姐昨天叫我今天一起吃饭来着,我先走了。”   柏非瑾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沈潜一把捂住摁到了椅子上:“诶哟柏老师,那种小妮子不用操心,饿不坏的。”   陈容含笑走过来坐下:“我知道我是沾了沈潜的福,但还是谢谢了。”   沈潜在旁笑得一脸嘚瑟,柏非瑾不好太打他脸,于是只是笑笑没说话。   柏非瑾用餐的时候不喜谈事,另外两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于是在这全队忙得鸡飞狗跳的时间点,三个人愣是在会议室安宁平和而认真地吃了餐午饭。   饭后,沈潜觉得自己因为知道被害者身份而有些兴奋的脑子冷静了下来,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大串大串的问题。   “说起来,这次受害还是你同行。”沈潜瘫在转椅上道。   “哦?”柏非瑾正在收拾,闻言抬头看向他。   “沈潜,你给柏老师介绍情况吧,我先过去给那群人订个餐。”陈容道,“都是些饭不送到手边就不肯吃的主儿。”   “那下午走访?”沈潜问道。   “你和柏老师麻烦跑一趟,带上欧阳或者小肖去。受害者家属晚上到,我下午去会一会院长。”陈容道,“挖深一点,看看能不能找出跟凶手的关系。”   “行,”沈潜应道,转身对柏非瑾说,“做好准备去南口大学交流了吗?”   受害者还真跟柏非瑾是同行,叫乔覃,南口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助理教授,看照片也是个衣冠楚楚的师长学者形象。博士学位,在南口大学任职五年,经济条件稳定且较好,银行信誉记录良好没有任何异常,本人没有犯罪记录,身体状况良好,未婚,家庭成员只剩下年迈的父母在临省养老,父母身体和经济状况也无异常。   柏非瑾翻了两遍资料,几乎找不出任何值得关注的点。   “谁来认领的?”柏非瑾问道。   “他的同事,”沈潜依旧在转椅上慢腾腾地转着圈,“说是约好了周日一起去参加个研讨会,但是从昨天起就联系不上人了,平时乔覃的手机从不关机,周末也基本不出宿舍,看新闻觉得这个描述有点像,就过来看看。”   “三校交流会。”柏非瑾了然地道。   “你知道?”   “有邀请我。”柏非瑾不想多言,“这个同事?”   “现在看没什么明显问题,”沈潜道,“他们俩研究方向相近?所以平日里走动比较多。”   “他怎么确定尸体的?”   “不是确定尸体,是认出了死者的手表衣服……”沈潜有些啼笑皆非,“说是死者新买的所以印象很深。话说你们学这行的都这样吗?见多了认尸哭天喊地吓得直抖的,难得见面色这么冷静的。”   “……”柏非瑾道,“毕竟只是同事关系吧。”   “你说凶手具有一定专业知识,会不会就是乔覃的同事或者学生?”沈潜道,“你们这种实验室要弄个针筒弄点浓硫酸应该不难吧。”   “有这种可能,”柏非瑾想了想道,“虽然实验室药品一般都有登记,但若有心人真想夹带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走,我们下午就去弄清楚!”沈潜盲目自信地道,柏非瑾笑笑将碗筷收拾好放在一边,跟着他出了门。   沈潜把欧阳翎和肖明朋都叫上了,欧阳翎笑嘻嘻地道:“沈老大,你是想让我用年轻美貌去套取情报吗?”   沈潜嘲道:“我可求求你收起身上小太妹的气质吧,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带着犯罪嫌疑人认现场呢。”   肖明朋和柏非瑾都笑了,欧阳翎气得柳眉倒竖,被沈潜瞥了一眼,到底碍于沈大队长积压已久的淫威只朝天翻了个白眼。   “待会我和非瑾去走访老师,欧阳带小肖去跟乔覃的学生聊一下。”沈潜边停车边道。   “遵命,沈大队长。”欧阳翎没好气地道。   “等一下,”柏非瑾叫住了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的欧阳,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一包巧克力递了过去,“新出的正好买了。”   欧阳翎瞬间两眼放光:“哇这个牌子!柏老师!你最好了!”   柏非瑾笑了笑,自己先下车帮欧阳开了后排车门,欧阳翎顿时又是满眼星星,拉着柏非瑾的手认真地道:“柏老师,跟我们沈队一起真是委屈您了!”   “滚!”沈潜跳下驾驶室嫌弃道,说着一把揽过柏非瑾扬起下巴道:“你以为非瑾是因为谁留在这的?”   “诶哟,沈队,我不跟你争宠了,啧啧啧。”欧阳翎懒得计较地挥挥手,带着肖明朋走了。   沈潜冷哼了一声,柏非瑾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你们俩啊……”   “我当初怎么会收了这么个徒弟……”沈潜百思不得其解,“算了先做事。”   院长去参加三校交流会了,不在学校,沈潜他们便去了乔覃所在的办公室,找他的同事了解情况。刚进办公室,沈潜证件还没亮出来,两人就被包围了。   “这是……柏老师?”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围了过来,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长发带卷显得成熟而亲和。   “晓清老师。”柏非瑾颔首笑道。   黄晓清有些受宠若惊,她与柏非瑾只是在一次研讨会见过面,当时柏非瑾上台做了报告,她对柏非瑾的研究很感兴趣于是上前问了个问题,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黄晓清看看一边的沈潜,有些疑惑地道:“您今天没参加交流会吗?怎么有时间到我们这儿来?”   沈潜上前一步亮了证件:“你们实验室的乔覃出了点事,今天我们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乔老师?”黄晓清先是有些茫然,然后脸色微微一变,“他出什么事了?”   些微的表情变化没瞒过沈潜的眼睛,他盯着黄晓清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昨天的街头杀人毁尸案死者就是乔覃。”   黄晓清脸上的震惊不像是作伪,旁边的两个老师也是大惊失色。   “他……被杀了……?”黄晓清不敢置信地道。   柏非瑾温声道:“我们坐下来聊吧。”   “乔老师平时在学校人缘怎么样?有关系不大好的人吗?”沈潜问道。   “乔老师……平常挺好的人啊……”旁边的老师道,“性格挺稳重的,挺受学生喜欢的,基本不会得罪人,就是不大喜欢参加我们平时的活动……”   另一个老师也附和他的话。   沈潜看着有些神游的黄晓清,出声问道:“黄老师呢?您觉得乔覃平时是个什么人?”   “他……”黄晓清顿了顿,“他……专业知识很扎实,课也上的好,平时基本不与人争执,人……挺好的吧……”   “凶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啊,”沈潜语调微沉地道,“杀人就算了,还用硫酸毁容,这是多大仇多大恨。”   黄晓清无意识抿了抿唇没吭声。沈潜瞟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会意地接过话头道:“晓清老师,其实上次研讨会你问我的问题我后来想了想还有个点当时没说,我们单独聊聊吧。”   “好,到这边来吧。”黄晓清不大习惯被沈潜逼问,连忙应道。   沈潜又和两个老师聊了聊,只觉得乔覃平日里就是个简简单单的普通老师,而且性格好像还不错,学生里口碑中庸,实在不像个值得凶手煞费苦心谋杀的对象。   等黄晓清送柏非瑾出来后,沈潜递过去疑问的眼神,柏非瑾轻微摇了下头,礼貌地跟三个老师道谢,和沈潜一起出了办公室。   “不肯说?”沈潜问道。   “嗯,好像有些顾忌,”柏非瑾道,“她是个好老师,隐瞒可能是想保护什么人。”   “哎……待会会有人来收乔覃的私人物品,这个黄晓清,”沈潜摸摸下巴,“看来是个突破口啊,这不愿意配合是想到队里再说话吗?”   柏非瑾微微皱眉,没说话。   沈潜道:“先去和欧阳他们会和吧,看看学生那边能挖出点什么。”   实验室里,欧阳翎和研究生本科生们打成一片,聊的不亦乐乎,巧克力包装纸扔了一桌,肖明朋有些拘谨地站在旁边做记录。   “哟,沈队,柏老师!”欧阳翎远远看见他们就招手喊道。   “柏老师?”学生们纷纷回头,然后瞬间炸了,“柏老师!”“真的是柏老师!”   柏非瑾猝不及防被围了个结实,笑着冲他们点点头。   “柏老师您人太好了!”有个小女生喊道。“就是啊,太委屈您了……”“柏老师人帅有才还善良!”周围一片附和,   柏非瑾愣了一下,欧阳翎挤过人群举着手机给他看:“柏老师,昨天的视频完整版曝光了,你是为了保护那个女生才出手的啊,您怎么不早说呢。”   柏非瑾没回话,只粗粗看了遍视频,视频有些模糊,隔的比较远,只能从身形衣着还有跟之前视频的相同度判断出是柏非瑾本人。柏非瑾松了口气。   又和学生们聊了几句,沈潜一手拎着欧阳翎一手护着柏非瑾溜出了实验室。   “报告!”欧阳翎抢在沈潜骂人前举手。   沈潜冷声道:“奏。”   “根据他学生的言语,乔覃是一个兢兢业业,朴实无华的伟大知识分子,是社会的一颗优秀螺丝钉,平时对老师学生和和气气非常稳重,没有至交好友也没有血海仇人,甚至连交恶对象都没有,完全没有理由被凶手盯上。”欧阳翎语速飞快地道。   沈潜和柏非瑾并不意外,从老师们的言语中就知道,乔覃这个人无论真实面目如何,他的表面确实是简单平淡的可以。 第5章 初恋花园(5)   柏非瑾难得在坐车时低头看手机,果然完整视频曝光后,舆论又开始一边倒,很多表示错怪了他的网友纷纷道歉,但其中也果然出现了开始喷被救女生恩将仇报,懦弱无为的声音。   视频里看不清女生的脸,但照这样下去被人挖掘出来只是迟早的事。   柏非瑾屈指敲了敲手机壳,登上了自己从创号以来就一直闲置的微博。   “既然有了证据,相信公安机关会处理好涉事人员,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我当时的处理的确有些过激,被带走教育并不委屈,谢谢大家的理解与安慰,也恳请大家不要再纠结于视频中的女生了,她只是个受害者。——柏非瑾”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有发声的南泽大学官微第一时间转发了柏非瑾的微博,附言:“谢谢大家对柏老师的理解,此事请交由公安机关处理。”   官微传开后有大v出来转发,直言道:“柏老师从昨天到今天一直不肯说出真相就是怕有些人一定要扒被救的女生,他想保护女生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女生只是个受害者你们非要把她翻出来再伤害一次吗?”   柏非瑾的这条微博迅速窜红,加上昨天爆出的顾问身份、老师身份,使得他的粉丝突然开始爆炸式增长。一时间大家都默契地不再追问被救女生的身份,而是开始各种打滚卖萌求柏老师发照片……   后排的欧阳翎也刷到了这条微博,顿时有些呐呐地叫了声:“柏老师……”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潜虽然在开车,但猜也猜得到柏非瑾做了什么:“这次的事情……?”   “有些奇怪,”柏非瑾淡淡道,“总觉得有人在刻意……大概是想多了吧。”   沈潜也有这种感觉,每每舆论平息一些就又爆出新料,仿佛有人在刻意炒作。但是这是图什么呢?柏非瑾又不是什么明星,没必要有意维持他的曝光度啊。   大概是想多了吧。   “柏老师,你这下可出名了呢,有什么想法吗?”欧阳翎凑到前面道,“你这形象做做代言呀,上上电视啊,没准能往娱乐圈发展啊!”   柏非瑾好笑地看她一眼,“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而且这种事情明天就平息了。”   欧阳翎挤眉弄眼地笑道:“按柏老师的长相,那可不一定明天就能平息。”   到了市局,正好撞上去接被害者家属的陈容,陈容笑着对柏非瑾道:“柏老师,刚刚网宣那边托我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个季度警民一家亲宣传片的拍摄?”   沈潜道:“抢人抢到我们刑警队来了?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柏非瑾很无奈:“陈队……”   陈容也不再说,匆匆接人去了。   接待受害者家属的事儿大家都不愿意干,每每听到家属肝肠寸断的哭声都会升起难以言说的无能感。陈容一向照顾下属,性子又稳,经常自己去面对家属。   “查出了受害者身份,还是找不到跟凶手的关系啊……”沈潜叹道,刚刚回队里汇总消息,无论是走访学校,还是调查死者生前所有消息记录,都只觉得乔覃这人活得干净又普通,着实没什么值得深挖的。   “看来明天要让黄老师来一趟队里了。”沈潜悠悠地说。   “黄老师?黄晓清?”欧阳翎满脸问号,“她怎么了?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呢。”   “她有所隐瞒啊……”沈潜道,“非瑾你是不是发现了这么?”   柏非瑾道:“没有,只是有个疑问,如果真是他的同事学生作案,按照那个实验室的配置,一定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费时费力的静脉空气注射……”   “为了隐藏身份?”欧阳翎道。   “而且……”肖明朋突然插嘴道,三个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不由垂下眼低声道,“我们之前不是觉得凶手毁容是为了给逃跑创造时间吗?那首先怀疑的应该是案发后离开的人……”   一时大家都没说话,因为乔覃身边好像并没有突然离开的人。   柏非瑾看了眼表,开口道:“今天周日,我晚上实验室有组会,得过去一下。”   “行,我送你吧。”沈潜道。   “他们等会儿不还有走访吗?陈队脱不开身你不用去盯着?”   沈潜一哽,无奈道:“那……我让小肖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非得让人跟着的小孩子,”柏非瑾笑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这不是怕你在路上被网友给堵了吗?”沈潜扬眉道。   “不至于吧。”柏非瑾并没在意,沈潜神秘地笑笑没再劝。   然后柏非瑾难得地后悔了,在第三次被人搭话和第n次被人偷拍后,他从公交车上下来打了个的士……然后被询问是不是柏老师本人……   进学校被各种目光炯炯有神地盯了一路,柏非瑾终于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对一拥而上的学生们打了个制止的手势。   “……”话被堵在嗓子眼的学生们。   “今天临时立个规矩,为了提高效率,组会上讨论与研究无关的话题就请所有人喝奶茶。”柏非瑾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道。   “……”这是彻底闭嘴的学生们。   终于好好地开完了组会,挣扎在知识海洋中的学生们暂时忘了要八卦老师这件事。柏非瑾查看完自己做的几个样本,写完实验记录本,终于摸出了手机。   顿时被锁屏上的未读消息惊了一下。   他手机有专门设置,除了几个号码外,其余来电来信都是常年静音。也正因如此,他在几百条消息轰炸的情况下还能安安静静开完组会……   自己的手机号是在学校官网公开的,就算是柏非瑾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莫名大红于网络……手机上消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柏非瑾的手指在一键删除上飘了飘,最后还是点了退回。   快速翻着信息,柏非瑾的动作突然一顿,有一条消息简短地写着:   “柏老师,真的非常非常谢谢您,也真的真的特别抱歉,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柏非瑾眼神柔和了些许,回复道:   “不用在意,晚安好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刚点完发送,又收到了新消息提示,柏非瑾刚想把弹窗划掉,待看清内容时,眼神微微一凝。   “柏老师您好,我是黄晓清,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得和您说出来……”   柏非瑾回复道:“没有打扰,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是关于乔覃老师的事。”   回复只有这一句话,柏非瑾也没催,耐心地等着,过了足足两分钟,黄晓清又发了一条消息:   “乔覃他,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样,那些老实沉稳都是他装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又隔了很久,那边才回复:“柏老师,这件事我本来不准备说出来的,但是我看到微博上您的行为,您对那个女生的保护,我希望能相信您,我能相信您吗?您能保护好她吗?”   柏非瑾一时没回话,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想了想写道:“我们都是老师,所以你能懂,我会尽一切可能保护学生。”   等了等,对面打电话过来了。   “晓清老师。”柏非瑾温声道。   “……”黄晓清张了张嘴,终于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学生?”   “我们都是老师。”柏非瑾答道。   “呼……她是我的学生,”黄晓清道,“平时很安静的女孩子,很踏实很努力,山里来的孩子有些腼腆内向,遇到事儿不敢跟别人说……”   那边顿了顿,柏非瑾没有出声。   “所以,乔覃借着单独辅导的名义骚扰她的时候,她也不敢跟别人说。”   柏非瑾慢慢坐直了身子。   “那天我碰巧看到她弯腰捡东西时锁骨上的痕迹,”黄晓清声音有些哽咽,“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她当时整个人都在抖,整个人,都在抖……那还是个孩子啊……”   “……我很抱歉。”柏非瑾轻声说。   “我当时气疯了,拉着她要去举报乔覃,她顾忌着外人的看法死活不肯……最后跪下来求我不要对外说……”黄晓清字里行间满是苦涩,“我知道对她这种女孩子,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就是毁了她寒窗多年苦苦求得的大学生涯,更有可能是毁了她的一辈子,所以我只能忍着,帮她上药安慰她开导她,对外什么都不敢透露,只能私下里发邮件警告乔覃,让他离学生们远点……”   “你做的没错,”柏非瑾缓声道,语音里自然地带着安抚与肯定,“晓清老师,你做的没错。”   “柏老师,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对吗?”黄晓清的话语里透着不确定的惶恐。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但做老师的应该相信自己的学生,对吗?”   黄晓清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道:“您……您能保护好她吗?”   “我会保护好她的。”柏非瑾郑重地道。   “麻烦您了。”黄晓清有些解脱。   “晓清老师,这件事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上个学期……期中左右……”   “好的,您也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吧,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显示收到新消息,打开一看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丁小玉就拜托您照顾了。”   柏非瑾沉思一会儿,打给了沈潜。 第6章 初恋花园(6)   “非瑾?这个时候打电话?想我了?”沈潜痞痞地道。   “……”柏非瑾没忽略那嗓音中的沙哑,“晚饭吃了吗?”   “呃……好像……吃了……吧?”沈潜有些心虚。   “你在市局?”柏非瑾平静地问。   “啊对。”   “待会签收一下外卖。”柏非瑾直接道,“刚刚晓清老师给我打了电话。”   “诶?”沈潜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她跟你坦白了?”   “嗯。”   “不愧是柏老师!这魅力大的,啧啧。”   “……”柏非瑾没理会他的调侃,三言两语将故事复述了一遍。   “这就是个人渣啊!”沈潜咬牙道,“还挺贼的,知道挑什么女生下手让对方不敢往外说……这个学生叫什么?”   柏非瑾没有马上回答:“沈潜。”   “在呢。”   “这件事,请务必慎重处理。”柏非瑾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干涉你们查案,但我给过晓清老师保证,不会让她的学生承受没必要的伤害。”   “……我明白,”沈潜的语气也严肃了几分,“我不会贸然公开调查的。”   “嗯,我相信你。”柏非瑾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觉得会是这么个小姑娘吗?”沈潜道,“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制服一个一米七多的成年男子?用的还是慢工出细活的作案手法?”   “不大可能,”柏非瑾实事求是地道,“我一直有感觉,凶手自己不是直接受害者,而是亲属。”   “所以要查这个小姑娘身边的人?”沈潜道,“男友?亲人?朋友?”   “嗯……我在想,乔覃在丁小玉之前还有没有下过手……”柏非瑾道。   “丁小玉?那个学生?”沈潜道,“潜藏受害者吗?是有可能啊……黄老师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她说是上学期期中,隔现在有半年了。”   “乔覃很谨慎,在黄晓清警告他之后应该是不敢再对学生下手了,那丁小玉至少是他最后一个下手的对象。”沈潜道,“半年,差不多也够一个有心人筹划一次谋杀了啊。”   柏非瑾道:“往前查一查吧,这种事情就算再小心,总会留下些风声。”   “行咧,”沈潜道,“你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去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   不出二十分钟,沈潜就收到了柏非瑾的“爱心大礼包”,深知他脾气的柏老师直接送了十人份的套餐和点心,加班的刑警们纷纷直呼“柏老师万岁!”,然后默契地留了一份给沈大队长。   周一早上有大课,柏非瑾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照例看了眼手机,又是满满当当的未读消息。柏非瑾微微皱眉,打开了被自动置顶的助理的消息。   除了一些待处理的公事外,助理最后提醒了一句:先生,昨天晚上有人发了您的生活照,今天舆论并没有平息,您出行还请多多注意。   柏非瑾难得有些头大。   等到教室,柏非瑾脸色微沉,他的许多学生颇为尴尬地站在教室外,因为平时还有些空位的教室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喧闹和抓拍。   “柏老师……”有个班的班长都被堵在了门口,此时很是无奈地叫道。   柏非瑾拍拍他的手臂,自己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四周环顾了一眼,温声道:“我知道大家对我有好奇,有兴趣,能得到大家的关注是我的荣幸。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只希望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给我的学生们上好课,希望大家能理解和配合。”说着,他微微屈身行了个礼。   教室里一时非常安静,很快就有人悄然离场让出位子,门外的学生都坐了进来。   柏非瑾轻轻颔首,柔声道:“谢谢。”   虽然教室里人数依然很多,但终于能开始正常上课,柏非瑾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思路清晰地讲着课,丝毫不见被影响的样子。   快下课的时候,院长来了,坐在教室角落里惊到了一个正在听课的学生。   下课后,柏非瑾回答完学生的提问,收拾东西径直走到院长面前,诚恳地道:“抱歉院长,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院长看着他轻叹了口气:“我来是想告诉你,学院和学校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安心上课就好。”   “谢谢,麻烦您了。”柏非瑾垂手道。   从教学楼特意选了条小路进实验室,手机突然响了,柏非瑾一看是沈潜的。   “诶,我说你这电话要打通一下可不简单啊,”沈潜好笑道,“打了两次都是占线,什么事这么忙?”   “……我下午去换个号码。”柏非瑾叹道。   “你这还真是……出名了呀……”沈潜都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会闹这么严重。   “有什么情况吗?”柏非瑾不想多言。   “有,消息比较多,要不我让小肖去接你过来?”   “着急吗?我实验室有样本今天要处理一下,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柏非瑾道。   “行,那我去接你算了。”沈潜笑道。   等柏非瑾收拾好跑胶的样品做好记录走下楼,正好一个半小时,沈潜的越野车已经停在实验室楼下了。   看到柏非瑾出门,沈潜跳下车走到副驾驶拉开门,略一躬身:“柏大名人请。”   柏非瑾看他一眼,抬腿坐了上去。   “你昨天睡了多久?”柏非瑾突然问道。   “昨天……我……”沈潜一滞然后好笑道,“不是,非瑾你怎么感觉跟我妈越来越像了?”   柏非瑾看着他眼下的淤青,没说话。   “哎……得得得,”沈潜抬手抓了把头发,“昨晚上走访然后接待乔覃的家属,昨晚接了你的电话今天上午又安排了一轮走访……今天早上睡了两三小时吧。”   柏非瑾微微皱眉,沈潜无奈道:“你是不知道,昨天乔覃他妈在队里哭了一晚上,我早上梦里都是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尤其又听你说了乔覃做的那点破事,真是,心情有点复杂……”   “走访有什么新发现吗?”柏非瑾道。   沈潜张嘴,却又闭上了,等红灯的时候他转过脸看着柏非瑾问道:“非瑾,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柏非瑾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本来有很好的未来,但是我很亲密的人有一天被人伤害了,不可逆的甚至是生命的伤害,我感到非常愤怒而绝望,我认为施害者应该付出同等的生命的代价,但法律不足以判处对方死刑,所以我要亲自动手,并公之于众。我的行为是正确的,我不会给他偿命,所以我要计划好一切给自己时间逃跑。”   沈潜一直没插话,直到到市局停好车才问道:“那作案手法呢?”   “凶手不想折磨死者,只是想处死他。乔覃自己是生物学家,静脉空气注射是常用的处死方法,用于杀人不会太血腥,有仪式感,既讽刺又实用。”柏非瑾平和地道。   沈潜嘀咕了一句什么,抬眼笑道:“我们上去吧,他们应该正好在做简报。”   “好。”   会议室里平时跟着陈容的方志敏正在做简报:“昨天晚上关于死者邻居的走访并没有太大收获,与死者家属沟通中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死者每年只有在年底才会回老家陪父母过年,平时基本每个星期保持一次通话,最近几次通话中并没有什么异样。”   大家脸色都有些疲倦,方志敏语气一转道:“但是昨晚黄老师提供的情况非常有用,今天我们重新走访了街坊邻舍,重点询问了这几年出现的一些流言蜚语。”说到这里方志敏顿了顿,“死者楼上的大妈说,四年前住在死者隔壁的两兄妹突然就搬家离开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平时大妈看着他们两个孩子住还经常拉着一起吃饭,突然不告而别让她惦记了好久。”   在座的刑警们见的多了,结合黄晓清说的故事,一听就能大概猜出背后的隐情。   “这对兄妹?”沈潜问道。   “陈队已经带人去查了。”方志敏回道。   沈潜点点头,看向欧阳翎,欧阳翎会意地起身接替了方志敏的位子:“今天上午我们走访了乔覃带过的班级学生想查清楚丁小玉的人际关系……”   柏非瑾眼神一凝看向她,欧阳翎笑道:“柏老师放心吧,我们是无差别询问了所有同学的人际关系,我现在连他们几个班谁和谁在暧昧期谁和谁已经确定关系了都知道。”   柏非瑾轻轻颔首:“费心了。”   “应该的,”欧阳翎道,“丁小玉在学校属于内向胆小类型的,除了跟室友有接触外,没有闺蜜没有男友,家里只有父母和弟弟,父母在家务农,弟弟还在她老家那边上高中,这些已经派人去核实了。”   “网友呢?”沈潜问道。   “这……”欧阳翎有些为难,“考虑到丁小玉的性格特点,我还没有单独找她谈过话……从她室友描述来看不像是有恋情的。”   “不像是?”沈潜哼笑道,“凶手还有可能'不像是′凶手呢。”   “抱歉……我下午去核实……”欧阳翎尴尬地道。 第7章 初恋花园(7)   散会之后欧阳翎老老实实溜过来等着挨骂,沈潜刚要开口就被柏非瑾抢了:“抱歉,是我干扰了你们的行动。”   “关你什么事?”沈潜道。   柏非瑾看他一眼,缓声道:“是我的要求让你们不方便做事了。”   欧阳翎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处理的不好,不关您的事儿。”   沈潜一巴掌拍在欧阳翎后脑勺上,懒洋洋地道:“行了,别在这磨磨唧唧地废话了,赶紧去学校弄清楚。”   欧阳翎捂着头边溜边回头道:“沈队你对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下得去手啊?你太没人性了!”   “如花似玉?小姑娘?”沈潜惊奇道,“你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柏非瑾在旁边笑了,沈潜转身看着他道:“那对神秘的兄妹和丁小玉,你觉得哪边的可能性大一些?”   柏非瑾道:“我还不能下结论。”   “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之前说被乔覃伤害的人一定是受到了不可弥补的乃至生命的伤害?”沈潜摸着下巴问道。   “我只是说有可能。”柏非瑾答道。   “不,你的原话非常确定,”沈潜道,“我知道你,你要是不确定的事情要不不会说,要不就一定会再三强调是猜测。”   柏非瑾沉默半晌,轻轻一笑道:“我一直有强调我的想法只是我的一个感觉,真正的推论还得靠你们这些专业的来。”   “所以你觉得那对神秘兄妹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丁小玉这边的侵害被黄晓清制止了,并没有真正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沈潜径直道。   “我没有这么说。”柏非瑾道。   沈潜一顿,脸上重新带上了平日有些痞气的笑容,他走过去勾上柏非瑾的肩膀,语气放软道:“非瑾,刚刚是我太急躁了,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柏非瑾偏头轻声道,沈潜平时不是个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   “……”沈潜移开了视线,“没发生什么,就是觉得这么个案子拖了两三天了嫌疑人还没锁定……”   “嗯。”柏非瑾突兀地打断了沈潜的话。   沈潜张了张嘴没再出声,柏非瑾拉下他的手站起身,帮他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平和地道:“你若问我的感觉,我可以告诉你,我觉得那对兄妹里哥哥有很大嫌疑,妹妹极有可能已经因为乔覃的所作所为自杀了,哥哥还很有可能已经退出人群视线很久来筹划这次谋杀。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相信你能冷静地参考我的感觉,而不会因此扰乱正常办案进程。”   “……好。”沈潜隔了很久才吐出个字。   柏非瑾没再说什么,伸手去拿桌上的资料,突然听到沈潜在后面叹口气道:“我爸昨天晚上进医院了,去接你的时候我刚从医院出来。”   柏非瑾一怔,略微颔首道:“抱歉。”   “哈,没有,没多大事儿,”沈潜摆手道,“老爷子嘛,正常的。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个把月没回过家了,就想这次案子结了请两天假回去陪陪他们。”   “嗯,”柏非瑾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加油。”   “加油!”沈潜仰头喊道,喊完之后老老实实坐下来开始看收集到的笔录和资料。柏非瑾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有一丝柔和,坐在他旁边翻开了一本笔记。   到了下午四点多,柏非瑾放下本子开口道:“我晚上有事儿,可能要先回学校。”   “啊?好,我让小肖送你。”沈潜抬头道。   “你晚上不去看你父亲吗?”柏非瑾道,“你可以去完医院再去南口大学找欧阳。”   沈潜愣了愣:“是啊,正好顺路,那我先把你送去南泽吧。”   “好。”   到了实验室,柏非瑾开门下车后回头道:“等我一下。”   沈潜愕然地看着他上楼下楼,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放在了副驾驶上。   “总不好空手去,”柏非瑾笑道,“不知道老人家是哪里不适,就只让学生熬了一点皮蛋瘦肉粥和山药排骨汤,你带过去吧。”   “非瑾……你真是太好了……”沈潜满眼的感动。   “两个老人对我很好,应该的。”   “要不你一起去吧,”沈潜道,“我妈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你不去家里玩了,还骂我说肯定是我把你气跑了,啧啧啧,不知道谁是她亲儿子。”   柏非瑾唇角勾了一下,轻笑道:“不了,我今晚还有事,你去吧。”   “话说……”沈潜突然眉头一皱道,“你们实验室出来的东西,能吃吗?吃了不会变异吧?”   “……”柏非瑾无言地挥挥手,示意他跪安。   等看到沈潜的车走远了,柏非瑾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嗯……不用,他们还不敢动我……老地方吧。”   挂上电话之后他走小路去了实验楼区的一个小门,门外助理在车内等他。   “先生,真的不用……?”助理等他上车后急问道。   柏非瑾淡淡地看他一眼,助理顿时一僵,低头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没关系,我知你心意。”柏非瑾道。   “先生,网上舆论我们一直在跟踪,有关公司的消息还没有被泄露,但是您和沈队长的合照今天下午被传出去了。”助理道。   柏非瑾猛地抬头:“沈潜?”   “对,沈队长的身份履历现在也被大范围曝光了……”助理道。   柏非瑾打开手机,南泽大学官微已经发言非常感谢大家对柏老师的关注,但也希望大家不要影响到柏老师的正常工作生活,下面评论大多是支持和理解。   但一张沈潜在实验楼下接柏非瑾的照片却引发了新一轮热潮。毕竟柏非瑾长得很好,沈潜也不差,两个养眼的人凑在一起极易引起关注。更何况沈潜的副队身份被人扒出来结合上柏非瑾的顾问身份、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毁容案很是让人浮想联翩。   助理小心地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柏非瑾微微皱眉,想了想道:“不是他们的风格,你跟紧点控制一下,别让不该说的东西被说出来。”   “是。”助理应道。   晚上沈潜给柏非瑾打电话,接通后第一句就是:“非瑾,我觉得你学生做的东西没你做的好吃……”   柏非瑾放下手中的材料,单手支着额头笑道:“那是给老人家的你也偷吃。”   “嘿嘿,我爸不会介意的。”沈潜嬉笑道,“你还真换了个号码啊。”   “那个号子有些不方便,就新开了个私人号码。”柏非瑾道。   “这样啊,你现在有时间吗?”   柏非瑾看了眼桌上还剩一半的明天要用的企划书和资料,平静地道:“嗯,你说。”   “欧阳下午去找丁小玉聊了会天,只说是已经知道乔覃有过骚扰学生的行为,例行询问丁小玉有没有受过侵害。丁小玉沉默了很久,最后哭了,跟欧阳说了整个经过,但是她说这件事自己只告诉过黄晓清,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包括家人。”沈潜道。   “可以理解。”柏非瑾淡道。   “是可以理解,她所处的环境,遇到这种事情连家人都不敢告诉,”沈潜叹道,“明明是受害者,却得比凶手更害怕世人的眼光。”   柏非瑾沉默片刻道:“所以你们得查出真相,给她一个交代。”   沈潜一愣道:“那是自然,我们存在的意义本是如此。所以丁小玉这边的嫌疑是越来越少了,我会安排后续调查,但重点可能要放在杨阡和杨陌这对兄妹上了。”   “杨阡杨陌?”   “四年前突然搬走的原乔覃邻居,他们父母十一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当时19岁的哥哥杨阡带着小六岁的妹妹杨陌生活。四年前他们突然卖掉父母留下的房子搬到妹妹大学所在的省居住,看起来好像是哥哥不放心妹妹而过去陪读……”沈潜的声音停了一下,电话这头柏非瑾闭上了眼睛,“但是我们查杨陌在省内的医疗记录,发现四年前有过一次人工流产。”   “可是……”柏非瑾轻声道。   “可是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杨阡才动手对吧?”沈潜了然地接道,“因为根据档案显示,杨陌在去年投江自杀了。”   “……”柏非瑾一时没接话。   “而且,哥哥杨阡在处理好妹妹的后事后,就从人群前消失了。”沈潜道,“非瑾,你的猜测还是那么准。”   “所以现在你们在找杨阡?”柏非瑾没有理会沈潜最后那句话。   “对,调查他这一年的踪迹,同时还在调查事发现场周围的监控来寻找证据。”沈潜答道。   “他不大可能会用电子消费。”柏非瑾道。   “是啊……愁死我们了,”沈潜语气里很是心塞,“他在杨陌葬礼后从银行里一次性提了十万现金,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费记录,现在连他什么时候回省的有没有回省都无从知晓。”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回去告诉妹妹,然后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柏非瑾道。   沈潜瞬间头大:“已经三天了,没准他已经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先让他们去查墓园的监控吧。”   “嗯,而且你现在缺乏关键性的证据。”柏非瑾提醒道。   “证据倒是可能有了。”沈潜笑道。   “嗯?”   “法医在尸体上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死者的头发,”沈潜道,“因为之前挂在死者头发内一直没被发现,昨晚上搬动尸体的时候才掉落出来,被周谨发现是被外力扯落的,于是做了个DNA鉴定。”   “周主任当真是心细如发。”柏非瑾笑道。   “是啊,虽然平时烦人了点,但是这次立了大功了。”沈潜道,“啊,大概就是这些了,挺晚了,你快休息吧。”   “好,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柏非瑾道。 第8章 初恋花园(8)   挂掉电话,柏非瑾没有马上回去看文件,再次打开了手机。沈潜言语中只字未提自己在网上被曝光的事,是他还不知道,还是对着自己不好说?   照片资料满网飞对一个刑警队长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网上言论明显平息了许多,毕竟不是什么大新闻,两个正主一个没账号一个有跟没有一个样,靠着那一张照片和一点官网上浅短的信息支撑不了多久关注度。而且沈潜的信息相对不那么公开,也没有收到太大干扰。   柏非瑾微微放了心,开始处理桌上的一沓材料。   第二天早上柏非瑾对着镜子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老了,稍微熬个夜,眼下竟然有些发青。   在实验室泡了一上午,下午去教学楼的路上碰到两个偷拍的小女生,柏非瑾无奈地笑道:“谢谢你们的喜欢,但请你们不要把照片发到网上去好吗?”   两个女生本来很尴尬,闻言不由笑了,连忙点头道:“好的。”其中胆子大些的补了一句:“柏老师你真好!”   柏非瑾笑着摆摆手,进了教学楼。经过昨天的事,学校到底加强了大门管理,没再出现大量外来人员“蹭课”的现象。   下课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柏非瑾刚出教学楼就看到了沈潜的车停在拐角处。柏非瑾拉开车门做进去的时候,沈潜正叼着烟想事儿,见他上来连忙把烟掐掉了。   “你怎么过来了?有新发现?”柏非瑾边打开窗户透气边道。   “咳,”沈潜有些心虚地打开窗户挥手扇风道,“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呢……”   柏非瑾扫了眼他的眼,没说话。   “我刚从医院回来,想着顺路接你,就是没什么新发现才来求助的啊!”沈潜转移话题唉声道,“去队里说?”   “好。”   到了队里,正好迎上欧阳翎,欧阳翎盯着柏非瑾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手叫道:“柏老师,你就我们这些人留点活路吧,素颜已经够好看了还化妆……真是抵挡不住啊啊啊……”   “化妆?”沈潜一脸惊愕。   柏非瑾垂下眼,欧阳翎还在旁问:“柏老师你这眼影是什么牌子的啊,真漂亮。”   沈潜道:“你长成这样什么牌子都救不起了,放弃吧,去拿你的资料去!”   欧阳翎不满地哼哼两声,在沈大队长的逼视下慢腾腾地走了。   沈潜转身仔细看了看柏非瑾的眼睛,皱眉道:“张得够好了你已经,别吹毛求疵了!”   柏非瑾无言地看他一眼,沈潜正经了点,问道:“昨晚没休息好?”   “欧阳眼睛挺尖的。”柏非瑾答道,明显不想多言。   沈潜知趣地没再追问。   会议室里大家显得都有些疲倦,查到现在基本锁定了嫌疑人,只等着搜捕的时候是最琐碎而繁重的工作。   陈容站在前面正和方志敏说着什么,看见他们两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柏老师也来啦?真是辛苦了。”   柏非瑾微笑道:“陈队。”   “在案发当天晚上01:09距离现场一个街区的监控里发现了杨阡的身影,他当时背了个小包,估计里面是作案用的工具。”陈容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杨阡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柏非瑾略微点头。   “但是……”陈容语气一转,“事发之后墓园的监控我们已经全部看过了,没有发现杨阡的身影。”   柏非瑾轻轻皱眉,沈潜瘫在转椅上补充道:“不止如此,我们还调了这几天杨阡兄妹两在我们市和外省的住宅附近监控,杨阡父母的墓园监控,杨陌投江地点附近监控,这是几个杨阡成功后最有可能去纪念的地方,但都是一无所获。”   “很可能……凶手已经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了。”陈容轻叹道。   “不,”柏非瑾出声道,“他一定会用某种方式告慰妹妹在天之灵的。”   陈容和沈潜都看向他,过了半晌沈潜问道:“可是这个地方是哪呢?”   没有人回答。   陈容微微弯腰,双手撑着桌面:“继续查吧。”   “嗯。”沈潜和柏非瑾同声道。   长圆桌上摊满了资料,刑警们在反复翻阅以求找到新的线索,陈容中途出去了一次帮他们将晚餐带上来。   突然,沈潜幽幽地道:“有人发现……一年前的今天就是杨陌去世的日子吗?”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沈潜看向陈容,陈容道:“我安排了人在几个点守着。”   柏非瑾合上手中看完的资料,闭了闭眼再睁开,随手拿出了手机查看新号上的消息,除了助理例常的汇报外还有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柏非瑾动作猛地一顿。   “怎么了?”旁边沈潜感受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   柏非瑾没回答,凝神将手中的短信反复看了三遍,然后将手机递了过去。   “柏老师,我想今天带您去看看我妹妹可以吗?我想她会喜欢您的。”   沈潜有些懵地看向柏非瑾:“杨阡?”   柏非瑾道:“很像。”   “这……这是什么意思?”沈潜问道。   柏非瑾摇摇头,他的感觉中凶手不是会自己认罪的人,这一举动让他有些意外。   陈容被吸引过来,看到短信后同样愣了愣,让人去追查发消息的号码了。   柏非瑾想了想回复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吗?如果不是可以改天吗,今天可能太晚了。”   对方没有立刻答话,沈潜和柏非瑾各自在想自己的事儿,直到柏非瑾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有陌生号码拨入。   柏非瑾拿起手机点了接通,很自然地道:“您好,我是柏非瑾。”   “柏老师,”那边的声音显得也很自然,“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所以可能要麻烦您了。”   “嗯?这么晚了不会打扰到令妹吗?”   “不会,她不会介意的,”对方道,“就是麻烦柏老师跑一趟了,我想和妹妹单独见见您。”   柏非瑾垂下眸温声道:“好,但是我要去哪找你们呢?”   “柏老师,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您什么都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该到哪儿来找我们,但是过了今天我们就不用见面了。”   沈潜拧眉看着柏非瑾,柏非瑾从容地道:“好的杨先生,那我们待会见。”   等柏非瑾挂了电话,沈潜道:“你真的要单独去见他?不行,太危险了!”   柏非瑾笑笑道:“先不用想那么乐观,要去哪见他还不知道呢。”   沈潜一噎,旁边偷听的欧阳翎忍不住笑道:“沈队这是关心则乱啊。”   陈容道:“他会在哪出现,非瑾你有头绪吗?”   “难道不是杨陌的墓地?”欧阳翎诧异地道。   沈潜哼笑道:“小姑娘,长点脑子吧,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十二点之前根本来不及出省。”   方志敏道:“所以是三个小时能赶到的地方。”   “三个小时……”陈容想了想,“应该不用三个小时,杨阡还要留时间出来纪念。”   “市内的他们原住所和父母墓园都有我们的人在监控,暂时没有发现杨阡的行踪。”方志敏道。   “都去……看一遍……?”欧阳翎不确定地问道,“没准他就躲在哪个角落等着柏老师呢。”   “两个点附近这几天的监控都没有杨阡的行迹,在的可能不大。”陈容道。   “杨陌房间里是不是有一本日记本?”柏非瑾突然道。   “对啊,里面有乔覃乔禽兽对她做的事情……”欧阳翎咬牙道。   “我记得里面有一段……是乔覃强迫她后带她去公园的描述。”柏非瑾边说边将那张图片翻了出来。   “他竟然还约我出来踏春,走了半个多小时,站在粼粼湖水边,我听到他跟我说:'陌陌我是真的喜欢你才这么做的,你也喜欢我对吗?'对啊,我喜欢他啊,我怎么能不喜欢他呢,不喜欢他我们做的事岂不是太肮脏了吗?我只觉得我的一颗心已经脱出身体沉入湖底,再也翻不了身,回不了神。大概,我已经死了罢。”   一时间没人说话,沈潜慢慢开口打破了沉默:“所以这个公园在哪?”   “全市有十七个大型公园,几乎都有湖,有比较大而深的湖的有九个。”肖明朋边查资料边道。   “按乔覃的性格,公园位于他住处附近的是哪个?”沈潜问道。   “……没有,住处附近三公里内没有大型公园。”肖明朋答道。   “那住处到南口学校这条线上有没有?”陈容道。   肖明朋查了查,道:“有!南湖公园。”   “就是这了,走!”沈潜一跃而起。   柏非瑾伸手抓住了他,沈潜低头看他,柏非瑾缓声道:“让我去赴约吧。”   “不行,”沈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不出现,他也不会出现。”柏非瑾道。   “呵,都知道大致地点了还怕抓不到人?”沈潜痞气地笑道。   “沈潜,他只是想让我和他妹妹说说话。”柏非瑾心平气和地道,“他已经知道我们追查到他了,他完全可以就此消失,但是为了这个见面他宁愿自投罗网。他不会伤害我的。”   沈潜不说话,旁边的人也不好开口,柏非瑾看了欧阳翎一眼,欧阳翎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沈队……我觉得柏老师讲的很有道理啊……而且,能打过柏老师的也不多吧……”   沈潜狠狠地剜她一眼,陈容想了想开口道:“沈潜你送柏老师去吧,柏老师带上监听,我们在外围守着,随时可以上去。”   陈容发了话,沈潜也没再坚持,只是有些气闷地去准备车了。柏非瑾笑着对陈容颔首道:“谢谢陈队。”   “没有,如果能劝他自首也能省点力气。”陈容摆摆手道,“对他对我们都好。” 第9章 初恋花园(9)   直到到了公园大门,沈潜都没跟柏非瑾说一句话,看着明显有些孩子气的家伙,柏非瑾无奈地笑笑主动道:“沈潜,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沈潜瞪了他一眼,开车门跳下了车。   柏非瑾打开车门迈开长腿下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顺着来电的号码播了过去。   “杨先生吗?我已经到了,您在哪?”柏非瑾问道。   “柏老师,我和妹妹只想和您单独见面。”杨阡冷声道。   “他是送我过来的,”柏非瑾边说边独自往公园里面走,“我不能开车,这么晚了又不想让您久等,所以只能这样。”   “您知道我在哪,我在这等您。”杨阡没再计较,只是平静地道。   “好。”   柏非瑾回头看了沈潜一眼,沈潜还是不肯说话,但到底不放心地在偷瞄他的背影,触到他的眼神瞬间就转开了头。   柏非瑾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   走到湖边的时候,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杵在湖畔的大石上,柏非瑾没有在意自己笔挺的西裤,只是静静地走过去坐在杨阡身边。   两人都没开口,直到一阵暖风吹过,湖面上泛起层层粼粼的波光。   “您能来,我妹妹一定很开心。”杨阡突然开口说。   “我的荣幸。”柏非瑾颔首道。   杨阡转过头仔细地看着他,柏非瑾从容地任他打量。   “为什么当时微博上都骂你的时候,你还不肯说出真相?”杨阡好像很疑惑地问道。   “是我先动了手,这就是真相,他们的批评没有错。”柏非瑾平和地答道。   杨阡笑了:“所以你不是为了保护那个女生?”   柏非瑾没说话。   “为了一个陌生女生做到这样……她还不出来为你说话,心寒吗?”杨阡扬眉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柏非瑾的表情。   柏非瑾抬眼笑了笑,温声道:“她给我发了消息,我让她不用说话的。这个社会女生总归容易受伤一些,若是能避免的为何不避免呢?”   杨阡长笑一声,言语里染上了愤懑:“避免?要是世界上像您这样的人多一点,倒真可能避免很多事情。但这个社会不是这样的,这个社会多的是在旁边看热闹,扒伤口,吸取别人心头血取乐的人!”   柏非瑾蹙眉道:“我很抱歉。”   “柏老师,您也是大学生物老师,为什么我妹当初找人辅导的时候遇到的不是您呢?”杨阡惨笑道,“这样她就不会被那个畜生强迫,被迫做人流伤了子宫,四年后又因为无法受孕被抛弃……”   “……抱歉。”柏非瑾低声道。   “您对个陌生女孩都知道要保护,为什么别人不能学着点?抛弃我妹妹不够还要到处乱说,一副自己受了委屈的样子,听到的人也个个是一副恶心至极面孔说着丧尽天良的话,女生被强迫了难道是女生的错吗?乔覃做的孽凭什么要我妹妹来抵罪?!”说到最后杨阡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地低吼道:“柏老师,你说啊,凭什么?”   “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柏非瑾突然问道。   杨阡怔住,有些恍惚地道:“陌陌她……很可爱,很温柔,很体贴……她很像妈妈,自从我们父母出事之后一直是她代替妈妈在打理这个家……虽然我是哥哥,但是……”说着杨阡的声音有些哽咽,抬手捂住了嘴,“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柏非瑾垂眸慢慢站起来,弯腰采了石头边的一朵白色小雏菊,走到湖水边单膝跪下。   “陌陌你好,”柏非瑾温和地道,“抱歉来的匆忙没有准备礼物。很高兴今天能通过你哥哥认识你,一个善良而坚强的女生。很抱歉这个世界伤害了你,我知道你曾经很努力地抗争过,只是累了先休息了,抗争一定会带来改变,不用担心,还有我们。”   言罢,柏非瑾在花瓣印上了礼节的轻吻,将花放入了湖水中。   转头时,杨阡已经是泪流满面。   缓了半晌,杨阡重新坐下来打了个邀请的手势:“柏老师愿意听我聊聊吗?”   柏非瑾看他一眼,伸指点点自己衣服上的扣子道:“杨先生,我带了监听和录音。”   杨阡无所谓地笑道:“就当是我进去之前的彩排吧。”   柏非瑾也重新坐在他身边。   “我不喜欢杀人,我只是想让他付出同等的代价。”杨阡淡淡地道,“他伤害了我妹妹,那他应该至少要承担同样的后果。但是现有的法律,我妹妹当时是成年人,这个罪太难取证了,而且就算告成功了又能怎样呢?也许会耽搁他的几年,但是仍然会毁掉我妹妹一辈子。”   杨阡顿了顿,闭目道:“我恨啊,柏老师,所以我觉得我的做法没错。我用了一年时间和所有人断开联系,连租房的房主都习惯一个月看不见我,让我能彻底消失在人前,不会因为突然离开而被怀疑……我反复琢磨练习下针的手法和位置,致死的用量……柏老师你知道吗,静脉空气注射致死还是他告诉我妹妹的,我当时偶然听到了,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会自己尝到……”杨阡的话音里带着颤抖的笑意。   “可你最后回来了。”柏非瑾轻声道。   “对啊……我居然回来了……”杨阡睁开眼睛有些怅然,“感觉不对,太不对了……他死了之后……”   “你发现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喜悦和释然,”柏非瑾接道,“相反,你觉得非常压抑而痛苦。”   “对!对……”杨阡呐呐地道,“之前我可以说他是个罪人,我只是主持正义,但现在我突然不敢说我代表的是正义了。杀人根本不是按着计划完成这么简单,它改变了我的一切……”   “杀人,犯罪,从来就不简单。”柏非瑾平静地道,“以犯罪为手段对犯罪进行报复,只会减少一个好人增加一个罪犯。”   杨阡沉默了很久,柏非瑾只是耐心地坐在旁边陪着他看波光潋滟的湖面。   “所以我回来了,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去看陌陌。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赌你们能不能抓到我,谢谢你,给了我解脱。”杨阡轻轻地说。   “谢谢你,柏老师,您能在今天来看陌陌,是我们的荣幸。”杨阡站起身对柏非瑾鞠了一躬。   柏非瑾连忙起身伸手扶住:“不必如此,你应该谢谢陌陌和你自己,是你给了自己改正的机会。”   杨阡笑了笑,瘦削而冷肃的脸上难得有些温暖:“能认识您,非常高兴。”说完,他看了眼手表道,“离12点还有小半个小时,我跟你讲讲陌陌吧。”   “好。”柏非瑾应道。   杨阡开始从头讲。   那是个很美好的家庭,能干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好学的哥哥,可爱的妹妹,人人羡慕。   直到有一天爸爸和妈妈外出时遭遇车祸,双双遇难。整个家突然就变了,哥哥当时已经成年,领了赔偿金后忍痛选择退学工作自己带妹妹生活,妹妹很懂事,代替了妈妈料理家务安慰陪伴哥哥。   再后来,妹妹上大学了,哥哥很骄傲。   然而有一天,隔壁的大学老师与放暑假的妹妹在电梯中相遇了,他们是一个专业,老师说可以义务辅导一下妹妹。兄妹两对有这样的邻居感到很幸运。   直到那天哥哥回家发现了失魂落魄的妹妹……做完手术后,哥哥带着妹妹逃离了这片地方,发誓要将这件事彻底遗忘。   然而四年后,妹妹与男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却发现之前的手术造成妹妹极难受孕。男方追问,妹妹告诉了实情,男方竟然当面骂妹妹“肮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正的悲剧是男方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同学、同事、亲人,所有人无外乎是惊讶、厌恶和嬉笑。   每一句伤人的言语,都将从泥沼中艰难挣扎爬起的妹妹被摁回泥沼。   最后,妹妹累了,没有留一句话,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12点到了,柏非瑾耳机中传来轻轻的两声叩击声。   柏非瑾站了起来,身边的杨阡从回忆中惊醒,看了他一秒,意识到是时间到了。   杨阡温柔地看着湖面,无声地笑了笑,也站起身:“走吧。”   柏非瑾点点头,将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先一步走出去。   “柏老师!”杨阡突然叫道。   柏非瑾回头,杨阡站在原地像是迈不出步子,他掩饰地笑了笑道:“您说,我会判死刑吗?”   “相信法律。”柏非瑾平静地道。   杨阡愣了一下,垂眸跟上了柏非瑾。   远远的刚能看见警车的时候,柏非瑾突然转身,左手将衣服上的窃听器在皮带扣上划过,监听车上的警员只觉得耳机里一阵杂音。   “杨先生,”柏非瑾看着对面有些惊诧的人开口道,“我想请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你……”杨阡有些意外又好像不太意外,“是有人发短信告诉我的,他说他知道我想找你……”   柏非瑾微微皱眉,远处被惊动的刑警们纷纷下车往他们这边跑。   “他还要我带句话给你,我写成了纸条,本来我还准备待会悄悄给你的。”杨阡边说边借衣服的遮挡递过去了一张小纸。   柏非瑾不动神色地接了过来。 第10章 初恋花园(10)   被惊动的刑警们很快赶到了两人身边,只听到柏非瑾说:“好运。”   杨阡点点头,任由刑警给他带上手铐然后被压走了。   沈潜跑在最前面一把扯过柏非瑾手上的外套,无视周围人惊讶的眼神,直接翻到了原本配戴监听的那颗扣子。看着明显是被外物划坏的设备,沈潜抿着嘴上下打量着柏非瑾,目光在皮带扣附近停了停。   “怎么了?”柏非瑾有些奇怪地道。   沈潜将衣服往柏非瑾手中一塞,冷声道:“不能出外勤就别出外勤。”   柏非瑾一愣,低头翻看了一下衣服,明白过来,低声道:“抱歉,是我大意了。”   沈潜没有理他,转身跟着杨阡走了。   柏非瑾没有追上去,右手抚了一下放纸条的口袋,慢慢吐了口气。   跟陈容打了个招呼先回学校,陈容要找人送他,他正准备拒绝,沈潜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将手中拎着的欧阳翎往前一推。   欧阳翎很无奈:“那个,柏老师我送你回学校呗,反正这边也不缺人。”   柏非瑾看了旁边的沈潜一眼,点点头。   路上欧阳翎小心地瞄了柏非瑾一眼道:“柏老师……你也别怪沈队,他这也是关心则乱……”   柏非瑾微怔:“我没有怪他。”   “但是您看起来……”欧阳翎犹豫道,“和平常不太一样……”   柏非瑾顿了顿,轻笑道:“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刚杨阡和我说了很多,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真的如愿收场。”   欧阳翎想起他眼下遮掩的眼妆没有怀疑,只是迷糊道:“如愿收场?”   “嗯,”柏非瑾道,“杨阡所为无非是让真相曝光为妹妹追求一种公平,但乔覃的身份和某些言论也许会造成再次伤害。”   欧阳翎闻言皱起了眉。   柏非瑾看到笑了笑:“好了,漂亮的女孩子不适合皱眉,这些事自有你们队长处理,相信他们吧。”   欧阳翎闻言觉得很有道理,当即点头“嗯”了一声。   等到了学校门口,柏非瑾下车温和地与欧阳翎道谢,目送她走远之后表情淡了下来,白玉般的脸庞上呈现着冷硬的漠然,墨眸中黑沉沉的没有丝毫感情。   他抽出了口袋中的纸条,打开。   “小狼,好久不见。”   柏非瑾猛地攥紧手掌,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拿出手机联系助理。   “里面发生了变故,去查……暂时不用,他还没有完全掌权……其他人不敢动我,放心……明早九点老地方……没有其他事了……等等,你,找人留意沈潜……我有分寸。”   果真如柏非瑾所言,杨阡自首后真相的披露遭到了层层阻碍,南口大学考虑到自身声誉极力阻止曝光乔覃的所作所为,而舆论经过某些误导开始大面积谴责凶手残忍手段,杨陌勾引在先求爱不得愤恨自尽。   杨阡在审讯室里得知消息面如死灰,半晌后仰天惨笑。   沈潜坐在他对面,一字一顿地道:“我会还原真相,所有的真相。”   “沈队长,”杨阡抖着唇道,“你拿什么扭转所有人的观点?还原了真相又如何?我妹妹遇到的事情是整个社会的谋杀。”   沈潜一时少见的无话可说。   柏非瑾推门进去道:“也许这件事的曝光不能扭转所有人的观点,也许你和陌陌还是要承受很多蜚语,但是你已经走出了曝光的第一步,付出了代价,为什么不坚持呢?”   两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沈潜道:“你怎么来了?”   柏非瑾没有回话,只是走到沈潜旁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杨阡道:“为什么不支持呢?你的努力总归会为社会带来一点改变,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认识我的?”   杨阡沉默了很久,轻声道:“你需要什么?”   “我已经联系了乔覃的同事黄晓清,她发现过乔覃猥亵学生,她已经同意发声了。”柏非瑾道。   沈潜皱眉道:“南口大学那边?”   “晓清老师来找的我,”柏非瑾道,“她说总得有人来做这件事,粉饰太平不是一个大学应有的担当,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就应该承担责任。”   沈潜微微动容,想起那个亲和而令人舒服的女老师,支撑着这份气质的原来是炽热坚定的内心。   “我想公开陌陌的日记,但我需要知道你的意愿。”柏非瑾坦白道。   杨阡没说话,证据公开并不需要他的同意,柏非瑾此举无非是尊重他的兄长身份。那些日记他几乎能背下来,字里行间浸的是他妹妹的血!如若曝光,如若曝光……   “好。”杨阡答道,语气低沉但毫无犹豫。   柏非瑾并不意外。   等出了审讯室,沈潜再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柏非瑾道:“那天晚上我让杨阡相信法律。”   沈潜静了一瞬:“我不会让真相被蒙蔽,我们必须相信法律。”   柏非瑾看向他,沈潜也认真地看着他,两人目光接触了一秒,又各自转开。   “我相信你,”柏非瑾道,“你专心准备庭审,舆论就不用管了。”   “你有办法?”沈潜扬眉道。   柏非瑾微微一笑。   柏非瑾的微博终于更新了第二条微博,是一篇长文章,配文“让真相归于真相。”   文章中详细阐述了杨氏兄妹与乔覃的故事,乔覃的禽兽行为,杨陌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杨阡的作案动机,附上了杨陌旧日日记和黄晓清的实名证言。文章语言非常客观冷静,仅仅是叙述事情,且并未着意描述突出什么,只是说出整个经过。   此文一出瞬间爆火,和大堆舆论报道不同的声音引发了大量关注讨论。很快黄晓清用自己的实名账号登陆发表了一个短视频,只说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非常愧疚,想要弥补还一个真相给大众。   视频里,黄晓清看着镜头眼里含泪,轻轻地道:“发生这种事情,学生不敢说,我也不敢说,但这样的沉默是纵容,我们都有错。我是老师,这个责任应该我来承担,”   柏非瑾转发了黄晓清的视频。   柏非瑾的身份让大众都觉得他是半个警方发言人,文章叙述逻辑严密,再加上日记和视频的实锤,舆论很快开始偏转。   南口大学见大势已定,连夜发了检讨书,为监管不力而表示歉意,又高度赞扬了黄晓清老师的正义行为。   柏非瑾的微博和手机旧号码彻底用不了了,黄晓清也着实体会了一把柏非瑾的无奈,无数隐藏的受害者将自己的经历倾诉给他们。网上有关女性保护的话题一时霸屏,种种观点众说纷纭。   半个月后,在民众的广泛关注下杨阡杀人案一审开庭,杨阡对所述罪行供认不讳,案件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恶劣,但法庭考虑到其事出有因,且是自首认错态度良好,判处无期徒刑。杨阡认罪,放弃上诉。   至此,全案基本结束。 第11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1)   沈潜第一次见柏非瑾的时候还在大学,他们那个提倡艰苦奋斗的警校死活不让安空调,七月酷暑把沈潜硬生生从寝室逼出来躲进了隔壁南泽大学的图书馆。   感谢两校友好交流互通图书馆,感谢空调给予的第二条生命……   从图书馆出来看卷宗看的头晕脑胀,等到了寝室躺上床准备接着看的时候才发现最近在研究的那本卷宗扔在图书馆了。   沈潜低骂了一句,认命地起身折回去取卷宗。   直奔原座位时发现已经有人了,那人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微微抬首,一缕碎发划过了如画般精致的眉眼,薄唇轻启声音温润:“你好?”   沈潜感觉自己懵了一下,呆呆地接道:“你……你好。”   “你是来找这个的吗?”那人点点桌上摊开的卷宗道。   “呃,是……谢了哈。”沈潜忙道。   那人轻轻摇头示意不用谢,将卷宗合上递了过去,看沈潜没动便有些疑惑地道:“抱歉,这是你的位子吗?”   “不不不,我只是回来取下东西,”沈潜连忙摆手,接过卷宗夹在怀里凑过去笑眯眯地道,“相逢是缘啊,我叫沈潜,你呢?”   那人似有些不习惯这般搭话,微微往后闪开一点,温声道:“柏非瑾。”   沈潜突然对这人有了兴趣,索性抽了旁边的凳子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我是哪的人吗?”   “南口市警察学院刑侦系大三一班学生沈潜。”柏非瑾平静地道,沈潜一噎,看见柏非瑾屈指敲了敲他摁在桌上的卷宗,“都在封面上写着。”   “你刚刚是不是看了这本卷宗。”沈潜突然沉声道。   柏非瑾看他一眼,没说话。   “未经允许私自翻阅未结案的卷宗该当何罪你可知道?”沈潜尾声上扬冷冷道。   “案卷最后有结案的章印,”柏非瑾道,“案卷内容并不完整,需要推理得结论,应当是你们用来练手考核的案子。”   沈潜沉默了一瞬,果断抛开面子抓住了柏非瑾的右手:“高人!救救我吧!”   柏非瑾身子一僵,抬手想将人甩开又忍住了,只能微微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潜死死抓着柏非瑾的手不让他抽走,唉声道:“救救我吧,我再搞不出这个案子我导师要挂了我啊!我要挂科拿不到奖学金我爸真的会弄死我的啊!”   柏非瑾抿唇,半晌僵硬道:“我又不是专业的,我帮不了你。”   “别骗我了!”沈潜丝毫不买账,“我刚在门口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有思路。”   柏非瑾侧头看他一眼,沈潜莫名觉得脊背一凉竟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你……”柏非瑾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你的思路没有错,循此而往必能找出真凶。”   “思路没错但是来不急了啊,”沈潜哀叫道,“我明天就要交结案论文了,现在资料才看了一半……大哥,相逢即是缘,你就救小的一命吧!”   柏非瑾垂眸有些无言,被沈潜死拽着又走不了,周围人听的这边动静都看了过来。   “你松开。”柏非瑾低声道。   “我不!”沈潜毫不要脸,“你不帮我我就不松!”   “……你先松开我就说。”柏非瑾妥协道。   沈潜得意地松了手,柏非瑾“腾”一下站起来被沈潜眼疾手快地扣住右手手腕,柏非瑾下意识地反手使力抽出,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柏非瑾一声没吭,只是用左手扶住了右手腕,倒是把沈潜吓到了,惊道:“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柏非瑾用左手摸了摸骨头,一个使劲将脱臼的右手腕复了位,嘴唇微白道“没事,不用。”   沈潜张大了嘴看着他,像在看个怪物。   柏非瑾突然有些厌倦,冷了脸往外走,身后沈潜猛然回神想去拉他又不敢碰他的手,只能抱起卷宗跑两步追上去:“诶诶诶!非瑾非瑾你等等我,今天都是我的错,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赔罪了!”   柏非瑾淡道:“不用。”   “别这样啊,我这个人吧有点就是有恒心,我要请你吃饭赔罪就一定要请你吃饭赔罪,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跟着你!”沈潜笑嘻嘻地道。   “……”柏非瑾停步看着他道,“你的论文明天不用交了吗?”   沈潜嘴角抽了抽,觉得大神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牙一咬道:“不交就不交了,论文哪有你重要?”   柏非瑾心底蓦地一动,消了声,任由沈潜跟着自己到食堂。沈潜抢先一步拿了两个人的盘子,等柏非瑾点完菜又赶紧掏钱付了账,特意给柏非瑾拿了个勺子,乖巧地坐在柏非瑾对面埋头吃饭。   柏非瑾左手拿起勺子,停顿半秒也开始吃饭。   一顿饭两人吃的很是寂静,柏非瑾放下勺子之后平静地道:“沈潜,我只会说一遍。”   案子说复杂实在算不上,不过是给警校生练手的。一个企业家的老婆被人在家里捅死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连尸体身上的项链戒指都没放过。   “从作案手段来看,凶手非常嫉妒死者,家中客厅显眼处的金佛没被拿走,倒是死者所有的首饰被搜刮一空,且死者衣衫不整有羞辱之意。这样看来,凶手其实非常明显。”柏非瑾道。   “嫉妒?首饰?”沈潜皱眉道,“企业家的小三?”   柏非瑾不再开口。   沈潜坐在原处将看到的消息梳理一边,顿时将一切都串了起来,“是啊……真的是这样……那个女子就是小三,凶手也是她……我的天,非瑾你是个天才。”   柏非瑾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只是随意猜测,真正取证还需要你自己完成,我帮不上忙。”   “你只看了现场报告就能推出作案动机?”沈潜好奇地问道。   “所以我说我只是随意猜测。”柏非瑾道。   “这随意猜测也太准了吧!”沈潜笑道,“太感谢了!你简直救了我啊!”   柏非瑾有些不自然地道:“不用。”   “我和你简直是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沈潜顺杆爬道。   “我……”柏非瑾刚想拒绝,沈潜已经火速将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塞进了他的左手。   “你打你自己电话就行。”沈潜笑眯眯地盯着他道。   柏非瑾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自己的号码,当铃声响起的刹那,沈潜悄悄松了口气,柏非瑾听到略微软了眸子。   当时的两个少年谁也不知道这段相遇意味着什么,待明了的时候却已是没有退路。   也许很多事情多年后再回想,谈不上后悔与庆幸,只是觉得这也许就是命运注定,只不过是你逃不开而必须要经历的人生罢了。 第12章 心灵杀手(1)   “抑郁症是当代人的心灵杀手。”   ———————————————————   杨阡一案柏非瑾和黄晓清在网上的发言彻底使两人的微博私信和手机炸掉了,黄晓清不得不效仿柏非瑾重新申请了个手机号用于日常生活。   因为她的一意孤行与学校意愿违背,虽说迫于舆论学校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反而大加赞赏安慰,但黄晓清自己萌发了退意,又舍不得自己的学生,很是为难。柏非瑾给她介绍了与南泽大学合作的一个第三方实验室,让她从学校出来改为外聘,既可以继续教书又不会受学校钳制。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杨阡案尘埃落地没多久,网上悄然升起了一个神秘猜测,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被隐没了。   这起源于给柏非瑾发私信倾诉的受害者,柏非瑾挑了一些有理有据确是寻求帮助的人回复了一个律师事务所联系方式。   有脑洞大的网友查过这个律师事务所,发现其最大客户是武阳集团,而武阳集团神秘的董事长掌权人正是姓柏。   网友被自己的联想惊呆了。   被沈潜连环夺命call强行掳到警队的柏非瑾面色有些无奈。   沈潜勾着他的肩膀不放,活脱脱像学生时代每次找柏非瑾要灵感的时候的耍赖姿态。   “我说非瑾啊,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上次我爸出院叫你一起吃饭也不去,这次叫你跟个案子你也不愿意……”沈潜心塞地道,“我怎么老觉得你在躲着我走啊?”   柏非瑾眸色微沉,温声道:“最近实验室事多,而且,我躲得开你吗?”   “哈!想躲我?”沈潜得意地笑了,“不可能的!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放弃吧!”   柏非瑾笑了笑。   “这次案子很特殊吗?”柏非瑾坐下道。   “哎……这个说来话长……”沈潜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受害者叫卞永健,是南方建筑的业务经理,最近南方建筑和栋林建筑在竞标市中心那块地,南方的竞标资料卞永健作为主要负责人手里有一份,但现在这份资料连人一起失踪了。”   “南方建筑。”柏非瑾重复道。   “对,南口市政府的大财神,上面做梦都怕哪天得罪了这个家伙让他一不高兴搬迁去别的省。”沈潜道。   “什么时候招标?”   “嘿嘿……”沈潜讪笑道,“……下礼拜一……”   “……”知道今天已经周五的柏非瑾。   “非瑾救命啊……”沈潜哭丧着脸道,“非要把你叫来其实一大半是陈队的意思啊!这事要是没做好我们两都得玩完儿。”   柏非瑾看着疯狂甩锅的沈潜,抬手摁了摁眉心,轻声道:“你们现在得到了些什么?”   “我叫欧阳一起过来吧,她正好在整理资料。”沈潜说着,出门将欧阳翎拎进了会议室。   “柏老师?”欧阳翎惊讶道,随后一想就明白了,顿时鄙夷地看向沈潜,“沈大队长,你简直是一碰到难题就求救的小宝宝。”   沈潜一巴掌呼在她头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我和非瑾什么关系,他厉害就是我厉害!”   欧阳翎捂着脑袋“呵”了一声,赶紧凑到柏非瑾身边乖巧地道:“柏老师好!”   柏非瑾含笑回了声好。   “柏老师,昨天我看到一条微博特有意思,”欧阳翎凑过去道,“上面居然猜您是武阳集团的董事长!就因为您也姓柏!诶,您说您不会真是吧?”   “嗯,我是。”柏非瑾淡淡答道。   “哈哈我只是开玩……”欧阳翎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傻傻地道,“等……您……你刚说什么……?”   柏非瑾看她一眼,将她抱在怀里的资料抽了过去。   “不是……您……您怎么会?”欧阳翎有些语无伦次,转头求救地看向沈潜,然后更意外地发现沈潜也是一脸震惊。   “不是,沈队你也不知道?”欧阳翎找到了微妙的平衡。   沈潜一脸木然,颇为幽怨地道:“柏董事长,您这也太能瞒了。”   柏非瑾轻叹道:“你们没有过问。”   欧阳翎回神一想,的确如此。柏非瑾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家境优越,无论是从平日穿着打扮的低奢品牌,到日常用品饮食的讲究清贵,还是一言一行的修养有度,无不昭示着他出身不凡。   只是……他虽自己讲究,但又十分随和,跟着他们一起的时候能吃盒饭也能蹲大排档,队里的速溶咖啡喝的一点都不为难,出现场什么的也并不在意脏乱……久而久之,刚认识时的距离感竟然被磨平了,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却从没有人多嘴问过一句。   “我和你认识八年啊……”沈潜抖着嗓音一脸悲痛道,“八年……我……我要早问一句我还累死累活当什么刑警啊!早就跟着董事长吃香喝辣去了!”   欧阳翎看向沈队的眼里写满了嫌弃。   柏非瑾微微勾唇道:“虽然你没有跟着我吃香喝辣,但我跟着你鞠躬尽瘁了,并不遗憾。”   沈潜想了想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潇洒一笑不准备计较这件事了。   欧阳翎在两人之间看了看,犹豫地道:“话说……只有我听出来柏老师谴责周末加班的意思了吗?”   “……”沈潜笑容微僵,看向柏非瑾,“你是这个意思?”   柏非瑾回了他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沈潜果断转头对欧阳翎道:“你太误解柏老师了!他这样高尚无私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小人想法!你这是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欧阳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好了,说正事!”沈潜道,“欧阳,不是我说你,就是因为你老是扯东扯西我们进度才这么慢!”   欧阳翎:“……我的错我的错。”   “快给柏老师介绍一下案情。”沈潜大爷似的瘫在椅子上道。   “我们昨天早上七点左右接到受害人小区报案,称在小区地下车库发现了大量血迹,法医到现场勘察发现血迹已经浸入墙壁,案发时间大概是昨天凌晨……”欧阳翎拿出了现场照片,照片里车库的地面上有一大摊血迹,墙壁上也有些许飞溅的血点。   柏非瑾看着这个出血量微微皱眉,欧阳翎接着道:“事发区域位于车库角落是监控盲区,但前后进出这个区域的只有两辆车,其中一辆是受害者自己的车,结合受害者公司报告的雇员失踪,我们将现场血液与受害者体检样本进行了对比,完全符合。受害者体重为72公斤,而现场出血量预估达到了1000毫升,受害者……凶多吉少。”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柏非瑾问道:“你们追查到哪了?”   “调了车辆离开车库后的沿途的监控,然后它驶入了城市金湾旁边的空地,我们已经发现了被遗弃的车辆,还在对车内痕迹进行检测。”欧阳翎说着拿出了车辆的照片,里面驾驶室一侧和后排座椅上都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起来受害者是自己驾车回家,在车库被凶手袭击,之后凶手将其挪动到后排,并且驾驶受害者的车离开了案发现场。”沈潜道。   “城市金湾?”柏非瑾问道。   “哼……这个小区旁边的空地本来是计划建成休闲广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迟迟没有动工,反而成了周围居民的免费停车场,车辆多,没有监控,难有目击者,完美的换车地点。”沈潜道。   “有预谋的。”柏非瑾道。   “对,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栋林建筑了,毕竟连人带资料一起消失最大受益者就是他们。”沈潜仰天道,“诶,话说柏董事长,为了一份竞标资料栋林有必要杀人吗?”   柏非瑾想了想道:“市中心的地听说将建成全市最高商业楼,一旦竞标成功不仅利润可观,更是市龙头产业的标志,对今后发展意义重大。”   沈潜摸摸下巴道:“哎,各凭本事的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   “车库进出口的监控有什么线索吗?”柏非瑾问道。   “凶手将遮阳板放下来了,拍到的只有下半张脸和方向盘上的手,而且还带着口罩和手套。“欧阳翎很心塞,“我还在让他们尽量甄选能提供线索的图像。”   “怀疑对象呢?”   “暂时没有,”欧阳翎很无奈,“两边都是大公司,又是这个竞标的档口,谁都不愿意多透露哪怕一点消息。总不能无凭无据就去调查栋林老总买凶杀人吧。”   柏非瑾沉吟片刻,转头对沈潜道:“你想让我怎么帮忙?”   沈潜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道:“当然是一语指出嫌疑人,还原作案过程,找出受害者和资料了!”   柏非瑾道:“听说你们市局旁边没多远的地方有个教堂?”   欧阳翎低头闷笑。   “非瑾啊……救命啊……”沈潜又开始哀嚎。   柏非瑾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温声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就知道非瑾你最好了!”沈潜喜笑颜开,“南方那边陈队已经过去了,我准备先去栋林探探雷。”   “好。”柏非瑾道。   “你要不……需要先去现场看一下吗?”沈潜问道。   “时间紧的话就算了吧,现场勘探我也不是长项。”柏非瑾并不感兴趣。   “哪有,杨阡那案子你不是光看现场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吗。”沈潜笑着说。   “我依据的是作案手法和感觉,不是现场勘探……”   “懂!现场勘探是我们的专业,你不会干涉是吧?”沈潜打断道,说着笑嘻嘻地敬了个礼,“大人,勘探走访调查这些粗活就留给我们吧,您只要负责感觉一下就行了,这总不应该说我压榨你了吧!”   柏非瑾看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而去看欧阳翎带来的资料了。 第13章 心灵杀手(2)   “我先去拿钥匙,你在这等我一下?”沈潜道。   “好。”柏非瑾头也没抬地应道。   等出了门,欧阳翎突然问道:“老大,柏老师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是。”沈潜回道。   “那……”欧阳翎有些不解,虽说平时沈队总是死皮赖脸要求柏老师白帮忙,但是也从不强求。   沈潜突然回头认真地盯着欧阳翎,看得姑娘一身发毛才幽幽地道:“我老觉得最近他在躲我,不把他弄在我身边就不安心,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欧阳翎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确实有病。”   沈潜难得没跟她计较,叹口气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老大啊……柏老师那智商又高又能打的,你怎么老是这么担心呢?”欧阳翎在背后追问道。   走在前面的沈潜眸中暗了暗,一句询问勾起了他心底从三年来一直隐藏的心结。   “就算如此,他也只是个人。”沈潜淡淡地道。   欧阳翎愣了愣,本想说柏老师这安安分分一大学老师,呃……好吧,还是个集团神秘董事长……但是要论危险,陪着沈潜跟各种犯罪分子周旋才是最危险的吧,哪有不放心所以非得把人往案子里拉的啊?但看看前面的身影,欧阳翎还是知趣地闭了嘴。   等拿了钥匙往回走,沈潜横了身后的欧阳翎一眼问道:“你老跟着我干吗?”   欧阳翎莫名其妙:“你不是带我去栋林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去了?”沈潜好笑道,“你再去趟现场调查走访。”   “啊?不是老大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欧阳翎道。   “现场那边现在没人坐镇,”沈潜叹气道,“丫头,你该长大了,这么大个脑子别光养鱼了,想点事吧!”   欧阳翎一愣,听出了他的意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笑了笑道:“不是还有陈队和老大你嘛,我蠢点不碍事。”   “……你迟早想气死我。”沈潜无语道。   欧阳翎停下脚步,目送他进会议室叫走了柏非瑾,自己站了一会儿,转身叫人去现场了。   “欧阳不一起去吗?”柏非瑾自然没有忽略门口直愣愣的身影,走了一段路后问道。   “她该担点事儿了,”沈潜扬眉道,“养着她总得起点作用。我叫了小肖,他在栋林跟我们碰面。”   柏非瑾点点头。   等到了栋林,远远看见肖明朋和另一个警员站在公司门口,发现他们的车赶紧迎了上来。   “小肖,到了多久了?”沈潜从车上跳下来笑道。   “啊,没有,刚到一会儿。”肖明朋回道,“这边前台说要先预约……”   “预约?”沈潜哼笑一声。   “沈队,要不您去试试?”旁边的警员笑道,“我们两看着太嫩了。”   沈潜扬声道:“诶哟!何昌成你小子没比我小多少吧,还在这装嫩!”   何昌成眯眼笑了笑,看到柏非瑾也走过来连忙问好道:“柏老师好。”   柏非瑾微微颔首:“你好。”又对一边的肖明朋也含笑打了个招呼。   肖明朋有些受宠若惊,沈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扬扬眉:“你们到底是我的手下还是非瑾的手下啊?这给柏老师打招呼比给我打招呼还兴奋。”   柏非瑾侧头看沈潜一眼:“怎么?”   “……我的意思是这是必须的!柏老师是谁啊,当然值得我们最热情最恭敬的问好!”这是秒怂的沈大队长。   旁边看戏的两孩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柏非瑾收回目光道:“走吧,再耽搁公司该下班了。”   沈潜强行端回队长的架子,沉下脸,眼神一冷,气势汹汹地进了栋林建筑公司大楼。   然后被拦住了。   “抱歉,我们有规定的,必须要有预约才能进……”前台的小姐姐例常地回复着,突然眼睛一亮直愣愣地盯着柏非瑾惊呼道,“啊!柏老师!是你吗?”   柏非瑾微笑着点了下头:“你好。”   沈潜掏证件的手停在了口袋中,勾唇一笑道:“诶,都是熟人啊,那就行个方便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找你们徐经理聊聊天。”   小姐姐为难地看着他们:“可是……我……”   柏非瑾暗中拉了沈潜一下,温声道:“能麻烦您给徐经理留个言吗,就说我们希望有时间能和他见面稍微了解一下情况。”   “好的好的!”小姐姐连忙答应道,“您……您要不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吧,我马上去帮您问一下。”   “谢谢,辛苦了。”柏非瑾微微颔首。   沈潜看着前台离开的身影啧啧两声:“我发现带着你比带着证还管用,哎……不跟你在一起我还能刷刷脸,跟你在一起只能刷你的脸了。”   何昌成在后面偷笑,被沈潜拎着领子让他带着肖明朋去周围转转打探消息去了。   沈潜两人为了避免挡住前台让到了旁边的休息区,两人好一段日子没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不一会儿前台回来了,客气地将两人迎了进去,说徐经理大概十分钟之后散会了就过来。   “这个徐经理?”柏非瑾坐在经理办公室礼貌地端着助理刚刚泡来的咖啡,问沈潜。   “徐宏,和卞永健一样,是栋林的竞标主要负责人。如果真是栋林做的,他肯定知情。”沈潜道,“你又不喝老端着不累?”   柏非瑾扫了一眼半透明的玻璃,玻璃另一边就是助理,正小心地往这边看,咖啡上有新鲜奶油刻画的爱心,看得出做的人费了些心思。   沈潜也注意到了,不由失笑:“你还真是……我以前还想不通你为什么从来不轻易喝外面的东西,现在想想这是富翁的警惕心吧?”   柏非瑾对沈潜的打趣一笑而过。   没等多久徐宏就来了,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还是客客气气地笑着:“沈队长,柏老师,久仰久仰!”   沈潜和柏非瑾都站了起来,和他握手问好。   “不知道二位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呢?”徐宏请他们坐下后问道。   “徐经理知道南方建筑那边出事儿了吗?”沈潜道。   “知道。”徐宏平静地回复。   “哦?”沈潜挑眉,这次案子牵扯的利益太大,打从一开始就被压下来了,并没有公布于众。   “我们和南方建筑存在竞争关系,对对方有所关注并不难理解。”徐宏解释道。   “有所关注……冒昧问一下,昨天晚上您在哪里?”沈潜突然道。   徐宏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知道您为什么来找我,卞永健出事南方资料失踪的最大受益者就是栋林,而我作为栋林的负责人首当其中是怀疑目标,但我想说的是,我和我的团队一直在认真准备这次竞标,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赢,我们栋林也只看得起靠实力说话的人。”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您需要我的不在场证明,您可以去查公司的监控,我昨晚一直和我的团队在会议室准备材料,他们也可以作证。”   沈潜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知音啊!徐经理,我一直也觉得竞标这种事情就是靠实力说话嘛,何必想的那么复杂呢?”   徐宏点点头,沈潜又和他聊了两句,以不便打扰为由告辞了。   出了经理室往外走,沈潜问柏非瑾道:“你怎么看?”   柏非瑾看着他没说话,沈潜摸摸鼻子道:“好吧我先说,这家伙要不就是干净的,要不就是段数太高。”   “嗯,看起来不像作伪。”柏非瑾道。   “待会让小何跟小肖去查下监控算了,这个点了,要不一起去吃午饭?”沈潜笑道。   柏非瑾还没回答,旁边突然有人拦下了他们,“沈队长!”   沈潜偏头看过去,是个神色有些紧张的中年男人,穿着衬衣戴着栋林的工作牌。   “你是?”沈潜问道。   “沈队长,我们借一步说话吧。”那人道避而不答道。   沈潜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行,去哪?”沈潜爽快道。   那人带着沈潜往旁边一拐,不知道去了哪里,柏非瑾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没说话,只是站得笔直地在原地等着,眼中有些复杂。   过了一会儿沈潜才回来,脸上表情很是莫名。   柏非瑾没有主动问,走了两步沈潜自己开了口:“莫名其妙……”沈潜好笑地道,“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柏非瑾问道。   “他不停跟我说栋林和某些人有勾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沈潜道,“我都怀疑他是南方派过来的卧底,要不就是栋林得罪过他,抓着这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有证据吗?”   “有证据我也不会说他乱说……”沈潜叹道,话锋一转,“不过还是有个有趣的消息。”   “嗯?”柏非瑾看他。   “听说徐宏和卞永健是老相识,一直是竞争对手。”沈潜道,“这个倒是可以让他们去查一下。”   “嗯。”柏非瑾点头。   “所以,午饭一起吗?”沈潜笑道。   柏非瑾刚准备开口,沈潜的手机响了。 第14章 心灵杀手(3)   沈潜无奈地打个手势,接了电话:“欧阳?怎么了?……知道了。”   沈潜收了手机道:“刚出了现场鉴定,根据血液痕迹和成分分析被害是被手腕被利刃割伤放血,伤的是静脉。”   “放血?”柏非瑾对这个描述反问道。   “对,如果真是为了杀人,一般会选择颈动脉,即便割腕也不至于手下留情避开动脉……”沈潜道。   柏非瑾若有所思地颔首。   “非瑾,你觉不觉得……”沈潜有些犹疑。   “凶手目的很可能不是杀人。”柏非瑾接道。   “是的……”沈潜点头,“之前我也觉得奇怪,事发车辆座位上的血迹太少了,应该是对伤口进行了包扎,如果是为了杀人完全没有必要。我现在在想,放血是为了逼供吗?套取被害身上的资料什么的?”   “卞永健平常会随身携带资料吗?”柏非瑾问道。   “是,一般来说资料是不能带出公司的,但最近临近竞标为了赶工他才拷贝了一部分回家。”沈潜道,“柏董事长,你说栋林真的做得出这种手笔吗?”   “不知道,我和栋林建筑不熟。”柏非瑾诚实地道,“但圈里并没有什么风声。”   “这么一想我突然发现,被害可能还活着?!”沈潜突然道。   “有可能。”柏非瑾赞同,“但若真是逼供,一旦被害说出凶手想要的东西就危险了。?”   “哎……”沈潜叹口气,“本来想找你吃午饭,但是局长找我和陈队现在回去开会,你……”   “我自己走就行。”柏非瑾体贴地道。   “啊……”本来想问要不要一起回市局的沈队长,“那行吧……有进展我再找你。”   “好。”   “你实验室和公司是不是事儿挺多的?”沈潜终于有些心虚地问道。   “没关系。”柏非瑾笑笑道。   “……这样啊……”沈潜没再说什么,有些匆忙地道了个别离开了。   柏非瑾等他走远打了个电话给助理,两分钟不到助理就开车到了他身边,待柏非瑾上车后直接驶向武阳集团大楼。   在办公室泡了一下午,柏非瑾挂掉实验室研究生的电话开始收拾桌上的材料准备回学校,助理敲门进来了。   “先生,”助理脸色有些凝重地递过去一个文件夹,“刚刚接到了一条消息。”   “嗯?”柏非瑾接过打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po主恰好和我们有合作,上次沈队长与您合照曝光的时候有帮我们控评,这次收到爆料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们。”助理道,“接到消息之后我已经安排人全网监测封锁,并且追查消息来源了。”   “很好,”柏非瑾颔首道,“辛苦了。”   “没有,”助理恭敬回道,“您待会是回学校还是……?”   “……市局吧。”   “是,那我去帮您备车。”助理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柏非瑾屈指敲了敲桌上的文件,上面是一个身着衬衣的男人私下将信封交给沈潜的照片,背景是恰好有栋林建筑标志的消防门。简单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但配上卞永健失踪、栋林与南方竞标、沈潜的刑警副队长身份就很值得玩味了。   柏非瑾拿起手机给学生回了个电话道歉,抓紧处理了几份明天的资料之后下楼坐车去了市局。   刚进刑警队就撞上了欧阳翎,小姑娘一脸生无可恋,看到柏非瑾宛若看到了救星,直接扑上去道:“柏老师!您可来了!”   “怎么了?”柏非瑾扶了欧阳翎一把。   “哎……卞永健的事情刚刚被曝光了,连现场照片都传出去了……陈队和沈队被局里骂的狗血淋头,案子又没什么进展……”欧阳翎头疼地道。   “曝光了?”柏非瑾微微皱眉。   “对啊,半个小时前的事儿,现在全在质疑栋林建筑,栋林现在还没说话,上面先炸了……”欧阳翎道。   听语气只有卞永健失踪被曝光了,柏非瑾舒展了眉宇,温和地道:“如果是你们的话,没有问题的。”   “柏老师……”欧阳翎感动地睁着大眼睛看向他,“您会帮我们吧?”   “我会在。”柏非瑾道。   “嗯嗯!沈队在陈队办公室,我先去技术队了,柏老师辛苦!”   “好。”柏非瑾应道,向陈容办公室走去。   “非瑾?”沈潜诧异地站起身,“你……你不是学校有事吗?”   “陈队,”柏非瑾先笑着跟陈容打了个招呼,然后偏头看向沈潜,“处理完就过来了,怎么?不欢迎?”   “哪有啊!我这不是受宠若惊吗?”沈潜赶紧道。   “柏老师也来了啊,”陈容道,“那先这样吧,阿潜你带柏老师熟悉案情,从南方下手查,我负责栋林那边,待会我再去趟上面。”   “陈队……”沈潜低声道。   陈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沈潜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带着柏非瑾出了办公室。   “其实你如果很忙的话……这个案子现在追的紧,涉及也广,要是参加会占用大量时间精力……”沈潜有些犹豫。   “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柏非瑾轻笑道。   “……我不想勉强你。”沈潜坦然,“你也有你的生活和责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柏非瑾道,“不用担心。”   其实柏非瑾最近手上的事多是多,但仍在游刃有余的范畴里,不过是因为一些顾忌而找托词减少与沈潜的接触罢了。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有人下手了,还是亲自守着比较放心。   沈潜觉得柏非瑾这段时间态度有些奇怪,但又找不到原因,手上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便干脆搁下不想了。   “陈队揽下了栋林那个棘手摊子,我们换到了南方负责,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沈潜直接道。   “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要紧事。”柏非瑾答道。   “好,那正好现在我也梳理一下案子,你跟一下。”沈潜道。   柏非瑾随手抽开椅子,叠起双腿接过一份资料。   “被害者姓名卞永健,男,42岁,南方建筑的项目经理,是这次市中心土地竞标的主要负责人,其父母与全职在家的妻子和上高中的女儿在老家……”沈潜顿了顿,“经济状况、身体状况良好,并且根据走访我们得知,他平时性格温厚,对待下属非常热情体贴,时常与他们交流谈心啊,还热衷于公益。他团队以及上司提起他都是清一色的喜爱拥护,他本人目前几乎没有任何黑点。”   柏非瑾翻看着手中公司职员的笔录,确是如此。   “昨天凌晨卞永健在自己单身公寓车库中被凶手利刃割伤腕静脉大量放血,随后凶手驾驶被害车辆离开现场,在城市金湾旁空地换车离开,目前我们仍未发现卞永健的下落,但时间越长受害生还可能就越低。”沈潜道。   “确定是换车离开吗?”柏非瑾问。   “那块空地已经封闭搜索了个遍,连同周围走访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即便是凌晨扛着一个大男人走在街上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很大可能是换车……只是那片地方交通太复杂了,我们调取了周围五个路口的监控,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沈潜无奈。   柏非瑾看着手中的现场报告,卞永健车内的血迹显得颇为刺目,沈潜在旁边见着补充道:“技术组那边说在车内检测到了地氟烷残留。”   “吸入式麻醉剂,”柏非瑾了然道,“起效快麻醉时间长,凶手用来控制受害。”   “对,”沈潜道,“医用麻醉哪是一般人弄得到的,这种手笔……”   柏非瑾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之前猜测放血是逼供,那麻醉就有些冲突了。”柏非瑾质疑道。   “这倒确实……”沈潜扬眉道,“既然不是逼供,那凶手放血的目的是什么?手滑?试试新买的刀?”   柏非瑾好笑地看着他,沈潜突然一愣道:“会不会……凶手是为了伪装受害的死亡?一般情况下现场失血量达到1000都会认为受害已经死亡。”   柏非瑾想了想道:“有可能。”   两人都沉思了半晌,凶手费尽心思地伪装死亡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好吧,先继续说……”沈潜开口道,“基于受害身份和下周一的竞标问题,我们在无主要嫌疑人的情况下选择对栋林建筑进行了调查。栋林的主要负责人徐宏及其团队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已经基本排查了,并没有什么异常,走访也并没有得到太多消息。不过根据那个栋林那位神秘人透露,我们查了一下徐宏和卞永健的关系……”   柏非瑾抬眼看向他,沈潜接着道:“他们俩在大学是同班同学,两人实力一直不相上下,可以说是亦敌亦友。”   柏非瑾屈指敲了敲文件之后温声道:“沈潜,我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嗯?”   柏非瑾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助理提供的文件递过去,沈潜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我接到之后控制了消息,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柏非瑾道。 第15章 心灵杀手(4)   沈潜一时说不出话来,低低地叫了一声:“非瑾……”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柏非瑾平静地道,“这是个针对你的圈套。”   沈潜心情有些复杂,无论是对柏非瑾无条件的信任,还是对他的第一时间出手相助。他知道柏非瑾虽未刻意隐藏,但也并不愿意暴露自己与武阳集团的关系,上一次他自己被顶上舆论风口都没有动用公司资源,不过是不想被外界察觉,这次却毫不犹豫地出面替他压下了消息。   沈潜皱着眉思索片刻:“当时他递给我的信封里是手写的所谓‘揭秘书’,但分开之前他又全部收回去了,我当时还奇怪了一下为什么不交给我,现在看来是为了避免留下证据……是谁会做这种事呢……?”   柏非瑾没回话,他也同样疑惑,这般行事风格和他认识的那些人并不相同,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会有谁如此处心积虑地针对沈潜。   “罢了,”沈潜突然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得空我去查查那个揭秘者吧。”   柏非瑾颔首,他告诉沈潜也只是提个醒,觉得与他相关的事不应该瞒着他。   这么一打岔,沈潜没再继续往下讲,自己翻看着栋林的各种材料在回忆走访时的经历。   柏非瑾也没打扰他,自己重新认真看了一下事发现场的各种照片,单独拿出了城市金湾被弃车辆的现场照片。   沈潜走完神回头看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柏非瑾拿着照片道:“一般人停车会这么对称吗?”   沈潜一愣,仔细观察了一下,卞永健的车规规矩矩地停在两棵树正中间,空地内的树不多,每两颗树间隔比较大,别的车在两棵树之间往往可以并排停两辆,但受害的车却是霸道地停在对称线上,距离两边几乎是完全相等的距离。   “而且,”沈潜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个车还停在整个空地短边的正中间。这么一说还真是非常……对称啊……做完案还能冷静地选择这么个位置,如果不是有目的,那就是习惯了。”   “习惯……吗?”柏非瑾轻声道,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神色带着思索。   沈潜拿文件的手微微一顿,他太熟悉柏非瑾了,在人前他从来都是挺直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有他们俩单独一起而且很疲倦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放松地靠坐。   是真的很忙啊……却因为担心他还强撑着过来跟案子……沈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今天也晚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我们再去南方建筑。”沈潜道。   柏非瑾抬眸看他一眼道:“希望卞永健能撑到我们慢慢救他。”   沈潜哽了一下,无奈地看着他笑道:“我也希望我也希望,哎,好饿啊,没吃晚餐真难受,胃好像有点疼……”   柏非瑾皱眉放下了卷宗:“怎么又不吃晚饭,你等一下。”说着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沈潜趁机扒走了柏非瑾面前的资料,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淡定地道:“你别这么认真啊,你这么认真我也不好偷懒,待会就没心情吃饭了!”   柏非瑾好笑地看着他,心知他是想让自己休息一下,便也没拂他的意,顺势闭上了眼睛。   沈潜勾了一下唇角,一边和柏非瑾闲聊,一边在脑海中梳理整个案件。太奇怪了,总觉得凶手的所作所为非常矛盾,麻醉、放血、失踪、假死、竞标、逼供……到底哪些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哪些又是伪装?凶手真的是栋林的人吗?卞永健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凶手又将他藏在哪了呢?   没过多久柏非瑾收条短信,起身出去了,沈潜在楼上看着他走出市局站在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ls旁边,从车里接过了两个袋子,拎着走回来。   沈大队长发出了艳羡的“啧啧”声。   柏非瑾拿着助理送来的晚餐摆在桌上,又拎着另一个袋子去了大办公室,顿时那边响起一阵欢呼,隔着墙都能听到欧阳翎那妮子大叫“柏老师万岁!”的声音。   逼着沈潜把小菜全部吃掉之后,柏非瑾重新拿起了卷宗,沈潜也抱着卷宗瘫在他旁边,一人一杯牛奶,两人静静地翻阅着,偶尔交流一下,分外和谐。   第二天早上,沈潜在学校接了凌晨两点才回去的休息的柏非瑾,柏非瑾看起来毫无疲倦之意,一身休闲的银灰色西装挺拔而优雅,但沈潜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眼下淡淡的眼影痕迹。   “陈队已经进行了基本的走访,我们今天只是去核实一下。”沈潜道。   柏非瑾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一进门两人就发现南方建筑对他们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敌意,接待的人态度十分冷淡,与之前的热情急迫完全不同。沈潜稍微一想也明白了,事情被曝光到媒体,南方建筑可以说是信誉极大受损,连自己的员工和竞标资料都保护不好,又拿什么去要求别人相信这个公司的实力?   沈潜暗地里叹口气,表面上打起精神开始套话。   “二位今天来还想了解什么?”说话的是张鸣,卞永健的副手。   “这次消息走漏是我们工作的失误,非常抱歉。”沈潜诚恳地站起身对张鸣低头道。   张鸣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自然是生气的,消息爆出公司受损严重,而且他们辛苦争取的竞标希望也更加渺茫,但沈潜一上来如此放低姿态地道歉,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柏非瑾在旁边不留痕迹地微微皱眉。   “哎……您还需要什么消息,我尽力提供吧,我们都想早点结束这件事。”张鸣松口道。   沈潜笑道:“您知道卞经理在公司里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吗?”陈容走访中并没有查出有谁和卞永健交恶,沈潜决定换个突破口。   张鸣皱眉想了想道:“健哥人很好,我们团队几乎所有人跟他都关系好,要说平时说话多的可能就是我还有负责文案撰写的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了。”   “我们能找他们聊一下吗?”沈潜问道。   “好,我去叫他们。”张鸣道。   “不用麻烦了,我们去找他们吧,辛苦张经理了。”沈潜笑着起身道,柏非瑾也跟着起身,微微颔首道谢。   张鸣点头,告诉了他们那三个人的位置,便也忙着处理手上的烂摊子了。   沈潜和柏非瑾一一聊过去,小伙子还好说起话来还有些逻辑,但着实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两个姑娘提起卞永健的事情一个不停地抹眼泪一个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颠三倒四,从卞永健的乐于助人讲到卞永健的乐观热情,话里除了那满腔悲痛竟是再看不出什么。   沈潜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哭哭啼啼的女生,赶紧把柏非瑾推出去安慰,折腾老半天出来的时候不禁有些郁闷:“一上午除了知道卞永健有多受欢迎之外什么都没问出来。”   柏非瑾在试图抚平被小姑娘抓皱的袖口,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突然,柏非瑾停住了脚步,目光直直锁定在一个无人办公桌上。   沈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顿住了,那张办公桌乍看上去很普通,但昨晚认真看过城市金湾现场照片的两人却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桌上的摆设太“对称”了。   电脑在整个办公桌的正中央,鼠标摆放在电脑显示器前正中间的位置,紧挨着显示器左边放着圆柱形笔筒,右边是圆柱形的水杯,再往两边摆着两个一样的文件夹,里面夹放的文件也按从两边到中间由高到低整齐摆放着,整个办公桌像有一条标准的对称轴一般。   两人对视了一眼。   “您好,请问一下那边办公桌是谁的啊?”沈潜笑着问旁边的小职员。   那职员一愣答道:“那是贾沛的位置,怎么了?”   “他人去哪了?”   “好像去跑业务了吧,他负责外联的,今天早上还在这里。”   “贾沛……他平时跟卞经理关系好吗?”沈潜问道。   “他……他平时不怎么讲话,但是健哥有时候会找他谈心……健哥经常找属下谈心,怎么了警官,贾沛有什么问题吗?”职员紧张地道。   “没有没有,只是随便问问,”沈潜打着哈哈道,“卞经理找你们谈心一般聊些什么啊?”   “这……我也刚来没多久,健哥找我聊过一次,就是聊聊自己工作生活中的一些体会吧,然后健哥会鼓励鼓励我们……”职员不确定地道。   “这样啊……好的,谢谢你。”沈潜笑道。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柏非瑾自然地走到那张办公桌旁边用手机照了张相,沈潜看到冲他赞许地眨眨眼睛。   两人不愿打草惊蛇,便先找托词溜出了南方建筑,出大门沈潜就问道:“非瑾,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呢?”柏非瑾反问道。   “被收买了?”沈潜有些犹豫,“如果是外联的话很容易接触其他公司的人吧。”   柏非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沈潜的手机响了一下,打开是欧阳翎发来的贾沛的基本资料。   沈潜看了看资料上的照片,又抬头望了望:“非瑾啊,我好像看见他了。” 第16章 心灵杀手(5)   柏非瑾也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个中等个子的男子,身材有些瘦削,身着严整的黑色西装搭白衬衣,扣子严严实实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下身是西裤加皮鞋,整个人显得一板一眼。柏非瑾回头看向沈潜,等着他的决定。   沈潜一目十行地扫完手中的资料,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精神抖擞地道:“走!”   “……”什么资料都没看到的柏非瑾默默跟了上去。   沈潜迎上来人,大大方方地亮出证件笑道:“您好,您是贾沛是吧?我叫沈潜,这是柏非瑾,我们是市刑侦队的,想找您了解些情况。”   贾沛警惕地瞥他一眼,又看了柏非瑾一眼,目光停留一秒:“找我了解情况?”   “对,关于你上司卞永健的事,我们例常做个走访。”沈潜答道。   贾沛抚了抚两边袖口,皱眉道:“昨天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是这样的,您是负责项目外联是吧?”沈潜问道。   贾沛迟疑地点一下头,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子。   “我们怀疑最近贵公司和栋林建筑竞标的事情跟卞永健的失踪案可能有关系,”沈潜道,“您和栋林一直有外联往来对吧?”   “你想说什么?”贾沛冷笑着拍了拍西服下摆,“我串通了栋林一起弄死卞永健来抢竞标资料?”   沈潜一愣,安抚道:“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更多信息……”   “找我问不就是因为怀疑我吗?说什么漂亮话?”贾沛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一脸愠怒,“我和栋林的关系你们大可以去查,但是别来问我,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也不会信,别浪费时间了。”   “贾先生,据我们所知卞先生还有生还可能,我们只是想尽可能了解更多信息来尽快解决这件事还大家一个安宁,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们道歉。”柏非瑾温声道。   贾沛明显面色难看了一下,抬头又盯了柏非瑾一眼,有些神经质地整理着领口:“我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东西公司也不让我说,你们找别人吧。”   说着有些强硬地绕开沈潜向公司大门走去。沈潜没再追,站在原地和柏非瑾一起看着他离开。   “所以你的想法呢?”沈潜问道。   “私人恩怨。”柏非瑾答道,“不管跟竞标有没有关系,我能感受到的,凶手的主要目的可能是发泄。”   “是他吗?”沈潜扬眉。   “……很有可能,”柏非瑾道。   “私人恩怨……”沈潜思索着,“的确,其他员工说起受害语气都很拥护,称呼经理、老大的都有,这还是第一个直呼其名的。”   “卞永健应该还活着,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柏非瑾补道。   沈潜突然想起什么:“你最后的话是故意透露给他的?”   “对,而且他的反应也佐证了假死的手法。”柏非瑾平静地道。   “但是这样他会感到危险,很有可能会对受害下手。”沈潜明显不赞成。   柏非瑾转眼看他,目光沉稳:“沈队,如果短时间之内不能救出受害,他会非常危险。能想出用放血方法制造假死来拖延营救,将受害控制在自己手中,贾沛应该存在一定的心理疾病,他不会轻易杀死受害,但会折磨他。有些折磨也许不至死,但也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沈潜被他唬了一下,虽然感到贾沛的行为存在问题,紧张、敏感、易怒,但并不能就此对他的行为进行预测,更别说像柏非瑾这样肯定。但再转念一想,其实柏非瑾还有话没说出来,相比起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媒体的曝光对贾沛心理压力必然更大。   “你……”沈潜微微拧眉,没再说下去,拿出手机给队里打了个电话安排人开始监视贾沛。   挂掉电话之后他听到柏非瑾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沈潜怔了怔,看他。   “对不起,”柏非瑾重复道,“我不应该擅自做决断。”   “啊,没有,都是为了案子嘛。”沈潜摆手笑道,“但是非瑾你是根据什么推断的啊?给个思路我也好继续查啊。”   柏非瑾垂眸道:“你知道我的。”   于是沈潜笑着叹了口气,也没再问。   等到了队里,因为他的突然安排队里忙成一片,欧阳翎正带着刑警们对贾沛进行掘地三尺的调查。   “老大,柏老师,”欧阳翎迎了上来,“不是,这啥情况啊?怎么回事啊?你们去趟南方就确定嫌疑人了?”   “现在查到些什么了?”沈潜没回答她直接问道。   欧阳翎看看他们两,回答道:“贾沛,29岁,南口人,未婚,南方建筑普通职员,在卞永健手下负责协助外联工作,与栋林建筑有工作往来。从小是单亲家庭,母亲十年前自杀了,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家庭地址呢?”沈潜道。   “五年前他和母亲的老房子拆迁,他放弃安置房拿了补助金,之后一直在租房子,公司里登记的住址现在已经换了租客,我们还在进一步查找他的地址。”欧阳翎道。   “继续查,他的所有相关消息都查清楚,资金往来、人际关系、活动范围都查清楚,最重要的是案发当日他的行动路线。”沈潜嘱咐道。   “好……”欧阳翎回答完刚想问什么,外面肖明朋敲门进来了。   “沈队,外面有人说有关于卞永健案子的信息要上报。”肖明朋说完看到旁边的柏非瑾连忙补道,“柏老师好。”   柏非瑾微笑颔首,沈潜疑惑道:“谁?”   “好像是个心理咨询师……”肖明朋不确定地道。   沈潜联想到什么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有可能。”   欧阳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打哑谜,干脆率先走出去接待来访,然后屋内的三人就听到外面传出姑娘惊喜的声音:“顾学长?”   沈潜也走了出去,来人身着白色牛仔夹克,水蓝色牛仔裤,唇角含笑,眼睛清亮柔和,给人感觉温暖而可靠。   “欧阳?”那人也惊讶地笑了,“你果然在市刑警队了呀,真厉害。”   欧阳翎已经笑得像朵花一样了,看见学长向她身后看才恍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对了学长,这是我们队长沈潜,这是我们特别顾问柏非瑾柏老师,”欧阳翎介绍道,“老大,这是我警校的学长,应用心理系,顾黎。”   “沈队长你好,”顾黎笑着与沈潜握手,转身向柏非瑾伸手,“柏老师好。”   柏非瑾和他握手回礼,也是微笑,顾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半秒,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顾老师好,”沈潜笑道,“不知道今天顾老师来是有什么消息啊?”   顾黎道:“是这样的,我在新闻里看到说是南方建筑的卞永健失踪了?”   沈潜点头干脆应道:“对。”   “请问卞永健是不是南方与栋林建筑竞标一案的主负责人?”顾黎问道。   “是。”沈潜答道。   “……”顾黎犹豫了一下,“我……有些事情能否跟沈队长单独说一下。”   沈潜顿了顿:“这里的人都信得过,不用紧张。”   顾黎明显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沈队长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任您的队员,只是职业要求,请您理解。”   “心理咨询师的保密原则,”柏非瑾温和地道,“沈队,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都这么说了沈潜自然也不便说什么,瞟柏非瑾一眼,带顾黎进了自己办公室。   “这个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柏非瑾朝欧阳翎笑问道,“我去给你们带点吃的。”   “啊?不用不用,每次都让柏老师破费……”欧阳翎说着突然话音一顿,想起了柏非瑾的另一个身份,抬眼正对上柏非瑾含着一丝戏谑笑意的目光,“呃……真的不用……”   “没关系,不差这一餐。”柏非瑾轻笑道,“我和沈队也还没吃。”   “那那那……”欧阳翎表示自己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拒绝长得好的人……柏非瑾含着笑把她和肖明朋送进大办公室,自己拿着手机出了市局。   另一边,沈潜带着顾黎到办公室,坐下之后,顾黎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沈队长,恕我冒昧,贵队现在有怀疑目标了吗?”   “顾先生,我们有规定不能对无关人员透露刑侦进程。”沈潜答道。   顾黎敏锐感受到了他话里些许的不满,也许沈潜自己都没意识到,顾黎拒绝柏非瑾旁听的举动让他心里有些被冒犯和不平的想法。   “抱歉……我也只是想尽我的职责,最大限度保护我的客人的隐私。”顾黎微微皱眉道,“不如这样,沈队长,我说一个字,如若您不感兴趣那我们今天的所有谈话内容请您保密,如若您感兴趣……我们再说。”   “顾老师请讲。”沈潜略一颔首。   “沛。”顾黎轻声吐出一个字。   沈潜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对面:“你知道些什么?”   看到他的反应,顾黎也都明白了,不禁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您手中已经有证据了吗?”顾黎问道。   “有。”沈潜面不改色地回答。   顾黎不疑有他,睁开眼放空了一秒,似是在回忆什么,最后轻叹道:“是我的错……” 第17章 心灵杀手(6)   沈潜眉梢一跳,单手支着下巴没有打断他,等着顾黎自己往下说。   “他大约十个月前来我这里做过咨询,”顾黎收拾好情绪,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语气明显变得理性起来,“进行的前三次咨询中,我判断他有中度抑郁症,且伴随有强迫行为……“   “对于水平对称的执着吗?”沈潜将手放了下来。   “准确来说,这不是平常所说的执着……”顾黎有些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当事人无法自己控制,且会给当事人造成极大的生活困扰和心理负担。”   “抱歉,是我用词不准确。”沈潜道。   顾黎明显愣了一下,他遇见过太多对心理疾病不大了解而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人,但鲜少有会为此而道歉的人。   “没关系,”顾黎摆手笑道,“除了对于对称有强迫行为外,还有对衣着打扮的强迫高要求。”   沈潜回想了一下跟贾沛见面时他神经质地整理衣着,点点头问道:“所以他是因为强迫症而抑郁的吗?”   顾黎道:“不是,他是抑郁症发展伴随强迫行为。”看着沈潜疑问的眼神他解释道,“根据交流能够知道他是先有抑郁现象,之后才发展有强迫行为。抑郁症很多都会有强迫行为,但患者还是以抑郁消极为主。但他有一点和其他抑郁症患者不太一样……”   沈潜靠坐在椅子上,“哦?”了一声。   “抑郁症患者一般以消极放弃的心态为主,但他对一件事非常执着,”顾黎微微皱眉道,“他非常执着于能有人理解他的感受。与他的谈话中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愤怒,除了患者常见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更多的、隐藏得更深的是对旁人无法理解他痛苦的愤怒。”   “愤怒?”沈潜咀嚼着这个词。   “对,虽然一般患者会有对无人理解的怨念,但很少见抑郁症患者有这么大的执念与愤怒。”顾黎道,“进行的三次咨询中我发现他对于男性有很强的防御心理,继续进行咨询难以达到效果,所以我建议他更换咨询师,并介绍了我的一个师姐给他。”   “之后呢?”   顾黎沉默了一下:“是我的错,我没有能够正确判断患者的心理状态,在做完资料交接之后我没有再很好追踪患者的动向,看了新闻之后我问过师姐,师姐说他并没有去过她那儿。都是我的失误……”   沈潜默默地哽了一下,这人是真的喜欢自己揽责任,虽说他对心理咨询师行业并不了解,但也能想象在现今这一行业未成熟且严重缺人的情况下,他们手中经过的患者有多少有多乱,更何况大半年前的贾沛谁知道会成了今天这样,哪里算得上都是咨询师的错?   “能凭一篇新闻就想起大半年前仅咨询过三次的患者,”沈潜轻笑道,“顾老师绝对不是大意之人,不用自责。”   顾黎抬眼看他,有一瞬间沈潜甚至感觉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茫然。   “我……”顾黎犹豫地道,“我希望这次的调查能够参与协助,贾沛没有亲人,也几乎没有朋友,也许我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了……”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些叹息。   “当然可以,那就麻烦顾老师了。”沈潜道,“话说,您是欧阳那丫头的学长?”   顾黎没料到他会答应这么爽快,反而有些意外,“对,我在中央警校读的本科和硕士,但我一直学的是应用心理学,和她也是偶然相识。”   沈潜笑了:“虽然是非警类专业,但是都是在警校待过的,相信顾老师知道我们的纪律。”   “我明白的,不是我可以了解的东西不听不问不说。”顾黎直视着沈潜的眼睛,诚恳颔首道。   “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待会让欧阳带你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吧。”沈潜起身往外走道。   “好。”顾黎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将顾黎交给开心到眼睛都在闪光的欧阳翎,沈潜拎起桌上的外卖盒叹气道:“你们这群人啊,宰起柏老师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说起这个欧阳翎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我都说了不用了……”   沈潜扬着眉看她,眼里的鄙夷之意尽显,于是欧阳翎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谄媚笑道:“是我们这些小的不是,沈队您作为老大赶紧请柏老师去华海大酒店吃饭呐,不然多不好意思,简直对不起柏老师给您天天开的小灶啊!”   “……”深知华海大酒店一餐能吃掉自己一个月工资的沈大队长陷入了沉默。   “华海大酒店?”身后有人温声问道,“怎么了?”   沈潜微妙地尴尬了一下,知道柏非瑾出身不凡,和知道柏非瑾就是武阳集团的董事长,到底还是两种感觉。   “沈队说为了感谢您对我们的关照,要请您去那吃饭!”欧阳翎飞快地道。   柏非瑾有些诧异地笑了:“怎么选了……”   欧阳翎突然停顿,表情僵了僵问道:“等等……华海是哪个公司的来着?”   柏非瑾笑而不语,沈潜瞪了欧阳翎一眼,又扫了一下旁边的顾黎、肖明朋和何昌成他们。欧阳翎识趣地闭了嘴,柏非瑾接道:“沈队这么客气,那我就不推辞了。”   “啊……没问题。”打肿脸充胖子的沈队承诺道。   “走吧,我给你准备了午餐。”柏非瑾走近在沈潜身边低声道。   “好嘞!”沈潜下意识答道,答完之后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喂习惯了,还真是没脸说欧阳他们。   欧阳翎一边笑一边拉着顾黎溜了。   “沈队,”旁边何昌成边消灭外卖,边拿着柏非瑾拍来的贾沛办公桌照片抬头道,“现在是确定贾沛是嫌疑人了吗?”   沈潜沉吟了一下:“贾沛有很大的可能……但没找到直接证据前还是不能放松其他的摸排。”   “明白!”何昌成笑道。   沈潜点头让他们去忙,自己脚步一转跟着柏非瑾晃到旁边的休息区,桌上是整整齐齐的三个方形玻璃打包盒盛着饭菜,一个圆形玻璃盒盛着汤,旁边摆着两幅瓷碗木筷汤匙加筷托,精致得一点都不像外卖。   沈潜见怪不怪地坐下,迫不及待地伸筷子试了口菜,吃完微微一撅嘴道:“我觉得吧……还是非瑾你做的菜比较好吃。”   柏非瑾正拿着碗添饭,闻言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我的错,您就将就一下吧。”   “哎……”沈潜筷子没停,边嚼边含糊地道,“试过好的了哪里愿意将就啊。”   柏非瑾放了碗,借拿筷子垂下了眸。   沈潜只当他是用餐时不喜说话,便没再说什么,只专心“将就”去了。   吃完饭,沈潜邀着柏非瑾一起去看资料,还没起身就被肖明朋堵住了。   “沈队!”肖明朋表情很严肃地在他身后喊道。   沈潜被他吓了一下,扭头道:“怎么了?”   “刚刚我们查到贾沛的账户在三个月前有一笔二十万的陌生进账。”肖明朋道。   “……”沈潜拍拍胸口道,“你这语气我以为是又有谁……啧……查到是谁了吗?”   “还在和银行方面联系。”肖明朋话音刚落,那边何昌成也跑了过来。   “沈队!沈队!”何昌成面色有些激动,“查到了,银行回复是转账人是徐宏!”   肖明朋睁大了眼睛,沈潜有些错愕地张着嘴一时没说出话,柏非瑾在旁边微微皱眉。   嫌疑人好像有了。   作案动机好像补上了。   连间接证据都好像有了。   “这个徐宏……还真是可以啊……”沈潜喃喃道,看着旁边思索着什么的柏非瑾,沈潜刚准备问他的想法,手机响了。   “魏局,我刚准备跟您说呢!我们可能找到嫌疑人了……”沈潜接了电话抢先道。   “南方建筑的贾沛是吧。”魏征在那头道。   “呃……”沈潜觉得有些不对,顿时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什么……魏局您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魏征冷静地说。   “……什么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沈潜不死心地问道。   “呵,字面意思。”魏征压着脾气说完终于忍不住了,“沈潜!”   “到!”沈潜腾一下站起立正答道。   “你这队长当的可以啊!媒体比我还早知道嫌疑人身份!媒体是不是比你都早知道啊?!我们以后办案是不是应该开直播啊?!啊?!”魏征在电话那边吼的周围三人都听到了,柏非瑾对那两个尴尬的孩子打个手势让他们先下去。   沈潜被骂的一句话都不敢说,魏征魏局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时沈潜刚到刑侦队他就是分管的副局长,沈潜这些年可以说是一路被骂过来,深知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话都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上来!”魏征中气十足地吼道。   “是!”沈潜赶紧应了一声,等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才头大地与柏非瑾对视一眼。   静了一秒,沈潜突然惊道:“卧槽?你说贾沛平时应该不看新闻的吧?!”   柏非瑾默默地看着他。   “我……让我知道是谁泄露的消息!”沈潜咬牙道,“非瑾你去找陈队,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往回赶了,我得先上去扛一下老头儿的怒火……”   “好。”柏非瑾颔首应道。   沈潜得了他的允诺,叹着气往楼上去了,柏非瑾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两个人都在想,消息是谁走漏的?但又都不太敢想,因为无论是谁,都是自己人。 第18章 心灵杀手(7)   不同于之前现场消息被走漏,那边人太杂了,民警、刑警、小区保安、物业、居民……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有意无意地将消息透露出去。但这次贾沛是嫌疑人的消息,从沈潜报给队里到现在没过三个小时,真真是连魏局都还不知道,陈队可能都还刚听说没多久,消息就已经传到媒体去了?   如果不是媒体胆子大到窃听刑警队,那就只能证明,队里,这些刚刚接触了调查的刑警里,有内鬼。   这个问题是无论沈潜还是柏非瑾都完全不想考虑的。   这可是朝夕相处的战友。   柏非瑾立在原地想了两秒,拿出手机给陈容打电话。   “喂?柏老师,现在是什么情况?”陈容沉声问道。   “基本可以认为贾沛是嫌疑人。”柏非瑾简短道。   那边陈容沉默了一下,偏头对旁边吩咐道:“让盯着贾沛的人悄悄上去拿人,要快但是一定注意隐蔽……”   柏非瑾等他布置完才解释道:“我们发现弃车现场符合贾沛的强迫对称行为,且贾沛以前的心理咨询师也根据新闻找了过来……另外,贾沛在三个月前收到过一笔二十万的匿名转账,银行证实汇款人是徐宏。”   “徐宏?”陈容的语气也很意外,“这……我让方志敏去找徐宏,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队里了,柏老师先帮个忙。”   “好,注意安全。”柏非瑾应道。   陈容电话刚挂,欧阳翎就闻声冲了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什么叫都曝光了?”   柏非瑾一边拿着手机打开新闻一边答道:“我也还不清楚,先看一下。”   欧阳翎凑过来看,顾黎跟在后面也过来了,刚看完资料的他心情有些沉,大概潜意识已经知道凶手基本是贾沛了。   新闻非常的简单粗暴,标题是“员工反水谋杀上司,南方建筑到底有多不能忍?”,正文除了指出两公司竞标和贾沛是嫌疑人之外,甚至没有任何实锤,但却是给了本就饱受冲击的南方建筑又一致命伤害……还真是敢写……   柏非瑾扫完全文,一手搭在椅背上敲了敲,欧阳翎后看完抬头看着他。   “陈队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柏非瑾开口道。   “啊……”欧阳翎愣愣地应一声。   “这边的人留两个支持贾沛那边的抓捕,去一个联系志敏他们在栋林的行动,其余人马上查贾沛最近的活动轨迹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点……网警那边至少需要一个负责人衔接。”柏非瑾垂了一下眼,抬眸之后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好,我去布置,然后……”欧阳翎环视一圈叹口气,“我去网警那边吧。”   “辛苦。”柏非瑾微微点头道。   “没有没有!”欧阳翎赶紧摆手,走开去叫人了。   柏非瑾兀自思考了一会,抬头时正对上顾黎有些好奇的眼神。   “顾老师。”柏非瑾点头道。   “柏老师,”顾黎马上回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柏老师是……?”   柏非瑾笑了笑道:“我是老师,在刑警队兼职顾问。”   “哦……”顾黎好像在思索什么,突然眼睛一亮调侃道,“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很熟悉呢,您就是网上的‘护花使者’柏老师啊!”   柏非瑾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言难尽。   顾黎笑了两声,收敛道:“我很敬佩,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柏非瑾也勾了下唇角:“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顾黎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柏老师在这里很久了吧?看欧阳那丫头挺服你的。”顾黎道。   “欧阳进队的时候我刚成为顾问,”柏非瑾抽开椅子坐下,对顾黎打了个请的手势,“想想也有三年了。”   顾黎顺势坐在他旁边,轻啧了一声:“居然三年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大二的小姑娘。”   “哦?”柏非瑾看他。   顾黎自顾自地笑笑:“个野丫头,现在也长这么大要独当一面了,这些年您和沈队带她费了不少心吧。”   柏非瑾察觉到他对欧阳翎的不同感情,没问两人之间发生过这么,只是温和地答道:“没有,她很好,帮了我们不少忙。”   顾黎闻言笑得更开心,脸上带着骄傲,又隐隐有些怅然。   “柏老师现在不用去……?”顾黎笑完回神问道。   “我只是顾问,不方便直接插手他们的工作,有欧阳在没关系。”柏非瑾坐着没动。   “这样啊……”顾黎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顾老师觉得,贾沛会杀人吗?”柏非瑾突然问道。   顾黎皱了皱眉:“我觉得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他并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   “您知道他曾经收过栋林建筑负责人的私下汇款吗?”   “汇款?栋林?”顾黎愣了一下,结合新闻报道又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栋林买凶杀人?!”   柏非瑾听出他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震惊,没有立刻说话只等着他思考。   “不可能,”顾黎斩钉截铁地道,但跟着放软了语气,“我觉得不大可能……贾沛患有抑郁症,他连最基本的生活娱乐欲望都几乎没有,怎么可能为了钱财而杀人?”   “抑郁症?”柏非瑾刚刚和沈潜根本没来得及细聊案子,闻言问道。   “我在十个月前为贾沛做过三次咨询,当时判断他患有中度抑郁症伴随强迫行为。”顾黎解释道。   柏非瑾其实大概也猜到了,并不意外,顾黎还在自己拧着眉头想问题。   “柏老师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了吧?”顾黎思索着问道。   “嗯?”柏非瑾有些诧异。   “不然也不会到我这儿来求证。”顾黎抬眼看他。   “……我的确有些想法,但都只是自己的感觉罢了。”柏非瑾避开了他的目光。   “没有无缘无故的感觉,人所有的想法都是来源于事实。”顾黎认真地说,“我先分享一下我的想法吧。”   “顾老师请讲。”柏非瑾颔首道。   “贾沛,他,属于情感缺失型行为障碍。从小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亲人,幼年跟着母亲生活,但是母亲酗酒,不外出工作但也不做家务,母子两靠低保度日,母亲从小基本没有管过他。但是他自己争气,一路靠助学金奖学金和打工读到了大学,之后又进入了南方建筑这样的公司。”顾黎用很让人舒服的语调和语速说道,“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很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因为很少得到关注所以也不敢轻易去争取关注。所以他的性格一直内向敏感不善表达,但其实内里又十分执拗和坚持。”   柏非瑾听得出,顾黎的语气里并没有怜悯,只有包容。   “抑郁症应该已经伴随他很久了,只是因为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疏导治疗导致越来越严重,产生了伴随强迫行为,严重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他才过来咨询的。”顾黎轻叹一声,他常常感到痛心而无力的就是,很多轻度抑郁症患者因为各式各样的顾忌而没有尽早就诊,硬生生拖成了严重影响生活甚至威胁生命的中重度抑郁症。   “只进行了三次咨询吗?”柏非瑾有些疑惑,莫说是中度,即便是轻度抑郁症也不是三次咨询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顾黎神色微暗:“是我的失误,当时我发现他对男性有抵触情绪,便推荐他换女性咨询师,但是交接完我没有继续跟进,造成他放弃治疗的时候我没能劝阻。”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贾沛这样的人,即便是您当时有劝阻,大概也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吧。”   顾黎瞪着他两秒,突然觉得他说的太有道理了,他一直认为这件事都是他的责任,虽然专业知识告诉他这种自责心理是病态的,但他到底还年轻没经历过太多大事儿,有些控制不住。现在突然有人给他来一句“省省吧,你当自己多大本事能拯救世界呢?!”,惊诧之余反而感到一阵解脱。   “当时咨询的时候,您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柏非瑾转移话题道。   “为什么这么问?”顾黎挑眉笑道。   “感觉?”柏非瑾淡淡地回道,   “呵!”顾黎笑出了声,“贾沛他,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他对于认同感有一种很深的执着。”   “认同感?”   “对,咨询期间他曾反复地质问我能否理解他的感受,并且对周围人都无法体会他的痛苦感到异常的愤怒。”顾黎的眼里有回忆和思索,“我之所以会将新闻和他联系到一起,也是因为他之前提到过他的上司。”   柏非瑾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抓住了,凝神看向顾黎。   “他的上司是一个……”顾黎微微皱眉,有些不好描述。   “天真的老好人。”柏非瑾帮他补充道。   顾黎楞了一下就笑了:“对,就是天真的老好人,柏老师的总结太精辟了。当时贾沛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上司,看得出来其实他还挺喜欢他的上司,一直拿他当奋斗目标,但是他上司经常找他谈话灌鸡汤又让他觉得很被冒犯,总觉得没有人能体会他的痛苦。”   柏非瑾的手在桌子下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卞永健其实是一个活得很顺利的人,几乎没有经历过坎坷,身边都是爱他的家人、朋友、同事,虽然是个职场前辈,但性格里其实还保留着天真,又加上天性里的热情,会吸引到贾沛不奇怪,会激怒到贾沛也不奇怪。   从来没有平等的,有些人可以一辈子活得天真,有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天真的滋味。   这样一来,柏非瑾脑子里那个隐隐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宛若一个可怕的猜测被一步步证实。 第19章 心灵杀手(8)   “所以柏老师的想法呢?”顾黎出声打断了柏非瑾的思路。   柏非瑾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顾黎一向知道眼睛里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但鲜少有人的眼神给他这样……复杂……的感受。夹杂着悲悯、理解、嘲讽、淡漠,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掺杂。   “贾沛是主要嫌疑人。”柏非瑾答道。   这一点顾黎早已料到,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好消息是目前卞永健存活概率很大,”柏非瑾淡淡地说,顾黎睁大眼看他,“坏消息是……我们不妨猜测一下贾沛绑架他的目的。”   顾黎怔了足足半分钟才对柏非瑾说的贾沛的目的有个概念,不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你……你是说……他……是想……”   “让卞永健体会他的痛苦。”柏非瑾冷静地接道。   顾黎自认也在外面做过两年咨询师了,加上本硕专业实习,接触的人物事件绝不算少,但此时此刻仍旧完全惊愕地张开了嘴说不出话。   “……怎么做到呢……?”顾黎呐呐道。   柏非瑾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看了顾黎一眼,没有再回答。   顾黎不知道在想什么,柏非瑾没打扰他,安静地坐在旁边。   不一会儿,陈容匆匆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边和警队有些不搭的两人。   “柏老师!”陈容叫道。   柏非瑾闻声站了起来,略一颔首:“陈队,欧阳已经安排了人跟进贾沛和徐宏那边,其他人在追查贾沛最近活动轨迹和所有可能躲藏的地点,欧阳自己去网警那边了。”   陈容稍微松口气道:“麻烦柏老师了。”   柏非瑾笑着摇摇头,介绍道:“这位是之前为贾沛做过咨询的心理咨询师顾黎顾老师,这是我们队长陈容。”   “陈队好。”顾黎抢先一步和陈容握手,陈容赶紧回握道:“顾老师,非常感谢您的合作,辛苦了。”   顾黎连声道没事儿。   陈容看着本来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改问道:“沈潜是被魏局叫走了吗?”   “陈队……”柏非瑾皱眉低声唤道。   陈容看着他笑了笑:“我是队长,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还不用你们逞强。等沈潜出来你们接应一下两边抓捕的行动,商量下一步计划。柏老师这两天真的辛苦你了。”   柏非瑾微微动容,消息从队里走漏,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负责,承担南方建筑和上级乃至上上级的怒火。之前卞永健的消息被曝光,陈容已经一肩担过了所有问责,现在又要出面可以说对他未来发展非常不利。   柏非瑾固然不想让沈潜去担责,但也同样不愿让陈容独自承担,更何况,沈潜也定然不会同意陈容这般做法。   “陈队,”柏非瑾温声道,“现在是队里最不稳定的时候,事多人心乱,正是需要您来镇场子。而沈潜那边已经上去一会儿了,您现在去反而不大合适。”   陈容有些冷了面色:“柏老师,这件事不用你们多操心,我自己有决定。”说着抬腿就往电梯间走。   柏非瑾侧身拦住了他,抬头与他对视两秒,轻轻叹口气:“陈队……我也很为难,您就当体谅我一下吧。”   陈容很轻松就可以绕开柏非瑾,但听到这句话身子却定住了,他自然知道柏非瑾在为难什么,因为这是沈潜的意思。沈潜自愿去帮他担这次的责任,魏局也有意让沈潜替他分摊责问,柏非瑾只是领会了他们的目的所以劝阻自己,毕竟现在这里唯一能拦住他的就是柏非瑾了。   看着陈容站在原地微低着头没说话,柏非瑾开口道:“陈队,小何在那边站了一会儿了,大概是贾沛或者徐宏哪边有消息了。”   陈容闻言抬了下头,柏非瑾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心疼和无奈,但很快就收敛了。陈容扫了顾黎一眼,余光看到柏非瑾悄无声息地点了下头,于是转身将何昌成招呼了过来。   “陈队,”何昌成道,“方哥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控制住徐宏了,问是直接带过来还是……?”   陈容想了想道:“直接带过来,但是让志敏注意点,把影响降到最小,尽量不让人知道。”   “是。”何昌成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回复方志敏了。   陈容等他走了,回头与柏非瑾对视一眼,开口道:“顾老师也跟了这么久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吧,我找人带您去楼下的休息区,等有消息了我们再找您。”   顾黎知趣地道:“好的好的,你们忙,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就行。”   陈容也确实没太多精力招呼他,于是笑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辛苦顾老师。我先去办公室了,那个……柏老师过来一下。”   柏非瑾跟上他,一起进了队长办公室。   “柏老师请说吧,有什么想法?”一进门陈容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刚刚柏非瑾明明表现出顾黎是可以信任的人,但之后又暗示他私下谈话的行为让他有些不解。   “贾沛绑架卞永健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方法让卞永健切身体会他患有抑郁症的痛苦。”柏非瑾的回答也很直截了当。   陈容愣了一下,在脑子里将柏非瑾的话过了三遍:“等等……什么叫体会患有抑郁症的痛苦?”   柏非瑾将他与顾黎的谈话简述了一遍。   “哦……”陈容有些明白地点点头,“我大概懂了……所以‘自己的方法’是什么?”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卞永健被绑架的时候曾经大量失血……”   陈容“嗯”了一声。   “急性大量失血会导致患者出冷汗,手脚冰凉无力,呼吸急促,焦躁不安……”柏非瑾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都是抑郁症患者经常出现的反应。”   陈容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睁着眼睛瞪着他。柏非瑾的脸色和语气都很平静,甚至是带着一贯的温和,倒让陈容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遇到过,陈容很快回神,不禁皱紧了眉头。   “你是说……贾沛会,嗯……有目的地用一些手段折磨受害,来让受害感受到抑郁症的痛苦?”陈容斟酌着问道。   “对。”柏非瑾点头道。   “除了放血呢?”   “……抑郁症有失眠的症状,并且大多患者会怀疑自己,贾沛可能会噪音干扰强迫受害保持清醒……”柏非瑾道,“还有厌食、自残和很多症状都是可以模拟的。”   陈容脸色有些难看,如果柏非瑾的猜测是真的,从卞永健失踪到现在已经快三天了……即便知道也许还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受到的伤害……陈容终于明白为什么柏非瑾要和他私下说了,若是让顾黎听到,按他的性格必然会非常自责。   “陈队,我们早一点找到他,以后他的恢复就能轻松一点。”柏非瑾低声道。   “……所以这是贾沛自己做的?那徐宏的转账又是怎么回事?”陈容微阖上眼,单手揉了揉额角。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一点,”柏非瑾坦然道,“我和顾老师讨论过,我们都认为贾沛不是那种会为钱财卖命的人。”   “有没有可能……”陈容思索着道,“徐宏从某种渠道发现了贾沛对卞永健的不满,所以给贾沛提供条件利用他来击败竞争对手?这样就可以解释贾沛使用的医用麻醉剂和银行里的转账了。”   “有可能。”柏非瑾道。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陈容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贾沛那边的情况。”   柏非瑾跟着起身:“一起吧。”   刚走到门口,外面肖明朋就匆忙跑了过来,抬眼看着他们,脸上表情有些僵硬,陈容和柏非瑾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浮起不详的预感。   肖明朋张了两下嘴最后道:“……贾沛跑了……”   陈容狠狠地一皱眉:“怎么回事?”   “之前去盯梢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守在了公司大楼的正门和后门,通知抓捕之后才进入里面,但是贾沛已经不在办公室了。”肖明朋报告道。   “其他地方呢?”陈容问。   “要求不能闹出太大动静,都是便衣搜捕的,整栋楼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嫌疑人……”   “整栋楼都搜遍了?前后门都有人盯着,能跑到哪去?”陈容道,“去查,查监控。”   肖明朋犹豫地看着他。   “反正基本都曝光了,南方建筑要记也记完仇了,不怕再得罪一点。”陈容苦笑道,“现在集中精力破案,其他的暂时都不考虑了。”   “是。”肖明朋应道。   陈容看着柏非瑾道:“现在……只能等看能从徐宏身上挖出点什么了。”   柏非瑾点了一下头,但表情并不轻松。   陈容知道他在想什么,徐宏不一定会开口,或者说基本不会开口,因为现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徐宏参与其中,况且之前与他打交道,能瞒得如此滴水不漏的人一定不好对付。   “嗯……”陈容突然发现两人直愣愣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有点尴尬,不由轻笑一声,“我去盯着他们查贾沛近来的行踪吧。”   “我再去和顾老师聊聊。”柏非瑾道。   “好,辛苦柏老师。”陈容说着匆匆向大办公室走了。 第20章 心灵杀手(9)   柏非瑾还没来得及和顾黎聊两句,沈潜就黑着脸下来了。顾黎见状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两聊,自己溜去了卫生间。   沈潜走到柏非瑾身边,也不开口说话,就死盯着他,用眼神演了一出由愤怒到心塞到委屈的大戏。柏非瑾看得清清楚楚,眸子里顿时软了一瞬,在沈潜张开手抱过来的时候没有躲开。   沈潜环住柏非瑾的腰,将下巴轻轻搭在对方肩上,低声哼道:“非瑾……”   “嗯,我在。”柏非瑾没回抱但也没挣扎,只是温声回应道。   沈潜喊了这一句之后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柏非瑾的气息,让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柏非瑾感觉到自己肩上的人动了动,瓮声瓮气地道:“非瑾……你帮我写检查吧?”   “好。”   “……还是算了……你已经够忙了。”   “没事,让助理写。”   “……”沈潜默默地放下手,退后一步,啧啧道,“不愧是资本家,简直太腐败了!”   “所以?”柏非瑾挑眉道。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沈潜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柏非瑾丝毫没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助理,看到沈潜自己调整好了,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件事远远不是一份检查这么简单,但两人都没多提。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沈潜叉着腰道。   “贾沛跑了。”柏非瑾直接道。   无视沈潜瞬间瞪大的双眼,柏非瑾将他的猜测、贾沛抓捕失败、方志敏正带着徐宏归队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潜。   “……”沈潜抹了把脸,“是我太天真了……原来这破事还能变得更糟糕……”   “其实……至少我们抓到了徐宏。”柏非瑾安慰道。   沈潜苦笑一声:“所以现在陈队去跟贾沛那边了?”   “嗯,想想志敏他们也应该快到了。”柏非瑾向门口望去,电梯楼层正在一点点接近。   门打开的时候果然是方志敏带着徐宏,看到他们俩杵在门口还愣了一下。   “陈队,柏老师。”方志敏打招呼道。   “哟,这不是徐经理吗?”沈潜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柏非瑾在旁边对方志敏微微点头回礼。   徐宏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仍能保持镇静。   “沈队长。”徐宏点头应道。   “徐经理知道我们找你是什么事儿了吗?”沈潜笑问道。   徐宏看了他一秒,冷静地回道:“抱歉,我不大清楚,是还有什么情况需要找我了解吗?”   “要不我们坐下聊吧,志敏去给徐经理泡杯茶。”沈潜说着把徐宏带到了问询室,自顾自地坐在靠门这边的椅子上,向对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徐宏坐下,柏非瑾跟着他们走进去,在沈潜旁边坐下,恰好挡住了门。   方志敏泡好茶也走进来,将茶放在徐宏面前,自己转身抽把椅子坐在徐宏这边的角落里打开了笔记本。   徐宏右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左手虚抱在杯壁上,视线落于杯中漂浮的两片可怜茶叶上竟然走了会儿神。   沈潜也不催他,只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等徐宏回过神,将杯子放回到桌面上,沈潜才开口问道:“徐经理平时看新闻的吗?”   “偶尔。”徐宏淡淡地说。   沈潜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所以徐经理今天看新闻了吗?”   “听沈队长的口气……我应该看吗?”徐宏反问道。   “应该啊,”沈潜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毕竟‘对竞争对手有所关注是正常的’这话不是您自己亲口说的吗?后天就要竞标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不应该时时刻刻紧盯着有关南方的所有动态吗?”   徐宏明显沉默了一下,双手交叠着压在大腿上,将笔挺的西裤压出了褶皱,身子向后微仰靠在了椅背上:“团队里有人专门负责关注南方建筑的动向,我自己也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不可能真的时刻盯着。”   “这样啊……”沈潜微眯着眼不置可否,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徐经理在栋林这么些年,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应该薪水不错吧?”   徐宏一愣:“也没有……”   “大概年薪多少啊?”沈潜看起来很感兴趣,“说出来让我们这些小警察长长见识嘛。”   徐宏微微皱眉,他平时接触的人里面几乎没有会这样直截了当问自己的隐私问题的,沈潜言语让他感到些微的被冒犯。   “沈队,”柏非瑾温声打断了沈潜,又转而对徐宏道,“抱歉徐经理,这案子牵扯太广了,上头又逼得紧,我们有点急了。”   徐宏勉强点一下头,表示理解,沈潜在旁边轻哼一声,表情明显有些不耐。   “徐经理,”柏非瑾脸上非常诚恳,身子微微前倾道,“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所有情况,希望您能谅解。”   柏非瑾的表情语气都太温润了,加上他本身的气质长相,与沈潜一对比根本不像个审问的人,反倒像个与人掏心掏肺商量合作的伙伴。徐宏也被幌了一下,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跟案子有什么关系,闻言答道:“……我月薪大概三万……”   柏非瑾点一下头,隐蔽地看了沈潜一眼,沈潜接过话头道:“月薪三万,加上杂七杂八的补贴外快项目费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有个六七十万吧?啧啧啧……徐经理做了这么些年就买了一套房子?怎么没多买几套?”   徐宏有些生硬地道:“这边我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一套房子足够了。”   沈潜和柏非瑾飞快地对视一眼,徐宏讲的不像是假话。   “一套房子一辆车……”沈潜拉长了声音,“徐经理还真是过得节俭,想必手上有不少钱吧?”   “沈队长什么意思?”徐宏警惕道。   “这次的事情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徐经理的意思……”沈潜脸上露出个贪婪的表情,语调里的谄媚让方志敏都忍不住抬了下头,“不如徐经理意思个二十万,兄弟我们帮您摆平算了?”   “你……”徐宏的语气里充满了怒意,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柏非瑾,“你们竟然……”   柏非瑾感受到徐宏的目光,侧头看一眼沈潜,表情有些不赞成,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垂眸避开了徐宏的注视。   沈潜蓦地冷笑出声,表情一凛:“怎么?徐经理不愿意吗?二十万对您而言不是个大数目吧?只花这么一小点代价就能搞定一个竞争对手是不是很划得来?”   徐宏脸上愤怒的表情陡然一僵,情绪大幅度变化的情况下,沈潜和柏非瑾都抓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掩不住的惊慌。   “什……么?”徐宏艰难地道。   “贾沛,”沈潜仔细地盯着徐宏脸上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徐经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我……”徐宏开了个口,却是住嘴没再往下说。   “不记得了?徐经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还是说根本不在乎这么点小钱?”沈潜扬眉道,“三个月前才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转了二十万,现在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徐宏没搭话。   “好歹他也完成了工作是吧?您这也忒薄情了!翻脸不认人啊!”沈潜挖苦道。   徐宏微垂下头,面上不动,双手却在大腿上绞在了一起。   “徐宏!”沈潜腾地站起身,弯腰双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我们已经知道了作案过程,也发现了你和贾沛的联系,现在正在倾全力追捕贾沛,抓到他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到时候追回文件人赃俱获,你已经没必要再挣扎了。”   看着徐宏依旧没反应,柏非瑾适时开口道:“徐经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您能为我们营救受害提供帮助,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帮助您自己。”   徐宏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原本沈潜两人还觉得可能有希望了,但过了两三秒徐宏整个人都变得淡漠起来,重新垂下眼不做任何反应。   沈潜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对他摇摇头,示意现在可能问不出什么了。   “啪!”沈潜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对面的徐宏连眼睛都没抬,沈潜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道:“我们需要你配合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你自己抓紧时间赶紧考虑清楚!等我们抓到贾沛你再想说什么都晚了!”   徐宏只是恍若未闻。   沈潜瞪了他一会儿,最后直起腰转身大迈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方志敏也悄然收拾东西跟在后面离开了。   柏非瑾也站起身,转身的瞬间明显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徐宏,眼里带着清清楚楚的不忍。徐宏感受到他的目光,到底还是抬头看向了他,脸上和眼睛里好像带着一层冷漠的面具。   柏非瑾轻叹一口气,转头离开了。   拉开门就对上了沈潜期待的眼神,柏非瑾扬扬下巴让他走远点再说。   “怎么样?”刚走过走廊沈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柏非瑾无奈地摇摇头。   沈潜皱了皱眉头,自从柏非瑾跟他说了贾沛的意图后,每个人心里都有种强烈的紧迫感,尤其是贾沛还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跑了……他们每耽误一分钟,就意味着卞永健要在贾沛手下多受一分钟折磨,也意味着卞永健以后想完全恢复又难了一分……再加上迫在眉睫的竞标和上面给的厚重如实质般的压力……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升起。 第21章 心灵杀手(10)   方志敏见了有意缓和一下气氛,打趣地笑道:“沈队,您和柏老师这配合是越来越默契了啊!”   沈潜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露出疲态,收敛了下心情勾唇笑道:“那必须的啊!我和非瑾什么关系啊?默契妥妥的满分!”   “主要是柏老师太适合唱红脸儿了,沈队你光负责凶就行,其他的都交给柏老师,”方志敏揶揄道。   沈潜面色微僵,详怒地哼了一声:“谁说的?唱黑脸很难的好吧!而且我也唱过红脸啊!”   方志敏闻言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们,他印象中从来都是沈潜扮黑脸柏非瑾做好人,毕竟柏非瑾的气质与刑警相去甚远,在审讯中比较容易获取对方信任。   沈潜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除了法医处的老大周瑾,他和陈容现在手下的这群小崽子们都是三年前才聚到一起的,不管是方志敏还是欧阳翎还是队里的其他人,都没参加过三年前的案子。   沈潜掩饰地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些微的懊悔,偷偷瞄了柏非瑾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了心。   方志敏察言观色,没有追问。   “徐宏这个状态……”沈潜稍稍沉吟了一下,“我去跟陈队说一声情况,等会儿再安排一轮问询吧。”   柏非瑾轻轻颔首,没有意见,他们都看出来了,徐宏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他们之前预想的那么好。虽然徐宏在问询过程中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了,试图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但老练的刑警们依旧能看出他是个突破口,短时间内高强度的轮番审问或许能撬开他的口。   经过休息区的时候,顾黎正在那无所事事。这人倒也奇怪,不玩手机不发呆,只是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队里每一个路过的人。   “顾老师,”沈潜笑着打招呼道,“怎么?对我们这里这么感兴趣?”   顾黎侧头看到他们,带着些无奈地笑道:“抱歉……我确实……嗯……我确实比较感兴趣,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实在不好意思……”   沈潜摆摆手,笑道:“没有没有,没有打扰的,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是吧,顾老师不用在意。”   顾黎笑了笑。   “其实我们还想找您帮忙呢。”沈潜诚恳地道。   顾黎眼里带着疑问:“您说?”   “贾沛跑了,”沈潜毫无预兆地道,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顾黎脸上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顾老师比我们可能还熟悉贾沛一些,能提供什么消息帮我们抓人吗?”   “这……”顾黎脸上先是惊讶,然后转为思索,最后有些为难。若说要他给人做个心里辅导或是对谁做个心里评估他在行,但若要他靠推理来抓个人……虽然在警校混了这么多年,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刑侦,这题怕是有些超纲了。   沈潜见此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只是希望顾老师能想一想,毕竟现在形式紧迫,万一能有什么线索是再好不过。”   “好的,我尽量。”顾黎认真地道。   “那顾老师要是想起任何事情随时来找我,我不在的话找陈队或者柏老师也行。”沈潜道。   “好。”顾黎点点头,看样子还在努力回想贾沛有可能躲藏的地方。   “顾老师还是先在这边休息一下?志敏你看看顾老师要喝些什么,勤快点去跑个腿,我和柏老师先去找陈队了。”沈潜对身后的方志敏吩咐道。   顾黎刚想说不要麻烦了,方志敏已经抢在他前面应了声“好”,于是他只好闭了嘴,对他们笑笑颔首。   沈潜继续往陈容办公室去,柏非瑾跟他并肩走着,走出休息区拐了个弯,柏非瑾突然轻声道:“你怀疑顾黎?”   沈潜并不意外他能看出来,他们俩相识八年,说来也奇怪,明明并不是朝夕相处,尤其沈潜进警局工作后更是几乎只有碰上大案子才会聚在一起久一点。但他却了解着柏非瑾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小动作;柏非瑾也能轻松听出他的言外之音,每一句话的含义。   大概这就是默契。   “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沈潜回答道,“一个每天不知道要会见多少人的咨询师,光凭一则报道就能猜出嫌疑人是自己十个月前咨询过三次的病人?或者说他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负责的人,但他出现的时间……正巧是我和他谈完话确认贾沛嫌疑之后,消息就被曝光了……你想想,这件事从头到尾有几个人知情?”   柏非瑾回想了一下,的确,在谈话之前虽然对贾沛采取了一系列的调查,但并没有对外确定过他的嫌疑,若说顾黎是来试探信息虚实的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图什么呢?   “而且……我刚刚强调现在形式紧迫,他好像并不意外。”沈潜补充道。   “他很聪明,我之前跟他谈过贾沛的意图,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柏非瑾道。   沈潜侧首看了一眼柏非瑾脸上的表情,笑了:“你相信他?”   “我不大怀疑他。”   “我本来也不怀疑,他的言行举止给我的感觉,要不就是真的太凑巧,要不就是段数真的高。”沈潜摸着下巴道。   两人突然都愣了一下,相视笑了,沈潜边笑边道:“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啊!”   柏非瑾含笑点头,这段话跟当时他们站在栋林里面讨论徐宏时的对话完全是异曲同工。   “看来巧合这种东西还是需要怀疑的,”沈潜总结道,“不过我现在有点怀疑我们俩看人的眼光了。”   柏非瑾没说话,他并不怀疑顾黎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或是企图,但他也不会干涉沈潜的质疑和判断。   陈容并不在他的办公室,他正在亲自带着一帮刑警搞摸排,大办公室里混乱中带着有序,所有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处理繁杂的信息。   在大量的监控视频中摸出贾沛的行动路线可谓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贾沛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每天下班后的行踪几乎遍布了南口市几大商业圈,刑警们得在全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的监控里找他。   “陈队,”沈潜叫住了陈容,“徐宏依旧带回来了。”   “啊?好,”陈容捏了捏鼻梁,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这边调到了南方建筑的监控录像,正在找贾沛是从哪里跑的。”   沈潜注意到陈容的目光有些躲闪,心下微叹,知他是对自己顶罪的事情心怀愧疚,但到底不好明说,在这多事之秋只能先装作不知,等以后再聊。   “我带陈队去盯徐宏那边吧,正好志敏也在那儿。”柏非瑾突然开口道,“沈潜你不是最擅长追查了吗?”   他的话一出口,两边的人都暗地里松口气,这事儿他们俩都需要时间思考一下,但现在没有这个宇宙时间,只能先暂时分开。   “好,那非瑾你给陈队介绍一下,我先过去了。”沈潜笑道。   柏非瑾点头,陈容在旁边也没说话。   等沈潜匆匆离开,陈容微微苦笑一声,知道自己这事处理的不好,搞的大家都有些尴尬,不禁有些抱歉地看了柏非瑾一眼。   柏非瑾温和地笑笑摇头,只字不提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对徐宏的问询过程。   陈容听得喜忧掺半,一边觉得徐宏会是现在这个僵局的突破口,一边又怕徐宏这边短时间搞不定。   “好,我先去看一下刚刚的录像,然后我和志敏再去做一次问询吧。”陈容道。   “嗯,”柏非瑾应道,“过一会儿再换我和沈潜吧。”他和沈潜刚刚审问里角色站的鲜明,等陈容和方志敏进行例常问询疲劳轰炸完再上场比较有效果。   陈容点头,两人到休息区找到方志敏,陈容将他叫走了,剩下柏非瑾和顾黎一对顾问和临时顾问在忙成一团的刑警队里看戏。   “……”顾黎看了看柏非瑾,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柏非瑾开口问道:“怎么了?”   “……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顾黎轻叹道,“虽然我这么说可信度也不高,但是……”   柏非瑾知他大概是从之前沈潜的态度里看出了什么,刚准备开口安抚,就听到顾黎自己接着道:“柏老师,我可能知道贾沛干了什么了,我只希望能帮助到你们,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柏非瑾眼里流露出含蓄的担忧,顾黎和他们这些每天面对各式各样罪犯的人不一样,他是心理咨询师,这个案子又让他有负罪感,柏非瑾有些担心他的心态。   顾黎看到他的眼神,不在意地笑笑:“柏老师不用担心我,其实我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没接触过这种人,相反……”顾黎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你们现在是还没追查他的居住点吗?”   “是的。”柏非瑾道,“他上一个房东说他已经退租三个月了,监控显示这几天他每天下班后都会路过几大商业圈,那里人流量太大了,很难锁定他的行动路线。”   顾黎沉吟了一下,斟酌道:“他不会住在商业圈附近,他很厌恶繁华的场景,如果他晚上回家,无论是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还是人声喧闹的夜市,都会让他感到空虚和伤感。”   “所以他是有意识地隐瞒行踪……”柏非瑾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感到很棘手,“顾老师对他偏爱什么地方有个大概的想法吗?”   “为什么不发通缉令?”顾黎突然问道。   柏非瑾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垂了一下眸。   虽然没得到回答,但顾黎自己也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影响恶劣,现在上面只想息事宁人,又希望早点破案,又摁着不让大肆宣扬。   “贾沛有自毁倾向,如果贸然施压也可能会危害人质安全。”柏非瑾道。   “嗯……”顾黎点头,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其实……他……很怀念他的母亲……”   柏非瑾微微扬眉。 第22章 心灵杀手(11)   “或者说,他很怀念和他母亲生活的日子,当时咨询的时候唯一能让他放松下来的就是聊那些回忆。”顾黎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他会找一个和原来老房子相似的地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人本能会寻求一个能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地点……”   “……老房子?”柏非瑾飞快地思索着,五年前贾沛家的房子拆迁后他就一直在租房居住,丝毫没有重新买套房子安身的意愿,倒也能看出他对老房子的留恋。   但问题是,和老房子相似的房是指什么呢?是原址上新修的房子,还是外表长的跟老房子一样的房子,还是户型和老房子一样的房子?这要是最后一种,无异于还是大海捞针。   顾黎大概也想到了,表情有些讪讪。   “这一点很重要,我先谢谢顾老师了。”柏非瑾颔首肯定道,“我先过去告诉沈队,您要是再有什么想法也告诉我们吧,我相信你。”最后一句柏非瑾是看着顾黎眼睛说的,顾黎心里微热,笑着说了声“好”。   柏非瑾想了想道:“顾老师要不一起去吧,我这两边传话也挺麻烦的。”   顾黎有些惊讶:“可以吗?”   “你也算是临时顾问了,”柏非瑾笑道,“传话到底有些失真,也许接触到一手资料还能想起点什么。”   顾黎也不再推辞,他一心只想能帮上忙解决这个案子,有机会接触更多资料自然不会拒绝。   沈潜看到柏非瑾把顾黎带进大办公室时脸上表情丝毫未变,非常自然热情地欢迎了顾黎,然后叫来欧阳翎陪着。   等一转身沈潜就不解道:“非瑾,你真这么信任这个顾黎?”   “你不相信他还把他往里面放?”柏非瑾好笑地反问。   “我这不是相信你嘛。”沈潜嬉笑着说。   “如果他没问题我觉得他能帮上些忙,如果有问题……欧阳应该能发现。”柏非瑾道。   “也是,放着个高材生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沈潜理解地道,“对了,我们查到了贾沛从公司离开的监控,过来看。”   “嗯?”柏非瑾走过去看向显示器。   监控显示的是南方建筑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出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从门口驶出,南方用的是电子收费器,办了卡的车子车牌被录入系统,没有停顿只是稍稍减速就过了关卡。   但就是那一减速,柏非瑾立马认出了驾驶位上那个刻意压低了头的人正是贾沛。   “这个车?”柏非瑾问道,他们查到的记录里贾沛并没有买车,也没有租车的记录,不然外围监控的刑警也不会放跑他。   “看后座窗户。”沈潜按了暂停,往前面倒一点,提醒道。   左后座的窗户整个被敲碎了,不难想象贾沛是怎么进入的。   “这车的车主是他同事,车主说他妻子有时候嫌车钥匙太重就会扔在车里。”沈潜哭笑不得地道。   柏非瑾听了也很无奈,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该说是必然,心里对贾沛的认识有了个更新。   这人真的很危险,无论是他每天坚持的绕路,还是能从同事口中得知并利用上这种小习惯,又或是他的整个作案过程,都证明他是一个严谨而周全的人。   “能追查到他吗?”柏非瑾不太抱希望地问道。   沈潜叹口气:“查到监控之后已经第一时间启用了那辆帕萨特上的防盗系统,根据定位显示在……”   “城市金湾。”柏非瑾淡淡地接道。   “嗯,”沈潜扬起一边眉毛点点头,“已经在排查那个附近路口的监控了。”   “……如果是弃车的话……可以着重查一下步行人员……”柏非瑾说着说着突然一愣,“贾沛名下没有车,也没有租车记录,那事发当天他是怎么把卞永健转移走的?”   沈潜也愣住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矛盾。   “会不会是用的徐宏的车?或者是徐宏租的车?徐宏找人租的车?”沈潜犹疑道。   柏非瑾看着他没说话。   “我去找人查一下。”沈潜说着就往技术部跑,柏非瑾没跟他一起去,心底深处那个隐隐约约不甚清晰的疑问不断地蹦跶着。   徐宏在这件事里到底参与了多少?   整个市局几乎大半的精力都在魏局长的怒火下投入了这个案子,不到二十分钟徐宏车辆的行车记录就被传回了队里,立马被技术队调走分析了。   沈潜回来的时候柏非瑾正在看城市金湾附近的监控,听到脚步声柏非瑾抬头问道:“怎么样?”   沈潜摇摇头:“……我都宁愿徐宏清空了行车记录仪。”   柏非瑾了然,若是记录仪被清空也就证明他们找对了方向,只要看能不能恢复数据或是调取车辆沿途监控就能变成证据。但若是记录仪正常……   “你有什么发现吗?”沈潜问道。   柏非瑾侧眼看了下电脑上的监控录像:“人和车太多了……”   “是啊……”两人都一筹莫展地盯着屏幕看,沈潜低喃道,“到底是怎么把人运走的呢?”   说话这会儿,陈容和方志敏回来了,陈容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依然是稳重,方志敏却是带了些愤懑。   “陈队。”沈潜和柏非瑾同时开口道。   “嗯,”陈容应了一声,简单地道,“你们俩再准备一次问询吧。高压一点,该怎么来怎么来,不用考虑他的身份,这不是个简单的主。”   沈潜和柏非瑾对望一眼,知道刚刚徐宏可能是态度不好,不由都有些诧异,毕竟打了两次交道下来,觉得徐宏不像是会拿身份压人的人。   除非是被逼急了。   这对他们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好,我们这就去准备。”沈潜答道。   陈容颔首,去跟追查的人了。   沈潜回头看柏非瑾:“这是……要露马脚了?”   “不知道,先去看看吧。”柏非瑾道。   沈潜清了一沓资料拿在手上,右脚一个使劲儿将门突然踢开,大摇大摆地往徐宏面前一坐,随手将怀里的资料扔了一桌。   徐宏神色有些紧绷地扫了桌面一眼,集中的问询显然让他有些倦意。   柏非瑾跟在后面进来,见此没吭声,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将椅子抽离开沈潜几分坐下,流露出不想与他为伍的信息。   徐宏自然注意到了,看向柏非瑾的时候眼神微微软化。   门外站着的是欧阳翎和顾黎,这是沈潜提议的,问询过程中顾黎作为心理系高材生或许能比他们多看出点什么。   虽然柏非瑾和顾黎都委婉表示过心理学不是读心术……   “我的天,居然真有人相信沈队和柏老师不和……”欧阳翎啧啧称奇道。   顾黎看了看中肯地道:“柏老师还是演的很真实的。”   “那他们肯定是平常不逛微博。”欧阳翎下结论。   顾黎疑惑地看她。   “之前沈队去学校接柏老师的照片被人po到网上去过,”欧阳翎道,“看到的都能知道两人感情有多好!”   顾黎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偷偷看着身边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一脸认真的丫头,眸子里盛满了温柔。   房间里,沈潜凉凉地开口道:“可以啊,跑我这儿装大爷是吧?哟,我还最不吃这套了,我告诉你,甭管你是栋林什么高管,就算是你栋林老总到了这里也得把我想知道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徐宏避开了他的眼神,没吭声。   “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会找贾沛来做这件事……”沈潜翘着腿道,“你从不知道什么鬼途径得知他对卞永健心怀妒恨又有自毁倾向,所以你主动找到他,拿年薪的一小半二十万收买他,还给他提供作案工具……然后,他得到卞永健你得到竞标资料……我说的对吗,徐经理?”   徐宏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也是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是个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他要真有心隐瞒什么,沈潜他们还真就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这件事里你到底参与了多少呢?”沈潜身子前倾,死死地盯着徐宏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问道,“地氟烷医用麻醉剂是你提供的吗?从城市金湾转移卞永健用的车是你找的吗?迷晕放血这种歹毒的手法是你想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徐宏的右眼皮微微一跳。   沈潜和柏非瑾陡然精神起来,沈潜有意透露给他一些案子的细节来告诉他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报,从而对他施加心理压力。但最后一句明显是沈潜用来诈他的,两人都知道放血大概是贾沛用来满足自己癖好的手段,只是想看徐宏到底知情多少。这样看来,他好像并不知情,而且并不忍心。   这是个突破口。   沈潜突然站起身,从桌上的文件里翻了翻,抽出一打照片甩在徐宏面前:“说!放血是不是你指使贾沛做的?!”   照片是卞永健家车库处的案发现场,散了一桌,放眼望去一片鲜红,煞是血腥瘆人。   徐宏嘴唇抖了抖,身子略微后仰顶在椅背上,明显想要逃避什么。   “徐经理,你好狠的心啊!”沈潜加重了语气边说边继续拿起另一沓照片一张一张地端正地摆在徐宏面前,“怎么说也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四年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更何况听说你们当时关系还不错……”   徐宏心知不应该但又忍不住地看着面前的照片,第一张是入学时的集体照,第二张是校运会卞永健做志愿者给他递水的抓怕,第三张是大三时竞赛他和卞永健都获奖之后老师拉着他们拍的合照,第四张是他们班的毕业照,第五张是一次企业交流两人各自身为负责人的合影……沈潜每放一张,徐宏的脸色就变白一分。 第23章 心灵杀手(12)   “想要堂堂正正地赢,只靠实力说话,这些不是徐经理您自己说的吗?”沈潜的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也许我们这种小刑警理解不了,但是在你心里,一个竞标真的比一条人命重要吗?!比一个这么多年来齐头并进的知己好友更重要吗?!”   到最后沈潜几乎是怒呵出声。   徐宏脸色惨白地抿着唇,眼睛垂着不敢直视沈潜,双手紧紧地攥着西裤,手背上甚至隐隐可以看见爆起的青筋。   一时房间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沈潜知道他和徐宏两人间进入了僵局,便不再紧逼,小幅度回头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会意地站起身将沈潜拉回椅子上,自己站在桌边将之前的茶往徐宏那边推了推,然后将散落的照片收拾收拾码成两叠放在桌面中间……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放在最上面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企业交流时的两人合影,另一张则是案发现场血迹斑斑的全景。   徐宏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却是怔怔地忘了喝,身子因为沈潜的远离而微微放松。   “徐经理,”柏非瑾的嗓音温和而带着抚慰,“您和卞永健这些年来实力不相上下,亦敌非敌,倒更似知己,我知道您心里其实并不想他真的出事……”   徐宏下意识地微微点了下头。   柏非瑾不经意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既是与徐宏拉开一点间隔让他得到心理上安全的距离感,又是将问询室的门让出在他的视线里,给他一种暗示。   “其实我们知道针对卞永健的伤害是贾沛的个人行为,并不是您指使的……”柏非瑾边说边观察着徐宏的表现,“您只是恰好运用了这一点来应对竞标的压力。”   徐宏这回没什么反应,柏非瑾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没有反应的反应太不正常了。他有意包装了自己的话语,若徐宏真是一切行动的主使那么他会因为逃掉责任而庆幸,若他确如自己所说只是利用了贾沛那么至少会流露出认同。   可是这两种感觉徐宏都没有。   “您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呢?”柏非瑾压下心底的疑问,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您提供麻醉剂给贾沛让他制服卞永健,然后从他手上拿到竞标资料,然后呢?您预想的这件事情本来应该如何收场呢?”   身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沈潜眯起了眼睛,这也是他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徐宏整个问询过程唯一能确定表达出的就是他并不想伤害卞永健,那他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先绑架囚禁他然后等竞标完成再放他出来?这倒是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找贾沛,也许他许诺了什么让贾沛不会供出他来……但是贾沛这种孑然一身好似无欲无求的人能用什么收买?那留下清晰银行交易记录的二十万吗?   徐宏难掩疲惫地弯下腰,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按着额头。   “您……是不是之前并不知道贾沛会对卞永健做什么?”柏非瑾轻轻地问道。   徐宏弓着的身子无法掩盖地一颤。   “那……”柏非瑾刚开了个口,心底的异样感挥之不去,沈潜从后面两跨步冲到桌前,双手往徐宏身前的桌沿上一撑,身子大幅度前倾给徐宏带来压迫感,打断道:“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吧!”   柏非瑾状似无奈地退开半步。   “贾沛患有中度抑郁症,”沈潜压着声调开口,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解释道,“我不是说抑郁症患者怎么样,贾沛是个特例,通俗来说,他是个变态。”   徐宏只是撑着头拒绝的姿态。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绑架卞永健吗?”沈潜阴恻恻地道,“因为他患了抑郁症很痛苦,他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所以他要让别人感受他的痛苦……”   “他怎么让别人感受啊?你知道急性大量失血是什么感觉吗?浑身冒冷汗,手脚冰凉,呼吸急促,焦躁不安……这些都是抑郁症患者常有的生理感受。”沈潜接着道,把柏非瑾告诉他的东西加工加工施加给眼前的人,“卞永健被他绑架已经快三天了,我们猜猜贾沛还会干什么?厌食可以强制催吐,失眠可以噪音干扰,说不定还有什么感官剥夺,对就是关在黑房子里……”   从沈潜开始描述折磨手法,徐宏就在不停摇头,好像只要他不承认,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沈潜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崩到了顶点,最后再下了一剂猛药。   沈潜放软了声音,带着感叹:“你说卞永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应该帮助关爱下属?还是不应该太容易信任别人?又或者是……不应该这么天真热情?”   “你说啊……”沈潜整个人凑到徐宏耳边缓缓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啊!”徐宏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双手抱着头更低地弯下腰,肩膀微微颤抖。   门外,顾黎突然出声道:“不对。”   “嗯?”一旁的欧阳翎带着满脸意犹未尽的茫然转头看他,她刚欣赏完老大和柏老师优秀的配合大戏,还在等着徐宏心理防线崩溃之后的坦白呢。   柏非瑾微微拧眉看着徐宏的反应,心中的异样终于升到了极点,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沈潜:“够了。”   沈潜回头看他,眼里写着疑问。   柏非瑾抿了下唇,越过桌子直接走到徐宏身边俯视着他,头一次连名带姓地问道:“徐宏,你其实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吗?”   徐宏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   柏非瑾看着他,半晌都没说出话,最后还是缓过点神来的沈潜打破沉默道:“非瑾,走吧,出去吧。”   说着沈潜带头向外走去,柏非瑾收回目光跟在他后面出了问询室。   “徐宏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沈潜低沉着声音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柏非瑾无声地点点头。   “所以,徐宏跟贾沛到底是什么关系?”沈潜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微微低着头,双眉皱得死紧。   “这不重要了,”柏非瑾淡声道,“徐宏只是来拖延时间的。”   被柏非瑾一句话点出来,沈潜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他们最开始去公司找徐宏的时候他态度那么坦然,而在问询室里却是漏洞百出?为什么他这么一个细致谨慎的商场老手会选择留下证据的银行转账?为什么他会敢利用贾沛而不怕被出卖?为什么他会对所有计划都一无所知?   因为徐宏完全没有参与这个计划。   虽然这个解释很扯、很离谱、很让人绝望,但这是唯一的解释。   欧阳翎不死心地道:“可他们俩一定有关联,也许徐宏知道些什么呢?”   顾黎拉她一下,轻声解释道:“徐宏心理防线已经瓦解了,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应该已经说出来了。”   欧阳翎痛苦地扭曲了小脸。   本来满心欢喜地等着徐宏开口,结果在这个假突破口上费了这么大精神,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这种心理落差……   “所以贾沛那天到底是怎么转移受害的?”沈潜突然问道。   柏非瑾知道他们俩又想到一块去了,排除了徐宏的帮助,贾沛到底是怎么在没有车的情况下转移受害的呢?   “偷车?”顾黎猜测,他刚刚也看了贾沛离开南方建筑的视频,印象深刻。   “不应该,”沈潜放下手站直身子,脸上毫无颓然之意,只有满满的思索,“总不能那块空地上谁喜欢把备用钥匙放车上都被贾沛知道了吧?而且这么久了也没接到车辆遗失的报告。”   “现场痕迹勘察呢?”柏非瑾问道。   “太乱了……”欧阳翎摇着头道,“我们找到并且封锁现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天了,那一小块地方光足迹就采到了一十七组。”   “车胎印呢?”   “那可是个公共、免费、大型停车场……”欧阳翎苦笑。   沈潜不知道在想什么,眯着眼站了半天突然道:“再去给我看看监控。”   四个人都回了大办公室,欧阳翎去给陈容汇报情况,沈潜自己跑到电脑前调了事发当天清晨城市金湾附近的几个路口的监控,点了快进开始看。   柏非瑾没打扰他,也陪在旁边看,突然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看眼显示屏,起身出去了。   顾黎见柏非瑾离开,自己站在旁边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能帮什么忙,于是有些犹豫地问道:“沈队长,您是在找什么吗?”   “排除了贾沛是用自己的车、用徐宏的车、和偷的车……”沈潜目不转睛地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自己驾车离开的。”   “……啊?”顾黎懵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沈潜急糊涂了。   不是驾车那是怎么离开的?走路?可别忘了他还有个当时应该昏迷不醒神智全无的人质要带着,70多公斤的壮年男人,扛着走?拖着走?都不说会不会在现场留下痕迹,那回头率肯定是百分之百啊……   沈潜没顾得上给他解释,只是专心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终于监控中一个车辆的出现让他的眼睛瞬时亮了。   找到了。 第24章 心灵杀手(13)   门外柏非瑾走到角落里拿着手机给助理回拨了过去:“敬辰,怎么回事?”   “先生,有人散发沈队长和栋林人接触的照片,而且联系这次贾沛是嫌疑人的揭露,点名指出沈队长渎职。”骆敬辰,也就是助理在那边汇报道。   柏非瑾脸色略有些难看,一次不成还来第二次吗?   “还是没查出是谁吗?”柏非瑾声音有些冷。   “抱歉,是我无能。”骆敬辰语气里透出浓浓的愧疚。   柏非瑾闻言语气缓了缓,温声道:“他们都是有备而来,查不出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什么情况?”柏非瑾岔开话题。   “我已经让他们控制舆论往造谣方面引了,”骆敬辰道,“因为是先爆出来我们才发现的,现在也不好去联系爆料人撤博,已经在跟微博方面协商删除了。”   柏非瑾皱皱眉,这次消息看来是压不住了,消息一旦被po到网上,最后结果如何就没人能说清了。   “先生,这次是我太不小心了……”骆敬辰再次道歉,之前柏非瑾让他盯紧网上言论,结果他还是让这个消息爆了出来。   “敬辰,”柏非瑾打断了他,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些许抚慰,“你最近太紧张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骆敬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自己最近可能是太紧张了。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柏非瑾缓慢轻声地许下了自己都不相信的诺言。   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不要害怕,毕竟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呢?柏非瑾在心底冷静地想着,他理解敬辰的紧张,其实他也有,从收到那张纸条之后到现在,他无时无刻不有面对未知的紧张。   “你们继续控评,网警那边要是还没发现就报告上去,让警方出面控制。”柏非瑾安排道。   “好的。”   “这次事情完了你找时间休息两天吧,”柏非瑾道,“去新开的那片森林写写生。”   “先生!”骆敬辰的声音明显不情愿。   “压榨你这么久,总归还是得让我的第一助理劳逸结合,别被我累坏了。”柏非瑾轻笑道。   过了半晌那边才传来声音:“……好。”   柏非瑾笑了笑,挂掉电话回到了办公室。   “找到了。”沈潜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他回来了,伸手按了暂停道。   柏非瑾看了眼,略一颔首:“应该是。”   顾黎突然感觉自己有点蠢还有点多余。   “他不是驾车离开的,”沈潜没忘记旁边还有个人,出声解释道,“因为他是搭的顺风车……”   沈潜的手指在屏幕中的一辆垃圾车上点了点。   顾黎有些似懂非懂。   柏非瑾绕过沈潜拿到了鼠标,点下播放和快进,过了不到半分钟屏幕上又驶过了一辆垃圾车,紧接着又是一辆。   “呃……”沈潜无言地张张嘴。   “那块空地上到底停了多少台垃圾车?”柏非瑾道。   “据说鹭港区的垃圾车晚上都在这……”沈潜回忆了一下资料道,“不过根据当天晚上停车位置应该能找到是哪辆车。”   “找到车就能拿到行驶轨迹……”柏非瑾点点头。   “然后就离抓到他不远了!”沈潜从椅子上跳起来,随手抓了把头发,“我去让他们找垃圾车驾驶员。”   看着沈潜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柏非瑾出声叫了下身边怔愣状的顾黎:“顾老师。”   “嗯?”顾黎回神,“怎么了?”   “如果拿到贾沛可能的撤离路线,您能找出他的居所吗?”柏非瑾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尽量。”顾黎凝重地答应,他知道现在形式有多么紧,也自然知道这句应允的分量有多么重,寓意着多大的责任。   顾黎其实是个局外人,如果有别的选择,柏非瑾也不希望给他这么多压力。但是现在正如顾黎自己所说,并找不到一个比他更了解贾沛的人了。   沈潜催得急,有了新突破口自然也得到了队里最大限度的配合,不到四十分钟就确定了可能的两辆车。   “有两辆?”柏非瑾屈指敲了敲资料。   “对,这是最小范围了。”沈潜瘫在椅子上慢腾腾地用脚划地撑着转椅转圈圈,“对比了当天卞永健的车的停留点、地面痕迹显示的可能转移位置和当天垃圾车的停靠位置,最后这两并排停放的车都有可能。”   “司机……?”柏非瑾试探问道。   “两个司机都表示没有特别印象,看起来不像撒谎……不过已经着人去查那他们了。”陈容摇头道,“我们拿到了两辆车的行驶路线。”   方志敏在旁边电脑上接收了技术部发来的路线图打在投影屏上,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停靠点,而且很不巧,两辆车的行驶方向完全相反,加起来正好横穿整鹭港区。   一帮子刑警看了看屏幕觉得毫无头绪,你说沿途查吧,都不说有些点根本没监控没法查,就说等他们一个个点摸到贾沛,怕是受害已经……于是纷纷下意识扭头看陈容和沈潜,发现他们俩正含蓄地看着柏非瑾。   “……”他们队是不是从上到下都有柏老师依赖症……   “……”柏非瑾垂了下眸,忍住没去看顾黎,到底还是自己开了口。   “有清晰监控的停靠点可以暂时排除……”柏非瑾开口就惊了一半的人。   “贾沛非常严谨细致,”沈潜补充道,“这个计划他一定已经彩排过多次,沿途基本都踩过点,不会露出明显证据的。”   这么下来倒是一下就排除了近一半儿的停靠点,屏幕上空了许多。   “贾沛要带着失去意识的受害移动,沿途还可以排除附近有店铺的停靠点……”陈容思索着道。   柏非瑾看着屏幕上剩下的十一二个小红点,屈指慢慢地敲了敲桌面:“金秀广场附近的点也可以排除……贾沛不会选择繁华商业地带作为栖身地。”   还剩下九个点。   覆盖了四个普通小区。   停靠点没有监控意味着他们的排查要耗费大量精力,这个搜查范围对现在紧张的时间而言未免还是太大。   沈潜仔细看了看小区名道:“金墅湾可以排除,那个小区新建没多久,物业安保太完善了。”   还有三个小区。   柏非瑾没往下说了,虽然顾黎有跟他提过贾沛找房子的可能倾向,但柏非瑾自己并不是真正有把握,贸然干涉侦查不是他的习惯。   陈容扫了一圈,没人吭声,最终轻叹口气道:“那就这样吧,安排所有人手去调查,守住出入口……”   顾黎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微微一顿叫道:“陈队长……”   陈容一愣,柏非瑾开口道:“顾老师,您不需要……”   您不需要承担这个责任……柏非瑾刚刚跟顾黎说完话其实就后悔了,他还是不希望将调查的压力压在顾黎身上,本身顾黎对这件事就有负罪感,他不愿将他扯得更深。   顾黎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感动地看他一眼,“没关系……贾沛非常怀念自己与母亲共同度过的时光,所以他对老房子感情特别深。人在做一些特殊的事情时,会偏向于选择自己熟悉并且能使自己安心的环境,所以有理由怀疑贾沛会找同他老房子相似的环境。”   所有人都点点头。   方志敏闻言在电脑上调出了贾沛以前的住址,很遗憾并不在垃圾车的两条路线上,于是他又搜索了小区原先的图片。   很老式的六层高小楼,外墙是毫无装饰的混泥土深灰色,墙上有密密麻麻的带铁栏杆护窗的小窗口,楼梯裸露在楼栋两侧蜿蜒而上,旁边有简易的扶手。   “这里是贾沛原来的家。”方志敏指了指五楼靠楼梯间的一间小房子。   说着他又调出了剩下的小区的概括图,有两个小区都是近几年新修的,十几二十几楼的现代风小高层,与贾沛的老房子毫无相似之处;最后那个小区年代久远一些,但是它在当时算个高档小区,建筑风格走的是精致舒适,并不匹配。   看着结果大家一时都没说话,顾黎到底算个外人,他们不好随意调侃。   顾黎有些发愣,颇为尴尬地道:“抱歉……”   “啊,没事儿没事儿,正常啊,我们也经常出错的!”欧阳翎赶忙解围道。   柏非瑾皱皱眉,想到了什么,转头看沈潜一眼没说话。   沈潜收到他的眼神怔了一下,拧眉回忆了片刻,突然道:“不对。”   “嗯?”陈容疑问地看他。   “垃圾车工作时间是早上四点半到六点,这个点对于大部分商铺开门还早了点。”沈潜委婉地说。   陈容马上反应了过来,感觉自己可能是这两天被折腾蠢了……   “把刚刚周围有商铺的点调回来,”陈容对方志敏吩咐,随后对其他人颔首道,“抱歉是我大意了。”   大家都理解地笑了笑。   把之前去掉的快十个点加回来,又新增了五个小区,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看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同一张图上。   上世纪的房子,七层楼,褐黄色外墙,楼栋两侧的半开放式楼梯间……   “北水社区。”方志敏替所有人解答了疑惑。 第25章 心灵杀手(14)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房子,占地220亩,计划居住人口六千人。是市自来水厂北站的员工居住区,但是因为房屋老旧现在有很多已经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了。”方志敏介绍道。   小区老旧,人流复杂,安保混乱,少有监控。   简直是贾沛藏身选择的理想圣地。   可是……   陈容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几次之后才下命令道:“封锁北水社区,调取社区周围和里面所有的监控,查清楚所有新入住的居民。”   顾黎在旁边抿紧了唇,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假想,若是错了……   众人领命纷纷离开,陈容走过顾黎身边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这是我下的命令,顾老师在担心什么?”   顾黎一愣,没等他说什么陈容就匆匆离开了。   欧阳翎没走,看起来有些担心顾黎。沈潜走到她那儿给了她脑袋一下:“干活儿去啊姑娘!傻站着干什么呢?”   欧阳翎难得有些忸怩:“我……那个……学长……”   沈潜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道:“非瑾陪着呢,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欧阳翎有些惊讶地看沈潜一眼:“老大你不带柏老师去?”   沈潜纳闷儿了:“带啊,我什么时候说不带了?只是让他等会儿过来。”   “哦……”欧阳翎觉得自己有点想多,就沈潜现在这个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柏老师身上的劲儿……   那头柏非瑾走到顾黎身边温声道:“顾老师,‘没有无缘无故的感觉’,相信自己的感觉。”   顾黎见他用自己的话安慰自己,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轻叹问道:“你们……经常要做这种决定吗?”   柏非瑾道:“这是他们的职责。”   顾黎注意到他用的“他们”,不由追问道:“那你呢?”   柏非瑾闻言顿了一下,顾黎反应过来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   柏非瑾没有直接回答:“六年前,我还没正式受聘成为队里的顾问。当时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受害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绑匪要求家长缴纳巨额赎金,家里第一时间报了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绑匪是图财,但我感觉绑匪带有个人恩怨……”   顾黎没有打断,他头一次看到柏非瑾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没有提出来。”柏非瑾平静地说,“队里耗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才发现绑匪与那家人有旧怨。那个女孩儿有哮喘,她被关在一个灰尘密布的地下室里关了两天,医生说……”   顾黎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忍地道:“柏老师……”   “……医生说,如果再早几个小时送过来她的家人就不会失去她。”柏非瑾坚持地说完了,他的眸子里还是很平和,仿佛刚刚说的并不是一段让他至今记忆犹新的过往。   顾黎哑口无言。   “对刑警们来说,根据情况做出判断是他们的职责,但对我们来说,不是。”柏非瑾看着顾黎道,“我们可以选择不说、不参与、不建议、不抉择,没有人会说我们失职,但是也许你的一句话一个提议可以扭转一个结局。”   “我只是……”顾黎只是很担心自己的建议若是失误会误导侦查。   “……那次之后我也提过很多错误的建议,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猜测一直是准确的,我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去让正确率高些。”柏非瑾知道他的顾及,笑着道,“况且我们只需要负责提出建议,最后做抉择那是他们的事儿了,各司其职。”   顾黎心里一暖,知道他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自己放下心理包袱,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他的猜测准不准,若是失误了也许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他也很难过自己心里这关。柏非瑾不惜揭自己的伤疤也要告诉他,他选择说出自己猜测的这一举动没有错。   没想到自己一个心理咨询师反被别人安慰了……顾黎真心诚意地认真道:“柏老师,谢谢你。”   柏非瑾温和地笑笑,知道他是聪明人能自己调整好心态,便也不再多说。   “我让欧阳陪你去跟徐宏聊聊天吧,”柏非瑾道,“某种意义上讲他也是受害者,刚刚我们逼得有些过了。”   “好。”顾黎点头,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去现场,柏非瑾这是在等待的时间里给他找点事儿做。   柏非瑾出门跟等在门口的沈潜师徒俩说了一下,沈潜没有异议,欧阳翎本来有些遗憾不能出现场,但是转念一想里面的人是自己垂涎已久的高颜值学长,又颠颠儿地很开心。   沈潜看着她的花痴表情,到底没忍住在她转头时呼了她一巴掌。   “啧,”沈潜目送她进门之后不满地摸摸下巴道,“明明天天对着我这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帅脸,居然还有闲情时不时对别人流露出这幅表情。”   柏非瑾无言地看他一眼,已经习惯了他的日常抽风。   市局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协作,很快就在外围封锁了北水社区,调取了社区内所有监控,并与社区居委会联系进行人员筛查。   “找到了!”技术部的人在通话里激动地道。   案发次日凌晨5:13,北水社区侧门,一个黑衣男子半扛半扶着另一个男子走进小区,拐弯儿进了六栋单元门。   虽然监控没拍到清晰的正面照,但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按照清洁车从城市金湾到北水社区的时间推算,这两个人基本就是贾沛和卞永健。   “能知道具体是哪一户吗?”陈容问道。   “这……我去找找六栋的栋长。”居委会负责人说着摸出个记事本,翻了翻,对着个号码播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从小区里出来一个老妇人,被负责人叫了过来。   “曾婆婆,”负责人唤道,“您那栋儿最近搬了新人不?”   老人家被外面大批的刑警民警这阵势吓着了,抖着声音道:“诶哟,这是咋啦?出么子事儿了?”   旁边何昌成道:“没事儿呢婆婆,我们就想找您了解点事情!”   老人看看他,又看看周围的一片制服,脸上明显摆着不相信。   沈潜见了赶紧走过来,未语先笑,他本就生得讨老人喜,浓眉大眼黑眸带神,煞是俊朗英气,嘴角含笑的样子又带了晚辈的谦逊亲和。   “曾婆婆,”沈潜亲热地唤道,“您好啊,这还麻烦您亲自出来真是对不起了!”   “哦哟,莫事莫事。”老人家挺喜欢这个后生,闻言摆手道。   “我们是公安局的,是这样的,您是六栋的栋长吧?我们有点事儿想麻烦您配合一下。”沈潜在老人面前微弯着腰笑道。   “哦哦,那要我咋子配合嘞?”   “最近您那栋是不是搬进来了一户新人啊?”沈潜边说边拿出了贾沛的照片,双手递过去。   老人摸出老花镜瞅了瞅,点头道:“嗯喏,是有这么个人,好像几个月前搬进来的来着?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那您知道他住哪户不?”   “五楼,501。”老人很肯定地道。   “您确定啊?”何昌成下意识反问。   “我确定啊!”老人生气了,“你这伢子是觉得婆婆我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了?501那户儿子今年考大学了,他们全家就搬走了,这间房这才出租换了人。”   “小何!”沈潜低呵了一声,转脸笑着安抚道,“婆婆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别生气,新人不懂事,我们肯定相信您!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您的消息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如果可以我们想请您跟我们队长再聊聊。”   老人被沈潜说的消了气,又觉得自己好像帮了他们个大忙,不由有些开心,自然满口答应。   等沈潜把老人带到陈容那边去做笔录回来,何昌成吐吐舌头道:“沈队,您这哄老人真有几下。”   沈潜好笑地看他:“你小子以后说话前多过下脑子吧,老这么毛里毛躁的。”   “沈队教训的是!”何昌成嬉笑道,“诶,怎么没见柏老师?”   话音刚落,就看到柏非瑾从旁边便利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电话说着什么,待走近时只听到一个“好”就挂了。   “给,”柏非瑾递过一个小蛋糕,“这里不方便,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沈潜这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中午吃的东西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被柏非瑾这么一说就觉得饿得慌。   “非瑾我真是爱死你了!”沈潜边说边接过蛋糕开始啃,看得旁边的何昌成眼馋巴巴地叹气。   柏非瑾略微一顿,沈潜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傻站着干什么?去干活!”   “沈队你这太……”何昌成刚想说什么,看到沈潜再次抬起的腿连忙溜了。   “你吃了吗?”沈潜也没忘记身边这个经常照顾别人忽视自己的主儿。   “嗯。”   沈潜三两下吃完拍拍手,从旁边摸了瓶水,灌了两口。   “已经锁定具体住址了,”沈潜满足地舔舔嘴唇,“那个栋长应该还在陈队那里做笔录。”   柏非瑾看到他的小动作眸色微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现在准备怎么办?”   “还在查监控,现在不能确定贾沛有没有在房间里,贸然行动怕威胁到人质。”沈潜道。 第26章 心灵杀手(15)   柏非瑾略微颔首。   又聊了两句,沈潜腰间对讲机里传来了肖明朋的声音:“沈队,已经调到了贾沛下午两点四十进入小区的监控,目前还没有发现他外出的行迹。”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他们预想到的但又不愿意面对的情形,贾沛和卞永健都在房内,一个有着自毁倾向的人被他们堵在了家里,旁边还有他的人质。   那边陈容也接到消息走了过来:“已经联系局里申请特警支援,魏局带着谈判专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沈潜皱着眉头道:“希望贾沛还没有发现我们……”   陈容面色也有些难看。   小区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沉,陈容拿出对讲机问道:“怎么回事?在小区里的人报告情况!”   对讲机里一阵喧闹,然后有人报告道:“陈队!七楼楼顶出现了两个人,疑似嫌疑人挟持人质轻生。”   “里面的稳住群众!外面的人都进去!疏散人群,控制现场,指挥部通知消防协助!”陈容一连声指挥道。   切断对话之后陈容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和非瑾先进去吧,”沈潜道,“你指挥外面那杆子人。”   “好。”陈容果断答应道,“你们看着办,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沈潜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容就摆摆手转身走了。   柏非瑾按住了沈潜的肩膀:“先进去吧。”   沈潜无言地点点头,两人往现场赶去。   小区里老人居多,这饭后散步的时间现场聚了大量群众,两个便衣正在奋力劝阻大家围观。   “沈队。”一个便衣看到了他们,忙高声叫道。   “辛苦了辛苦了!”沈潜挤过去拍拍他的手臂,一边跟人群解释让他们后退,结果回头一看柏非瑾不见了。   沈潜跳起来望了望才在人群外围找着他,明显是刚刚被挤散了,正抬着头观察楼顶。沈潜这才想起柏公子其实有个平时发现不了的毛病,他不喜与人身体接触,若是熟人还好,人少也还能忍,但这乌压压的人群就有些挑战了。   “大家都静一静!”沈潜掏出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市公安局的,需要大家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把这块地方让出来,谢谢了!”   大家被他的气势唬了一下,下意识听从地让开了块空地,两个便衣连忙走上前用身体隔出一条警戒线。   沈潜又挤出去分开人群这才把柏非瑾带进来,柏非瑾垂眸说了声“抱歉”。   沈潜压根儿没在意,只是低声道:“非瑾你先上去稳住贾沛,我在下面等他们来。”   “好。”柏非瑾答应道。   沈潜没问他有没有把握,柏非瑾也没做出任何承诺。   老式居民房的楼顶简直不能更适合跳楼,不到腰间高度的铁护栏在风雨蚕食下早已锈迹斑斑,贾沛正拖着卞永健的衣服将人抵在栏杆上,自己则一只脚跨在栏杆外。   卞永健的情况很糟糕,柏非瑾隔老远就能看出他的脸色惨白,双眼微阖着,上半身仰着完全悬空在外面,腰磕在护栏上,右手腕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软软的全靠贾沛抓着才没滑到地上或者摔下楼。   看到柏非瑾上来,贾沛好像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之所以现在还没跳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人上来。   “你是……沈……?”贾沛眯眼看他。   “柏非瑾。”   贾沛不在意地点点头,眼睛一直在往下面瞟,神色紧张,即便在这种时刻他也穿着十分整齐,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   “你不需要这么做。”柏非瑾摊开手边走近边道。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贾沛喝道,手上威胁地将卞永健更多地往外推了推。   柏非瑾依言在距他七八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声音依旧温润地重复道:“你不需要这么做,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我想要的?”贾沛冷笑了一声,“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理解。”柏非瑾毫无停顿地答道,“你想要的是理解。”   贾沛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你不懂。”   “我懂。”   “你不懂!”贾沛突然爆发道,用食指狠狠地指了指柏非瑾,又指着卞永健,“你不懂!他也不懂!你们都不懂!没人能懂!”   身后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沈潜赶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配枪。   柏非瑾在身后按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沈潜一手搭在腰上没有继续动作。两人都知道现在这个情势如果贸然击毙贾沛,卞永健有很大可能会坠楼。   贾沛见到沈潜出现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和神经质,整个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跟在沈潜后面的还有几个人,陈容也在其中,见此拦住了想要从楼梯间出去的手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柏非瑾突然又上前了一步,抬眸直直地看进贾沛眼里:“我懂。”   贾沛突然愣住了,也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微微偏头疑惑低语:“对……你懂。”   “你已经让他体会到你的痛苦了,”柏非瑾冲着卞永健扬扬下巴,“对吗?卞先生?”   卞永健勉强张开眼睛,正对上柏非瑾沉稳的眸子,干枯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半晌微弱地点了下头。   柏非瑾听到了那句无声的“救我”。   贾沛因为卞永健的动作看向了他,眼神很复杂,夹杂着仰慕和怨恨。   “卞永健,你现在体会到了吗?”贾沛的声音干涩而透着紧张。   卞永健被他死死地盯着,这几天的经历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慌张地点点头。   柏非瑾心知不好。   果然,下一秒贾沛就暴怒地拎着卞永健的领子将人掼在了栏杆上,铁护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吱呀”声。   “你在害怕!你还是不懂!”贾沛崩溃地吼道,“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啊?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说啊!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卞永健身后的栏杆摇摇欲坠,望向柏非瑾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或者更糟一点他还是个从小志得意满未经什么风雨的幸运儿,这几天的折磨几乎摧毁了他所认识的整个世界,让他濒临崩溃。   “没有人指责你!”沈潜忍不住出声道,“贾沛你不要冲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滚!”贾沛嘶吼着,将另一条腿也跨出了护栏,“滚!”   柏非瑾转头看向沈潜,沈潜难得犹豫着没动,直到柏非瑾微微蹙眉对他点了下头,才咬牙向后退,一直退到楼梯间与其他人汇合。   “怎么样?”沈潜压着声音问旁边的陈容,眼神却没从天台挺拔的身影上离开半分。   陈容递过来一个耳机,沈潜接过戴上,听他在旁边道:“狙击手已经就位,但是条件不允许。”   沈潜双眉紧锁着,看到了对面楼顶的反光示意。   “贾先生,”柏非瑾沉声开口道,“你有什么想告诉我呢?”   贾沛明显并不排斥他的存在,沈潜退开后整个人安静了一些,闻言思索地道:“对啊……我要告诉你什么?”   柏非瑾没说话,耐心地等待着。   “对了!”贾沛眼睛一亮道,“我要你告诉其他人,我今天跳楼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勇敢。因为这是战胜抑郁症唯一的方法!”   “这不是勇敢。”柏非瑾平静地反驳。   “这是!”贾沛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这就是勇敢!”   “这不是!”第三个声音带着喘息声在柏非瑾身后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顾黎直视着贾沛边走边道:“这不是勇敢……那些背负着病痛还拼命挣扎不放弃希望的人才是勇敢。”   “不……他们只是不敢死!”贾沛眼神阴骘地说。   “很多时候,生比死更需要勇气。”柏非瑾语调淡淡地道,顾黎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他在黄昏中模糊的冷漠面容。   “承受痛苦比接受死亡更需要勇气,”顾黎看着贾沛诚恳地道,“贾沛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强的人,不要这样对抑郁症认输,让我来帮助你好吗?我们一起来度过这个难关。”   贾沛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顾医生?您不是已经放弃我了吗?”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顾黎心里,令他霎时白了脸色。   “没有人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柏非瑾道,“你累了,倦了,不想挣扎了,却还懦弱地想把放弃的责任推给别人。直接承认不就好了?我累了,我认输,我放弃。”   “闭嘴!”贾沛气急败坏地打断道,“闭嘴闭嘴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然而柏非瑾并没有理他,依旧用平稳甚至可以算是温和的语调道:“你一直寻求理解,但是这个世界上谁会真正地理解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呢?没有人经历过你经历的东西,没有人真正知道是什么让你哭过、笑过、痛过、爱过,逼着别人理解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是吗?”   贾沛僵硬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随时可以将卞永健掀下楼。   “我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柏非瑾尾音上扬,低头轻笑了一声,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没有照亮他的表情。 第27章 心灵杀手(16)   有一瞬间顾黎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是那么陌生,虽然他们才刚认识不久。   “资格?”柏非瑾抬眸,唇角一勾,“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个?”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长大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失去母亲的那段日子,更不想知道你这些年承受了多少孤独和压力……我只知道,全国有几千万人还在不分日夜地与抑郁症抗争,而你,不过是其中一个想要放弃认输的人。”   “……你不值得我去理解。”柏非瑾停顿了一下最后总结道。   顾黎身上带着监听和耳机,柏非瑾的话传到了楼梯间和楼下临时指挥部每一个人耳中。方志敏突然想起了之前沈潜说柏老师唱过黑脸,当时他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柏非瑾的语言并不狠厉,但却是不留余力地字字戳心。   贾沛抖着嘴唇看他:“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与抑郁症斗争有多痛苦吗?   每天早上起来,迎接你的不是朝阳与信心,而是昏沉与怀疑;每天晚上回到家里,感受到的不是静谧与放松,而是死寂与悲哀。   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变成锥心的利刃,任何活动都引不起你的兴趣,任何事情都变得没有意义。你感受不到温暖,感受不到希望,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激情。有的只是无止境的自责、痛苦、焦躁、恐惧和绝望。   你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每天都要逼着自己去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每天都要调动所有的全身的整个灵魂的力量去继续这种无望的生活。   你看你明明在那么那么努力地挣扎着,拼命地呼救着,渴望有人能拉你一把,其他人却还认为你只是“想多了”、“太敏感了”、“太脆弱了”,对你的处境嗤之以鼻。   多孤单啊。多痛苦啊。多绝望啊。   为什么不放弃呢?   “我知道每天都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天亮的感觉,”柏非瑾微垂着头,像是在跟贾沛讲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讲话,“周围很黑,很静,也很压抑。”   “我知道要竭力控制自己不轻生的感觉,在清醒的时候把所有尖锐物品都收起来,住在低层,一个人的时候不敢看窗外,不敢进厨房,甚至沐浴都不敢用浴缸。”   “我知道逼着自己跟人打交道的感觉,逼着自己笑有多艰难,逼着自己假装感兴趣有多恶心,逼着自己去回应其他人的打探有多烦躁。”   “我知道每天都在怀疑和恐惧的感觉,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惧有的不多的东西也会失去,恐惧下一刻会比这一刻更糟糕,恐惧这样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这些我知道,你也知道。”   柏非瑾的语调始终很平静,在模糊的黄昏中透着些许空灵。他慢慢抬头直视着贾沛的目光,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你不知道的是……从感受不到温暖到重新感知温暖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贾沛愣愣地看着他。   “就像被独自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很久很久,拼尽全力地喊叫挣扎,筋疲力尽心如死灰里突然看到了一束微光。”   “慢慢地你还发现,你可以体会到每一丝微风的温柔,每一缕阳光的美好,你可以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快乐和幸福,你可以摒弃所有的杂念只专心体会这个世界的美好。”   “然后你才能知道,你所承受的所有苦痛和折磨都是为了这一刻,让你比所有人都更知道生命的可贵与可爱。”   “那是别人没有的重生。”   柏非瑾的声音如同古琴一般,潺潺道来,余音袅袅。   贾沛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楼下被留在车里的欧阳翎听红了眼眶,楼梯间里沈潜抿着唇,脸色是少见的冷肃。   “没有人……”贾沛有些哽咽,目光已经软了下来,盯着柏非瑾,带着悲哀和求助,“可是……我没有等我的人……”   “你有。”顾黎在旁边开口道。   贾沛转眼看着他。   “徐宏,”顾黎唇间吐出了两个字,看到贾沛明显地一抖,“你哥哥,他一直在等你。”   所有人都惊了,连柏非瑾都忍不住看了顾黎一眼。   “他不是……”贾沛摇头道,身子微微弯下坐在了栏杆上,铁架又是“吱呀”一声,卞永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柏非瑾和顾黎都是眼皮一跳,因为距离问题陈容他们看不清现场,只能在耳机里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黎来不及回话,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贾沛的目光一下就盯住了他。   “你不愿认他,但他一直当你是弟弟,”顾黎道,“他找了你很多年,他想帮你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什么都不知道。”贾沛木然地道。   “对,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宁愿自己背着嫌疑被羁押被审讯也要掩护你的行踪。”柏非瑾接道。   “他一直在等你支持你,从小时候到现在,他从没想过……放弃你。”顾黎有些艰难地说出“放弃”二字,“你们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给他一个机会,更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贾沛转开眼没说话。   顾黎又往前走了一步,贾沛没动,卞永健半睁的眼里涌现了巨大的欣喜,顾黎回头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冲他微微点下头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一步。   “贾沛,其实你自己知道他是真心待你,”顾黎边说边慢慢向他靠近,柏非瑾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大半步,“所以三个月前你不肯与他相认,但是你再问一次自己,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吗?这么久的坚持,这么多的付出,真的要这样认输吗?”   贾沛神经质地咬着嘴唇,不肯看他们。   近了,近了,顾黎到的位置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贾沛了,柏非瑾往旁边挪了一点向卞永健靠近,楼梯间里陈容带着人也悄悄站了出来,所有人都盯着顾黎和贾沛。   “回来,好吗?”顾黎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诚恳地对贾沛道,“虽然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你,但至少让我们来帮你。”   贾沛终于有了点反应,慢慢转头,身子微倾,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   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贾沛身下的铁架护栏发出了最后的悲鸣,一边接口完全断开,半挂在空中。贾沛身体骤然失衡直接往楼下扑去,手中下意识的拉扯带着卞永健整个人向后从栏杆上倒翻而下。   顾黎瞳孔猛地一缩,大跨步冲上去伸手却只摸到了贾沛的衣角,比他更快的是身后的柏非瑾,在异变发生的瞬间他就冲了上去,正好抱住卞永健被栏杆阻了一下的小腿。   “啊——”“不!”“小心!唔……”   一时间场面完全失控,顾黎看着自己捞空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混杂着卞永健发出的刺耳惨叫声和柏非瑾的提醒声。   楼梯间所有人都冲了上来,沈潜在最前面,看到柏非瑾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一秒,三步并两步跑到跟前看到他正右手抓着卞永健的小腿,左手费力地抱着他的腰将他往上拖。   沈潜赶紧搭把手抓住卞永健另一条腿,柏非瑾侧眼看到他舒了口气,后面的人也赶上来一起用力将卞永健拉回天台。来不及查看卞永健,柏非瑾就折回去往楼下看,他刚虽然听到了声音但还想确定一下。   楼下消防早已经铺开了缓冲气垫,贾沛掉在了正中央,看起来大概是腿部受伤了,医护人员和下面的刑警正在将他往下抬。   柏非瑾用左手拍了拍顾黎的肩膀示意他往下看,顾黎脸色惨白地飞快低头扫一眼,突然一愣,弯腰趴在栏杆边认真往下看,吓得柏非瑾赶紧伸手抓住了他。   “他……”顾黎怔愣地指着下面问柏非瑾,“他……这是没事……?”   柏非瑾笑了笑:“对,他们俩都没事,多亏了顾老师帮忙。”   “没有没有。”顾黎连忙摇头道。   沈潜也走了过来,皱着眉从上到地打量着柏非瑾:“哪儿受伤了?”   顾黎一愣,突然想起之前柏非瑾是好像闷哼了一下,只是当时场面那么混乱沈潜居然能凭他身上监听录下的声音认出是柏非瑾……   柏非瑾右手下垂着,有些无奈地笑道:“只是手臂肌肉有些拉伤,不碍事。”   沈潜眉梢微微一扬:“先下去吧,我去找医生给你处理一下。”   柏非瑾知道他最后肯定还是会找医生来的,索性也懒得推辞,点头答应了。   等下到一楼,欧阳翎风一样地扑了过来:“柏老师!顾学长!你们俩也太棒了吧?!柏老师我都听哭了,那些话,简直就像,就像您在说亲身经历一样……太感动了……”   欧阳翎这丫头两只眼睛都红红的,明显不是说假话。   “对啊,您是怎么做到的啊?”旁边何昌成也接话问道。   柏非瑾不着痕迹地垂了下眸,温言道:“之前有接触过抑郁症患者,再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其实也是包装了一下语言。”   两人都是似懂非懂的神情。   陈容在那边布置收场任务,用对讲机叫他们两个过去了,一时间独留下柏非瑾和顾黎两个人无所事事。   “柏老师,”顾黎突然叫道,柏非瑾回头看他,“您当时是怎么走出来的?”   柏非瑾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轻笑道:“我遇到了一个人。”   说完他回头,目光柔和而专注。   顾黎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沈潜正带着名医生往这边走,边走边比划说着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那么突然地闯入了我的世界,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于是,永恒悬挂的黑暗消散,漫长如生命的孤寂褪去,平生第一次开始挣扎着去追逐希望和温暖,费力地用伤痕累累的身躯心灵去感知世间万物。   苏醒的过程比沉睡苦痛百倍,但我甘之如饴。 第28章 心灵杀手(17)   顾黎看着柏非瑾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感到的不是怜悯心疼,而是尊重敬佩。   “抱歉是我冒昧了……”顾黎回过神苦笑道,“我只是……只是想更多地了解然后去帮其他人……”   “我知道,没关系。”柏非瑾毫不在意地说。   顾黎突然就很后悔,他说的就是他刚刚想的。他一心想知道柏非瑾是怎么走出来的然后借鉴经验去帮助更多患者,但他好像忘了这些东西对柏非瑾而言绝对算不上美好。也许太坚强的人就是会让其他人忽视他的伤痛,连他自己也变得好像完全不在乎。   “就是他,麻烦成医生了!”沈潜走到他们俩旁边指着柏非瑾对身边的医生道。   成医生上前示意柏非瑾动动手看一下,柏非瑾右手刚勉强抬了一点就直哆嗦,成医生抓住他的大臂按了按,明显感觉手下的肌肉绷成硬块状,已经肿胀起来。   柏非瑾微微蹙了下眉。   “肌肉拉伤,面积不大应该没什么大事,”成医生熟练地道,“跟我先去那边拿个冰袋敷一下,等回医院再开点药。”   “好,谢谢成医生。”柏非瑾礼貌地颔首道。   “不需要再检查一下吗?他做科研的手受伤挺影响的……”沈潜明显还是不放心。   成医生看着沈潜笑道:“怎么?不相信我?那要不拉回医院做个全身体检?正好也给我们创创收。”   “没有没有,我当然相信您呀!”沈潜赶紧赔笑道,“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那现在就去拿冰袋?”   “嗯,”成医生也并不是真计较,倒是有些好奇地问柏非瑾,“你不疼吗?一般来说肌肉拉伤疼痛感都非常强烈呀?”   沈潜一听就紧张了,柏非瑾自己笑了笑道:“还好。”   成医生惊奇地“啧”了一声。   沈潜是知道柏非瑾有多能忍的,闻言顿时心疼得不行,急急忙忙拉着他左手就要往救护车走,柏非瑾还是笑,低声道:“沈潜,让顾老师陪我去吧,你去陈队那边帮忙。”   沈潜下意识要拒绝,右手突然被人抓了一下,话到嘴边停住了,转眼对上柏非瑾的目光脑子瞬间清明了几分:“啊……行,那我过去帮忙,非瑾就麻烦顾老师了。”   顾黎有些意外但马上答应了。   沈潜担忧地回了好几次头,直看着顾黎把柏非瑾送进救护车才安心地处理眼前的事情:501号房已经打开了。   站在现场门口深呼吸了一下沈潜才走进去,刚刚柏非瑾有意支开顾黎就是为了避免他看到现场。   粗粗看完一圈,沈潜脸色有些难看,和脸色同样复杂的陈容对视了一眼,陈容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把技术队的人叫进来取证。   “贾沛呢?”沈潜出声问道。   “在救护车上呢,没什么大碍,右腿着地的时候骨折了,我刚上来的时候在那哭得起劲儿呢。”陈容苦笑道。   “哭什么?重获新生的喜悦?”沈潜没好气地道。   “可能吧,坠个楼彻底知道自己其实不想死了。”   “……卞永健情况怎么样?”   陈容顿了顿:“至少他还活着。”   沈潜一时没接话了,陈容问他:“柏老师受伤了?”   “嗯,右手肌肉拉伤。”沈潜提起这个就微微皱眉。   “那你送他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就行。”陈容拍拍他肩膀道。   “陈队……”   “去吧,人家陪着我们熬了这么久还受了伤,你不去照顾太说不过去了。顺便让欧阳也送顾老师回去,他也是帮了大忙。”陈容笑道。   话说到这份上沈潜也没再拒绝:“好。”   “你送完柏老师回下队里……我有事和你说。”陈容在他转身走的时候突然道。   沈潜没在意,挥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在楼下抓到正满场跑的欧阳翎,沈潜拎着她找到了柏非瑾和顾黎,一人接一个把人带走了。   “你回哪?学校?”沈潜边倒车边问道。   柏非瑾用左手摁着冰袋敷在右手上:“公司吧,有点事儿要处理。”   “你还受着伤呢,”沈潜满脸不赞同,“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柏非瑾无奈地看着他,沈潜败下阵默默挂档开车,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切实际。这个世界太多身不由己了,哪里是你想休息就能休息的。   “你今天……”沈潜突然出声,却又停住了,像在斟酌措辞,“你今天说的那些……是你的真心话吧?”   “嗯。”柏非瑾没解释,沈潜不是欧阳翎他们,不会被随意糊弄过去,况且他也并不想糊弄他。   沈潜看出他不想多聊,知趣地转移了话题,揶揄笑道:“看来你们这种大老板也不好当啊。”   柏非瑾轻笑了一声:“也没有,至少华海这种地方可以想吃就吃。”   “……”突然想起自己立的请客flag的某人顿时觉得荷包一紧,“咳……你想去哪吃,随便说,我请!”   “哦?”柏非瑾微微挑眉。   “……大不了队费报销,我请你吃饭魏局应该会批吧……”沈潜底气不足地道。   “……”柏非瑾懒得跟他说。   沈潜余光看到他靠在椅背上,身子放松,微侧着脸看向窗外,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掠过,映出一丝不轻易外露的倦意。   沈潜突然又想起之前柏非瑾说自己最近事多,现在放下案子脑子清醒点立马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柏非瑾会扔下自己的事情陪他熬了整整两天,因为那几张照片。他不放心他,所以亲自过来守着。   沈潜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轻声道:“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柏非瑾回头看他一眼,依言闭上了眼睛。虽然在外面他不可能睡着,但他确实有点累了,况且待会儿还有场硬仗,闭目养神也好。   柏非瑾没让沈潜送他到武阳集团大门,反而是走了个小巷子,骆敬辰早早地等在了路边。看着柏非瑾手拿冰袋下来,骆敬辰眼里明显闪过惊讶和担忧,但面上却是谦逊有礼地跟两人问了好。   “这是?”沈潜之前只远远望见过他,没来得及认识。   “骆敬辰,我的助理。”柏非瑾介绍道。   “哦哦,骆先生。”沈潜笑着点下头道,“非瑾手受了伤还得麻烦你照顾了。”   “应该的,沈队慢走。”骆敬辰赶紧道。   看着沈潜开车走远,柏非瑾将冰袋递给骆敬辰,自己稍微动了动右手,眼睛一眯。骆敬辰一直盯着他,自然看到了:“先生,待会儿我来演示吧,您坐着讲就好。”   柏非瑾也知道自己右手逞不了强,闻言点头应了:“好,你去准备一下,我换完衣服你帮我上个妆。”   骆敬辰早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淤青,脸色唇色都有些发白,有一小半是疼的,还有一大半是因为昨天晚上两点多回到宿舍后柏非瑾还审了一夜的演示材料。   换回笔挺的正装,化了一层淡妆,柏非瑾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优雅的笑容走进会议室,里面是公司高层和远在地球另一边参与连线会议的董事会,骆敬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喉咙微微有点堵。   那头沈潜回到队里,大家伙儿都累了,陈容把他们都打发回家休息,自己亮着灯在办公室里边写报告边等沈潜。   “陈队,怎么了?”沈潜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了。   “坐。”陈容指指身前的凳子,等沈潜坐下后沉吟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沈潜接过打开,里面是十分眼熟的几张照片,和po主诱导舆论的配文。沈潜的脸色顿时黑了,陈容在旁边解释道:“今天下午网警接到举报发现了这篇po文,资料刚从魏局那里转到了我手上。”   沈潜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会怎么怎么样,而是猛地就想到了柏非瑾,他守了自己两天却还是出了这种事……   “网警出手之前舆论明显被人控制过,所以撤消息倒也没有引起太大波澜。”陈容补充道,他看向沈潜的眼里带着探究,沈潜坦然地回视,“……是柏老师?”   沈潜有些诧异。   “我查过他的身份。”陈容坦白道。   “你……”沈潜这才真正惊愕了,但又马上觉得有些好笑,他自己信任柏非瑾是一码事,但魏局和陈队自然不可能放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进警队当顾问。   “其实我知道这几张照片,”沈潜道,“之前非瑾已经帮我拦下了一次曝光,这是第二次了。照片里那个人当时说要给我看一封‘揭秘信’,事后还把信回收了,现在想来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   “这个人找到了吗?”陈容皱眉道。   沈潜苦笑一声:“哪儿有时间啊?我也不想让非瑾掺和得太深。”   “嗯,我让队里帮你找吧。”陈容道。   沈潜眼里有些感动,打趣笑道:“那先谢谢陈队了?”   陈容睨了他一眼,随意地道:“你这样我是不是还得跟你说谢谢?”   沈潜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说下午他帮着顶锅的事儿,忙笑了笑:“诶?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说这个太见外了!我的错我的错,小的请您吃晚饭怎么样?”   话说开两人都轻松许多,陈容含笑看着他点点头,关了电脑跟他出去了。 第29章 心灵杀手(18)   休息了两天,柏非瑾被学生半逼半求地弄到了医院做康复,其实已经被骆敬辰联系的私人医生做过按摩的柏非瑾表示很无奈,但又不好拂了学生的意。   做完治疗,柏非瑾突然想起卞永健也在这个医院,索性顺道上去看看。贾沛因为证据确凿昨天已经被转移到了监狱医院,转院前刚刚和徐宏相认。   卞永健门口站着沈潜和欧阳翎,柏非瑾还看到了顾黎,三个人正说着什么。   “柏老师!”欧阳翎最先看到他,剩下的两人也打了个招呼。   “学长,这一切不是你的责任,你真的不需要这样。”欧阳翎拉着顾黎的袖子诚恳地道。   顾黎温柔地笑笑,却并不肯退步:“我已经答应了卞永健的家属免费提供心理咨询。”   “可是……可是那也不需要……”欧阳翎皱着眉头很是不愿。   “嗯?”柏非瑾有些疑惑。   “柏老师,”欧阳翎迅速转移目标,“学长他非要去现场看看,您快劝劝他吧!”   柏非瑾一怔,反而笑道:“为什么要劝?”   “啊?”欧阳翎懵了。   “我相信顾老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柏非瑾道。   “阿翎,”顾黎看着欧阳翎道,“这不是谁的责任的问题,只是我知道我需要这么做,我需要去帮助卞永健,为此我也需要去了解全部的真相,这样我才能真正放下这件事。”   欧阳翎其实知道是这么个理,但就是忍不下心让他去。   “欧阳,”沈潜出声拦住了欧阳翎,对顾黎道,“顾老师如果自己想好了我也不多说,我……非瑾你带他去吧。”   “好。”柏非瑾颔首道,他没忽视沈潜脸上明显没休息好的面色,想来他养伤这两天沈潜过得并不轻松。警队消息外露和那几张照片造成的舆论影响对两大公司和这次竞标都是沉重打击,竞标会已经被迫推迟,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陈容和沈潜谁都别想躲过上头的问责。   简单地看望完卞永健之后,柏非瑾带着顾黎去了北水社区。现场取证已经基本结束了,501房门上贴着醒目的封条,有一个小民警在门口守着,柏非瑾出示自己的顾问证后被放了进去。   顾黎在门口站了足足三秒,直到柏非瑾回头看他他才一咬牙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标准一室一厅的单身居所,客厅没有什么异常,反而收拾得非常整齐……对称,几乎能在房间里画出一条对称轴来。里面有个小门通往卧室,中间只有一块厚重的布帘隔着。   柏非瑾毫不犹豫地掀帘往里走,顾黎突然有些心慌,几乎是贴着柏非瑾进了卧室。   然后就整个人僵住了。   卧室的窗帘和门帘都是厚不透光的,墙壁不知是不是做过隔音处理,这么老旧的居民楼他们在房间里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室内空气沉闷憋仄,伸手不见五指的完全黑暗,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有束光打了进来,顾黎下意识抬手遮眼,余光瞟到柏非瑾拉开了窗帘。   卧室不大而且有些狭小,中间摆着张一米二左右的床,左右的床头柜上分别放着音箱和输液架,床头床尾的栏杆上还留着束缚的绳索,床脚边挂着尿袋,血迹一直浸到床板上留下暗红色的污块,最大的两块一个在枕头右侧一个在床中央。   顾黎是看过卞永健的病历的,大量失血、睡眠严重不足、腰上背上遍布刀口划伤、长期强制呕吐造成胃痉挛、手腕脚踝上有明显的捆绑痕迹……   柏非瑾上前打开音箱,贾沛低沉冰冷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为什么你还活着呢?你看看自己,明明什么都做不好,明明根本就没人理解你,明明没有任何人在乎你,你为什么还要厚着脸皮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多累啊,每天都要假装自己会变得更好,每天都要去为了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而傻傻地努力,这个世界根本就不美好,也根本就不可能变好,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欺骗别人呢……咔。”   柏非瑾突然摁关了,回头看着那个仿佛要融进黑暗中的身影。   顾黎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柏老师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脆弱。”   “不用逞强。”柏非瑾温声道。   “也不是逞强……”顾黎有些无奈,“我其实也……”顾黎没说下去,柏非瑾也没追问。   因为舆论压力,警方很快就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详尽报道,单隐下了卞永健被囚禁遭受的折磨,说明此事纯属私人矛盾,不应上升到两个公司纠纷。两家公司协商后分别发表申明,称竞标纯凭本事不存在暗箱操作,南方公开向卞永健本人及家属道歉用人不淑,栋林则勒令徐宏停职接受审查。   但群众好像并不买账,毕竟比起小职员因为抑郁症这种小毛病而绑架上级,两大房地产巨头因为市中心竞标而大动干戈明显更有噱头和想象力。   过了一周柏非瑾去队里找沈潜时意外碰到了徐宏。徐宏整个人状态很差,神情憔悴,眼底有淡淡的血丝,虽然还维持着得体的衣着和形态,但却完全没有当初他在栋林接待他们时的自信和坦然。   徐宏和贾沛的故事其实很狗血,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谁都笑不出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贾母并不知道自己做了小三,只当自己男人公务繁忙经常不落家,直到徐宏的母亲找上门才发现真相。   徐宏的母亲没吵也没闹,只是将结婚证和户口本摆在贾母面前,然后告诉她自己准备离婚,建议她也好好考虑一下。那时候的贾沛才3岁,什么都不知道,徐宏16岁,偷偷跟着妈妈躲在门外看到了一切,也看到了那个天真可爱的弟弟。   后来徐母带着徐宏离婚单过,贾母考虑再三却没有离开,宁愿相信那人从此会只对自己好。但一年后男人又找了个更年轻漂亮的小三并且迅速与她结婚,贾母终于崩溃带着贾沛离开,染上了酒瘾,终日酗酒昏沉度日。贾沛从那时起变成了单亲孩子,自己照顾着自己长大。   徐母后来从故人口中知道这一切不由跟徐宏感叹两句,徐宏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儿突然很心疼,萌发了找他的念头。   后来的后来,贾沛有一天来栋林跑业务,徐宏莫名觉得很熟悉,找人查了一下竟然就是自己的弟弟。约他相见被拒后,徐宏只当他是心怀怨恨便没有强求,匿名汇了二十万过去当做一点心意。   徐宏其实也是个狠人,对自己狠。   他的所作所为顶多算是不配合刑事调查,讲真的沈潜他们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在被释放时竟然请求去案发现场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我要亲眼看看我犯的错。”徐宏当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我要先知道我和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知道以后要怎么走下去。”   陈容想了想同意了,这人上赶着要折磨自己谁也拦不住,倒不如给他个痛快。   徐宏现场站了半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反正出门的时候好像突然就换了个人,那个房间偷走了他保守四十多年的坦荡和正义。   事后他被公司停职,配合队里调查,与贾沛相认帮他请律师,去医院给卞永健和家属道歉并承担了所有的医药开销……   “徐先生。”柏非瑾轻声叫住了他。   徐宏停下脚步顿了一秒,转头看向他,勉强笑了笑:“柏老师……”   “您……”柏非瑾沉吟了一下才接道,“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重要的是我们是否敢于承认它,并且接受那个犯错的自己。”   徐宏没说话,但硬挺了一周的心却突然软了,几乎要红了眼眶。   “我很敬佩您的勇气和坚强。”柏非瑾认真道。   徐宏终于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三个星期后卞永健出院了,虽然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但精神状态却依旧非常糟糕,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   长期的失眠、厌食,精神焦虑恐慌,怕黑怕音箱的声音甚至发展到害怕男人的声音……顾黎初步诊断为急性PTSD,做了两次咨询后效果不佳,只能自掏腰包亲自请同工作室的女性前辈帮忙。   顾黎对此并不失望,他深知心理咨询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耐心和信心。前辈负责卞永健的治疗,他就帮家属进行心理辅导,不断给他们打气和指导。   其实很多时候,患者家属承担的压力并不比患者小,只是通常被人忽略了。   没人知道卞永健最后能恢复到什么状态,也没人知道他还能不能变回原来那个热情温暖的老好人,但他身边所有人都在默默努力着。   再后来,贾沛案一审开庭,网上言论依旧是“公司阴谋论”占据大量眼球。柏非瑾随意地翻看着,发现其中偶尔夹杂着对抑郁症的科普知识,或是为抑郁症患者发声的消息,虽然还未形成主流,但却俨然已经是一股不可忽略的声音。   柏非瑾勾唇笑了笑,关上手机,突然想起了那天去现场顾黎最后跟他说的话。   “这个世界确实并不美好,但是人只要活着,只要去做点什么,总还是能让自己这方世界变好一点。”   是这个理呢。   【心灵杀手·完】 第30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2)   柏非瑾没多久就开始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给沈潜留下电话了。   沈潜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自来熟到可怕,上次尝到点甜头之后硬是赖上他了。作为警校刑侦系优秀(?)学生,他十分迅速地摸清了柏非瑾的基本信息,包括学院班级课表寝室,甚至很快跟他的室友建立了酒肉友谊摸到了他的日程习惯。   这也造成了两人可以经常“偶遇”。   沈潜知道柏非瑾不想理他,虽然他每发短信对方必回而且很有礼貌,但无外乎是“抱歉没有时间。”“抱歉已经有安排。”“抱歉。”   ………虽然没欺骗过他,但满满的都是敷衍。   嘿哟,沈潜这人就是这个脾气,要是对什么东西认定了,那就绝对不会放手。   他认定了要和柏非瑾交朋友,那他想方设法也会跟他拉近关系。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偶遇”次数多了,柏非瑾到底也慢慢默许了他不定时的出现。毕竟对着一个可以为了自己无意的一句话而跑到很远的市图书馆去给自己借书的人,会踩着自己下课的点邀请自己吃饭的人,很难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沈潜自然察觉得到他的默许,开心得不行,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嘴贱道:“非瑾啊,我觉得我简直是在追求你。”   柏非瑾脸色一黑,转身就走。   “诶诶诶诶诶!非瑾!我错了!”沈潜顿时清醒过来,又不敢去抓他,只能追在后面喊道,“你别走啊!非瑾!”   图书馆门口的人都默默看了过来。   “……”柏非瑾皱眉转头低声道,“闭嘴。”   沈潜紧闭双唇无辜地看着他。   柏非瑾觉得有些头疼,他本身极不愿引起关注,但耐不住生的这幅皮囊又学业优异早就成了众人焦点,任何小事都容易被放大。但沈潜这货明显是不在乎这些的,而且还拿捏住了他这点顾忌,屡次以此来拖住他。   “你……”柏非瑾抿抿唇,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出去再说。”   沈潜在他身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非瑾啊~你帮我看看这次的案子嘛~”沈潜追上两步和他并肩道。   “我不是警校学生,翻阅你们的卷宗不和规矩。”柏非瑾淡淡道。   “没关系,我口述给你!”沈潜非常懂得变通。   “……我并非刑侦专业,你们这些东西我不会。”柏非瑾拒绝帮忙。   “没关系啊,我就想听听局外人的看法!”沈潜很执着。   “你可以找其他人。”   “可是我只想找你。”沈潜直视他,神情认真,“非瑾,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想听听你的观点,这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帮助。”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算是了解了沈潜有多努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卷宗一沓一沓地阅读、思考、记录、整理,跟着导师研究追查各种案例,假期也主动到公安局学习……   他们第一次相遇沈潜那么着急忙慌地赶报告也是因为之前跟着导师跟一个案子用了太多时间精力……   沈潜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学好刑侦,所以他才厚着脸皮想尽办法留在柏非瑾身边,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对他会很有帮助。   柏非瑾知道他靠近自己的意图,这人从头到尾都很坦诚,对自己的目的没有半分遮掩,这也是为什么柏非瑾会忍着他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   一个有明确目的费心费力对你好的人总会让人比较容易信任。   “……我今天没有时间。”柏非瑾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今天还有别的事。   “运动会训练?”沈潜大方笑道。   柏非瑾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脸皮怕是真的比城墙厚。   “我陪你去呗,正好训练完一起吃个晚饭。”沈潜计划的很美好。   “……”柏非瑾懒得拒绝,他知道他就算不肯沈潜还是会找各种借口跟着他去,他今天这架势是誓要从他嘴里套出点意见才会善罢甘休的。   沈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往体育场走。他之前知道柏非瑾要参加5000米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毕竟柏非瑾看起来斯斯文文既不像体育很好的,也喜欢独来独往不像会积极参加集体活动的。   找他室友旁敲侧击了半天才知道,去年柏非瑾刚入学,大一新生,人帅有才谨言懂礼貌,惹得学姐同级们各种星星眼,但也不乏有人觉得他性格孤傲做作,运动会报名的时候使绊子给他报了个五千。   当时文体部的学姐审报名表发现了,特意跑去问柏非瑾,结果柏非瑾愣了一下之后温和地说:“没关系,就这样吧。”   然后他就拿了5000米第二名。   第一名是体育特长生,在全国拿过奖的那种。   这下大家彻底服气了,不再找茬之后用了一年发现柏非瑾这人除了话少点性格生疏点为人看起来清高了点,其实还是蛮温润体贴的。   所以今年文体部的小学弟战战兢兢跑来准备问柏非瑾今年要不要参赛的时候,他室友就帮他一口答应了……   到了大操场,已经有人在那等了,见到柏非瑾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柏非瑾微微颔首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抬手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纯白运动长袖t恤,外套和包被旁边的沈潜顺手接了过去。   “……”柏非瑾无言地看他一眼,没管他,起步跟上了训练队的步伐。   旁边文体部的小学妹一边盯着柏非瑾,一边不时偷偷瞄沈潜,看得最后沈潜主动笑道:“你好,请问这附近有小卖部吗?”   “啊?”学妹脸一红赶紧道,“有的有的,就在那边那个小房子里面。”   沈潜含笑道了个谢,一只手抱着柏非瑾的外套就走了,没多久另一只手拎着瓶常温的纯净水回来了。   柏非瑾下训的时候就看到一帮子等男朋友的女生里……夹着一个沈潜……这货还非常合群地左手衣服右手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给,常温的。”沈潜上前把水递给他。   柏非瑾眸色微微一暖,院里准备的一般是冰苏打水或者运动饮料,也就沈潜记得他只喝常温纯净水,还特意跑去买。   “学长,这是哪位啊?”学妹美色当前壮着胆子靠过来问柏非瑾。   “沈潜,我的……”柏非瑾语音停顿了一下,眼神从手上的水瓶扫过,“……朋友。”   沈潜满脸惊喜地侧头看他一眼。   “哇……”学妹也一脸惊讶,虽然她入学还不久,但也早听说柏非瑾为人温和但不易亲近,还真不知道他有个长得这么好的朋友,“那……沈学长是哪个院的?”   “这就太高估我的脑子了,”沈潜自己笑道,“我是旁边警察学院的。”   “啊?我最喜欢警察了,又威风又帅气!”学妹立马圆场道,“有时间多来跟我们玩呀~”   “哈哈一定。”沈潜点头。   学妹有点激动,她是第一次在柏非瑾面前说这么多话,平时根本找不到机会,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柏学长,今天晚上聚餐一起来吗?”说完也不敢看他,自己微低着头等回音。   柏非瑾没有马上回答,面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这一瞬间沈潜就是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不想去的心思。   于是沈潜果断开口道:“不好意思,今晚我找非瑾有点事儿,他可能去不了,抱歉哈。”   “啊……没……没事……没关系的,学长们忙。”学妹赶紧道,脸上有些难掩的失望。   “抱歉。”柏非瑾也温声道。   “没有啦。”学妹摆手笑了笑,明显得到柏非瑾的回话开心了些。   等学妹不舍地离开后,柏非瑾低声对沈潜道:“谢谢。”   “嗯?谢什么?今天晚上我们本来就有事儿啊。”沈潜无所谓地笑道,“话说,非瑾你这还穿个长袖不热吗?”   柏非瑾的体力确实好,训练十圈四千米下来,仅仅是脸色微红额上冒了一层细汗,整个人呼吸均匀不见任何疲色。   但这秋天的时候,放眼望去整个操场运动者几乎都是短袖,长袖确实有些奇怪。   “习惯了。”柏非瑾道。   沈潜听了也没多想,毕竟他是见过柏非瑾三伏天穿长袖出门的,在他恨不得把自己扒光的日子这人还是一身精致优雅的长袖休闲衬衣搭牛仔长裤,着实让他佩服。   柏非瑾接过沈潜手中的外套披上,在伸手的那瞬间沈潜突然看到他左手腕上方的白t上有一条红色印迹,大量卷宗强行堆出的直觉告诉沈潜那是血迹。   沈潜不敢贸然伸手抓他,只能出声问道:“非瑾,你手上……怎么回事?”   柏非瑾动作一顿,瞟了眼自己的手腕淡淡道:“受了点伤,不碍事。”   “受了伤?没包扎吗?”沈潜皱着眉头试探拿起他的手,“都出血了……”   柏非瑾这回没挣开,许是沈潜担忧的神情实在不似作伪,任由他拉起自己的袖子然后倒吸了口冷气。   一条长约三厘米的狰狞伤口横在白皙手腕上方,边缘光滑皮肉些微外翻,因为刚刚的运动有些裂开渗血,染红了衣袖。沈潜一眼就认出这是新鲜刀伤,而且稍微观察一下就能看出柏非瑾手上并不止这一条伤口,还有些陈年伤痕。   沈潜身子僵了僵,最后扬眉笑道:“你去医务室吗?不去的话我买点药给你处理一下?这一直渗血也不方便啊。”只字不提这些伤痕的来历。   柏非瑾一直在认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丝表情的变化,神色好似在观察实验品的研究员,又好似一个忐忑不安给别人介绍自己的小孩儿。   最终,柏非瑾垂眸应道:“好。”   那一天,柏非瑾第一次接受一个人真正进入他的生活。   那个人叫沈潜。 第31章 水溶于水(1)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看见》   ———————————————————   柏非瑾的右手残了半个月才能正常活动,骆敬辰身为第一助理,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撂下他去休假,等柏非瑾养好伤之后公司又接了个大案子,忙里忙外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周五被柏非瑾强行放了假。   “先生,那个文件……”骆敬辰扒在办公室门口垂死挣扎。   “我今晚会处理好。”柏非瑾道,左手温柔地抓着骆敬辰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可是明天还有会……”   “我自己可以应付。”   “但是……”   “敬辰,”柏非瑾有些无奈,“我的话你现在是不听了吗?”   骆敬辰一惊,连忙道:“敬辰不敢。”   “那就好好去休息两天。”柏非瑾终于将门框从骆敬辰手上解救了下来,利落地把人推出门。   “那……”骆敬辰还没来得及告辞,门就在他脸前关上了。   ……怎么有种先生很嫌弃他的感觉?   柏非瑾突然拉开门补充道,“下周一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骆敬辰看着再次合上的门,深深地觉得果然先生很嫌弃他……   回到公寓坐在沙发上,太久没体会过假期的人有些茫然,坐了半个小时,慢腾腾洗个澡做了顿简餐吃完之后,骆敬辰到底还是决定听先生的建议去城郊新开的那片森林写生。   翻出一套画板画笔整理了个背包,骆敬辰眼里有些复杂。这套写生的工具还是九年前生日先生送给他的,没用过多少次加上主人细心打理,看起来崭新如初,让人还能想到当时的场景。   “敬辰,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先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语气却是一片冷漠。   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当时没有……那他说不定真能成为个画家呢。   骆敬辰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   因为公司最近的案子柏非瑾去实验室去的少,周六想了想到底还是去加了个班。他是不喜周末加班的,毕竟他去了实验室他的几个管事儿学生都自觉陪着,挺麻烦大家的。   “最近我实验室没怎么来,辛苦大家了,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柏非瑾笑道,几个学生都是惊喜地应好。   所以当柏非瑾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想拒接,但最后还是叹口气接通了。   “敬辰,出什么事了?”柏非瑾知道骆敬辰不是那种随意违逆他命令的人,而且他给公司打了招呼这两天不要找他,这种情况下还给他打电话他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先生……”骆敬辰的语气并不惊慌或紧张,只是有些犹疑,“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柏非瑾微微皱眉。   “呃……我在新开这片森林写生的时候在一个小悬崖下看到的,尸体头朝下坠崖摔得面目全非,看腐烂程度至少有四五天了……尸体边有手机但是已经损坏了。”   柏非瑾想了想道:“应该只是偶然,”   骆敬辰也觉得是偶然,毕竟无论是柏非瑾临时起意给他放假,还是他突然兴起前来写生,亦或是他写生的路线都是随机的,若是有意安排实在难度太高。   “那……?”骆敬辰试探问道。   “报警吧,”柏非瑾好笑道,“人又不是你杀的,紧张什么?”   “啊?好。”   “警察来的时候记得露出遵纪守法良好市民应有的表现。”柏非瑾嘱咐道。   挂掉电话坐了一小会,柏非瑾到底还是不放心,跟学生们道完歉自己出门打车去了现场。他和骆敬辰手机有   双向定位,倒也不用担心找不着人。   到现场的时候骆敬辰正一脸后怕地跟警察说着什么,脸色煞白、神情惊惘而又勉强保持镇定,非常符合遵纪守法没见过此等场面而又配合积极调查的良好市民的设定。   柏非瑾走近的时候被外围警戒的警员拦住了,出示顾问证之后才被放进去。   “先生……”骆敬辰早看见他,此时赶忙喊道。   柏非瑾冲他点点头,旁边的是这片区域接到报案最先赶到现场的警员,并不大认识柏非瑾,闻言都看过来。   “抱歉先生这里现在不能进入。”外围的警员阻拦道。   “你好,我是市刑警队的顾问柏非瑾,”柏非瑾将顾问证双手递过去,“抱歉,因为目击者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过来看一下。”   “柏老师?您怎么在这?”远处熟悉的声音响起,肖明朋一脸惊讶地走了过来。   “明朋,”柏非瑾笑着颔首,“敬辰是我朋友,之前打电话给我我就过来看看。”   “这样啊,”肖明朋转身对那警员道,“王哥,这是市刑警队的顾问,自己人。”   那警员见此也没多说转身去看现场了。   “沈队应该没多久就到了,要不柏老师先带骆先生去那边休息一下?”肖明朋问道。   “好,麻烦了。”柏非瑾应道,转身招呼骆敬辰到了一边随意坐下。   “先生您怎么来了?”骆敬辰压低声道。   “沈潜知道你的身份,我要是不来才有问题吧?”柏非瑾道。   骆敬辰一愣随即了然。   “演技不错,待会对上沈潜还得注意点。”柏非瑾轻笑道。   “好。”骆敬辰点头,“……先生……我们为什么要管这事啊?”   柏非瑾没马上回答,的确,按骆敬辰的身份这种事情其实应该全当不知,他并不适合在警方跟前露面。   但最终柏非瑾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像个普通人那样。   骆敬辰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   沈潜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带着队里的人跟现场警员交接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柏非瑾身边打了个招呼。   “骆先生受惊了。”沈潜看着骆敬辰笑道,眼里带着刑警惯有的打量。   “沈队长……没有,我没事。”骆敬辰微微垂着头,流海遮掩了有些苍白的脸色,整个人表现得有些震惊但又比较镇定。   沈潜看起来脸色不错,让柏非瑾微微放了心。前段时间队里被上面翻来覆去地调查泄密事件,陈容一手护着下面一帮子人,一手还要护着沈潜,自己则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被转着花样骂了多少轮,写了一沓的检查和报告,差点在档案里被记了过。   要不是最后把魏征给惹恼了,实在看不下去亲自跑到省局去护犊子,这件事估计还得闹一会儿。   陈容挡枪挡的很彻底,沈潜因为那几张照片的事儿魏征也不敢让他出面,于是只能很憋屈地看着陈容被折腾,队里的事儿还都压在他身上,着实有些暴躁。   “骆先生来这里是……写生?”沈潜看到骆敬辰肩上的画板问道。   “嗯。”骆敬辰点头应道,没有多说,像极了突逢变故而有些讷言的人。   柏非瑾在旁边无奈地笑了笑。   骆敬辰长得嫩,杏眼小翘鼻还带着一丁点婴儿肥,尤其休假的时候没穿西装,一身夹克牛仔裤运动鞋,看起来像二十三四岁未经大风大浪的小年轻,跟在柏非瑾身边只是强作镇静让自己不掉老板的脸。   沈潜有些好笑,但想到柏非瑾对自己那帮学生的喜爱与关切,又觉得找这么个助理确实是他的性格。   “那我找个人带骆先生回队里做笔录?”沈潜问道。   骆敬辰有些无措地看向柏非瑾,柏非瑾道:“你先回队里,我到时候过去接你。”   “好。”骆敬辰见他这么说才点头。   沈潜扬扬眉找人过来把他领走了。   “案子移交到队里了?”柏非瑾问道。   “是啊,死者的服装小肖一眼就认出来是这几天派出所在找的失踪人口,直接通知队里打了移交。”沈潜叹道。   “有人报了失踪?”   “对,四天前有个女人报警说丈夫吴咏已经失联两天了,找了半天没想到却找到的尸体。”沈潜摇摇头道,“先去看看现场吧。”   现场状况有点惨,透着口罩都直入肺腑的气味颇为感人,也难怪骆敬辰刚刚小脸煞白的。   据说是吴咏的死者面朝下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壁上,身上依稀可辨认出穿的是黑色夹克和牛仔裤,尸体上方有个约莫二十米高的小悬崖。   死者坠落时大约是头部先着地,颅骨几乎完全破碎变形,头部周围全是红黑色的血液干涸留下的痕迹,伤口高度腐败遍布蛆虫,尸体巨人观非常明显即便俯卧也能看出腹部膨胀。   尸体边有下落时甩出口袋的手机,已经碎成了一堆零件,屏幕上有密密麻麻的裂纹,后盖完全摔开,电池都飞了出来。   柏非瑾瞟了两眼就从尸体上移开了视线,转而观察周围环境。   这地方其实挺像失足坠崖的场所,上头悬崖沿有藤蔓覆盖,遮掩了下面的落差,而且地处山阴面,石头上大多长着青苔颇为湿滑。   沈潜蹲在尸体边看皱了眉头:“啧,看来又有的忙了……”   柏非瑾无言颔首。   虽然从尸体形态目前无法判定是意外坠崖还是蓄意谋杀,但从现场残留的物件来看并不像是意外坠崖。死者身上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背包、没有钱包、没有车钥匙……孤身一人什么都不带地打车跑到城郊并且徒步深入刚开发人迹罕至的树林还冒险走到毫不打眼的悬崖边失足坠落……吗? 第32章 水溶于水(2)   沈潜站起身,招呼旁边市局法医队的过来接手尸检,技术队已经在附近采样勘探了。   “怎么样?老周?”沈潜笑着问正在认真检查尸体的周谨,“有什么发现吗?”   周谨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语气平淡地道:“下过雨,技术队可能要辛苦了。”   “……”沈潜表情一僵,是了,大前天和前天整个南口市都是中雨到暴雨,现场痕迹怕是已经被洗刷的七七八八了。   “哎……辛苦大家!”沈潜揉揉脸,对旁边满脸愁苦的技术队员叹道。   等把现场安排好,沈潜看着柏非瑾问道:“怎么样?最近忙吗?”   柏非瑾笑道:“一起吧,反正要去队里接敬辰。”   沈潜扬眉道:“你倒是对那个小助理很上心。”   柏非瑾闻言微微一愣,小助理?但想想骆敬辰的长相又明白过来,不由有些失笑:“敬辰他……呵,他跟了我很久了。”   沈潜撇了下嘴:“多久?有我们俩久?”   柏非瑾眼里闪过笑意,无奈地唤道:“沈潜……”   沈潜回过神,对自己的反应也有些好笑,他居然对一个助理有些……吃味……?刚才他远远地看见柏非瑾和骆敬辰在一起,两人侧头交谈着,神情间是双方完全的坦诚与信任,之后在他面前柏非瑾的维护和骆敬辰的依赖无不说明两人关系匪浅。   沈潜从没见过柏非瑾这样亲近一个人。   “那走吧?”沈潜去拿了车钥匙,回头问道。   柏非瑾点头跟上了他。   等到了市局,骆敬辰刚好做完笔录出来撞上他们俩。   “沈队长,先生。”骆敬辰颔首道。   “嗯嗯,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两天可能还会要麻烦你配合一下调查。”沈潜笑道。   “好的没关系。”骆敬辰答道,说完抬头带着询问看向柏非瑾。   “……我今晚……算了,敬辰你先回去吧,假期不变你还是周一再去公司,我留下来帮忙。”柏非瑾本想说晚上约了学生,但想起刚刚沈潜的表现,到底话音一转还是决定留下安抚最近炸毛严重的沈队。   “好,需要我安排人晚上接您吗?”骆敬辰早有预感,此时直接应道。   “不用了,”沈潜迅速接道,“我送非瑾就行,你们跑来跑去也麻烦。”   “……?”骆敬辰隐约觉得沈潜的态度不大对,脸上不禁有些疑惑,但柏非瑾没说话他也就最后没吱声,跟他们告辞离开了。   沈潜难得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厚脸皮。   柏非瑾没戳穿他的小计较,只是问道:“通知受害者家属了吗?”   “通知了,陈队现在应该在接待,”沈潜松口气马上答道,“你晚上本来有事儿?”   “之前约了几个学生吃饭,现在时间也有点晚了,下次再说吧。”柏非瑾不在意地道。   “那先去看下资料?”   “好。”柏非瑾边走边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没看到欧阳?”   “轮休了,”沈潜说起这个就笑,看着柏非瑾诧异的眼神道,“稀罕吧?欧阳那孩子居然有愿意轮休的一天?”   柏非瑾一想就明白了,也笑道:“跟顾老师?”   “对,看朋友圈这会儿正看电影呢。”沈潜摇头啧啧道,“早觉得他们俩有问题,欧阳忍了这么久还非得我逼着才肯休假……”   “她也是怕你忙不过来。”柏非瑾无奈道,沈潜闻言怔了一下,撇撇嘴不说话了。   柏非瑾对沈潜这个状态并不陌生,每次要是这人觉得憋屈、伤心、疲倦狠了,都会带上点小孩儿脾气,虽然正事方面不会受影响,但整个人会变得话痨、小计较和不自觉的……撒娇……   一个在温暖和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虽然整天都在和各式各样恶劣的罪犯周旋,每天都在看着各种夹裹着阴暗贪婪嫉妒残忍的案子,但那颗心依然是暖的。   “报案的人叫边蓉,”沈潜带着柏非瑾走进新划分出来的自己的小办公室,坐下拿起文件进入工作状态,脸上的小表情一扫而空迅速认真起来,“四天前她向居住地派出所报案称自己的丈夫吴咏已经失联两天,希望警方协助查找。”   柏非瑾也坐下来打开了资料:“那就是六天前失踪的?”   “对,如果边蓉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六天前。”沈潜道。   “嗯?”柏非瑾有些疑惑地看他。   沈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边蓉和吴咏结婚五年,当时走访中夫妻俩的邻居、朋友、同事无不称他们为模范夫妻,尤其是吴咏,对妻子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只要没有出差在家,每天早上是雷打不动地买早点加开车送边蓉去上班,晚上按时下班的话也是风雨无阻地买菜做晚饭……而边蓉也是事事以丈夫为重,当初为了和吴咏结婚甚至放弃了调任外省晋职的机会,之后更是又推脱了一次外调的任命……你说,这感情得有多好啊?”   柏非瑾没说话,他知道沈潜还没讲完。   “可是如此模范的鸳鸯夫妻,丈夫失联几天生死未卜,妻子来警局的时候穿着优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谈吐镇静、逻辑清晰、情绪平稳,简直比我还像个局外人。”沈潜扬眉道。   “……”柏非瑾继续保持了沉默,垂眸翻着手中的资料。   沈潜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诶,非瑾,要是我失踪了你会这么镇定吗?”   “不会的。”   “啊?那你会怎么样?”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柏非瑾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道。   沈潜楞了一下,自顾自笑笑,继续前面的话题道:“当时连接待的民警都觉得奇怪,报告给上面队长,立案调查之后给队里发了协查通告,到昨天还是没一点消息,最近手上也没有很急的案子就转了过来。”   柏非瑾知道最近队里确实没接什么案子,毕竟还处于审查期,有一个命案都被上头转交给二队了。   “所以你是昨天……?”   “对,昨天通知边蓉过来做的笔录,我和欧阳接待的。”沈潜道。   柏非瑾面露思索,若是沈潜亲自接待的他倒是不怀疑他的描述失真,但这样一来边蓉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   既然她作为第一个报案的,那一般而言嫌疑会比较小,但她这种连伪装悲痛焦急都不愿的冷漠态度,又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报案动机是否恰恰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嫌疑?若是为了掩盖,又为何不索性假装到底好完全摆脱嫌疑呢?   “两人的基本信息有什么可疑的吗?”柏非瑾问道。   “家庭经济状况良好,吴咏是一帆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后厨主管,边蓉在海边地产做人事管理,夫妻俩贷款买了套房子去年就还清了。”沈潜边翻资料边回忆道,“近期家里包括两边老人都没有医疗记录。”   “两人没有孩子吗?”柏非瑾突然问道。   沈潜一愣:“诶?是啊……”   夫妻双方身体健康、经济良好、关系恩爱……结婚五年却还没有小孩儿吗?   “丁克?”沈潜猜道。   柏非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翻看着边蓉的人事调动记录,发现她在公司已经基本站稳脚了,担任人事经理四年,并不存在因为生育而被辞退或降职的担忧。   那是……单纯的丁克心理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根据边蓉口述,她说六天前也就是16号周日,早上吴咏说自己有事出门,而她则在家里休息,晚上发现吴咏手机关机也没有回家,第二天晚上报了警。”   “16号晚上就发现失联,17号晚上才报警?”   “嗯哼,她说吴咏有时会临时加班晚上不回家,至于手机,她说是因为那两天吴咏自己说屏幕有点问题,以为是送去修了没拿回来。”沈潜扬眉道。   心大成这样,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吴咏的人际关系呢?”   “还在摸查……我们昨天刚接手,有些资料还没来得及从下面转上来。”沈潜无奈道,“你知道的,最近队里人手被其他部门借调了不少。”   “小肖也是借调了吗?”柏非瑾突然想到。   “……也不算,”沈潜想起那个小孩语音顿了顿道,“他实习期快结束了,之前都耗在我们队里,现在得下去轮轮岗。”   “嗯?”柏非瑾有些意外,一般来说能来队里实习的肯定都是这届警校尖子生,若是通过实习期觉得合适的往往毕业就直招了,所谓的轮岗基本也就走个形式,并不会真正离开永远人手不够的市局到下面工作。   “哎……你也知道他的,有点木又有点怯,魏局不大喜欢。”沈潜叹道。   “魏局?”柏非瑾印象里,魏征几乎从来没有对哪个下属表示过反感,反而很能容忍各式各样性格迥异的人在他手下闹腾。   “对啊,我也很惊讶,但是魏局这么提了一嘴,我和陈队也不好说什么。”沈潜道。   肖明朋对他而言也就是个有些能力可以培养的后辈,他带了他四个多月实习期,教给他一些东西,但也就仅限于这层浅薄的师徒关系,并没有太多感情,自然犯不上为了他去违抗魏征的意思。   所以说这人“木”也不是没道理,当初欧阳翎也是大学毕业实习,还不到两个月,沈潜骂她的时候全队上下就已经无一不替她说话,再加上她那全国第一警校的学历和过硬的专业素质,实习期满完全是毫无悬念地留了下来。 第33章 水溶于水(3)   柏非瑾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对肖明朋他其实也没有太多感觉,只觉得是个安静的孩子,存在感不高,在一众咋咋呼呼的刑警里很有些格格不入。   也许换个地方对他也好。   而且……魏局大概也有些其他的考虑。   “不说这个了。”沈潜摇头道,虽说没啥太多感觉,但毕竟是自己带了四个多月的人,至少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做的留下准备。   “吴咏,男,32岁,身高178,体重70kg,身体健康无疾病史,于16日早晨从华年小区出门后失联,当时身着黑色夹克上衣,内为天蓝色衬衣,下身着深蓝色牛仔裤,深棕色运动鞋……”沈潜拎起之前根据边蓉口述撰写的寻人启事读道。   柏非瑾默不作声地听着,现在什么资料都不全,其实很难说能分析出什么。   沈潜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两人谁都没动,默契地放轻呼吸侧耳听着。   “呃……外面是不是……?”沈潜过了几秒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柏非瑾点头。   “你出去看看?”沈潜怂恿道。   “……”柏非瑾瞟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去。”沈潜让步,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握着把手回头见柏非瑾跟了上来才一笑开了门。   沈潜的新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从之前的储物间隔出来的,旁边就是备用楼梯间,陈容的队长办公室也搬到了隔壁,对面是证物室,这一片地区相对人流较小。   两人听到的哭声就是从楼梯间传出来的,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哭声。   沈潜悄悄探了个头望一眼,又缩回来,接到柏非瑾询问的眼神之后点了点头。   突然沈潜手机响了一下,里面哭声戛然而止,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之后发现居然是陈容的消息:安慰好,探探底。   “……”沈潜想摔手机,要不要这样对待下属啊?这种事不一般是陈队做的吗?   沈潜郁闷地把短信消息亮给柏非瑾看,柏非瑾无声地笑了一下,打个手势让他别窝着了赶紧上去。   “边女士?”沈潜对这俩人很无奈,站直身子转过墙角,有些诧异地唤道。   边蓉大概也没想到这角落会有人,有些匆忙地用纸擦了擦眼睛,从坐着的楼梯上站起来,垂眸应了句“嗯”。   沈潜顿了一下低声道:“关于您先生的事……我很抱歉。”   边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和沈潜第一次相遇的冷静态度:“谢谢。”   沈潜觉得有些棘手,这根本就是不需要安慰的节奏啊,但陈队给的任务还得做啊,硬着头皮也得安慰下去……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您先生查清楚真相的。”沈潜诚恳道。   “好。”边蓉应道。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随时来找我或者陈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沈潜将名片递了过去。   边蓉礼貌地收下了。   “当然,如果您还有想起什么要补充的有关于您先生的事情,也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嗯。”   “其实……虽然衣着相似,但是还没有确定受害者身份……”沈潜突然犹豫地道。   边蓉闻言嘴角蓦地流露出些微冷笑,一闪而逝,让沈潜都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谢谢你,沈队长。”边蓉半垂着头地道,“我……我现在想安静一下……抱歉。”   “好的好的,对不起打扰了,那我先走了。”沈潜只得歉声说完,退出了楼梯间。   柏非瑾在暗处将他们俩的对话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退回到办公室,沈潜竖着手指示意先别说话,贴在门边听着边蓉的脚步声,从楼梯间出来经过办公室去了走廊中央的电梯间。   “呼……”沈潜出口气,坐在椅子上,刚准备开口跟柏非瑾说话,陈容就推门进来了:“怎么样?”   沈潜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容略微皱眉:“还是不说话?”   “嗯啊……”沈潜向后靠在椅子上,“感觉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昨天见着也不是这样啊,好歹还会说个长点的句子。”   “可能……乍闻噩耗有些懵?”陈容不确定地道,他对边蓉真是从头到尾都看不懂,说她关心吴咏吧,之前来报案那态度实在看不出来;但说她不关心吧,今天这么个冷淡精致的女人会站在警队楼梯间偷偷哭,实在也不像完全没感情。   “非瑾你刚刚看到……没?”沈潜突然转脸犹疑地问柏非瑾。   “嗯。”柏非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点点头。   沈潜内心复杂,看来边蓉那丝冷笑不是他的幻觉,那么这个最先的报案者,与受害人结婚五年传说恩爱非常的人,反倒是现在最可疑的存在。   陈容左看看右看看,早已放弃试图理解他们俩的默契,只是道:“……算了,先等下面晚上把资料全送上来吧。”   “嗯好,陈队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最近也忙够了,接下来又没什么休息。”沈潜劝道。   “我回去了你来守?”陈容笑问。   “我守呀,”沈潜一口答应,“反正今晚非瑾陪着我,没事儿。”   “……”柏非瑾默默看了他一眼。   “你呀,就知道仗着人家柏老师性格好……”陈容好笑地摇摇头,对柏非瑾道,“柏老师你也别老惯着他。”   柏非瑾笑了笑,作势要起身:“好,那我听陈队的,先走了。”   “诶?”沈潜大惊,一把抓住柏非瑾的手,整个上半身挂在上面,一副耍赖的样子,“非瑾!好非瑾,你不是答应今晚陪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沈潜一噎,“我不管,反正我记得你答应我了。”   陈容看着他们俩叹口气,说了声“走了”就出门了。   沈潜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有些痞气,但实际上就是个人精,几乎从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更别说真正的耍赖使小性子……也就是对着柏非瑾,他才会像个小孩儿一样任性而不讲道理。   陈容一直不太懂他们俩的感情,但左右不是个坏事,沈潜需要个人能放松自己,而柏非瑾……也需要个人这么需要他。   “晚上想吃什么?”柏非瑾掏出手机问。   “你决定吧,我都行,反正你弄来的都挺好吃的。”沈潜笑道。   柏非瑾发了条短信收起手机,沈潜有些好奇道:“诶?你那个小助理不是回去休息了?”   “……”柏非瑾瞟他一眼道,“一个公司只有两个人?你是认真的吗?”   沈潜默默地拿起了资料挡住脸,果然他这种平民老百姓为什么要试图去理解集团董事长的生活。   “监控没有发现吗?”柏非瑾突然问道。   “小区监控看到了吴咏16号早上打车离开,在惠民菜市场旁边下车,然后就失去了踪迹。”沈潜道。   “惠民菜市场……”   “在玉华区,是那边比较老的一个菜市场了,早上交易时间人流量大,都是小摊小贩和流动购物人员,难以取证,而且监控并不完善。”沈潜知道柏非瑾对菜市场基本没概念,只是简单解释道。   柏非瑾点点头,沈潜补充道:“不过现在有新的突破点,倒是可以从城郊森林那边开始查。”   “那边有监控吗?”柏非瑾怀疑,“不是一直都没完工吗?”   “进森林只有一条公路,上面还是有监控的吧……不然相交的主路也有监控,应该还是能找到点线索。”沈潜被这么一说也不太确定了,城郊那片地早说要开发成市里最大的森林公园,奈何资金一直没到位,修修停停了几年也没正式开放,还真不一定有监控。   “非瑾你现在有啥想法啊?”沈潜趴在桌上,下巴支着桌子看向他问道。   柏非瑾摇头道:“资料还太少了。”   “也是……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再等几分钟。”   “……你觉得边蓉这个人……”沈潜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柏非瑾沉吟了一下:“说不好,她身上矛盾点很多。”   “我昨天跟她了解情况,就觉得很别扭……”沈潜微微皱眉道,“平常夫妻,怎么着也会知道对方相熟的好友是哪几个,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边蓉和吴咏这一对大家都说这么恩爱,但是边蓉对吴咏的交友关系却一无所知?”   “嗯?”   “昨天因为还是失踪案,我让边蓉写下吴咏有可能联系的亲友名单,然而除了家里人边蓉连一个吴咏的好友都写不出来。”沈潜道,“就好像对对方交际圈完全不了解……”   “所以也就提供不了任何有用信息?”柏非瑾道。   “对,一问三不知,你丈夫有仇家吗?不知道。最近遇上了什么困难吗?不知道。有相熟的可能投奔的亲友吗?不清楚。”沈潜说着自己都乐了,“真的,昨天我坐那问话简直像我丢了丈夫她在帮我找一样。”   “……你丢了……丈夫……?”   “……”   “……”   俩人对望半晌,还是沈潜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我们还是去吃饭吧……”   “好,”柏非瑾看了眼手机,“正好也到了,我下去拿吧。”   等柏非瑾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潜在背后问道:“非瑾……你觉得是她吗?”   “相信证据,”柏非瑾一手扶着门,微转过头看着他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第34章 水溶于水(4)   晚上下面分局把资料全移交过来了,沈潜带着值班的刑警们分类整理,又和柏非瑾一起看到十点多,粗略把资料都过了一遍。   十点半的闹钟一响,沈潜果断收东西拉着柏非瑾下班,柏非瑾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今天走得这么积极?”   “诶呀不早了,早点休息,身体好才有革命的本钱!”沈潜道。   然后柏非瑾就看着他悄悄将一沓资料塞进了电脑包……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早点回去休息,柏非瑾也就装作没看见,只是等他送自己回学校后下车就点了杯鲜奶送到他家。   周日晨间新闻:“城郊森林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警方初步判定系之前报告失联的一帆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后厨经理吴咏,现在死亡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啪嗒”手机摔落在桌上,正在吃早餐的男人怔怔地坐着都忘了咀嚼,脸色煞白。   上午柏非瑾去公司转了一圈,确定骆敬辰还在休假之后自己溜达去了市局。   过了几个月,他现在上街偶尔还是会被认出来,不过往往都是相视一笑,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柏老师好!”刚进办公室就听到了欧阳翎比平时轻快许多的声音,从来素面朝天的姑娘今天居然还化了点淡妆,更显得精神奕奕。   “叫你明天再来上班,得,现在要爽约了吧……”沈潜还在后面絮絮叨叨,一抬头看到柏非瑾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爽约?”柏非瑾笑问道。   “非瑾来啦,这小妮子还能跟谁的约啊?”沈潜促狭地笑笑,“化个这么漂亮的妆结果只能陪我们做事了。”   “哼,我陪柏老师我愿意!”欧阳翎难得脸上微红,赶紧道。   “顾老师人很好,”柏非瑾温和道,“也是真的喜欢你。”   “柏老师……”欧阳翎求饶地喊了一声,“放过我吧,我坦白,我昨天是跟学长出去玩了,但是他还没跟我明说呢……”   “不远了。”沈潜一脸看透的表情。   欧阳翎干脆全当听不懂,自顾自地将手中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道:“吴咏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嗯,怎么样?”沈潜也拉回了话题,拿起报告书。   “致命伤是颅骨严重粉碎变形导致的脑损伤,颅底、枕骨及颈椎骨折,其骨折形状及内脏挫伤破裂和体表擦伤情况符合高处坠落特征……但是受害体内检测到了药物残留。”欧阳翎道。   柏非瑾也在旁边坐下拿起了报告。   “又是药物?”沈潜皱眉,上次贾沛的麻醉药物从哪儿来的到现在还没查出来,现在他听到这一类东西就头大。   欧阳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安慰道:“这次没那么高级,是Diazepam。”   “……最常见的?查都不知道从哪查的那种?”沈潜翻着报告叹气。   “呃……对哦……”   “这是处方药吧,”柏非瑾开口道,“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的。”   “还有,在死者衣服里发现了一根长发……”欧阳翎边说边自己否认道,“和边蓉的发色长短类似,但是人家夫妻一起生活衣服里有头发也不奇怪。”   “指甲里有不明皮肤组织残留?”沈潜已经把尸检报告翻完了,指着里面加黑的一行字问道。   “嗯,受害事发前应该至少见过一个人并发生了不愉快的肢体接触。”欧阳翎点头道。   “猜到了,不然我也想不通吴咏为什么要吞了药之后什么都不带自己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城郊森林去坠崖……”沈潜道,“可以正式立案了,按蓄意谋杀。”   欧阳翎和柏非瑾都有一瞬沉默。   认识到发生了一件关系人命的犯罪,总是先让人觉得悲哀。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故意伤害抹杀另一个生命的罪孽都无可原谅。   “有个问题欧阳你跟一下。”沈潜道。   “老大你说。”   “根据边蓉口述,吴咏经常加班,偶尔会夜不归宿……但是根据公司出勤和同事走访来看,吴咏基本都是按时下班,而且也只有过两次出差记录。”沈潜回忆着看过的资料。   “出轨?”欧阳翎惊讶地瞪大眼睛。   沈潜瞥她一眼,冷笑道:“让你去查,不是让你去猜。”   “……抱歉……”欧阳翎吐吐舌头,起身准备走,“我这就去查。”   “还有……”沈潜叫住她,“边蓉的资料尽量调查仔细,包括她最近的异常表现和事发当天的活动路线。再去找找吴咏身边可能接触到安定片的人,包括患者和医生。”   “好。”欧阳翎答道。   结果等欧阳翎一出去,沈潜瞬间变脸,颇为八卦地望着柏非瑾道:“非瑾啊,你觉得是出轨吗?”   “这个原因是最好解释边蓉态度的。”柏非瑾答道。   “对啊,我也这么觉得。”沈潜弹了弹手中的资料,“吴咏……边蓉……啧。”   两人又聊了一会,中午一起出去吃了个饭,下午回队里沈潜自己跑了趟痕迹组催结果,回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站了一堆人。   沈潜心中猛跳,强行扒开人群挤进去,脸色顿时一变。   周围人都讪笑着退后了两步。   “啊啊啊!谁!干!的!”沈潜怒气冲天地指着桌上已经见底的包装袋吼道,苍了天了,这可是非瑾特意给他订的巧克力曲奇,他自己还没舍得吃几片呢,结果全便宜了这群小崽子。   “不是我!”大家的表情动作语言都非常统一。   “好,很好,”沈潜狞笑着一个挨一个人点过去,“你们都给我记着!”   “咳,”方志敏默默抬手擦了下唇角,转移话题道,“沈队,小何有些新发现。”   “哼!”沈潜冷笑。   “……沈潜……”柏非瑾无奈地叫了一声,“我让他们明天多送点过来。”   “好!”沈潜这下答的非常迅速,然后扫了周围人一圈颇为不满地道,“不用多送,不给他们!”   柏非瑾没搭腔,只是好看的笑了笑。   “……”沈队你敢不敢再幼稚点?所有人眼中都写着吐槽。   “说吧,有什么新发现?”沈潜走到椅子边坐下,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扬扬下巴问道。   说着又补了一句:“最好这个发现能对得起你们肚子里的曲奇。”   “……”方志敏觉得压力山大,坚强地顶着沈潜的注视道,“让小何说吧……”   何昌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方志敏对他的无声控诉只当没看见,最后彻底甩锅道:“……毕竟是他说有个新发现……”   “赶紧说。”沈潜不耐烦地道。   “好嘞,”何昌成连忙道,“吴咏同事里有个叫卓岑的,我在查森林那边主干道监控的时候,发现他名下登记的一辆白色SUV哈弗H6在事发当天上午十点左右进入森林,下午三点四十离开。”   “卓岑?”沈潜想了想,“听说和吴咏关系很好的那个?”   “对,就是因为他们俩来往密切所以我多查了一步,没想到居然撞上了。”何昌成道。   沈潜摸摸下巴,这倒是个新奇的发现:“之前找卓岑走访的时候他好像没提这件事儿?”   “没提。”方志敏确定道。   “是觉得无关呢?还是有意隐瞒呢?”沈潜玩味地道。   “找来问问?”何昌成兴致勃勃地提议。   “行吧,那就交给你了,今天之内我要见到人。”沈潜果断布置任务。   看着外面午后三点的太阳,何昌成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苦哈哈地扭头就跑。   沈潜四周扫一眼,慢悠悠地问:“还有事儿?”   “……没有了没有了……”大家纷纷摇头。   “那还不快回去做事!怎么?还在等吃的?!”沈潜一拍桌子咆哮道。   众人顿时抱头做鸟兽散。   “这群家伙……非瑾你也不帮我收着点……”沈潜气哼哼地抱怨着。   柏非瑾见人都走了,轻声道:“看你抽屉。”   沈潜眼睛一亮,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块Domori100%纯黑巧克力。   “天哪!非瑾!你太好了吧!”对巧克力情有独钟的沈大队长彻底沦陷。   柏非瑾笑了笑,本来他是准备晚点给沈潜的,但曲奇刚刚被队里分了,他一想就知道沈潜要炸毛,索性提前点送了安抚他。   “我们现在又多了个人呀……卓岑……”沈潜迫不及待拆了包装,掰一小半给柏非瑾,自己拿了剩下的开始啃,手里还不忘翻资料,“一帆餐饮的人力资源经理,男,29岁,未婚独居,家里双亲健在,名下有一套房子和一辆林肯MKZ一辆白色哈弗H6,据说是公司里与吴咏关系最密切的人,经常一起下班或外出……诶?……”   沈潜突然语音一停。   “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啊……有个小职员说他是同性恋……”沈潜翻了翻那则笔录,是卓岑手下的小组长,谈起自己上司时不知为何加了这么一句。   “……”柏非瑾下意识抬头看向沈潜的表情,沈潜微垂着头在看手上的资料,眉梢有些疑惑地挑起,嘴里还在咀嚼着巧克力,甚至连唇角都沾了一点,一张脸上写满思考。   “我天!”沈潜突然叫了一声。   柏非瑾心下一跳,面上却是平和地问道:“嗯?”   “你说……”沈潜被自己的脑洞惊呆了,瞪着眼睛道,“吴咏该不会是就是跟他一起那啥吧……” 第35章 水溶于水(5)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柏非瑾想了半晌居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看看沈潜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一样。   吴咏经常瞒着边蓉外出甚至夜不归宿;   吴咏与卓岑经常一起下班或外出;   卓岑是吴咏少有的关系密切的“好友”;   卓岑是同性恋。   简直让人不想误会都很难……   “我居然觉得没什么问题?!”沈潜望着柏非瑾道。   “吴咏的手机还能修复吗?”柏非瑾问道。   沈潜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就从二十来米高的地方摔下去碎得差不多了,还搁大雨里冲了两天,技术队说已经没救了,”   “通话记录呢?”   “没什么异常,都是工作往来,没有出现很频繁的通话或短信。”   “……社交软件呢?”   沈潜顿了顿:“我让他们去调。”   俩人对望一眼,各自转开沉默了一瞬。   “卓岑和吴咏的关系……他出现在案发地点……可是他的杀机是什么呢?”沈潜觉得越来越迷了。   “和他聊聊就知道了。”柏非瑾不紧不慢地道。   沈潜叹口气,耐下性子开始认真看有关卓岑的所有资料,为待会的谈话做准备。柏非瑾也安静地坐在旁边翻着资料,又想起什么抽空发消息让人明天去买曲奇。   那家店名声大,每天早上九点开门,限量发售,通常两个小时不到就已经告罄了。偏生沈潜试过一次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柏非瑾便偶尔早上会自己去排队帮他买。明天他是有早课,这才麻烦手下人。   结果过了快一个小时,何昌成打电话过来说在一帆餐饮扑了个空,卓岑下午请假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跑了?”沈潜颇为诧异。   “很奇怪?”柏非瑾反问道。   “……也是……”若这一切真是卓岑做的,今天下午才跑还已经算晚的了,早上新闻一登网就该知道自己露馅了。   “诶?不对啊。”沈潜还是觉得很奇怪,“凶手好像对尸体并没有隐藏的意思,要真是卓岑做的他会等到今天再跑?”   柏非瑾一时没搭话,屈指敲了敲桌面。   的确,尸体所在地并没有刻意隐藏的痕迹,技术组已经基本确定那里就是第一案发地点,尸体衣服和外露皮肤上的划痕与悬崖壁翘石上的布料、血迹残留反应吻合,四周散落的手机残骸也符合高处坠落甩出的状态。   假设事发当天是卓岑约吴咏驾车前往案发地点,并且卓岑下药使吴咏失去意识状态将其推落悬崖,伪装成意外坠落的样子,那卓岑当天最有可能做两件事:一是知道自己瞒不过去所以赶紧收拾收拾跑路,二是从头到尾按计划进行马上拨打110报警称吴咏是自己意外坠崖身亡,若是按意外事故处理现场无明显疑点家属也无要求的话基本不会进行系统验尸,也就很难发现吴咏坠崖的真相。   但卓岑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做。   “卓岑之前有出入过森林吗?”柏非瑾问道。   “你是说有提前踩点?”   “嗯,虽然有疑点,但这是计划好的。”柏非瑾说的很肯定,这个案发现场太巧妙了,乍眼看过去完全符合意外坠崖,几乎不大可能是作案过程中临时随机选择的。   “我让他们再往前查查吧。”沈潜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用脚划地转着圈,“哎……违和啊……卓岑怎么跑的这么是时候呢?”   柏非瑾看着他转圈,想了想还是问道:“监控能看到车里的人数吗?”   “人数?”沈潜一愣,随后微微皱眉,“你怀疑吴咏是在和卓岑离开森林后又被人拖回去杀害的?”   “我只是在想,卓岑若是要将吴咏推下去,安眠药是不是必须的。”柏非瑾平静地道。   “……”沈潜想了半晌最后只是道,“监控只是进入森林方向路边的违章监控,画面里可以看到进入森林时副驾驶上是吴咏,但驾驶位看不到,离开森林时只看得到驾驶位的大概轮廓看不清副驾驶……我再去让技术部做下画面分析,争取能看看副驾驶有没有人。”   “嗯。”柏非瑾点点头。   沈潜看了眼手机,瘫在椅子上伸个懒腰道:“啊,今天也没啥事了,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吃完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有早课吧?”   柏非瑾倒是不奇怪他在正常状态下记得自己的课表,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常有沈潜比自己还清楚自己课表的错觉。   “对,明天上午第二节要还节课,我中午再过来。”柏非瑾道,之前他请别的老师帮忙代过一次课,这次得还回去。   “其实你要是忙也可以不用过来的。”沈潜边说边在眼神里写满了“好希望你过来”“你过来就太好了”“你一定要过来”   ………   “……”柏非瑾看着他完全不加掩饰的言不由衷,只能轻叹口气。   然后沈大队长就请柏老师吃了碗面,十块钱一碗的那种红烧牛肉面。   因为他们俩刚出市局的大门沈潜就接到了陈容的电话要他过去一趟,柏非瑾本来想说算了你去忙,转念一想觉得还是自己盯着这人把饭吃了比较靠谱,不然沈潜估计八成扭头就忘了要吃晚饭这件事。   第二天柏非瑾被学生拖住问问题折腾到了十二点半还在学校,实验室又还有点事儿,干脆跟沈潜说一声叮嘱他去吃了午饭,自己忙到下午快三点才到市局。   刚进市局就看到了何昌成一路小跑的身影,柏非瑾原本不准备打扰他,倒是他看到柏非瑾主动停下来打招呼道:“诶,柏老师好!”   “嗯,”柏非瑾笑着微微颔首,“辛苦了。”   何昌成连忙道“不辛苦”,柏非瑾在队里很知分寸,从不主动问什么。   “柏老师……”何昌成有些神秘地冲问询室努努嘴,“你猜里面是谁?”   柏非瑾顺着看过去,稍微思考了一下就道:“卓岑?”   “对!”何昌成已经不惊讶于柏非瑾能猜到了,“我们都已经有人在去他父母家的路上了,寻人通告都快要拟出来了,结果刚刚他自己跑到队里来了,我们又赶紧把路上的人喊回来了。”   通常来说没有确定的证据,而当事人又是独居的话,考虑到父母往往年事已高,陈容或沈潜都不会在第一时间惊动老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惊吓。   “哦?那现在是准备……?”   “沈队和欧阳姐在办公室准备问询,柏老师你也赶紧过去吧。”何昌成催道。   “好,谢谢。”柏非瑾点头道。   进沈潜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撞上两人往外走,沈潜一拉开门看到柏非瑾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笑道:“非瑾你来了!”   欧阳翎跟在后面探头出来,也叫了声“柏老师”。   柏非瑾侧开身子让他们出来,在欧阳翎经过时顺手扶住了快要关上的门让它轻轻合上。   欧阳翎犹豫地望望他们:“呃……沈队,要不还是你和柏老师去做问询吧?”   “不用。”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柏非瑾轻笑着看了沈潜一眼让他说,沈潜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一天天的就想偷懒!啊?你说你除了吃喝玩乐谈恋爱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欧阳翎很无语,心头那一点点感动顿时被冲散了。   柏老师和沈队是老搭档了,任何事情无论多难他们俩一起的话好像都能解决,所以柏非瑾一来欧阳翎就有些打退堂鼓,生怕自己和沈潜配合得没那么好,感觉自己变成了累赘。沈潜和柏非瑾自然是看出来了,果断的拒绝里是没有明说的信任与鼓励。   “我没做什么功课,只能在外面给你们精神支持了。”柏非瑾含笑道。   “嗯嗯!”欧阳翎用力点点头。   这次沈潜是有意锻炼锻炼她,让欧阳翎做的主审而自己做的辅助。   欧阳翎进入问询室的状态没有太大变化,仍旧是平日里外向活力的样子,但却也收敛了与他们相处时的依赖跳脱,转而变得沉稳可信起来。   在桌前坐下,欧阳翎上下打量了一下卓岑,率先开口:“卓先生,您好,我是欧阳翎,这是我们副队沈潜。”   “欧阳警官,沈队长,你们好。”卓岑礼貌地回道。   柏非瑾在问询室单面玻璃后的监控室看着,也在认真打量卓岑。   这是个外表很不错的男人,相信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是这个想法。颀长而又不显清瘦的身躯,精致的五官,保养得当的皮肤,和利落的黑色短发,一袭深灰色风衣笔挺而俊朗,右耳耳垂上还带着颗银色耳钉,略微颔首的时候划出一道晶亮弧线。   而且不止外观,他的态度也是不远不近很让人舒服,看得出来是修养很好的人。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您过来吗?”欧阳翎笑道,“可以大胆猜一下。”   卓岑闻言也笑了笑:“大概知道。”说着突然捂嘴轻咳了一声,“抱歉,今天嗓子状态不好。”   欧阳翎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哑,刚准备起身去外面接个水,沈潜在桌下按住她自己站起来走出了门。   卓岑看着沈潜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36章 水溶于水(6)   “怎么?最近感冒了吗?”欧阳翎笑问,她的态度很自然,带着些亲切,极容易和人拉近关系。   “昨天陪好友喝酒可能有点伤了。”   “宿醉伤身体啊!”欧阳翎叹道。   卓岑唇角一勾,并不介意她的试探,反而大方地笑道:“昨天下午我好友出了点事所以提前请假离开了,在那里手机不小心进水故障所以没收到你们联系我的电话,直到今天中午回公司才知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欧阳翎微微一哂,不知道能信多少,毕竟这轻飘飘一句解释把自己逃跑的意图摘得干干净净,他们可是已经差点要发寻人通告,不少人都觉得找到嫌疑人了。   “这样啊……没事没事,只要您来了,大家一起把事情理清楚就行,我们也不希望发生什么误会。”欧阳翎表面还是状似随意地笑着。   “当然,”卓岑赞同地点头道,“您需要了解些什么呢?”   沈潜从外面推门进来,将水放在卓岑面前,卓岑低声道了句“谢谢”。沈潜没说话,只是坐回了位置上。   卓岑看看面前的两人对欧阳翎笑道:“看来你有个很好的队长。”   卓岑感受得到沈潜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欧阳翎有更好的发挥空间,但同时他又一直密切地观察着问询氛围,几乎是在沉默地给欧阳翎镇场子。   欧阳翎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沈潜一眼。   沈潜在旁边淡淡开口道:“卓先生,如果您今天再晚来半个小时,我们可能就已经惊动您的家人了。”   听到“家人”两个字,卓岑眼神明显犀利起来,飞快皱了下眉。   “这是命案又见了报,队里压力大,昨天到今天一直联系不到您,我们也是考虑到您双亲年事已高不宜惊扰才一直拖着……”欧阳翎立马接道。   “……谢谢。”卓岑语气明显软化了许多,垂眸道。   “您之前说知道我们找您是因为什么?”欧阳翎道。   “嗯,是因为阿咏的事儿对吗?”卓岑道,脸上表情有些哀伤,“你们这样急着找我,是因为觉得是我做的?怕我跑了?”   欧阳翎有些无奈地笑笑。   “为什么觉得是我?”卓岑突然问道。   沈潜眼神微暗,卓岑的表情是不似作伪的疑惑,好像他真的对这个问题没有头绪。   “您觉得呢?”欧阳翎反问道。   “呵,”卓岑笑了一声,“欧阳警官希望我能说出什么呢?抱歉,我昨晚确实是宿醉,而且阿咏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难过,所以今天有些精力不济,有什么话我们明说好吗?”   即便是说着摊牌的话,卓岑的态度也让人生不出敌意。   “好,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说。”欧阳翎道,“您最近有去过城郊那片森林吗?”   “发现阿咏……的那个地方吗?”   “对。”   “没有,我从没去过。”卓岑矢口否认道。   “从没去过?”欧阳翎又问了一遍,“卓先生,我们现在的谈话是有录音的,以后有可能会作为法庭证据。”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森林。”卓岑冷静而完整地道。   “那车牌为南ABL096的白色哈弗H6是你的车吗?”欧阳翎皱眉问道。   “是我的,”卓岑突然顿了顿,脸上流露些思索,欧阳翎见状也没催他,等他自己想了半晌开口问道,“事发当天我的车出现在那片森林了吗?”   “嗯,监控拍到了。”欧阳翎道。   卓岑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水,将水杯放下后也没说话。   “……您不准备解释一下吗?”眼见着三个人大有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我们都是木头人一起沉默到天荒地老的意思,欧阳翎最后还是开口道。   “我……”卓岑开了个头又停住了,斟酌片刻道,“案发时间是六天前16号吗?边蓉报案称阿咏失踪的那天?”   “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认为是的。”   “……”卓岑轻叹了口气,“那天开车的不是我。”   “您的车是外借了吗?”欧阳翎问。   “嗯,我借给阿咏了。”卓岑答道。   欧阳翎和沈潜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能证明吗?”欧阳翎有些无奈地问道。   “16号是周日吧?我一整天都在家里和谢文亮一起。”卓岑回忆道。   “谢文亮和你?”   卓岑眉眼微弯,眼里闪着笑意道:“亮亮是我爱人。”   沈潜突然被卓岑的笑容晃了一下,那种提及爱人时无法抑制的满满的幸福与骄傲感……   欧阳翎第一想法是:哟,这妹子名字有些中性化啊……然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卓岑是个gay啊,那他的爱人应该是个男生……最后再一想,诶?如果这个谢文亮是卓岑的爱人,而且看卓岑这满脸甜蜜的模样,他应该做不出脚踏两只船令吴咏出轨的事啊……那他们之前所有猜想就都被推翻了。   “爱人的话……”欧阳翎有些为难。   “我们那天中午一点左右出门买过菜,查小区大门监控或者小区旁边超市监控应该能找到。”卓岑理解地补充道。   “请问您住在?”   “港湾名都。”   欧阳翎记下了小区名,虽然觉得卓岑说的不像假话,但到底还是要查实。   “您知道那天吴咏借车是要去干嘛吗?”欧阳翎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过问,”卓岑摊手道,“我有两辆车,平时上班应酬基本是开的林肯,哈弗用的不多,加上我和阿咏关系好,他经常来借车我也不会每次都问。”   “那你现在拿回车了吗?”沈潜突然开口道。   “……”卓岑没吭声。   欧阳翎马上反应过来:“是谁还给您的呢?吴咏?还是另外一个人?”   卓岑双手抱在胸前,右手抬起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一个……朋友。”   “恕我冒昧问一下,这个‘朋友’和您昨晚陪着宿醉的‘好友’是一个人吗?”沈潜步步紧逼地问道。   “我现在也很迷惑。”卓岑坦白道,说着略微苦笑了一声。   “您可以把疑惑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双方交流一下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虽然还没去核实监控,但欧阳翎感觉卓岑应该不是嫌疑人,态度中表达更多的是合作意愿。   卓岑又摸了一下耳钉,抬眼看看欧阳翎,又看看沈潜,最后叹口气道:“好吧,是一个人。”   “和吴咏有关系的人?”沈潜问道。   “嗯,有关系……”卓岑道,“我……想先拜托二位一件事。”   “您说。”欧阳翎答道。   卓岑看着桌上的水杯慢慢地道:“我先说吧,他……不可能是杀害阿咏的凶手,不要觉得我的态度很肯定,你们如果见到他就知道了。”   沈潜微微眯眼,不置一词。   “所以,如果你们要找他了解情况的话,无论你们知道了什么,我想请求你们让其他警官不要说出一些……比较伤人的话……”卓岑言语中有些悲哀,说着竟是站起来对他们鞠了一躬,“拜托了,他已经经受不起更多刺激了。”   欧阳翎下意识站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潜也站起来扶住了卓岑:“卓先生不用这样,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卓岑对沈潜笑了笑,完全不怀疑他的承诺:“谢谢。”   等三人重新落座,卓岑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再犹豫,恢复了之前说话时的语气。   “我、亮亮、阿咏和阿哲——余哲,四个人关系很好,”卓岑道,“阿哲那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将车停在了公司停车场把钥匙交给了前台并且发短信告诉我了。”   “所以那天吴咏是和余哲去的那片森林?”沈潜问道。   “我不知道。”卓岑道,“我只知道14号星期五下班前阿咏跟我说周末借一下我的车,我答应之后把钥匙给了他,然后16号阿哲发消息跟我说车还给我了。”   虽然卓岑不肯明说,但其实大概也能知道,卓岑其实早就猜到是余哲开车与吴咏去的森林。   “所以你昨天是去陪余哲了?”沈潜道。   “嗯,昨天得知阿咏遇害的消息我们都很伤心,所以下午碰面聊了聊,结果都喝多了,我手机还进了水。”卓岑道。   “昨天下午是您和余哲还有谢文亮三个人一起吗?”欧阳翎例常问道。   卓岑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如实说:“不,昨天只有我和阿哲两个人。”   “……”欧阳翎试探地问道,“余哲是不是和吴咏关系……非常好?”   “……是。”卓岑点了下头。   欧阳翎于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吴咏出事卓岑会要特意请假去陪余哲呢?而且这并不是三个人的聚会,而是卓岑单独去安慰余哲,陪他喝酒宿醉,那么只能表明余哲和吴咏的关系,与谢文亮和吴咏的关系不一样,是一种更深刻的更密切的关系。   “那您方便提供一下余先生的基本信息和住址吗?”欧阳翎问道,“我们可能需要找他了解一下案发当天吴咏的时间线。”   “可以,但是阿哲现在状态不太好,您去调查的时候我或者亮亮能在场吗?”卓岑还是有些担忧。   问询的时候一般是不让亲友参与的,欧阳翎瞟了沈潜一眼,沈潜没说话也没表示,于是欧阳翎道:“我们会通知您大概什么时候过去调查。” 第37章 水溶于水(7)   卓岑知道这是欧阳翎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也不再强求,感激地笑了笑,接过沈潜递来的纸笔写下了余哲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写完之后卓岑返回去看了一遍,神情有些复杂地双手递给沈潜。   “卓先生,我还想问一下,”沈潜拿过纸笔后道,“吴咏以前下班是不是经常与你们出去聚会?”   “……有时候是。”卓岑道。   “边女士知道你们的聚会吗?”   卓岑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但还是镇定地道:“阿咏可能没有怎么明说。”   “好的,谢谢。”沈潜道。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辛苦了。”欧阳翎起身点头道。   卓岑也站了起来,略一颔首回礼:“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最近请您还是尽量不要离开本市,后续可能还会有些调查需要您配合。”欧阳翎道。   “好的。”卓岑一口答应。   等沈潜和欧阳翎将人送到问询室外,卓岑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两人。   “卓先生还有什么事吗?”沈潜问道。   “我……”卓岑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能够理解吧……”   欧阳翎没太听清,追问道:“什么?”   “阿哲与阿咏两个……是爱人。”卓岑低声道,言语中有些疲倦与无奈,但还是语句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关系和我与亮亮关系一样,是爱人。”   “啊……”欧阳翎明知道现在不该表示出太多的异常,但架不住脑子突然卡了下壳。   “好,我们知道了。”沈潜语气平常地道。   卓岑勉强勾了一下唇角道:“终将是瞒不住的,被挖出来倒不如我们自己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让他们注意言语的。”沈潜道。   卓岑深深地看了沈潜一眼,最后低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等欧阳翎带着卓岑拐进电梯间没了身影,柏非瑾才拉开问询室旁边监控室的门走出来,站在一脸若有所思的沈潜旁边。   “卓岑这个人……”沈潜摸着下巴道,“非瑾你觉得怎么样?”   “嗯。”   “嗯……嗯?”   柏非瑾偏头看他一眼,沈潜眨着求知的大眼睛看回去。   “……他说的不像是假话。”柏非瑾回想了一下卓岑的言行举止补充道,“人还不错,聪明,言语很有分寸,平时比较注意穿搭保养,经济状态不错。”   沈潜点着点着头突然皱起了眉:“跟我比呢?”   “……”   “有我不错吗?有我聪明吗?”沈潜追问道。   柏非瑾眼里写着明显的无奈,他一开始不愿意多说就是因为知道沈潜这毛病,他只要一夸人,沈潜就非得要自己拿他和那个人作比较。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走访余哲?”柏非瑾转移话题问道。   “你还没回答我呢。”沈潜很不满。   “听卓岑的意思余哲现在状态应该很不好,可能不适合马上接受调查,你们是明天上午去吗?”柏非瑾冷静地道。   沈潜撇撇嘴,到底还是回到了正事上:“应该会明天上午去,你明天上午是没课吧?”   “没课,但是要去趟实验室,到时候我自己过去吧,你也省的跑。”柏非瑾道。   “好。”沈潜点头,“我先去通知他们查查余哲这个人。”   说着沈潜先跑到大办公室跟何昌成说了一声,让他往下分分任务,然后再折回来带柏非瑾回自己的办公室。   “所以,现在,……”沈潜瘫在椅子上边转圈边梳理头绪。   柏非瑾拉开椅子双腿交叠脊背笔直地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等着他自己理清楚再开口。   “所以吴咏确实出轨了,和余哲,”沈潜首先道,“虽然听卓岑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自己瞒过了边蓉……但是……”   “结合边蓉的态度,她很可能已经知情了。”柏非瑾接道。   “对。”沈潜道,之前边蓉一面冷漠一面悲痛的复杂情绪,如果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出轨了,倒是可以解释。   柏非瑾面露思索:“如果边蓉知道这件事……”   “那她也有作案动机。”沈潜也是满脸思考,“我们一直没想通的也是作案动机……谁会因为什么想对吴咏下手,谁又能从吴咏的死里获利最大?”   “手法也很奇怪。”柏非瑾道。   “的确,如果是余哲当天带吴咏进入森林并想将他推下悬崖,需要用上安眠药吗?找个借口让吴咏走到悬崖边然后趁其不备直接推下去,完美的意外事故。”沈潜微嘲道,“不过其实这么想想,边蓉嫌疑不大啊,吴咏好歹也有个七八十公斤吧,能把人迷昏之后拾掇拾掇推下悬崖,这可不像是个女人能做的事。”   柏非瑾轻叹道:“没有绝对的事。”   那天和边蓉匆匆一见,印象中那是一个高挑娴静的女士,衣着妆容不算高雅但很细致,体型看起来有些纤细,给人感觉是典型的江南柔软知性女子。   然而有些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让柏非瑾一眼就看出来,边蓉是练家子,她的一举一动衣服下的肌肉线条都在昭示着主人的本性远不止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沈潜闻言一愣,但他到底在这方面没有柏非瑾的敏感,最后只是默默记下了。   “余哲的话……”沈潜想着这个新出现在视野中的人,“看卓岑的态度,余哲应该知道边蓉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是吴咏的地下情人……所以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嫉妒?不满足?因爱生恨?”   “要弄清楚他和吴咏的感情有多久了。”柏非瑾道。   若是两人刚在一起不久,那余哲就有可能之前不知道他有家室因为感觉受骗而下手,或是因为自己得不到名分产生嫉妒而下手;若是两人在吴咏与边蓉结婚甚至是认识之前就在一起了,那余哲等到现在才动手一定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契机。   “是啊……哎,今天忘记问了……”沈潜心塞道,“明天去和余哲聊聊吧。”   柏非瑾略一颔首,心下却清楚根本不是他忘了问,而是他不好多问。今天问询本来就是有意让欧阳翎主导好锻炼锻炼她,但后期谈话的内容明显超出了欧阳翎的预想让她有些无措,沈潜最后插了两个问题已经是极限,再继续问下去难免会让欧阳翎有一种自己什么都想不到的挫败感。   这人虽然平时对欧阳翎看起来恶声恶气尽是刁难,但实际上是真心当徒弟养的。   “那现在……”沈潜微微挑眉,“去吃饭?晚上你有事吗?”   “……我请吧。”柏非瑾叹口气,他今天晚上实在不大想再将就一碗面了。   沈潜想起昨天的事儿难得老脸一红:“不不不,昨天那是个意外,今天你想去哪吃,你说,我都奉陪到底!”   “我们之间还要这样吗?”柏非瑾笑了一声道。   沈潜虽然坐着刑侦一队副队长的位置,但其实说起来手头也并不算宽裕。他家里,父亲是部队后勤老兵,后来退伍进了国企养老,本本分分地拿着工资;母亲是小学老师,前两年从一线下来基本等于退休拿着养老金。家里二老有套房子,他自己为了方便出来在市局旁边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公寓,每个月工资除了自己开销交房租补贴父母之外还偷偷摸摸地资助了三个福利院孤儿,都是之前他经手案子里救下的未被认养的孩子。   资助孩子的事儿沈潜从来没跟其他人说,只是去福利院的时候偶尔会好奇是哪个大佬一直在匿名资助整个福利院儿童。   八年一起走过来,两人都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很尴尬的问题,柏非瑾很清楚沈潜的经济状况,沈潜也并不会对他逞强什么,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哎,行吧,吃大款的感觉就是好。”   “我晚上公司有会,吃完饭我就先过去了。”柏非瑾道。自从他明说了自己的身份后,他去公司的行程也就没再有意瞒着沈潜。   “最近很忙?”沈潜有些担忧。   “没有,”柏非瑾温声道,“是电话会议,有时差,所以选的晚上。”   “……”觉得听起来好像很高级的沈队长。   周二上午柏非瑾赶早去了趟实验室跟学生们打个招呼,又将手上的文件都处理完才出学校打车往余哲家去。余哲家离南泽大学比预想的近,公交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柏非瑾站在余哲楼下的时候沈潜他们还没来,看眼时间是自己来的有些早了。   柏非瑾想着在楼下等一下,结果那边保安看到他站在楼下,有些疑惑地上前询问情况。   “抱歉,我在这里等一下人。”柏非瑾道。   “您是?”保安看柏非瑾不像普通人,但在这楼下杵着也不大对,于是本着职业道德问道。   “……我来这边拜访朋友,但同行的人还没来。”柏非瑾避开他的问题解释道。   保安看着还想问点什么,却被背后的男声打断了。   “王哥今天执勤吗?辛苦了。”卓岑笑着寒暄道。   “是卓先生啊?不辛苦不辛苦……”保安连忙笑道。   卓岑看到柏非瑾微微一愣,然后有些惊讶地道:“您好,请问您是柏老师吗?” 第38章 水溶于水(8)   这几个月下来柏非瑾已经对被人认出来这件事有些麻木了,闻言只是笑道:“卓先生好。”   卓岑突然反应过来,对保安笑道:“我认识柏老师,就先带他进去了。”   保安不疑有他,连连点头,自己转身走了。   “谢谢。”等保安一走,卓岑真心诚意地对柏非瑾道,柏非瑾没有对保安亮出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不想让余哲被人议论。一旦保安知道柏非瑾的身份和他要找的人,这附近闲言碎语必定是少不了的,万一再被发现了余哲和吴咏的关系,那余哲在这片就彻底没法住了。   卓岑知道柏非瑾也是因为之前杨阡的案子,若说之前是对他的观念和处事方式感到钦佩,那现在则是对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好感,能对每一个人都如此细致入微的关照……   “没有,我还要谢谢卓先生解围。”柏非瑾温声道。   之前卓岑定然是听出他不愿与保安多谈,故而特意从电梯间又绕道出来跟他们搭话。   卓岑道:“您是来阿哲的吧?沈队他们是……还没来?”   “嗯,我过来早了些。”柏非瑾道。   “那我先带您上去吧?”卓岑笑道,“阿哲也认识您,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先跟他聊聊……”   “好。”知道卓岑的安排是想让余哲能放松些,柏非瑾自然答允,   到了门口,卓岑先敲了两下门,对里面道:“阿哲,我进来了。”然后过了三秒才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推门进去,屋里窗帘都关着一片昏暗,与外面晴朗的天气完全相反。   卓岑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旁将一个人从里面挖出来,柏非瑾扫了一眼立马礼貌地回避了目光。匆匆一瞥中,那副疲倦悲哀到极点的面容却格外显目。   卓岑大概也没想到余哲会是这副模样,对柏非瑾低声道了句“抱歉”之后,将人强行从沙发上架起来带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两人从卧室里走出来,余哲换下原本被啤酒打湿的单薄睡衣,穿上简单的白衣黑裤,梳洗了一番,终于不再从之前那个宛若鬼魂的形象有了点人气。卓岑又去拿抹布垃圾桶收拾茶几上的残局,余哲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对柏非瑾道:“抱歉……”   “没关系,余先生节哀顺变。”柏非瑾温和地道。   余哲脸上滑过一抹深刻的痛色。   “……坐下聊吧。”柏非瑾对沙发比了个“请”的手势。   余哲有些局促地“嗯”了一声,在沙发旁贴着边缘坐下,头一直微低着也不敢抬起来看他,那边卓岑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跃过窗户打在余哲脸上,更显得他面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浓的淤青,眼里布满了血丝。   “余先生……”柏非瑾唤道。   “……啊?……”余哲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听到柏非瑾的声音像是突然受惊一般抬头看他,又马上低下了头。   柏非瑾的眼里多了一丝探究,余哲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是单纯的性格内向羞怯,还是……心虚呢?   “余先生不用紧张,我是柏非瑾,南泽大学老师,也是市刑警队的顾问,”柏非瑾温声道,“今天队里只是例行走访和您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嗯……”余哲呐呐地道,“我……我知道您……”   柏非瑾看了下墙壁的挂钟道:“他们还要十点才会过来,要不先吃点什么吧?”   余哲下意识看了卓岑一眼,卓岑闻言笑道:“也行,阿哲我记得你家有挂面吧?”   “有。”余哲答道。   卓岑起身准备往厨房去,余哲急急忙忙站起来抢在了他前面:“不……不用了……我自己弄吧……”   “阿哲……”卓岑有些担忧地看他。   余哲对着好友勉强牵起一抹苍白的微笑:“没事……我自己来吧。”   卓岑站在原地没再说话,看着余哲慢慢走进厨房。   柏非瑾安静地打量着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居室,屋内明显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茶几上的水杯是同款两个,门口的鞋架最上层摆的拖鞋和余哲脚上的是一对,更不用提电视机下摆放的三个小相框里……是余哲和吴咏的亲密合照。   吴咏是那种成熟而世道的人,而余哲则是那种温和而单纯的人。   照片里两人都笑得幸福而快乐。   卓岑顺着柏非瑾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想起以前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光,眼里微微有些模糊。   厨房里做饭的声响过了一阵就消失了,余哲却一直没出来,柏非瑾回头看卓岑,卓岑望着合照闭了闭眼睛,有些难掩的疲惫。   “失陪一下……”卓岑睁开眼对柏非瑾抱歉道。   柏非瑾理解地摇摇头,他们都听到了厨房里压抑的哭声,是有人拼命捂着嘴,却堵不住的从灵魂发出的哀泣,颤抖着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溢出来,撕扯着听众的神经。   这不是柏非瑾第一次接触受害者家属,但这个场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适应。   与挚爱阴阳两隔的悲痛,宛若灵魂被生生撕裂,且心知肚明这会是道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痕。   沈潜他们上来的时候是柏非瑾开的门,沈潜迎面和他撞上愣了一下:“非瑾?”   “进来吧。”柏非瑾让开门,侧身的时候看了沈潜一眼。   沈潜后面跟着的是欧阳翎和何昌成,接到柏非瑾的目光,沈潜进门的动作一顿,扭头低声吩咐道:“小何你去周围转转,不要声张。”   “好嘞。”何昌成一口答应道。   把何昌成打发走之后,沈潜才带着欧阳翎进门,开门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屋内的哭声,再加上柏非瑾的示意,他果断决定只留下看起来亲和的欧阳翎一起去问询。   “……什么情况?”沈潜凑到柏非瑾耳边问道。   柏非瑾略微不自然地侧了下头避开耳旁的气息:“我来得早,碰巧遇到卓岑就先上来了。”   “哦哦……”沈潜点头,对厨房那边扬扬下巴,“余哲?”   “嗯。”   “……”这哭声听起来简直比边蓉真情实意多了……沈潜惯性地打量着屋里摆设,随手拿起电视机下的相框,无声叹了口气。   那边卓岑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容易哄着余哲洗个脸出来,已经放弃劝他吃东西了。   “余先生,卓先生。”沈潜对二人微微点头,拿出证件道,“我是市刑警队沈潜,这是欧阳翎警官和我们的顾问柏非瑾老师,今天我们来是想就吴咏的案子了解一下情况。”   余哲听到“吴咏”两个字身体微微一抖,红肿不堪的眼里几乎又要滚出泪来。   “我们先坐下聊吧。”欧阳翎连忙笑道,说着过去扶住余哲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了余哲和沈潜中间隔开两人。   卓岑坐在了余哲旁边,柏非瑾则在沈潜身边坐下了。   “余先生,我们对吴咏的事情非常抱歉,同时我们也希望能找到真正的真相,所以需要您的配合。”沈潜道。   余哲突然抬头看沈潜,抖着嘴唇道:“咏哥是被人……”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哽在喉头不忍心吐出来,眼角却是生生逼出一滴眼泪。   沈潜微微眯眼,虽然没说完,但在场人都清楚他的未尽之言。   “……为什么这么说?”沈潜斟酌着问道。   他们当时能确定吴咏的死并非意外事故,是因为他们去勘察了现场,且尸检结果证明吴咏被下了药……可余哲为什么能这么肯定?是因为卓岑被调查之后跟他说的吗?   余哲低头擦眼睛没吭声,欧阳翎在旁边递了张纸巾。   沈潜于是只好自己问道:“余先生,16日您是不是跟被害一起去过城郊森林?”   余哲沉默地点了点头。   “能大概说一下吗?当天的行动什么的……”沈潜道。   “……”余哲微微抬头,眼神却是没有焦距地看着旁边,不知道从何说起。   欧阳翎顺手从茶几上倒了杯水送到余哲手上,柔声道:“您当天大概是什么时候在哪遇到的被害的呢?”   “……早上……九点左右……在我家……”余哲嗓子明显有些沙哑。   “那天去森林是谁的主意?”沈潜问道。   余哲身子一颤,捂着嘴哭了,通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除了哽咽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抱歉……”卓岑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出声解围道,“15号是阿哲他们俩的纪念日,但是阿咏那天家里有事,所以就约了16号一起出去玩。”   纪念日?沈潜和柏非瑾飞快对望一眼,沈潜道:“说起这个……冒昧问一下,您和被害在一起多久了?”   沈潜的语气很自然,好像只是在问一对平常情侣,抑或者在他心里这样的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卓岑犹豫地看了余哲一眼,却也没再帮他说话,有些东西注定只能自己来做。   “15号那天……是我们在一起整整十一年……”余哲道。   沈潜三人都怔了一下,虽然种种迹象都看得出来俩人关系深厚,但着实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   “我们是在大学学生会认识的……”余哲含着泪嘴角却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的笑意,“那时候咏哥大四,我大一……” 第39章 水溶于水(9)   再往下却是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样青涩而美丽的相遇,却是如今这般冰冷的阴阳永隔。   卓岑环抱着他的肩膀轻轻拍着,向沈潜他们投以抱歉的目光。   余哲这个状态沈潜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他自己重新平复下来。   “15号那天是我们的纪念日,”余哲冷静了一点强撑着道,“但是那天咏哥……说他在那个家里有事出不来,所以16号约我出去爬山……”   “那天他是开着那辆白色哈佛来接你的吗?”欧阳翎问道。   “不,平常咏哥借了车都会放在我家……”余哲道。   “所以是你开车接的他?”   “不……”余哲垂眸道,“他来我家拿的车……我不会开车……”   沈潜眼神一凝,确认道:“你不会开车?”   “嗯……我考了四次科三都没通过……”谈起这个余哲有些尴尬。   “那天是只有你们两个去了吗?”沈潜追问。   “嗯。”余哲看起来对他的问题有些疑惑。   如果余哲说的都是实话,16号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而余哲又不会开车的话,监控里下午离开森林的车是谁驾驶的呢?这是不是能证明至少在当天下午三点四十离开森林的时候吴咏还活着?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森林的?”沈潜转而问道。   余哲不疑有他,老实地道:“不太记得是几点走的了,我那天晚上有演出,下午五点半的彩排我没迟到……咏哥那天本来说要去看我的演出,但是去的路上临时接了电话说还有事就只送我到地方就走了……”   “之后呢?”欧阳翎本能地多问了一句。   “……”余哲眼里霎时又充满了泪光,“我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沈潜和柏非瑾交换了一个眼神,余哲话语和身体姿态都非常自然,对沈潜有意的设问也没有丝毫意外的表现,现在看来并不像是假话。   “也就是说,16号下午五点半之后你就再也么见过被害了?”沈潜道。   余哲哽咽着摇摇头。   “那您知道他当时大概是有什么事儿?或者是要去见谁吗?”欧阳翎接着问道。   余哲抿唇没说话。   “你之前为什么那么肯定这是谋杀?……是有怀疑的对象吗?”沈潜见状还是回到了最初也是最令他关注的问题。   余哲猛地抬起头看他,沈潜有些惊讶地从那双从头到尾都含着泪水而显得无助悲恸的眼中见到了愤怒与怨恨。   卓岑见势不好也顾不上太多,强行插入了对话中:“沈队,今天能就到这儿吗?您看阿哲也累了……”   沈潜没接茬,只是牢牢地盯着余哲。   余哲嘴唇颤抖了两下,到底没说出那个名字,微垂下头。   “沈队,今天就到这吧。”柏非瑾在旁边温声道。   沈潜有些不甘心地微微一眯眼,但还是站了起来笑道:“好吧,今天非常感谢二位的配合,还请二位节哀,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柏非瑾和欧阳翎也跟着起身。   卓岑左右看看沈潜三人的互动,不知为何眼里有些许讶异,低声在余哲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代他起身送客,也是笑道:“沈队辛苦。”   沈潜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转头大步走回客厅对屋内的余哲道,“余先生,我们一定会还被害一个公道的,如果您还想起任何相关的信息可以随时找我。”说着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余哲接过名片,脸上有片刻的茫然,没有说话。   沈潜对两人略微颔首,这才出了门。   柏非瑾走在最后,礼貌地跟余哲道别后,对卓岑也是微笑道:“卓先生辛苦,我们今天先告辞了。”   ……这是替沈潜圆场呢……   卓岑心下清楚,却也对这俩人的关系终于有了个大概的猜想,不由笑道:“好的,慢走。”   柏非瑾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对上他闪着笑意的眸子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顿,转身走了。   “卓岑这个人果然还是有问题!”一出单元门沈潜就幽幽地道,“哼!”   “……”柏非瑾选择保持沉默。   欧阳翎倒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觉得卓岑这个人挺好的啊,应该是余哲有什么问题吧?”   沈潜:“……呵。”   欧阳翎不敢吱声了,有些犹疑地左右看看,以为自己是有什么关键问题没发现。   柏非瑾却知道沈潜这是因为刚刚他的阻拦而耿耿于怀呢……有些无奈地绕开这个话题道:“小何呢?”   “我去找他。”欧阳翎反应极快地道。   留下的两人对视一眼,柏非瑾没开口,等着沈潜自己说话。   “我有些看不懂了。”沈潜直截了当地摇头道,“余哲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卓岑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查到了,边蓉的感情也不像假的……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即便是凶手也会有感情。”柏非瑾道。   沈潜:“所以你还是怀疑这三个人?最怀疑谁?”   柏非瑾看他一眼,笑了笑。   “……非瑾……我怎么老觉得其实你什么都看穿了,就是喜欢看我抓瞎玩儿?”沈潜怨念地道。   “错觉。”柏非瑾含笑道。   沈潜噎了一下,知道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说,只能继续自己纠结:“余哲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开车?科三的话已经上路了吧?就算是没有通过驾考也已经掌握了基本驾驶技术……但是若按他说的,吴咏当天送他到酒吧之后又离开了,应该可以查到酒吧监控。”   “监控分析出来了吗?”柏非瑾道。   “还没,”沈潜道,“……最近二队有个大案子,技术科大部分在忙那边……”   柏非瑾微微眯眼,往常来说二队都是作为候补处理一些影响不大或是不大紧急的案子,局里资源自然会偏向一队,现在突然交换,作为顾问的他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可想而知沈潜他们心里是什么感觉。   “再等等吧,应该明天就出来了,”沈潜若无其事地道,“昨天我们查了一下余哲的基本信息……欧阳他们回来了,回队里说吧。”   “好。”   “沈队,柏老师,你们猜我刚刚碰到了谁?”何昌成笑道。   沈潜瞟他一眼,又看了眼旁边的欧阳翎,哼笑道:“谢文亮?”   ……何昌成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问沈潜和柏非瑾这种弱智问题了……一点挑战都没有还让人怀疑自己的智商。   其实也很好猜,能令何昌成如此上心的必然是案件相关人员,而会陪着卓岑来这但又不上楼避免刺激到余哲的……就只会是卓岑的爱人,谢文亮了。   “跟他聊了些什么?”沈潜问道。   “他在小区门口车上等卓岑,开的正是那辆白色哈弗,我拿到了行车记录仪的录像。”何昌成两根手指夹着存储卡晃了晃。   “有录音吗?”沈潜眼前一亮。   “没有……是单向摄像头,只有车外的影像。”何昌成有些遗憾。   “没关系,正好也省了去调酒吧附近监控……”沈潜突然语音一顿,皱起了眉。   “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非瑾……你记不记得昨天在队里的时候卓岑说,余哲把车停在了他公司地下室然后将钥匙交给了前台?”沈潜道。   柏非瑾眼神微凝,也想了起来。   “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开车……难道他是推车过去的吗?”沈潜有些好笑。   “也有可能是代驾。”柏非瑾客观道。   “还有别的吗?”沈潜扬扬下巴问何昌成。   “没什么特别的了……”何昌成道,“他说卓岑和余哲走得近些,他最近不好和卓岑一起露面怕刺激到他……”   这点沈潜倒是早就预料到了,在这个四人小团体里面,卓岑应该是核心人物,他和吴咏、余哲关系都很好,这点在吴咏出事后主动照顾起余哲可以看出来……而谢文亮则更多的是因为卓岑才加入这个团体。   “我看到谢文亮耳朵上的耳钉了!”欧阳翎眼睛闪闪地道,她没来得及跟谢文亮搭话,但远远望了一眼,“和卓岑的是一对诶!一个黑色一个银色!”   沈潜无语地看着自己徒弟的花痴脸,提醒道:“顾老师这两天没约你?”   欧阳翎脸上的笑容霎时僵硬:“好好的为啥又要提顾学长啊……”   “真没约你?”沈潜惊讶地挑眉。   “约了,”欧阳翎迅速道,“……啊……我这不是忙案子嘛……”   “什么时候?”沈潜问道。   欧阳翎眼神东瞄瞄西瞧瞧躲闪着没回话,柏非瑾看了她两秒肯定地道:“今晚。”   欧阳翎一惊。   “准了,”沈潜大方地挥挥手,“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们这朵队花了,我这当然要全力支持。”   “老大……我不是……”欧阳翎连忙想说什么,被沈潜瞪了回去。   “行了,我看你还真是加班习惯了,还记得正常下班时间是几点不?”沈潜嘲道。   欧阳翎闻言倒是实实在在一愣,别说,她还真不知道正常下班是几点……她刚进队就跟着沈潜了,几乎永远都在焦头烂额东奔西走没日没夜,都快忘了什么叫工作时间。   沈潜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张嘴才发现其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咳…… 第40章 水溶于水(10)   回队里的时候陈容在大办公室的会议桌旁边里等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方志敏,见人回来了笑着招呼他们过去。   柏非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陈容坐下来讨论过了,基本都是匆匆碰面说几句话之后陈容就去忙别的了。   “情况怎么样了?”陈容问道。   “陈队,”沈潜语气里带着欣喜的惊讶,“审查结束了?”   “嗯。”陈容含笑点了下头。   之前他一直在忙着应付上头的审查,队里的案子大部分交给了沈潜,自己没怎么管事儿,这次主动询问进展明显是准备重新参与进来了。   沈潜张嘴想问什么,但想到周围还有欧阳翎他们一杆子小孩儿,又忍住了,只是笑嘻嘻地道:“您可终于回来了,我都快忍不住篡位了!”   “这个位子你要的话尽管拿去。”陈容斜眼瞥他大方地道。这是心里话,沈潜本身实力在警队就是佼佼者,再加上他身边有柏非瑾,从第一次合作他就知道这个组合有多出色,凭本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当这个队长。   “不了不了不了!”沈潜大惊失色地连连摇头,满脸抗拒,“我的意思是您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可以把这一摊子破事交还给您继续我的潇洒生活了!”   陈容脸色一黑,旁边欧阳翎和何昌成直接笑出了声。   等他们都笑完,陈容打开手上的笔记本,没等他说话大家就都收敛了笑意纷纷入座,这是陈容不成文的规矩,打开笔记本就代表着闲聊结束开始工作。   “欧阳,你先来说一下昨天对余哲的调查结果。”沈潜道。   “好,”欧阳翎从手中找出资料,“余哲,32岁,从小父母双亡被福利院收养,18岁考入南口师范大学音乐学专业,据他的口述和已有资料,应该就是在当时遇到了同样在该大学就读的吴咏……”   沈潜“嗯”了一声,他们昨天其实已经查到了两人曾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但还是没想到余哲刚入学不到半年就已经与吴咏在一起了。   “余哲现在在上清酒吧当驻唱歌手,今天……方哥是去酒吧走访了吗?”欧阳翎道。   方志敏点头道:“是的,我今天先去了上清,老板承认了余哲是他们酒吧的歌手,但是不认识吴咏他们……”   “哦?”沈潜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这四个人的活动基地就是余哲所在的酒吧,但老板竟然不认识其他人?   “……是的……”方志敏说起这个脸色有些奇怪,“然后老板告诉我余哲周二四六在他们酒吧驻唱,一三五七还在一家叫MEETING的酒吧驻唱……”   沈潜几人一脸茫然,柏非瑾在旁边听到酒吧的名字眉梢微微一挑。   “那是个……gay吧……”方志敏心情复杂地道,“我今天……居然……”   “……噗嗤……”欧阳翎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志敏看她一眼,脸上明显带着无奈:“我知道不应该有什么想法,但是……被一个同性搭讪……还是有些奇怪……”   柏非瑾笑了一下道:“一般那种都是小范围的经熟人介绍的酒吧,进去的基本都是圈内人……应该会有线索。”   “是这样啊,是我敏感了。”方志敏有些抱歉地道,“的确在MEETING的线索比在上清多很多。MEETING的老板说余哲是他们的主唱,酒吧里的熟客都知道余哲和吴咏的关系,甚至连卓岑和谢文亮的关系也一清二楚。四个人经常会在下班后到酒吧小聚,晚上有时候吴咏会和余哲一起回家。”   沈潜了然地点头,看来MEETING就是他们四个的聚会基地了。   “有了解到吴咏和余哲的关系具体如何吗?”沈潜问道。   之前虽然从卓岑口中得知了一些,又和余哲本人接触过,但到底两个人都带了太强的情感色彩,有些表现可能不会那么客观。   “我跟老板还有两个熟客聊了聊,听起来,余哲是那种比较软的性子,大概是因为从小是孤儿,很多事情都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方志敏说起这个也微微皱眉,“余哲在这个酒吧从兼职做到主唱已经八年了,老板是看着他和吴咏一路走到现在的。”   说到这儿,方志敏停了停,众人都是一时沉默。   从大学到现在十一年,该有多深的感情才会甘心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看着他和另一个人恋爱、结婚、过日子……留给自己的却只是酒吧的小聚与夜晚偷偷地欢爱。   “老板说吴咏结婚那天,余哲在酒吧里喝酒喝到胃溃疡吐血,最后是被他和客人合力抬到医院去的……”方志敏轻轻喟叹道。   欧阳翎将手上把玩的笔狠狠戳在了桌上。   “我知道你现在处于敏感时期,但是你永远都要记住,我们不能带入太多情感色彩。”沈潜冷冷地道。   欧阳翎神色一僵,张嘴却反驳不出什么,的确,所有人都可以带上感情色彩,但他们不可以,或者说应该尽量避免。他们的使命是找出真相,其余种种都可以在真相揭露后再去反思,而情感是最有可能蒙蔽住双眼的东西。   陈容知道沈潜对欧阳翎要求向来很严厉,他们师徒俩的事儿他也不好插手。   “所以吴咏是真正的同吗?”柏非瑾开口问道。   方志敏小心瞄了沈潜一眼,见他脸色明显是暂时算了的意思,连忙顺着柏非瑾答道:“是的,呃,至少老板说吴咏是个天生的同,他说人看多了一眼就知道是双还是同。”   柏非瑾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所以……吴咏与边蓉的婚姻是形婚?”   “是骗婚。”沈潜纠正道。   柏非瑾没接茬,只是自己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边蓉和余哲都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两人都有情感上的作案动机。”   “吴咏已经结婚五年了,余哲从头到尾都知道,都已经忍到现在……还会动手吗?”方志敏有些质疑。   “在沉默中积累的愤怒……”陈容摇摇头,“或许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契机让他在五年后选择了爆发。”   “边蓉……”沈潜思索着,“她有可能是突然发现自己丈夫一直在欺骗自己,所以恨极下手?”   “看她的表现,不大像是刚发现这个秘密的样子。”柏非瑾道。   的确,边蓉所表达出来的一直是悲伤夹冷漠的复杂情感,若是刚刚发现这个秘密再冷静的人也会有愤懑不平,而不是全然的冷漠。   “可能是她作案之后气消了看开了?”方志敏猜道。   沈潜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看了欧阳翎一眼。   欧阳翎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两眼资料才道:“之前走访中得知,吴咏对边蓉可谓是百依百顺可以说是个完美丈夫,两人至少外人看起来非常恩爱……”   “所以发现被欺骗之后也不至于会有这种过激手段?”方志敏道。   “不,”陈容摇头,“这样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念着旧情彻底放手,一种是……”   “有多爱就有多恨。”沈潜淡淡地接道。   “对……”陈容有些无奈,这么多年刑警做下来,他们都见过太多情感引发的悲剧。   “我猜……两人的十一周年纪念日大概是个契机。”欧阳翎道。   “怎么说?”沈潜扬眉道。   欧阳翎柳眉微皱:“边蓉如果知情的话,这一天的存在会格外讽刺……而余哲……老大柏老师你们还记得他说,纪念日当天吴咏因为‘家里’有事没能陪他过,而16号又因为临时有事而没有去看他的演出……这个临时有事是不是又跟‘家里’有关系呢?”   陈容点点头,沈潜其实已经想到了,听欧阳说出来后略微一颔首。   “我们只调取了16日的监控吗?”柏非瑾突然问道。   沈潜马上反应过来:“号的监控也排查一遍。”   虽然还是不知道余哲到底会不会开车,但是16号余哲去的应该是MEETING,酒吧里人都认识吴咏,稍微询问一下就可以得知余哲当时说吴咏送他去演出是虚是实,在这一点撒谎的可能性现在看来并不太大。然而这样的话,如果吴咏当时完完整整活蹦乱跳地开车送余哲出来了,那么一定还需要重新返回森林才能在那里“意外”死亡。   “我记得被害人指甲内提取到了不明组织残留?”陈容问道。   “嗯,但是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方志敏有些许尴尬,说完有马上补充道,“我待会就去催一下。”   沈潜道:“不用,我待会下去去跟老周说一声。”   两个队长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三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志敏试探道:“那……陈队、沈队,我们先去查监控了?我晚点再找人去趟酒吧录口供。”   “好,辛苦。”陈容应道。   等方志敏他们都走了,陈容无奈地笑道:“你啊……对欧阳真是……”   “她不像志敏,不这样,那小妮子记不住事儿。”沈潜撇嘴道。   “我不掺和你们师徒的事儿。”陈容摊手道,说着起身,“我先回办公室了,你辛苦点跑趟法医处。”   “好嘞。”沈潜答应着。 第41章 水溶于水(11)   等陈容走了,柏非瑾才轻笑道:“当众下人家小姑娘面子,想好怎么和好了吗?”   沈潜诧异地一挑眉,夸张地道:“和好?为什么我要想怎么和好?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嘛?”柏非瑾看着他没说话,沈潜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到底还是自己有些心虚了,“……我这不是怕她最近容易感情用事吗……”   他们俩都明白顾黎对欧阳翎这次是认真的,虽然欧阳已经当了三年刑警,和普通女生相比要冷静克制许多,但沈潜同样知道这孩子是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或多或少一定会受到影响,所以提前打预防针。   “欧阳很细腻,”柏非瑾看他一眼补充道,“你知道的。”   沈潜面色微僵,他的确是知道的,自己放在手上教了三年的徒弟自己能不知道吗?欧阳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心思灵巧得狠,稍微点拨一下她也能反应过来,其实不大需要下什么重口,沈潜这样的态度反倒有可能让她很自责。   被柏非瑾直白地这么点出来,沈潜也没什么羞恼之意,他们在外都是一句话里能有十八层意思的主儿,但相互之间却是直接得可以。   “虽然她不会真的在意什么,大概过一会儿还会过来跟你认错,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没控制好情绪……”柏非瑾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非瑾,我记得你昨天给我带了两块巧克力,还有一块放哪儿了来着?”沈潜打断对方的话若无其事地问道。   柏非瑾笑了笑:“在你左边抽屉。”   “哦哦。”沈潜点着头溜进了自己办公室,过一会儿拿着块小金箔包着的巧克力走出来准备去大办公室。   “老大!”结果沈潜还没来得及推门就看见欧阳翎在透明玻璃那头边叫他边往外跑。   沈潜刚把门推开条缝,欧阳翎就已经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他面前道:“老大!刚刚周主任说皮肤碎屑的比对出来了!”   “查到匹配的了?”沈潜和跟过来的柏非瑾都有些诧异。   “没有,现存DNA库里面没有匹配的记录。”欧阳翎摇摇头。   “……那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沈潜很无语。   “因为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性别。”柏非瑾在旁边温声道。   沈潜微微睁大眼睛,是了,忘了这茬儿,他们现在所有的两个主要嫌疑人,都在某个方面是“受害者”,都有动机,都有爆发点,都有时间……很多地方都非常相似,但是他们性别不同。   “周主任在做DNA指纹匹配无果后多做了一步……呃,两步……先是进行了DNA性别鉴定发现是女性,然后又将死者衣服上残留的头发与皮肤碎屑进行了比对,发现完全匹配。”欧阳翎道。   “边蓉?”沈潜道。   “可以要求她配合调查。”柏非瑾道。   “嗯……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拒绝。”沈潜道,“而且还能再试探一次她的态度。”   柏非瑾和欧阳翎都没有异议。   “老周不愧是老周啊,”沈潜感叹道,“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全做完了。”   “诶?老大,你手里的巧克力是送我的吗?”欧阳翎突然眼尖看到了。   “想得美!”沈潜下意识反驳道,说完自己就噎了一下,“呃……”   柏非瑾在旁边看他准备怎么圆。   “切~”欧阳翎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有什么大不了的,破完这个案子我就让学长去给我买!买两块!”   沈潜一块巧克力敲她脑袋上:“拿着,麻溜儿地去通知边蓉下午或者明天来队里!”   欧阳翎迅速接过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沈潜和柏非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办公室里,半晌没说话,最后沈潜低头笑了一下:“这小妮子……”   刚刚欧阳翎最后两句话明显就是在委婉给他们一个保证,办案期间她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影响到情绪及判断。   她知道沈潜在担心什么,知道沈潜拿着巧克力是为什么而来,三言两语不明说也不尴尬地将这件事儿揭了过去。   “长大了。”柏非瑾轻声接道。   “嗯,”沈潜点了下头承认道,“长大了……去我办公室等消息?”   “好,我先下去拿午餐。”柏非瑾道。   沈潜眼睛一亮:“今天吃什么?”   “这么确定有你的份?”柏非瑾有些好笑。   “非瑾,我还不懂你嘛!”沈潜笑眯眯地道,“有你一份肯定有我一份!”   柏非瑾无奈地看他一眼。   “当然,有我一份也必须有你一份!”沈潜补充道,柏非瑾眸子微暖,转身去了楼梯间。   两人吃完饭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沈潜开始处理手上的文件,柏非瑾则在旁边开始用手机回邮件。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跳到他们身上,洒下一层暖晖,两人各自做着事儿,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房间里显得静谧而安宁。   直到何昌成敲门进来:“沈队,柏老师,边蓉到了,欧阳姐刚下楼去接她了。”   沈潜在纸上划拉完最后一笔后把文件夹合上,推下桌子让转椅向后滑了半步,站起身:“走吧,这次带上非瑾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   这是把柏老师当吉祥物吗……何昌成在心底默默吐槽没敢说出来,撑着门等他们出来。   刚到楼梯间就看到欧阳翎带着边蓉从电梯里面出来,欧阳翎在跟她说着什么,边蓉微低着头,小巧的下巴半掩在脖间的丝巾下,没应声也没什么表情,脸色比起之前见面似是又苍白了些。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边蓉绝对是个理想的伴侣,家境殷实,工作稳定有经济实力,顾家、坚韧、温婉,任何时候出现在人前都是大方得体妆容精致,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有了上次柏非瑾的提醒,沈潜特意留神观察了边蓉的肌肉线条和每个动作的发力,但半晌就放弃了,若是说跟人交个手也许他能感受出对方是不是个练家子或者有多厉害,但这样单纯地从外表观察就有些为难了……   沈潜不怀疑柏非瑾的眼光,一半是因为以前也有过柏非瑾提醒他的情况,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对柏非瑾有种几乎盲目的信任。柏非瑾也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几乎从不说出没有十足把握的判断。   “边女士,实在麻烦您又跑一趟。”沈潜迎上去笑道。   “沈队长。”边蓉礼貌地颔首道。   “今天请您来的原因欧阳警官有跟您说明吗?”沈潜问道。   边蓉沉默了一瞬:“是的,已经说明了。”   “那……我先带您去法医处取个样然后再聊?”沈潜给欧阳翎使个眼色让她去摁电梯。   “……不用了。”边蓉轻声道。   “嗯?”沈潜微微一愣,微微眯眼看她。   边蓉转身对欧阳翎道:“抱歉,欧阳警官,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啊?当然。”欧阳翎也懵了一下,“这边请。”   沈潜没说话,跟欧阳翎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在问询室等她们。等欧阳翎带着边蓉走了,沈潜边开问询室的门边道:“非瑾,你说这是唱哪出?”   “自己承认总好过被查出来。”柏非瑾答道。   “小何你去监控室。”沈潜对后面跟着的人吩咐着,“自己承认总好过被查出来?这是心虚啊?啧。”   柏非瑾刚启唇就打住了,他们都听到了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边蓉进来的时候屋内两人都顿了一下,沈潜飞快地皱了下眉道:“抱歉。”   “没有,”边蓉摇摇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先去补个妆。”   “当然,您自便。”沈潜马上道。   倒是柏非瑾突然开口阻拦道:“边女士,刚掉痂的肌肤很敏感,建议不要直接接触化妆品,您可以试一下用药膏先打底。”   边蓉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柏非瑾,从头到尾她都在极力忽视他。   “如果您没带的话我可以先借您用一下我的。”柏非瑾温声道。   边蓉眼里很复杂,但最后也没说什么,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柏非瑾自己上前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蓉在原地站了两秒,跟了上去。   “……柏老师这是?”欧阳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沈潜看着他们俩从转角离开视线,扬眉道:“边蓉一直在躲着非瑾。”   “啊?”   “你这脑袋一天天的能不能想点事儿?”沈潜恨铁不成钢地道,“虽然吴咏连非瑾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但是你不觉得他们的气质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吗?”   欧阳翎回忆了一下吴咏的照片,的确,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吴咏长得并不差,甚至还算不错,从外表穿搭看很有三十来岁成熟的男人气质,和柏非瑾流露出来的稳重气场有些微重合,难怪边蓉对柏非瑾有种又倾向又抗拒的复杂情绪。   但是……想想吴咏做的这些破事,欧阳翎默默扭曲了小脸。   “找到了,给。”那头柏非瑾从包里翻出个小瓶子递给边蓉,“这是从T国带的,祛疤效果还不错,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明天或者后天送您一瓶。”   边蓉在后面默不作声地接过药瓶,她的右脸颊上横着一条近四厘米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掉痂了,带着新生皮肤的淡粉色,在她比常人更白皙的脸上颇为突兀。   那是被人大力扇在脸上指甲留下的划痕。 第42章 水溶于水(12)   虽然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很文弱动人,但柏非瑾也很清楚,如果边蓉想躲的话,没人能真正一巴掌扇到她。   “需要我带您去卫生间吗?”柏非瑾问道。   边蓉刚从卫生间出来自然知道怎么走,但对上柏非瑾温柔的眼睛,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是谁,之前知道沈潜接管了这个案子之后她在网上搜过沈潜,但最后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队里的这个顾问。   “柏非瑾,柏老师。”   她在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   温润亲和、大方优雅、成熟稳重、有担当……几乎符合她从头到尾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也符合她曾经对丈夫吴咏的所有幻想。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   站在卫生间里,边蓉对着镜子补好妆,并没有碰那瓶药。她知道伤痕现在不做处理很有可能会留疤,也知道化妆品直接接触会刺激新生肌肤,她只是一点也不在乎。   开门的时候,柏非瑾正背对着她一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旁边,身形挺拔,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边玩手机边等,而是好像在安安静静地专心等待。   听到声音,柏非瑾转头笑了笑:“您今天的口红很好看。”   边蓉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道:“我准备好了,过去吧。”   “好。”柏非瑾侧身比了个手势。   从卫生间回来的边蓉明显情绪不复之前稳定,有些急促地扫了一眼室内,在自己那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就算沈潜早就料到柏非瑾看出了边蓉对他的情绪,并且准备稍稍使点法子打开一个突破口,但到底也没料到会这么成功。   从来都克制有礼的人,在椅子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倦意。   欧阳翎抱着电脑缩到了角落里,柏非瑾先拉开靠内的椅子坐下,沈潜才在最后将门那边的椅子拖出来自己入座。   “这是第一次还是说吴咏一直存在家暴现象?”沈潜先开口问道。他谈起家暴的态度非常自然,既没有打探家事的尴尬或八卦,也没有过度的关注和同情。   边蓉的目光没有落在沈潜或柏非瑾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不知盯着桌面的哪个点:“……第一次。”   “是16号那天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潜问道。   边蓉没吭声。   “那天发生了什么?”柏非瑾重复问了一遍,嗓音醇和,“你们发生了争执吗?”   “……我们……有过一次不愉快的谈话。”边蓉这回出声承认道。   “大概看出来了……”沈潜无奈道,“您方便透露一下具体是哪个方面的冲突呢?您二位曾经夫妻五年,我们也是希望能了解更多的情况来还您一个事件真相。”   听到“夫妻五年”几个字,边蓉突然闭着眼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讽刺:“沈队长,有些事情相信以您的实力早已查到了,我不说只是因为……我觉得很累。”   沈潜话语一顿,微微眯眼。   边蓉直直地看着沈潜,眼里是一片冷静的悲哀:“我和他摊牌了,”说着又笑了笑,“我质问他和我的婚姻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他默认了。我问他曾经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他没说话。然后我骂了他的小男友,他给了我一巴掌……”   “边女士……”柏非瑾轻声唤道。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经过。”边蓉一字一句地说完,眼里却是氲了一层水汽。   沈潜和柏非瑾飞快交换了个眼神,柏非瑾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起身递过去,边蓉没接。   “对,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边蓉像是放弃了所有的伪装,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因为这才是我们六年以来第一次坦诚相见……以前所有的温柔、体贴、包容,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于对我用心,这个巴掌,是我头一次认识到真正的他。原来他也会斤斤计较也会生气发怒,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因为在他眼里我根本不配……”   泪水在眼眶里颤抖,主人却用最后的骄傲将它锁在原地。   “欧阳,去接杯水进来。”沈潜回头轻声道,欧阳翎依言出去了。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沈潜避开眼神给边蓉空间让她自己冷静下来,柏非瑾维持着递纸巾的姿势没动,眼神柔和。   边蓉咬着牙僵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伸手接过了纸巾,抽出一张在眼角沾了沾。   欧阳翎进来将水杯放在边蓉面前,又坐回了角落里。   “这不是你的错,”沈潜沉默了片刻看着边蓉认真地道,“边女士,这不是你的错。”   边蓉身子一颤,微抬的眼里有丝迷茫。   “六年……我和他认识六年,结婚五年。”边蓉道,“当时所有人都祝贺我嫁给了一个完美的深爱我的男人,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幸福。他当时多好啊……有长相有实力,最重要的是还对我百依百顺体贴入微,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模范夫妻。”   沈潜他们没打断她。   “可是他从没碰过我……”边蓉微微仰头咬牙轻笑道,“这么多年他从没碰过我……我一直,一直以为是自己太没有魅力了,让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半点兴趣都没有,我花过很多的心思,可是都只换来了他一次又一次抱歉而温柔的拒绝……”   “我到底放弃了多少东西?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晋升,开始质疑自己的一切,甚至曾经一度对他产生过浓重到想要逃避的愧疚……我要耗尽精神才能在外人面前在他面前维持一个幸福安宁的表象,可是没人知道其实我早就已经绝望透顶……这些在现在看来是个多好笑的笑话!我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人,为了一个从头到尾虚假到恶心的婚姻,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边蓉边说边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旁边的三人竟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都过去了,”柏非瑾温声安抚道,“都过去了……”   边蓉看着他嘴角抖了抖,没说出话。   “我……”沈潜微微皱眉道,“冒昧问一下,您是什么时候和他发生争执的呢?”   边蓉转眼看向他,固执地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   “……是在16号吴咏出门前,还是……您在16号五点以后还见过他?”沈潜不为所动地继续问道。   “……15号晚上。”边蓉盯着沈潜道,目光里没有躲闪或其他情绪。   沈潜看了她一秒,缓缓点了下头。   “所以您16号早上和吴咏分开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沈潜确认道。   边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因爱生恨……但他已经毁了我六年,我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去毁掉自己的一辈子。”   “是的,不值得。”沈潜附和道,“您16号是整整一天在家里休息吗?”   “嗯……”边蓉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前一天晚上出了那种事……我实在没心情出门去做别的……”   “有什么其他的可以表明您一直在家的证据吗?而且您17号的行程大概是怎样的呢?”沈潜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感觉。   即便是修养如边蓉这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被一遍又一遍逼问,到底也生了几分恼怒:“没有。我一个人在家,没人能证明!您是真觉得是我杀了他吗?对,没错,他打我的那瞬间我是恨不得杀了他!但是……但是……”   边蓉声音突然哽咽了:“但是……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啊……就算现在知道他的态度、爱情都是假的……但那可是六年,那些在一起的美好的日子还刻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就算是假的,他也给了我六年的美梦……”   在后面听的欧阳翎脸上都掠过了一丝不忍,但忍着没出声。   沈潜偏头看了柏非瑾一眼,柏非瑾很轻地摇摇头,两人都明白今天可能又问不出什么了。   “喝点水吧。”柏非瑾轻叹道,将水杯往边蓉手边推了推,边蓉轻点了下头,端起水杯却没有喝,只是双手抱着,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边女士,我对您的遭遇非常抱歉,今天的问询就到此为止吧,辛苦了。”沈潜起身道。   室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边蓉微微颔首道:“嗯。”   边蓉说着便准备往外走,却发现沈潜的话还没说完,语气坦然地接道:“接下来还是想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允许我们对您的DNA和指纹取样,来排除现场的一些干扰信息。”   他说的巧妙,将取样目的说成用来排除干扰信息,乍一听好像是信了变容的话觉得她不是凶手,但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就各有各的想法了。   边蓉不知道是怎么理解的,闻言沉默片刻后垂眸又“嗯”了一声,沈潜便让欧阳翎带她去楼下法医室取样了。   “什么想法?”沈潜站在门口看着欧阳翎和边蓉进电梯,头也没回地问身后。   “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何必再问。”柏非瑾轻笑道。   “找你求证嘛!”沈潜回首笑眯眯的,一边眉眼微挑,“看来我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边蓉有很大可能在吴咏与余哲分开后还见过吴咏……这就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了。” 第43章 水溶于水(13)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常识和经验都能告诉我们,人在撒谎的时候通常会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对方,或者会有很多不自然的带有个人特色的小动作。   但当一个人回答问题时没有任何附加动作并且能直直盯着询问者语气自然的时候,也并不代表他或她是问心无愧。   如果再回想一下边蓉从头到尾的话语,很明显她在极力避免直接回答沈潜关于16日的问题,直到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将自己从叙述中剔除,很短地简说事实而更多地打感情牌。   或许说起直觉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但很多时候,尤其在他们这行,直觉往往都是脑子里那根被千锤百炼的弦被某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触动时发出的警报。   沈潜带欧阳翎他们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要放过自己的直觉。”   一个人的感觉或许还有待商榷,但两个人感觉相同就一定是事出有因。   边蓉很有可能在吴咏当天送余哲去酒吧后还与吴咏见过面。   也就是说,他们之前一直猜测的死者最后见到的人很有可能会从余哲变成了边蓉。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拖到17日晚上才报案。”柏非瑾道。   “对,要不就是因为她是17号才真正跟吴咏失去联系,要不就是因为……”沈潜没说下去,转而问道,“但边蓉为什么要隐瞒他们的见面呢?如果……她是为了避免作为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被怀疑……”   “说不通,”柏非瑾平静地道,“吴咏失踪的时间我们一直是根据边蓉的报案来推断的。”   “而且,边蓉如果真是为了隐瞒自己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她这番隐瞒的前提是,她知道吴咏当天是和谁出去了。”沈潜接着分析道。   “还知道他们去了哪。”柏非瑾道。   “……知道和谁出去了,知道他们去了哪,知道他们是两人独自外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沈潜微皱着眉道,“知道对方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被我们怀疑……这样就能制造一个……”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柏非瑾眼里滑过淡淡的怜悯,沈潜慢慢呼了口气道:“这些都还是猜测。”   “嗯,”柏非瑾点点头道,“还等着沈大队长去找出真正的真相。”   沈潜勾唇一笑:“等着吧。”   等欧阳翎回来之后三人又稍微聊了聊,欧阳翎有些没能接受他们的猜想,只是微微咬牙说要等到最后看证据说话,沈潜没说什么,只是拎着小丫头的领子去找陈容批搜查令。虽然边蓉好像是讲明了吴咏指甲里皮肤组织残留的来历与原因,但靠着这个证据也足以将她加入嫌疑人的行列并进行进一步调查。   柏非瑾晚上要回公司,跟沈潜师徒两人说了一声就走了。   走出市局的门才看到边蓉居然在旁边公交站等车,柏非瑾有些诧异,但还是过去打了个招呼:“边女士。”   “啊,”边蓉从沉思中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到他长相后眼里有瞬间迷蒙,“……柏老师……”   “您认识我?”柏非瑾笑道。   边蓉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您是……我……”   “我的荣幸,”柏非瑾体贴地接过话头,“您今天没有开车来吗?”   “没……我今天,不想开车。”边蓉道。   “这里公交车不太好等,要不要搭我的车?”柏非瑾没多问什么。   边蓉看了他两秒:“不了,不用,谢谢。”   柏非瑾理解地笑了笑:“那我就先过去了,抱歉。”   边蓉略微颔首,在柏非瑾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出声叫住了他:“柏老师!”   “嗯?”柏非瑾回头看她,眼里带着温和的询问。   “您……觉得我……”边蓉有些艰难地问道,“是个怎样的人……?”   柏非瑾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边蓉脸上明显掠过尴尬和狼狈:“我不知道,不……您……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所有其他人给出的答案都没有意义。”柏非瑾看着她认真地道,“别人的看法永远只是别人的看法,有些东西不是您的错。”   边蓉闭着眼睛嘴唇抖了抖,最后微微欠身半鞠了个躬。柏非瑾连忙伸手扶住她:“您不用这样……”   “谢谢。”边蓉没起身,低着头道。   “……”柏非瑾眼里有些许复杂,最后温声道,“您回去好好休息,考虑一下吧。”   和边蓉告别之后,柏非瑾背对她向外走,在转角处骆敬辰开车跟上来接了他。   边蓉明显对沈潜,对刑警队都做过调查。柏非瑾从头到尾都没介绍过自己,她却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而如果边蓉和其他人一样是因为之前杨阡案认识的柏非瑾,那柏非瑾试探她问出“您认识我?”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含混其词。   这样的了解让柏非瑾有些在意。   “先生,”骆敬辰边开车边道,“有件事情或许您需要提前知道。”   “嗯?”柏非瑾原本微阖的双眼睁开,对上后视镜里骆敬辰的眼睛。   “我们查到了之前设计陷害沈队长的那群人……”骆敬辰道。   “那群人。”柏非瑾语气微沉。   “是的,是一个组织……”骆敬辰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有些诧异又有些庆幸,“但不是我们想的那个。”   柏非瑾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道:“……还不能确定。”   骆敬辰微微一僵,这么多年的相处让他感觉到了柏非瑾话里的隐瞒,但他甚至都不敢问。   “你们查到了什么?”柏非瑾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先生,三年前那次案子您还记得吗?”骆敬辰问道。   听到“三年前”这几个字,柏非瑾眉头微跳,已然明白过来,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当时秦洋龙判的是死刑立即执行?”柏非瑾道。   “是的,秦洋龙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和他一起被处刑的还有下面两个副手,当时的高层现在还都在里面。”骆敬辰答道,“但是……”   “秦洲龙。”柏非瑾慢慢吐出这个名字。   “……对,”提起这个名字骆敬辰略一咬牙,“有人说最近在市里看到过他的踪迹,而且找到了第一次寄信的那个人,根据他的描述比较符合秦洲龙的外貌特征。”   柏非瑾没说话,转眼看向了车外。   “要不要……提醒一下沈队长和陈队长?”骆敬辰试探着问。   “我会的,辛苦了,”柏非瑾道,“有方向就继续查下去吧。”   “应该的。我会持续将调查结果向您汇报。”骆敬辰立马答道。   第二天上午柏非瑾去学校开会,散会之后出门就看到欧阳翎在外面等他。   “欧阳?你怎么?”柏非瑾难得有些惊讶。   “柏老师!老大吩咐我过来接您!”欧阳翎笑吟吟地挥手打招呼。   柏非瑾身边的同事远远看见欧阳翎又看看他,脸上纷纷露出了震惊、了然、揶揄、惊叹、羡慕、失落、祝福等等复杂表情……   如果柏非瑾知道第二天这件事会传遍学校甚至差点闹到网上去,他一定会留两分钟在此时此刻跟大家好好解释清楚。   但是他低估了人类八卦的力量。   所以他只是跟欧阳翎聊了两句之后就上了车,给围观群众留下了无线瞎想的空间。   “沈潜他……是不是要了敬辰的联系方式。”柏非瑾颇有些无奈地道。   “嘿嘿……老大这个人,柏老师您知道的。”欧阳翎边开车边吐吐舌头。   “什么事这么急?”   谈起正事,欧阳翎严肃了些:“我们上午去边蓉家调查了……找到了一封,遗书。”   “……”柏非瑾等了等,没等到后文,不由笑道,“然后呢?”   “柏老师您一点都不惊讶吗?”欧阳翎颇有些心塞,找到遗书的时候现场一片哗然,只有沈潜没有丝毫反应地接过看了一遍。   柏非瑾笑了:“我们之前不是排除过吴咏自杀这个可能性了吗?”   欧阳翎看着他平和的样子,又想起沈潜的淡定,顿时觉得自己跟这两人段数实在还是差的有点远,能如此相信自己做过的判断,必然是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这种自信没有足够的经历是积累不出来的。   “啊……是哦……”欧阳翎有些惆怅地想自己啥时候才能跟老大和柏老师一样厉害,又有些庆幸头上还有两个大神护着自己很安心。   “所以遗书?”柏非瑾问道。   “不是具有轻生倾向的那种遗书,”欧阳翎解释道,“是有法律效力的遗产继承权证明。”   柏非瑾脸上流露一丝思索,马上抓到了关键点:“……继承人是?”   “余、哲。”欧阳翎一字一句地道。   柏非瑾微微屈指在腿上敲了敲,很轻地叹了口气:“边蓉知道这件事吗?”   “遗书是在吴咏书房的抽屉里发现的,边蓉当时表现得也很震惊,之后我们去问话的时候她都没心情回答,看起来很受打击。”   “余哲知道这件事吗?”柏非瑾又问道。   “……知道。”欧阳翎沉默了一瞬答道。 第44章 水溶于水(14)   “知道?”柏非瑾确认了一遍。   “嗯,”欧阳翎道,“老大第一时间找人去问了余哲,余哲自己承认的。”   “我们现在是去队里?”柏非瑾看了看外面的路。   “是的,边蓉和余哲现在都在队里……”欧阳翎道。   “好。”   等两人赶到刑警队,沈潜远远地就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悄声的手势,欧阳翎下意识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沈潜身边,柏非瑾微微扬眉跟在她身后走到沈潜办公室门口。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门内传来的居然是卓岑的声音。   “就算……你也可以和我说啊……”卓岑语音里带着明显的无奈。   屋内另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卓岑像是也有些累了,一时没有任何人开口。   柏非瑾偏头看眼沈潜,沈潜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晌,看里面两人都没有在短时间内开口的意思,这才伸手礼貌地敲了敲门,等了两秒之后推门进去了。   “余先生,卓先生。”沈潜道。   余哲坐在会客的椅子上,低着头,有些长了的额发遮住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旁边卓岑抱臂站着,见到他们进来才转身微微颔首回礼道:“沈队长,柏老师,欧阳警官。”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上次没说完的话了吗?”沈潜也不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接道。   卓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微皱着眉看向了余哲。   余哲却还是垂着头不吭声。   “余先生,恕我直言,现在的情况对您非常不利。”沈潜开口道,“如果您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那么您就有了直接的作案动机。”   卓岑明显慌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被沈潜打断了:“卓先生不用急,我还没说完。当时我们在被害体内检测到了药物残留,和余先生您去治失眠的时候医生给您开的药物相同。还有……”   沈潜说到这里也顿了顿才继续道:“据我所知,您的老师好像现在急需用钱吧?”   此话一出,余哲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起头看向沈潜,双眼通红,另外三人也都有些吃惊地看着沈潜。   “是边蓉。”余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沈潜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是她……”余哲道,“一定是她……”   “是吗?可是……”沈潜刚想再问什么,却被余哲扬声抢了话。   “不要提老师!这件事跟老师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把他牵扯进来!”余哲低吼道,在场四人一时居然被他震住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不能被冒犯的底线,再软弱的性子也有凶狠的一面。   “余先生……”欧阳翎试图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见余哲抖着手将矮几上的咖啡杯拂到了地上,伴随着碎裂的声音颤声道:“走开!走开!走开……”   沈潜眉头一跳,那个无辜殒命的咖啡杯是柏非瑾送给他当新办公室的搬迁礼物,白底黑金纹的骨瓷杯,他自己还没用几天正宝贝着呢。   柏非瑾看了看面色怔怔的卓岑、已然跟不上节奏的欧阳翎和不知道在神游什么的沈潜,只得自己开口提议道:“我们先出去,让余先生自己安静一会儿。”   沈潜终于回神:“好。”说着不忍心再看地上的骨瓷残骸转身就出去了。   柏非瑾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余哲一眼,到底还是弯腰将地上的碎片一块块捡了收到垃圾袋里,拎出去了。   沈潜本来见他半天没出来不知道他在干嘛,见他提着袋子才反应过来,抬手就拍了欧阳翎一巴掌:“天天跟柏老师待在一起能不能学着点?”   “啊……抱歉!柏老师辛苦!”欧阳翎对沈潜是敢怒不敢言,但又自知确实欠考虑了,余哲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将碎片留在里面不管是对余哲还是对其他人的安全都是极不负责的。   沈潜把人都带到了会议室,又出去吩咐何昌成守在办公室门口盯着点余哲。   卓岑缓过来了些,沉默片刻后自己先笑了笑:“抱歉……是我不该插手。”   “您之前就知道余哲怀疑边蓉?”沈潜问道。   “嗯,”这些天每天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冲击和真相接踵而来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人留,即便是卓岑脸上也不免染上了些许疲惫,“我们知道消息的那天,阿哲就跟我说他觉得是边蓉做的。”   “那您为什么当时要阻止余哲说出来?”欧阳翎有些不解。   卓岑脸上掠过一丝懊恼,柏非瑾替他解释道:“因为他担心太早表露出对边蓉敌意反而会引起我们的怀疑。”   “对……”卓岑微微苦笑,“怪我想太多了,若是当时开口说了……”   若是当时开口说了,余哲现在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沈队长说的阿哲的老师……是陈老师吗?”卓岑问道。   沈潜在打量卓岑,来自刑警的“友爱”注视,直把对方看到有些受不住地犹疑唤道:“沈队长?”   “你朋友打坏的东西你会负责赔吗?”沈潜冷不丁道。   “……”卓岑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秒钟的放空。   “沈潜。”柏非瑾抓住沈潜的小臂看他一眼,转头对卓岑道了句“抱歉”,将沈潜拉到旁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沈潜颇为郁闷地努努嘴,被柏非瑾瞪了一眼之后没再说什么,乖乖回来跟卓岑也说了声“抱歉”。   虽然听起来毫无诚意。   “没有,”卓岑连忙道,“那个杯子确实是阿哲做的不对,应该是我代他向您道歉。”   “是陈老师,”沈潜将话题拉回案子,自己在长桌边坐了,“我们查到陈老师患了尿毒症,之前其妻子的心脏搭桥手术和他自己的每周三次透析已经榨干了家里的积蓄,接下来即便找到匹配的肾源也很难负担起手术费用。”   卓岑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陈老师对阿哲而言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你们大概已经知道阿哲是孤儿,陈老师是他初中时的班主任,结了婚但一直没有孩子,夫妻俩对阿哲都非常照顾,阿哲上高中的时候资助了他一大半学费,还经常邀他去家里吃饭补营养……”   “对阿哲而言,陈老师是家人般的存在。”卓岑道。   “陈老师因为病情严重在移植等待名单上排名靠前,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手术费用和后续治疗费用。”沈潜道,“被害的遗嘱是一年前立下的,如果没猜错……是两人十周年纪念日左右吧?余哲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   “不可能!”卓岑知道沈潜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沈潜看着他微微眯眼。   “不可能……”卓岑冷静地道,“无论您现在找到了什么证据,有什么样的推测,有多笃定阿哲是凶手,我都要告诉您,不可能是他。”   “卓先生是还知道什么吗?”柏非瑾问道。   “关于案子的吗?没有,我还没有你们知道的多。”卓岑有些自嘲地笑笑,“但是关于阿哲,我认识他八年了,从MEETING的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柏非瑾没说什么,看了沈潜一眼,沈潜道:“那我们就一起等吧。”   等?等什么?欧阳翎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家老大,但沈潜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开口,还真就抱着手靠坐在椅子上一心一意“等”了起来。   卓岑看了沈潜两秒,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四个人认认真真地坐在会议室等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方志敏敲门进来道:“结果出来了。”   卓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朋友,但当事实一件件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也发现他对余哲还有太多不了解的东西,难免有些紧张。   “查到了疑似边蓉的指纹残留。”方志敏道。   沈潜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遗嘱上?”柏非瑾问道。   “是的,虽然纸张上大部分的指纹都被有意擦拭掉了,但文件侧面残留了半个指纹。”方志敏将报告递了过去。   “边蓉……”欧阳翎喃喃着,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但结合之前边蓉发现遗嘱时的伪装和有意消除上面的指纹来看,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   卓岑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无法接受。   沈潜道:“卓先生去陪陪余哲吧,他现在……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他作出决定。”   “谢谢……”卓岑真心诚意地站起身对沈潜欠身道,“谢谢。”   事情至此,卓岑大概也能猜出沈潜早就对结果有了预感。他今天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沈潜差人通知的,想来从一开始沈潜就不是准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是为了让他过来陪余哲。   “没有。”沈潜摇摇头,示意欧阳翎和卓岑一起去。   “我继续去盯技术部那边了。”方志敏识趣地告辞道。   等人走完,柏非瑾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方志敏又倒回来了:“呃……沈队,谢文亮来了。”   “谁?”沈潜一下没回过神。   “卓岑的爱人。”柏非瑾提醒道。   谢文亮正好推门进来,闻言温文尔雅地勾唇道:“对,我是卓岑的爱人。” 第45章 平安夜小剧场   沈潜:今天平安夜诶!非瑾你准备做什么给我吃?(期待ing)   柏非瑾:我今天晚上……   沈潜:(委屈,弱小无助又孤独) 第46章 水溶于水(15)   柏非瑾难得有些尴尬地笑笑:“抱歉,谢先生。”   “没关系,本来就是事实。”谢文亮看起来并不在意,非常随和地道。   沈潜盯着他耳朵上的耳钉稍微走了个神,谢文亮发现后略一侧头让他看得更清楚。   “啊……谢先生好,您今天怎么?”沈潜从位子上站起来,话语里有些疑惑。   “您叫阿岑过来是为了陪阿哲吧?”谢文亮道,“……我过来是为了陪阿岑。”   “这几天……整件事对阿岑而言并不轻松。”谢文亮补充道,“不用在意我,我不会干扰你们的任何行动,如果不在意的话我想坐在这等阿岑做完一切之后,抱抱他。”说到最后,谢文亮垂眸很暖地笑了笑。   沈潜和柏非瑾都露出了理解的神色,短短几天,从第一次遇到卓岑时他的从容自若,到现在脸庞上难掩的倦意……一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去世,一边是近乎崩溃的朋友的爱人,一边是复杂反复的案情进展……   从头到尾卓岑都只是克制、冷静、理性地面对一切,力图能保护所有他关心的人,但也正是他的表现让所有人都选择性忽略了他的痛楚。   除了谢文亮。   他的爱人。   在所有人觉得卓岑应该来陪余哲的时候,谢文亮默默地跟过来,安静地坐在外面,等着给疲倦的爱人一个拥抱。   “当然,”沈潜微微动容道,“您可以留在这,我让志敏带您去休息室,等卓岑那边弄完会通知您的。”   “好的,谢谢。”谢文亮抬头笑道,他有双很温柔的纯黑眸子,带着身处爱恋中的人所特有的光芒。   柏非瑾突然低头去看指纹检测报告,避开了那双眼睛。   等方志敏带他离开后,沈潜问道:“非瑾你刚刚准备说什么?”   “嗯?”柏非瑾没抬头,“没什么。”   “没什么?”沈潜挑眉。   柏非瑾轻笑了一下抬首看他:“我想到的你应该都安排好了,你现在只是在等结果……也是给边蓉最后的机会。”   沈潜没反驳,柏非瑾说的一点都没错。   “卓岑和谢文亮……”沈潜突然道。   柏非瑾预感到什么,眉梢突然一跳。   “他们之间的感情……”沈潜皱着眉在思索什么,斟酌着一字一句道,“这种……相互扶持,相互关注……这种相处……这种感情……和我们……”   “他们是爱人。”柏非瑾看着沈潜的眼睛道,带着一贯的温和和包容,语气平静。   从来以伶牙利嘴在市局著称的沈潜突然哑口无言,脸上表情变化了几次后近乎是狼狈地说了声“我去跟监控”就匆忙离开了。   柏非瑾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半晌才慢慢闭上眼睛。   等欧阳翎从余哲那边出来找到沈潜的时候,小姑娘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老大的不对劲,求生欲极强地果断转身去会议室找到了柏非瑾。   “柏老师柏老师!救命!”欧阳翎冲进去求救。   “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老大这是怎么了?黑着脸在监控室站了半小时了,整个低气压快把技术员折磨死了……我刚还看到小何站在外面不敢进去。”欧阳翎吐槽道。   柏非瑾微微一愣,有些无奈:“所以?”   “所以?”欧阳翎被反问得也愣了一下,“所以……”   欧阳翎慢慢睁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却不太敢相信。   她认识沈潜三年了,同样地也认识柏非瑾三年了,她从没遇到过这俩人……吵架?置气?冷战?这些词好像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沈潜和柏非瑾之间。   “抱歉,”柏非瑾轻叹道,“我去找他说一下。”   “啊……啊?嗯……好……呃,老大在监控室。”欧阳翎有些语无伦次。   “好的。”柏非瑾淡笑着点点头,起身往监控室走。   “抱歉。”沈潜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他只是盯着监控视屏镇静地道。   柏非瑾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   沈潜身子一僵,不知道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   “监控查到了吗?”柏非瑾走到沈潜身边问道。   沈潜暗地里松了口气,马上接道:“已经查到了边蓉的租车记录,但监控还在找。”   “没有行车记录仪?”   “16、17号被关掉了。”沈潜答道。   两个聪明而默契的人在一起,很难会让场面变得尴尬。即便两人各自心中想着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你现在去和边蓉谈吗?”柏非瑾偏头问道。   沈潜没看他,想了想道:“嗯,现在去吧。”   “一起?”   “……好。”   柏非瑾笑笑转身先出去了,何昌成见机赶紧插空溜进来,沈潜一边听着他的汇报一边到底忍不住看向了柏非瑾的背影。   修长、笔直、坚挺。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沈潜垂下眼,觉得自己大概最近是真的昏了头才会说出这种话。   等沈潜来到边蓉的问询室外和柏非瑾碰面时,已经收敛好了所有情绪,自然地跟柏非瑾还有跟来协助的欧阳翎打个招呼,三人一起进了问询室。   边蓉靠坐在椅子上,听到他们进来的声响却是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   “边女士,”沈潜的语气很柔和,一改之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边蓉闭上了眼睛。   沈潜道:“被害的遗嘱您确定没有见到过吗?”   “……”边蓉终于微微抬头,刚准备说什么,看到沈潜的目光又停住了。   “这是一次有记录的审讯,您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开庭时作为证据,希望您能谨言。”沈潜诚恳地道。   边蓉张张嘴,没说出话。   “如果您现在没有想说的那就由我来说吧,您想说的时候随时告诉我就好。”沈潜道。   “我们在被害体内检测到了药物Diazepam的残留,尸检和现场痕迹检查可以初步确定被害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人带到事发地点有意推下悬崖高空坠落致死。”   “您在今年二月因为长期严重失眠而去医院就诊,医生当时给您开的处方药就是Diazepam。”   “您自小练习武术,是祁阳大师名下的二代弟子,完全具备将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男子从山下搬运到事发地点并将其推下山崖的力量。”   沈潜每说一句边蓉面色就变白一分,但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些说到底都是推断,并不是实质性的关键证据。   沈潜并不急,只是继续道:“您很早之前……让我猜猜,您失眠也是因为这件事吧?您很早之前就知道被害与您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被害在外面有一个在一起十一年的爱人……可是您万万没想到,被害可以如此无情,甚至准备自己去世后将所有的财产留给那个爱人。”   边蓉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并且在您去和被害对峙时,被害还第一次动手打了您……虽然按实力来说他根本不可能碰到您一根手指……”沈潜慢慢道。   “边女士,”柏非瑾接过话头没让沈潜继续说下去,“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请您现在就说出来吧。”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沈潜和柏非瑾两人一起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边蓉无意识地咬着唇,刚刚沈潜一系列的陈述几乎快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了,但到底又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他们是拿不到直接证据而来套她的话呢?一旦自己开口……   “边女士,您不是一个好的犯罪者。”柏非瑾温和地道。   边蓉身子一颤,终于抬头看向柏非瑾,柏非瑾也安静地看着她,带着包容,黑眸温沉。   “……我……之前看过那份……遗嘱。”边蓉艰难地开口道。   “嗯,虽然您有意抹去了纸张上大部分的指纹,但在文件侧面残留了一个指纹,被我们提取出来做了匹配。”沈潜道。   边蓉嘴唇抖了抖,放弃地吐了口气。   她承认看过遗嘱是因为沈潜开头就表明了不相信她之前否认看过遗嘱,她选择了最保险的一条来试探他们是真的掌握了证据还是仅仅是猜测。   眼前这两个人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边蓉从没这样清楚地明白过,就算自己以为对他们做了很多的了解,但那都是无用功。自己所有精心设计的小伎俩在他们面前根本入不了眼。   “是我做的。”边蓉淡淡道。   欧阳翎猛地抬头看向她,沈潜和柏非瑾都是意料之中的平静表情。   边蓉很轻地叹口气,重复了一遍:“是我做的。”   “……好的。”沈潜点头道。   “为什么你们不怀疑余哲?”边蓉说出来之后身体完全放松了,是彻底放弃的姿态。   “遗嘱指向作案动机,作案现场指向作案条件,再加上与被害的关系,余先生的确是我们的第一嫌疑人。”沈潜承认道。   “那为什么是我?”   “我们不是不怀疑余先生,只是我们不会只怀疑余先生。”沈潜答道。   边蓉苦笑了一声,看向柏非瑾:“柏老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柏非瑾微微一愣。   “昨天分别的时候您和我说‘回去好好休息,考虑一下’,我原本想不通您让我考虑什么,现在想来……”边蓉扯了扯嘴角。   柏非瑾闻言没承认也没否认。 第47章 水溶于水(16)   沈潜不动声色地看了柏非瑾一眼。   这人从不说假话,不表态便是默认了。   虽说昨天他们俩都看出边蓉在16号是否还见过被害这个问题上撒了谎,但到底也还是猜测,沈潜在没拿到今天这些证据前心里对边蓉和余哲两人的怀疑还是五五开。   沈潜向来知道柏非瑾对这些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两人的相遇相识,但如今见了还是不得不暗地惊叹。   门外有人敲了两下,何昌成探头进来道:“沈队,监控找到了。”   沈潜起身走到门边,何昌成附耳跟他说了些什么,沈潜最后点点头道了句“辛苦”。   边蓉盯着他坐回座位,勉强勾唇道:“所以我漏掉了什么?没别的意思……就当我……开始坦白前的铺垫吧……”   柏非瑾看向沈潜,沈潜微微扬眉,想了想道:“16号晚上你在迅达车行租了一辆车牌为南AC19S0的银灰色宝来,17号取车18号还车。而我们发现事发的城郊森林主干道边监控显示该车在17号下午1点半左右进入森林,四点二十左右离开。”   边蓉垂下了眼睛。   “我们的技术队正在分析从车上采集的指纹及……血液。”沈潜补充道。   “您先发制人的报警和作案地点的选择,包括之后有意隐瞒自己与被害见面,有意剖析自己和吴咏的感情,有意让我们发现遗嘱等等……这些的确给我们的调查带来了很多波折,”沈潜说着看了身边一眼,“但就和非瑾说的一样,您不是一个好的犯罪者。”   “呵……”边蓉低着头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这句话没有冒犯的意思,”沈潜声音微沉,带了些叹惋,“您不会想成为一个完美罪犯的。”   边蓉所做的一切不过还是出于个人情感恩怨,无论是杀害吴咏还是试图嫁祸余哲,她在作案后的所有行为,目的都是为了拉余哲下水而大过自保。也正是因此落在沈潜他们眼里才会满是漏洞,有情感就会有软肋,所谓的完美罪犯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悲剧。   边蓉不知能否懂沈潜话里的意思,没有做出反应。   “边女士,现在我也想问一个问题。”沈潜道。   “……嗯。”   “被害的死亡时间到底是?”   边蓉呼了口气,开口却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道:“我知道15号是他们两的十一周年纪念日。”   沈潜等了等,边蓉却是没接着说下去,直到柏非瑾道:“余哲说当天吴咏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没有和他一起。”   “嗯,”边蓉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两人去庆祝纪念日,我晚上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吴咏会怎么对他:那些给我的所有的虚假的令人窒息的温柔,加上真情给另一个男人……”   边蓉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又冷静下来继续道:“15号我借口不舒服让他在家陪了我一天,16号就算我再怎么说他也还是头也不回地在早上就离开了……去过他的纪念日……”   “16号下午五点左右跟吴咏打电话的是你吧?”沈潜问道。   “是我,”边蓉承认的很爽快,“我跟他说我们需要谈谈,回家之后我跟他摊牌,他打了我,我在水里下了安眠药。”   说完她看了沈潜和柏非瑾一眼,道:“接下来的还需要我继续讲吗?”   沈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其实他们也能猜个大概了,17号早上取车,中午回家将吴咏带上车开往森林,下午在案发地点将吴咏推下悬崖,然后再驾车离开,晚上前往公安局报案……但是……   “那天晚上吴咏和你回家了?”沈潜微微皱眉,他之前也差人调取过边蓉小区的监控,并没有吴咏回家的记录,也因此他们前期一直没有怀疑边蓉口中吴咏的时间线。   “如果走车库的话,有个小门没有监控。”边蓉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样,”沈潜略一点头,看着对面强做镇定的女人,到底还是微叹道,“您……”   “抱歉,我又撒谎了。”边蓉突然道。   饶是沈潜闻言表情也有片刻僵硬,屋里人都看向了她。   边蓉咬了咬后槽牙道:“我跟他摊牌之后他挥手要打我,我还手了,脸上的伤是和他扭打的时候落下的……不过他也没讨着好,我在他头上砸碎了一个保温杯。”   沈潜原本已经以为车上血迹只是不相干的证据,然而边蓉这一坦白倒是解释了血迹的问题。   “……保温杯?”沈潜确认道。   边蓉道:“你不是知道我的实力吗?他当时被砸倒在地上,我去扶他,他抓着我的手说了句‘阿哲对不起’。”   “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在水杯旁边站了两分钟,下了药。”   欧阳翎在后面抿着嘴低下了头,沈潜和柏非瑾一时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这句话?   因为边蓉一直恨着吴咏和余哲两个人,认为是他们俩合伙欺骗伤害自己,直到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不能恨余哲,余哲和自己一样是个受害者,他们俩都是吴咏懦弱无能下的受害者。   她赔了六年,余哲赔了十一年,他们都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您明知道不值得。”柏非瑾轻声道。   这是边蓉上次问询时自己说的,为了这样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值得。当时他们其实多多少少都信了这句话,因为边蓉看起来明明是那种理性克制的人,应该很清楚这种利害关系。   “对,我知道不值得……”边蓉坐在那,面无表情,眼泪却是突然就滑落下来,“不值得……”   只是,为了整件事,为了她和余哲经历的所有痛苦、挣扎、抑郁和绝望,为了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样的人生,必须有人为此负责,而那个人又只能是吴咏。   “我明知道不值得!我明知道……不值得……”边蓉终于崩溃大哭,从知道吴咏和余哲关系之后这些日子里所有积压的情绪完全爆发出来,再不复那个冷静镇定的形象。   其他三人看着她的失态脸上带了些恻然,但都没说什么。他们见过太多东窗事发后因为悔恨而痛哭流涕的人,然而罪行已经铸下,时间不能逆转,空留人一声叹惋。   “今天……就先到这吧,”沈潜起身道,“边女士,您需要留在这里。”   说着,沈潜先走出去了,欧阳翎收拾好抱着电脑跟在他身后也走了,柏非瑾走在最后,微微弯腰放了包纸巾在桌上。   “柏老师……”边蓉带着哭腔唤道。   柏非瑾动作一顿,微阖了眼睛,又睁开,直起身子应道:“我在。”   边蓉整个人都在抖,克制不住地战栗,即便已经有过最坏的打算,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着。   “我会……我会怎么样……?”边蓉死死地盯着柏非瑾,泪水沿着她不安眨动的眼睑连绵不绝地滚落。   柏非瑾安静地看着她,没回答。   边蓉的脸色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灰暗,闭上眼睛低头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不要怕,”柏非瑾出声道,“总会经历的,也总会过去的。”   边蓉倏地抬眼看他,柏非瑾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温和,带着自然的安抚与淡然。   鬼使神差地,边蓉突兀道:“您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因为总会经历的,所以不要怕?”   柏非瑾略微一怔,慢慢勾起右侧唇角没有否认。   “我不会安慰您,”柏非瑾道,“您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要付出的代价您自己很清楚。”   边蓉也没想到柏非瑾这种看起来温润的性子说话会突然这么直接,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接什么。   “所以不要怕。”柏非瑾淡淡道。   说完他颔首示意,转身也出去了。   进大办公室的时候沈潜正在跟陈容打电话汇报,打完之后又联系拘留所准备交接。   欧阳翎在旁边整理笔录,看到柏非瑾坐在沙发上休息,没忍住凑过去道:“柏老师,我有个问题哈?”   “嗯,你说?”柏非瑾将拿出一半的手机放回口袋,抬头道。   “边蓉刚刚的意思是,她听到那句话之后觉得自己不能恨余哲了,因为他们都是受害者?所以她要吴咏对这一切负责?”   “对。”   “可是……从头到尾边蓉明显就是想栽赃余哲啊……甚至这个愿望都大过了自保。”欧阳翎皱皱鼻子道。   “认为自己不能恨不等于不会恨,”柏非瑾道,“如果不是余哲的退让与放纵,吴咏不可能瞒这么久。”   “可是即使不是余哲也会是其他人。”欧阳翎苦笑。   “是,但理智认为和最后作出决定中间毕竟还要经过情感。”柏非瑾叹道。   欧阳翎没再说什么,表情有些怅然。   “案子破了,去找顾老师要巧克力吧。”柏非瑾岔开话题笑道。   欧阳翎闻言得意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炫耀道:“噔噔!我昨天就要到了!”   “哇,这是给我的吗?”欧阳翎背后突然探过一只手将巧克力劫了。   欧阳翎呆了一秒,转身叫道:“啊啊啊!还给我!那是学长给我的!”   沈潜飞速拆开包装纸塞进嘴里一口咬掉半块嚼了嚼,还不忘含糊地道:“唔……味道不错,谢谢了……”   欧阳翎看着他欲哭无泪。 第48章 水溶于水(17)   最后柏非瑾不得不从包里拿出三颗Lindor才把欧阳翎哄走。   沈潜舔掉嘴角沾的巧克力,念念不忘地看着欧阳翎的背影:“非瑾你好久没带过Lindor了……”   “你啊……”柏非瑾简直不想跟他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余哲那边?”   “去看看吧。”沈潜道。   沈潜敲了两下门推开进去,卓岑一手环抱着余哲,听到声响抬首看他们。余哲没动,额头抵在卓岑肩上,双手在下面紧紧地攥着卓岑的风衣衣摆。   沈潜挑眉露出个疑问的神情。   “阿哲……”卓岑低头轻声唤道。   余哲没应声,只是将手里的衣服抓得更紧了。   卓岑只能对沈潜二人道了声“抱歉”。   “没事,”沈潜摆手道,“刚刚边蓉已经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余先生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沈潜说的委婉,但余哲和卓岑都知道他的意思,余哲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悲鸣,卓岑也是面露痛楚。   边蓉的认罪无外乎是再一次告诉他们吴咏已经死亡这一血淋淋事实。   “我们先回去,再慢慢想这件事儿好吗?”卓岑低头对余哲道。   余哲沉默半晌,在他肩膀上轻轻点头。   卓岑哄着余哲去卫生间洗个脸,在办公室里等的时候沈潜低声道:“谢先生在休息室等您。”   卓岑明显一愣,竟然没来得及跟沈潜道谢就匆匆往外跑,跑到门口才想起什么回头看他们。   没等卓岑说话柏非瑾就了然地道:“余先生回来我们会先照顾他的。”   卓岑感激地笑笑,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余哲从卫生间出来,柏非瑾递了杯水刚准备开口解释卓岑的去向,就见卓岑跟在后面推门回来了,跟他们再次点头致谢之后带着余哲离开了市局。   等他们俩搭电梯下去之后谢文亮才从休息室出来,看着卓岑离开的地方眼神是藏不住的温柔。   “谢先生?”欧阳翎之前没碰到他,突然见着他出来有些诧异。   “嗯,”谢文亮笑笑道,“这些日子实在麻烦你们了,非常感谢。”   “应该的。”沈潜回道。   “那我也先走了,打扰了。”谢文亮微微颔首,估摸着时间应该不会撞到卓岑他们,也离开了。   “……谢文亮这是来干嘛的?”欧阳翎完全没看懂,不由问道。   “等卓岑。”沈潜没回头,声音淡淡的。   “啊?”欧阳翎看着他们明显是分开走的意图摸不着头脑。   “去法医处看看血迹检验结果出来没,搞完了早点下班去找你学长吧小姑娘,”沈潜挑着眉转身道,“我刚刚在窗户那里都看到顾老师的车了!”   欧阳翎吃惊地瞪大眼睛,跑到窗边去看,结果发现还真是顾黎的车……掏出手机确认了几遍欧阳翎喃喃道:“他也没告诉我啊……”   “啧,顾老师怎么会看上你的……”沈潜一脸嫌弃地从她身边走过回办公室去了。   欧阳翎无辜地看向柏非瑾,柏非瑾脚步一顿,无奈道:“顾老师不想让你分心。”   “……”欧阳翎张张嘴,一时没说出话。   案子基本尘埃落定了,后续的处理工作柏非瑾也帮不上什么忙,晚上便先离开回公司了。   沈潜把手下那帮加工狂魔分完工,然后在八点多实在没忍住将人一个个拎着扔出市局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回办公室继续折腾文书工作。   铃声响起的时候沈潜一手还在敲键盘,另一手摸到手机胡乱划开接听了:“喂?”   “沈队长,我是卓岑。”   “嗯?卓先生好。”沈潜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抱歉这么晚打扰了,”卓岑在那边声音还有些哑,带着歉意,“我想请您帮个忙。”   “没事儿,”沈潜笑道,“是关于遗嘱的问题吗?我有认识的比较靠谱的律师可以介绍给你们。”   那边卓岑笑了一下:“说起这个我其实想问您,若是您站在现在阿哲的位置您会继承吗?”   沈潜话语一顿,如果他是余哲,他会继承吗?   继承了可以帮上对自己有恩的老师一家,可是继承了却又难逃心头的这个疙瘩,本就有些畸形的爱情再掺入利益争端,日后回想起来会是何种感想?   再者即便是吴咏大概也从没想过这份遗嘱会这么早被用上,一旦他的所有资产被余哲继承,不仅会涉及和边蓉的夫妻财产分割问题,还会涉及到他头上的老人的赡养问题,二老大概从来不知道余哲这个人,如今该如何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突然以爱人的身份出现并继承自己儿子的所有财产?   “我……这个问题必须得他自己做出选择。”沈潜道。   “……是啊……”卓岑轻叹了一声,“这个必须要他自己选择。”   每个人的人生归根结底都只能靠自己走,没有人有资格替谁做出选择。   “您找我是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沈潜听出卓岑要问的不是遗嘱,自然觉得是吴咏的案子出了什么差错,话语严肃了两分。   “不是,”卓岑连忙道,“阿咏的案子这些日子真的麻烦您和其他警官了……其实我是想问您大概有什么时间方便,我想请您当面道个谢。”   沈潜一怔:“卓先生,您不用这样,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沈队长……”卓岑语气有些无奈,“其实……”   沈潜笑了一声:“我认识的卓先生可不像是这么犹豫不决的人呀。”   “好吧……”卓岑也笑了,“其实是这样的,我今天听方警官说您有个熟悉的心理咨询师?”   “我?”沈潜反应了一下,“啊,是顾老师……”   “阿哲现在状态很不好,一直都不肯开口说话,我想找专业人士跟他聊聊……”卓岑道。   “可以啊,我待会儿把顾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你。”沈潜应道。   “嗯……”卓岑犹豫了一瞬才道,“我想请您和顾老师一起来,可以吗?真的麻烦您了,但是阿哲比较排斥咨询……”   “……需要我做什么?”   “想麻烦您和顾老师一起来,我带阿哲过去,就说是当面答谢您,然后让顾老师跟阿哲聊聊。”卓岑显然是做了计划的。   “行,你跟顾老师约下时间吧,到时候叫我。”沈潜爽快地答应。   “非常感谢,这一切都……谢谢您。”卓岑真心道。   “没事儿,早点休息,你也辛苦了最近。”沈潜笑道。   “好的,沈队长也早点休息,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沈潜瞥下堆成山的文书,深深叹口气,继续加班。   卓岑联系他赴约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沈潜当着欧阳翎的面将顾黎拐上车就跑,留下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驾车扬长而去。   进咖啡馆的时候卓岑和余哲已经到了,余哲看到沈潜旁边有陌生人瞬间神情紧绷起来,只是垂着头让刘海遮住眼睛。   “沈队长,顾老师。”卓岑站起来打招呼,余哲跟着他起身小声地说了句“沈队长”。   沈潜笑着跟他们俩回礼,和顾黎一起入座,余哲一直不肯抬头也不吭声,卓岑表面自然地说笑着,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顾黎像是完全不在意余哲的排斥,和另外两人聊着天,却是细心地帮余哲在咖啡里加了炼乳和方糖,搅拌后才送到余哲手边。   余哲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黎恰好侧眸,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一笑,清亮的凤眼微弯,温暖而亲和。   余哲微微出神,没再低头。   沈潜在旁边见了起身道:“我去拿些甜点,好久没吃黑森林了。”   “我和您一起吧。”卓岑跟着道。   之前顾黎叮嘱要找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卓岑订的是咖啡馆的小包间,两人从包间走出来几步,卓岑没忍住回头去看。   “余先生会没事的。”沈潜安慰道。   “啊,抱歉!”卓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像是不信任顾黎。   “没有,”沈潜笑笑,岔开话题,“您这是出来买单的吗?”   卓岑也笑了:“您想吃什么尽管说。”   “黑森林,谢谢。”沈潜也不含糊,往大厅吧台一坐和服务员道。   卓岑跟在后面掏手机付了账,坐在沈潜身边,看他拿到蛋糕后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顿时享受地眯起眸子。   卓岑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沈潜扬眉横他一眼,又转过脸继续吃。   “顾老师是和欧阳警官在一起了?”卓岑问道。   “对,也不知道怎么会看上那个丫头。”沈潜道,刚刚他们聊天提起了。   “说起来,我最开始还以为您和欧阳警官是一对。”卓岑笑着说。   沈潜差点一口蛋糕卡在嗓子里:“咳……我和欧阳?!”   “当时觉得你们都有爱人,您在问询的时候又很照顾她,就这么想当然了。”卓岑耸肩道。   “欧阳有爱人没错,”沈潜不以为意地道,“我可是要和工作结婚的人。”   卓岑停顿了一下,看他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干嘛?我可还是钻石单身汉!”沈潜笑道。   “您有喜欢的人。”卓岑道,语气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沈潜突然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卓岑道,“沈队长,您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有喜欢的人。”   “也一看就知道您正被人喜欢着。” 第49章 水溶于水(18)   沈潜顿了半秒,避开卓岑的眼神低头吃他的小蛋糕。   卓岑道:“抱歉是我冒昧了,但是这些日子看着阿哲和阿咏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觉得,有些东西是经不起错过的。”   沈潜有些无奈地笑笑,举起勺子向卓岑示意道:“这里的黑森林还不错诶,你要试试吗?”   卓岑闻言也没再说什么,顺势跟服务员重新要了杯拿铁。   低头准备喝第一口的时候却听到沈潜在旁边低声道:“我不知道……”   卓岑猛地抬头,沈潜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道:“我不知道我和他是什么感情,我们认识已经八年多了,我……我不知道……”   说话的时候沈潜眉头微皱,却不是烦恼,而仅仅是单纯的疑惑。   “你知道。”卓岑只是道。   沈潜抬头眼神飘忽地放空了三秒,最后勾唇笑了一声:“对,我知道的。”   “柏老师的眼里有你,”卓岑索性挑明笑道,“我看到柏老师和你一起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错了,你和欧阳警官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还是有关系的,我们是父女关系。”沈潜一脸严肃地道。   “呵……”卓岑忍俊不禁。   “我觉得你应该来我们队里,”沈潜摇头道,“在一帆太屈才了。”   “不敢,”卓岑端起咖啡杯笑道,“您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寻常,我只是恰好对这方面比较敏感罢了。”   沈潜看着他手上的杯子突然陷入了沉思。   卓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上,也是一僵:“呃……之前您那个杯子是在哪里买的方便告诉一下吗?”   “……不用了,没关系,小事情不用在意。”沈潜矜持道。   “……那个杯子是柏老师送的?”卓岑回过味来。   沈潜看着他露出了八颗齿标准微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卓岑识趣地不再追问,垂眸去搅咖啡。   “你和谢先生当时……谁先挑明的?”沈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卓岑看着他直笑,笑得沈潜脸上都染了一丝微恼才道:“我们俩都是天生的,这种事情彼此心照不宣,最后是我表的白。”   沈潜皱皱眉:“都是天生的啊……”   卓岑看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您是觉得柏老师不是……?”   “非瑾肯定不是,”沈潜想都没想就道,然而看着卓岑的表情顿时又犹豫了,“……应该不是……吧……?”   “……”卓岑叹了口气,“柏老师忍到现在也不容易啊。”   沈潜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从没怀疑过柏非瑾的性向,再说之前无意和非瑾提起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对方第一反应是否认,也让他认定了柏非瑾是异性恋。   “他……”沈潜张张嘴,没说出话。   “您不是天生的吧?”卓岑笑道。   沈潜终于反应过来,的确,他自己可能算个双性恋,毕竟高中也曾迷恋过学校女神,对柏非瑾他完全是因为这个人而可以不在意性别。   而柏非瑾,之所以当时会直接婉拒,大概是因为他很清楚沈潜并非天生的同性恋,沈潜问的冲动而不加思索,但他不能不负责任地随意回答。   卓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大概想通了很多东西,也不打扰他,只是自己静静地品着咖啡。   他本不应该干涉这两人的关系,沈潜在这方面的懵懂和柏非瑾对感情的隐忍他都看在眼里,两人之间的微妙平衡能保持八年之久,少不了一方有意的经营。   但终究是身边至亲好友的惨剧让他很难克制自己不开口挑破,有很多错过本身就是过错,更何况明明就是两厢情愿的人,卓岑不想再看到他们因为忌讳世俗目光而留下永远的遗憾。   “非瑾……”沈潜低声呢喃,轻笑着摇了摇头。   “柏老师和您是一样的考虑吧。”卓岑道。   “不,不一样,”沈潜吃完最后一口黑森林扬眉道,“换了我是天生的,我早就把他掰弯了,还用等八年?”   “呵,”卓岑笑出声,然而想想还是提醒道,“这条路不容易走,何况您和柏老师的身份在那,只会更难。”   卓岑和谢文亮都是私企高管,相对包容度会大很多,然而即便如此,公开出柜之后还是免不了要遇到各种麻烦,背后的议论纷纷是常态,人前的刁难歧视也没少见,甚至在工作上也曾因此而被客户为难。   吴咏之所以会走出骗婚这一步,自己的懦弱自私是主要原因,但也少不了世俗目光和家庭压力的关系,让他不敢直视自己的性向,不敢接受自己的爱人,也不敢不按照所谓“常人”的方式去生活。   “哪条路真的容易走呢?”沈潜毫不在意。   卓岑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需要他做太多提醒。   等包间里的两人出来,余哲虽然还是显得面容憔悴,但却是主动开口叫了声“卓哥”,顾黎在后面对卓岑笑着微微点头,卓岑心里一松,再三道谢后带着余哲离开了。   “怎么样?”沈潜问道。   “没什么大事儿,”顾黎道,“但是有些东西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消化,我跟他约好了下周再进行一次咨询。”   “麻烦顾老师了。”沈潜道。   “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职业,”顾黎突然笑道,“更何况这比抓逃犯轻松多了。”   沈潜也笑了:“这么一想顾老师真是帮了我们很多忙啊,都快算半个编外人员了。”   顾黎眸子一弯道:“毕竟还要麻烦沈队多照顾一下欧阳那丫头,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是。”   “那我可不客气了。”沈潜道。   把顾黎送回市局交给欧阳后,沈潜掏出手机打电话:“喂?非瑾!你在哪呀?……学校?正好正好,我想吃你做的饭了!……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去买菜嘛!……好,我从局里过去,等我!”   带着个明显心不在焉的沈大队长逛了一圈买完菜回宿舍,柏非瑾边走边道:“豆腐是做麻婆豆腐还是小炒?”   “都行。”沈潜飞快接道。   柏非瑾没搭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他。   “呃……”突然意识到刚刚并没有买豆腐的沈潜心虚地瞟他一眼。   柏非瑾没追问什么,继续往前走,沈潜却是站在原地没动,等柏非瑾走出三步开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时,他才开口唤道:“非瑾……”   “嗯?”   “我喜欢你。”   沈潜看着柏非瑾难得显出惊诧情绪而微微睁大的双眼突然就笑了,神情认真地重复道:“非瑾,我喜欢你。”   柏非瑾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太了解沈潜了,若说上一次还是沈潜无心发问,那这次必然是他已经思虑清楚才会开口。   “我知道你喜欢我,”沈潜笑眯眯地继续道,“毕竟我有多优秀你是最清楚的,换了我是你我也得喜欢我自己!”   眼见柏非瑾还是没说话,沈潜状似不在意地道:“非瑾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怕事儿,若是我认定的我绝对不会放手,而我现在认定你了。我都没有顾忌,你还在顾忌什么?”   沈潜很清楚柏非瑾不是那种畏惧世俗流言的人,若有什么使他迟迟隐忍不回应,只能是对自己的担忧。   柏非瑾闻言眸色一深,沈潜的话说到这份上压根儿就没给两人留后路,他不知道是什么突然点醒了沈潜,使他对这段感情多年的经营与坚持毁于一旦,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是高兴的。   “你知道你刚刚选择了什么吗?”柏非瑾忍不住轻叹问道。   “我选择了你,”沈潜道,“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只要知道此时此刻我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选择你作为我的爱人,从今以后,寒来暑往、山高路远、刀山剑树,我定与你比肩齐行。   “好。”柏非瑾道。   “啊?”沈潜一愣没反应过来。   柏非瑾勾唇笑了:“我喜欢你。”   饶是沈潜早有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还是激动得“那那那……”了半天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最后脑子一热大跨步上前一把抱住柏非瑾咬上了对方淡色的唇瓣。   沈潜咬得莽撞,撞在嘴唇上竟有丝生疼,柏非瑾抬手揽住他的腰,顺从地放松双唇让他侵入口腔中肆意掠夺,待那人激动过后冷静些许,才温柔地回应缠绵着。   过了半晌两人才分开,柏非瑾扫了一眼逮到旁边目瞪口呆的三个路过学生,对他们笑着摇摇头,欠身比了个“作揖”的姿势。   三个学生呆了呆,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示意不会说出去。   “走吧,先回去。”柏非瑾低声道。   “嗯嗯,”沈潜和他并肩走着,“所以我们现在……?”   柏非瑾只是笑而不语,沈潜也不再追问。   “非瑾,茄子我要吃茄子煲!”   “好。”   “鱼我要红烧的不要清蒸的!”   “好。”   “我们同居吧!”   “……”柏非瑾侧头看向一脸期待的人,心中的万般思虑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着,最终却化成了一声轻喟的“好”。 第50章 水溶于水(19)   本来柏非瑾答应同居的时候觉得这么大个事儿总会有段缓冲时间,但他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沈潜雷厉风行的程度。   第三天一早沈潜就兴冲冲地抱着一堆资料跑到实验室来找他,柏非瑾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人赖在自己办公室介绍看中的几套房子。   当门外第三批偷窥的学生溜过时,柏非瑾终于开口道:“我在和郡有套两室一厅的居所,这两天刚打扫出来,可以直接入住。”   沈潜一愣:“和郡?离队里倒是很近……但是离你学校太远了吧?”   “反正我出入大多有你们接送,没关系。”柏非瑾道。   沈潜张张嘴,到底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在和郡有房子?   虽然身为武阳的董事长大可以有钱任性,但是一个常年住在学校宿舍的人,为什么会在个跟学校、公司两不沾边的地方买套房子还装修完全?   沈潜突然想起卓岑说的“柏老师忍到现在不容易”,这段感情也许自己是突然醒悟,但柏非瑾呢?他到底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过多久、多少、多深的思考?   沈潜蓦地觉得心底微疼。   “啧,这看来我又要占柏董事长的便宜了!”沈潜撑着桌子将上半身探过去与柏非瑾脸对脸勾唇道。   柏非瑾笑着瞥他一眼。   沈潜没忍住,往前微倾贴上对方唇瓣,轻轻蹭了蹭,柏非瑾眸色一深,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沈潜就退开了。   难得的,沈大队长脸上居然飞快掠过了一丝羞赧。   沈潜觉得自己简直弯得太快太自然了……自从前天脑子一热初次尝试之后,现在对柏非瑾的言行举止是半点抵抗力都没有,在这个人面前完全丧失了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非瑾,我们今天就搬吧。”沈潜舔了舔上唇道,嗓音略有些哑。   柏非瑾盯着他有那么两秒不敢说话,怕一出声就会暴露自己暗潮汹涌的内心。   “……你先回去吧,我弄完这边下午回去收东西,地址和大门密码我发给你。”柏非瑾道。   “好,”沈潜目的达到顿时满意笑了,“那……我晚上在家等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顿了顿。   在家等你。   “嗯。”柏非瑾垂眸应了一声。   等沈潜走了,柏非瑾盯着电脑坐了五分钟,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没法集中注意力工作……最后无声叹口气给骆敬辰打了个电话让他下午过来帮忙搬东西。   “您?”骆敬辰闻言明显很是吃惊,虽然昨天柏非瑾随口跟他提了一句自己和沈潜在一起了,但他也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快就同居。   “去晟邦谈过了吗?”柏非瑾对同居的问题明显不想多言,转而问道。   提起正事骆敬辰语气一沉道:“上午我亲自去的,前台只说总经理和项目经理都不在,总经理助理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   “那就是有意的了。”柏非瑾道。   “应该是,”骆敬辰很疑惑,“我们和晟邦……之前两次合作都挺好的啊,这次为何会突然发难?这个项目折了实在是我们两边谁也讨不着好。”   柏非瑾心底已经有了猜测,闻言却没说话。   “莫非是背后有……”骆敬辰正自顾自说着,突然话语一僵。   “做好项目流产的准备,让他们整理一下能回收的预先投入,明天给我个大概损失。”柏非瑾吩咐道。   “先生……”   “嗯?”   “……”骆敬辰沉默半晌也没再说,“好的,我知道了。”   “辛苦,要不你找个人下午过来帮忙吧,不用自己跑了。”柏非瑾道。   “没事没事,”骆敬辰连忙道,“我正好下午要去市局目击证人签字,我来接您。”   “好。”   等下午骆敬辰送柏非瑾回家,刚把行李提上去就被赶去市局了,柏非瑾实在是对这个准备自己撸袖子搞大扫除帮自己和沈潜清理行李的下属有些消受不住……   边蓉的案子因为当事人的自首行为,再加上证据确凿充分,所以处理得很快,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准备开庭。骆敬辰作为现场的第一发现者需要配合签几份资料,在大办公室签字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沈潜撞到了。   “骆先生?”沈潜走过来打招呼道。   “沈队长。”骆敬辰礼貌地笑道,眉眼微弯又带着些许拘谨。   沈潜扫眼桌上的文件:“过来签字的啊,真是辛苦骆先生了。”   “没有,我应该做的。”骆敬辰见沈潜有意地对他打了个手势,在原地犹豫半秒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他。   果然一出大办公室沈潜就忍不住道:“非瑾是不是……?”   “先生已经在家里了。”骆敬辰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   沈潜明知不应该但还是问了出来:“和郡那套房子……非瑾什么时候买的?”   骆敬辰猛地抬头,看了他两秒又有些怯地咬着嘴唇低下头,没回答。   这一幅被欺负得不知所措的委屈样顿时让沈潜有些讪讪:“呃……我只是随口问一下,你不用在意。”   骆敬辰还是没说话。   之前沈潜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之后套过他两次话,借他拿到了柏非瑾的行程安排,但之后大概是被柏非瑾察觉到什么叮嘱过了,沈潜再想套路骆敬辰的时候,这人就只会千篇一律地回复:先生的行程我并不清楚。   俨然是个涉世不深言听计从的青涩下属形象。   “这个案子来龙去脉你了解过吗?”沈潜有意缓和气氛。   “……先生告诉过我个大概。”骆敬辰回道。   “那……你要是余哲你会接受这笔遗产吗?”沈潜把玩着手机问道。   骆敬辰愣了愣,面上浮现一丝为难。   “你猜他会接受吗?”沈潜笑道。   “……”骆敬辰认真想了想,“我猜……他会。”   “哦?”沈潜有些意外。   “对余先生而言,正是这段感情才塑造了现在的他,他不会否认的。”骆敬辰道。   放弃遗产就意味着可以和过去这十一年的情感一刀两断再不相关。但余哲的性子虽大部分是软懦,内里却又还夹着硬气,宁肯背负余下种种看不分明的未来,也不愿意否认这份自己曾经舍弃一切去求取的爱情。   沈潜这下是真的意外了,看向他的眼里明显多上几分探究,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如此肯定地推断出余哲最后的抉择。   果然,能让非瑾选在身边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平庸之辈。这份洞察人心的能力,显然深得他先生的教导。   “我猜对了吗?”骆敬辰问道。   沈潜一笑,收回目光道:“不愧是非瑾的人。”   骆敬辰也跟着弯眸笑,脸上带着丝小得意,那幅想藏却又不能真正藏住的心思看得沈潜不由含笑摇了摇头。   骆敬辰知道自己必须得表露些擅长之处给沈潜看,不然即便不说什么,沈潜心里也必然会对柏非瑾选他当助理这一点存疑。   “我能叫你敬辰吗?”沈潜突然问道。   “啊?当然……”骆敬辰道。   “我车刚被队里借走了,要不敬辰你捎我一下呗?就去和郡。”沈潜很是自来熟地凑到他旁边道。   骆敬辰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好,那……沈队长,我先去拿车了?”   沈潜看他这小动作心里有些好笑,果然是什么老板带什么人,一大一小都是不喜有人拢边的德性。   “行,我这里收拾好就下去,待会儿在马路边上等你。”沈潜道。   骆敬辰点点头,先出去了。   沈潜跟陈容打个招呼之后出市局站在路边等骆敬辰,恰好手机收到新消息,便低头查看一下。   蓦地,沈潜感应到什么一抬头,瞳孔骤然扩大。 第51章 水溶于水(20)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在前行时突然向右一打方向盘直直向他撞来!   沈潜脑海里空白了半秒,他背后就是市局大院的外墙,周围根本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   凭着本能,沈潜迎向来车顺着车辆与外墙的缝隙一扑,险险避开,但到底还是被蹭到,身子有些不稳地扶住旁边。   那车一击不中,竟也是反应迅速地反打方向盘,试图靠转弯时车后半身的右甩将沈潜夹在车与墙之间。   沈潜避无可避,眸色通红地盯着车窗试图看出里面坐的是谁……   “嘭!”   一声巨响,凯迪拉克突然被动地往前移了有半米,车后半身因为另一股力量的撞击硬生生被改变了方向,后面追尾的黑色雷克萨斯上骆敬辰探出头大呵道:“沈队长!”   沈潜猛地回神,迅速从最后车、墙之间最后残留的那点缝隙里钻出来,两步抢到骆敬辰车边。   凯迪拉克见势不妙,也顾不上沈潜,勉强稳住方向后就立马加油提速跑了。   “沈队长,您没事吧?”骆敬辰探到副驾驶打开车门问道。   沈潜在原地急喘了两下,划开手机密保拨了个电话:“欧阳,现在,马上,市局正门前面往东方向的监控,黑色凯迪拉克,车牌南A49AC9……先不要问,传我的命令联系沿途警力拦截。”   沈潜的声音很稳,但挂电话的时候骆敬辰却看到他的手有些抖。   “骆先生,”沈潜转眼看向他,“……谢谢。”   “……您没事就好。”骆敬辰只能道。   “我大概不能现在回去了,帮我跟非瑾带个抱歉,”沈潜道,“我知道这件事就算我不让你说你还是会跟他说的。”   骆敬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沈潜没纠结这个,他跟柏非瑾既然已经表明关系,那他也就不准备在两人之间隐瞒什么。   “你先走吧,我得回队里了。”沈潜道。   “好,沈队长再见。”骆敬辰点头,沈潜帮他把车门关上,看着他开走了。   ……总觉得忘了什么……   等等,就刚才那个撞击力度……他的车居然还能正常驾驶?   沈潜皱皱眉,但到底还是决定先将这些放放处理眼前的问题。   回队里的时候,欧阳翎正带着办公室留守的所有人员连线多方卡点,组织拦截目标车辆,说话的语速飞起还夹着平日里难见的强硬姿态:“我不管他们现在在执行什么任务目标车辆非常重要必须全力搜捕所有可以用上的人……”   绕到前面一看,这丫头眼睛红通通的,看见他的瞬间眼泪没绷住直接滚了下来。   沈潜接过她手上的话筒:“是唐哥吗?我是沈潜,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是手下小孩儿没遇过事,您别计较……已经失去踪迹了吗?……对,这个车上的人对我们很重要,还要麻烦您了……好的,任何消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谢谢。”   结束通话之后沈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   欧阳翎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现在全身都还是冰的甚至还在发抖,想想刚才看到的监控视频就一阵阵后怕。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沈潜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笑道,“你老大我哪是这么容易被暗算的人物?”   欧阳翎抿抿唇,还是说了句大实话:“如果不是骆先生……”   沈潜略微一晒,摆摆手去找陈容了。   陈容在办公室看剪辑的监控,沈潜进去之后也没说话,站在他旁边又把那幕生死一瞬放慢十倍看了一遍。   从凯迪拉克突然发难,到他首次闪避,到对方二次试图置他于死地,再到骆敬辰追尾救下他,最后到肇事车辆逃离现场……   沈潜盯着骆敬辰驾驶的雷克萨斯盯了很久,在凯迪拉克突然打方向盘冲向沈潜之前大约两三秒,骆敬辰就突然加速赶向沈潜,宛如他已经预知到会发生什么。   而且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骆敬辰撞凯迪拉克的那下竟是看不出半分犹豫,要知道,当时复杂的情形下,如若撞击角度偏离半分或是撞击提前或推迟半秒,都极有可能造成沈潜的重伤甚至死亡。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骆敬辰在最合适的时间点以最安全的角度和速度撞上了凯迪拉克后保险杠,救下了沈潜。   若到现在还觉得骆敬辰只是柏非瑾有意培养的一个小助理,那沈潜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脑子了。   陈容关掉视频,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   他对现在的情绪并不陌生,看着自己人陷于绝境九死一生的那种恐惧、无力、愤怒和后怕……他一点都不陌生。   “沈潜。”陈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冷静地道。   “……”沈潜也很清楚这些会勾起陈容什么回忆,“我在。”   陈容咬了下牙关。   “陈哥……”沈潜低声唤道,“我没事,别担心。”   陈容抬眼看着他,慢慢地道:“我刚接到缉毒组的线报……”   听到“缉毒组”三个字,沈潜眼皮一跳,双手下意识捏拳,已然反应过来。   “……发现了秦洲龙在市内的活动踪迹。”陈容一字一句地道。   “秦洲龙。”沈潜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着,却听不出是什么情感。   ……   “先生,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骆敬辰道。   柏非瑾看着眼前行车记录仪的录像,半晌后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骆敬辰有些难过:“您之前明明说过要我多留意沈队长,结果……”   “我也没想过他们会直接下手,”柏非瑾道,“这样说的话还是我考虑不全了。”   “没有!”骆敬辰赶忙否认。   柏非瑾看着他笑笑:“已经过去了,沈潜经此之后自己会更留心的。”   “先生……我今天……怕是在沈队长那边完全暴露了。”骆敬辰道。   沈潜对他的称呼从“敬辰”换回“骆先生”,摆明了已经看穿他的伪装。   “无碍,”柏非瑾道,“他查不到什么东西。”   说着,柏非瑾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直挺挺地站着。这套房子在16楼,说高不高,但也绝不算矮,向外看能俯瞰到大半个小区。   骆敬辰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番模样,突然有些心惊:“先生……”   “嗯?”   “……难道您觉得是那边吗?”   “不是。”   骆敬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如果只是秦洲龙的话……”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柏非瑾的声音很轻,也很淡,落在骆敬辰耳里却是引得心脏骤然一缩的刺疼。   他的先生从没怀疑过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   “做自己想做的事,”骆敬辰道,“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柏非瑾闻言转过头看他一眼,微微勾唇笑了笑:“对啊……”   【水溶于水·完】 第52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3)   沈潜再心大也察觉到了今天柏非瑾情绪不对。   两人认识也快一年了,沈潜从没见柏非瑾有过任何失态的举动,这人好像永远都是那副温润沉稳的样子。   所以当柏非瑾突然起身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学长时,不光是学长被吓得一时失语,连沈潜都有瞬间没反应过来。   还好沈潜马上回神也跟着起身往旁走了半步,拦在柏非瑾和那个学长之间笑着道:“抱歉,今天非瑾身体有点不舒服,晚会就不过去了。”   沈潜说得有礼,但又很强硬。   学长还没从柏非瑾的突然发难中恢复过来,这两年所有人都觉得柏非瑾性子随和大方,不免很多人都喜欢找他帮忙。这次的晚会虽不是官方大型聚会,但正因为是私下聚会,作为组织者自然想找柏非瑾这样的人来撑场子。   柏非瑾很少答应这种邀请,但偶尔也会碍着邀请人与自己的关系参加,学长和柏非瑾在一个老师的实验室里学习,自觉关系还不错,便答应了室友一定把柏非瑾邀到场,哪知今天柏非瑾却直接拒绝了。   学长觉得很落面子,被拒绝后不死心,坐在柏非瑾身边絮絮叨叨试图改变他的决定,原本想着按柏非瑾的性子就算他啰嗦了点也没什么大碍,没想到今天他却忽然发作,看向自己的眼神冷漠得令人背脊发寒。   柏非瑾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温和的样子:“抱歉学长,我今天确实不方便,下次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学长可以尽管来找我。”   学长咽了咽唾沫,勉强道:“啊……啊,没……没事……那,你好好休息……”   柏非瑾略一颔首:“谢谢学长。”   学长也没敢再说什么,胡乱点点头就起身跑了。   目送学长出了图书馆,柏非瑾坐下接着看书,沈潜在旁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也坐回他身边继续折腾自己的论文。   直到晚上吃饭两人都只字未提这个小插曲,默契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晚餐吃到一半,柏非瑾接到个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之后柏非瑾起身示意自己出去一下。   沈潜自然点头,看他走到角落里拐个弯隐去身形,食不知味地扒了两口饭,又发了两分钟呆,最后还是一咬牙把餐盘一放站起身跟了过去。   那是个通往楼上仓库的楼梯间,鲜有人过往,坏了的灯泡便也没人记得要换,只剩下外面模糊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撒进来。   沈潜看到柏非瑾的时候他已经挂了电话,手机握在右手里,左手支在窗台沿上,不像是撑着身体,倒像是在克制自己不从窗户往外纵身而越。   沈潜几乎是下意识地叫道:“非瑾!”,说着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臂,将人直接从窗台边拽了回来。   柏非瑾刚听脚步声知道是沈潜,便未加防备,架不住被这人猛地一拉还真身形不稳地一个踉跄。   沈潜抓住人立马意识到不好,柏非瑾的警觉性他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充分认识到了,自己这样贸然动手别又把人弄脱臼了……   结果手上的人却意外安静,站定身子之后抬眸看他,语气温沉地道:“嗯?”   沈潜顿了一秒还是放开手:“啊……没……我见你过来好久了,所以……”   “嗯。”柏非瑾像是并不在意。   沈潜突然说不下去了,直愣愣地看着柏非瑾的眼睛。   眸子里是惯有的幽黑沉静,沈潜却觉得自己分明看到了连那双眸子主人自己都不知的藏在眼底的泪水。   明明是无礼的不加掩饰的探究眼神,柏非瑾却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也许是因为对方同样不加掩饰的关心和担忧吧。   “非瑾……”   “嗯?”   “非瑾……”沈潜往前走了半步,无视对方有些疑惑的眼神,抬手环抱住了他,“非瑾,我在。”   臂弯中的人显然不适应这个姿势,身子瞬间紧绷,右手直接抓住沈潜的左肩,却又马上收了力,虚虚搭在上面。   “……我在。”沈潜又重复了一遍。   柏非瑾几乎和他脸贴着脸,却是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闻言闭上眼睛,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往后的时间里,每当沈潜遇到什么疲倦、痛苦、愤怒、委屈的境况,总会来到柏非瑾身边抱住他汲取片刻的安抚和平静,而柏非瑾也总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回应他一声“我在”。   然而追溯时光,他们的第一次拥抱,两人角色却是恰恰相反的。   “沈潜。”柏非瑾突然出声道。   “诶,我在。”沈潜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他算是比较了解柏非瑾了,这人向来不喜他人碰触。   “能送我回去吗?”柏非瑾轻声问道。   “当然,”沈潜放开他,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那双眸子已经毫无异样,“现在就回去吗?”   “嗯,我有点累了。”   “好,那走吧。”沈潜点点头,也不多问什么,当真一路无言地将人送回了宿舍区。   柏非瑾远远看到楼下人影,脚步一停,转身道:“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   沈潜张张嘴,最后应道:“行,那……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沈潜三步一回头明显不大放心地往外走,柏非瑾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转个弯彻底出了宿舍区。   柏非瑾慢慢走到楼下:“你怎么过来了?”   “先生……”骆敬辰满目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做什么。”柏非瑾淡淡道。   “先生,今晚回去住吧。”骆敬辰坚持着。   柏非瑾没什么情绪地勾勾唇:“……连他都知道相信我。”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沈潜知道柏非瑾肯定经历了什么情绪不对,但他愿意相信这人能自己解决,因为他一贯给人留下的感觉就是强大到无所不能。所以沈潜会心疼他,会告诉他有自己在他可以求助,会给予他他所需要的陪伴,但却不会强硬地插手相助。   骆敬辰抿了抿唇,还是坚持地看着他。   柏非瑾也是真的没精神再说些什么,见他如此索性便顺从了:“走吧。”   骆敬辰如释重负,到旁边取车接他回了学校边的公寓,柏非瑾大一在这住的多,但认识沈潜之后倒是很少过来了。   说起来认识沈潜之后……   “先生,先去沐浴吧。”骆敬辰替他放好东西之后道。   柏非瑾知他那点心思,也懒得再分辩什么,什么也没拿地去了浴室,洗完澡后在腰间围了条浴巾便出来了。   骆敬辰果然等在浴室门外,紧紧张张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像是在检查着什么。   柏非瑾从他手里取过睡衣抬手披上:“看好了?”   骆敬辰略有些尴尬,但也同时彻底松了口气:“看好了……”   柏非瑾扫到边上提前备好的瓶瓶罐罐,到底还是心里一动,知道起因终归是自己,语气软下来:“你把昨天说的那个报表发过来,然后早点去休息吧。”   “是。”骆敬辰连忙道。   待骆敬辰出了房门,柏非瑾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查收报表,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小时,待审完最后一页签完字,稍作洗漱便上床了。   凌晨两点半,骆敬辰在夜色中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无半分睡意,踟躇再三还是轻手轻脚地爬起床打开电脑点了一个隐藏图标。   界面上显示的是柏非瑾房间的监控。   床上空无一人,本该安睡的人影在窗边面向北方跪坐着,脊背挺得笔直。   骆敬辰默默捂住了嘴,却捂不住眼泪无声地从眼眶往下流。   所有得到死讯之后的震惊、惊惶、无措、绝望和……痛苦、悲伤,终于在这一刻随着泪水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发泄出来。   骆敬辰甚至不敢想象柏非瑾现在的心情。   他身份不高,和那人并不相熟,寥寥几次见面却是他在炼狱唯有的愿意回忆的过往,当初被那人一手救下送出来为柏非瑾探路,此等再生之恩……他却是再无机会言谢了。   而柏非瑾……   他不敢想象此时此刻柏非瑾的心情。   此情此景下唯一让骆敬辰感到一丝希望的,柏非瑾没有做其他任何事情,只是很安静地跪坐着。骆敬辰辨不清楚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想来却和那个叫沈潜的人离不开关系。   监控里的人在窗边跪了一夜。   监控外的人在桌边看了一夜。   直到朝阳升起,在天边撒下第一缕金光,当作唤醒万物的号角。   柏非瑾终于动了动唇瓣,近乎呓语地吐出两个字:   “父后。” 第53章 岁月静好(1)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   (三年前)   “……这位是沈潜,这是陈容,我是卢封安,大家先相互认识一下。”   沈潜笑着点点头,打量着桌边另外两人,说话者相貌平常,看不出年岁的脸上却是刻着深深的沟壑,眼里又黑又深,一眼望不到底,却又好像隐隐带着疲倦。   另一人约莫和自己身份相似,面容沉稳,眼里带着刑警惯有的透彻。   “两位都是接过这种任务的,想必规矩也不需要我多说,”之前说话的,也就是卢封安接着道,“我是这次小组的组长,所有行动由我安排也由我负责,希望二位牢记这一点。”   “明白。”沈潜和陈容同时道。   卢封安看着眼前两个组员,他只负责提出要求,具体选人却是上头办的,看过两人简历再加上见到真人,他也清楚上面是尽了最大力量来帮他,帮这个行动。   “大家应该都看过资料了,这次行动全程我不能出面,所以我负责所有局里的工作安排……陈容。”   “到。”   “你负责与我交接,局里的一切信息资料行动方案我都会想办法告诉你。”   “是。”   “沈潜。”   “到。”沈潜神色微凛,已然对自己的任务有了几分猜测。   “……”卢封安深深地看着他,“你负责打进目标组织,用一切办法接触到失联卧底,得到他手中的证据,协助行动收网。”   “……是。”沈潜毫不躲避卢封安的目光,直视着他郑重点头。   卢封安看了他两秒,微一咬牙转而对陈容道:“同样,沈潜所得到的一切消息也要靠你传回局里,你是两边的联络站。”   “明白。”陈容颔首道。   “……我不应该和你们说这些,”卢封安突然苦笑道,“但我必须要说,请二位务必竭尽全力,让这次行动成功。这条线我们追了四年,如今关头,已经经不起失败了。”   “前前后后我们已经折损了四位卧底,参与围捕和追查而遇害的同志近三十人,更罔论那些被他们迫害残杀、因du品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卢封安说话时眼里是彻骨的疲惫与愤怒。   “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沈潜出声接道,他敛去了平日的笑谈,面色坚毅。   “对,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陈容也应道。   卢封安面上掠过一丝恍惚,却又马上警醒,不再多说什么:“陈容,你先去隔壁整理资料。”   “好。”陈容知道规矩,转身出去了。   “沈潜,你的身份都记住了吗?”卢封安问道。   “宁傅,二十四岁,东北道上知名掮客宁家的小少爷,年前才从Y国毕业归来,这次是奉父亲的指派南下为家族开拓市场。”沈潜毫无迟疑地回道。   “为什么派你来?”   “父亲这些年身子不行了,大哥得留在他身边打点家里事务,二哥向来身体不好,不让我来难道让三姐来吗?好容易归国我自然要替父亲分忧。”   “那你这次过来有什么生意?”   “宁家在南边还没做过生意,所以这次来潭阳市主要是前期探路,只接了周家一笔不大不小的买卖。”   “如何接近目标?”卢封安步步逼问道。   沈潜笑了:“因为家里主要派我来奠定关系网,所以不对秦洋龙和他手上的势力有充分了解之前我不会轻易完成交易。”   “嗯……”卢封安点点头,他给沈潜的资料里只有他们已知的信息和能提供的资源,其余说辞借口都是沈潜自己发挥的。这也是一个小考核,若是这点变通都不懂,那大可不必去送死。   “秦洋龙这个人十分危险,和他接触一定要非常小心,任何疏忽都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卢封安叮嘱道。   “明白。”沈潜低头道。   卢封安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他们卧底三年的老人两天前失去联系,事出紧急,上面下令在整个公安系统秘密筛选合适人选接任这次行动。沈潜作为刑警的能力他丝毫不怀疑,但作为卧底毕竟没有什么经验,此番前去计划仓促、时间紧急、对手强劲……   若非逼不得已,他万万不会出此下策。   “该如何与陈容对接,稍后你与他自己讨论,拿出个方案给我审批。”卢封安道。   “好。”沈潜应道,他知卢封安是要放给他们一定自主权,毕竟这些事情最后是要他们俩自己做。   陈容这次是用的真实身份,潭阳市雨榕分局刑警队队员,局里人人认识的以低调温和著称的当红小生,私下却和掮客宁家有着联系,是宁傅这个小少爷急需打通的一条官路。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最好的伪装。   只是不管事成与否,陈容必定是不能留在潭阳市了。   卢封安已然没什么好交代的,却是足足又沉默了半分钟,才摆手让沈潜出去了。   待陈容也与卢封安单独谈完,沈潜又和陈容讨论了交接事宜报给卢封安,三人最后对了一遍行动计划,陈容连夜返回潭阳市,而沈潜则先前往东北,再从东北上飞机在第二天傍晚才抵达潭阳市。   宁家这个小少爷天生胆大任性,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从来是单枪匹马走南闯北,宁家老爷拗不过他,索性将人扔出国,待他自己羽翼成熟有了自保能力才放他回来。   所以等沈潜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地出机场大门时,在外候着的人也不觉意外。   “小宁爷。”刘昭上前几步微微颔首。   沈潜脚步一停,转头扬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地挑唇一笑:“原来是昭哥,您这太客气了!久闻秦爷手下左膀右臂,武有兴哥,文有昭哥,今日一见果然让小弟心生仰慕。”   刘昭被他一个照面就叫破身份,脸上分毫不露,只是暗自对这个小宁爷少了两分轻视,毕竟能做好掮客的家族里出不了蠢材,他倒也不大惊异。   “哪里,小宁爷过奖了。”刘昭笑道,“外面车已经备好了,长途跋涉实在辛苦不如早点回酒店休息。”   沈潜摆摆手:“父亲在我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是个小辈,我们宁家在这江南又是新人,来这潭阳第一件事自然应该登门拜访秦爷,不然岂不是太没礼貌。”   刘昭闻言对他心里有了几分好感,如今年轻一辈不说才气如何,却是个顶个地盛气自傲,这小宁爷身为幺子又得宁家百般宠爱,为人处事看似放荡不羁,实则谦逊稳重讲礼数,也难怪宁家敢派他南下探路。   “让您早点休息就是秦爷的意思,”刘昭笑容里多了两分真情,“秦爷这两天有生意要谈,没办法陪您,所以托我前来接待,还请小宁爷见谅。”   沈潜嘴上笑着说“没有没有”,心里却是骂了句“老狐狸”,秦洋龙最近被盯得根本不敢妄动,有个鬼生意要谈,不过是还不放心这个初来乍到的小辈,所以准备观察两天再决定是否见面罢了。   “那,小宁爷这边请?”刘昭比了个手势。   沈潜却是插着手站在原地没动,含笑看着刘昭微微变了神色。   “小宁爷怎么了?”   “宁傅不敢劳烦秦爷安排住宿。”沈潜略一欠身道。   刘昭彻底冷了脸色:“这是何意?”   沈潜笑意未变:“宁家作为掮客,自保之道不过一条:无贸易不往来,无生意不受利。宁傅断不敢违背家规。”   刘昭表情微僵,略微咬牙道:“宁家果然是家教严厉。”   “昭哥过奖。”沈潜笑道。   “小宁爷当真不愿给昭哥这个面子?”   沈潜神色一敛,颔首道:“宁傅不敢,只是父亲嘱托我去拜访他的旧友高爷,所以已经帮我订好了高爷名下的清泉酒店,还请昭哥谅解。”   刘昭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往下也谈不下去了,心里对这个宁傅和他身后的宁家有了几分防备。   他出言相邀,一来是想招揽宁家,二来也是方便控制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宁爷。   而沈潜看似有理有据的拒绝,却是在摆明自己和家族中立立场的同时,也变相告诉他,宁家此番南下不是为了秦爷一人来的,虽然他很看重和秦爷的合作,但也就仅仅是看重罢了。   “既然小宁爷已经有约,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高爷的人没来机场接您,不如让我们送您过去吧。”刘昭退步道。   “那就麻烦昭哥了。”沈潜欣然答应。   路上两人又有的没的扯了一通,彼此状似惺惺相惜无所不谈,暗地里却对对方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沈潜一边应付着,一边有些心惊,这还没见着正主他就已经有些头疼了。虽说之前也出过这种卧底接头的任务,但当时的目标和这位秦洋龙秦爷显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小宁爷,我就送到这儿了,”到了清泉酒店门口,刘昭道,“您替我向高爷问个好。”   “一定,”沈潜应道,“辛苦昭哥了。”   “没有,那我们到时候再联系。”   “好的,昭哥慢走。”沈潜笑道。   刘昭也笑着挥挥手,沈潜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他的车走远了才反身往酒店大堂走。   难得在酒店住个套房,沈潜关了门上下观察一番,慢悠悠踱到窗边,大大方方拉开帘子,被夕阳刺得眯了下眼睛。   如果没记错的话,楼下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现代,恰好就是从机场一路跟到酒店的车呢…… 第54章 岁月静好(2)   晚上用着宁傅的身份去拜访高爷,沈潜本色出演,一双精神奕奕桀骜知礼的黑眸加上那张能言善辩的嘴,讨尽了老人家的欢心,险些就要抓着他给自己孙女儿定亲。   饶是沈潜也吓了一跳,只能连连求饶说这乱了辈分,而且自己还没玩够呢,求高爷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过几年再谈这个问题。   两人的互动在大庭广众之下谁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自然都落在了有心人眼里,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高爷对沈潜的那个亲热劲儿。   一点都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第二天盯梢的人换班,刘昭亲自过问沈潜的行踪,负责的小弟一脸的迷茫。   “昭哥……这小宁爷早上在高爷店里定了一套衣服送到房间,上午出门把市里两家档次最高的百货逛了个遍,买了七八套衣服,下午又去西乡镇定了两套瓷具发到东北去了……”   刘昭听得直皱眉。   小弟小心翼翼地道:“昭哥……我怎么觉得这纯粹就是来旅游的呀?”   “……你懂个屁!”刘昭没好气地道,“这明显是发现你们了。”   “啊?兄弟们都挺小心的啊……”   “呵……”刘昭冷笑了一声,“送衣服的人和他买东西的店里的人查了吗?”   “送衣服的就是高爷身边的人,这买东西的……”小弟有些为难,“小宁爷尽捡着些高端定制店逛,我们没法跟太紧啊。”   刘昭想了想道:“算了,想他第一天也不会做什么……让盯着的人都给我放机灵点,别他-妈盯梢搞得跟贴身保镖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   “是,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刘昭挥挥手示意小弟赶紧滚,自己靠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钟,打个电话将沈潜的行踪复述了一遍,电话那边的人轻笑一声,没什么表示。   晚上刘昭自己有事儿,在酒桌上觥筹交错,跟各路笑容满面心怀鬼胎的人打着哈哈,手下人进来的时候他本是随意一听,等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却是猛地起身,一点微醺醒了个彻底。   “昭哥这是怎么了?”   “是啊,出什么事了?”   刘昭定定神,笑道:“没有,朋友有点小事,我去处理一下,实在抱歉。”   等一出包间门,刘昭拎着那个报信的手下的衣领,拧眉道:“消息确定吗?”   “确定,盯梢的已经把照片发过来了,您看!”手下将手机递给刘昭。   照片上赫然是沈潜与陈容在咖啡厅会面。   “有人在雨榕区犯过事儿,陈容这张脸可绝不会认错!”手下咬牙道。   “陈容……”虽然雨榕区不是秦洋龙的老巢,他们跟刑警一般没有摩擦,但刘昭也记得这个人,“宁傅……”   “昭哥,要告诉秦爷吗?”   刘昭没有马上回话,将手里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道:“他知道你们在跟踪吗?”   “这……应该不会,小宁爷出酒店绕了几个大圈,甩了我们两组人才到目的地。”   刘昭又扫了眼照片,表情不大好看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第三天沈潜在酒店睡得昏天黑地,中午十一点半才懒洋洋地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叫餐。   “喂……昭哥?这么早有什么事吗……”沈潜嗓子有些哑,明显还不大清醒。   “小宁爷,这都快十二点了……”刘昭有些好笑地道。   “啊……”沈潜反应了一秒,“好容易跑到南边来,小弟我也就是图个自在……还请昭哥勿怪。”   “呵,行了,秦爷今天下午想见你,我派人过去接你。”刘昭道。   沈潜自然意识到刘昭的态度有些不同,再回忆下昨晚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了几分底。   “今天下午?昭哥容我先吃个饭?”   “小宁爷说笑了,您远来是客,今天中午自然是秦爷做东请您吃饭。”   沈潜微微挑眉,今天中午高爷在城郊谈生意,这是算准了没人护着他。   “秦爷太客气了,”沈潜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宁爷爽快,”刘昭道,“接您的人怕是也快到了,我让他们去您房间门口等您。”   “麻烦昭哥。”沈潜笑着应道,心里却知他是不想给自己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   “你好,前台吗?我中午临时有事,刚刚的订餐麻烦帮我取消了吧。”   “好的宁先生,外出还请多多注意安全。”前台客服语音甜美地回道。   沈潜无声勾唇:“知道了,谢谢。”   打开门,刘昭派来的人果然就在房间外守着,见他出门立马围了上来。   “昭哥这也太客气了。”沈潜看着身旁足足六位黑衣人士啧啧道。   “小宁爷请。”领头的也不多话,只是恭敬又不容拒绝地比了个手势。   上车也没走多远就见刘昭笑盈盈地在路边招手,沈潜扫了眼周围,果然都是些老狐狸,这地方离秦洋龙的大本营那可谓是一个城北一个城南。   “昭哥。”下了车沈潜率先打招呼道。   “小宁爷,秦爷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吧。”刘昭道。   进酒店七拐八拐到了最里面的包厢,沈潜在走廊被拦住粗略搜了身,进门前突然站定,整了整衣服才扬起抹笑容跨进去。   里面小圆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大秋天的穿着短袖露出结实的大臂,肩膀上的纹身被肌肉支撑得分外饱满,T恤贴在身上显得紧绷得可怜。   而主位上的人则完全是另一种气场,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墨绿色中山装低调但又大气,五官比较立体但也不至于显得凌厉,听到开门的声音微微抬眼,恍若不经意的一瞥。   沈潜碰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这些年他也经手了不少案子见过不少人,但这人绝对排的上最危险的前三。   “秦爷,兴哥。”沈潜走进去朗声笑道。   秦洋龙看了这个小辈两秒,对方噙着笑大大方方地任自己打量,一袭定制的薄款深灰色小西装加亮黑领结,有礼却又不失朝气,更难得的是在自己注视下还能做到毫不变色从容不迫,在年轻一代里实属难得。   “小宁爷。”秦洋龙沉声道。   “秦爷您这就折煞我了,”沈潜赶忙道,“叫我阿傅就好。”   秦洋龙也就改了口:“阿傅……都坐吧,别站着了。”   沈潜和刘昭都是一点头,刘昭坐在秦洋龙右手边,沈潜则坐在了他对面。   “宁爷这两年身体还好吧?”秦洋龙问道。   沈潜笑了笑:“父亲一向操劳,如今身子虽没什么大碍,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得懂事了不是?”   秦洋龙没太多笑意地勾勾唇,抬手举著夹了第一口菜。   “小宁爷,这家是潭阳菜最正宗的馆子了,”刘昭在旁边接过话头笑道,“您尝尝吧。”   “谢谢昭哥。”沈潜也回笑道。   席间秦洋龙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饭,左边的罗吕兴——兴哥,倒是饶有兴趣地和他们搭话,但是却听得出这人和表面看起来一样是靠武力立身,没有太多城府,说话做事全凭喜恶不知修饰。   刘昭和沈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还算轻松,却是谁也没有提过生意的事儿,仿佛真的只是朋友见面。   直到秦洋龙放了筷,沈潜和刘昭等人也跟着停了筷子,刘昭示意服务员上茶。   秦洋龙低头看了眼手机,端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向沈潜举举杯,沈潜顿时有些头大,他平时是不怎么会喝茶的,但面上却也有模有样地先闻后品,轻声道:“好茶,这是……普洱?”   “小宁爷也懂得茶?”刘昭道。   “没有没有,”沈潜失笑,“我不过是跟着父亲大哥喝过一点。”   ……完事儿必须得谢谢非瑾偶尔逼着自己喝茶养胃……   “九五班章。”秦洋龙突然淡淡道。   沈潜有些讶然:“秦爷真是太客气了。”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也喝不出个什么稀奇……但是能让秦洋龙开口介绍的,必定不是什么街边货……   秦洋龙摇摇头,等沈潜将杯里的茶饮尽放好茶杯才开口道:“阿傅。”   “秦爷。”沈潜将手放下桌搭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抬眼看着秦洋龙。   “你和陈容是什么关系?”秦洋龙直接问道。   沈潜很明显地一愣,然后笑了:“早说昨天是您的人,我也就不费力气甩掉了嘛。”   罗吕兴闻言脸色大变,在陈容片区被抓进去的正是他的手下,他对这个刑警队新晋可谓是记忆深刻:“陈容?!你跟他有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昭大概也没料到秦洋龙会这样挑明,一时不知道该帮哪边说话,索性闭了嘴仔细观察沈潜。   “兴哥也认识陈容?”沈潜道。   “甭废话!”罗吕兴一瞪眼睛,“那小子之前抓过我的人,你他-妈居然跟他有联系?”   “兴哥息怒,这个事儿我倒是真不知道,”沈潜无奈地笑笑,“陈容与我二哥以前认识,这次南下是二哥托我带个好罢了。”   “只是问个好?”秦洋龙问道。   沈潜这次没答话,眉眼微弯地笑了笑,这个“问好”的目的尽在不言之中。 第55章 岁月静好(3)   都是些道上的老手,看沈潜的笑容也就懂了七八分,刘昭有些怀疑地问道:“陈警官调任到潭阳这两年可是小出风头啊,都说他清廉正直前途无量,小宁爷选择和这种人打交道……?”   “宁家在这边毕竟人生地不熟,难得有相识的还从未站过边的,自然会下功夫些。”沈潜解释道。   “聪明的选择。”秦洋龙出声道。   “秦爷过奖。”   “但我不相信他。”秦洋龙淡淡地接道,眼神冰冷地盯着沈潜。   “……”沈潜心下一跳,他与陈容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瞒着秦洋龙,各自凭本事收买官道本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但秦洋龙直接插手表态不信任他也不能完全不顾……沈潜心里思索着面上却是从容地笑道,“事在人为。”   “……年轻人。”秦洋龙垂眸点评道。   “宁傅谢秦爷提醒,”沈潜道,“之后与他来往我会注意分寸的。”   秦洋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过……秦爷,”沈潜话音一转道,“我在潭阳已经蒙高爷照顾,就不劳您费心我的安全了。”   此话一出,秦洋龙只是略一挑眉,另外两人却都微微变色,派人跟踪这种事,不把话说破大家还可以和和气气打哈哈,一点明的话,即便语气再委婉也不免带上了诘问。   沈潜这人从头到尾在秦洋龙面前都表现得谦逊随和,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宁家人骨子里的傲然自负倒是终于露出几分。   “‘无贸易不往来’,”秦洋龙慢慢地道,“阿傅和高宏的交往怕是越了家规吧?”   沈潜垂眼拨弄了下茶杯,轻笑道:“秦爷都记得的家规,宁傅怎敢忘呢?此番难得南下,家里交代给我的事儿不免有些繁杂,还是不说出来叨扰秦爷了。”   秦洋龙也没再问,他此言不过是想探探高宏与宁家有无生意往来,本不指望沈潜能说出什么详情。他与高宏是两条道上的,但彼此名气都不小,若高爷如此信任宁家,那他也能放些心。   不过沈潜这个后生,说话做事从容自若滴水不漏,倒是令他起了几分欣赏。   秦洋龙没什么,但手下两位却有些恼怒,被一个后生指明盯梢落了面子,这两三年可是鲜少碰到的。   刘昭素来善察言观色,见秦洋龙没有表示便按耐不言,但罗吕兴是个忍不住的,当下便凉凉地道:“小宁爷,这潭阳可不比您东北,孤身一人出门在外的,多两个人也多份保障。”   这是要把盯梢改成明面上的“护送”了。   沈潜笑笑:“多谢兴哥关心,只是我向来喜欢自由,受不得约束。”   “我们这可是替您操心,”罗吕兴道,“宁家想来南边分一杯羹,自然便有人见不得。”   “呵,兴哥的提醒我记住了,只是我向来相信命中定数,该来的那便是躲不了的,不如放宽心。”沈潜道。   “你……”罗吕兴咬牙刚准备放狠话,却被旁边的秦洋龙抬手制止了。   “好了,”秦洋龙道,“命中定数……阿傅能有此觉悟我很喜欢。”   沈潜回看他,含笑略一颔首。   “阿昭。”   “秦爷。”刘昭在旁边连忙应道。   “送阿傅回去吧。”秦洋龙吩咐道。   “不麻烦昭哥了,难得来这边,我自己四处逛逛看给我母亲带点什么新鲜玩意儿。”沈潜清楚今天就是双方初次见个面,不会有什么交易或进展。   “我叫人陪着您,您看上什么直接拿吧。”刘昭道。   沈潜一哂:“我本是买礼物讨母亲欢心,您今天要是帮我付了账,回头不光讨不到好,父亲还得让我脱层皮。”   “阿昭。”秦洋龙没什么起伏地又叫了一声。   刘昭会意,当下不再纠缠,起身客客气气将沈潜送出了酒店。   沈潜刚出酒店就意识到后面跟了人,他倒是也不意外,虽然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但是以秦洋龙在南边的地位与谨慎,想来还不至于要顾忌他这么个小辈的话。   只是……他现在需要跟警方接头,秦洋龙刚才一句“不相信”却是限制了他和陈容的接触频率,如果现在再当着这些眼线的面去找陈容必定会使秦洋龙起疑,但甩掉这些跟班更是不行。   看来只能冒险在酒店找机会交接了。   一边思索着,沈潜一边看似无所事事地东逛西游。   那头秦洋龙等沈潜离开,跟两个手下聊了一会儿,自己也准备走的时候无意看了眼手机,却是倏地面色微沉。   “秦爷?”刘昭立马意识到,小心询问。   秦洋龙看着自己的手机,刚刚用茶前他收了条消息,这不过半小时,自己也没再碰过手机,现在的电量却比当时足足少了15%。   “把宁傅请回来。”秦洋龙道。   “……”刘昭惊了一下,旁边罗吕兴倒是飞快响应道:“秦爷,我去吧!保准帮您把那小子逮回来!”   秦洋龙道:“不,阿昭去,请他跟我一起品茶,路上仔细搜搜。”   “好。”刘昭应道,行了个礼便匆匆出去了。   沈潜逛着逛着突然警觉起来,后面跟着的人加快了速度在跟他拉近距离,路过试衣镜的时候甚至看到了远处刘昭的身影。   心中一沉,沈潜瞬间意识到不好,左右看看,转身抢进直升梯按了个顶层,厢门关闭后沈潜靠在旁边脑子高速运转着。   如果是刘昭亲自带人来追他,那从这家百货跑出去是不可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东西脱手,不能被抓着证据。   可是要他就此将东西毁掉,他实在不甘心;但留在现场等之后通知警方来取,又难保不会被刘昭找到。   下了电梯,沈潜还没走出二十米就瞥到刘昭已经带人追上来,不能再犹豫了,沈潜一咬牙准备往卫生间拐,他刚观察过,卫生间里面有面向外街的窗户。   在转身的刹那,沈潜看到什么突然一愣,从旁边店子里出来的人也是一愣,两人隔着几步路远俱是讶然地看着对方。   “……非瑾……?”沈潜完全没想到会在距南口市一千多公里的地方碰到柏非瑾。   柏非瑾看起来也很意外,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潜就已经上前几步抱住了他:“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柏非瑾抬手回抱住他。   柏非瑾身边还有三个人,沈潜这一身穿得非富即贵煞是夺目,但上来却和柏非瑾显得很是相熟,这让三人都迟疑了一下,其中年长的那位问道:“非瑾,这位是?”   “老师,”柏非瑾松开沈潜退后半步,温声回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沈潜笑道:“您好,我是宁傅,我和非瑾是以前在国外认识的,已经几年没见过了。”   “原来是非瑾的朋友,”老师闻言和蔼地笑了,“你好。”   柏非瑾看看沈潜,又转头看看老师,老师会意地笑道:“这么久不见赶紧去叙叙旧吧,你也不用陪着我了。”   “谢谢老师,那我晚上回酒店再和您讨论会议的事。”柏非瑾含笑道,说着自然地拍拍身边师弟的肩膀用眼神示意让他照顾好老师。   刘昭等人本来准备追上去,看见柏非瑾等人又停住了脚步,刘昭死死盯着,等柏非瑾的老师三人一走便马上围了上去。   “非瑾,你怎么……”沈潜话刚开了个头,便被柏非瑾暗地拍了下手背打住了。   “小宁爷,您这速度可真快啊。”身后刘昭笑着道,“哟,这是?”   沈潜有些惊讶地道:“昭哥?您怎么来了?”   “不介绍一下吗?”刘昭没回答,上下打量着柏非瑾反问道。   沈潜攥着的拳头猛地一紧,于公于私他都是绝不希望将非瑾拉进这个案子的。   “阿傅?”柏非瑾出声问道。   沈潜抬头对上柏非瑾安静的眸子,拳头慢慢松开,终是心一横开口道:“昭哥,这是柏非瑾,我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朋友。非瑾,这是昭哥。”   “昭哥。”柏非瑾礼貌地颔首道。   “柏先生不必多礼,既然是小宁爷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客人。”刘昭笑道。   “昭哥找我是秦爷还有什么吩咐吗?”沈潜到底还是不愿刘昭和柏非瑾过多接触。   “秦爷邀您下午一起去茗苑品茶。”刘昭道,看着旁边的柏非瑾却是又加了一句,“既然柏先生也在就一起去吧。”   “昭哥!”沈潜上前半步挡在柏非瑾前面,想把柏非瑾摘出去,“和秦爷会面还是谨慎些好,我跟他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   柏非瑾在后面有些疑惑地微微皱眉。   刘昭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在沈潜两人之间扫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顺应直觉:“相逢是缘,秦爷向来喜欢广交朋友,莫非……是柏先生看不起我们?”   这话说的就重了,柏非瑾仿若未觉依然是那幅温和的样子,沈潜却是微微变色,在柏非瑾开口前直接替他应下了邀约:“昭哥说笑了,既是秦爷相邀,非瑾岂敢不去。”   “那就好,请吧二位。”刘昭满意道。   沈潜侧身看向柏非瑾的眼里有些复杂,柏非瑾很轻地摇了下头,微微一笑对刘昭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56章 岁月静好(4)   刘昭听到这句耳熟的话轻笑一声:“你们果真是故交,这说话语气都是一样的。”   “非瑾与我在高中相识,当时一见如故甚是投契,只是后来他回国念大学就断了联系。”沈潜惋惜地叹道。   “抱歉,当时归国是家里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跟你道别。”柏非瑾歉声道。   沈潜脸上流露出适度的担忧,沉默了两秒才道:“……你没事就好。”   柏非瑾微微垂眸也有些动容。   刘昭见此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能在潭阳再次碰面说明你们缘分未尽啊。”   “昭哥说的是。”沈潜也笑道。   “既然是在秦爷这儿重逢,索性今天就当秦爷做东为二位庆祝了,”刘昭道,“请吧。”   沈潜和柏非瑾都略一颔首,让刘昭先行。刘昭转身对手下打个手势,留了一大半的人在百货商场沿着沈潜刚刚走过的路线仔细搜查,剩下一小半护送三人下楼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车。   茗苑离这儿不远,车上刘昭在想什么沈潜不知道,柏非瑾怎么想的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虽然脸上还绷着但是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秦洋龙这人有多危险,他以身涉险是职责所在,但柏非瑾算是个什么事?   刘昭坐在副驾驶,沈潜两人虽在后排但也不敢相互多说什么,心绪纷乱中,放在身边的手却突然被人很轻地拍了拍。   沈潜身子一僵,突然就定下心来。   虽然两人此前没有串过任何话,柏非瑾甚至连他现在是谁,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是谁都不知道,就要进入一个说错一个字就万劫不复的地方。   但沈潜就是蓦地升出一股自信,即便毫无准备身处弱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两人联手也不惧怕任何龙潭虎穴。   茗苑并不大,是个隐秘的私人茶所,坐落在城中小巷儿的最深处,硬生生在繁华的市中心隔出了一片清静地。   柏非瑾看着院里的园林景观和一栋两层楼高的小巧木屋,眼里明显染上了赞赏。刘昭在旁边瞧见,也不知道该说这人是迟钝还是心大,亦或者……是来头不小。   进小屋前,门口拦了两个人,刘昭回头对沈潜道了句“得罪”,沈潜无所谓地笑笑,摊开手任由他们拿着探测器从上到下仔细搜查。   搜完沈潜又开始搜柏非瑾,同样是一无所获。   门口的人对刘昭摇摇头,刘昭虽不知道秦洋龙到底发现了什么,但他相信若无异常秦洋龙也不会要他风尘仆仆地重新把沈潜追回来……稍作思索,刘昭便若无其事地笑着将两人都迎入屋内上了二楼。   秦洋龙盘腿端坐在主位上,罗吕兴不在,右手边跪坐的是名素白长裙的女子,面容娴静优雅,正低眉敛目地为秦洋龙斟茶。   “秦爷,嫂子。”刘昭在门口恭敬道。   沈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那名女子,据之前卧底传回的消息,秦洋龙有个女人跟在身边已经快五年了,但鲜少出来露面,也从没当众开口说过话,局里完全查不到有关她的任何信息。   秦洋龙抬眼看他们,目光在柏非瑾脸上停了停。   “秦爷,这位是柏非瑾柏先生,他和小宁爷是时隔多年重逢的故交,我想着也是桩难得的幸事,便自作主张一起请过来了。”刘昭道。   “无妨,相逢是缘。”秦洋龙道,刘昭将沈潜二人带了进去,自己走到秦洋龙左手边,沈潜和柏非瑾则在对面跪坐入席。   “……柏先生和小宁爷有过接触,但两人身上都没有东西,我已经派人沿路搜查了。”刘昭落座前在秦洋龙耳边低声回报道。   秦洋龙微微点头。   “秦爷太客气了,还专门找昭哥将我追回来品茶。”沈潜笑道。   秦洋龙没说话,偏头示意了一下,旁边女子新斟了两杯茶分别递到沈潜和柏非瑾面前。   沈潜盯着茶杯看了半秒,前手刚端起茶杯,柏非瑾就紧跟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在鼻下闻了闻,半揭盖抿了一口,眸子微眯,明显透露出主人的享受。   沈潜依葫芦画瓢地喝了一口,笑道:“好茶。”   秦洋龙哪里看不出他的敷衍,反倒是柏非瑾引起了他的兴趣:“柏先生懂茶?”   柏非瑾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回案上,双手按膝温声道:“秦爷叫我非瑾就好,我谈不上懂茶,只是比较喜欢。托您的福今天能一品这极品武夷岩茶大红袍,实在感谢。”   “你们这个年纪,喜欢茶的倒是不多。”秦洋龙自己端杯品了一口淡淡道。   “我虽在国外长大,但自幼教习钢琴舞蹈的老师是华人,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罢了。”柏非瑾道。   “不知柏先生是在哪儿长大的?”刘昭问道。   沈潜心头一紧,刘昭这话明显是来试探他和柏非瑾的背景是否属实,事出突然他可没来得及跟柏非瑾串口供。   “昭哥说笑了,我和非瑾可是校友,高中的。”沈潜说到最后看了柏非瑾一眼。   柏非瑾略微扬眉,平和道:“我在Y国长大的,高中毕业归国念的大学。”   刘昭一拍脑袋笑道:“诶哟,瞧我这记性,小宁爷是Y国读的书,柏先生自然也是,是我多问了。”   也是确实巧了,柏非瑾的档案上有记录,周围人也都知道他从小是在Y国长大的,高中毕业才回的国读大学。   “那柏先生既是在那边长大,当时为何要突然回国?”刘昭面露好奇。   柏非瑾略垂眸道:“当时高考前回国处理些事情,错过了考试,索性便留在国内了。”   他这模样明显不愿多言,沈潜便开口转移话题道:“当时直接断了联系我还担心了好一会儿,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柏非瑾抬眼笑笑:“嗯,还好。”   刘昭也识趣地不再追问:“那……柏先生现在在哪高就?”   “我在南泽大学工作学习。”柏非瑾答道。   “学者?”秦洋龙眼神有些变化。   柏非瑾笑道:“不敢当,只是普通老师而已。”   即使相隔一千多公里,但南泽大学的名气还是都知道的,即便是个普通老师也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非瑾你果然当了老师……”沈潜笑叹道。   “你当知我的性子,偏爱学校清静。”柏非瑾看着沈潜道。   刘昭大概也没料到他学历这么高,半晌才问道:“那……柏先生此番到潭阳来?”   “我导师是潭阳人,”柏非瑾解释道,“他受邀参加这次的潭州肿瘤学高峰论坛,我有幸被选为助手一同出席。”   “肿瘤学?柏先生是学医的?”刘昭道。   柏非瑾无奈笑道:“我是学生物的,只是老师研究方向和肿瘤学有交叉。”   “这样……”刘昭微有些尴尬。   “生物和医学本也不分家,只是我们研究的更杂乱罢了。”柏非瑾主动解围道。   “非瑾。”   “秦爷。”柏非瑾恭声答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秦洋龙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   柏非瑾话语微顿,斟酌一瞬才道:“我回国之后一直在南口,平日也不大知道校外的事,还请秦爷原谅。”   秦洋龙微微眯眼打量着他,沈潜在一旁干着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小宁爷这种道上的人,对人对事都是五分凉薄四分利益半分做戏半分真情,若是太有意回护在秦洋龙面前反而会落得破绽。   “不过……我在国外的时候就知道阿傅跟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柏非瑾笑笑,“只是我素来没什么朋友,难得合意便不在乎这些了。”   这话说的有些淡然又有些复杂,连沈潜听起来竟都觉得是心里话。   女子在旁边新斟了杯茶送到秦洋龙手里,秦洋龙揭盖闻了闻道:“阿傅。”   “秦爷有何吩咐?”沈潜立马答道。   “非瑾这样的朋友要懂得珍惜。”秦洋龙垂眼看着杯内的茶叶对两人道。   沈潜愣了一下,笑道:“秦爷说的是,我记住了。”   女子探身向前给两人重新斟好茶,近距离接触下可以稍抬眼就可以清晰看到对方姣好容颜,但沈潜和柏非瑾两人都是礼貌颔首道:“谢谢。”却是未多看半分。   柏非瑾在女子执壶的手上停顿了半秒,沈潜有感应似的看过去,目光一凝,面上不动分毫:“昭哥,说起来我还想请问一下,这潭阳有什么新鲜玩意吃啊?我和非瑾都不是本地人,晚上想找个地方叙旧都不知道去哪。”   “这事好办。”刘昭笑道。   “……阿傅。”柏非瑾有些为难低声唤道。   “嗯?怎么了?”沈潜只佯装不知。   “我晚点约好跟老师整理明天会议的资料,等过两天有时间再约吧。”柏非瑾道。   “啊这样,行,你忙你的,有空了叫我一声,我在潭阳应该会多待些日子。”沈潜笑道。   “好。”   “既然非瑾还有事,那今天我也不多留了。”秦洋龙道,“阿傅,明天我让阿昭接你去谈生意。”   沈潜惊讶了一瞬连忙答道:“好的秦爷,那明天麻烦昭哥了。”   柏非瑾也道:“实在抱歉,今天多谢秦爷款待。”   秦洋龙点点头,挥手让刘昭带他们出去了。这回刘昭是什么话都没多说,利利索索放了两人走,连跟踪的人都隔得老远。   沈潜和柏非瑾并肩走在路上,沈潜偏头刚准备开口,就见柏非瑾很轻地摇了下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第57章 岁月静好(5)   沈潜瞬间会意,他就说秦洋龙他们怎么突然转性没搞贴身跟踪了……   “阿傅你这身衣服很好看……”柏非瑾轻笑道。   沈潜看着他高高挑眉,有些无奈地道:“毕竟分开这么些年了,我总归还是有些变化的。”   “……也很眼熟。”柏非瑾补充道。   沈潜暗自咬了下牙,出任务前他深知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在扮演富家公子方面言行举止还可以模仿,穿衣搭配简直是硬伤,所以旁敲侧击从柏非瑾那弄到了几款流行的高端时装样式,自己再来潭阳照着样子买。   “我们品味向来相似,你觉得熟悉也不稀奇。”沈潜假笑道。   柏非瑾勾勾唇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你也是头次来潭阳?”柏非瑾问道。   “是,我父亲年纪大了,大哥二哥要照顾家里生意,三姐怀了小侄子,所以可怜我年前回国还没多久就被从东北发配出来了。”沈潜语气委屈道。   “你在东北能闲得住?”柏非瑾轻笑一声。   “嘿嘿,还是你懂我,”沈潜瞬间笑了,“南下多好啊,天高皇帝远,在国外野久了回家是真的受不住……”   “你啊……”柏非瑾微犹豫了一下,“你……还是入了家里的生意?”   沈潜一时没说话,过了半晌才故作洒脱地道:“其实现在看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长这么大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光想着自己潇洒,忘了自己的资本是从哪儿来的。”   “不能洗白吗?”   “呵,”沈潜笑了一声,“我们掮客宁家能做到现在靠的是名望,但也是被困在名望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先努努力争取能让下一辈想办法往白道靠靠吧。”   柏非瑾闻言轻叹道:“罢了,命中定数。”   “行了,不说这个了。”沈潜道,“你酒店在哪?我送你过去。”   “在这附近,拐了那个弯就是。”柏非瑾道。   “说起来非瑾你是真没怎么变,”沈潜啧啧道,“诶?话说,你给我找嫂子了没?”   “……请问您今年贵庚?”   “二十四啊,怎么了?”   “我以为你跟我老师一样大了呢。”柏非瑾嘲道。   “嘁……非瑾我就觉得你只对我说话特别不客气,你对外的风度和礼仪呢?”沈潜不满道。   “对你?”柏非瑾笑了一声,偏头看着他道,“阿傅,五年前你送我的礼物其实我收到了,只是当时赶上归国便没来得及答复。”   沈潜看着他的眼睛道:“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啦……”   “我当时只身回国,只来得及让人帮我带回来,后来等我安定下来却已经和你断了联系。”柏非瑾道。   “没事儿,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用在意。”沈潜笑道。   “可是……”柏非瑾欲言又止。   “留着吧,”沈潜道,“你是当老师的,那支笔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以后还可以给学生炫耀一下。”   “你真是……”柏非瑾无奈地摇摇头,“小宁爷家底丰厚,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理解的。”   “行了,就是这儿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沈潜把柏非瑾送到酒店门口就停住了脚步,“记个手机号吧,你忙完手头的事儿再联系我。”   “好,”柏非瑾和沈潜互换了联系方式,“回见。”   “回见。”沈潜点头道。   两人各自转身,背道而驰,却又都在想着对方。   沈潜是既担心又心疼,柏非瑾刚刚和秦洋龙的那番接触明显是投其所好,也确实成功地让秦洋龙对他产生了好感。   柏非瑾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和沈潜相遇的实在有些太凑巧,所以只有当他的信息越真实可靠,他这个人越能得到秦洋龙的欣赏和信任,沈潜才会越安全。   他们俩这是在秦洋龙心里绑定了,一人露馅另一人也根本跑不了。   虽说如此,但秦洋龙是什么人?他手上沾的血数不胜数,被这种人关注到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何况,秦洋龙手下的人都不简单,刘昭、罗吕兴都不说了,那是在道上人人皆知的秦爷左右手,再往下是分管“买运分卖”的四个部长,就连今天给他们斟茶的那个女子,右手也不是茶艺师应有的柔滑,虎口和食指指腹都有薄茧,明显是玩枪人的手。   往后走的深入侦查,简直是拿命在进行一场豪赌,他不是不相信柏非瑾的实力,硬要说起来各个方面非瑾绝对不比自己差。但他从入职宣誓起就做好了用生命履行职责守卫信念的准备,柏非瑾和他,毕竟是不同的。   沈潜一边知道自己单独出任务最忌被私人感情左右,一边又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重来一遍沈潜自问仍然会上前打招呼,谈不上后悔的话就打起精神走下去吧。   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筹划明天和秦洋龙的生意会面。   那头柏非瑾刚跟沈潜分开就感觉到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分了两拨,有两个人跟上了自己。   这不奇怪,在秦洋龙那挂了名就别想在潭阳落得清静。   佯装不知地上楼回房间,这次他们一行四个人,两个老师一间房,他和师弟一间房。先去老师房里打了个招呼,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师弟正穿着件单衣抱着笔记本缩在床头神色痛苦地敲字。   听到开门声,师弟抬头看到是柏非瑾顿时绷不住了:“柏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柏非瑾见此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   “我真的要被搞疯了……”师弟哀嚎道,“师兄你是不知道,你一转身他突然就推翻了这版ppt,非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逼着我们要重做,还要明天早上给他,你说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柏非瑾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跟师弟是同一个导师,而另一个同行的老师之前手下大徒弟跟柏非瑾争过科研奖项,毫无悬念落败,没成想却是被记恨上了,一路上各种刁难,导师碍于对方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他有提什么要求吗?”柏非瑾问道。   “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要求,早不提晚不提赶在会议前夕提……”师弟当着老师是敢怒不敢言,一下午受了一肚子气,碰到师柏非瑾是实在忍不住了。   柏非瑾眼睛扫到他随意扔在床尾的外套,俯身捡起来理理帽子挂在了衣架上:“告诉我要求,我来改吧,下午辛苦你了。”   师弟愣了一下:“不不不,没事儿,我跟你一起改还能快点,本来也应该是我们俩的事儿。”   “事情是因我而起,自然应由我来负责。”柏非瑾笑道。   “这怎么能算柏师兄你的错呢?”师弟瞬间炸了,柏非瑾在实验室素来对师弟师妹很好,在他们中也享有很高声望,这次出行柏非瑾又要应付刁难又要维护导师,种种忍让求全都被看在眼里,“明明就是他……哎……导师他也不好说什么,这次真的委屈师兄了。”   “呵,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用想太多。”柏非瑾道。   “师兄,导师之前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准备带你的吧?”师弟问道。   柏非瑾微微一挑眉,手摸了下口袋道:“若是被他所影响,岂不是成全了他?”   师弟眼里顿时闪现崇拜的光芒:“果然是柏师兄的风格!”   柏非瑾笑了一声:“给我要求吧,也不早了,早点赶完早点休息。”   “好,我发给你。”师弟道。   柏非瑾打开电脑接收了师弟的笔记,右手在键盘上翻舞着,左手却握拳支在下巴上。   在刘昭和秦洋龙面前的表演他和沈潜都是临场发挥,硬生生编出了一套两人关系的说辞,靠的是这些年磨出来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信任。   这次事出突然,他对沈潜的掩护身份是真的一无所知,只能靠在和秦洋龙等人周旋的过程中从沈潜话语里拼凑一二。   回酒店那段路上他和沈潜的对话因为监听不得不继续演戏,但在双方有意引导下他至少知道了沈潜现在的身份、年龄、家世,也知道了他现在做的是掮客生意。   今天在百货商场沈潜二话没说上前就是一个拥抱,柏非瑾还没来得及惊讶手上就被他塞了个小玩意儿,摸的出来是个微型的拷贝器,当时心里便有数了。   但放在自己身上也不保险,毕竟若有盯梢的人,他和沈潜这样大的动作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他拍师弟肩膀的时候便顺手将东西藏在了对方帽子里,而现在这个小东西又回到了他手上。   他和沈潜五年前还才刚刚认识,自然谈不上送什么“贵重的笔”作为礼物,他不过是告诉沈潜拷贝器他已经拿到并藏在同行人身上带走了,让他不用担心。   而沈潜让他留着“笔”“给学生”,自然是让他保管并交给局里的意思。两人临别前沈潜主动要求交换联系方式,但他口头报的是自己现在的号码,用手机展示的却是另一个陌生号码。   想来是局里的联络人了。   今天见了秦洋龙一面,柏非瑾发现这次的行动似乎比想象的要棘手,怕是还要好好思索一下了。 第58章 岁月静好(6)   晚上老师们有聚会,导师心疼他们俩没让跟着,直接导致都快九点的时候柏非瑾才拖着看电脑看到头晕眼花的师弟下楼吃晚饭。   两人都没什么精神收拾捯饬,房卡被柏非瑾随手放进了口袋里,吃完饭回房的时候掏房卡却连带着掉出来了个纽扣式的物什。   师弟眼尖先看到了:“柏师兄你掉东西了!”捡起来看看又有些迟疑,“……这是什么……?”   柏非瑾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淡淡道:“纽扣电池,可能是之前忘在这件衣服里的。”   “哦哦……”师弟觉得有点不对,但也没想太多,闷头进房继续赶材料了。   柏非瑾捏着监听器,拿手机给沈潜发短信:阿傅,秦爷在我身上放了监听器。   没过一分钟沈潜就回道:什么?!   连着又叮嘱道:……你把监听器毁了之后就别管这件事了,我来处理,记得把身上都检查一下。   柏非瑾回了个:好。   想了想,又补发了一句:阿傅我记得你一喝茶就失眠,晚上睡前喝杯温牛奶吧。   沈潜收到消息愣了一下,他向来只有忙起案子没时间睡觉靠咖啡巧克力续命,根本就不存在睡不着的问题。   不过柏非瑾这么说的目的倒也不难明白,沈潜回道:你还记得啊,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柏非瑾:晚安。   放下手机柏非瑾进卫生间里,将监听器放在手心观察了一下,轻叹口气,扔进马桶按开关冲掉了。   远处监听信号瞬间断掉,电脑前的人偏头瞅了瞅刘昭的脸色,小心道:“昭……昭哥……这……?”   刘昭脸上没什么表情,监听器能撑到现在他已经满足了,他压根没费心思试图往沈潜身上放东西,对柏非瑾也只是碰碰运气。   派去摸柏非瑾底的人已经到了南口,大概明天就能知道这个出现时机过于巧妙的人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解决完监听器,柏非瑾将手机打开视频在口袋里静音播放,回去做了半小时ppt,拿出手机的时候已经电量耗尽关机了。   “阿衡,借下手机,我家里有事找我。”柏非瑾对师弟晃晃自己已经黑屏的手机道。   师弟不疑有他,痛快地将手机递过去,还体贴地道:“那我先出去买点喝的,妈呀我要困死了……昨天赶论文今天赶ppt,简直要命了……”   “嗯,谢谢。”柏非瑾笑道。   等师弟出门,柏非瑾将匆匆一眼记住的号码输进去点了呼叫,对方几乎是秒接通。   “宁傅?”   “……”柏非瑾顿了一下,“您好。”   “你是谁?”对方瞬间紧张起来,声音却还勉强保持着沉稳。   “我是阿傅在南口的朋友,他托我带个东西给您。”柏非瑾温声道。   卢封安在这头反应了一下,南口?那不是沈潜的地盘吗?对方是沈潜的人?沈潜这次调到潭阳出任务连他在南口的直属上司都不知情,况且沈潜本身也不是什么菜鸟新人,不应该会违反最基本的保密条例和身边人联系,那这个“朋友”怎么会有他的紧急联络方式?   沈潜有没有暴露?是不是还安全?会不会已经……叛变了?   电话那头,是友,还是敌?   “……你是……?”卢封安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问道。不是他太悲观,实在是在秦洋龙身上已经折了太多人,迫使他不得不每一次都做最坏的打算。   “我是柏非瑾。”   柏非瑾?   卢封安乍一听觉得有些熟悉,回忆两秒之后眼睛慢慢亮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在沈潜的档案里出现过几次,频率不高,但却几乎涵盖了沈潜经手的所有重大特大案件,皆是作为编外顾问提出过一针见血的看法。   “原来是柏先生,”卢封安短促地笑了一下,“您好您好。您这是到潭阳来玩儿吗?”   柏非瑾听语气就明白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当下也不再试探:“时间不多,明天早上我会在安泉酒店二楼用餐,餐厅里眼睛少,东西我会放在碗底还麻烦您找人收一下。”   “我马上安排,”卢封安道,“你要注意安全。”   “嗯。”   “……让他也注意安全。”   柏非瑾眸色微暖,卢封安说得似乎轻描淡写,但话语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却是半分也无法作伪。   “他会没事的。”柏非瑾道。   “好,好……”卢封安连着说了两个好,心里明知道自己应该挂电话了,却仍是痴痴地举着电话站在桌前。   为什么柏非瑾会在潭阳?沈潜为什么托柏非瑾带东西?沈潜现在还好吗?为什么不和陈容联系交接?跟秦洋龙的接触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得到小铮的下落?……   脑海中塞满了问题,却一个也不敢问。   柏非瑾也没急着挂电话,直到门口传来铃声才说了句“再见”结束通话。   师弟进来的时候柏非瑾将通话记录删了递过去,转身继续一人抱一电脑改ppt。   第二天柏非瑾和师弟陪着两位老师去餐厅吃早饭,落座前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发现身旁已经默默跟上来了一名服务员,对上他的目光后轻轻点了下头。   柏非瑾神情自然地用完餐,将乘粥的碗轻轻放在桌上,起身随着老师走了。   服务员迅速上前熟练地收拾餐桌,将碗底的小东西收入了口袋。   上午刘昭去接沈潜,一路上沈潜是哈欠连天,眼眶红得眼泪都下来了。   “小宁爷?”刘昭轻声道。   沈潜张嘴又打了个哈欠。   “……小宁爷!”刘昭加重了语气。   “嗯……嗯?”沈潜猛然回神,皱着眉头掐了掐自己的鼻梁道,“昭哥什么事儿?”   刘昭有些无奈:“小宁爷昨晚这是……?”   “嗨……早上五点多才睡……实在是……”沈潜倦倦地道。   “五点多?这是干什么去了?”   “呃……”沈潜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道,“昨晚实在是玩太晚了,今天可能有点……”   刘昭突然冷脸:“小宁爷,秦爷昨天可就说了约您今天谈生意,您不会是忘了吧?”   沈潜微惊,彻底清醒了,勉强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那您现在的状态,代表的是宁家的态度吗?”刘昭道。   沈潜闻言面色有些僵,刘昭话说的重,但却是合理合情的质问,双方第一次正式商谈,照理说两边都得给予足够高的重视以示尊重,沈潜之前那个样子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看轻秦洋龙。   微微抿唇,沈潜低头放软了声音:“昭哥,这件事是弟弟自己做的不对,还请哥哥不要告诉秦爷。”   沈潜这样放低姿态刘昭也不好拿乔,只是轻飘飘地道:“小宁爷赶紧清醒一下吧,这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到了。”   “我……”沈潜没说下去,“昭哥的提醒点拨之情小弟铭记在心!我已经清醒多了。”   刘昭瞥他一眼,没再多说。   秦洋龙这次邀他在自己的一处宅子里会面,刘昭自然是陪着的,之前那个女子和分管“卖”的部长也在,五个人在天台上坐着,只有秦洋龙手边有壶茶,刘昭、部长和沈潜桌前放的都是咖啡。   沈潜这次行动也是下了功夫的,资料扎扎实实背了一沓,再加上他这人向来对胡诌乱侃不怯场,所以虽然欠缺些卧底经验,但在谈生意的时候倒也不至于露馅。   双方在愉快而效率的交往中迅速确定了此次交易数量金额和时间,并且相约后天进行下一步详细交易计划及日后合作意向。   若是作为宁傅,这场谈判可谓是旗开得胜主宾尽欢;但作为沈潜,今天一场谈话下来他什么也没得到。   从今天刘昭的态度和桌上的咖啡来看,昨天柏非瑾放下的饵见了成效,自己的手机必然是被监控了。不然自己这番表现和解释刘昭绝不会是如此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甚至连追问也没有一句。   沈潜回酒店站在窗前,到底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不过短短四天他就已然觉得疲倦,无处不在的伪装、提防、猜疑、话中话、套中套……   说句心里话,沈潜从没考虑过当缉毒警,更没考虑过长期卧底,他很清楚自己有这个能力甚至曾被教导员暗示过转专业,但他拒绝了。他知道这个祥和平静的岁月是由无数不惧牺牲的人撑起来的,但他却对这个“牺牲”在心底里有一丝无法与人言说的忧惧……因为它包含太多了,绝不仅仅是生命。   这一丝犹疑不但会害了他,更会毁了任务。   想起在资料上见到的那名阳光大男孩,沈潜完全无法想象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最好的青春单枪匹马在敌人大本营挣扎求生,一朝落败生死未卜,警方却无法立即营救,他心里是何种滋味……又有没有过后悔?   沈潜没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想。   他突然特别想念自己队里,想魏局,想队长,想老周……还想非瑾。   刑警也不是什么安全的职业,同样是以身涉险,同样是心力交瘁,同样是焦头烂额,但至少身边有同行的人。 第59章 岁月静好(7)   手中的手机颤了一下,打开是柏非瑾的信息:礼物收到了,很喜欢,谢谢。   非瑾……   沈潜握手机的手猛地一缩,他大概明白自己现在心态的起因了。他不后悔把柏非瑾扯进这件事,他很清楚以大局为重的原则,但他害怕。   僵了三秒,沈潜慢慢地打字回复道:你喜欢就好。   下午他从秦洋龙那回来,顺道定了支钢笔送到柏非瑾酒店里,等的就是他的回复。这句“收到了”并不只是指钢笔,更是指拷贝器已经被柏非瑾送出去了。   柏非瑾在会场收到回信微微扬眉,沈潜的缄口不言证明了两人的通信被监控,这给他从沈潜这儿了解资料造成了极大障碍。   虽然他清楚沈潜也不会告诉他太多。   柏非瑾还没完全陷进这个案子,所以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这是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想了想,柏非瑾用手机拉开和骆敬辰的加密联络通道发了个问号。   那边很快回复了:先生,今天有人过来查了您学校的身份,没让他们发现什么。   柏非瑾:辛苦。   骆敬辰:还有您前天要的高宏的资料和秦洋龙这三年来的生意情况已经整理好了,待会就打包发给您。   柏非瑾:好。   骆敬辰:先生,秦洋龙在潭阳那边是出了名的手黑,您和沈队长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我还是过来吧?   柏非瑾:不用,你守好家里。   骆敬辰担心归担心,但也清楚自己和柏非瑾不能同时离开南口,再说柏非瑾的能力他是最相信的,便止住不再多说。   “非瑾?”   不远处的声音让柏非瑾收起了手机,抬头走过去:“老师,怎么了?”   旁边同行老师凉凉地道:“明天下午加了个小研讨会,你今晚赶紧准备材料,明儿个一早给我们看。”   师弟顶着黑眼圈从柏非瑾后面过来直接听到这毫无礼貌的话,狠狠一咬牙,差点要骂人。倒是柏非瑾面色没什么变化,略微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导师神色有些复杂,在柏非瑾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非瑾!”   “嗯?”   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学生,导师到底下了决心:“非瑾,明天研讨会你来发言,待会儿我到你们房去一起做材料。”   这下连柏非瑾都有些诧异,虽说明天的研讨会不如大会这么正式,但与会的毕竟都是在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让柏非瑾代自己发言这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了。   “好的,老师。”柏非瑾点头道。   旁边老师面色一黑,但见导师这模样也明白他是准备要护犊子了,再闹彼此都不会好看,思来想去,最后脸色阴沉地走了。   “老师威武!”师弟喜笑颜开地道。   导师好笑地看他一眼,拍拍柏非瑾的肩膀,歉疚和喜爱尽在不言中。   沈潜虽然急,但也知道急不来,和秦洋龙约第二次商谈时留了一天缓冲时间,白天跟着高宏跑,晚上趁机约陈容出来碰头。   虽然陈容人在警局,但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只能先跟着队里加了个班,晚上九点多才从警局出来,赴约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沈潜早已等在酒吧,见他进门招了个手。   “小宁爷。”陈容道。   “这里没耳朵,”沈潜叹道,“求你了,跟我说两句真话吧,我要憋死了。”   陈容闻言笑了一下:“沈潜?”   “诶!”沈潜从没觉得自己名字这么好听过。   “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明天约了去秦洋龙老窝谈,”沈潜道,“我要跟他摊牌了。”   陈容闻言意识到什么,虽然早有准备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地抿唇道:“这么说……你能确定……?”   “昨天商谈来的是一个新部长,看长相之前他是刘昭的副手,听起来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卖’部。”沈潜道。   “需要我配合什么?”   “我本来想说是从高宏那得到消息,但是高宏和秦洋龙的生意是真的八竿子打不着,这么说有点牵强了。”沈潜道。   “所以你约我今天出来?”陈容了然,“可以,没问题,我和缉毒队有认识的人。”   “那就好……”沈潜松口气,“对了,你们收到拷贝器了吗?”   “收到了,里面信息还在解析,但是初步看来里面的资料很有价值,而且也可以借此定位到秦洋龙的手机。”陈容道,“说起这个……”   “秦洋龙不信任你,”沈潜知道他想问什么,“当时事态紧没别的办法了……还麻烦你们多留意一下非瑾,别让他出什么事。”   “我会跟卢哥说的。”陈容应道。   这次见面沈潜是演给秦洋龙看的,其实没什么太多内容,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个多小时,陈容看得出沈潜心理压力大,但也看得出他能自己调节,便只是陪着闲聊放松心情。   有了上一次经验,沈潜自然不好怠慢,刘昭来接人的时候见他明显早已准备好,再加上这些天接触下来对他不免有些欣赏。   他知道为什么沈潜之前就算被误会也不肯说出失眠的真实原因,一来他们这种人不愿意在外面留下任何弱点,即使是看起来并没有威胁的弱点;二来沈潜作为宁家小少爷,向他认错是给秦爷面子,但要他老老实实解释原因却是绝不可能的。   进退有度。   这次商谈若是没什么问题基本就可以敲定这笔买卖了,秦洋龙表示重视,邀沈潜去他的老宅详谈。   上次会谈的五人都在,还加了个长得跟秦洋龙有五分像的男子,照样除了秦洋龙其他人桌前都上的咖啡。   “小宁爷,”刘昭将一份合同和笔放在沈潜面前,“您先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签个字我们就往下谈。”   沈潜没去碰合同,只是笑着看向秦洋龙。   秦洋龙自然察觉到了,语气淡淡地问道:“阿傅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沈潜微一偏头慢条斯理地道,“而且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哦?”   “我还要不要继续和您合作?”沈潜往后靠坐在沙发上,交叠起双腿语气疑惑地道。   沈潜说的轻飘飘的,落在在座其他人耳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刘昭顿时变了脸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潜笑而不语。   秦洋龙脸色也是微沉,之前和沈潜的商谈非常顺利,为了尽快促成这笔生意他也是透了些底给沈潜的,如今大方向全都谈妥了眼看着就要成了,沈潜这时候反悔简直摆明了就是戏弄自己。   “这是宁家的意思吗?”秦洋龙问道。   沈潜面色不变,仿佛听不出来他在质疑自己不够资格代表宁家:“父亲命我全权负责南方事宜。”   秦洋龙还没说话,倒是旁边那位长得和他五分像的人笑了:“小宁爷……有趣。”   “秦二爷。”沈潜道。   这人是秦洋龙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洲龙,兄弟俩差了十四岁,算起来比沈潜大不了多少。俩人的父亲是个酒鬼根本不管事,秦洋龙母亲早逝,而秦洲龙母亲嫁给秦父后没多久就忍不了他的家暴自己跑了,秦洲龙可以说是秦洋龙一边在道上摸爬滚打一边亲手带大的。   秦洋龙素来感情淡漠独宠这个弟弟,道上的事并没有太多让他插手;而秦洲龙对自己这个亦兄亦父的哥哥感情也很深,无意与他争权夺势,便安于当自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己的潇洒二爷。   “敢这么耍着我哥玩的,你是第一个。”秦洲龙笑吟吟地道。   “不敢,”沈潜连忙道,“我对秦爷从来没有半分不敬的意思。”   “是和昨天见陈容有关吗?”秦洋龙突然问道。   沈潜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但马上冷静下来,摇头叹道:“秦爷还真是为我的安全操碎了心……不过……没错,我从陈哥那得到了一些消息,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的生意。”   “什么消息?”刘昭皱眉问道。   “陆子峥。”沈潜吐出两个字。   这个名字出来整个室内都安静了一瞬,连刘昭都一时没有接话。沈潜扫了一圈,心里有了底。   “都说秦爷握着文武两员大将昭哥和兴哥,其下由‘买运分卖’四大部长负责具体事项,”沈潜道,“这陆子峥之前可是负责最关键的‘卖’……秦爷手下若连他都有问题,那恕阿傅实在不敢轻易下决定。”   “陈警官跟你说了什么?”秦洋龙摆手示意旁边的女子替他斟茶。   “陈哥毕竟是刑侦队的,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提醒我您手下不大太平罢了。”沈潜明显回护陈容不肯多言。   秦洋龙看出来了,却也不好逼他说个什么,稍稍沉吟片刻道:“陆子峥的事情谁都不希望发生,如今他既然已经被我抓到,阿傅也应该能放心了。”   沈潜微微挑眉:“我也希望能就此放心,但这几年实在是抓得紧,我不小心不行啊,还望秦爷能理解。”   “那阿傅的意思呢?”秦洋龙道。   “处理这种事情我在秦爷面前是班门弄斧了,”沈潜笑道,“就是不知道这个陆子峥有没有吐出什么消息,您这儿是不是除了他就安全了?”   秦洋龙和刘昭还没说什么,旁边秦洲龙突然插声道:“小宁爷,我怎么觉得您和阿峥有点像呢?” 第60章 岁月静好(8)   秦洋龙听到弟弟的话眸色微沉,竟然也没阻止他往下说。   沈潜心下一跳,面上却是满满好奇地道:“哦?”   “我记得阿峥刚到我哥手下的时候,”秦洲龙眯着眼回忆道,“也和小宁爷一样,长得好又会说话,为人不卑不亢,做起事来爽快还细致。”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表情都有些微妙,即便是新上任的“卖”部部长也是跟了刘昭几年的老人了,可以说都是看着陆子峥这三年一步步爬上来的,现在一回想,沈潜还真跟他有些像。   沈潜一笑:“秦二爷想夸我大可直说,何必这样绕弯子。”   “看!”秦洲龙啧了一声,“连这份从容不迫也像。”   这下沈潜想打哈哈也不可能了,扬眉与秦洲龙对视两秒,沈潜放下叠起的腿,双手肘撑在膝盖上向前微微探身:“秦二爷这是话里有话呀。”   “我只是说说我的感受而已。”秦洲龙摆手,仿佛自己刚刚说的不过是个最简单的玩笑话。   “您怀疑我是条子,”沈潜道,“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和陈警官接触?秦爷难道在白道就没有熟人吗?”   “陈容不是能收买的人。”秦洋龙淡淡道。   “交往并非只有收买这一条路,是人就有弱点。”沈潜道。   秦洋龙没接话,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您认为我是条子?因为我像二爷说的一样太优秀了?”沈潜自己都笑了。   “小宁爷,如果您真没问题又何必急着解释?”秦洲龙抱臂看着他道。   “呵,因为我得打消你们对我的怀疑。”沈潜直言不讳地道,“我可以背上临时变卦、肆意妄为、处事毛躁的锅,但我不能背上条子的名号。不然我们宁家在南边以后还怎么做事?”   在场人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刘昭试图缓和道:“小宁爷,二爷并不是这个意思。”   沈潜笑了笑:“昭哥,不用说,我明白。对我来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今天反正我也来了,索性就把话摊开说。”   “从我下飞机那一刻开始,秦爷您的人可是比保镖还忠心,二十四小时分批监视,就只差进房贴身盯着我了;房间里监听和监控我们两边是拆了装、装了拆;我寄回家的快递你们比我妈还早收到……这些就算了,前天非瑾跟我说你们在他身上都放了监听……”   说到这,沈潜停顿了一下:“秦爷,我明白现在世道不好混,再加上手下又刚出事,您谨慎些也无可厚非,但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给您当小弟的。”   “……所以?”秦洋龙沉声问道。   “秦爷,和您的生意是笔大买卖,利润大,但现在看来风险更大,”沈潜摇头道,“如今我们既然双方彼此都不放心,不如趁着现在还没交底好聚好散,也免得大家晚上都睡不好。”   秦洋龙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没说话,他有点拿不准这个后生的心思了。   “若非心虚这么大笔生意怎会说放弃就放弃?”秦洲龙唯恐不乱地继续添火。   沈潜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道:“秦爷,这几天多谢您的招待,日后您若是来东北我们宁家一定盛情款待。”   秦洲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哥哥制止了:“够了。阿洲你少说两句,阿傅你也是,何必这么着急呢?”   沈潜嘴角噙着笑:“我下午还要陪高爷去趟西城。”   刘昭见秦洋龙发话,起身拦在沈潜前面:“小宁爷,既然大家话都说开了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其中误会要是今天能解除不也是件好事吗?”   “昭哥这是干吗?”沈潜对身前的刘昭微微挑眉,“我该说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剩下的就交给各位判断了。一次交易不成,秦爷难道想对我动手?”   “小宁爷说笑了!”刘昭连忙否认道。   “阿傅。”秦洋龙略微扬声道。   “……”沈潜闭了下眼睛,转头稍稍欠身道,“秦爷。”   秦洋龙盯着眼前状似谦逊的年轻人,将手中杯子递给了身旁的女子,女子探身接过,头一直微垂着,没有看秦洋龙。   “做生意要有耐心。”秦洋龙道。   “……阿傅受教。”沈潜道。   虽然之前借着秦洲龙的刁难好好发泄了一下情绪,但秦洋龙发话他也不能不给面子,毕竟对方是秦爷,是地头蛇,而自己只是个晚辈,还是外来者。   “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更要精诚合作。今天阿傅既然把话都说开了,那为了以后的生意我也不能藏着掖着……陆子峥就在这,如果阿傅对我这里还有疑虑的话不如亲自去看看。”秦洋龙道。   亲自看看陆子峥?   这自然是沈潜求之不得的,但也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秦爷既然这么说了,我倒也对二爷口中这个跟我很像的条子有些兴趣。”沈潜抬头坦然地道。   秦洋龙点点头,率先起身道:“那就走吧。”   秦洲龙打量着沈潜,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跟上自己的哥哥。   刘昭在沈潜身边比了个请的手势,落后半步跟在他身侧走着。   陆子峥就关在别墅的负二楼,一行人沿着楼梯下了两层楼,穿过两道铁门进了条走廊,左边是透明玻璃的小金库,里面还能看到一些金条和现金;右边则是一间封闭的小房子。   刘昭上前到右边开门,沈潜不用侧首都能感觉到那对秦氏兄弟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门打开的时候,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刺激到沈潜紧绷的感官。   看到眼前场景的时候,沈潜几乎是用上了平生最强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甚至还逼着自己勉强勾唇现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小宁爷也是见过场面的?”刘昭在旁边见了问道。   “毕竟他们不让我们活,”沈潜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更何况,我最厌恶这种人,为了所谓的正义连情义都不要,置自己兄弟于死地,不配为人。”   “说的好!”秦洲龙鼓掌道,“阿峥你听到没?”   地上那人没动也没抬头。   秦洲龙被无视之后头一次脸色露出些许不悦,被沈潜捕捉到了。   “阿傅有故事?”秦洋龙边往里走边道。   “呵……”沈潜冷笑一声,跟着秦洋龙走近些没说话。   秦洋龙蹲下来唤道:“阿峥。”   陆子峥身体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到底是勉力抬起头哑声回道:“秦爷。”   沈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根据线报这是陆子峥失联的第九天,但沈潜却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照片上那位开朗帅气的年轻警员。   陆子峥跪在地上,双手被分开吊起,十指鲜血淋漓扭曲变形;上半身衣裳被除掉了,露出的身子遍布伤口,淤青、鞭痕、刀刻、烫烙……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皮肤;而跪在水泥地的双膝血肉模糊,明显是被随意处理过的枪伤。   微抬起的脸上嘴角还有血,半边脸青肿着,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更衬得一双黑眸格外深刻显目。   然而下一瞬又撑住了。   秦洋龙半让开身子露出沈潜,眼神牢牢锁定着陆子峥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陆子峥的眼神从沈潜身上一晃而过,扫过在场所有人后又回到了沈潜身上,有些疑惑地很轻微皱了下眉。   沈潜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阿峥,这是东北宁家的小少爷,”秦洋龙道,“他想知道你们在我这儿还有没有眼线。”   陆子峥闻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有。”   “?!”连秦洋龙都愣了一下,这些天对陆子峥他们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为的就是让他开口说出其他卧底,然而他从头到尾只是闭口不言。   “谁?”刘昭问道,   “他。”陆子峥冲沈潜微扬下巴。   沈潜脸上笑容顿时更深了:“不愧都是秦爷手下的人。”   “我以前见过他。”陆子峥道,“在警校。”   刘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秦洋龙,秦洋龙沉默片刻摇头道:“阿峥,你太让我失望了。”   陆子峥垂下头嘶哑地笑了一声:“秦爷,这三年您待我不薄,错就错在我们从一开始立场就不同……何况我已经得到了相同的报应……阿峥不敢奢求什么,只求秦爷看在我曾舍命救过您的份上给我个痛快,别再如此……折辱我了……”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潜分明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咬牙切齿与痛苦绝望。   “秦爷怎么不相信他?”沈潜戏谑道,“万一我们俩真在警校见过呢?”   “阿傅。”秦洋龙回头看他一眼,沈潜识趣地闭了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潜耸耸肩,摇头。   “……秦爷,小宁爷,这里湿气重,我们还是上去聊吧。”刘昭道。   秦洋龙“嗯”了一声,站起身子不再看陆子峥,自己走了出去。   秦州龙没跟上来,只是扬声道:“哥,我就先不上去了。”   秦洋龙没理他,沈潜走之前强忍着没去看陆子峥,秦洲龙和他擦着肩走过,凑到陆子峥面前。   一只脚跨出第一道铁门的时候,沈潜听到身后传出了压抑的惨叫声。 第61章 岁月静好(9)   不能回头,不能说话,不能动容。   沈潜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才让自己若无其事地抛下战友离开那个炼狱。   “阿傅,这下我们可以谈生意了吗?”回到一楼大厅秦洋龙坐回主位问道。   沈潜也坐了回去:“秦爷,既然您都把底牌亮给我了,如此诚意我自然也不可能再下桌子。”   “好。”秦洋龙点点头,偏头示意刘昭将之前的文件重新递给沈潜。   沈潜接过文件粗粗浏览一遍,按说他们这文件说法律效力那是在搞笑,毕竟真的毁约难道还能去法院起诉?但在道上这就是证据,对宁家这种掮客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信誉”二字,这份合约其实说来对沈潜约束更大。   看完没发现什么问题,想想秦洋龙毕竟也是排的上号的爷,不至于在合约上做手脚,沈潜俯身唰唰两笔签上了龙飞凤舞的“宁傅”二字。   即便是秦洋龙,收回合约自己签上名的时候也流露出一丝放松。   今天双方虽然最后谈妥了,但过程并不顺利,沈潜和秦洋龙、刘昭又聊了一会儿,却都默契地没在这个时候提出看货、提货等敏感问题。   等刘昭把沈潜送出门,回来看到秦洋龙坐在原位没动,手里捧着茶杯在唇边摩挲着。   “秦爷,”刘昭走到秦洋龙身边微微弯腰恭声询问道,“还需要派人跟着吗?”   秦洋龙微抬下巴让他在下手位坐好,旁边女子直接将茶杯从秦洋龙手上拿过重新斟茶,又新倒了一杯单手给刘昭。刘昭竟是欠身双手接过茶杯,还不忘低声道:“谢谢嫂子。”   “派人也跟不到了。”秦洋龙平静道。   “嗯?”刘昭有些意外,“之前不是……”   “他两次和陈容会面都被我们知道,再有下次他也不用混了。”   “那我还是安排一下吧?”刘昭有些不死心。   秦洋龙清楚这个老手下的性子,也没多说什么。   “秦爷,您真就相信这个宁傅了?”刘昭问道。   “嗯?”秦洋龙没回答。   “虽然刚刚在下面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是您还记得吗?当初陆子峥可也是亲眼看着我们处决过条子。”刘昭提醒道。   这句话让秦洋龙眼色一沉,但最后只是道:“他解约很果断。”   刘昭思索了半晌,明白过来:“的确……我们并没有拿什么证据,也没真正提出过什么怀疑,他却一开始就摆明了解约的意思……若是条子,他决舍不得这么轻易放弃,毕竟短时间内再想创造个什么角色接近我们就太明显了。”   “嗯。”   “可是您还是没有真正相信他。”刘昭也很了解自己这个追随多年的老大,“是……因为陆子峥?”   “阿峥不认识他,”秦洋龙淡道,“他这么说是因为知道我们急着脱手,所以故意引起我们对宁傅的怀疑,干扰交易。”   “那是因为二爷?”   “阿洲……”秦洋龙起了个话头却没展开,转而问道,“那个柏非瑾你查了吗?”   “我派人去仔细核查过他的身份,确实只是个普通大学老师,他办公室和宿舍我们都看过了,也跟他同事、学生聊过,和他那天说的基本相符,没有什么问题。”刘昭道。   “派人盯紧。”秦洋龙吩咐道。   “啊?”刘昭有些意外,“秦爷觉得他有问题?”   “宁傅看重他。”   “……您是说必要时候可以控制起来钳制宁傅?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刘昭道。   沈潜回酒店粗粗检查了一遍房间,没有再发现有监听装置,这是件好事,但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秦洋龙这份浅薄信任是从哪来的。   从浴室镜子夹缝里取出一张手机卡换上,沈潜也没再顾忌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一个电话打给了陈容。   隔了几秒陈容才接通:“小宁爷?”   “我今天见到陆子峥了。”沈潜一句废话也没有,开门见山地道。   陈容话音一顿:“……怎么样?”   “我有他的位置和基本安保情况,请求组织营救。”沈潜咬牙道。   “他还活着?!”陈容先是一喜但马上冷静下来,“沈潜,你清楚现在的局势,如果秦洋龙是有意向你透露陆子峥的下落,一旦我们组织营救你就暴露了。”   沈潜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   “陈容……”沈潜的声音很低,有些哑,“他已经没有求生意识了。”   陈容喉头一哽:“……沈潜……”   “救救他……”沈潜举着手机微微仰头,近乎呢喃地道。   “……”陈容无声地张张嘴,最后道,“我……问问卢哥。”   沈潜“嗯”了一声,很久没说话,陈容也没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沈潜才开口道:“局里有秦洋龙的眼线。”   陈容悚然一惊:“什么?”   “陆子峥不相信我,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他说他得到了相同的报应……”沈潜声音有些空,“是在暗示我局里有眼线。”   “好,我会汇报。”陈容蹙着眉道。   “还有,今天我已经跟秦洋龙签了合约,不出意外应该下次见面就要看货了。”   “好!好……”   沈潜挂掉了电话。   陈容拿着手机在雨榕分局刑警支队楼梯间发了两分钟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沈潜收了电话将手机卡取出来掰断扔进马桶冲走,自己洗了个澡,打起精神出门去陪高宏应酬。   傍晚一身疲惫地回到酒店,还没来得及开门手机就接到个电话,沈潜一手摸房卡一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喂?”   “阿傅。”   “非瑾?”沈潜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今天做完汇报了,”柏非瑾温声道,“你晚上有事儿吗?”   “我……没有,我晚上没事。”   “来清鸣吧,听说那里干马提尼不错,今晚好好聚聚,好不容易偷个懒不用做材料了。”柏非瑾轻笑道。   “好,那八点见?”沈潜嘴角也微微勾起。   “嗯,八点见。”   晚上沈潜到的时候柏非瑾已经坐在里面了,酒吧有些暗沉的光线并不影响对方一袭银白色风衣的亮眼,吧台边是高脚凳,柏非瑾左脚踩在踏杆上,右腿自然下垂着,脊背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握着酒杯轻轻晃荡着。   “非瑾。”沈潜走上前轻声唤道。   柏非瑾侧头看他一眼,笑着将准备好的另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沈潜端起来和他碰了下杯,低头抿了一口。   “你外面尾巴这两天一直跟着?”沈潜问道。   柏非瑾道:“嗯,没事儿,不用在意。”   沈潜低着头又喝了口酒,沉声道:“对不起……”   “嗯?”   “我不该把你卷进来。”沈潜苦笑道。   “没关系,”柏非瑾温声道,“你做你应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我能应付。”   沈潜单手遮住眼睛,半晌闷闷地道:“是卢哥让你来的?”   “是,他打了我酒店电话。”   “所以……”沈潜已经明白了卢封安在这个关口还冒险将柏非瑾派来的背后意思。   “沈潜,”柏非瑾突然唤道,“我在这。”   沈潜猛地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柏非瑾,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非瑾……来不及了……他等不到收网的……”沈潜嘴唇有些哆嗦,眼睛酝满了潮意却死忍着没掉泪,“局里这是放弃他了……我今天……居然……就那么走了……”   柏非瑾没说话,只是伸手将沈潜手里快被捏碎的酒杯拿出来,张开修长的五指将对方紧攥而青筋暴起的拳头包裹在手心里。   “我居然就那么走了……”沈潜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满的痛恨。   柏非瑾眼里有些复杂,这就是他发现沈潜出任务之后执意追过来的原因。   作为卧底,沈潜几乎什么都是优秀,心理素质、应变能力、为人处事、坚韧不屈……但独独有一个致命的软肋。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柏非瑾道。   沈潜怔了一下,对上柏非瑾沉静的眸子,被这些天经历磨得有些浮躁的心突然就安定了,烦乱了一整天的脑子重新以正常状态运转起来。   “对……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沈潜皱眉道。   “为什么你觉得陆子峥坚持不到最后?”柏非瑾问道。   “他已经没有求生意识了,”沈潜咬牙道,“你都不知道那帮畜生对他干了什么……而且他一直没开口,秦洋龙对他已经没有耐心了,这次交易之后秦洋龙肯定会隐退一段时间,不可能带上他。”   “秦洋龙为什么留他到现在?”柏非瑾将酒杯放在桌上,拇指摩挲着杯口。   “一来是想从他嘴里问出还有没有其他卧底,警方到底掌握了他们多少证据;二来我猜测之前秦洋龙的弟弟秦洲龙对陆子峥的感情不浅,现在留着他是用来泄愤;三来……”沈潜突然顿了顿。   “三来是试探你的身份。”柏非瑾替他说了。   “对……”沈潜言语流露出一丝无力,“连秦洋龙手下另外三大部长都不知道陆子峥关在哪,今天在场人里面只有我可能泄密。”   “你这次最终的任务是什么?”   “查出秦洋龙现在手上那三吨du品的下落。”沈潜毫不犹豫地道。   “三……吨?”连柏非瑾都一时失语。 第62章 岁月静好(10)   “嗯,临近两个省生意几乎都被秦洋龙掌握了,而且这一带其他省或多或少也有往来,因为陆子峥之前送出来的买家名单我们截获了大部分销路,造成他现在货物囤积亟需脱手。”沈潜道。   柏非瑾闻言微微皱眉,又不好说什么。   沈潜知道柏非瑾的未尽之言,无奈解释道:“当时是想一举将秦洋龙和下面买家同时抓获的,只是行动出了纰漏,让秦洋龙给跑了,所以也导致秦洋龙开始怀疑高层有卧底,到后面抓了陆子峥。”   “纰漏?”   “原本都以为是意外,围捕的时候有个买家意图袭警,结果被当场击毙了,枪声使秦洋龙没进包围圈就溜了。”沈潜道。   “不是意外?”柏非瑾扬眉。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沈潜哼笑道,“陆子峥今天就告诉了我一条情报,我们这儿有秦洋龙的眼线。”   “你和陆子峥接触了?”   “没有。我没有和他相认的凭证,即便有我当时也不敢多说什么。”沈潜道,“不过看卢哥的态度他应该已经怀疑内部有眼线了,我和陈容这次都是和他单线联系,几乎没跟别人接触。”   柏非瑾微松了口气:“你和秦洋龙接触到哪一步了?”   “下一步就是看货了,”沈潜道,“这些天试探下来他基本信了我,但是还是有所保留,毕竟我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   柏非瑾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沈潜也看着他,眼睛慢慢睁大了。   “对啊……看货……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沈潜道。   “风险很大。”柏非瑾客观地道。   “可是我必须试一次,”沈潜道,“我必须试一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下他。”   柏非瑾闭着眼睛停了一秒,慢慢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没错!”沈潜点头道,“这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问题是,眼线怎么办?”柏非瑾道。   沈潜一时也答不上来,他是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南口市临时抽调过来的,对潭阳警局是一无所知,连局里有哪些人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谁是秦洋龙的眼线了。   而且……能在围捕行动中制造意外提醒刘昭逃跑,能查出陆子峥卧底身份,能在警局隐藏到现在……这个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基层警员。   “这是次冒险。”沈潜道。   柏非瑾安静地看着他,没打断。   “我知道这是冒险,”沈潜低笑了一声,“但我别无选择。”   “局里可以放弃他,我不能。不然就真的没有人救他了。”   “……局里不是放弃他。”柏非瑾低叹道。   “我知道,我明白,局里必须弄清楚那批货的下落,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沈潜苦笑着,“我都明白,如果这批货流入市场会害死多少人,会使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会使多少孩子流离失所,会滋生多少阴暗险恶……我都明白……我只是一闭眼睛就……”   就忘不了地牢里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子,忘不了那个消瘦而疲倦至极的面容,忘不了他绝望而战栗的嗓音,忘不了最后那声惨叫……   更忘不了他原本是个学业优秀开朗阳光的年轻警员,他原本……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不用说了,想好就去做。”柏非瑾道,“你知道能在哪找到我。”   “谢谢……”沈潜能读出柏非瑾眼里的信任,“非瑾,谢谢你。”   柏非瑾笑了一下,在对方起身抱住自己的时候没有动,隔了两三秒才有些迟疑地抬手拍了拍沈潜的后背。   “非瑾,你得离开这里。”沈潜放开柏非瑾退后半步道。   “嗯,大后天研讨会结束我会和老师一起回去。”柏非瑾见沈潜还想说什么,笑着摇头道,“我不能突然离开。”   沈潜明白他的意思,秦洋龙现在盯柏非瑾盯得紧,一旦柏非瑾无故突然离开潭阳,必定会使秦洋龙对沈潜产生怀疑。   “太晚了。”沈潜皱眉道。   “我的行程是早就定好的,秦洋龙也查得到。”柏非瑾道,“我酒店有你们的人,而且我大多和老师他们在一起,不用担心我。”   沈潜拧着眉想不出反驳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柏非瑾也没再说什么,拿出手机和一个小巧的蓝牙耳机推了过去:“是新的号码卡。”   沈潜神情有些复杂地接过,将耳机塞进左耳里,在手机上敲打了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喂,卢哥,是我……不不不我很好……我知道这是紧急联系方式……我知道……”沈潜言语有些无奈。   “卢哥我想改下计划……我知道这是您制定了很久的……我有理由呀……陆子峥难道不够成为理由吗?!……我知道局里的苦衷,我这不是想两全其美吗?”   等电话那边的人冷静下来,沈潜才开始说自己的计划:“我可以约秦洋龙明天上午看货,我会想办法看到全部的货……对其他都按计划来,你们只要同时……”   “我知道有眼线,所以这次行动成败全在您啊卢哥,”沈潜勾唇笑道,“迅速、低调、保密则万事顺利。”   “……否则?哪有那么多否则?我这么相信您您也相信一下自己好不好?”沈潜不自觉地重新端起酒杯,“……那您是同意了?……行行行,下午就下午!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沈潜利落地将电话挂了。   柏非瑾没追问他具体计划,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他从来不会为难沈潜。   沈潜从酒吧回酒店之后看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想了想还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刘昭。   “昭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您了……”沈潜道。   “小宁爷?有什么事儿吗?”刘昭有些意外。   “是这样的……”沈潜话语里有些为难,“我们最大的那个买家出了点事儿,现在跟我说要不在五天内完成交易,要不就取消订单。”   “……我和秦爷在一起,您直接和他说吧。”刘昭也不好做主,将手机递给了身边人。   “秦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沈潜连忙道。   “五天之内?”秦洋龙确认道。   “对……之前定的日子本来还有九天的,这么改时间让我也是措手不及。”沈潜恼火道,“我在想这次交易太仓促了,要不干脆取消算了?不然没有这个大头我们宁家拿着这么大批货也不是个办法呀。”   “合同都签了,宁家这是要毁约?”秦洋龙冷冷地道。   “我……”沈潜顿了顿,知道秦洋龙这是赖上他了,这批货在秦洋龙手上多呆一秒就多一分风险,所以定然是不愿意放开一出手就是1200kg订单的宁家。   秦洋龙说完也知道自己态度有些不妥,于是缓和道:“阿傅,做生意当然是要互惠,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秦爷客气了,”沈潜犹豫片刻,一咬牙道,“说要放弃其实也舍不得,五天时间有些仓促但也不是不可能。”   “嗯。”   “那……不知能不能明天下午就看货?”沈潜问道。   秦洋龙闻言也思索了半晌,才沉声道:“可以,我明天让阿昭来接你。”   “秦爷,”沈潜突然语音一转,“我听说您手上还不止我要的这么些货吧?”   “什么意思?”秦洋龙瞬时警惕起来。   “秦爷别误会,我也是听说的。”沈潜笑道,“只是我刚刚跟父亲聊天,父亲的意思是,如果秦爷这次肯迁就我们帮这个忙,那便值得深交,可以考虑进一步扩大订单。”   沈潜停顿半秒,继续道:“毕竟您现在处境并不乐观不是吗?”   旁边的刘昭只见秦洋龙面色一沉,握着茶杯的手猛地缩紧。   竟然一时大意上了这个后生的套。   “明天见面再细谈。”秦洋龙道。   “好的,那秦爷明天见。”沈潜恭声道。   刘昭收了电话之后看着秦洋龙的脸色小心道:“秦爷?”   “宁傅……是我看轻他了。”秦洋龙道。   “他说的买家临时变卦可信吗?”刘昭道,“突然这么急切是有什么用意?”   “呵,他是在试探我的态度。”秦洋龙冷笑道。   “您的态度?”刘昭一愣,终于明白过来,“他……他这是摸准了我们急着脱手?!”   秦洋龙垂眼喝了口茶。   “宁家果然……这是知道我们准备隐退避风头,不惜与我们翻脸也要做这一笔大的……”刘昭低叹道,“那您明天有什么安排?”   “他想看便给他看。”秦洋龙道。   “可他一定会压价……”刘昭皱眉道,转而又明白了,“罢了,让宁家捡了这个便宜吧,最近越抓越严,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消受了。”   “明天……你去安排吧。”秦洋龙道。   “是。”   沈潜登录邮箱给一个地址发了封匿名邮件,只有短短三个字母:GTR。   过了十分钟他收到回复:Roger。   沈潜知道走出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他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握着支住下巴,在脑海中一遍遍过着行动计划。   他知道此时此刻卢封安只会比他更辛苦,他的临时变更计划使卢封安要大面积调整策略,在还仍不知道谁是眼线的情况下,该跟谁报备?该找谁配合?该怎么调动警力?   危险吗?……危险。   紧张吗?……紧张。   后悔吗?不后悔。 第63章 岁月静好(11)   刘昭来接人的时候沈潜已经坐在酒店大堂等了,刘昭见此到底没忍住暗讽了句:“小宁爷,心急可办不好事儿。”   “昭哥,”沈潜起身打招呼,脸上笑意不减,“辛苦您了。”   “嗯,走吧。”刘昭道。   上车前,刘昭没说去哪,沈潜自然也不会问,老实将手机递了过去,又摊手接受了细致的搜查,只是在刘昭递过来一个眼罩时微微扬眉:“昭哥,需要吗?”   刘昭对他现在可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闻言笑了笑道:“小宁爷,您的本事我可不敢小瞧,再说这临时改约我小心些也不为过吧?”   沈潜知道他的敌意为何,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笑一声接过眼罩给自己戴上。   刘昭左右观察了一下才让司机开车。   不远处酒店大堂,一名服务员看着沈潜上车之后,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角落低声道:“卢队,目标已上车,深灰色奥迪A6,车牌潭A37QS0。”   “收到。”   这次刘昭陪着沈潜坐在后排,车门上车就上了锁,沈潜双目被覆,而刘昭又对他有顾忌不愿轻易开口,只得颇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位置上,左手搭在车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监控组已经锁定目标车辆,正在由南往北进入青山路。”   “卢队,三组准备就绪。”   “四组准备就绪。”   “五组准备就绪。”   “一组已经跟上目标,信号稳定。”   “二组正在待命,随时准备出发。”   ……   一连串的汇报不间断地发回潭州省公安厅指挥中心,卢封安站在中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昭哥,您这地方还真是够远的,这都快两个小时了吧?”沈潜无奈地出声问道。   “小宁爷,都说了心急办不好事儿。”刘昭回道。   “我也不想急,这不是买家催得紧,时间不等人吗?”沈潜叹道。   刘昭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显然已经并不相信沈潜关于买家临时变卦的说法了。   “昭哥,您办事谨慎,小弟不敢多说什么,”沈潜笑道,“但是再这样下去您得拖着我换第四辆车绕潭阳市第三圈了……您说我这看也看不见,您又不陪我聊天,我实在是闲得慌啊。”   刘昭神色一冷,他在潭阳市城郊绕了这么半天,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就连本地人大概都辨不出方向,一个外地人居然还能知道自己没有出城。   伸手拍拍司机的肩膀示意他直接去目标地点,刘昭道:“小宁爷说笑了,潭阳城多大您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们早就出城了。”   沈潜一哂,摆明了不相信,但也没跟他争辩。   过了一会儿沈潜被拉着又换了辆车,驶出后没多久就感觉到车速有明显提升,而且基本保持直行,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个汇入车流的匝道,双向大约是六车道,周围环境里的人声杂声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辆高速行驶的声音。   城内,直行,高速通行。   记忆中没有停车通过收费站。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不知为何,沈潜心里突然滑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报告,目标车辆与信号分离,一组是否继续跟踪?”   “报告,信号已上万丽高架桥,二组是否继续跟踪?”   卢封安眉头紧皱,问道:“一组放弃追击,监控组能查明信号现在是哪辆车吗?”   “万丽高架桥车流量大,目标移动速度快,道路监控还在筛查中,暂时无法确定。”   “……”卢封安双手压在控制台上,看着前方的大屏幕没有说话。   “信号减弱,即将驶出监控范围,二组是否进入高架桥追踪?”通话频道里再一次传来请示。   监控中心手头暂时没事的人都看向了卢封安,卢封安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组上桥追击。”   “收到。”   沈潜在脑海中飞快思索着,潭阳一共只有三处高架桥,一处是新修的位于城中的双向八车道高架桥;一处是位于环城的双向六车道二环路高架桥,但该高架桥沿线跨越多条铁路,自己却并未听到有火车或高铁的声音。   那就只剩下途径潭江的万丽高架桥了。   潭江虽流经潭阳市,但其实是位于城市边际,大部分城区都在潭江东侧,过江之后仅余一小片老城区,再往西便出城了。   沈潜思索片刻,到底对潭阳只是在地图上研究透了,换到实际还是有些迷糊。   听到水声的时候沈潜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刘昭果然走的是万丽高架桥过河。   感觉到车辆快要通过桥梁的时候,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周遭一片刹车声,沈潜敲窗台的手指微顿,不到二十秒车辆就完全停了下来,窗外开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怎么回事?”刘昭在旁边问道。   “前面好像出事故了。”司机方向有人回答。   刘昭道:“严重吗?”   司机开了窗户探头去看,过了三秒缩回来道:“昭哥,好像是大货车失控撞了护栏,把两条道都堵了。”说着又安慰道,“没事,桥头就有交警队,这里是出城主干道,为了避免引起堵塞一般很快就会处理。”   刘昭明显警惕起来,不用看沈潜都能感受到他在旁边探究的目光。   果然两三分钟沈潜就听到了警笛声,一阵喧闹过后,车辆又慢慢行驶了起来,在约二十米后开始排队掉头舒缓交通压力。   沈潜在眼罩下眉头一跳。   “报告,万丽大桥桥头发生交通事故,交警已介入处理。”   “交警?例常处理方案是什么?”卢封安拧眉问道。   “事故地点正好位于桥头,一般会选择保留应急车道,控制两头进入车辆,并去除中间活动栅栏安排车辆掉头改道从立春大桥过江,以缓解桥梁压力避免意外。”   卢封安瞬间脸色大变:“不!通知当地交警借另一侧车道放行,绝不能让车辆掉头!”   “……现场交警已经组织部分车辆掉头,是否更改指令?”   “报告,车流缓慢,二组丢失信号。”   “信号是否已经下桥?”卢封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丢失前仍位于桥上……诶?”那头二组报告的人突然一愣,“信号找回,正在……向我们靠近?!”   卢封安一拳砸在了桌上。   “昭哥?!”司机被惊得的语气都变调了。   “走,下桥之后马上出高架桥。”刘昭道。   沈潜只觉得紧跟着有东西顶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刘昭在他耳边阴冷地道:“小宁爷,您要不要解释一下?”   沈潜敲击的手指猛地一缩,面上却是笑道:“昭哥,出什么事儿了?”   刘昭没回答,一把扯下他的眼罩。   沈潜被光刺得微微眯眼,但模糊中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警车。   一行七辆警车,没有鸣笛,但却明显是整装待发。   “您被盯上了?”沈潜惊讶道。   刘昭被他的倒打一耙都气笑了,直接伸手将眼罩重新给他戴好,又拿手铐将他的双手吊铐在车窗上沿的把手上。   “诶?诶……昭哥轻点……”刘昭动作绝称不上温柔,沈潜缩手想躲,左手中指指尖在车窗边蹭了一下,被枪威胁地戳戳太阳穴,到底还是任由他将自己铐了。   “不是……我说昭哥,”沈潜有些无奈,“您这也太不小心了吧?居然被一队警察追着还不知道?而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难道您觉得是我引来的?”   “闭嘴。”刘昭有些不耐烦了,接过检测器亲自在沈潜身上上到头发丝下到鞋底仔细搜了两遍,却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昭哥……”沈潜还想说什么。   “闭嘴,”刘昭呵道,“话留着跟秦爷解释吧。”   “我……”沈潜刚一张嘴就感觉到冰凉的刀刃贴在了自己脖子上。   “虽然路上不方便用枪,但我刀耍的不错,小宁爷要试试吗?”刘昭道。   “……我闭嘴。”沈-俊杰-潜立马道。   “报告,二组丢失信号。”   “出范围了吗?”卢封安问道。   “不……在距离约500米处突然消失。”   隔得近的警员几乎能清晰看到卢封安听到这句话后整个身子在抖。   “卢队,三四五组是否取消行动?”卢封安身旁的副手问道。   卢封安死死抿着唇没说话。   “报告,二组即将掉头,请求下一步指令。”   “卢队?”副手担忧地看着他。   现场指挥权在卢封安手上,虽然为了保密知道完整计划的人数很少,但指挥中心也不只是他们缉毒大队的人,还包括潭州省公安厅长,潭阳市正副公安局长都在现场坐镇。   “万丽大桥……”卢封安自言自语道,“万丽大桥……”   “卢队,是否取消行动?”市局局长也出声问道。   “万丽大桥过桥……收费站不会走高速出城……”卢封安闭着眼睛飞快念着。   省厅厅长拦住了局长:“不急,让封安来决定。”   “中途下桥……老城区?拆车厂?云山?渡口?……渡口?……渡口。”卢封安狠狠地一咬牙,睁眼道,“三四五组行动继续,一二组从立春大桥过江,前往渡口等待下一步指令。”   “继续行动?”副手错愕地看向自家队长,“卢队……那岂不是会……”   “卢队?!”局长坐不住了,站起身道,“那小子可是从南口借来的!”   “南口借的就不是警察了吗?”厅长沉声道,局长一噎,说不出话来。   卢封安从头到尾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大屏幕,面上一片冷峻。 第64章 岁月静好(12)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关头,但沈潜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喉咙里像哽着一团棉花。   好在刘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令他闭嘴,倒还给了他一个冷静下来的时机。   如此巧合的交通事故……   到底是老天爷跟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还是那个潜藏在警局的眼线的杰作呢?   但这些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   最坏的结果是这次计划连带他的身份都已经被眼线告知秦洋龙了,那等下车见完秦洋龙他大概就得去陪阎王爷喝茶了。   ……如果秦洋龙肯这么痛快地放过他的话。   但……也许事情还留有余地。   旁边手机铃声响起,刘昭接通道:“怎么了?……什么?!……死伤大吗?……混账!……二爷?!……没事就好……”   刘昭防着沈潜在旁边,电话里没有明说什么,但清楚整个计划的沈潜一下就反应过来。   ……卢封安是个狠人。   挂掉电话刘昭直接一拳砸在了沈潜脸上,在沈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紧接着一下重击在他腹部。   “唔!……咳……”沈潜猝不及防痛哼出声,身子下意识微微蜷起,扯得手铐叮当一响。   “小宁爷……”刘昭在旁边咬牙切齿地喊道。   “……呼……”沈潜缓了缓才道,“昭哥原来是文武双全……”   “呵,”刘昭冷笑一声,“嘴硬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小宁爷你也清楚。”   沈潜勉强缓过来,闻言不由笑道:“昭哥,您这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您这是已经认定我串通条子跟踪您了?”   “不用费口舌了,留着待会儿跟秦爷说吧。”刘昭说完又恢复了沉默。   沈潜终于回过点味来,刘昭之所以一直不和他交流居然是有些忌惮他?这个认识让沈潜紧张之余又有些好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唬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江湖……   很不合时宜的,沈潜突然就想起了柏非瑾,若是换他到自己这个位子,怕是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自己暴露了,非瑾会不会有危险?局里能及时保护他吗?果然还是应该让他早点回南口……   沈潜心头滑过一丝懊恼。   “四组任务完成,无人员伤亡,抓捕犯罪嫌疑人五名,缴获枪械数只。”   “五组任务完成,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击毙一人抓捕八人。”   “三组遭遇抵抗,正在交火。”   “二组已经达到码头。”   “一组已与二组汇合,等待下一步指令。”   卢封安望着放大的万古渡口区域图,半晌没说话,他周围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在争分夺秒地筛查渡口集装箱信息。   万古渡口是潭阳老字号码头了,因为年代久远,这里的集装箱多、杂、乱,缺乏有效管理,使得这片区域有些鱼龙混杂,实在是藏东西的优选之地。   再加上如若不是兜了俩小时风,对沈潜基本解除怀疑,而且离目的地不远了,刘昭不会选择驶入出口少、易堵难逃的万丽高架桥。   卢封安在赌。   拿沈潜的命赌自己的判断。   只是渡口集装箱数量之大和信息之不完善到底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到底陷入了困局。   放在裤口袋的手机抖了一下,卢封安站了两秒钟,突然触电一般去摸手机,动作大的让整个控制中心都看了过来。   “万古渡口,G区。”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卢封安将手里的短信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一开口声音抖得将自己都吓了一跳:“G区,一组二组前往G区搜捕。”   车子七绕八绕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停下来,刘昭探身将手铐从把手上解下来,却也不敢放松,将沈潜摁在椅子上双手在背后铐了。   沈潜没反抗,有人在车外开了门,刘昭在后面推了一把,车外人拎着沈潜的胳膊将人提出车,马上就有一左一右两个人夹住沈潜带他往前走。   之前缩在车里还没觉着,这一站起来腹部是一抽一抽的疼,再加上视野受限,沈潜走的有些趔趄,手指在背后微微抽搐了一下。   到了地方,左右的人松开他,沈潜也没动,听到刘昭恭敬地叫了声:“秦爷。”   “阿傅,和你见一面不容易啊。”秦洋龙淡淡道。   “秦爷,”沈潜闻声向秦洋龙的方向微微颔首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道您是否准我看您一眼?”   死到临头还皮……   这是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秦洋龙微一偏头,马上有人上前将沈潜的眼罩摘了,沈潜这次有准备,先半眯着眼睛适应一下才完全睁开看向秦洋龙。   “秦爷。”沈潜笑着重新打个招呼。   秦洋龙看着他没应声,脸上是惯有的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潜一笑就牵得嘴角撕裂的疼,表情扭曲了一瞬,颇为无奈地侧身展示了一下铐在背后的双手道:“秦爷,我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不知哪儿得罪了您要被这般对待啊?”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刘昭站在秦洋龙左手边反问道。   “我应该清楚什么?”沈潜好笑道。   “小子,到了这个地步还嘴硬那是找死!”罗吕兴在秦洋龙右手边怒道。   “兴哥息怒,”沈潜道,“只是我真的没什么头绪,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告知一二。”   “是你临时提出今天下午看货。”刘昭提醒道。   沈潜面上一怔,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然后又有些讶异,最后神色有些复杂地道:“……是我提出的没错……但我以为秦爷也是各凭本事的生意人。”   这话说的……罗吕兴当场枪都拔出来了:“放肆!”   秦洋龙脸上看不出喜怒,开口道:“我喜欢各凭本事,但也要有底线。”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沈潜简直要笑出声来,秦洋龙这种人在和他谈“底线”?一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负了多少冤魂作了多少孽的魔头居然在和他谈“底线”?   “还望请教,您的底线是?”沈潜问道。   “串通条子。”秦洋龙一字一句地道。   沈潜这回是实打实地惊讶了,眉头一挑看向刘昭道:“昭哥觉得刚刚那队警车是我引来的?”   “不是吗?”刘昭道。   “您不是搜过我的身吗?这问题应该由您来回答更有说服力。”沈潜道。   刘昭表情一僵,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不光是沈潜身上已经来来回回搜查过好几遍,连他们乘坐的车辆都安排人再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是都没发现异常。   可是如果不是沈潜报信,那么以他的警惕性,中途在无监控的地方换了四次车,绕了潭阳市快两圈,他不相信警方真的可以仅凭道路监控就追踪到他们。   “我理解你们都怀疑我,毕竟我是外来的嘛,”沈潜笑道,“但是咱们也得讲证据不是?”   “不是你?那怎么平常都没事,偏偏是这次验货出了事?”罗吕兴道。   沈潜一勾唇道:“这很简单啊,我相信能让秦爷亲自出马的生意不多吧?能一举拿下秦爷、昭哥、兴哥和那批货还顺带捎上个宁家小少爷,这谁能忍住不出手呢?”   “再说,这次验货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呀。”沈潜补充道。   “但只有你知道陆子峥在哪。”刘昭立马紧逼道。   “陆子峥?”沈潜愣了一下,像是反应了一秒才想起这号人,“只有我知道?所以呢?他被劫了?”   “我的府邸刚被抄了。”秦洋龙道。   沈潜探究地观察了两秒他的神情,轻叹道:“我很抱歉。恕我直言……您……只是府邸被抄了吗?”   秦洋龙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秦爷,我多句嘴,咱们一个坎儿可不能摔两次。”沈潜道。   “你什么意思?”刘昭皱眉道。   “友情提醒。”沈潜耸肩道,“能给我解开了吗?”   “不管怎么样,那队警车确实是追着你的,这你不能否认。”刘昭道。   沈潜深深叹了口气:“我们掉头走了多久才遇上?五百米?七百米?那些条子和我们差了一公里多,您见过隔一公里跟踪的吗?”   “不是跟踪那是为何?”刘昭恼道。   “谁知道呢?没准是路过?”沈潜笑了,“您看您居然因为一队偶然路过的条子打了我一顿,还毁了我跟秦爷的生意。”   “生意毁了吗?”秦洋龙突然问道。   “没毁吗?”   “阿傅,我们之间可是有合同的。”秦洋龙道。   “撕毁合同是不道义,但您这样拿铐子铐着我,拳头招呼我,枪顶着我的头做生意难道就道义了?”沈潜道。   “……你不会放弃这笔生意。”秦洋龙盯着沈潜的眼睛道。   沈潜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半晌悠然一笑道:“当然,只是我现在脸和胃都有点疼,不知道您准备付多少医药费?”   “先看货。”秦洋龙没理会他这幅准备坐地起价的架势,轻飘飘地道。   沈潜也不在意,转身示意旁边的人把自己手解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之后对明显被秦洋龙的举动震惊到的刘昭笑笑道:“昭哥,承蒙指教,不知下次是否有幸能与您比划比划?”   刘昭不懂为何秦洋龙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沈潜,但多年来对秦洋龙根深蒂固的信赖与服从让他压下了嘴中的话,反而欠身道:“小宁爷,刚才多有得罪。”   “呵,误会而已,昭哥不用这样。”刘昭的地位毕竟摆在那,沈潜连忙侧过身子并不受礼,只是轻笑道。 第65章 岁月静好(13)   当两辆厢式货车开到面前的时候,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沈潜暗地里还是吃了一惊。   秦洋龙示意手下将货箱门打开,第一辆车里面看包装运的是食品罐头,整整齐齐垒了上百箱。   秦洋龙邀沈潜走近看,刘昭上前亲手拆了一箱拿出个罐头,随手抽出裤腰里的小刀沿着罐头底划卡,掀掉底盖后赫然是一个隐蔽的夹层,里面有一小包用塑料薄膜热封后裹了一层透明胶带的白色粉末。   刘昭将小包裹递给沈潜,沈潜接过之后打开包装用手指沾了一点,在指尖上抹匀细细观察,然后抬手闻了闻。   “这色泽,”沈潜不由笑道,“秦爷的货质量果然没话说。”   “我从不以次充好。”秦洋龙道。   刘昭爬上车箱,从里面找了另一箱拆封,同样从罐头底部取出一个小袋递给沈潜,这是用小塑料包装袋密封的纯白结晶体。   “牛肉罐头的是粉,金枪鱼罐头的是冰,水果罐头是其他小玩意儿,每个罐头下面是50g,”刘昭解释道,说着还顺手打开了一盒罐头,金枪鱼的香味顿时飘散出来,“这些罐头也是自制的,除了香料多加了些,味道还不错,就当是送您的了。”   沈潜颔首抚掌道:“厉害,罐头本就密封,何况还有食物气味的干扰。秦爷这等布置着实令我心生敬佩。”   “小宁爷,您的货都在这辆车上,您可以亲自清点。”刘昭退开道。   “我自是信得过秦爷的。”沈潜笑道。   按理说货都看完了该接着谈生意了,沈潜却还佯装不知地站在原地,没有半分继续下一步行动的意思。   秦洋龙知道他在等什么,抬手下令将另一辆车的货箱打开,这回就直接多了,沈潜一眼就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包装完的白色块状物品和大袋装的白色冰晶体。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少爷,秦洋龙瞧见沈潜脸上是勉强压下去的震惊。   “阿傅,”秦洋龙唤道,“还谈吗?”   沈潜晃了下神,又马上反应过来,笑笑道:“谈,当然谈。”   “你出个价吧。”秦洋龙道。   沈潜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我先出?”   秦洋龙微一点头。   沈潜也不推辞,略微沉吟后道:“按这批货价码的六成。”   秦洋龙还没说话,旁边的罗吕兴先炸了:“六成?!”   “秦爷觉得如何?”沈潜并不怵罗吕兴,偏头笑盈盈地问道。   “……可以。”秦洋龙冷静道。   “……秦爷这还真是急着脱手啊?”沈潜不由失笑道,他原本想着先压到六成,对秦洋龙来说既是保本价,又还有可以谈判的余地……没成想秦洋龙居然痛快地答应了他的底价。   “是,”秦洋龙也不再伪装什么,坦诚道,“最近风头紧,做完这单我该休息休息了。”   “应该的,秦爷辛苦这么久了。”沈潜笑道。   “明天下午这个时间交货吧。”秦洋龙道。   沈潜一惊,明天下午太急了……   但这话却说不得,因为催着秦洋龙加快交易进度的正是他自己。   “可以。”沈潜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六成价给你没问题,我的确是急于脱手,”秦洋龙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秦爷请说。”沈潜笑道。   “取货人里面必须有一个人……”秦洋龙负手转身看着沈潜道。   沈潜已然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秦爷……”   “柏非瑾。”秦洋龙淡淡吐出这个名字。   “秦爷!”沈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非瑾他并非道上的,您这样未免强人所难了。”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秦洋龙道。   沈潜微微咬牙,他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表现出他对柏非瑾的重视,但这个要求……   “秦爷,非瑾他……”沈潜试图改变秦洋龙的决定。   “他知道你是做什么的,”秦洋龙道,“和你关系不错,背景干净,胆子大。”   “……”沈潜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里。   “而且,你不在的话只有他办事我放心。”秦洋龙轻飘飘地补充道。   “!”沈潜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不悦之情到底表现了出来,“秦爷这是什么意思?”   “非常时期,非常生意,自然要有非常措施。”秦洋龙道,“明天我和你当面交钱,让柏非瑾带人和阿昭当面交货。”   沈潜心里一紧,面上却仍是那幅被冒犯的怒容:“秦爷既然如此不信我,又何必大费周折跟我做生意?”   秦洋龙慢慢勾唇道:“阿傅觉得不行的话,这笔生意就终止吧,我认赔。”   沈潜突然发现从确定交货时间开始自己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秦洋龙也摸清了他做这笔生意的决心,故而开始反过来用毁约逼迫他答应自己的条件,这和之前沈潜以此要求提前看货时间和压价的手段如出一辙。   场面顿时有些僵持,直到秦洋龙示意刘昭将合同拿出来,当着沈潜的面作势要撕。   沈潜眼皮一跳,却是强撑着没做声。   秦洋龙当然没真撕下去,但是看向沈潜的眼神更为深邃了:“……阿傅啊……”秦洋龙轻叹道,“我也不想如此,实在是最近风声太紧了,我想你也不愿意冒险出现在交货现场吧?”   沈潜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再如何着急,对宁傅而言也不过是一笔可赚可不赚的生意,但秦洋龙现在朝不保夕的形势却不容他错过这次交易。   “我知您的苦心,只是非瑾是我旧友,这种风险我还不至于让他来替我承担。”沈潜也缓和了语气,字里行间透露出属于宁家小少爷的傲气。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秦洋龙道,“我想你父亲在的话也会和我是同样选择。”   沈潜没接话,双方都不肯让步。   刘昭只能出来圆场劝道:“小宁爷,交货不是什么难事,柏先生只要过来走一趟就行了,不出意外的话前前后后也就十分钟的事,交接完他自可以先行离开。”   沈潜还是没说话,一双黑眸死盯着秦洋龙。   “这毕竟是秦爷的地盘,”刘昭道,“只要交易不出问题,柏先生在这儿的安全您大可放心。”   这是威胁了……宁傅和宁家再怎么厉害,到了潭阳一样得认秦洋龙为地头蛇,沈潜这幅少爷做派有时候也得收收。   沈潜自然听得出来,僵持再三后却也没给个准确回复,只说这种事自己不能代柏非瑾做决定,必须回去跟他商量。   等沈潜离开后刘昭终于忍不住问道:“秦爷,他真不是条子吗?”   秦洋龙没直接回答,只是道:“你知道你们身后那队人最后去哪了吗?”   “哪?”刘昭一愣。   “万古渡口,”秦洋龙看见刘昭神情明显变了,“G区。”   “什么?”刘昭完全是惊愕了,“他们这是直接去了我们原定的交易地点?”   秦洋龙点了下头,刘昭喃喃道:“难道真是巧合……?”   “那队条子?不知道。”秦洋龙道,“但是那个车祸一定不是。”   “……您是说,车祸是那个人设计的?”   “十有八九,你今天再去敲打敲打他,把剩下这个眼线找出来。”秦洋龙吩咐道。   “好。那……那边的计划还继续吗?”刘昭问道。   “继续,今晚动手。”   “是。”   那头沈潜绕了大半个小时圈圈甩掉后面跟着的尾巴,拿公用电话,将卢封安的联系方式敲进去十位数,却又停住了,挂掉重新拨通了陈容的联系方式,约他待会儿见面。   和陈容找了个咖啡厅包厢见面,陈容二话没说先将上上下下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干净才将随身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打开赫然是与卢封安的视频通话。   “卢哥。”沈潜和陈容同时道。   卢封安点点头,目光从一开始就盯在沈潜身上,一双剑眉死死地绞在一起,眼神中写满了不明情绪。   沈潜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特意摊开手笑笑道:“我没事儿,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那是运气。”卢封安沉声道,说着他闭了下眼睛,突然坦白道,“阿铮是我招进来的。”   沈潜和陈容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惊讶。   “他是我从警校直招的,是我亲手训练,亲手送进去的,”尽管已经很克制了,但卢封安嘴唇依然在抖,“这三年只有我和他保持单线联系。”   只有我知道,这三年他都牺牲了什么。   沈潜看着对面这个从来稳重如山的前辈头一次失态,整个人僵了两秒,求助地看向陈容。   陈容收到沈潜的目光也有些无措,但还是开口道:“卢哥,你没做错什么。”   沈潜在旁边连忙附和道:“对,卢哥你不用这样,我理解你的决定。”   在明知沈潜可能暴露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继续行动,强行武力攻破秦洋龙的府邸和另外两处据点,这个决定看似是罔顾前线卧底的安危,实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突然袭击必定会惹怒秦洋龙,激起他的防备猜疑之心,直接威胁到沈潜的生命。   但继续行动大概率可以救下陆子峥,并且有效打击秦洋龙的势力,逼迫他更加惶惶而匆忙转移货物。   忙中必乱,加上陆子峥所知道的情报,即便失去沈潜这个卧底,至少也可以为下一次围捕提供条件。   这是在行动失败后最有效的补救措施。 第66章 岁月静好(14)   “而且,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也全靠您的指挥啊。”沈潜笑道。   沈潜又不蠢,之前敲定计划同时攻击三个地方,就是为了掩盖警方知道陆子峥在府邸这件事,这是他们留的后手,避免成为沈潜身份的实锤。   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秦洋龙解除对他的怀疑,毕竟那队跟在后面的警车若说是巧合,未免太难让人信服。   那就只能是卢封安还做了什么其他事儿替他解释了这个问题。   “我的指挥?”卢封安低笑了一声,“还是别讽刺我了……”   “讽刺?”沈潜一愣。   卢封安见此觉得有些不对了:“那条短信不是你发的?”   “短信?”   “……”卢封安也愣了,他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专门为这次行动准备的,号码只有沈潜和陈容知道。   陈容见两人的目光都到了自己身上,有些无奈道:“我当时还在上班。”   卢封安重新回去看沈潜,过了三秒钟两人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卢封安眼神顿时带上审视:“你那个朋友……”   “……他做了什么?”沈潜皱皱眉道。   “他告诉了我秦洋龙原定的交易地点。”卢封安道。   沈潜心里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柏非瑾这条短信,等于是救了他的命。   卢封安看出沈潜并不愿意多谈柏非瑾,横竖对方刚帮了个大忙,纵然心里疑虑万千,却也没再追问。   “卢哥……我今天找您,其实也和他有关……”沈潜犹豫道。   “嗯?”卢封安有些意外。   “秦洋龙要求我明天下午交易,钱货分开,我和他交钱,刘昭和……柏非瑾交货,全部货和款一次性付清。”沈潜道。   “明天下午?”、“柏非瑾?”卢封安和陈容几乎是同时开口惊问道。   “……柏非瑾?”卢封安补充道。   “嗯,他连我的六成价都答应了,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肯让步。”沈潜咬牙道。   “可以理解……”卢封安皱眉思索着,“毕竟柏非瑾只是个普通人,背景干净,跟你关系又好,还是个文人学者,方便控制还能对你产生制约。”   “卢哥,”陈容打断了卢封安的思考,“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不是个普通人。”卢封安道。   “太危险了,”陈容不赞同地道,“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没有应敌经验,一旦行动开始也没有自保能力。”   “况且,他是民众,如果还需要民众去以身涉险与黑暗厮杀,那我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卢封安身子一震,陈容这番话宛若一盆冰水浇下,让他突然彻底清醒了。   这些年为了击溃秦洋龙的团伙,他和同事付出了太多,时间、精力、家庭、情感、生命……这几乎变成了心头的一个执念,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   这当然是必要的,这些年秦洋龙在潭州省及毗邻两省大肆贩卖du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命丧黄泉者比比皆是,做的孽简直是罄竹难书。   但……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吗?   就像陈容说的,如果还要柏非瑾这样的民众去冲锋陷阵,那他们还有资格称自己是人民卫士吗?   “今天突袭秦洋龙府邸遭到了顽固抵抗,最后攻进楼房的时候在一楼发生了爆炸,”卢封安绕开了这个话题道,“当场牺牲两人,重伤六人,多人轻伤。”   “爆炸?!”沈潜顿时紧张了,若是楼房爆炸,按陆子峥被关的地方极有可能会被活埋,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对,事后清理现场在地底挖出了金库,但并没有发现尸体。”卢封安道。   虽然他现在说的平静,但在大屏幕前看着楼房爆炸的瞬间,他算是体会到了灭顶的绝望,整个人在现场呆站了整整半分钟。   “没有尸体……”沈潜重复了一遍,说不出是庆幸还是什么。虽然没找到尸体可以证明陆子峥还活着,但也说明他仍在秦洋龙手上,而且……也许时间不多了。   “同时另外两个据点和渡口仓库的围捕虽然抓到了一些人,但其中并没有团伙高管。”卢封安道。   沈潜道:“那场车祸……?”   “太巧秒了,”陈容道,“选在桥头动手,一来是很清楚交警的一贯处理模式是组织掉头疏散交通,二来也是吃准了跟踪的队伍无处可躲一定会被撞上。”   “公里以内,公里,”沈潜摇头道,“这等布置,真是……”   卢封安沉默了一瞬:“这次计划书是我昨天晚上直接跟厅zhang当面汇报的,行动部署今天早上才下发给各组长,而且每个组只有自己那一部分的任务,和其他小组没有横向联系,直接对我负责。”   沈潜微微有些动容,卢封安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去保证计划的保密性,力图为他提供一个安全无忧的大后方。   “也就是说,只有负责追踪的小组成员才有可能设计车祸报警?”陈容道。   “不止。”卢封安和沈潜异口同声道。   “……还有知道全部计划的技术组和高层?”陈容道。   “上午下发计划后就命令禁止各小组成员单独活动,三人一组相互监督。”卢封安道,“而指挥大厅……几乎所有人都单独出去并向外联络过。”   “……所有人?”陈容道。   “我,厅zhang,局长,两个副局长,特警队长。”卢封安道,“这些是拥有全部计划的高层。”   “……”   这话两个人都没法接。   陈容不过是一个区刑警队队员,而沈潜甚至还是个外省的,卢封安说的这几个人是他们平时压根儿都接触不到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要弄的这么复杂?”沈潜这个问题已经憋了很久了,“如果是眼线,直接打电话通风报信不就好了。”   “秦洋龙可能发现了什么,之前的手机在昨天停用了。”卢封安道。   “……你是说,眼线有可能联系不上秦洋龙?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沈潜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好笑,但笑完突然又一愣,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眼线和秦洋龙的关系就有待考量了。   卢封安没接话,他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今天全部行动下来只能说是双方都没讨着好,明天下午就要做最终交易了,这是最后一次将秦洋龙等人人赃并获的机会……   ……如果柏非瑾参加的话。   “如果柏非瑾不出现,你觉得秦洋龙会怎么样?”卢封安问沈潜道。   说回这件事沈潜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会取消交易。”   “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只要发现一点异常都会立刻逃跑。只有当他觉得自己掌控了大局,才有可能继续交易。”   如果取消交易会发生什么?不说沈潜的安危,一旦真的惊到秦洋龙,他很有可能会和他的三吨货一起彻底消失在警方面前,短期内不再外出活动。   沈潜和秦洋龙之间的僵局仿佛延伸到了沈潜和卢封安、陈容三人之间。   “取货人可以多安排两个我们的人,如果布置得当的话……”卢封安斟酌着开口道。   “我不支持将普通民众牵扯进来。”陈容表态道。   沈潜左右看看,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要不……和他一起讨论一下?”   沈潜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并不愿意用柏非瑾去冒险;但另一方面,眼看着机会流失他又很着急,而且和陈容不同,他是最清楚柏非瑾有这个实力来应付这件事的。   陈容皱皱眉没说话,沈潜见另外两人都没有明确反对,便拿出手机给柏非瑾拨了个电话。   “非瑾。”   “是我,怎么了?”因为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情况,柏非瑾没有贸然开口称呼他。   “我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沈潜道。   柏非瑾顿了顿,低声说了句:“等一下。”接着挂掉了电话,过了十几秒有一个陌生电话打到了沈潜手机上。   沈潜:“喂?”   “这是新号码,不会被监听。”柏非瑾直接道,“出什么事了?”   “非瑾,我旁边还有卢哥和陈哥。”沈潜道。   “卢哥,陈哥好。”柏非瑾礼貌地打招呼。   卢封安和陈容也都叫了声“柏先生”。   “非瑾……”沈潜本来下意识想问那条短信的事,但话到嘴边又醒过神来吞了回去,索性干脆挑明道,“秦洋龙的交易条件是让你明天去取货。”   “我?”柏非瑾明显怔了一下,但秦洋龙的用意并不难猜,“好,明天几点?”   柏非瑾的反应沈潜并不意外,这些年只要他开口,柏非瑾几乎没有拒绝过,无论是什么事情。   “柏先生,这次行动危险性非常高,您最好慎重考虑再做决定。”陈容道,“因为我们的疏忽您才被卷进这件事,所以从头到尾您并没有义务去以身犯险,您完全可以拒绝。”   柏非瑾轻笑一声道:“谢谢陈哥,我考虑清楚了。”   “柏先生,拒绝并不丢脸,您本来就不用承担这些。”陈容话语里是真心诚意的劝导。   柏非瑾拿着手机眸色微暖,想了想温声道:“我不是为了面子或者什么而答应,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   “光明和黑暗本是同源共生,我们普通人享受的光明是因为有你们在奋不顾身地阻遏黑暗,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而不思感恩、不图报答。”   “如果有战斗的能力却不自知、不自用,这也是一种自私。”   “陈哥,我有这个能力。” 第67章 岁月静好(15)   不仅是陈容,电脑那头的卢封安听完这段话也是明显动容,半晌没人说话。   “如果这次行动成功,我代表潭州和临近两省所有人谢谢您。”卢封安沉声道。   “折煞我了,”柏非瑾笑道,“但确实是时候让秦洋龙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那……”沈潜试探着开口。   “卢哥,我们这是在冒进。”陈容转头看向电脑道。   卢封安何尝不知道这是在冒进?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让他放弃却也是不可能了。   “柏先生,我这是在冒进。”卢封安直接对柏非瑾道。   “……我知道,”柏非瑾道,“但我相信你们。”   话说到这一步陈容也不再说什么,在座都是只要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剩下的便是竭尽全力保证行动成功了。   沈潜道:“非瑾你来漫步咖啡厅吧,不用甩掉尾巴。”   “好。”电话毕竟不方便,柏非瑾答应道。   等半个多小时后柏非瑾也赶到包厢,卢封安带着两人已经将初步行动计划讨论出来了,和柏非瑾介绍后柏非瑾又点出来两个可以完善的小点。   陈容到现在才约莫知道了为何卢封安说柏非瑾“不是个普通人”。   四个人对计划都没有太大问题之后就解散了,卢封安给沈潜和柏非瑾都留了个网站,让他们晚点上去查看完整行动计划。   沈潜和柏非瑾一起先出咖啡厅,果然看到了外面跟着柏非瑾来的尾巴,沈潜与柏非瑾的见面合情合理不怕秦洋龙知道,而柏非瑾也需要保持普通人的形象,不能自己甩掉尾巴。   将柏非瑾送回酒店大堂,沈潜和他面对面站着愣是半晌都没舍得让他走,柏非瑾也没急着离开,只是温和地看着他。   “非瑾,明天……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沈潜道。   “我会的,你也注意安全。”柏非瑾道。   “好。”   “……我不会有事的。”柏非瑾无奈地笑道。   “你不能有事。”沈潜道,明日计划开始他与柏非瑾就会分隔两地,纵然他再如何计划终究是不能在他身边守护,而到时候自己将会是亲手将柏非瑾置于险地的人。   “你答应我,你不能有事。”沈潜认真道。   柏非瑾看着在自己面前难得如此严肃的沈潜,也是心下微震,同样认真地道:“我答应你。”   “嗯。”沈潜重新笑了,他相信柏非瑾这个人,也相信他许下的承诺。“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晚安。”   “晚安。”   沈潜到酒店后给秦洋龙回了话表示同意他的条件,双方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时间和地点一定会再变……沈潜用电脑将时间地点发给了陈容,又用自己的手机发给了柏非瑾。   晚上一点多沈潜和柏非瑾先后登陆网站查看了完整行动计划。   第二天虽然和秦洋龙约的下午两点半,但沈潜很早就醒了,不知为何心里一直堵得慌,老觉得有个问题没解决,大清早地自己在房间里兜圈圈。   当另一部手机突然亮起显示有来电的时候,沈潜几乎是全身一震,心里的不安扩到了最大。   这部手机是昨晚启用的,因为行动即将正式开始,卢封安担心如有异变无法及时通知到沈潜,所以命令沈潜带上的。   “……陈哥?”   “沈潜,卢哥遇害了。”陈容的嗓音是说不出的低哑。   “……”沈潜有一秒没反应过来陈容话里的意思,愣愣地拿着手机。   “今天早上八点十分有市民在离市局不到三百米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具中年男性尸体,据市局调查发现,死者是……市缉毒大队队长卢封安。”陈容道。   “……死因呢?”   陈容话语停顿了一下,明显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死者全身共计有十三处刀伤,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初步估计是失血过多致死。”   “嘭!”沈潜一拳砸在了床上。   陈容听到了,他和沈潜的心情是一样的,愤怒、悲痛和不敢置信。   秦洋龙竟然已经嚣张到敢在市局门口除掉一名缉毒大队队长。   沈潜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头那丝不安到底从何而来,市局乃至省厅最近盯秦洋龙盯得这么紧,以他谨慎的性格,到底是仗着什么才敢在明知自己手下有眼线的情况下进行这么大笔的交易?   ……卢封安意外遇害后的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我……”沈潜痛苦地道,“我竟然没想到……”   陈容听着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竟然也懂了,颇为苦涩道:“我也没想到。”   两人都沉默了,陈容强打起精神道:“我是来问你,行动是否继续?”   “现在是谁在和你联络?”沈潜问道。   “省厅程厅zhang,”陈容道,“他直接和我联系,说要征求我们俩和柏先生的意见。”   “行动已经布置了吗?”   “只等我的回信就开始下发任务部署。”   “……继续。”沈潜沉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柏先生呢?”   “他和我是一样的。”沈潜毫不犹豫道。   陈容竟也就默认了,他为人再沉稳冷静,现在心里也不免憋着火,况且秦洋龙此番动作之后必然会放松警惕,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抓捕他当真是遥遥无期。   “能不能请求程厅派警力大肆搜捕所有与秦洋龙有关的已知据点?”沈潜道。   “程厅也是这个意思,”陈容道,“会制造幌子迷惑他的。”   两人又聊了两句,陈容让沈潜做好准备,自己去和程厅汇报。   卢封安遇害了。   沈潜坐在床尾发了很久的呆,从警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告别过同事,甚至还不止一两次,但这次却是最为直观而惨烈的。   而自己,今天下午还要笑着面对秦洋龙,不能流露出半分真实情绪,直到收网的那一刻。   该结束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下午两点半,沈潜准时出现在接头地点四季公园,意料之中地没有看见任何人。但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接到了秦洋龙的电话,让他步行横跨小半个公园进入旁边的百货商场。   沈潜自然听从,乖乖地溜达过公园进了百货一楼,又接到电话让他打车前往另一家百货。   秦洋龙这疑心是病,得治。   沈潜叹口气,收了电话乖乖打车。   秦洋龙这点技巧对他而言并不成问题,因为他的手机直接连到市局指挥中心了……秦洋龙的所有指示除了发给他还发给了局里一杆子技术人员和领导。   结果到了第二家百货依然没见着秦洋龙,接到第三家百货名字的时候沈潜终于没忍住道:“秦爷,您要不派车接我一下?”   “如果你愿意的话。”秦洋龙道。   沈潜苦笑一声:“没,我就说说,您别当真,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沈潜按着耳机道:“非瑾,你那边怎么样?”   “还在路上。”柏非瑾温声道。   和柏非瑾同去的还有两个人,都是老缉毒警了,闻言却都不由暗自咋舌。   一辆九座的奔驰威霆坐得满满当当,副驾驶坐的是新上任的“卖”部老大,柏非瑾和刘昭坐在第二排,两个警员被隔开坐在第四排,中间夹着的都是刘昭的人,而且之前匆匆一撇也能看出几乎都带了武器。   反观自己这边,上车前每个人都被搜了至少三遍,刘昭是恨不得把他们扒光再放上车。柏非瑾的耳机要和沈潜联络不可能收掉,但三个人上车就被蒙了眼睛,车里放着足够大的音乐,刘昭更是严阵以待地坐在柏非瑾身边盯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淡然自得,唯一暴露情绪的就是偶尔在座位扶手上敲击的食指,此等心理素质绝非常人所及。   两个老警员只知道柏非瑾是普通民众,不幸被卷进这件事,来之前更是被上面千叮咛万嘱咐要保证他的安全。   沈潜听柏非瑾的语气并没想到他那边情况这么紧张,反而稍稍放心,径直前往了第三家百货大楼。   进大门之后接到电话让往中间走,沈潜走到指定位置一看,好家伙,秦洋龙还真会挑。一楼中央是一个大型镂空环岛,从走道边往下面看正是负一楼的中心广场。   沈潜站在原地四处打量,这个百货位于市中心,正赶上周末人流量大,放眼望去人头攒动。   还在等秦洋龙下一步要求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异响,沈潜下意识抬手准备取出耳机,却又猛地顿住,按住耳机沉声道:“……非瑾?”   没有回应。   沈潜不死心,又连着唤了几声,得到的却依然是一片静寂。   沈潜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手机响起接通的时候,沈潜直接道:“秦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阿傅不明白吗?”秦洋龙淡然道。   “我该明白什么?”沈潜嗤笑道,“秦爷,我以为我已经拿出诚意了,您这等做派实在有损您在晚辈心中的形象。”   秦洋龙也冷笑了一声:“如此妥协,不惜出卖故友,若非贪财之辈,便是别有用心之辈。”   “那秦爷觉得我是哪类?”沈潜道。   “别有用心。”秦洋龙一字一句地道。   “哈,那我有的什么心呢?”   “这得问你,”秦洋龙道,“宁傅,你想救陆子峥吗?” 第68章 岁月静好(16)   沈潜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洋龙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吗?行动暴露了吗?   “想知道我手里货的下落吗?”秦洋龙接着问道。   沈潜心念急转,轻声哼笑道:“我当然想知道货在哪,毕竟我钱都准备好就等转账了。但相比那个条子,我现在更想问的是非瑾在哪。”   秦洋龙没有马上接话,沈潜瞬间意识到自己赌对了。   “秦爷,不瞒您说我还就是个贪财之辈,但您非说我别有用心我也认了,”沈潜道,“北方市场我的好哥哥们已经分完了,我算是回不去了,要想继续戴着小宁爷的头衔就必须得干票大的。”   “……果然是年轻人。”秦洋龙语气缓和下来。   沈潜用手撑住旁边的栏杆,知道自己算是通过了秦洋龙最后的试探。   “往对面看。”秦洋龙道。   沈潜一愣,抬头向环岛对面望去,隔着大约八九十米的间距,秦洋龙带着罗吕兴和另外两三个手下站在栏杆边对他点了下头。   “非瑾在阿昭那边拿到货之后会给你打电话的,”秦洋龙道,“我们就在这里转账吧。”   看到秦洋龙就控制不住地想起卢封安和府邸行动中牺牲、受伤的人,再加上失联的柏非瑾,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让沈潜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两翅膀跳过栏杆飞过中心广场把秦洋龙摁在地上亲手带上手铐。   现在就转账是不可能的,柏非瑾身上的定位装置和沈潜之前戴的是一样的,都是一小片轻巧的薄膜贴附在指尖上,正常情况下并不发出信号所以不会被检测到,只有当指尖与物体碰撞时才会有瞬间的轻微电流刺激芯片散发信号。   这种装置隐蔽性很高,但同样也有弱点,公里之内,所以在刘昭等人驱车前往城郊时,因为路上车少担心被发现,大部队保持了七公里以上的距离,而仅派了少量人员追踪,只待信号停止运动就大部队迅速压上。   沈潜必须控制交易速度保证大部队能及时压上,同时百货周围抓捕秦洋龙的警力部署也还未完成。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并没有这么多钱真正转给秦洋龙。   “好。”沈潜说着挂掉电话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秦洋龙示意身边人也打开了电脑。   这么大的数额自然不可能一笔完成,沈潜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十几个账户登陆上去,统一打开转款界面的密码输入栏,拍了张照发给秦洋龙。   秦洋龙收到后没说什么,明显在等刘昭那边的消息。   沈潜也在等,在等局里的信号。   一旦柏非瑾那边情况被控制住,他就可以按照已经在脑子里预演过n遍的路线冲过环岛将秦洋龙摁在地上。   ……如果他能先搞定那三个小弟和罗吕兴的话。   两人拿着手机隔着中心广场遥遥相望。   ……   然后秦洋龙接了个电话。   隔太远了,沈潜分辨不出秦洋龙到底说了什么,但秦洋龙挂掉电话之后抬头看了自己这边一眼。   蓦地,沈潜全身泛起了刺骨的寒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沈潜和秦洋龙猛地发力起跑,秦洋龙转身就向人群中混入,沈潜则大跨步沿着预估路线追上去,同时连着对监听叫了四五声“收网”。   秦洋龙、罗吕兴和拿电脑的手下先跑了,沈潜赶到对面的时候被剩下两个手下拦住,等一对二勉强制服这两个人,沈潜再抬头的时候已然失去了秦洋龙的踪迹。   “行动暴露,重复一遍,行动暴露,”沈潜按着耳机换了个频道,“秦洋龙与罗吕兴已经逃跑,立即封锁百货大楼,绝不能让他们离开!”   “收到,正在封锁,支援马上赶到。”   外面的刑警很快进来将铐在栏杆上的两个人带出去,沈潜也跟着出门上了指挥车,看到了屏幕上的程厅等人。   “……”沈潜喉结滚了滚,竟然一时不敢出事询问柏非瑾那边的情况。   身边人接到电话的时候,柏非瑾本能地觉得不妥,按理说应该是刘昭带他看到货之后才会给秦洋龙和沈潜回信,秦洋龙这种时候反过来主动联系刘昭必定是事情有变。   刘昭听完电话后只回了个单音节的“是”。   下一秒柏非瑾就听到刘昭拔枪的声音,当即反应迅速地一把扯下眼罩起身向车门扑去,意料之中的,车门被锁了。   后排两个老警员了,听到前面的异动也是立即作出反应,眨眼间控制住了坐在两人中间的小弟,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中间那排的两个人也警醒过来,一人拿刀一人拿枪瞄准后面的两个警员,副驾驶的人也担忧地伸头看向后面车厢。   刘昭冷静地拉开保险,上前一个跨步抓住柏非瑾的右手肘,柏非瑾下意识要闪避,但又停住了,任由刘昭将自己从门边扯回来。   刘昭左手卡住柏非瑾的脖子,右手执枪压在对方太阳穴上,对后面两个警员道:“把刀放下。”   “昭哥这是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刘昭冷笑了一声,没回答,而是继续道:“不想他死就把刀放下。”   两个警员顿时犹豫了,对方有人质在手,况且人质还是平民,必须优先考虑人质安全。想着,两人手微下垂准备放弃抵抗。   “就算不放,您真的会杀了吗?”柏非瑾突然出声道,“或者说,您敢杀了我吗?”   刘昭脸色一沉:“柏先生,您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警员里年纪偏大的那个突然微微皱眉,他看到柏非瑾在对他们做口型,依稀能认出是个“跑”字。   “秦爷的命令是让您活抓我吧?”柏非瑾道,“毕竟他还希望我能说出点什么。您想想,如果您现在把我杀了,以秦爷的谨慎,他会不会觉得……您是为了杀人灭口?”   刘昭动作明显一顿,两个警员也得到暗示,重新握紧了手上的刀。   站在倒数第二排的两个手下夹在中间有些紧张,向前看看柏非瑾和刘昭,又向后提防着末排的两个警员。   柏非瑾突然提声道:“我说……”   两个手下下意识都转头去看柏非瑾,年纪稍长的警员趁此机会猛地扑上前抢下了其中一人手上的枪,还没站稳就听到柏非瑾大声呵道:“蹲下!”   久经沙场的老将,身体反应快于思想,警员一矮身躲在座位下,这才发现刘昭竟然在车内毫不顾忌地开了枪。   刘昭不敢杀柏非瑾是没错,但对这两个警员他可是没有任何顾忌。   枪上有消声器,但后车壁上的弹孔骗不了人。刘昭架着柏非瑾直挺挺地站在前面,警员猫在后排,车内气氛顿时更为僵持。   没人知道混乱之中到底是哪边先开的枪,刘昭挟持着柏非瑾,警员到底有所顾忌,每每开枪都要慎重考虑,但当后面的三个手下也加入近身混战后,场面便变得不可控了。   柏非瑾一直很配合,副驾驶的人探过大半个身子接替刘昭勒着柏非瑾的脖子控制他,蓦地,他感觉手下的人突然使劲儿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副驾驶拖到了后座。   还没等他想清楚为啥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学老师会有这么大手劲,一颗流弹就终结了他的性命。   刘昭回头只看到部zhang头上的血孔渐渐扩大,瞪着眼睛张着嘴疲软地往地上滑,带得柏非瑾也面色苍白地摔倒在地上。   警员趁此间隙用最后一颗子弹崩掉了车门锁,一把拉开车门,车辆还在高速运驶中,年长的将腹部中弹的年轻警员先推下车,自己跳车前顶着头上刀伤满脸血地回头看了一眼。   刘昭正双目通红地将柏非瑾从部zhang手下拽起来摔在第二排座位上,将自己的枪扔开,俯身去捡部zhang掉落的手枪。   柏非瑾靠在座位上,对警员轻轻点了下头。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警员在那刹那莫名心安下来,就这么听从了柏非瑾的命令,一咬牙转过头松开手自己跳了车。   有手下追到了车门边往后看,但车速这么高的情况下谁也没胆子往下跳,只能询问地看向刘昭。   刘昭拿着枪僵立在原地,没下令停车也没下令追,因为他很清楚警方大部队就在后面,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保证将柏非瑾活着带到秦洋龙面前。   可是……   刘昭看着地上已是血流遍地的尸体,最终狠狠一脚踹在了柏非瑾腹部,柏非瑾没抵抗,当即闷哼一声蜷起身子,又被刘昭在腰上、背上重踢了几下。   死去的是跟了刘昭几年的老人,算得上是他最嫡系的亲信,刚当上部长没多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面前,而且他还放跑了罪魁祸首,这叫刘昭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咳……”刘昭再抬腿的时候,柏非瑾伸右手捂着嘴轻咳一声无奈道,“昭哥,我这身子可不比那些你们,经不起您的教训……要不您行行好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呵,”刘昭冷哼一声,“柏警官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装?”柏非瑾有些茫然,“柏警官?”   “收起你那套大学老师的说辞吧,等见了秦爷,我有的是方法让你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刘昭道。   柏非瑾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地笑笑:“昭哥您误会了,我真只是个大学老师。”   刘昭一脸冷笑。   柏非瑾看他一脸“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表情,也只能轻叹口气,任凭后排侥幸没有受重伤的手下把自己绑了。 第69章 岁月静好(17)   “没找到人是什么意思?”沈潜压不住地高声问道。   “沈潜,你是沈潜对吧?”程厅拧眉隔着屏幕道,“目标车辆一直在高速行驶,我们在信号最后中断的地方附近找到了跳车重伤昏迷的两位警员,但很快车辆就失去了踪迹。”   沈潜张张嘴没发出声来。   “两名警员已经送到中心医院了,”即便是程厅也微微垂眼避开了沈潜此时的目光,“你可以过去和我们一起等他们醒来,百货那边现场其他警员会接手搜查。”   “……好。”沈潜有些木愣地道。   程厅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我很抱歉。”   “不,不用道歉,”沈潜道,“这是他自愿参加的,他知道其中的风险,也会接受任何可能的结果。”   “而且,即便是道歉,也不是对我,而应该当面对他说。”沈潜说得很笃定,眼里发着狠。   柏非瑾答应过他的,他说他不会有事的,那沈潜就相信他不会有事。   程厅有些动容,点点头结束了视频。   去医院的路上沈潜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面无表情。   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突变和噩耗让他有些失神,仿佛上一秒自己还在想事成之后如何告慰卢封安,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秦洋龙在自己面前跑掉,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手上的货和……柏非瑾。   眼角瞥到什么东西时,沈潜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但多年积累的经验却让他下意识做了判断,厉声呵道:“小心!”   司机被喊得愣了一下,沈潜顾不上太多,探身一把夺过方向盘,向右猛打到底,整个车完全是一个急甩冲上右侧的台阶撞到了墙上。   沈潜和司机两人都系着安全带,但巨大冲力下还是整个人都被震得脑子一翁两眼发黑。   但这还没完,旁边小巷中几乎是同时冲出了一辆无牌货车,擦着沈潜等人的车飞速驶过,司机惊魂未定当即又是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沈潜反应迅速,他们怕是早就成了货车下面的一摊废铁。   货车没停,直接加油掉头跑了。   “你没事吧?”沈潜问司机道。   司机还是个小警员,哪遇过这种阵势,一时完全说不出话,只是僵硬地摇摇头。   “待会先下车,然后马上打电话给局里,让他们派人来处理,同时留在这儿保护现场,疏通群众,等局里人来了之后让他们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沈潜快速嘱咐道。   “……那……那你呢?”   沈潜沉默了一瞬道:“你不要问。”   说完,沈潜用肩膀一个使力顶开了有些变形的车门,趁着围观群众渐渐涌上来,整整衣服压低头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了。   “喂?”陈容走到角落接电话。   “……”   “喂?我是陈容,请问您是哪位?”   “陈哥。”   陈容身子猛地一颤,心里突然就慌了,深呼吸了一次才低声道:“你在哪?”   出于安全考虑,陈容并没有直接参与收网行动,而是继续隐瞒任务待在局里正常上班。但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清楚这个时候沈潜单独给他打电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世纪公园。”沈潜道。   “……找个地方等一下,注意安全,我马上过来。”陈容边说边往座位上走,开始收拾东西。   “……我能相信你吗?”   陈容冷静道:“能。”   说完也不给沈潜反应时间,直接挂掉了电话。   沈潜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在原地怔了怔,陈容这番强硬态度倒是让他飘在天上的脑子和心陡然落了地,左右观察后找了个地方开始等陈容。   陈容到的时候找了一圈才在一个僻静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找到沈潜,这人坐在草地上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怎么回事?”陈容坐到了沈潜身边。   “行动失败了。”沈潜平平淡淡地道。   “……情况有多糟?”   沈潜有些突兀地笑笑:“除了秦洋龙在我眼皮下跑了,两个警员被迫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跳车重伤生死未卜,刘昭带着货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差点被从天而降的货车压扁……之外,都挺好的。”   陈容没理会他的强行打趣,也没漏掉那个问题:“柏先生呢?”   沈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容心里有了数,见此犹豫着拍拍沈潜的肩道:“你……他应该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沈潜道,“他在等我,我要去带他回来。”   陈容觉得有些不对了:“你准备怎么做?”   “秦洋龙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非瑾不是局里的人,留着他也问不出任何东西。但我就不同了,他不知道我的底细,必定会认为我掌握着大量情报。”沈潜道。   陈容霎时起身,不敢置信地道:“你要用自己换他?”   “你放心,我本来也对你们局里一无所知,他从我这得不到什么。”   “我放心?”陈容都被气笑了,“谁特么担心这个了?你这是去送死!沈潜,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沈潜也猛地起身,和陈容平视着,眼里一片血红。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陆子峥的?”沈潜低吼道,“你不在场!你没看到!那群畜生废了他的膝盖,砸碎了他的手指,他身上什么伤口都有!我都找不到一块完好皮肤!”   “不!不不不……我现在就去找秦洋龙!对,我现在就去找他……”沈潜说着就要往外走。   “啪!”   在场两人都愣住了。   陈容看着自己在半空中的手,神色有些复杂。   这一巴掌陈容是丝毫没留劲儿,打得沈潜几乎是身形不稳地趔趄了一下,隔了一秒才感觉自己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抱歉,”陈容收回手道,“现在冷静了吗?”   沈潜张张嘴,最后苦笑道:“……陈哥,你别是强迫症吧?看着刘昭把我右边脸打肿了所以左边也来一下?”   陈容没接茬,自己重新坐回地上,拍拍身边示意沈潜也坐下。   “陈哥,我是认真的。”沈潜坐下道,“我不能让非瑾承受这些。”   “我们会救他出来的。”陈容道。   “但是那还需要时间,我等不了了……”沈潜道,“你说我不冷静没错,但我冷静不了……我控制不住地想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我害怕……我怕我会看到他也遍体鳞伤地吊在那里……我现在只要一停下来就能想到这一幕……”   “而我还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沈潜眼里没有泪,但嗓音却像是沥了血,辨不出个中感情。   “我知道这很难。”陈容道,“我刚出警校进反黑组也当过联络,当时因为冲动行事导致被俘警员没救出来,还搭上了一个老卧底。他们尸体的样子我现在还能清晰回忆出来。”   “……我很抱歉。”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不会让这种事在我面前发生第二次。有我在,你别想胡来。”陈容冷冷地道。   沈潜难掩惊讶地看着他,陈容无论长相还是平日言谈举止都不是那种很具攻击性的人,万万没想到他遇事之后会如此强硬。   “到底怎么回事?”陈容问道。   沈潜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陈容听后皱眉道:“他接了个电话就跑了?”   “嗯。”   “那你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沈潜耸耸肩:“有人想要我死。”   “谁?”   “秦洋龙?或者……是害怕我发现什么的人?”沈潜道。   陈容这才真正知道沈潜之前那句问话和约自己单独见面的含义。   局里有眼线这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了,但他们还是不知道是谁,卢封安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眼线大约也不想让沈潜和陈容好好活着。   他和沈潜现在,竟是成了孤岛,举目望去却不知道能相信谁。   “老大,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沈潜道。   陈容听到称呼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沈潜一脸的乖宝宝诚恳求问表情。闹这么一出沈潜算是终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却实在不敢保证智商回笼了多少,索性暂时将主导权交给另一个明显更有经验的人。   陈容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沈潜有些惊讶地挑眉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开着机来找我的。”   “你手机呢?”   “卡在这,手机早扔了。”沈潜摸出张SIM卡夹在指尖晃了晃。   “我们得找个地方开机。”陈容道,   沈潜犹豫了一瞬:“你在等谁联系我们?”   “我在看谁会联系我们。”   沈潜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陈容到了附近的火车站,找了个没监控的地方,陈容将沈潜的卡换进自己手机,和沈潜对视一眼示意他开始计时,抿唇按了开机键。   屏幕上弹出了新消息提示,陈容一路扫下来,基本都是程厅的消息,从一开始询问他为何失联,到后来命令他马上回消息。   陈容翻完之后打开了另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   “想让柏非瑾活着,单独和我联络。”   沈潜脸色一沉,捏着拳没说话。   “多久了?”   “34秒。”   陈容开始熟练地关机换回自己的卡,打开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串数字,默念一遍背下来之后陈容将手机关机拔卡,和沈潜一起很快隐入了人流中。 第70章 岁月静好(18)   柏非瑾被绑手蒙眼带进房里的时候居然还闻到了一缕茶香。   还是清香馥郁的上品铁观音。   ……秦洋龙是真的爱茶没错了。   刘昭将手压在肩上试图强迫他跪下,柏非瑾反身拧肩拒绝服从,被他直接一脚扫在膝窝上,顿时身子一歪,却是硬生生绷紧左腿半跪在地,右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柏非瑾咬牙忍住了嘴里的痛哼。   手下还想动手逼他双膝着地,刚有动作就被秦洋龙叫住了。   “一身傲骨,”秦洋龙示意手下将柏非瑾松开,“书生意气,我喜欢。”   柏非瑾从地上站起来,脊背笔直,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揉揉自己被勒出痕迹的手腕,温声道:“秦爷谬赞。”   说完顺着秦洋龙的意思坐在了他对面。   白衣女子依旧在秦洋龙身边,站在桌后替柏非瑾斟了杯茶。   柏非瑾看了眼杯中浅碧剔透的茶水:“清香型铁观音。”   秦洋龙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是条子呢?”   柏非瑾无奈道:“我不是警察。”   “但你在为他们办事。”秦洋龙道。   这次柏非瑾没否认,半垂眸子态度坦然。   “是为了宁傅吗?”秦洋龙感兴趣地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让你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利用?”   “也不全是为他,”柏非瑾道,“做错了事情,总得付出相应代价。”   秦洋龙闻言不由笑了:“你是在说我吗?”说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柏非瑾,“在这种条件下?”   柏非瑾微微一笑,没说话。   “其实我跟你之间算不上多大仇,”秦洋龙道,“但是你跟宁傅关系匪浅,所以也怨不得我先拿你出气。”   “原来秦爷能原谅在自己面前演戏的人,此等肚量让我心服。”柏非瑾稍显讶异。   “激怒我有什么好处呢?”秦洋龙眯眼道。   “谁知道呢?我不过一介书生,您大怒之下说不定下手一重……我也省了苦苦捱日子。”柏非瑾道。   “柏先生是聪明人,到了这一步,死是一种解脱。”刘昭在旁边冷声道,“但您怎么不想想,我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放您死呢?”   柏非瑾轻叹一声:“你们当然会留着我,毕竟你们想把我脑子里的东西都挖出来,还要留着我等宁傅上钩。”   “您知道就好。如果不想吃苦头,我建议您有什么都说出来,我们两边都省事。”刘昭道。   柏非瑾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第一个问题,你们在这里还有卧底吗?”刘昭问道。   “没有。”柏非瑾毫不犹豫道。   “没有?那你们昨天去渡口是干什么?”   “渡口?应该是例行检查吧。”   “全副武装目标明确地只检查G区?”刘昭死死盯着柏非瑾的表情。   “秦爷昨天在那儿有生意?”柏非瑾没回答,转移开问道。   刘昭两步冲上去,揪着柏非瑾的领子将人掼在沙发上,恨声道:“你别给老子装傻,到底还有谁是条子?说!你现在不说,我等会儿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来!”   柏非瑾本能地双手抓住刘昭的手,想将自己的领子挣脱出来,但无奈体能差异挣扎两下就放弃了。   “我……咳……G区……是宁傅告诉我的。”柏非瑾道。   刘昭左手抓着他的领子,右手直接给了他腹部两拳。   “唔……”柏非瑾吃疼地微弯脊背,半晌才缓过口气,嘴唇上留下了泛白的咬痕。   “编,继续编。”刘昭道。   “昭哥……”柏非瑾苦笑,“我说的是实话。”   刘昭也不多话,伸手掰断了他左手小拇指。   柏非瑾疼得脸色一白,左手抽搐着想往回缩,额角冒了层细汗,却是硬生生忍着没叫出声。   刘昭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掌中修长的无名指,柏非瑾索性阖了眼转过头,刘昭一个使劲儿又是一声脆响。   柏非瑾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两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颈间青筋微露,暴露出主人此刻的隐忍与痛苦。   在刘昭握住第三根手指时,秦洋龙终于出声道:“阿昭,算了,来点直接的吧。”   刘昭停了手,看着柏非瑾道:“这是你自找的。”   柏非瑾大概猜到了什么,虽强撑着没吭声,但当外面的人将东西送上来的时候,刘昭还是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身子抖了一下。   “知道这是什么吗?”秦洋龙亲自起身接过了手下送上来的东西,刘昭将柏非瑾按在沙发上,捋起了他左手的袖子。   “秦爷……”柏非瑾哑声道。   秦洋龙恍若未闻,抓住柏非瑾的左手腕将他的手抬高,在近心端绑上止血带,找了找血管,将针头刺了进去。   “秦爷!”柏非瑾嗓音有些颤,头一次流露出了些许慌乱。   “G区的情报是哪来的?”秦洋龙问道。   “……是……宁傅给我的……”   秦洋龙笑了一声,将注射器里的液体缓缓推进血管,还不忘好心介绍道:“这可是上好的‘鸡尾酒’,你是个识货的人,秦爷也不能亏待了你。”   柏非瑾抿唇闭上了眼睛。   在心里默数到第七个数的时候,柏非瑾身子突然一僵,然后剧烈痉挛了一下,只觉得全身慢慢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炽热,胸口如要爆炸一般堵得难受,猛地一甩手竟是挣脱开了刘昭的压制,在沙发上蜷缩起来抓住自己的领子,像个即将溺水窒息的人。   刘昭收手和秦洋龙一起站到旁边,冷眼看着柏非瑾徒劳支撑着。   果然,没过多久沙发上就溢出了一声轻哼,柏非瑾嘴唇已经完全咬破渗血,但却抵不住间或发出的低吟。   “柏先生?”刘昭试探着上前唤道。   柏非瑾满眼血红,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和宁傅是警方的卧底吗?”   “……是。”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唔……有……”   刘昭明显一喜:“谁?”   “……陆……”柏非瑾死死地拧眉呢喃着,“陆子峥……”   刘昭表情一顿:“还有呢?”   “还……”柏非瑾突然狠狠一咬唇,鲜血从唇瓣涌出直至滴在亮白皮革沙发上,绽开一小朵艳红的花,“不,没有了。”   刘昭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柏非瑾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只觉得脑子里五彩缤纷的全是炸开的烟花,一会儿感觉自己强大到能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扯回了最底层地狱只能感受到全然的黑暗与绝望。   单单是一种药可能还不至如此,但秦洋龙大概是真的一心要他死,两种截然相反的高纯度药混在一起静脉注射,他现在完全是生不如死。   秦洋龙和刘昭还说了些什么他几乎都听不懂了,所有意志只是坚守在不让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最后那两人失了耐性,柏非瑾在朦朦胧胧中挣扎未果被几个人扒了外套,双手铐在身后扔进了地下室。   等终于恢复清明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绑在凳子上的陆子峥。   “你……还好吗?”陆子峥开口道。   柏非瑾用肩膀支地想坐起来,却是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吸了口冷气,全身像被万马奔腾踩了一遍,头晕恶心胃还在翻江倒海地疼,也不知道在药性下自己是有多大力气,手铐处的皮肤被磨得皮开肉绽,稍微一动都有种在直接摩擦骨头的错觉。   勉强从地上挪起来靠坐在墙边,柏非瑾终于看清开口说话的人,半晌无奈地笑笑道:“实话说,不太好。但是跟你比比我又觉得还不错。”   陆子峥惨白的脸上也勾唇笑了笑:“他们……给你用……的……什么?”   说起这个柏非瑾笑意也淡了:“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是局里……的……”   “我不是。”   “……你不会有事的……”陆子峥撑着口气郑重道,“我……不会再让你……在我面前……出事了……”   柏非瑾看着他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虚弱模样,心下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满满的复杂。   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却还给出承诺要保护他,这是身为警察保护人民的操守和信念,还是对以前那个被迫目睹同事惨死面前而不能作为的自己的一种救赎?   “好,我相信你。”柏非瑾温声道。   “那串数字是啥?”沈潜一边跟着陈容往旧城区走一边问道,刚刚匆忙一瞥他本能背下了那条短信,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奇数位是地址,偶数位是密码。”陈容道。   “啊?什么地址?”   “不知道,所以我们要去试。”陈容淡定地道。   ……沈潜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陈容径直在不知名角落里找了个黑网吧,轻车熟路地跟网管打个招呼交了两倍价钱,借他的身份证开了台机子。   然后沈潜就看他着他一个个邮箱后缀开始试,直到真的登陆成功。   邮箱是空白的,只有草稿箱保存了一份音频,陈容看了眼手表才开始播放。音频内容有些模糊,但大致还是能听懂,是医院里伤势较轻的年长警员醒过来之后复述的柏非瑾被抓的全过程。   “……你觉得这是谁发的?”沈潜问道。   “这是卢哥之前跟我约定的应急联络方式。”陈容道。   “那就是程厅?”   “应该是,程厅是唯一知道卢哥全部计划的人,掌握这个方式也不奇怪。”   沈潜思索着摸摸下巴。 第71章 岁月静好(19)   “你说……程厅这是什么意思?”沈潜问道,“用加密渠道和我们联系,是在暗示我们暂时不要回局里?”   “眼线一日不除,我们就没法行动。”陈容打开了新邮件界面。   “要让我知道是谁……”沈潜一提这个就恨得牙痒痒,“你觉得程厅可信吗?”   “你觉得呢?”陈容偏头看他。   沈潜耸耸肩道:“可信,你继续写吧。”   他倒是不怀疑程厅,毕竟程厅知道卢封安的整个行动计划,要真想弄死他和陈容,他们俩应该早就陪卢封安喝茶去了。   陈容十指翻飞敲了封短邮件,同样保存在草稿箱里:蛰伏中,秦要求联系,望速告知情况。   “话说……”沈潜跟在陈容身后走了半个多小时叹着气道,“我们这是准备去哪?”   天色已经不早,宁傅住的酒店是万万去不得了,陈容家里也不敢去,正规酒店需要登记身份证……沈潜突然感受到了犯罪分子的凄凉。   “到了。”陈容在一家门面停下脚步道。   沈潜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小麻将馆,然后又看着陈容很自然地推门走进去跟老板打了个招呼。   老板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明显很意外,但二话没说就带着他们从后门进了一小栋私搭的两层居民楼,安排他们在二楼里间歇息之后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陈容见沈潜盯着老板的背影瞧,索性主动解释道:“我之前出任务救过他,在这里比较安全。”   “……啊……好。”沈潜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悠了一圈,推开窗望望楼下。   “你准备怎么回复秦洋龙?”陈容坐在床上问道。   “我在想……”沈潜靠在窗边思索着,“我记得之前说过那个定位器是防水的?”   “是,你们配备的是最新代的。”   “我之前扔掉定位器是因为信号激活之后会被检测器查出来……但是遇水信号会断开……”   “什么意思?”陈容皱眉道。   “如果真像音频里说的现场那么混乱,非瑾应该有的是机会将定位器收入嘴中……”   “你是说……他有可能还保留了定位器?”陈容有些诧异,“当时那种情况他能想到这些吗?”   沈潜看了陈容一眼,发现他是真的满脸认真地问这个问题……不由很是无奈地道:“非瑾他……很优秀的。”   陈容满脸不信,柏非瑾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普通大学老师,况且音频里描述他从头到尾虽然很冷静但都没反抗,显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书生。   “他身手不在我之下,”沈潜解释道,“这次是因为失了先机,又为了牵制刘昭掩护另外两位警官,所以索性装作无力招架。”   陈容懵了一瞬,也慢慢反应过来。的确,刘昭从头到尾都只准备让柏非瑾一个人活着见秦洋龙,若是柏非瑾趁部长身死的时候反抗,刘昭必然会穷追不舍,也许大概率他自己可以逃生,但同行的两位受伤警员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他……”陈容神色颇为复杂。   本想着将他卷进这件事已是极限,结果警方保护他不成,反而还让他舍身保护了警员。   沈潜岔开了话题继续道:“如果他保留了定位器……接受范围太小了……公里说小不小,但是放在一个八千多平方公里的城市里,也只比大海捞针好那么一点点。”   “不管怎么样,值得一试。”陈容道,“我会报告程厅。”   “好。”   “所以你准备怎么回复秦洋龙?”陈容知道沈潜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却还是不得不再次提出来。   “……”沈潜垂下眼睛,背靠窗户逆着光,令陈容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色,“我得等等……”   这个时候拼的是定力,纵然心中有千万担忧,却也不可马上联系授人以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的流逝,对沈潜而言何尝不是炼狱般的煎熬。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再跟他联系。”   陈容也轻叹了口气,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休息,自己则下楼去找电脑联系程厅了。   陈容回来之后没多说什么,两人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却都知道对方没睡着,沈潜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柏非瑾陪他演戏的时候叮嘱他睡前喝杯热牛奶……还有这些年每逢加班的晚上那人订好送到局里家里的果茶和牛奶。   ……非瑾……   陈容保持熟睡的姿势,清醒地听着沈潜在旁边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沈潜拎着手机把玩了几十遍,陈容从老板那拿了张新卡递过去,冲沈潜点了点头。   沈潜很慢地吐了口气,插卡播了过去。   虽然按理说应该联系局里追踪定位,但现在眼线未除,秦洋龙又指明要求他单独联系,只怕前脚他跟局里请求技术支援,后脚秦洋龙就会对柏非瑾下手。   “秦爷。”   “阿傅啊,”秦洋龙语气很淡,明显流露出漫不经心,“你这个电话……打晚了呀。”   沈潜心脏几乎漏跳一拍:“秦爷什么意思?”   秦洋龙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陈容看到沈潜的脸色瞬间惨白,痴痴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   “怎么了?”陈容神色也变了。   还没等沈潜说话,手机“叮”的一响,收到了一条网络地址发出的短信。   沈潜抖着手点开里面的链接,是一段20秒的短视频。   视频背景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左边椅子上绑的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子峥,而右边……   这是沈潜见到的柏非瑾最狼狈的一次,往日精致笔挺的衬衣被折腾得满是褶皱污痕,面色苍白而疲倦,被两个人摁压着俯趴在湿冷的地上,铐在身后的双手鲜血淋漓。   刘昭冷漠地右脚抬起踏在他腰上,扯着他的手铐往上提,动作没有丝毫留情,沈潜都能看见柏非瑾疼得身子抖了一下。   旁边陆子峥仿佛预感到什么,嘶声吼道:“刘昭!他不是局里的,放了他,有什么冲我来!”   刘昭没什么感情地笑笑,将柏非瑾的衣袖捋起,接过旁边递的注射器,利落地找血管扎入推液拔针,然后拍拍衣服和那两个手下站在了旁边。   “陆子峥,你以为我不想冲你来?不过是二爷拦着……”刘昭冷冷地道。   陆子峥听到“二爷”两字有半秒失神,表情辨不出是痛苦屈辱还是悲哀复杂。   柏非瑾勉强挣扎着侧翻过身,背对镜头看着陆子峥含混地哑声说了句“没事儿”,过了六七秒后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   “唔……”视频截停在柏非瑾的半声闷哼中。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早上6:15。   沈潜头一次知道,当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竟是会手足无措。   打砸东西也好,大吼大叫也好,痛哭流涕也好,在此时此刻甚至都不足以抒发沈潜内心的半分痛恨。   铃声响起,仍然是秦洋龙。   “阿傅,你考虑好了吗?”秦洋龙问道。   “……”沈潜闭着眼睛道,“秦爷想让我做什么?”   “我很欣赏你和柏先生,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秦洋龙道,“只要你帮我把货运出潭州,我就放人。”   “这还不是为难吗?”沈潜苦笑道。   “比起你们给我惹的麻烦,这点小事情应该难不倒你。”秦洋龙微微扬声道,“当然,阿傅若是觉得为难去找其他人帮忙,那不如秦爷帮你彻底解决问题。”   什么叫彻底解决问题,大家都懂。   沈潜也沉了声:“秦爷为何觉得我一定会救他?您不是最清楚我们这种卧底的冷血无情吗?”   “非瑾,你看,你这样守口如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秦洋龙含笑道,“你所保护和在乎的人根本就没准备救你。”   沈潜浑身一颤,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屏息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到了刘昭低声威胁道“说话!”,听到了踢打在身体上的钝响,听到了手铐细碎的哗啦声,却独独没有听见那人的声音。   “住手……”沈潜开口才知道自己嗓音有多抖,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您说时间地点吧。”   “呵,不急,下午四点再跟我联系吧,这个老号码。”   “……嗯。”   挂掉电话,室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陈容和沈潜不是外行,自然都清楚刘昭给柏非瑾注射的东西是什么,陈容看着沈潜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承认言语在有些时候简直太苍白了。   他不知道沈潜和柏非瑾的过往,但他知道两人之间那种信任和默契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磨炼出来,其中感情会有多深,他都不敢想。   最后反倒是沈潜先开了口,语气是情绪积压到极致后的平静:“非瑾确实保留了定位器。”   “嗯?……啊,对……”陈容应道,这大概是今天早上唯一的好消息。   视频里柏非瑾侧翻过身的时候,背铐的右手食指隐蔽地在身体遮挡下轻扣了几次地面,虽然动作并不起眼而且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无意识的抽搐,但因为之前有过猜测,所以沈潜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柏非瑾的暗示。   “我去和程厅汇报。”陈容道。   “一起吧,”沈潜道,“想来他那边也应该会有新消息……必须先除掉眼线。”   只要秦洋龙的眼线还在一刻,他们就无法组织大规模搜救。   陈容看着沈潜冷静到淡漠的神情,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重情无畏而不失莽撞的年轻警员了。   也许这件事情结束,他也得惊惶地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第72章 岁月静好(20)   登陆邮箱之后果然在草稿箱找到了一封新邮件,很长,上面罗列的是所有参与了行动的人的基本信息。   其中置顶的是交叉比对之后两次都参与行动并且有机会获得全部行动计划的人员名单,名单并不短,但被标红的名字却也不多。   标红的后面都有括号备注,是在行动期间外出使用过手机的人,程厅甚至还贴心地将通话或短信记录贴在了附件上。   “郭副局……”沈潜突然伸手点了点屏幕上的一段记录,“还真是个重家的人啊。”   陈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郭任城,市局副局长,分管刑警、禁毒和治安。   大部分在行动期间有过外出联络的高层都是工作相关,只有这个郭副局,两次行动外出三次联络,两次是跟老婆,一次是跟小舅子。   “他……我听说他最近家里不大太平,”陈容道,“老婆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沈潜打趣地微一扬眉:“哦?”   陈容平日也不是个八卦的人,顿时有些不自然地道:“这件事也不知怎么闹得下面都知道了……我们队里也聊过。”   沈潜点点头,准备继续往下看,过了十秒却又转回头看着陈容,面上是满满的思索。   “怎么了?”陈容问道。   “我一直在想……秦洋龙还想利用我,不会这么对我下手,那是谁急着置我于死地?又是为什么?”   陈容道:“即便是眼线,毕竟也在局里待了不少时间,轻易不会动手。除非……”   “除非我会直接威胁到他的安全。”沈潜冷静地道。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从秦洋龙那里没有得到什么信息,”沈潜否认道,“但秦洋龙的态度让我联想到了一些问题。”   “态度?”   “如果这个眼线并不是自愿的呢?如果他也是被秦洋龙威胁了呢?”   陈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皱起眉道:“你是说……像你和柏先生一样?郭副局……和他的家人?”   “这个眼线一定会很了解秦洋龙的行为方式,他很清楚秦洋龙会用非瑾要挟我为其效力,况且他家里不合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会担心我因此联想到他。”沈潜道。   “……有可能。”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陈容还是不得不承认道。   沈潜没应声,怀疑一个副局级干部毕竟不是件小事,他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我给程厅打电话,”陈容道,“拜托他在那边进行秘密调查。”   “好。”沈潜颔首,让程厅来决策行动一定比他们俩莽莽撞撞地调查好,“话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吧?”   沈潜在秦洋龙那暴露了,那跟他有关的人必然也跑不掉嫌疑,虽然在局里明面上陈容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但昨天车祸一事让沈潜禁不住担心陈容的安危。   “我请假了。”陈容道,有眼线盯着他就算在局里也起不上什么作用,而且他更不放心沈潜一人这种时候在这个对他还相对陌生的城市里流浪。   “好。”   陈容当着沈潜的面打电话给程厅,将二人的猜测说了一遍,程厅在那边沉默地听着,半晌之后沉声道:“我知道了。”   过了两秒又补充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沈潜和陈容都是一哂。   但是这个点儿真能坐的住吗?秦洋龙让他们等,程厅也让他们等,可是柏非瑾和陆子峥在秦洋龙手上每多待一秒钟都要多受一秒钟折磨。   沈潜闲不住,用陈容抱上来的笔记本电脑将潭阳地图搜出来,开始一个一个筛选秦洋龙的可能藏身之处。   陈容在旁边抿着唇,明知这是大海捞针,却也默不作声地加入了沈潜。   下午四点沈潜重新插卡打开手机,拨通了秦洋龙的电话。   “秦爷。”沈潜恭声道。   “明天晚上十点,北门口大市场,第一批货。”秦洋龙直截了当地道。   “第一批?”   “呵,难得找个靠谱的掮客,当然得多用几次。”   “……好,我明晚会到的。”   “阿傅,你知道一般成瘾需要多久吗?”秦洋龙突然笑道。   沈潜慢慢捏起拳头,语气却还是很克制:“秦爷,我既然答应了您的要求,也求您能放过非瑾。”   “你不知道,那你身边的陈警官知道吗?”秦洋龙没理会他的求情,继续问道。   陈容身子一僵,斟酌着开口:“秦爷,柏先生并非我们局里的人……”   “我知道,”秦洋龙不在意地道,“所以你们告诉我另一个卧底是谁,我就不追究了。”   “另一个卧底?”沈潜愣了一下。   “……你们这种合作态度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秦洋龙叹口气,挂掉了电话。   沈潜和陈容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了秦洋龙这么折腾柏非瑾图的是什么。秦洋龙会误会并不奇怪,柏非瑾不解释甚至还有意误导也是有他的考虑。   和他们现在被眼线掣肘一样,只要秦洋龙还没抓出那个潜在的“卧底”,他就不敢有大动作。   只是明白所有原因,却止不住地心疼。   陈容一只手压在沈潜肩上,冷声道:“再等等。”   沈潜咬着牙放下手机继续研究潭阳地图。   另一头,程厅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郭任城这三个月以来的所有通讯记录和他最新提交的一份工作报告。   通讯记录显示在57日前,郭任城在一天之内给妻子拨打了26个电话,却只有最后一个被接通了,通话时长为00:28。   也正是在那天之后局里慢慢流传开郭任城家庭不和妻子携孩子负气回娘家的流言。   此后郭任城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妻子的电话,记录显示都是对方拨打他接听,除了两次行动当天,第一次行动他拨打妻子的号码无人接听之后才拨打的小舅子电话,第二次行动则是直接打给了妻子的号码。   而旁边那份行动报告……   程厅突然伸手狠狠地戳了戳上面一个被他自己标粗的名字,眼里混着沧桑和悲痛。   郭任城虽非他一手带上来的,但也已经同事快七年,算是自己看着从缉毒大队队长走到副局长的,本是作为老功臣前途无量,如今却……看着心里难免有些苦楚。   标粗的名字写的是“陆子铮”。   “喂,程厅?”陈容接起电话道,他也换了个新号码,一直保持开机专门用来与程厅联系。   “是他。”程厅这两个字说的很沉。   陈容还反应了半秒,也跟着皱起了眉:“您……找到证据了?”   “他这三个月的通讯记录我现在发给你们,你们可以看一下。而且……”   “嗯?”   程厅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陆铮是我三年前升任厅长之后,直接下令卢封安安排在秦洋龙身边的卧底,他的信息在局里除了我和封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陆铮?”陈容和沈潜异口同声地问道。   “……陆子峥,他的原名是陆铮,金字旁的‘铮’。”程厅解释道,“而郭任城交给我的任务报告里,也都用的金字旁的铮。”   “……”也许报告可以解释为笔误,妻子失联可以理解为是真的负气回娘家,两次行动都外出打电话可以认为是巧合……   但这些凑到一块儿呢?还能觉得是偶然吗?   “程厅,”沈潜在旁边突然开口道,“我建议明面上先不对他采取措施。”   “你是说放长线钓大鱼?”   “对,秦洋龙约我明天晚上去替他运货,以他的性格,真正行动前必然会和郭任城联系确认,届时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秦洋龙的下落。”沈潜道。   程厅在那边思考了一下,很快答应道:“可以,我去安排。”   又是一夜无眠。   被注射了三次du品期间各种拳打脚踢外上被铐着在水泥地上躺了两天……除了怕他脱水所以灌过两次水外,从落到秦洋龙手上之后柏非瑾是滴米未沾,如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天还才蒙蒙亮的时候,比太阳来的更早的竟然是秦洲龙,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少爷凌晨五点多不到六点就独自溜进了地下室。   柏非瑾勉强半靠在墙上,听到声音之后微微张眼看着他。   “柏非瑾?”秦洲龙蹲在地上和他平视着饶有兴趣地问道。   “……秦二爷。”柏非瑾嘶哑地回道。   “呵,有趣,不愧是宁傅的朋友。”秦洲龙笑道,“我早觉得他有问题,倒是没想到你这个朋友好像更有趣。”   “哦?”柏非瑾有些疲惫地扬眉。   秦洲龙拿出一支注射器在柏非瑾面前晃晃,后者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我以前会过不少人,其中不乏意志坚定的条子,但大多熬不过两次就会成瘾,更别说是我哥亲手调的极品鸡尾酒……”   柏非瑾温和地看着他,眸中沉静如常,看不出一丝这两天所受折磨留下的阴霾。   秦洲龙歪头打量着柏非瑾,将注射器的封口打开了。   柏非瑾依然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   两人僵持了三秒,秦洲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慢悠悠地将注射器的针头在柏非瑾面前折断,向门口扔去。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间,柏非瑾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追随着注射器从秦洲龙身上移开。   “非瑾,”秦洲龙笑着伸手摸摸柏非瑾的头发,又顺着往下滑到额头、脸颊和脖子,“你差点就骗过了我。” 第73章 岁月静好(21)   柏非瑾没说话,事实上仅仅是保持安静对现在的他而言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即便秦洲龙的触碰让他皮肤都泛起了一层疙瘩,他也没有甩开秦洲龙的手。   “只可惜……你能伪装得了动作、神态、语言,却伪装不了身体的反应。”秦洲龙含笑道,“非瑾,打寒颤、出冷汗的滋味不好受吧?别担心,这才刚刚开始。”   “秦洲龙!”房间另一侧传来了竭尽全力的嘶吼声。   秦洲龙动作一顿,站起来转身,微微一笑道:“阿峥,你醒了?”   “……混账……你别……别动他……”   两天过去,虽然没再受什么折磨,但本就重伤在身又没有处理过的陆子峥情况一直在飞速恶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中,偶尔清醒也是意识迷离,全靠柏非瑾的存在和陪伴才勉强保持着求生意识。   秦洲龙一笑摊手道:“阿峥别误会,我对他没兴趣。”说着迈步往陆子峥那边走。   陆子峥身体明显紧绷起来,甚至在秦洲龙贴近的时候柏非瑾都能看到他在发抖。   “你……冲我来……”陆子峥语气微弱地道,“别……动他……”   秦洲龙道:“没想到你们俩关系这么好?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吗?”   柏非瑾看着秦洲龙将手搭在陆子峥肩上的鞭痕处,指甲用力刺入伤口然后慢慢划开,陆子峥吃疼地皱眉,却是连痛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爷,”柏非瑾出声打断道,“他承受不了了。”   “哦豁?”秦洲龙脸上露出了明显不悦,“非瑾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柏非瑾陡然意识到秦洲龙对陆子峥的独占欲和执念,斟酌片刻才道,“二爷……并不想毁了他吧?”   秦洲龙眼神一凝。   “二爷特意关照不让对他用药……”柏非瑾苦笑道,“也是想让他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吧。”   “……”秦洲龙大步走到柏非瑾身边,将他从地上拎着领子提起来掼在墙上,“看来你是真有闲心。”   柏非瑾呛咳了两声,浑身像散架一样的疼,又像万蚁噬骨一样的难受,却仍坚持着道:“我这是……为您想啊。”   秦洲龙冷冷地盯了他两秒,兀自笑了笑,转头看到陆子峥已经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柏非瑾……”秦洲龙呢喃着,左手继续卡着柏非瑾的脖子,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另外一支注射器,“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柏非瑾看向注射器的神色有些复杂。   “Modafinil,”秦洲龙慢慢道,“改良版的。非瑾,你的话,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二爷……”柏非瑾的语气软了下来,但也清楚秦洲龙不会放过自己,索性闭上了眼睛。   秦洲龙将他转过身压在墙上,在他手弯处留下了第四个针孔,将注射器里的液体缓缓推入血管。   秦洲龙松手的时候,柏非瑾身子一软差点直接跌倒在地,还是撞了下墙壁才稳住身体,勉力滑坐到地上,脑袋后仰靠在墙边低声喘息着。   秦洲龙从袖子里滑出了一把小刀,蹲下身贴着柏非瑾的脖颈慢慢压出一条血痕,柏非瑾连眼睛都没睁开,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现在是不是宁愿我就这样一刀结束你的生命?”秦洲龙低笑着道,“或者……来点新鲜伤口分散一下注意力?”   柏非瑾依然没有回应。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秦洲龙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说到底眼前这个也不过是帮警方做事的“普通人”,这般折磨下能保持现在的镇定已是难得,他还不至于掉价到将自己与警方的怨念迁怒于他。   秦洲龙站起身,最后看了陆子峥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下室。   柏非瑾颓然地倒在地上,嘴里溢出了一丝痛苦的闷哼。   其实他已经在监控下强忍了一个多小时,为的就是骗第四针。他不知道沈潜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追踪到这里,所以他在尽量延后自己陷入发作的虚弱期。   虽然他也很清楚,每多打一针日后都要付出更大代价戒断。   只可惜秦洲龙也非常人,到底功亏一篑。   知道整个地下室都被监控着,柏非瑾没有太压抑自己的反应,很快就在地上抖成了一团,身子紧紧蜷缩,间或小幅度地扭动着,手腕处的伤口又被磨开,在地面蹭出了一片血红。   即便是柏非瑾这样的心性,到底也陷入了对其的渴望中,脑子里不顾一切地想寻求解脱。   太难受了。   不停地打哈欠流眼泪,浑身肌肉和骨骼酸疼异常,又好像痒到了骨头缝里,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战栗着,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衣服。   柏非瑾紧闭着眼睛,脑子里混混沌沌,仿佛有人在用东西生生搅拌自己的大脑,坠落的眩晕感让他直泛恶心,但他却是宁愿继续闭眼对着见不到底的黑暗也不肯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也是难得脆弱,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争先恐后地跑过了记忆封锁线,连黑暗中最后的平静也没给柏非瑾留。   一会儿是幼时面对的冰冷的面庞、冰冷的课程、冰冷的惩罚、冰冷的庄园……   一会儿是那个从小到大代表着绝对权势和威严不容反抗的人……   一会儿又是那个会在夜晚抱着自己讲话,却又会转脸就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   熟悉的窒息感慢慢浮现,身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个沼泽,让柏非瑾整个人挣扎不得,只能无望地放任自己堕落。   早已学会不去奢望他人的救赎。   却又不甘放弃自我救赎。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也许那人这些年来的教导并非无用,至少将对光的渴望刻进了他的骨头里,而何其有幸,他在最迷茫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人,他让自己见到了光,也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沈潜,你快来了吗?   陈容看着沈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太阳开始偏西,俨然离秦洋龙要求的时间越来越近去,郭任城那边却依没有任何消息。沈潜熬得两眼通红,无意识地将自己嘴唇咬得破了皮。   如果秦洋龙不找郭任城确认怎么办?如果郭任城还有其他联系方式怎么办?如果秦洋龙没有和非瑾在一个地方怎么办?如果不能提前解救人质,他又该怎么办?   潭阳市的地图早已被他翻得烂熟于心,但可怀疑的地方太多了,多到几乎无从下手。   当陈容的电话响起时,沈潜和陈容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陈容接电话的手都有些抖。   “程厅?!”   “秦洋龙联系了郭任城,通话时间太短只定位到了大致位置,我派了一支特警战术小队带装备和信号接收器先行前往,位置我发给你们,到现场见机行事。”程厅简洁地道。   “好,好……好。”陈容松了口气,挂掉电话,回头发现沈潜已经站到了门口。   借了老板的面包车,沈潜一路几乎榨干了这辆小破车所有潜能,愣是跟程厅派的那支小队几乎是同时到达。   沈潜两人和那名队长简单认识了一下,沈潜还是用的宁傅的名字,在电话信号出现的区域,兵分四路向周围开始用信号检测器搜索。   因为定位器的特殊性,信号并不是连续的,搜索工作进展很慢,担心会遗漏信号。   过了大半个小时,有一组找到了目标。   沈潜离那组有些远,等最后赶到和汇合时,沈潜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队长道:“信号在小区的第32号别墅,位于整个小区正中间,秘密潜入有一定困难。我已经派了前锋进去摸底。”   “不出意外的话,人质应该在地下室。”沈潜道。   “地下室?”队长想了想道,“可以快速强攻先占据一楼。”   “……对方不排除有强火力和爆炸装置。”陈容补充道。   队长脸色微微变了,他是临时从程厅那里直接接受的任务,并不清楚任务背景,但陈容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什么。   “这就是两天前造成两人牺牲六人重伤的那群家伙?!”队长没忍住提高了声音,周围队员刷地一下都看了过来。   虽说分了战斗小队,但平日训练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个特警大队在强大的训练实战压力下关系好得像一块铁板,如此死伤严重的行动,所有人都憋着股气。   “是,就是他们。”沈潜平静地道,“不止是特警的兄弟们,这些年缉毒、刑警也付出了无数代价,我们甚至刚刚牺牲了一名缉毒队长。”   “地下室关押的两名人质,一个是卧底三年暴露之后受尽酷刑却只字未吐的同事,一个是……”沈潜话语突然哽住了,张了两次嘴没说出话来。   队长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沈潜嘴唇微微颤抖着,眼圈红得让人错觉下一秒就要滚出泪来。   “一个是甘愿以身涉险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普通民众。”陈容替沈潜说完了。 第74章 岁月静好(22)   队长怔了三秒,一巴掌拍在沈潜肩膀上:“放心!人一定给你完完整整带回来!那帮孙子一个也不放!”   沈潜被这一巴掌拍得一个趔趄,单手捂着肩膀道:“我相信你们。”   “队长,豹子回来了。”旁边有队员道。   这是个普通的高层楼房混合洋房别墅的小区,为了混进去侦查,豹子换了一身休闲装,小跑到他们面前报告:“队长,他们窗户都做了单面和真空夹层处理,外面看不到里面情况,也无法进行远距离监听。”   “哟,还挺懂行啊。”队长哼笑道,“小K,他们的通讯搞定了吗?”   “所有对外通讯都在控制之下。”小K道。   “好,把别墅的图纸调出来。”   “现在怎么办?”陈容问道。   “等。”队长看着屏幕上的图纸道。   陈容还想问什么,沈潜拉了他一下,很轻地摇摇头。要论强攻和营救人质,他们远没有这群特警专业,即便心急如焚,但沈潜也得忍着,不能影响到特警的行动。   等到天色断黑,程厅又派了一个小队支援,队长再一次和众人核对了行动计划之后,大家都散开整理装备做最后准备。   “宁傅,”陈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突然问道,“你觉得秦洋龙在里面吗?”   “……我不知道。”沈潜诚实答道。   陈容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如果秦洋龙不在里面,那么一旦行动开始,之前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他们会再一次失去秦洋龙的踪迹。   “行动开始我会让他们切断对外通讯。”沈潜一边穿防弹衣一边补充道,也不知是安慰陈容还是安慰自己。   伪装的车辆载着特警队员进入了小区地下车库,下车后大家都分散进入了目标别墅周围的绿化带中,静静地等候着指令。   19:05分,队长在频道里面道:“兄弟们,干他!小K准备,行动倒计时10,10、9、8……2、1!”   一瞬间,整个小区电源被切断,包括所有居民房和公共光源全部失效,特警队员们带上夜视镜,趁着突如其来的黑暗以最快速度从四面八方冲向目标。   三名突击队员按计划利用攀岩索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三楼房顶,在耳机里轻扣一声示意。   队长亲自带队从正门强突,对后面的豹子打了个手势,豹子上前用电动液压破拆工具极轻地将大门打开,然后撤到一边,队长和前后队员交换了个眼神,握紧枪一脚踹开了正门。   开门的声音就是暗号,几乎同一时间后门也被强行突入,房顶三名队员同时用微型炸弹炸开窗户,然后破窗而入。   迎接队员们的是一阵反应迅速而猛烈的火力压制,队长一个翻身躲在了酒柜后面,后面进来的队员也是连滚带爬地找掩体,跟在后面的沈潜和陈容都被押后队员挡在了门外。   队长并不着急,对方没有夜视装置,完全是胡乱射击。随着队员进入,他们有条不紊地利用视觉优势开始阻止反击。   对方也意识到了不妥,有两三个人影开始往西侧房间移动。   队长眼神一凝,低声呵道:“豹子,夜猫,阻止他们!”   豹子和夜猫也反应过来,对方移动方向正是通往地下室的方向,他们要挟持人质!   在队员火力支持下,豹子二人很快就接近了对方,当场击毙了一人,剩下一人刚迈进地下室的门就被豹子一脚踹到了墙上,枪指着额头拿手铐拴了。   一楼也基本被控制住,队长指挥手下四处搜查有无可疑装置。   “队长,地下室发现一名人质,我和猫马上带他出来,指挥中心请求医疗支援”   队长愣了一下:“只有一人?”   从楼顶突破的一名队员轻声在频道里道:“队长,二楼有三名男子挟持了一位人质,正在向东侧阳台移动。”   在外围的沈潜心里一跳,几乎不需要理由的就知道,二楼的人是柏非瑾。   “沈……宁傅!”陈容一个没拉住,沈潜甩开了前面阻挡的特警冲进了房内。   队长看到了他,眼神有些了然,挥手让他跟在后面,自己还带了三个人往二楼摸去。   二楼被挟持的人果然是柏非瑾,刘昭右手持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整个人隐在柏非瑾身后,后背贴着阳台的防弹玻璃。   “小宁爷,好久不见。”刘昭冷笑道。   沈潜注意力根本不在刘昭身上,三天不见,柏非瑾完全憔悴得脱了样,脸色透露着灰败的惨白,黑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白衬衣不知被什么抽打得一条一条的,整个身子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几乎是依靠在刘昭身上。   惟有那双墨眸,在昏沉的黑暗中温和地闪着光。   “昭哥,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做无用的抵抗呢?”沈潜沉声道。   “无用吗?”刘昭笑了笑,“我可不这么觉得。宁傅,看清楚了,这位柏先生为了你们可是吃尽了苦头,你当真准备让他给我陪葬?”   沈潜握枪的手一紧,淡淡道:“你真觉得自己能跑出这栋房子?”   “……或者你也是想给他一个解脱?”刘昭漫声道,“毕竟强制戒毒十有八九成不了,而戒不了的话……你的好朋友就要变成我们这种人的奴隶了。”   “闭嘴!刘昭,立刻放下枪自首是你唯一的出路!”队长忍不住呵道。   刘昭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卡着柏非瑾脖子的左手一抖,滑出了一把带血槽的军刀,收手压在了脖颈处的大动脉上,右手则索性收了枪改为控制柏非瑾的身体。   “小宁爷……”刘昭边唤他,边用刀在柏非瑾锁骨上划开了一条细长的伤口。   柏非瑾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感觉不到脖子上冰凉的刀刃,安静地与沈潜对视着,半晌轻轻眨了下右眼。   “住手!”沈潜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上前一步抓住了队长的手,将他的枪压了下来。   “哈哈,这才对嘛。”刘昭满意地道。   队长瞟了眼自己被沈潜抓住的手,上面沈潜的食指正在小幅度地敲击着什么。   “你要什么?”沈潜问道。   “放我们走。”   “不可能。”   刘昭大概没想到沈潜会如此果断地拒绝,一时竟然愣了半秒,当即眼神一厉,将刀刃从柏非瑾皮肤上离开半分,准备往下再添一道伤口。   就在这瞬间,柏非瑾猛地用头向后发力撞在刘昭鼻子上,只剩三根手指完好的左手向上扣住刘昭握刀的手,右手则趁刘昭鼻梁受击发懵的间隙屈肘狠狠顶在了对方胃上。   “啊!”刘昭吃疼地叫出声,旁边两个手下立马准备调转枪口,却是被沈潜和队长毫不犹豫地一人一个开枪击中手臂,丧失了行动力。   刘昭见此知道大势已去,一发狠手上用了十二分力道,准备和柏非瑾鱼死网破。   到底被折磨两天体力不比平常,柏非瑾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看着刀刃再次贴到皮肤上……   “刘平!”沈潜陡然对着刘昭背后大呵一声。   刘昭心神一晃,柏非瑾抓住机会左手猛地使力硬生生将刘昭大拇指从刀柄上掰开,然后顺势一拧逼得他刀刃离开自己的脖子,左脚踏在刘昭右脚背上,身子下沉从刘昭怀里脱出转到身侧,右脚直接踹踩在刘昭右膝窝上。   “呃!”刘昭身形不稳地单膝跪倒在地,柏非瑾在他背后压住他,沈潜和队长同时冲过来夺了他的枪和刀,队长将他双手反剪铐了起来,沈潜则第一时间扶住了柏非瑾。   “哈,哈哈哈哈!”刘昭仰头嘶笑着,阴冷地看向柏非瑾,“柏先生真是好演技,这两天也是够能忍的。”   刘昭到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了,这个他们一直自以为是可以利用的沈潜的软肋,其实是个不亚于沈潜的人物。   他们早该知道,敢应下交接货物的人怎么可能真是个柔弱书生。   只是柏非瑾真的太能忍了。不是没怀疑过他,但是在车上那般混战中敢不露分毫身手任人宰割,敢孤身涉险任由他们抓获,在毒打下能忍住不反抗,被抓的两天半全程监控下也未露出任何疑点,一言一行无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连注射*后的反应现在想来也是精心设计的。   输给这样的人,大概只能说这是命。   柏非瑾半靠在沈潜身上,开口时声音明显有些哑:“为了感谢您给我打开手铐,刚才的问题您还想知道答案吗?”   刘昭瞳孔猛地皱缩:“你……”   “是我。”柏非瑾语调淡然甚至还有些温和。   “啊!柏!非!瑾!”刘昭崩溃地吼道。   沈潜不动声色地将柏非瑾往身后揽了揽,自己上前半步迎向刘昭的目光:“昭哥,你叫非瑾干嘛?不要急,等我把秦爷也找到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聊,有些账确实要好好算算了。”   “带走吧。”队长向队员们示意道。   柏非瑾看着刘昭被压下去的背影,眼里有些漠然。   刚刚刘昭将他从地下室提上来,反复追问他刘平——也就是“卖”部部长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期间更是亲自对他动了手。   大概是柏非瑾当时的状态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力,所以刘昭索性解开了他的手铐,欣赏他在皮带鞭打下徒劳无力的挣扎。   饶是以柏非瑾的性子,这些日子熬下来也不免有了点火气。 第75章 岁月静好(23)   “非瑾……”沈潜颤声唤道,从来不会轻易示弱的人此时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哽咽。   柏非瑾抬眸安抚地笑了笑,也的确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大半重量都压在沈潜肩上。   沈潜连忙接住他,却是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之前隔得远,此时凑近一看更是心疼得不行。   外面特警队员进来打扫现场,抬了副担架进来,柏非瑾看了眼担架没说话,沈潜却是知他心思,摇摇头谢绝了特警的好意,搀扶着他走出别墅。   外面已经有救护车到达现场,陆子峥……不,是陆铮因为伤势过重,特警到达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故第一时间就被送往医院抢救。   现场还有其他受伤的特警队员和刘昭的手下,出于保密考虑,这次行动完全没有刑警和缉毒警参与,陈容作为难得的案件知情者只得先去旁边协调指认。沈潜将柏非瑾扶到一辆救护车旁边,那边队长马上叫了个医生过来检查。   柏非瑾很清醒地跟医生介绍了自己的伤势,除了左手小指、无名指的骨折和手腕处深可见骨的磨痕之外,其他的都是皮肉伤。医生先给他吊了瓶葡萄糖,现场帮他处理好锁骨和手腕上的伤口,又将两根手指固定好,然后示意他褪去上衣。   那件衬衣本就已经破碎不堪,但当柏非瑾单手解开扣子露出上身的时候,沈潜狠狠一拳捶在了救护车门上,咬着牙抖着手想去触摸,快碰到伤口的时候又猛地缩了回来,在空中死死地攥成拳。   柏非瑾肤色本就偏白皙,背上、身前遍布的两指宽隆起的青紫伤痕刺目不堪,有些交叠处已经破皮渗血,除此之外腰腹一圈还能看到大片淤青的痕迹,看着煞是瘆人。   那边队长安排好撤离走过来,枪林弹雨走过的人见到眼前景象也是微微吸了口冷气,看向柏非瑾的眼里流露出钦佩。   医生看到他腹部的青肿有些紧张,柏非瑾温声道:“没有伤到内脏,不用担心。”   “还是做个检查吧,”医生有些不放心,“你一直在流冷汗。”   “我……您有没有……”柏非瑾很轻地皱了下眉,最后还是道,“算了。”   “这是戒断反应?”沈潜突然出声道。   “……嗯。”柏非瑾没否认。   这下医生和队长的眼神都变了,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到的时候沈潜还是心疼得禁不住想抽自己两巴掌。   “医生,有什么缓解的药吗?”沈潜转头问道。   正常人对此都没什么好感,医生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慢吞吞地道:“有倒是有……”   “不用,只打了三针,直接戒断干净些。”柏非瑾道。   这下医生和队长都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只打了三针,九成九是被那群人强制注射的。   “你是不是还用了什么药?”医生问道。   即便柏非瑾身体素质再好,也不应该在这番折腾下还能如此神智清醒地和自己对话。   柏非瑾本不想说,但医生既然问了出来,那也就瞒不过沈潜了。   “嗯,早上六点左右打了一针Modafinil。”   医生明显有些动容,低声骂了句。   “Modafilnil?”沈潜一时没反应过来。   “清醒剂。”队长在旁边轻叹口气解释道。   秦洲龙是逼着他全程清醒地体会戒断反应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生不如死的折磨。   算算时间药效已经快自然代谢了,再加上柏非瑾现在的身体状态他也不敢随意用药,医生没采取什么措施,   “刘平和刘昭到底什么关系?”柏非瑾见在场气氛有些僵,开口转移话题道。   “……刘平是刘昭从街上收留的小混混,”沈潜配合着道,将气到硬生生被指甲划破的掌心收拢藏到身后,“连姓都是刘昭给的,刘昭没老婆也没孩子,这些年下来两人虽非父子情同父子。”   柏非瑾点点头,还想问什么,队长和沈潜的耳机里同时收到了信息,两人表情都是一变。   “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那头陈容也跑了过来,一打眼先看到了柏非瑾身上的伤,表情明显痛苦地扭曲了一下道:“柏先生,都是我们的错,只是苦了您了……”   “陈哥,我没事。”柏非瑾斜靠在车壁上平和地道。   陈容叹了口气,他刚刚将陆铮送上救护车,现在再看到柏非瑾的伤,心里只恨不得立马将那群人一网打尽接受他们应得的报应。   “北门口那边……?”陈容看向沈潜道。   沈潜先示意医生暂时回避,低头看了眼时间,7:49,面上流露出些思索。   “发生什么了?”柏非瑾再次问道。   陈容看看柏非瑾,有些犹豫,柏非瑾并非警员,按理说这些东西不该让他知道;但他又并非无关人员,为了这次案子出生入死几乎连命都丢了,到这个地步他也该有知情权。   “……秦洋龙之前……要求我今天晚上帮他运第一批货出潭州。”沈潜道。   “第一批货?”柏非瑾确认道。   “对,他的意思是并不完全相信我,所以要求分几次运货,减小风险。”   柏非瑾闻言微微蹙眉:“交货地点是北门口?”   “没错,晚上十点,但是在那布控的传消息说已经有一辆可疑车辆进入视线。”沈潜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出现得太早了。”   “肯定不对。”柏非瑾毫不犹豫地道,“沈潜,让现场的人先不要靠近。”   另外三人都是一愣。   沈潜看了他一秒,接通耳机将柏非瑾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非瑾,你知道什么?”沈潜问道。   “秦洋龙今晚是总撤离,不会是你说的第一批次转移……所以北门口是陷阱。”柏非瑾气息不太稳,说一句话就得停半秒缓口气,“今晚抓不住他,以后就难了。”   沈潜听他有些费力的话语心里是一抽一抽地疼,但还是追问道:“为什么是今晚?”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发现郭任城是内鬼,追踪他和秦洋龙的通话定位找到了您。”陈容解释道。   特警小队队长听到郭任城的名字震惊到无以言表。   “嗯,秦洋龙和刘昭下午来过,刘昭因为刘平的事情对我耿耿于怀,所以主动要求留下来清理人质。”柏非瑾道。   清理……人质。沈潜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什么,一时脸色非常难看。   “而且……”柏非瑾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愿说,但此情此景下还是不得不补充道,“秦洲龙,那个秦二爷,对陆警官的情感很深,我本不解为何他今早要单独过来,现在想来大概是诀别的。”   “……如果我们刚刚……再晚到一点……”沈潜突然开口道。   如果刚刚再晚到一点,如果柏非瑾熬不住毒打承认了自己和刘平的死有关,如果柏非瑾一直不肯承认让刘昭失去了耐性……那刚刚开门的时候……   “你救了我。”柏非瑾看着沈潜的眼睛,将右手在膝盖上摊开,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沈潜慢慢伸出右手搭在上面,然后控制不住地收缩手掌感受对方的温暖,确认他还好好地活着。   柏非瑾勉强勾指虚虚回握,他从沈潜的眼睛里看得出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那个从来热情阳光的大男孩眼底深处含着悔恨、委屈、愤怒的泪水,却愣是逼着自己带上面具长成冷静自持成熟稳重的模样。   莫名地,柏非瑾感觉心底好像有根针扎了一下。   “秦洋龙一开始就没准备相信我?”沈潜突然问道。   “……也不对……”柏非瑾摇摇头,“你们什么时候发现郭任城是内鬼的?”   “昨天下午,发现之后马上就进行了秘密监控。”沈潜道,“非瑾,他为什么敢这么有恃无恐地……?”   柏非瑾没有回答,这也是他没想通的一点。按理说在他的有意引导下,秦洋龙已经坚信自己手下还有潜在卧底,那他凭什么敢在今天晚上全部撤离?   另外两人有些跟不上这对的节奏了,陈容问道:“什么有恃无恐?”   “总撤离。”沈潜解释道,“看来我们得去找郭任城聊聊天了。”   “也好。”陈容点头,刘昭是秦洋龙留下来断后的人,即便刘昭知道秦洋龙的去处,以他的性格在短时期内也基本不可能有突破。   现在能找到的最直接有效的突破口便是郭任城。   “我和你们一起去。”柏非瑾在旁边突然出声道。   沈潜还没说话,陈容先表示了反对:“柏先生,您的身体……还是先去医院吧,这里交给我们来。”   沈潜还握着柏非瑾的手,闻言没说话,脸上有些犹豫。   “……柏先生,您伤得并不轻,还是先保重身体吧。”队长也劝道。   在场人心知肚明,柏非瑾的伤都是外伤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体内注射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绝对是个大问题。也就是他这种能忍的,换个别人光是戒断反应这会儿都可能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了。   柏非瑾没什么精力去开口回应别人,只是安静地抬头注视着沈潜。   沈潜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提高声音将医生叫回来:“医生,您今晚还有别的事儿吗?”   医生有些茫然:“别的事儿?”   “那就是没有了,走,我们今天带你去抓大鱼。”沈潜笑笑道,“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我们的——”说着,沈潜抓住柏非瑾的手,眼睛却是盯着医生的,“……照顾好他。” 第76章 岁月静好(24)   陈容并不理解沈潜的决定,沈潜也没多说,帮柏非瑾将衬衣重新穿上,又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事不宜迟,每多过一分钟秦洋龙就多一分可能逃逸,陈容看着这两人沉默而坚定的动作,张张嘴又闭上了,走到一边去联系程厅准备控制提审郭任城,并且鉴于柏非瑾关于秦洋龙今晚总撤离的猜测提议全城戒严。   在居民区发生了火拼并且没有完全排除其他危险,队长自己走不开,只能派豹子和另一个特警护送他们回市局。   程厅不知为何简直谨慎得有些敏感了,自己亲自坐镇戒严围捕,找人秘密将郭任城带到了市局负一楼的备用审讯室,陈容一行到的时候门口只站了两个下面分局临时抽调的警员。   柏非瑾将手从沈潜肩上放下来,自己在原地站了两秒,挺直背迈步从容地和沈潜并肩走进审讯室,陈容留在了隔壁的监控室。   里面坐着的身着警服的中年人抬起头,面色冷静,只是眼里带着血丝。   “郭副局,久仰。”沈潜笑着道,抢先一步上前帮柏非瑾将椅子拉开。   “郭副局。”柏非瑾礼貌地点头坐下。   “……你们是?”郭任城目光有些复杂。   “你不需要知道。”沈潜挑眉道,“我们认识你就行了。”   郭任城打量了他们两眼,微一颔首。   “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找你来吗?”沈潜摊开资料道。   “程厅通知我过来的。”郭任城道。   “你应该心里清楚是什么事儿。”   “清楚什么?”   郭任城对沈潜的态度并不恼,他是警局老人了,很清楚办案流程,这些审讯手段在他面前都是小儿科,轻飘飘几句话就顶了回去。   “郭副局,我们今天是想请您来帮忙的。”柏非瑾温声道。   郭任城多看了柏非瑾几眼,从他惨白的脸色看到包扎的锁骨和左手指骨,再看回对方明显带着淤青的眼下:“……戒断反应?”   柏非瑾动作一顿,沈潜冷声道:“郭任城……”   郭任城直接打断了沈潜的话,紧盯着柏非瑾的眼睛道:“年轻人挺能忍的……但是这种东西毅力再好的人也不该碰,时间还不久,想直接戒断?……你不是局里的人。你是谁?”   沈潜觉得这几天压抑的情绪从心底一路翻滚到喉头,只想抓着郭任城的领子骂他一顿再打他一顿,如果不是他,柏非瑾又怎么可能落到秦洋龙手上受尽折磨!   就在准备开口的瞬间,沈潜觉得左手微凉,稍一侧目看到柏非瑾将右手搭在了自己手背上,无声安抚着。   “郭副局好眼力,我不是局里的人。”柏非瑾承认道。   “我倒是不知道,局里现在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审讯了?”郭任城佯装惊讶地道。   “哟!郭副局这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让您觉得我们今天是来审讯的?”沈潜扬声道。   “……虽然你不是潭阳的,但我也算得上是你前辈,”郭任城道,“你们这幅架势,想让人不误会是审讯都难啊。”   沈潜道:“郭副局,听说您最近家里不大太平啊。”   郭任城脸上没有丝毫波动:“见笑了,我手下那帮小崽子说话没个把门的。”   “所以您妻子真的是携孩子负气回娘家了吗?”沈潜紧逼道。   郭任城叹口气:“传言或真或假没个定准,即便我家庭真出现了问题,找我的也该是督察或纪委吧?”   “……”郭任城这是吃准了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即便到了这一步双方心知肚明为了什么坐在这里,但郭任城这么打太极也令沈潜他们很被动。   “您的家事我们本不应该过问……”沈潜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而问道,“您认识陆铮吗?”   郭任城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陆铮?”   “对,金字旁的‘铮’。”沈潜强调道。   “……陆铮?陆子峥?”郭任城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沈潜见他滴水不漏的神情,继续问道:“陆子峥您是认识的吧?局里这么重要的线人,您的直系王牌,您在交给程厅的报告里还能写错名字?”   “陆子峥我知道,但不算熟悉,”郭任城淡然道,“我没猜错的话,他是程厅和封安直接负责的人,我也就是听过几次这个名字,若是真的写错也不奇怪。”   沈潜微一咬牙,虽说这几年他在警局是年轻一辈翘楚,但真放到这种老江湖自家前辈面前还是差了些段数。他都能想到,即使把通话记录摆在对方面前,郭任城也不会承认一个字。   “郭副局……”柏非瑾突然开口,边说话边将身上披着的夹克脱掉,慢慢将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还解开了前面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来审问您的,而是希望给予和得到一些帮助。”   郭任城没有马上接话,柏非瑾这么一动作,还在渗血的手腕和手臂、前胸上骇人的鞭痕都露了出来,令郭任城眼神头一次有些波动。   “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个普通老师,”柏非瑾平和地道,“被卷进这个案子虽非我所愿,但我也并无怨恨。”   “……并无怨恨……吗?”郭任城有瞬间恍惚。   “能躲在你们背后享受   岁月静好那是幸运,”柏非瑾笑笑道,“但难免会有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真发生的话也不能完全怨你们。”   郭任城闭了闭眼睛,没接话。   隔壁陈容终于知道为何柏非瑾会要求同来,他的伤就是对郭任城无声的压力,而他以受害者身份说这席话无疑又对失去家人的郭任城是一种劝抚。   沈潜见此道:“郭副局,您应该知道这些都是谁造成的,不瞒您说,我们有理由猜测他今晚要出逃。”   “那得赶紧去抓啊。”郭任城毫不犹豫地道,“程厅是在亲自坐镇吗?”   “是,但是我们还需要您的帮助。”柏非瑾有些撑不住地向后靠坐着道。   “我?我在这里能干什么?”郭任城摊手道,“要是在外面我还能布置一下戒严关卡什么的,你说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找我过来。”   “布置关卡不劳您费心,”沈潜心一横直接道,“我们找您是想知道秦洋龙的下落。”   “秦洋龙的下落?”郭任城笑了一声,“你们觉得我知道?”   “您知道。”沈潜盯着郭任城道。   “我不知道。”郭任城坦然道。   “郭副局!您之前做了什么我们现在不想深究!但是今晚若是让秦洋龙跑了……”沈潜捏拳道,“卢哥、陆铮,还有之前那些牺牲和受伤的人……”   “……我也希望我知道。”郭任城道。   沈潜“嚯”地一下站起身,被柏非瑾抓住了:“咳……”柏非瑾左手捂嘴轻咳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凉了几分。   “我本敬您也是一线缉毒警做上来的,有些事儿轮不到我在您面前说。但现在也只能恕我直言,让您从梦里醒过来。”   郭任城竟然无意识地避开了柏非瑾的目光。   “这两天我都和陆铮在一起,”柏非瑾道,“他很坚强,被抓了这么多天受尽折磨都没说一个字……他是个优秀的卧底,三年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屡屡为局里提供情报,被抓后宁肯求死也不愿暴露局里消息。”   “郭副局,我想您是能理解他的,毕竟您也曾做过卧底,知道个中辛酸风险,但您体会不到的是……”柏非瑾停了停,眉头微皱地咬了下唇才道,“被自己所保护和坚守的后方出卖是什么感觉。”   郭任城腮帮抖了一下。   的确,他也曾是以身犯险深入毒帮的孤胆英雄,他太清楚做卧底的那种无人理解的孤独、无所依靠的无助和久戴面具的迷茫,太多太多个绝望痛苦的夜晚,唯一支持他走下去的只有对警局和正义的信仰。   他……不敢想,被自己人出卖的感觉。   “您体会不到,就像我也体会不到您现在的心情。”柏非瑾语音凉淡,“做着自己以前最不齿的事情,帮着以前最痛恨的人,看着以前的自己失望绝望到一心求死,郭副局,我有些好奇,这是种什么感觉?”   “我……”郭任城声音有些不稳。   沈潜都被柏非瑾震了一下,他不是没和柏非瑾搭档问询过,但从来都是他唱黑脸柏非瑾唱红脸,他负责威逼利诱,柏非瑾负责温言安抚。   结果这回,虽然柏非瑾每句话好像都客客气气的,一不红脸二不起高调,但每句话分明是抓着郭任城心窝子捅,捅得对方脸色都白了两分。   “郭副局,我们知道您也有苦衷,”沈潜看了看两人,自己也坐下改为柔声道,“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您只有说出来我们才能帮您啊。”   郭任城闭上眼睛抿住了唇。   “拜您所赐,我刚差点被刘昭和手下活活打死,去处死陆铮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柏非瑾说起这些的语气无悲无喜,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是南泽大学老师,陆铮是局里的英雄……”   “……够了。”郭任城哑声道。   柏非瑾没有理会地继续道:“秦洋龙连我们都不准备留,您又还在奢望什么?”   郭任城猛地抬头,对面柏非瑾看似疲倦地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衬得偏白的肤色更是如玉般冷肃,眉梢微微挑起,明显瘦削下来的面庞上一双墨色眸子深邃而洞彻。 第77章 岁月静好(25)   “够了……”郭任城捏拳慢慢砸了一下桌子。   柏非瑾面上掩盖不住地闪过一抹倦色。   他现在状态极差,清醒剂的药效快要过了,但戒断反应却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反而是愈演愈烈,简直要把这幅皮囊扯裂撕碎,再把其中的灵魂抽出打散。   “够了?”柏非瑾没什么温度地勾勾唇,“郭副局,您是叫我够了,还是在叫你自己够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郭任城呢喃道。   “不知道?您对着十年前不惧生死身陷敌营的自己说得出‘不知道’吗?您对着牺牲的卢封安,重伤的陆铮和其他警员说得出‘不知道’吗?您对着您入职时的誓言和身上这套警服说得出‘不知道’……”柏非瑾还想说什么,脸色变了一下话语中断了,皱了下眉头深呼吸才继续道,“……您还真说得出啊?”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郭任城一拍桌子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沈潜默默往前坐了些将柏非瑾挡在后面,伸手试图安抚道:“郭副局……”   “我这些年自问无愧于警局,卧底两年里我吃尽苦头落了一身伤事后却无半分怨言,卡着年龄线坐上副局同期的人都比我升的快升的高我也没有羡慕,每天加班加点没有时间陪家人我也并不计较……”   “为了局里,为了我们守护的正义,我牺牲了多少东西啊?”郭任城咬着牙道,这个堂堂七尺男儿警界老手竟是说红了眼眶,“你知道吗?我牺牲了多少?!有人知道吗?有人在乎吗?有人懂吗?”   “你们对我用一切换来的安宁没有丝毫感恩,又凭什么现在来质问我?”   “我是警察,没错,但我也是个人啊!”   沈潜和柏非瑾一时都没说话,他们要的就是郭任城开口,但当郭任城真的爆发的时候,他们却又突然有些语塞。   郭任城的话又何尝不是一句句在戳他们心窝,无名英雄听起来壮烈,但实则是何种悲凉。因为保密和安全考虑,他们的荣誉不能被公开,他们的牺牲无人能懂,他们的回报不值一提。   即便穿上这身警服,立过誓,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有血有肉会疼会哭会委屈会恐惧的……人,不是神。   柏非瑾看了沈潜一眼,沈潜会意地接过话头:“这些年您为局里真的做了很多贡献,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我们也很敬重您,关于您家人的事……”   “不要提我家人!”郭任城直接拿起桌上的纸杯往对面砸,沈潜下意识起身拦在柏非瑾面前,自己被兜头浇了一杯水。   “不要提他们!滚!给我滚!”郭任城指着门口竭斯底里地道,“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给我滚!”   沈潜错愕地看着眼前崩溃的男人,十几分钟前的镇定自如荡然无存,整个人像重伤绝望的困兽一般凶狠嘶吼着。   看着这样的老前辈,沈潜从心底里感觉到无措而无力。   “您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呢?”柏非瑾仿佛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凉薄,字字锥心,“您妻子和儿子在秦洋龙手里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闭嘴!”之前考虑对方身份和非正式审讯并未上铐,郭任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步越过桌子,被沈潜用身体强行挡在了柏非瑾面前。   “只要秦洋龙撤离成功,您就成了弃子,筹码便再无作用。”柏非瑾在沈潜背后淡淡加道。   “不……不……不会的……”郭任城一边试图推开沈潜一边慌乱地道,“他们会回来的……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呵,您连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何谈回来?”柏非瑾轻笑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还活着!”郭任城怒道,“他们每两天会发一个视频,我今天还收到了!”   沈潜飞快和柏非瑾对视一眼,两只手几乎是抓抱着郭任城,尽力稳住他:“什么视频?在哪收的?”   “手机……手机拿来!我给你们看!”   沈潜依言将自己手机开锁递了过去,郭任城抖着手指上了个邮箱,从里面翻出一封最新的邮件,是一段20秒短视频。   沈潜拿回手机和柏非瑾一起将视频看了一遍,内容很简单,一名四十岁左右女子抱着一个小男孩儿在杂物间里,女子照着纸读了一段话,大致意思是让郭任城听从指令等事成之后接他们回家。   “你看,这是今天中午发到我邮箱的,”郭任城道,“他们还活着!”   沈潜没说话,往前面翻了翻,邮件是每隔一天有一封,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拍摄地点有几次变化,里面的女子和小孩儿也是肉眼可辨地日渐憔悴下来,女子读的内容只字不差,只是语音语调越来越麻木空洞。   柏非瑾突然抬手将前天的视频又放了一遍,视频播放结束之后,沈潜握手机的手猛地缩紧,竟是一时不敢转头面对郭任城。   “……他们已经遇害了,”柏非瑾出声道,“您明明清楚的。”   “不!”郭任城暴怒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沈潜掀开,冲到柏非瑾面前掐住他的脖子逼他住口,“你胡说!”   “郭副局!您冷静点!”沈潜顾不上自己撞在桌角的腰,急急转身去拉郭任城。   柏非瑾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眼神清冷得刺目:“您……咳……心里……清……楚……”   “你先松手!”沈潜眼看着柏非瑾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由也急了,使尽全力去掰郭任城的手,隔壁陈容见势不对冲出房间催着守卫开门。   重伤加缺氧令柏非瑾几乎出不了声,但他还是直直盯着郭任城的双眼,启唇,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懦、夫。   郭任城突然松开了手。   沈潜猝不及防,因为惯力直接将郭任城摔在了桌上,自己都连带着差点滚到地上去。柏非瑾终于重获自由,支撑不住地瘫在椅子里费力地大口喘息着。   陈容在最前面推门进来,看到郭任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量,木然地仰躺在桌面上,了无生气。   沈潜第一反应是去查看柏非瑾的情况,见他脖颈上浮现出的淤红指痕顿时心疼得想骂人,一转脸看到郭任城的表情又哽住了,咬了两下后槽牙,侧头示意陈容先退出去。   陈容犹豫了一下,带着身后两人悄声退后,将门重新关上了。   “非瑾……”沈潜弯腰担忧地唤道。   柏非瑾很轻地摇了摇头,一时实在是累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微仰下巴指指郭任城。   沈潜懂他意思,想去扶郭任城起来,却是直接撞上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懦……夫……”郭任城嘶哑地颤声道,“懦夫!”   说着,郭任城抬起右臂遮在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身子都在战栗。   沈潜去搀扶的手停在半空,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前天和今天的视频,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有一点并没逃出沈潜和柏非瑾的眼睛。   视频中的那个小孩。   前天的视频里孩子手背上有一条新鲜的小划伤,而今天收到的视频孩子在同样的地方有一条同样的伤口……没有结痂。   算起来前天是秦洋龙原本跟沈潜约定的交易日,秦洋龙从头到尾抱着的都是做完这一单就跑路的主意,当时沈潜等人的计划进行顺利,的确有很大可能会使秦洋龙提前清理人质,避免拖累撤离。   而以秦洋龙的谨慎,在清理人质之前重复拍摄视频备用大概是常规操作。   这倒是也再次侧面印证了今晚秦洋龙要总撤离的意图,毕竟同一时间拍摄的视频能用两次,但第三次必定会露馅,届时秦洋龙失去在局里的眼睛处境将会非常被动。   沈潜和柏非瑾能看到和想到的东西,对于拥有丰富一线经历、跟秦洋龙斗了几年的郭任城而言,不可能看不到想不到。   只是……愿不愿意接受。   “……郭副局……”沈潜试探着将手搭在郭任城左手上,“我很抱歉。”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懦夫。”郭任城放下右手苦笑道。   “如果……秦洋龙跑了……你……郭任城……是罪魁祸首……”柏非瑾每说一个字,郭任城脸色就苍白一分,听到“罪魁祸首”四个字时连最后一丝心绪也崩塌了。   沈潜都听不下去了,转头想让柏非瑾停下,话到嘴边却被自己强行忍住了。   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击溃郭任城的心理防线拿到有用情报,所以即便心里再不忍,也只能这样做。   “……秦洋龙在局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眼线。”郭任城突然语气漠然地坦白道。   “什么?”沈潜大惊,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错在哪。   他们自以为控制了郭任城就等于摸清了秦洋龙的行动计划,殊不知秦洋龙上的是双保险。在他们因为发现了郭任城而沾沾自喜放松戒备的时候,另一个眼线已经悄悄启动开始发挥作用。   难怪柏非瑾设下的虚拟卧底威胁不到秦洋龙;难怪秦洋龙敢如此大开大合地进行总撤退;难怪沈潜的接头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因为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秦洋龙的眼睛下,根本不怕他们翻出什么浪来。 第78章 岁月静好(26)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另一个应该是贺非。”隔壁陈容闻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又颓然地慢慢坐下,郭任城看到沈潜有些茫然的眼神阖目解释道,“……原缉毒副队长,现接替卢封安任临时队长。”   “……”其实沈潜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毕竟这个眼线要能直接接触到围捕行动全局,这样才能给秦洋龙安全感,但当郭任城真说出这个人的时候,沈潜又有些接受不了。   ……卢封安那天凌晨两点多为何会离开警局出现在三百米外的小巷里被害身亡,这到现在仍然是个迷。   贺非作为他身边最得力的手下,钦定接班人,是不是有机会……   “如果我今天按计划去接货会怎么样?”沈潜问道。   “会死。”郭任城道。   沈潜咬了下牙,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秦洋龙压根没准备放过任何得罪自己的人,况且若是他死在交接现场,必定会扰乱警方视线,方便秦洋龙撤离。   沈潜尚在出神,柏非瑾费力地够了一下他的手,轻声道:“通知……程厅……”   “……好。”沈潜应道,向监控头打了个手势,另一头的陈容会意拨通了程厅的电话。   郭任城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再无反应,双眼紧闭,上半身仰躺在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仿佛自暴自弃地补充了一句:“秦洋龙的货都是些好货。”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在场另外两人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沈潜不敢置信地问道:“您……他给你的什么?是强迫注射?”   郭任城笑了一声:“强迫?不强迫?……强迫?……”   这个人已经完全垮了。   沈潜和柏非瑾很清楚地认识到,当郭任城开始坦白的那一刻,就是他终于开始直面现实的时刻。这一个多月来支撑着郭任城的最后一口气都散了,家人遇害、自己身染毒瘾、背叛信仰、出卖同事、破坏行动……   一桩桩罪名,一件件惨案,彻底击溃了这个一路负重前行隐忍不言的老缉毒警。   沈潜俯身将柏非瑾搀扶起来,外面的警员将门打开,跨出审讯室之前,沈潜回头看了郭任城一眼。   对这个老前辈,沈潜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再三涉险、陆铮备受折磨、卢封安的惨死、特警刑警队员的伤亡……还有柏非瑾。   但是……他也能稍稍体会郭任城心里到底有多煎熬。   正因为亲身和秦洋龙之流斗了这么多年,所以更清楚这些人的残忍卑劣,自己落在他们手上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落在他们手上。   多年与黑暗缠斗,挣扎浮沉,功劳不可见于大众,辛酸不得与人言之,到头来祸及的却是自己本已因事业而亏欠的家人。   那种恨不能用一切换回人质的心情,沈潜也许以前不懂,但现在却能理解。   感觉到沈潜回头,柏非瑾也停下脚步,抽手离开沈潜的扶持自己站定,对郭任城方向微微欠身温声道:“抱歉,刚刚多有得罪。谢谢您的勇气。”   郭任城被警员从桌上架起来,闻言睁开眼睛,嘴唇嗫嚅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沈潜眸子一暖,只觉得柏非瑾大概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温柔的存在。为情急之下字字见血的审讯手段道歉,给伤害过自己的末路对手一句安慰。   谢谢郭任城最后直面惨烈事实而坦白的勇气。   陈容拿着手机从隔壁过来:“他出来了,您和他说吗?”   沈潜接过电话,那头程厅直接问道:“你觉得北门口那边是什么情况?”   “……”沈潜侧首和柏非瑾对望一眼,开口道,“我建议调用拆弹专家。”   程厅沉默了一瞬道:“贺非已经被控制住了,你们上来吧。”   “好。”   北门口大市场,是潭阳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批发市场,货流、人流量庞大,其中不乏大量储藏的布料、木材、电器、酒水等易燃易爆品,一旦发生爆炸波及旁边密集的商户仓库,其后果将不堪想象。   而这正是秦洋龙想要看到的。   “非瑾……?”沈潜挂掉电话有些犹豫地看向身边人,虽然出了这档子事他现在确实一分钟都不愿意离开对方,但柏非瑾实在是状态太差了。   “你先上去吧,”柏非瑾道,“给我留个手机。”   “……你送他去二楼会客厅。”沈潜向旁边的警员交代道,然后将自己手机递给柏非瑾,“我叫医生过去照顾你。”   “嗯。”柏非瑾知道沈潜这么守着不让他走远是怕他因为毒瘾受委屈,不愿意他到时候被公开抽血检验或者被采取其他什么强制措施。   沈潜抿下唇,转身和陈容离开了。   柏非瑾被小警员带到会客室,医生已经在那等着,看到他脖子上的掐痕顿时颇有些惊叹于这人作死的速度。   其实柏非瑾拒绝药物戒断,医生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做的,见他额上没断过的冷汗,干脆在会客室给他挂了瓶生理盐水。   柏非瑾礼貌地请明显开始无所事事的医生回避,自己用沈潜的手机拨了串号码:“敬辰。”   那边沉寂了一秒,然后有人抖着嗓音道:“……先生……”   “我没事。”柏非瑾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有事的。”骆敬辰短促地笑了一声,潭阳毕竟跟南口离得远,他也是到昨天晚上才发现柏非瑾失联,仓促之下并未能给营救提供实际帮助。   “这两天怎么样?”   “我这边一切正常,您不用担心。您老师那边警局已经出面做了解释,所以我没再插手。”骆敬辰汇报道,“还有按照之前的约定,昨天我将最后一批消息发给了罗凯,对方没有再回话。”   “各取所需罢了。”柏非瑾并不意外。   “可是……先生,那些东西交给罗凯真的没问题吗?毕竟有的方面明显和‘他们’有关。”骆敬辰有些不安。   “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谁不能惹。”柏非瑾平静道,“况且他也不无辜。”   罗凯也是潭阳道上有些年月的老大,只不过他和秦洋龙涉及行业不同,而且最近几年在力图洗白,大部分资产都转成了明面正规公司。   这次柏非瑾正是拿罗凯亟需的潭阳近十家公司的灰、黑色贸易记录交换了万古渡口的情报。   至于为什么柏非瑾会关注这些离自己千里之外的公司,有些是调查途中顺带的,有些……则是罗凯惹不起的对象。   “这些日子辛苦了,但是短时间内我可能不会回去。”柏非瑾道。   骆敬辰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相伴多年,他从声音里就听得出柏非瑾状态不佳,先生发话他遵从便是,也不愿再多加打扰。   “好的,您多保重。”骆敬辰恭声道。   柏非瑾半垂下眸子,屈指敲了敲手机。   他突然有些诧异于自己的举动,脱险之后第一时间跟骆敬辰报平安,这种事情说起来并不像是以前的他会做的。   沈潜和陈容到楼上的时候,场面已经被程厅秘密控制住了。   贺非根本就没抵抗,老实地束手就擒,甚至还主动坦白了自己身上携带的监听器,配合得不得了。   程厅看着监听器面无表情,贺非就坐在指挥中心里,所有围捕封锁的指令一条条地都直接进了秦洋龙耳里,这样要是能抓到人才奇了怪了。   沈潜看看四周,无声地用口型问道:“什么情况?”   “重新布点,准备全城戒严,通知所有特警、武警携重火力设备参与行动。”程厅直接将监听器在桌上碾断,开口布置道。   还以为可以用监听器诱捕一波秦洋龙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出声的沈潜:“……”   贺非见到他的表情居然还有心情笑了一声:“宁傅吗?秦爷给你留了话呢。”   沈潜扬眉看向他:“嚯?”   “程厅,您应该录到了吧?”贺非道。   程厅冷冷地看了贺非一眼,抬手让技术组将信号中断前的录音播放出来。   “……最后替我捎句话给宁傅:他不适合干这行。”   秦洋龙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情感。   沈潜却瞬间黑了脸,被旁边的陈容担忧地按了下肩膀。   这话乍一听是嘲讽,但更深的却是威胁。沈潜这番动作不难让秦洋龙发现,作为一个卧底,沈潜最大最致命的软肋是什么。   刀捅在别人身上比捅在自己身上还疼。   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沈潜狠不下这条心,做不到冷静衡量适当放弃,这是做卧底的底线,却也是当卧底的大忌。   秦洋龙这句话当然不是好心指点,而是借此告诉沈潜,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我就算动不了刑警出身的你,但想动一个普通大学老师却有的是方法。   “保护好那个老师,”贺非突然出声道,“别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沈潜看着贺非眼里有戒备有打量也有好奇,贺非跟他预想中的内鬼没有丝毫相似,整个人看起来稳重而干净,态度坦然而毫无畏惧慌乱。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沈潜看着贺非认真道,“他蹦跶不了多久了,我们会抓住他的。”   贺非笑了笑。   “贺非,你清楚局里的制度,现在配合我们将功赎罪……”程厅沉声劝道。   “程厅,”贺非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您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第79章 岁月静好(27)   程厅皱皱眉,看了沈潜一眼,沈潜对他很轻地摇了下头。   贺非太镇定了,而且事出突然,和对郭任城不同,他们对贺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保证攻下贺非。   思及此,程厅索性让人将贺非带到一边看管起来,带着沈潜和陈容走到指挥中心前沿直击搜捕现场。   “机场收费站检查岗已到位。”   “城南收费站已到位……”   “万古渡口检查已开始,目前在A、B区……”   “火车南站暂未发现可疑人员……”   “……拆弹专家已准备就绪,正在前往北门口大市场。”   沈潜手按桌子站在大屏幕前,各个行动小组的实时监控画面映在他脸上,看不太清表情。   “程厅,我想再听一次刚刚的录音。”沈潜回头道。   程厅二话没说让技术组给他调了出来。   沈潜沉心听着,录音中除了秦洋龙说话的声音还有微弱的背景音,沈潜反复听了几次还是有些不确定:“这个环境声音,技术处理得出来吗?”   “已经在分析了,初步判断是在移动封闭车厢内。”技术组成员回答道。   “的确有行驶声音,”沈潜道,这在他的猜想之中,秦洋龙不会冒险走安保极严的飞机或高铁,但也放不下身段去坐长途汽车,“是不是还有……别的声音?”   技术组长点点头:“的确,我们还分离出了极轻微的类似水流浪涛声。”   “浪涛声?”沈潜一愣,他刚刚只是觉得背景环境里有些杂音,却没想到是指向性这么强的声音。   陈容见沈潜眼睛亮了,低声提醒道:“潭阳水并不少,有浪涛声代表不了什么。”   “不不不,”沈潜摇头道,“虽然河流不少,但能在车辆封闭行驶过程中还被捕捉到波浪声,这条河必定不会太小。”   “而排除掉一些景观小溪小湖,在市内形成规模的河其实只有两条,一条是全程南北走向的潭江,一条是流经城南的梧江。刚刚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刮的可是北风。”   “……是北风。”陈容明白了他的意思,刚刚和特警的兄弟们行动前查看过风向,沈潜竟然比他们这群当地人还反应快,迅速将风向与潭阳河流分布联系在了一起。   “北风的话,就证明通话当时秦洋龙正在东西走向河流的附近?”程厅道。   “这是一条思路。”旁边市局局长附和道。   “将梧江流经图放出来。”程厅吩咐道。   众人看着大屏幕上呈五曲状蜿蜒盘桓遍经整个城南最后并入潭江的梧江,一时谁都没说话。   虽说按照这个思路可以大致圈出秦洋龙最后留言时经过的几个可能地区——那五个东西走向的大拐弯,但城南本就人口众多,交通情况复杂,要想真正找到秦洋龙又谈何容易。   “将已经布置好的检查点标出来。”程厅开口打破沉默道。   技术组低头操作,将刚刚行动布置好的岗位在地图上标记出来。   “刚刚在大厅内下过指示的点都可以标出来。”陈容补充道。   秦洋龙凭借安放在贺非身上的监听器,将他们所有的行动布置听得一清二楚,在没被发现之前警局处于劣势,但被发现之后,他们便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借此判断秦洋龙不会往哪些方向走。   检查岗大多位于城市出口和交通枢纽,用红点标出后再叠加城市道路图和河流地形图,指挥中心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屏幕,看似复杂的场景其实已经渐渐明朗起来。   程厅走近两步,微仰头道:“距离秦洋龙最后留言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   技术组长瞄了眼电脑道:“12分37秒。”   “减去两个市中心的检查点附近道路,剩下的大青路和金通路车流量大,应该没走多远。”陈容道,“但是我推测秦洋龙会走小青路转环城大道,虽然车流量大但道路条件较好,可以保证车速不会太低,避免堵截。”   程厅思索了一下,慢慢点头。   “可是……”沈潜疑问道,“环城大道连接的城南高速路收费站已经被我们封锁了,秦洋龙应该知道呀?”   陈容笑了笑道:“走环城大道出城并非只有进高速路一个选择,往东倒回来约四十分钟路程有岔路可以转进废弃的原413省道出城。”   沈潜恍然,说到底虽然他这几天将潭阳地图研究了个透彻,但用起来还是比不上这些本地老警员们老练。   电子地图上只标出了新省道,原先的413省道显示的是断路,顾而沈潜根本没注意到。   “派特警去……”   “可是……”   程厅和沈潜同时开口,两人都收了声,程厅略一偏头示意沈潜先说。   “啊……我只是觉得,以秦洋龙的性格,应该不会走环城大道。”沈潜道。   “……为什么?”程厅问道。   “您还记得之前在万丽高架桥的行动吗?”沈潜无奈道,“当时若不是……设计车祸预警使刘昭发现后面的队伍,可能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现在的环城大道和当时的高架桥相似,都是少有出口一旦被围堵将无处可逃的线路,秦洋龙生性谨慎,我们被发现的前车之鉴他定然不会忽视。”   陈容抿唇,却又知道沈潜说的有道理。   “那你的想法呢?”程厅道。   “刚刚陈哥给了我思路,”沈潜道,“我觉得他会往东走国金路途径南风三角洲最后进省道出城。”   国金路是城市主干道,道路网络复杂多支路,人流车流量大,不可能完全封锁,且经过的南风三角洲是潭阳人口最密集的居民区,其中小路横杂,真要是被围堵只要弃车徒步往犄角旮旯一钻,短时间内是根本摸不到人影的。   “国金路……”程厅微微蹙眉。   “不管他在南风三角洲怎么走,最终也必须经省道才能出城,”陈容道,“我们只需要守住省道口就行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陈容手指的那段路,那是段不足十公里长的省道,正常行驶下十五分钟内就能通过,但这却是秦洋龙的必经路鬼门关,也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其他关卡也不能放松,必须保持原状,秦洋龙现在是在赌,一旦他发现异常知道我们有可能追踪到,那么他将会躲入南风三角洲,届时再想抓捕难度就大了。”沈潜补道。   “嗯。”程厅微一颔首。   时间不等人,既然确定好方向,大家马上行动起来,指挥中心里一条条指令流水般发放下去,抽调了两个行动组前往省道口率先设伏。   没过多久之前营救柏非瑾和陆铮的小组发来汇报,在别墅二楼密室发现了一大包未包装处理的粉,现场景象传回来的时候指挥中心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吸气声。   现场都是省厅或市局的警员,沈潜说不上什么话,只是神情思索地站在旁边   “还有什么问题吗?”陈容身份其实也有些尴尬,跟着程厅转了会儿,回头见沈潜的脸色不对,索性退到他旁边问道。   “我见过秦洋龙手上有多少货,别墅找到的不及总量的零头……”沈潜道。   “什么?!”陈容也吃了一惊。   “卢哥当时预估秦洋龙手上至少有3吨,我验货的时候观察过,只多不少。”   陈容一时没说话,他一直知道秦洋龙手上掌握了大量du品,但卢封安出于保密考虑并没有具体告知数量,现在乍一听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秦洋龙不会冒险自己携货出境,”沈潜道,“现在出城查的这么严,我又已经知道他们的伪装方式,这批货肯定还藏在潭阳的某个角落里。”   “……刘昭是秦洋龙最信任的人,”陈容突然道,“可秦洋龙撤离时没有带刘昭,而是让他断后,是不是因为……?”   “你是说刘昭去藏货了?”沈潜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陈容点点头,看着沈潜欲言又止。   沈潜知道陈容在犹豫什么,刘昭是基本不可能坦白了,他被捕前最后见到的是柏非瑾,如果他曾经透露过什么有关藏货地点的信息,那么柏非瑾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人。   “陈哥,你拜托程厅尽快安排人去审刘昭的那些手下,”沈潜道,“我……先去陪非瑾。”   “……好。”陈容应道。   沈潜到会客厅的时候柏非瑾正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医生坐在旁边玩手机,时不时用诡异而探究的眼神看看柏非瑾。   见到沈潜过来,医生站起身,被沈潜拉到了房间外。   “非瑾他这是……睡了吗?”   医生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没见过戒断的人?”   沈潜一愣。   “戒断反应在头三天只会越来越强烈,通常情况下患者会因为剧痛难忍和心理落差的双重折磨陷入竭斯底里的境地,根本无法休息,”说着医生忍不住又往房间里瞟一眼,“更别说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了。”   “……”沈潜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我见过……”医生斟酌了一下措辞,“最能忍的人。”   沈潜听不下去了,低声道句“抱歉”,越过医生走进会客室还顺手关上了门。   站在柏非瑾身边,沈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所有的犹豫、悔恨、痛苦、心疼……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柏非瑾睁开眼温声问道。 第80章 岁月静好(28)   沈潜看着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发现:柏非瑾并不怪他。   那双眸子也许有疲倦和忍耐,但却没有丝毫怨愤和畏惧。仿佛他只是出了个无伤大雅的任务,受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伤。   但沈潜也从没像现在这样认识到,他错的有多离谱。   也许是柏非瑾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沉稳强大,能提出别人想不到的思路,仅有几次显露的身手不亚于自己,永远都是那么冷静自持思维迅速……   认识柏非瑾五年下来,沈潜只见过他有一天有些失态,其余时间他的能力几乎让沈潜都忘了这是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人,他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没有在国旗警徽下立过誓,也没有强大到刀枪不入心硬如铁。   ……他也是应该被保护的对象。   柏非瑾突然移开了眼睛,他在沈潜眼里见到了一种陌生的情感,这让他心底微微一动,有些压抑很久早已不敢奢望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却又被自己狠狠摁了回去。   “疼吗?”沈潜伸手摸摸柏非瑾右手腕上的纱布问道。   柏非瑾右手小拇指弹了一下,有些不适应地飞快一蹙眉,没有回答。   他从小到大,受伤的次数很多,但有人关心的次数却很少,仅有的关心也只是担忧他的身体状况,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受伤了,疼不疼?   这令他自己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一向能忍,听到沈潜的话之后却突然有些忍不住了。   疼啊……怎么可能不疼?   “……出什么事儿了?”柏非瑾偏开头,不让沈潜盯着自己的脸。   沈潜有瞬间的挫败感,眼前这人明明已经虚弱到极限,自己却仍不够格让他放下坚强。   “你今天大概是什么时候见到刘昭的?”沈潜收拾了下心情问道。   柏非瑾微微一怔,脑海中思绪翻转,过了两秒才道:“三点半到四点左右……你怀疑货是刘昭去藏的?”   “是。”   柏非瑾还在打吊瓶的右手屈指敲了敲沙发扶手,在脑海中回忆自己见到刘昭之后对方的一言一行,寻求任何蛛丝马迹。   蓦地,柏非瑾有些感谢自己受过的“教育”,身体越是虚弱苦痛,思维越是镇静清醒,仿佛灵魂脱出了躯体在冷冷俯视。   “刘昭当时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和谁一起?”沈潜帮柏非瑾回忆道。   “一个人,”柏非瑾道,“我在地下室只听到了一辆车进入车库的声音,没有离开;后来进入二楼房间,刘昭当时正在脱外套,一路见到的下属都是常驻别墅的那几个人。”   沈潜心底抽了一下,别墅里是中央空调,室温比外界高,刘昭脱外套证明是刚刚进门,但这同样也证明……从三点半到他们营救成功的七点半,柏非瑾在刘昭手上苦熬了四个小时。   他们下午五点多才找到柏非瑾的下落,若是能再快一点点……   “他当时的穿着?”   “深棕色大衣,藏青色毛线衫,黑色长裤加皮鞋……”柏非瑾道。   “那……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沈潜有些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不管怎样那都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美好经历,而且更像是场噩梦,这样是半强迫柏非瑾再次体验当时的情景。   “他说……”柏非瑾其实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但他话刚起了个头又停住了。   沈潜顿时有些担忧地坐到他身边,轻轻抬手搭在对方背上。   柏非瑾身子一抖,下意识半起身躲开了沈潜的触碰,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停止了动作。   沈潜手僵在半空一秒,内心五味陈杂地收了回来。   “抱歉。”柏非瑾垂眸道。   “不……”沈潜苦笑一声,“要说也该是我说。”   即便柏非瑾表现得再淡然,这两天经历的一切终究是给他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拉回话题道:“你之前说,秦洋龙将货都藏在了食品罐头里?”   “对。”   “什么类型的罐头?”   沈潜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柏非瑾不会随意发问,回忆了一下刘昭当时的话道:“金枪鱼罐头下面是冰,牛肉是粉,水果罐头是其他东西。”   “金枪鱼。”柏非瑾重复了一遍。   “我之前已经验过货了,他们还会用这个方式来藏毒吗?”沈潜怀疑道。   “刘昭身上有海腥味,”柏非瑾道,“应该是长期处于大量海鲜产品中沾染上的,虽然他脱掉了大衣,但是毛线衫其实更容易染味。”   “海鲜产品?海鲜店?大排档?渔人集市?码头?仓库?”   沈潜和柏非瑾对视一眼,沈潜说了出来:“……仓库。”   “嗯。”   “我去查!”沈潜说着起身就准备走,腿还没迈出又绊住了,回头看向柏非瑾。   柏非瑾对他笑笑道:“我没事。”   沈潜放不下心:“我叫医生进来陪你。”   “……”柏非瑾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可以……让我自己休息一下吗?”   沈潜站在原地怔了半秒,飞快地点头说了声“好”,转身出去了。   柏非瑾到底有多骄傲他总算是认识了,只要身边有人他都会死撑,不肯在人前露半点软肋。   开口向他提请求已经是柏非瑾最大的示弱,沈潜对柏非瑾而言终归是不同的。   出门对上医生期待的眼神,沈潜只让他到隔壁休息,里面柏非瑾不发话就暂时不要进去。   回到指挥中心里面依旧忙成一片,太多小组需要中心协调,而程厅、市局局长身边围了一小圈人,都在屏息看着大屏幕。   沈潜一抬头,上面是全副武装的拆弹专家正在向可疑货车靠近。   “怎么样?”陈容没偏头,眼睛盯着大屏幕问道。   “海鲜仓库。”沈潜注意力也被大屏幕抢走了。   陈容默默看了他一眼,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沈潜和柏非瑾这两个人分开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合在一起……幸好他们是警局这边的人。   “现场疏散了吗?”沈潜问道。   “摸不准炸药量,封锁了周围两公里,消防和武警都已经到现场了,正在搭建隔离带。”   正说着,打头的两个拆弹专家已经挨到了货车,一人从驾驶车窗往里看,回头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另一人则拿出了炸药探测器。   几乎是在打开的瞬间,探测器就响起了警报。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隔离带搭建速度明显更快了,消防部队在周边严阵以待,屏幕前程厅脸色沉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宁傅,”陈容突然转头认真地道,“如果秦洋龙被捕,我们还找得到那批货吗?”   沈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等明白的时候顿时神色一变:“我们得去跟程厅说,必须马上找到这批货。”   程厅听完陈容的话沉默了两秒,直接挥手将剩余的机动组和一个行动小组抽调给了他们俩。   “抓人我来负责,定罪就靠你们了。”程厅淡淡地道,说完也不再看他们,专心盯着现场进度。   这话说的,陈容和沈潜顿时都压力山大。   抓秦洋龙和找藏匿的货看起来是两件事,谁先谁后并不冲突,但秦洋龙在潭阳家大业大,即便是撤离也定然留了后手,一旦自己被抓,留守的人定然会在第一时间转移甚至处理掉那批货,给警方定罪造成阻碍。   两人也不多话,走到自动划分出来的小区域里,马上着手开始清查与秦洋龙有关的所有仓库。   警方对秦洋龙团伙追查已久,秦洋龙及各大头头真名及化名的名下大部分财产都被悄悄记录在案,检索下来刘昭和“分”部部长名下各有一间仓库,大致符合海鲜仓库的要求。   “怎么办?”陈容问道。   “拆一个机动组同时去两边。”沈潜道。   “你觉得不是这两个?”   沈潜用力抿了抿唇:“秦洋龙不应该会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陈容其实有一样的感觉,想了想道:“那……现在交叉对比所有海鲜仓库业主名单和秦洋龙相关人员名单,看看能发现什么。”   “好。”沈潜点头道。   比交叉对比结果更快出来的是秦洋龙被捕的消息,大屏幕从拆弹现场分了一半投影现场画面。   秦洋龙一行两台车,在原省道口被等待已久的交警、刑警拦截,欲图掉头逃窜的时候被身后的特警逮了个正着。   车内人拒绝下车,撞车逃逸未果后现场发生了枪战,在警方火力压制下秦洋龙的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死的死,伤的伤,同行的一个部长在拿炸药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被狙击手当场击毙,罗吕兴为了保护秦洋龙身中三枪,瘫倒在血泊中。   不知是老部下倒在自己面前触动到了,还是心知反抗无效,秦洋龙最后放弃了抵抗,出车束手就擒。   当刑警将手铐铐上秦洋龙手腕的时候,指挥大厅内默契地响起了掌声。   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所有人都想起了一些东西,也许是身边牺牲受伤的战友,也许是局里投入的无数人力物力,也许是自己耗费在这个案子上无数的时间心血……   陈容和沈潜也在鼓掌,俩人都想到了卢封安,沈潜听到陈容在旁边很轻地舒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   秦洋龙被捕使沈潜两人的任务变得更为艰巨而急迫,他们现在是在和秦洋龙的手下抢时间,看是他们先发现货,还是手下先发现秦洋龙失联。 第81章 岁月静好(29)   负责秦洋龙那边现场的技术组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程厅手一指安排到了陈容手下,稍微对接一下就又投入到工作中。   “交叉对比怎么样了?”陈容问道。   “仓库名单太长了……”技术人员有些为难。   “着重查秦洋龙势力范围内的仓库。”沈潜道。   陈容点点头,毕竟是这么大一批货,秦洋龙不可能心大到藏在他人势力下,自己手下在他人地盘走动到底不方便,稍有不慎不仅货拿不回来了,而且还会危及自身。   这么缩小范围确实使名单短了不少,但模糊匹配下还是有很多需要技术人员手动筛选,仍然是个不小的工程。   指挥中心里传出了一小阵惊呼,沈潜抬眼望向大屏幕,北门口市场的实时画面中,两名拆弹专家已经分别将驾驶室和车厢打开,车厢里赫然是大量码得整整齐齐的雷管,目测这个炸药量可以直接掀翻周围百米内的建筑。   驾驶座下面装着压力传感器,直接连到车厢炸药引爆装置,饶是沈潜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要是他真的被逼无奈对秦洋龙妥协,那他这会儿可能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因为现场情况过于复杂,且炸弹都位于车内,无法完全依靠遥控排爆机器人操作,两名专家只能亲自上阵谨慎而默契地从两头同时处理着,周围防火隔离带已经建好,消防人员退到了安全距离严阵以待。   “机动一组汇报,刘昭名下仓库内也没有东西。”联络员道,之前另外一边“分”部部长名下的仓库也是空空如也。   陈容二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也就谈不上失望。   “交叉对比没有匹配结果。”技术组长抬头报告道。   “什么?”陈容皱眉道,“与秦洋龙相关的人员名单齐全吗?”   “是局里这些年所有资料汇总,连在他手下打过临时工的小喽啰都算进去了……再不全我们也没办法了。”   “难道是地域范围划错了?”沈潜不解道。   “不……”陈容突然想起什么,“有人我们一直没算进去。”   沈潜微愣:“郭任城?”   “贺非。”陈容道。   “……是他,”沈潜也想通了,转而对技术组道,“马上查贺非和他相关人员名下有没有仓库。”   “……贺非的姐姐名下……有一间仓库,在海丰路316号!”   “派最近的行动组去!带装备!机动二组负责支援!”陈容和沈潜都站了起来,陈容勉强压着心情开口布置道。   观贺非的态度,他和郭任城不一样,他更像是秦洋龙设在警局的卧底,而非威逼利诱强迫来的眼线。秦洋龙对贺非是信任的,事实上贺非在被捕前也给秦洋龙报了警,对这样的人秦洋龙必定会加以利用。   秦洋龙猜得到他若是出逃成功警方肯定会彻查所有与他相关人员财产,但他没猜到的是警方会这么快挖出并且攻破郭任城进而连带发现贺非的身份。   聪明反被聪明误。   “啊……”大屏幕下又是一阵低呼,拆弹专家已经将驾驶座完全卸下,正想办法在不触发引爆器的情况下拆掉压力传感器,而另一边车厢里的专家已经将障碍物全部清除开始放置排爆机器人。   陈容和沈潜都是一只眼睛盯着大屏幕一只眼睛盯着以最快速度赶往现场的行动组,技术组在加紧调取仓库信息为行动组制定临时计划。   车厢的人已经撤到了安全距离以外,驾驶室的停住动作深呼吸了两次,冷静地低头将最后的线路缓慢拆解,等压力传感器与车厢电路一分离,专家抱着传感器小心翼翼地迈步下车,离开驾驶室的瞬间拔腿就向安全线狂奔。   等接应到撤出的专家后,两人快速脱下装备,来不及喘口气又投入到排爆机器人的操纵工作中,控制着机器臂开始处理车厢引爆装置。   这是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所有人都不敢松懈,心悬在嗓子口地看着大屏幕。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媒体,大量记者赶往现场却被武警部队直接阻拦在封锁线外,又是好一阵喧闹,幸好程厅提前派遣了警方发言人同去,此时已经出面开始安抚记者和民众。   “指挥中心,行动六组已经到达现场,预计一分钟后开始进入仓库”   “注意安全。”陈容不放心地叮嘱道。   “收到。”   屏幕信号切到了行动组放出的无人机俯瞰画面,行动队员们悄无声息地下车向仓库门口靠近,沈潜突然看到了什么,出声道:“右二仓库门口有摄像头。”   现场小组长一惊,右二仓库离目标仓库有些距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沈潜刚说完,寂静的小巷里就传出了车辆发动的声音,组长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三分之二的人跟着他继续突破仓库,三分之一的人驾车追赶逃逸车辆。   陈容也立刻开始联系交管部门设置拦截,沈潜盯着组长带人快速打开大门,余光却好像瞟到在角落阴影处有个阴影一晃而过。   沈潜皱皱眉,再想看清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了。   仓库不算太大,大约200平米,里面果然保存着大量冰冻海鲜,特警们检查完整个仓库后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组长看着眼前的东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懂花这么大功夫突破一个海鲜仓库是什么意图。   “检查一下冰袋和碎冰吧。”沈潜看出了组长的不解,轻叹提示道。   组长明白了什么,随手拆开*的货箱,将里面的冰袋一包包拿出来,捡到第五袋的时候组长动作一顿,没有往地上扔,而是用小刀将袋口划开放在鼻下闻了闻。   沈潜知道他找到了,不意外地看着组长表情慢慢失控,一副见鬼的神情。   旁边三名组员携手打开了一个密封大集装箱,打头的人将手插进海产品旁边用来保温的碎冰里,往下翻了翻,捧起一把在掌心里碾碎,真冰或碎或融化了,剩下一小部分都是晶莹剔透的无色晶体。   沈潜早有心理准备见此脸上并没有这么表情,陈容在旁边倒吸了口冷气。   “先封锁现场,待会儿会有缉毒队的过来接手。”沈潜道。   “……好……”组长应道,随后用耳机和另一边的成员联系,“小二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抓住这帮家伙了,一个没跑!”   沈潜看向交警道路监控传回的现场,出逃的车辆已经被交警和特警联手堵截,车上人员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特警持枪镇压了,直接从车里拎出来上了铐,人群里沈潜看到了剩下的那个部长。   陈容慢慢吐了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沈潜弯腰撑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大厅中心又一次响起了掌声。   大屏幕里拆弹专家指挥着排爆机器人将引爆器与雷管完全分开,消防人员第一时间进入现场开始处理已经失去引爆危险的大量雷管。   程厅终于得空回头看向大厅另一边,沈潜冲他点了点头,程厅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身边警员都显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和同事谈笑庆祝起来,一洗这些天连续加班加点超负荷工作的疲态。   沈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明明是大获全胜的结局,却体验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是整个人都有些放空。侧眼看去,陈容和他一样,有些失神地坐在位置上。   明明只有短短几日,现在回望却恍若隔世,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的起伏变故,所有酸甜苦辣都在任务面前被匆匆压下,现在卸下担子一股脑冲回思绪里,混编成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情绪。   沈潜将双手摊开在眼前,想起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程厅交代完警方发言人和现场善后问题,转身走到陈容和沈潜身边,看着这两个年轻人面上有欣赏也有怜惜,一手一个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做的不错。封安泉下有知也会自豪他的选择的。”   “程厅……”陈容张嘴却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抖。   程厅摆摆手让他不用说了:“你呀,我怎么没早发现手下有这么号好苗子!这下不知道要便宜哪个王八蛋了。”   陈容这次任务用的真实身份,虽说任务成功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一般都会调任外地,避免报复。   “程厅,”沈潜道,“秦洲龙和秦洋龙身边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没有消息?”   “暂时没有消息,他们都不是这个团伙主要人员,我们会继续搜索的,放心,他们跑不到哪儿去。”程厅安慰道。   “嗯……”沈潜点点头。   程厅看出他还想说什么,笑了笑道:“还有什么事?虽然你不归我管,但是我和你们唐厅是老朋友了,看在这次案子份上你尽管说。”   沈潜赶忙笑道:“不用麻烦唐厅,我只是……非瑾他,我知道按规矩是要强制戒毒的,我想申请全程陪同。”   说起柏非瑾,程厅也很歉疚,毒瘾这种东西他太清楚危害性了,一步踏错也许就是万劫不复,而说到底这事都是他们的失职。   “可以,如果柏先生还有任何需求可以尽管提,我晚些会亲自去和他道歉。”程厅道。   沈潜心知柏非瑾不喜这些,但他也知道程厅于公于私都不可能不去道歉,所以只是保持了沉默。   说来也奇怪,沈潜推了所有事情回会客厅接柏非瑾,就在看到人的那一秒,一直空落落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实地上。 第82章 岁月静好(30)   虽然是静脉注射高纯度du品,但好在注射次数较少,加上柏非瑾本人意志力强到令医生都啧啧称奇,所以仅用了七天就被允许出院观察。   柏非瑾本人都不说了,全程陪同的沈潜头三天硬生生掉了快十斤肉,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和柏非瑾待在一起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戒毒了。   因为当事人要求,头三天采取的封闭自然戒断,没有使用药物辅助完全是硬性戒断。   治疗第一天因为柏非瑾本身很虚弱,靠沈潜在旁边安抚还能勉强支撑;到治疗的第二天,戒断反应达到最大,极度痛苦下柏非瑾也熬不住开始出现自残和暴力倾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沈潜不得已接受医院建议给他上了束缚装置,看着他被迫平躺在床上,生理性泪水在脸上止不住往下流,是从未见过的脆弱。   第四天陈容到医院看望他们俩,幽暗的房间里两个瘦得脱形顶着硕大黑眼圈脸色白得像纸的鬼魂一个躺一个坐,吓得陈容差点掉头就跑。   沈潜本来有些迷迷糊糊的,被开门声陡然惊醒,从椅子上跳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弯腰伸手去查看柏非瑾的状态,见床上人安静地躺着没动才放松下来,神志回笼地转身眯眼看向门口,看清来人之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到外面聊。   “你这是多久没休息过了?”陈容皱眉道,柏非瑾的状态他心疼但并不意外,但沈潜把自己“作”成这样倒是令他有些惊讶,心里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了个新认识。   沈潜摆摆手不欲多言,脸上是盖不住的疲倦:“陈哥,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你一直没回警局,有些事儿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我不放心非瑾,”沈潜勉强笑笑,“怎么?我错过了什么?”   “我们没抓到秦洲龙,秦洋龙身边那名女子也失踪了,你和柏先生不能放松警惕。”陈容垂眸道,他眼下同样一片淤青,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基本落定了,但逃逸的两人哽在他心头,让他根本安不下心来,只怕哪天睁开眼睛发现卢封安的悲剧重演。   局里最近因为这个案子上上下下气氛高涨,但陈容却融不进去。   沈潜右手下意识握了下拳:“我们会注意的。”   “秦洋龙、刘昭那几个拒不认罪,贺非一直不说话,但是有找到的那批货和郭任城的供词,局里现在证据确凿,加上他们手下陆续有开口的,有望零口供定罪。”陈容道。   “辛苦了。”   陈容顿了顿:“还有……卢哥的追悼会定在后天了。”   沈潜恍惚了一下,有些脱力地向后靠在墙壁上,半晌才道:“……我会去的。”   陈容抬手按在沈潜肩上,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虽然他们最后抓住了秦洋龙和他大部分手下、阻止了他的爆炸计划、缴获了大批du品,但那些失去的终归是回不来了。   “你自己也要注意点身体,不然怎么照顾柏先生。”陈容劝道,“你们俩好好休息,局里的事情不用管,有程厅和我在,等恢复好了再交报告就行。”   “谢谢陈哥。”沈潜知道陈容是真关心他们,眼里带着感动。   “不,不用谢我们……”陈容摇头没有说下去,将手上拎着的保温壶递过去,“熬了点汤给柏……给你们补补身子,回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陈哥,”沈潜叫住了陈容,“陆铮他怎么样了?”   “他到昨天才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局里安排了人帮他做心理干预,程厅希望开庭前能加上他的证词。”陈容道。   “这样……”   “他伤的很重,膝盖和手上的伤有可能会落下残疾,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而且……可能已经猜到卢哥遇害了……”陈容轻叹道,局里不敢告诉陆铮卢封安的事情,但陆铮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只要卢封安还活着,不可能这么多天都不出现。   沈潜微微阖眼,秦洲龙对陆铮的特殊感情除了当事人只有他和柏非瑾发现了端倪,两人对外都有意含混过去了。   身体的伤终归会痊愈,但心里的呢?   陈容打起精神笑了笑道:“你们先照顾好自己吧,别乱操心了。汤趁热喝了。”   “好,谢谢陈哥。”沈潜也弯唇笑笑,目送陈容离开。   沈潜和柏非瑾年轻,身体素质好,柏非瑾熬过最初的戒断反应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恢复起来是一天一个样,连带着终于松口气的沈潜也重新有了生气。   卢封安追悼会那天,柏非瑾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了,沈潜最近敏感得恨不能把他绑在腰上带着走,柏非瑾也清楚这点,索性自己提出想同去。   警局早已发了吊唁,现场除了公安系统人员和政府官员外,还有大量自发前往的民众,手执花圈横幅白烛沿途送英雄最后一程。   卢封安终身未婚,无妻无子,所有青春岁月都奉献给了缉毒工作,家里仅剩的老母亲受不住这个噩耗,身体垮了,局里考虑到安全问题让老人家全程坐车,没有露面。   悼词是程厅念的,这个向来克制稳重的人说到一半竟也哽咽难言。卢封安于他,就如陆铮于卢封安,是自己亲手从学校带进缉毒队伍的人,只是当时未曾料到有天竟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告别厅里抽泣啜噎声越来越大,慢慢蔓延到厅外普通警员和民众中,和哀乐混在一起寄托哀思致敬亡灵。   沈潜蓦地想到了郭任城,深觉他应该来感受一下。   他们所作所为,所背负的,所牺牲的,也许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但终归是有很多人铭记并感恩着的。   “……罪人落网,案件既定,如今斯人已逝,惟愿故人安息。我辈公安同志应当铭记牺牲、传承精神、不畏奉献、抗击黑暗,时刻谨记我们是人民卫士,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中坚力量。”   “封安,我们会继续战斗,你……一路走好。”   程厅说完利落地转身下台,却在离开镜头的那一刻绷不住地痛哭出声。   沈潜通红的眼眶里泪水大颗大颗往外滚,这些日子所有积压情绪终于发泄了出来。柏非瑾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有开口劝慰。   了却心愿终无悔,只是故人不再。   柏非瑾身子没彻底恢复,仪式结束后沈潜扶着他就近在休息室坐下了,恰巧遇到坐着轮椅前来的陆铮。   沈潜第一反应是和陆铮说了句“抱歉”,陆铮几乎是同时对柏非瑾说了声“谢谢”。   三个人都顿了一下,然后默契地笑了。陆铮眼里有悲伤,有痛苦,有阴霾,却并不显得绝望。   都是自己人,无需计较,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七天后柏非瑾获准出院,程厅亲自来接,代表警方对柏非瑾表示了歉意和谢意,并为他申请了一笔奖金,柏非瑾含笑道声“愧受”,同意配合后续调查。   之后是大半个月的取证、汇报、整理、评估……警方一早就向学校出示了因公调用证明,于是柏非瑾也不急,一边调养身子一边配合警方工作。   等两人能够回南口的时候,柏非瑾锁骨和手腕上的伤都掉痂了,只是左手两根手指还打着石膏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被沈潜养得气色比刚来的时候还好。   根据罗吕兴手下小弟的证词,警方在一间车库里找到了郭任城妻儿遇害的现场,鲁米诺试剂反应下地面一片蓝紫荧光。尸体在城郊荒山上搜寻了三天才找到,惨不忍睹,尸检显示两人均是被割喉处死,女性受害者还有生前被强迫的痕迹。郭任城在看守所里得到消息哭得几近昏厥,整个人痴痴呆呆了几天,最后将一切都交代了。   大部分行动计划都是他暴露的,第一次围捕计划里的车祸是他找早年受过他恩惠的线人制造的,卢封安的行踪是他汇报的,第二次围捕秦洋龙接到的电话也是他打的。   沈潜忍不住想,若是郭任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警局,将妻儿失踪的事情上报,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潜一直对贺非有些好奇,中途参与了对他的审讯,贺非说想见一面柏非瑾,被沈潜直接拒绝了。贺非也好像不在意,看着沈潜一脸护犊子的样子笑了笑,突然开口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他有个大三岁的姐姐,他们自幼失去双亲,姐姐16他13岁的那年又被姑妈赶出家门。姐姐带着他在外面当打工,结果被那片的小老大盯上,他拎着个啤酒瓶挡在姐姐前面,是秦洋龙路过救了他们。之后秦洋龙觉得他是可塑之才,帮他姐姐安排了份工作,还出钱资助他完成学业。   作为交换,贺非听从他的指令报考警察学院,并申请成为了缉毒大队成员。   “我从来没后悔过,”贺非道,“但是卢队出事的时候我后悔了。”   说话的时候贺非眼里是湿润的,他跟着卢封安有五年了,卢封安于他亦兄亦父,他成长过程见惯了这世间肮脏龌龊,卢封安却带他体会了美好与正义。   卢封安的死虽说跟他无直接关系,但贺非也走不出自己心里的坎。   三个月后,潭阳“六·二六”特大贩毒案开庭,案件涉及范围之广、人员之多、货量之大都属极为罕见,引发了官方和民众的广泛关注。   秦洋龙、刘昭、罗吕兴、剩下的三个部长等十三人为团伙主要成员,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余下其他成员及郭任城、贺非等相关人员也纷纷依法获刑。   一个月后秦洋龙等人在潭冈山刑场伏法。   沈潜在南口市得到消息,看着窗外的平和阳光轻轻吐了口气。   秦洋龙的犯罪团伙,警方用时近五年,前后牺牲缉毒队长一名,卧底四名,刑警特警三十六人,近两百人因相关行动不同程度受伤,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吨不同种类du品,一举攻破跨三省特大贩du团伙,团伙成员基本落网,画上了一个句号。   至于逃跑的秦洲龙和消失的女人……   黑暗与光明本是硬币双面,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停战斗,竭力守护一方安宁。   这是理想,也是目标,更是使命。   【岁月静好·完】 第83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4)   沈潜觉得自己去了趟潭阳整个世界都变了。   明明算来算去只离开了一个半月,回来就发现自己队长跑了,听说调回了东北原籍;队里返聘的老顾问彻底退休据说和老伴环游祖国安享晚年去了……副队热烈欢迎他归队之后不到一周也高升到临市去做副局长了,顺手还带走了自己的两个徒弟。   本来这几年就零零落落走了好些人的一队瞬间变得空空荡荡,沈潜举目望去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了队里资历最老的人。   “……”沈潜觉得自己在经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东西。   “魏局,”沈潜坐在魏征办公室不解地问道,“好歹我也跟了您这么些年了,您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卖了吧?”   “你想让我把你卖给谁?”魏征高高挑眉反问。   “呃……我……服从组织安排?”沈潜对这个老上司还是有些怕的。   “兔崽子!”魏征直接一份文件甩他怀里,冷哼道,“居然想跑?”   沈潜被文件夹砸得一咧嘴,连忙道:“小的不敢,魏局,我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啊!”   “滑头。”魏征太了解自己这个下属了,扬扬下巴让他自己看文件。   沈潜摊开扫了一眼,纵然心里其实有些底,但呼吸还是停顿了一瞬。   这是一份人事任命。   提拔他为南口市公安局刑侦一队副队长。   沈潜并不意外自己的升职,这次卧底行动他和陈容功不可没,虽然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公开实名表彰,而且案子尚在保密期,自己直系领导也无权过问,但这并不妨碍对他论功行赏。   这几年他积累的功勋加上这一次行动,破格晋升为副队虽然惊喜但也并不会太惊讶。   只是……   “魏局……您这是……让我做光棍司令啊……”沈潜道,“队里现在加我就剩了五个人,杨杨再过小半年也得回家待产了,剩四个人能干嘛?凑一桌麻将吗?”   “光棍司令?”魏征哼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你只是个副队。”   沈潜耸耸肩,不以为意。   正队看来会是个新人,讲真他在南口市局一向浪荡惯了,上上下下跟他关系都很铁,治得住他的老领导除了魏征都已经各奔东西,再加上他本身的实力,对这个队长他的确持观望态度。   “说来这个队长还是你老熟人。”魏征瞧沈潜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悠悠地开口道。   “熟人?”沈潜愣了一下,他是土生土长的南口人,毕业以来一直在市局,按理说不应当……沈潜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猜到了?”魏征笑道。   “……陈哥?”沈潜喃喃道。   魏征点点头,把另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是陈容的人事调令。   沈潜张张嘴,半晌才道:“您这是捡了个宝贝啊……程厅肯定恨死您了。”   魏征有些诧异地瞟了沈潜一眼,在他印象里这小子还没服过什么人,更别说是个年龄和他差不多,而且比他更破格从区公安局刑侦队员直接提拔到市局当刑侦队长的人。   刑侦一队重组是他早有计划的事情,只是在队长问题上有些举棋不定。魏征不放心直接提拔沈潜为正队,而陈容的人选他一开始是不赞成的,架不住程厅向自己上司唐厅再三保荐,最后也是心一横才同意接受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下属。   “你小子居然不生气?”魏征道。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沈潜颇有些委屈道,“再说这又不是别人,陈哥我相信他。”   魏征若有所思地颔首,觉得这个自己看着走到现在的小家伙有些不一样了。   他无权过问沈潜这次外调行动的内容,但程厅亲自打电话过来安排陈容的事,再加上潭阳最近破获的举国震惊的特大贩毒案,都是系统内的人,他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陈容的档案他看过了,论天赋实力虽说也属一流,但还不至于让沈潜如此信服。潭阳之行必定发生过什么,补上了沈潜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失的最重要的一课,让他终于洗练了周身浮躁气息,变得发自心底的沉稳、老练起来。   只有真正经历过巨大的挫折失误,并切身体会到随之而来的痛苦和绝望,才能让人如此快速而彻底地蜕变。   魏征禁不住有些心疼,但也禁不住有些欣慰。早知如此,其实直接让沈潜接任正队也未尝不可。   “陈容明天到,你自己看着办吧。”魏征收敛了情绪道。   “我明天去接他,”沈潜很上道,“然后带他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嗯,讨好一下未来上司。”   “呵,”魏征懒得理他,“还有,这周会有几个过来面试的新人,陈容和你负责把关。”   “新人?不是……我们一队不是王牌队吗?您不应该给我们些什么资深顾问、大佬前辈吗?”沈潜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魏征嘲讽地瞥他一眼:“两个小年轻领队就只配带孩子。想成为王牌队?别跟我在这叨叨,什么时候破案率超过二队,你们就有优先选择权了。”   沈潜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魏征重组一队的意图。   破而后立,魏征这是在大胆实验,试图建立一支全新的年轻刑侦队伍。   第二天沈潜接到陈容,两个人还来不及怎么叙旧就忙着开始计划工作。第三天陈容刚跟魏征报完道就被拖进面试厅坐了一天,连着加班讨论了一夜,大致定下了三个准备招收的新人。   一个是技术人才,另外两人,男生叫方志敏,女生叫欧阳翎。   初任队长的陈容难免有些焦头烂额,沈潜倾力相助,两人大半夜还苦哈哈地在办公室赶文件。   “啊……”沈潜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脖颈,抬手关了电脑瘫在桌上。   陈容基本也做完了,最后检查一遍按了保存,同样很是疲惫地靠坐到椅子上。   “陈队,”沈潜懒洋洋地抬眼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我是正队?”陈容也很直接,按理说其实沈潜的功劳比他更大,说到底他都只是后勤联络,沈潜才是那个出生入死的人。   “因为你优秀啊。”沈潜毫不犹豫地道,语气诚恳。   陈容满脸怀疑。   沈潜无奈从桌上爬起来摊手道:“陈哥,如果不是你当时拦着我,我也不可能还站在这。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   提及过往,陈容微微垂眸:“这几天一直没来得及问……柏先生怎么样了?”   “两周前就回学校了,叫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也不肯,手上石膏刚拆呢,你说他一要做实验的手,不注意点以后留后遗症怎么办?”说起柏非瑾,沈潜脸色瞬间柔和下来,带着牵挂的心烦。   陈容道:“柏先生自己心里有数。”   “我知道……”沈潜撇撇嘴,“我只是……哎,算了。陈队我们明天没什么事了吧?我得盯着他去医院复查。”   陈容看着沈潜一脸担心的模样,再想想柏非瑾的性格和实力,心下不由有些好笑,也对这两人的感情之深有些羡慕。   “沈潜,”陈容突然道,“你有想过……队里顾问人选吗?”   沈潜马上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话还没出口就被陈容打断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那天和魏局聊,是他先提起的。”陈容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柏先生对队里真的意义很大。”   “……”沈潜何尝不知道柏非瑾对队里的意义,他当初有意结交柏非瑾也是希望能借助其天赋帮自己破案。但经过潭阳一事他突然就慌了,柏非瑾被抓的那两天,他曾无数次希望自己从没将他拉进这些危险的事情。   陈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我粗略看过这几年队里的卷宗,其实顾问身份也是给柏先生一个保障。”   沈潜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口,陈容委婉地提醒了他一个事实:他才是柏非瑾一直帮助警方的原因。   也许他现在此时此刻可以说不希望将柏非瑾卷进来,但若是遇上棘手的、紧急的、人命关天的案子呢?他真的能忍住不再去向柏非瑾求助吗?在他明知道只要开口柏非瑾一定会帮忙的情况下?   而且这五年一路走下来,他和柏非瑾的关系早已不是当初校园里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的模式,他若陷入僵局,柏非瑾当真能袖手旁观吗?   “我……我得问问他的意思……”沈潜撂下这句话,逃跑似的起身离开了。   陈容看着他的背影轻叹口气,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定下了。柏非瑾绝非怕事之人,更何况,他不会拒绝沈潜。   沈潜站在夜幕中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五年走过,柏非瑾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他又何尝没有改变?从开始的欣赏、敬佩希望为己所用,到后来的相识相伴相互信任,柏非瑾于他早非一个可有可无的“高人”,而更是他不可或缺情同手足的好友。   他亲手将柏非瑾带进刑警世界,而柏非瑾也因他越陷越深。   这次潭阳之行能顺利脱险,到底几分实力几分运气?沈潜说不好,做着这份工作,他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障,更何况是其他人。   可是现在抽身已经太晚了,这次行动让局里彻底注意到了柏非瑾,沈潜难得有些害怕,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柏非瑾果然一笑答允,抽空去市局办理了顾问入职手续。   周一早上会议室,陈容挨个扫过在座各位,沈潜、柏非瑾、方志敏、欧阳翎、杨杨……   这是新一代的刑侦一队。 第84章 药神非神(1)   “我相信未来会变好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来。”——《我不是药神》   ———————————————————   沈潜在市局门口遇袭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魏征耳里,晚上将陈容和沈潜都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道:“三年前的案子?”   两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秦洲龙?”魏征拧眉想了想,“他跟秦洋龙什么关系?”   “亲兄弟。”沈潜道。   “……确认是他做的?”魏征脸色有些难看。   “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陈容微微摇头,“但是……应该不是巧合。”   “魏局,能麻烦您跟程厅那边说一声吗?”沈潜道,“我担心……秦洲龙不是只针对我。”   陈容其实也想到了陆铮,魏征道:“行,正好我也问问情况。你们两个最近都给我警醒着点,没事别往外乱跑,记得随身配枪。”   沈潜讶然:“配枪?不至于吧……”   “不至于?”魏征恨不得一文件夹砸他脑袋上,“今天要不是那个……那个谁,你小子现在已经躺下了!”   陈容拉了沈潜一下,开口保证道:“魏局,我们会注意安全的,您放心。”   魏征气得不想说话,暗算都算到市局门口了,叫他怎么放心?但凡跟毒沾边的人,几乎都是心狠手辣亡命之徒,更别说这人还是跟他们有血海深仇的秦洲龙。   “魏局,我就知道您最心疼我了!”沈潜笑嘻嘻地道,完了一拍胸脯,“放心,我这人最吃不得亏了,秦洲龙这货不冒头就算了,冒头那必须抓捕归案啊!”   魏征看着沈潜在面前贫,却没有马上接话。   沈潜也熟悉自己这个老上司,直觉有些不对:“魏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魏征盯了他两秒,最终轻轻叹口气:“我要去外地交流三个月。”   “……”沈潜张着嘴愣了一秒,“您……什么时候走?”   “后天,本来应该是年后的,但是突然通知提前了。”魏征道。   “那您不在的时候局里的工作谁来主持?”陈容问道。   魏征看向沈潜,沈潜心底浮现浓浓的不详预感,艰难道:“……您别告诉我……”   “邓望宁。”   陈容和沈潜一时皆是无言。   邓望宁是谁?魏征的老相识了,同一期警校毕业的,又一起在市局实习工作了几年,两人间却丝毫没有同僚情意。   原因很简单,邓望宁嫉妒魏征比他立功多、受赏识、升的快,而魏征也对邓望宁这种一心求稳求薪求职而不思大局的人无心结识。至于两年多前魏征从代理局长变成局长,而邓望宁却被调离南口市……   刑侦一队作为南口市局的招牌,何人不知沈潜和陈容是魏征的嫡系弟子和得力干将。   队里本值多事之秋,前有卞永健的案子泄密一事,加上当时沈潜被陷害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头绪,后有胆大之徒在市局大门口暗算沈潜……这个节骨点儿上把魏征换成积怨已久的邓望宁,不可谓不是雪上加霜。   魏征也很为难,他何尝不知道现在不是离开的好时候,但这次交流是奉公安部的指命,军令如山,推辞不得。   “没事儿,小问题,”沈潜安慰道,“您就安心去交流,对您优秀的属下——我们拿出一点信心好吗?我们保证会好好配枪,注意安全,帮您守好大后方,乖乖等您回来!”   “……臭小子。”魏征摇头笑骂了一句,“滚吧,我还一堆事呢。”   “遵命!”沈潜笑着回道,和陈容一起退出局长办公室。   陈容还想说什么,沈潜大力摇头:“陈哥,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再说吧。”   “……也好,回去路上小心。”陈容知道沈潜虽然一直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处理事情安慰别人,但他才是今天生死一线的人。   “知道,我开车,不远。”沈潜挥手道。   陈容下意识同样挥手告别,等沈潜走了才觉得有些不对,他记得,沈潜家,离局里好像不近啊……   对着手机里的信息输入密码后,沈潜握着把手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   门后是一个小玄关,亮着盏橘黄色暖灯,再往里是间开放式客厅,正中间沙发上斜倚着个人影,听到声响后转头温声笑道:“回来了?”   沈潜慢慢换好鞋子走进去,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嗯,回来了。”   柏非瑾抓紧敲完最后一行字,将笔记本合好抛到另一边沙发上,眼看着沈潜在面前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走近,最后俯身吻向自己的双唇。   一触即离。   “别担心,我回来了。”沈潜低笑着,舌头不自觉舔了舔上唇瓣。   柏非瑾眸色一深,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给你留了点饭,先去洗澡吧。”   “好……呃……”沈潜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去清行李。   “洗漱品你可以先用我的,房间柜子里有几套新睡衣,自己选。”柏非瑾头也没回地道。   沈潜直到从浴室出来,填饱了肚子,看着柏非瑾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才有些回过神来,拦住了柏非瑾的手。   “嗯?”柏非瑾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他。   “我来吧,你去歇着。”沈潜接过碗筷道,“我今天没受伤,骆先生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柏非瑾依言停了手:“敬辰他从我十八岁开始已经跟了我九年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真正清楚他的本事,这种隐瞒……已经是本能了。”   沈潜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所以……他到底多大了?”   柏非瑾轻笑一声:“比你大两岁。”   沈潜想起之前自己对骆敬辰一副老前辈的态度,表情微微扭曲。   “那我该叫他什么?骆哥?”沈潜也忍不住笑了,“非瑾,我没有生气,我很高兴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   “和我一样唤他敬辰就好。我知道你没生气。”柏非瑾道。   沈潜抬头看着柏非瑾的眼睛,他知道对方还有很多东西自己不知道,但他并不急着去挖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清楚柏非瑾在慢慢尝试着敞开心扉。   他有的是耐心,他决定的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日子还久。   “知道是谁了吗?”柏非瑾拉开吧台的高脚凳坐在一边看沈潜洗碗。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沈潜满手泡沫地转头认真道,“秦洲龙回来了,你最近外出一定要小心,我不在的时候尽量带上敬辰。”   “好。”   “你好像不惊讶?”沈潜扬眉道。   柏非瑾笑笑:“上次给你设套的人我往后查了查。”   “也是他?”沈潜面露思索,“两次都针对我?你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   “我没事,陈队呢?”   “看起来不像有事。”沈潜道。   柏非瑾闻言和沈潜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人。   “我拜托魏局去问了……我现在打电话给魏局。”沈潜匆匆收拾完厨房就往外跑。   按理说他们几个人谁都脱不了干系,但秦洲龙却一直只针对沈潜,摆明了在他心中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卧底。既然秦洲龙现在得空处理沈潜了,那陆铮的处境……相当不妙。   沈潜刚拿到手机,魏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柏非瑾有意回避,进了趟书房放东西,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潜站在原地没动。   柏非瑾微一皱眉,走上前道:“怎么了?”   “……陆铮失踪了……刚刚才发现。”沈潜道。   柏非瑾也沉默了,半晌才道:“程厅那边会尽力搜查的,我们只能辅助。但是秦洲龙人在南口,抓住他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我明白,”沈潜点了下头,知道柏非瑾在安慰自己,“我会抓住他的。”   柏非瑾抬手犹豫了一瞬,环住沈潜的肩膀拍了拍,柔声道:“去洗漱吧,今天……经历够多了。”   沈潜眼底软得一塌糊涂,今天一天,从同居的喜悦,到生死一线的恐惧,再到之后接触的一系列消息,他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沉不住事的年轻警员,他可以冷静自若地应对一切,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觉得累。   柏非瑾洗漱完走进卧室的时候,沈潜已经躺在床上刷手机了,身上睡衣扣得整整齐齐的。柏非瑾微微挑眉,低头扫了眼自己坦诚的上半身,再抬头的时候对上了沈潜直愣愣的眼神。   “你……”沈潜张着嘴不知道该说啥。   柏非瑾抬右腿屈膝半盘坐在床上,勾唇道:“我向来习惯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喜欢。”沈潜没过脑子直接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老脸一红。   柏非瑾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深。   “非瑾……”沈潜放了手机,起身凑到柏非瑾面前,手搭在双膝上乖乖跪坐着,试探着往前贴上柏非瑾的双唇。   柏非瑾微微阖眼,在沈潜又一次准备撩完就跑的时候,一个翻身上床将沈潜摁在身下,用力贴上对方的唇瓣。   沈潜下意识环抱住柏非瑾的脖子,柏非瑾身子一僵,动作更加轻柔几分。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沈潜一个使劲儿掀翻在床上,连本带利地将刚刚占的便宜都讨了回来。   “哈……”沈潜终于松口微微抬头,直视着身下放任自己的人。   柏非瑾呼吸也有些乱,薄唇被对方咬的一片红肿,抬手轻抚上沈潜的脸,笑的无奈:“休息吧。”   沈潜狠狠咬了咬牙,才控制着自己从柏非瑾身上下来,脸朝下摔进被子里。   柏非瑾在身后低头吻了下他的后颈:“晚安。”   “……晚安。”沈潜埋在枕头里的嘴角忍不住疯狂上翘。 第85章 药神非神(2)   第二天早上,沈潜站在浴室洗漱完看着镜子突然有点匪夷所思……自己昨天晚上,竟然在这种情况复杂混乱而且说不准有多危险的时候,差点和柏非瑾……   咳,不能想了。   推门出去的时候柏非瑾还在床上,这人睡姿和他醒着的时候一样,克制、优雅,规规矩矩地侧躺着,被子拉到肩膀上。   “非瑾?”沈潜蹲在柏非瑾面前唤道。   柏非瑾睫毛颤了颤,很是勉强地睁开眼睛:“嗯?”   “早安。”沈潜没忍住吻了他的眼睛,看见那人往被子里缩了缩,“……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有课?”   “嗯……”柏非瑾含混地应了一声,过了两三秒才道,“几点了?”   “快七点了。”   柏非瑾很轻地皱了下眉,沈潜看着他这副自己从没见过的小模样,喜欢得不得了。习惯了他清醒时的内敛和稳重,却没想到他竟也会在早上赖床,耍小孩儿脾气。   这样的柏非瑾,比沈潜印象里那个完美无缺的形象,更添了几分真实感。   沈潜伸手将柏非瑾额角的发丝撩起夹到耳后,拇指小心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柏非瑾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醒了?”沈潜笑道。   “早安。”柏非瑾勾唇笑道,半起身的时候被子从肩头滑下,看得沈潜心头一跳。   柏非瑾自然注意到了自家爱人的出神,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也非圣贤,但一来现在情况不明不宜太过放松,二来他们这进度着实有些快,他并不确定沈潜真的完全准备好了。   “冰箱里有三明治和牛奶,热一下就能吃。”柏非瑾从床上下来,边往浴室走边道。   沈潜应了一声,大力揉搓着自己的脸往餐厅走。   和郡这个地方什么都好,离市局也近,就是离南泽大学远。沈潜还在吃早餐的时候,骆敬辰已经开车到了楼下,柏非瑾洗漱完换好衣服抱起电脑,在大门旁看到了已经打包好两份的早点。   “我看有多的,带份给敬辰吧。”沈潜起身走到门口道。   柏非瑾笑笑:“好。”   沈潜欺身蹭了蹭柏非瑾的唇瓣:“注意安全。”   “……你也是。”   说是要查秦洲龙,但其实根本无从查起。缉毒组收到的线报非常含糊其辞,只说道上得到风声,过去潭阳老大秦洋龙的弟弟有可能进入南口市。   而陆铮那边就更离奇了,他当年任务落下残疾,组织遵从他意愿将他调到了另一个省的下属市局做后勤工作。出于安全着想,几乎没有人知道陆铮的去处,而新工作地点的人也对陆铮过往一无所知。   三年过去了,局里即便是知情人对陆铮的注意力也难免有所减退,程厅到现在都无法确定陆铮失踪的具体时间,更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听说他都准备撂挑子亲自前往外省调查。   沈潜追了一天,思绪纷乱如麻,最后干脆回家清行李去了。   第三天沈潜在外面找线人套情报,被陈容一个电话喊了回去。   “什么情况?”沈潜一进市局就觉得气氛不对。   欧阳翎一张小脸苦兮兮的:“老大,邓古董来了……”   沈潜瞥她一眼,欧阳翎来了还没半年邓望宁就被调离了南口,但这并不妨碍小姑娘对其的厌烦之情。   “沈队,邓局来了,叫你去办公室。”方志敏闻声过来道。   “行,知道了。”沈潜应道,说完剜了欧阳翎一眼,“看你那样儿,能跟志敏学学吗?”   欧阳翎不以为意地撅撅嘴。   进局长办公室的时候陈容已经在里面了,听到声音转头和沈潜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邓局来了?”沈潜笑道,“两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   邓望宁坐在位置上抬眼打量着沈潜:“沈大队长。”   “不敢当不敢当,”沈潜连忙道,“您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了。陈队,要不今晚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请邓局吃个饭吧?邓局,这么久不见,我们是真想您了,您一定得赏光。”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邓望宁直接道。   “啊……那您今天找我们来是……?”沈潜问道。   “有案子。”邓望宁还真不废话,直接将资料递了过去。   陈容和沈潜将信将疑地接过资料,低头翻看着,渐渐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这案子就给你们一队了。”邓望宁道。   “邓局,”陈容出声道,“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由二队接手了吗?”   邓望宁面色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们是知情的:“咳……怎么?我听说你们刑侦一队才是南口市局的主力啊,竟然也有不敢接的案子?”   “您说笑了,南口市局本就是个整体,没什么主力之分。”沈潜道。   “哦?但我看你们刚刚结案吧?正好没什么事,二队最近办了两个大案子该歇歇了,你们也要懂得为局里分忧啊。”邓望宁语重心长地道。   “可是邓局……”陈容还想说什么,被沈潜暗地拽了下袖子。   “既然邓局都这么说了,我们定当全力以赴。”沈潜道,“只是……”   邓望宁得到沈潜的应诺面上一松又一紧:“只是什么?”   “只是案件紧急,今晚我们可能没法请您吃饭了。”沈潜面露难意。   “……”邓望宁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沈潜直接跟着陈容回了他的办公室,将手上资料扔到茶几上,瘫在转椅里不想动。陈容把资料和他扔一起,自己去沏了杯茶,回来坐在位置上轻叹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沈潜也叹道。   案子他们昨天就知道了,当时魏征千叮咛万嘱咐让一队现在千万不能碰,可架不住新调来的是个唯恐市局不乱的主,果然一就任就迫不及待去打乱魏征的部署,强行将这案子从二队手里收回来塞给了他们。   邓望宁那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明摆着无论是谁说什么都没用。   “程厅那边有消息了吗?”陈容这两天也有些分神,低声问道。   “没有。”   “……今天幸好你拉住我了。”陈容突然苦笑道。   他刚刚情急之下险些就要说出秦洲龙的事情,现在想来,得亏沈潜提醒及时,要让邓望宁知道了这件事情,绝对是弊大于利。   沈潜笑了一声,挑挑眉。   “柏老师最近……?”陈容试探着问道。   “非瑾最近没什么事儿,我叫他过来吧,正好我也有点不放心。”沈潜掏出手机道,他一想到秦州龙没准正在哪个角落偷偷盯着他们就头大。   柏非瑾最近真的不忙吗?   反正骆敬辰已经忙得快吐魂了……公司接连遭遇两起解约,虽不至于方寸大乱,但多少有些焦头烂额。   接到沈潜电话,柏非瑾看了眼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思索半秒,平静应下。   鉴于沈潜这位同志,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宣布个什么,但他也从来没掩饰过什么,故而一队这群崽子们尤其是打头几个从柏非瑾进会议室的那一刻眼睛就都黏了上去。   柏非瑾温和地一一颔首回应。   “看看看!看啥呢看?!”沈潜对自己这些队员也是真的绝望了。   欧阳翎想说什么,但环顾一下又觉得场合不对,把话咽了下去改而道:“老大,既然人已经到齐了……?”   沈潜深呼吸一次,示意欧阳翎往下发资料,自己开始讲案情:“昨天的案子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吧?丰民仓库爆炸案?”   众人都是点头,昨天下午两点十四分位于城郊的丰民工业园内一独立小型仓库发生爆炸,因工业园本身人员稀少,园区保安在听到爆炸声后五分钟才赶到并拨打消防求救电话,现场暂未发现目击证人。   事发突然,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根本瞒不过媒体。   虽说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给破案带来了很大压力,但这还不足以让魏征再三告诫不让他们碰,关键的是事发不到两个小时药监局就找上了门,   “现场初步勘探并未发现伤亡,仓库内也没什么货物,周围的监控已经失效很久了。”沈潜道。   “爆炸原因呢?”方志敏问道。   “煤气泄露,加上空调设置了定时开机。”沈潜回答。   “这是……蓄意爆炸?”方志敏有些惊讶。   “不止。”陈容在他旁边道,“根据记录,仓库半年前出租给了一个叫邹懿的人,事发之后他就失联了。”   “失联?”欧阳翎翻看着手上的现场照片。   “手机最后在现场废墟里找到了,所有通讯方式都找不到他,事发到现在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既不在家也不在公司,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沈潜摊手道,“整个人完全消失了。”   “这……假死脱身?”欧阳翎试探着道。   “Bingo!”沈潜打了个响指。   “可是……为啥啊?邹懿这个名字……不熟悉啊。”欧阳翎很迷惑。   “我们不熟悉,但是药监局已经追这个名字三个多月了,”陈容道,“出事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魏局要求介入调查。”   “邹懿涉嫌组织走私药品、销售假药,非法盈利数额预计千万元以上。”沈潜道。   会议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呃……这个应该是经济科的案子吧……”何昌成小心道。   “没有爆炸的时候是的,但现在还得给这位仁兄加上一条危害公共安全罪了。”沈潜耸肩,“还有,欢迎来到邓局当家的日子……”   大家都清楚他没说出来的另外半句话:……所以这种棘手事情他们一队跑不掉。 第86章 药神非神(3)   贩卖假药、巨额非法盈利和制造爆炸,单拿出任何一条都足以成为社会焦点、引起上头的高度关注,更何况这次还可能涉及跨系统合作。   若是平常他们一队完全不怂,更敏感、牵扯更广的案子他们也不是没碰到过。但是现在时局微妙,稍有疏忽都可能引发一系列不明后果。   虽说魏局这么做有坑二队的嫌疑,但二队队长表示完全理解,并且衷心感谢一队的让贤给了他们表现机会。   明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安排,被邓望宁硬生生给搅了。这人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如此重大的案件魏征居然没给一队,其中必有蹊跷,他暂时不知道原因但也不想魏征如愿。   “现在暂时对外只公布了煤气泄露和无人员伤亡,但是以媒体的能耐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了。”陈容道。   “已经公布无人员伤亡?那这个邹懿岂不是白折腾这一出了。”欧阳翎道。   “这人……太跟不上时代进步了。”沈潜无奈,也不知邹懿是哪来的自信觉得爆炸可以掩盖一切,即便是一片废墟,痕迹学的专家同事们也可以还原出事情真相。   “详细资料已经下发到你们邮箱了。”陈容道,“药品相关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插手,药监局自己会处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邹懿。我、志敏还有你们几个,我们负责摸排邹懿的人际关系,沈潜、柏老师你们带人负责现有资料和药监局对接。”   沈潜知道陈容是有意安排他做后勤别往一线冲,但也觉得陈容肯定忙不过来:“陈队,现场调查我们去吧。”   陈容想想这么多人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于是应了下来。   事不宜迟,分好工大家都散了,沈潜带着欧阳翎、何昌成等人先浏览了遍资料,等到下午五点多才往现场赶。   结果现场还是碰到了蹲点的记者。   “这是怎样的敬业精神啊……”沈潜啧啧叹道。   现场位于半废弃的工业园内,视野过于开阔,沈潜这行人的车刚停,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就已经围了上来。这次局里对外试图以意外事故为名暂时含糊过去,但记者也不是吃素的,敏锐地察觉了局里态度的不同。   沈潜皱皱眉,把欧阳翎先踹下去让她应付记者。   然而记者们并不买账,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副驾驶上的柏非瑾了,稍一动脑子就知道驾驶位坐的谁,于是这会子全在要求沈潜出面发言。   沈潜只能硬着头皮出面,毕竟要是继续躲着指不准明天头条就是“震惊!丰民仓库爆炸案另有蹊跷,市刑警队长或涉案……”   柏非瑾在车里看着沈潜一本正经地打太极,眼里流露一丝笑意。   “哎……行了……走吧……”沈潜叹着气爬上车,穿过警戒线驶入事发现场。   爆炸的仓库在工业园后山腰上,独立的一间平房,约莫70平方米大小,看起来以前是作为休息室的存在。高密度的煤气爆炸,房子连屋顶都被掀翻了大半,里面物件全部化为焦黑废墟,一片狼藉。   柏非瑾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潜里里外外看完之后才走到柏非瑾身边,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咬了下柏非瑾的耳垂,明显感到这人身子一震。   “……沈潜……”柏非瑾颇为无奈地唤道。   沈潜笑眯眯地应一声,这也是他昨天才发现的小秘密,柏老师的敏感点是耳垂呢!   “有什么想法?”沈潜问道。   柏非瑾没回答:“你呢?”   “这个邹懿……挺有意思的。”沈潜道,“还特意选了个这么安全的地方引爆。”   这地方看得出是花心思挑的,毕竟这么严重个爆炸,受伤最厉害的居然是房门口的那棵大樟树。仓库周遭也没有任何临近建筑,可以说是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他很谨慎。”柏非瑾道。   “诶?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他卖的那些真的全是假药吗?”沈潜转头道。   柏非瑾斟酌着道:“如果按照规定,的确是。”   “按照规定?”   “如泰舒克这类在国外研发上市但还未经药监局批准进口登记在册的药物,的确属于假药范畴。”柏非瑾道。   “意思是……这些药可能是有效的?”沈潜有些讶然。   “我倾向于认为部分是有效的,毕竟已经在南口经营长达两年,完全靠忽悠并不现实。”   “部分有效?”沈潜晕了。   “泰舒克、依维柯斯等是国际新近研发的PDC-1免疫抑制剂抗肿瘤药物,已经被证实能大大提高多种肿瘤患者存活率,这些药物是实际存在的。”柏非瑾解释道,“但是像红星沙这种,我并没有找到有关的论文支持,不清楚其作用机制。”   “半真半假?高手啊……”   柏非瑾笑笑道:“药监局的资料只是怀疑他与这些药有关。”   “你是说……有可能还有其他人?”沈潜思索道,“把这么个人逼到制造爆炸假死脱身,邹懿到底在害怕什么?药监局?还是……同行?”   柏非瑾看着他没说话。   晚上碰面的时候两边交换信息,沈潜这边只提了提猜测,陈容走访了半天,也没有太大收获。   只能说邹懿这个人特别适合假死,虽然他做着个保健品货流的小老板,手下有几十号员工,但他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未婚无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整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典范。   会快开完的时候邓望宁找人过来传话,让陈容和沈潜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还耳提面命要求他们做到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弄得两人是烦不胜烦但又说不得什么。   结果第二天一早沈潜是被邓望宁连环夺命call骂去的市局。   柏非瑾早上没课,沈潜本来想着让他多睡会儿,架不住邓望宁每三分钟一个电话地催,吵得柏非瑾索性起床陪沈潜一同前往。   市局今天格外热闹,邓望宁也是真狠,直接把几十号人都往一队一扔,自己回办公室了。沈潜到的时候队里办公区那叫个人声鼎沸,欧阳翎小姑娘已经被拉扯的要崩溃了,陈容和方志敏耐着性子在跟人群说些什么,但明显没什么作用。   陈容看到沈潜二人,跟方志敏交代了一句,自己抽身往沈潜那边靠,结果不光自己被群众拦截,还使得众人注意到了门口来人。   “那是柏老师!”“柏老师!”“柏老师来了!”   ………   柏非瑾猝不及防被人群围了个严实,几十双带着绝望和乞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柏非瑾微微侧头看向沈潜,沈潜很轻地点了下头。   “大家好,我是柏非瑾。”柏非瑾礼貌颔首道,“请问各位是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话一出口,人群顿时又炸了,你一句我一句其实什么都听不清。   柏非瑾抬手作了个安抚的姿势,微扬声音道:“大家……大家慢慢来,抱歉,你们这样我听不清。”人群声小了些,柏非瑾从里面挑了一位西装革履戴银边眼镜的男子,单独问道,“这位先生,您先来说一下好吗?”   男子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但还是从人群里走出来两步,不卑不亢地对上柏非瑾道:“柏老师好,我叫林凡,我们今天过来是希望能请问一下邹懿邹先生的去向。”   柏非瑾大概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大家都是在邹先生手上买药的顾客吗?”   “是啊!”“是。”   ………   “柏老师,您是生物教授,您应该清楚邹先生手上的药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林凡苦笑道,“我们知道您心地好,求您帮帮我们吧。”   “……邹懿卖的不是假药吗?”何昌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胡说!邹先生卖的都是神药!”“邹先生是我们救命恩人!”   ………   “这药是真是假我们还不知道吗?”林凡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柏非瑾手上,几乎同时,几十双渴望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个瓶子上。   柏非瑾接了过来,瓶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柏非瑾粗略看了看,正是泰舒克。   沈潜询问的看过来,柏非瑾对他点点头。   这两天柏非瑾也查了不少资料,从外观看手上这瓶的确是真药,不过是尚不具备进口资格的外国药。   “大家希望我做什么呢?”柏非瑾将药还给林凡,抬头温声问道。   奇怪的是,本来吵吵闹闹的人群这下突然没人说话了。   “柏老师,我们就想知道……邹先生还活着吗?”过了半晌,林凡才出声道。   “我目前只知道爆炸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林凡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那……您知道他的去向吗?”   “我们暂时还不清楚,”柏非瑾道,“抱歉。”   林凡嘴唇动了动,却又有些顾忌,没有说话。   沈潜注意到他,见局面大致稳定下来,索性亮出身份说想找几个人单独了解情况,将林凡带到了问询室。   柏非瑾没走得脱,陈容留下欧阳翎陪他,自己也跟进了问询室。   “柏老师……”欧阳翎满脸的心累,她大清早就被拉过来遭受了连番轰炸,这会子都快耳鸣了。   柏非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   林凡一走,没有带头发言的人,人群沉默片刻突然隐隐响起了抽泣声。这声音在此情此景太有感染力,不过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整个人群。 第87章 药神非神(4)   柏非瑾微微蹙眉,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这药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效果,邹懿此举都是违法的。说到底,这些人若非逼不得已,谁会来市局闹这么一出?不光将邹懿走私贩卖假药的罪名坐实了,自己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然而他们需要知道邹懿是否还活着,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还能继续购药……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为此,他们不惜做任何事情。   “我……”柏非瑾犹豫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年纪较大的妇女在悲哭中忽然双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人群愣了半秒钟,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骤然失控。   柏非瑾下意识将欧阳翎往后挡,四周的人都拥了上来,最前排的老人扑上前抓着柏非瑾的袖子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诶您……”柏非瑾赶忙托住他的身子,“您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遭不到……邹先森,冒得药……俺家老婆子就活不了啦!”老人家老泪纵横,“她要似……走咯……俺活哒还有么子意思啰!”   老人口音很重,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柏非瑾听不分明,却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绝望。   “柏老师救救我吧!我才四十岁,我孩子还没长大……我不想死,我想要药啊!”   “我才用了半个疗程的药,它对我有效果,我现在不能断药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   “我女儿还没结婚,我还想亲手送她进婚礼啊……”   “一停药就都完了!都完了!我老公还在等我呢!我们孩子才两岁啊……她不能失去爸爸啊!”   “……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不想死……”   ……   欧阳翎茫然地站在柏非瑾背后,透过挺直的背脊看着纷乱人群,眼眶有些发热。那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上是千篇一律的灰白绝望,却又还倔强带着对生的渴望。   其实,在场人都心知肚明:无论邹懿这件事如何结束,能在邹懿手上买救命药的日子都一去不返了。   这是悄无声息的死亡判决书。   柏非瑾勉强将老人扶着站好,又伸手帮身边一名瘦削的女子稳住身体,提高声音道:“麻烦大家冷静一点好吗?拜托了!……先让我查看一下……等等……”   人群根本听不进去。   “安静!”柏非瑾陡然冷呵,一瞬间像是换了个人。   所有人都被柏非瑾的爆发震住了。   柏非瑾微吐了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大家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在这里承诺,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各位,请大家稍安勿躁,好吗?”   也许是柏非瑾流露的温润气质和他素来在外界的名望增加了他话语的信服力,众人竟然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可以让我先过去查看一下那位女士吗?”柏非瑾道。   人们沉默地让开一条道,柏非瑾偏头示意欧阳翎跟上,晕倒的人已经被同行的小伙子扶到旁边,自己恢复了意识,脸上是不正常的惨白,满头虚汗,瘫软在椅子上急促喘息,间或艰难而痛苦地咳嗽,嘴角还沾着咳出的血沫。   “去打120,再倒杯温水。”柏非瑾边低声吩咐欧阳翎,边上前左手托起女人的头以免呛到引起窒息,右手缓慢地帮对方顺着胸口。   “没大事,”站在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木然地道,“肺癌晚期经常会这样。她断药多久了?”   柏非瑾有些哑然,也许对他们而言,也真的只有死亡才能够算“大事”了吧。   女人身旁的小伙子脱力地蹲到地上,抱着头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我妈第一个疗程做到一半就没药了……现在反噬,医生说病程加快了几倍,没几天日子了……”   所有人看着这对母子,宛如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柏非瑾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留个联系方式,各位将自己的病历资料发给我,我会尽力帮你们申请正规的临床实验用药。邹先生的事情,希望大家交给警方处理,有任何线索也请告知我们……”   “……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给不了你们想要的承诺和希望。   说完,柏非瑾敛衣冲众人微微欠身。   救护车没多久就赶到了现场,人群一直徘徊在队里不散,柏非瑾也不急着赶人,反而耐心地温言相待,和大家聊起了天。   人群里不少自己就是患者,体力支撑不住,其他人和柏非瑾聊过后,或得了他的建议、或得了他帮忙申请的承诺,到中午陆陆续续也就自己散了。沈潜出来了两次,在柏非瑾的暗示下又找了三四个人单独了解情况。   “你承诺帮忙了?!”沈潜刚送走林凡,听到欧阳翎的汇报后转身找柏非瑾问道。   柏非瑾脸上流露一丝无奈。   “你……你怎么能……”沈潜拧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他铁石心肠不愿意帮那些人,但是这件事……都是癌症病人和家属,本身情绪不稳定都不说,即便柏非瑾尽全力去帮忙,也根本给不了所有人美好结果。现在是暂时稳定住了,但如果再次让他们陷入绝望,谁也无法保证没人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而到时候,柏非瑾将变成众矢之的。   柏非瑾右手抚上沈潜眉心,轻轻揉平:“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   沈潜看着他两秒,眼神软了软,抬手抓住柏非瑾的右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哇啊!”正好转过墙角准备来找他俩的欧阳翎惊叫一声,迅速闪了回去。   “……”两人对望一眼,柏非瑾开口道,“……回去吧。”   “……这妮子……”沈潜磨磨牙。   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有些复杂,查三天案也没有这半天累。   “先吃饭吧,我给大家订了餐。”柏非瑾道,没过多久骆敬辰就拎着两大袋餐盒进了队里,在各种欢呼声中分发了下去。   沈潜和陈容坐在一起用餐,陈容想了想还是道:“柏老师呢?”   “跟敬辰在外面。”沈潜吃的头都不抬。   “……你现在住在哪?”   沈潜动作微顿,抬眼嘿嘿一笑:“果然我今天早上来太快了……我住在和郡。”   “和郡?跟柏老师一起?”   “嗯哼。”   陈容对他们光速同居的消息有些惊讶,但想想俩人的感情之深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柏非瑾过了很久才从外面回来,沈潜询问地看他,他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行了,休息好就按刚才的分工干活去吧。”陈容站起身道。   会议室里人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领头的。   “记者和我们真是冤家……”沈潜叹气道,“搞出这么大动静差点没让邓局给活剥了。”   “那还不是你和柏老师太出名了!”欧阳翎偷笑道,“一张两人在现场的合照差点炒上头条。”   “网宣那边都干什么吃的?”沈潜很郁卒,“是嫌这案子还不够轰动吗?什么都让往外发……”   “但多少也还是有点收获。”陈容道。   “非瑾你猜林凡刚刚跟我们说了什么?”沈潜笑道。   柏非瑾想了想:“邹懿是在逃避同行?”   “嗯……不能叫同行,”沈潜表情有些厌恶,“邹懿好歹卖的是药,那个黄山卖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个什么红星沙?”柏非瑾想起自己在药监局文件里看到的闻所未闻的药名。   “对,我给林凡看了那几个药名,他指出了这个红星沙。黄山把这药吹的神乎其神包治百病,打着邹懿的旗号诓骗了大波被邹懿拒绝的患者,还反过来开始恐吓邹懿。”沈潜道。   “被邹懿拒绝?这药他还挑人卖的吗?”欧阳翎奇怪道。   “PDC-1免疫抑制剂是目前最先进的广谱抗癌药物,但也并非适用于所有人和所有肿瘤,像有过器官移植的患者是不能使用的。”柏非瑾解释道,“而且免疫药物使用前都要进行基因诊断,基因型不同会导致对药物耐受不同,错误用药不但达不到控制肿瘤的效果,甚至有可能加快病程。”   沈潜笑道:“所以你也得到线索了?”   “嗯,省肿瘤医院心胸外科副主任范安岩。”   “果然还是要专业人士……”沈潜啧啧道,“不像我们抓瞎问了一大圈才找到重点。”   “找邹懿买药的人都是在他那做的基因诊断?”欧阳翎问道,“那这个范安岩……应该和邹懿很熟啊。”   “不管怎样这是一条新线索,沈潜你们下午去找他聊聊。”陈容道。   “好,那你去药监局查黄山?”沈潜去桌上摸资料。   “嗯。”这种跨系统合作并不容易处理,陈容索性自己揽下来。   划分好任务,陈容带着方志敏先走了,欧阳翎被沈潜打发先去取车,柏非瑾刚起身就被沈潜从背后抱了个满怀,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肩头,还蹭了蹭。   “……”柏非瑾眸子一深,稍微偏头用下巴摩擦两下沈潜的头顶,“沈潜,这次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不用担心我。”   秦洲龙的出现明显让沈潜有些不安,三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让他不自觉回到了刚将柏非瑾解救出来之后那段过度紧张的状态。只想时时刻刻守着他,不希望他身上出现任何异常的事情,试图将他保护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   今天柏非瑾半无奈揽下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触到了沈潜敏感的神经。   沈潜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但这三年并非只有他们在成长,秦洲龙经历了家破人亡、亡命天涯,如今高调归来,他的变化必然只多不少。   这些两人心里都敞透着,没必要再说出来徒增烦恼。   沈潜埋在柏非瑾肩上,偷偷咬了一口对方漂亮的脖颈,含笑道:“非瑾,找时间陪我回趟家吧?” 第88章 药神非神(5)   柏非瑾的身子明显一僵。   沈潜还很少见他如此失态,不由失笑道:“别紧张呀……昨天我妈打电话质问我是不是忘记他们了,我想着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就看你愿不愿意陪我了。”   “我……”柏非瑾声音有些哑。   “没事儿,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愿。”沈潜安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是什么人,不用太拘束的,我会先跟他们聊好。”   柏非瑾飞快蹙了下眉,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最近真的要回家吗?”   沈潜愣了一下,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他最近真的要回家吗?在秦洲龙暗中盯着他的时候?这里不是潭阳,他不是孤身犯险披着马甲的卧底,他的家人、朋友、爱人都在这座城市,行错一步,代自己受过的也许就是那些自己在乎的人。   “不……我不能回去。”沈潜喃喃着抬起头。   “我们会解决这件事情的,”柏非瑾转身看着沈潜温声道,“我保证。”   沈潜目光有些发狠,咬着后槽牙道:“……那是必须的。”   “先办好手上的案子吧。”柏非瑾道。   “怎么?你觉得邹懿的案子跟秦洲龙有联系?”沈潜有些意外。   柏非瑾想了一下:“目前来看并没发现关系,只是我的感觉有些说不好。秦洲龙这个人……不是什么莽撞的性格,我更倾向于他在下一盘大棋。”   沈潜其实也有同感:“呵……现在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医院的时候为了减小影响,柏非瑾和沈潜都没出面,只让欧阳翎和何昌成上去隐瞒身份将范安岩带出来聊聊。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不敢露面的一天。”沈潜感叹道。   柏非瑾微微垂眸,说起来当初还是因为他才使得沈潜进入公众视线,昨天的新闻涉及爆炸案,根本不可能压下来,但他也的确没想到会发酵得这么厉害。这还才刚刚开始,一旦邹懿贩药的事情被曝光……   他一早就交代骆敬辰去查这次的舆论导向,骆敬辰回报的是并无异常,没有证据显示存在背后推手,但他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来了。”柏非瑾看着车窗外道。   沈潜坐直身子往外望,来者还穿着白大褂,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却能一个照面就给人一种奇异的温暖感。   车特意停在了医院一个僻静角落里,沈潜开门下车伸右手笑道:“范主任是吗?您好,我是沈潜。”   范安岩跟他握了握手:“您好。”   “您好像并不意外我们的到来?”沈潜道。   “没……我……”尽管已经试图控制自己,但范安岩明显还是很紧张,最后两眼一闭道,“我什么也没做。”   “……”三个刑警加柏非瑾都差点被他弄笑了。   “您别紧张,”欧阳翎忍笑安慰道,“我们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范安岩左右看看,满脸是坦白的警惕:“……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昌成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范主任,我们约您在外面谈话已经表明了态度。”沈潜道,“我们不会贸然影响到您的正常工作和声誉,也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解答一些困惑。”   范安岩略微动容,他认得沈潜和柏非瑾,也就很清楚他们选择不露面的用心。   “请问您认识邹懿吗?”沈潜试探问道。   “……”范安岩知道自己瞒不过,索性闭嘴不言。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到邹先生证实一下。”柏非瑾道。   范安岩没什么反应。   沈潜和柏非瑾对视一眼,声音严肃起来:“范先生,我希望您清楚,您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阻碍调查进行也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   范安岩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们。   柏非瑾道:“我们找邹先生一方面是想了解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您应该最清楚邹先生的为人,我们都不希望他出事,对吗?”   听到“人身安全”四个字,范安岩脸色终于变了:“我我……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   沈潜他们并不意外,范安岩这种什么事儿都写脸上的人,刚刚对柏非瑾的试探毫无反应,足以证明他是真不知道邹懿下落。   “没关系,如果您能帮助我们更多地了解邹先生,我们会找到并保护他的。”柏非瑾道。   范安岩脸上写满了纠结,半晌才心一横道:“好。我帮你们。”   “您知道邹懿在害怕或者躲避什么吗?”沈潜道。   “黄山,和……”范安岩飞快扫他们一眼,“药监局。”   “黄山到底是谁?”欧阳翎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有患者说他拿胶囊裹面粉当药卖,骗得很多绝症病人和家属人财两空,简直是……”范安岩拧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丧心病狂。”欧阳翎帮他补充道。   “对!”范安岩点头。   “他做这个多久了?”沈潜道。   “那有挺久了,比邹……”范安岩突然卡了壳。   柏非瑾冲沈潜扬扬眉,沈潜看着他的小动作只觉得心底像被小猫挠了一爪子,但面上还是不忘正事儿。   “范安岩,”沈潜直接叫了全名,“我们不如摊开说吧。我们都清楚你在其中的角色,我们不愿为难你,但这件事迟早都会调查清楚的,我希望你能尽量配合。”   范安岩眉头紧锁地不自觉都有些抖腿,最后狠狠叹了口气:“算了……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   “我和邹懿是三年前认识的,”范安岩道,“当时我有一个肺癌晚期患者找我咨询一种国外靶向药的效果,但那种药国内是没有引入的,我怕他上当,就提出约卖家出来看药。”   “您……明知道这是不合法的。”欧阳翎道。   “我当然知道……”范安岩苦笑一声,“但是那个患者……他才二十六岁,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画家……他的生命才刚刚起步。”   “然后呢?”沈潜问道。   “我和邹懿相遇的时候他女朋友也是肺癌,他当时做进出口物流,经常往返海外,有自己的方法夹带药物入关。我看他手上的是查得到序列号的正版原研药,于是同意了我的患者在他那购药。而他见我是这方面的医生,有意结识,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范安岩说这段的时候脸上说不好是怨念还是无奈。   “当时他的生意规模有这么大吗?”沈潜道。   “不不不,那时候根本没规模,我的患者和他女朋友认识,属于熟人帮忙,他那时候大概也就帮三四个人带同一种靶向药。”范安岩否认道,“真正扩大范围是……他女友去世之后。当时他消失了有大半年,我以为……”   范安岩面色有些复杂:“哎……反正大半年后他再来找我,希望我帮忙进行基因诊断,那时候他才开始进行免疫药物的进口。”   “也就是说,他在女友去世大半年之后突然开始做免疫药的生意了?”沈潜有些不解。   “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慈善。”范安岩叹道,“原本国外正版原研药价格就高,加上汇率、携带入关等七七八八的费用,再说这也完全用不了医保,光成本费就已经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邹懿往外卖的价格别说赚钱了,我估摸着连回本都困难。”   欧阳翎完全懵了:“那他这是……”   那他这是图什么啊?   一开始冒着风险走私药物是因为要救女友,但女友去世后这么久,邹懿为什么会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柏非瑾猜到什么,轻声道:“冒昧问一句,您那位患者……?”   范安岩抬头看了眼柏非瑾,摇摇头:“你都猜到了……邹懿的女友用药晚,而且她体质差,没扛得过靶向药的第二轮治疗。邹懿当时经不住打击,整个人从南口消失,联系方式什么的全都改了,生意自然也没做了。我的患者和在他手上买药的另外一个人,因为断药之后病情反复,在那大半年里相继去世了。”   沈潜他们一时没接话,看范安岩的表情,他对邹懿的情感其实也很矛盾。他气邹懿不负责任的离开导致自己患者死亡,怨邹懿将他拖进这么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但同时也敬佩邹懿愿意回来顶着巨大压力不图回报地帮助这些素昧平生的患者。   “邹懿是被最后那名患者的家属找回来的,一家四口跪在他面前求他帮忙带药。”范安岩道,“……但是最后邹懿带回来的药没用上。”   “这不是他的错。”沈潜低叹道。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他当时已经不准备回头了。”范安岩无奈道,“他本来就是那种较真钻牛角尖的性子,根本走不出这三条人命的愧疚感。”   “所以邹懿做免疫药物生意大概多久了?”沈潜问道。   “反正我帮他做基因诊断有一年零两个月了。”   “黄山呢?”   “黄山比邹懿早得多,一开始打着中药治癌症的幌子,后来骗不到人了又换副派头说自己卖的是靶向药……”范安岩道,“再后来见邹懿卖免疫抑制剂做大之后又改了名头,开始跟在邹懿后面抢人。”   “这么久了就没人举报他吗?”欧阳翎忿道。   范安岩瞄了眼他们:“这个黄山……听说是有背景的,黑白都沾……反正这么几年只看到被骗的家庭哭天喊地,没见有人来处理黄山。”   这话一说,沈潜四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第89章 药神非神(6)   虽然多少有预感,黄山行事如此嚣张,背后必然有依凭,但如果真如范安岩所说是黑白均沾……那么不说办案难度在倍数增加,就连邹懿的人身安全都变成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你觉得邹懿这次脱身是为了躲黄山吗?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潜问道。   “我……我也说不好。”范安岩很为难,“我实话说了吧,我这个人胆子小、藏不住事儿,所有患者都是先在机构做完基因测序,我只负责看结果诊断,邹懿的生意我是半点都没过问,他也没让我插过手。”   这在人情之中,范安岩愿意无偿担风险帮助患者已是难得,但他终归还是要为自己考虑考虑,过多参与具体生意于他而言绝非好事。   “那……你能回忆一下,邹懿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异常吗?”欧阳翎问道。   范安岩有些茫然。   “比如整个人突然变得很焦虑、紧张、悲伤……?或者突然开始跟你交代一些事情,比如他离开以后怎么怎么样?再或者突然会说一些平常不会说的话……?”沈潜引导着。   范安岩思考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半晌猛地道:“我想起件事儿!”   “大概一个月?大半个月前?邹懿有天突然问我平时用不用邮箱,我当时告诉了他两个邮箱,一个工作邮箱每天都查看,一个私人邮箱倒是用的很少,只有偶尔想起的时候会看看。”范安岩道。   “……能告诉我们你的私人邮箱吗?”沈潜道。   “当然。”范安岩道,“呃……要不我直接登录在这里看看?”   “不错的建议。”沈潜笑着示意欧阳翎去车上拿笔记本电脑。   范安岩敲键盘的手有点抖,八位数的密码输错了三次,最后打开的时候更是下意识闭上眼睛,隔了两秒才微微掀起眼皮眯成一条缝去看。   “……”围观了全程的其他四人。   真想不通邹懿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勇气才选择了这么一个神奇同伙。   邮箱里躺满了未读的垃圾邮件,看得出主人是真的上的很少。沈潜从范安岩手上将笔记本拿过来,往下翻了翻,有一封邮件是邹懿制造爆炸当天下午八点发送的,匿名用户、无主题、有附件。   沈潜直接打开了这封邮件。   然后足足两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柏非瑾很轻地叹了口气。   屏幕上虽无署名,但显然出自邹懿之手,邮件正文是所有他走私的药品清单,包括药品的全称、各厂家价格对比、在国外不同药店的价格对比等等,附件一是他手上所有患者的详细病历资料和用药情况,附件二则是每一笔交易的账单,粗粗浏览就能发现邹懿完全是在亏本补贴往外卖药。   正文最后,邹懿写到:   “抱歉,我再一次不告而别,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奢求原谅。我在南商银行用你的名字开了张卡,里面大约有三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想最后麻烦你按账单最后一栏的比例分给所有患者,钱不多,也救不了命,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真的非常抱歉让你卷进这一切,给你带来的麻烦我不知道怎么补偿,我知道这些东西发给你会让你很困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给你……但是,我不想带着这些离开。抱歉。还有谢谢。”   范安岩抬手捂住了脸。   这个一直极力想和邹懿撇清关系,努力淡化两人之间感情,试图把自己摘出去的老实中年男人,此时眼眶红的像兔子一样。   沈潜和范安岩交代了不要自己登录邮箱、警方会暂时冻结南商的银行卡、最近不要轻易离市等等注意事项后,也不再打扰他,收队回市局了。   到局里的时候陈容还没回来,沈潜想了想决定先自己上去接受一番邓望宁的“关爱”,免得到时候还得牵连陈容一起被当孙子训。邓望宁的火大多是冲沈潜来的,这个素来跟在魏征背后长袖善舞又颇有几分桀骜的小子,滑不溜秋让人抓不住错处,又看不顺眼。   等沈潜顶着被狂轰滥炸大半个小时的浆糊脑子飘回队,柏非瑾正坐在旁边里拿平板电脑改文件,陈容他们已经回来在跟欧阳翎互换消息。   听到沈潜进会议室,柏非瑾头也没抬地在平板上抓紧敲打下几行字,然后点击发送,这才收了平板看向沈潜。   沈潜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有事儿?”   “已经处理好了。”柏非瑾道。   沈潜点点头,他从不怀疑柏非瑾说出来的话。   方志敏先介绍了他们下午在药监局查到的东西,黄山竟然是真名,第一次出现在药监局名单上是七年前疑似虚假宣传诓骗消费者购买中药,后来陆续又有几次疑似私自贩卖中药、疑似虚假宣传和疑似贩卖假药。   沈潜敲敲文件上一连串的“疑似”都气笑了:“我们要是这么办案得让上面扒了这身衣服扔出去。”   陈容有些无奈,不是一个系统的,纵然他今天看到也觉得荒谬,但也不能明着说:“这个黄山很擅长隐蔽自己,他从来都是打着别人的旗号贩卖药品,最后败露的时候溜的比谁都快,根本抓不到他的直接证据。”   “一个卖药,一个卖面粉,这都分不出来?”欧阳翎匪夷所思。   “问题就在这,”方志敏道,“他之前选来当靶子的人全都是骗子,他混在里面根本分辨不出来。也就这一次选错了人,跟了邹懿,哪知道人家卖的是真的救命药。”   “邹懿把这两年的账单发给了范安岩,陈队你拿一份去交给药监局吧。”沈潜叹气道。   “好。”陈容应下,“另外,黄山虽然一直没被抓住把柄,但是都说他背后有黑背景,传言有患者去找麻烦最后被打出来了。”   “不止吧,光沾黑能安然混到现在?”沈潜扬眉道。   陈容其实也知道,但总归不大想承认:“先找证据吧。我明天去跟反黑组了解一下情况。”   沈潜表示无异议,支使欧阳翎将他们下午的调查情况总结出来。   “范安岩和邹懿的关系到底……?”陈容思索着。   “没他说的那么浅,但也不会深到哪儿去。”沈潜道,“范安岩那儿应该挖不出什么了,查查这封邮件吧。”   “刚拜托技术组初查了一下,邮件设置的是定时发送,发送IP就是爆炸现场。”欧阳翎道。   “这假死还演的挺认真的。”沈潜咋舌。   天色不早了,开完会陈容让大家都散了,欧阳翎坐在位置上一张小脸写满了纠结:“老大……你说我们要真抓到了邹懿,他会怎么样啊”   沈潜哼笑一声:“怎么?不忍心了?”   欧阳翎皱皱鼻子道:“我看他交易数额已经在千万以上了……但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   陈容想说什么,见沈潜在又没说了,沈潜呼噜一把欧阳翎的脑袋道:“就你操心多!”   “我……”欧阳翎扁扁嘴,“我奶奶也是癌症去世的。我就觉得……换了当时是我知道有这个药,我也愿意从邹懿手上买。”   沈潜顿了一下,欧阳翎见他没反驳索性将这两天心里压的话一股脑全说了:“晚期癌症患者和家属是真的很绝望的,而且明知道存在能救命的药却买不到,该有多恨啊。邹懿的举动虽说违法,但却是在救人,而且还是无偿的。我知道他现在处境不安全,但是我们找到他之后……我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姑娘难得话说的颠三倒四,但并不影响其他人理解她的意思。   “柏老师,既然这些药在国外已经上市了,为什么国内还没有引进呢?”方志敏也忍不住问道。   陈容和沈潜没说话,也看向柏非瑾,他们毕竟在局里工作更久见的更多,很多东西也许在心底会有疑问,但不至于动摇办案的决心。   柏非瑾抬眸道:“进口药品并非简单之事,一则大部分西药进口前因为人种体质差异都需要在国内重新进行临床实验,确保药物的有效性,而临床实验往往周期较长比较繁琐;二则即便原研药通过实验允许进口,短时间内它的价格也将是大部分人无法负担的,而将其划入医保范畴对于我国人口基数而言是个绝对是个不小的决定,由此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如果准备不足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原研药的定价也太过分了!”欧阳翎见过邹懿的账单,对那一排价格印象很深。   “一种药品从研发到临床到上市,背后很可能是几十年的无回报巨额投入,所有的仪器设备、实验材料、专业人才和一应开销都需要公司承担,而且一旦专利保护时间到期就会开始出现仿制药挤占市场,期间只有这段空窗期能保证收入,公司毕竟先要生存,才能有研发。”柏非瑾道。   欧阳翎知道柏非瑾讲的有道理,但却也觉得听得很难受。   “说起来很冷血,但归根结底也谈不上对与错,”柏非瑾清楚欧阳翎的心情,“人皆趋利,若非这些大型公司舍得付出和大量投入,现在的医药行业也得不到如此快速发展。”   柏非瑾说的无奈,众人也听的无奈。   “那……邹懿这个,其实是填补了药品进口的空窗期吧?”方志敏犹豫着问道。 第90章 药神非神(7)   柏非瑾沉默了一瞬:“……从患者的角度看,是的。”   方志敏的表情顿时也纠结了。   “虽然邹懿的行为从个人来看不好说对错,但站在我们的角度是不容姑息的。”沈潜道。   “嗯,假药这个口子不能开。”柏非瑾道,“非注册在册药物,非法肆意贩卖药物,非正规渠道购药,整个市场没有相关部门把关,消费者得不到任何保证,被骗财都不说,一旦因此延误治疗甚至危害生命安全,没人会为此负责。”   “说到底,邹懿这样的人太过难得,外面更多的是黄山那样的货色。”沈潜摇头道。   “可是……柏老师,我能理解国家进口药物的谨慎,但现在外面的那些绝症患者呢?他们等不到药物进口了啊……这是就这样放弃他们了吗?”欧阳翎嗓音都有些抖。   这话……即便是柏非瑾也一时失语。   站在社会的角度他们可以谈法律、谈秩序、谈大局,他们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必然的、无奈的、不可避免的,他们可以拿出数条理由还能写出一篇论文来证明邹懿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但最终他们也逃避不了一个问题。   绝症患者和家属,这些个体的痛苦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们看到的不是整个社会,他们看到的是自己日薄西山的身体,看到的是自己爱的人走向末路的绝望,看到的是明明存在希望却够不到的无力。   对社会而言这只是必然的小部分牺牲。   对血肉之躯的个体而言,这却是毁灭性的灾难。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柏非瑾斟酌道,“据我所知,国家这些年也一直在修改政策加快药物进口,同时对于走私国内未上市正品药物的行为也增添了附加条例,量少影响小不延误治疗的话可以判定无罪。”   非利益相关的我们可以轻飘飘说一句:至少社会在越变越好。   但那些已经经历过或正在经历失去的人呢?   有些东西啊,就是一团永远扯不清的麻纱。   “行了,一时想不通你就记着,我们这是在救他。”沈潜道。有些东西和观念只有当你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才能勉强懂个大概,别人的说教到底还只是别人的说教。   欧阳翎和方志敏都沉默了。   “你们俩今晚是准备在这过夜吗?”陈容也开口道。   “我先说我不陪,我还要跟非瑾回家呢。”沈潜懒洋洋地起身,一把将柏非瑾从座位上捞起来往外拖,柏非瑾微一踉跄很无奈地低声喊了句沈潜的名字。   “……”剩下的三个人表示有点瞎。   “啊……顾学长还在等我呢,我也走了。”欧阳翎拎起包就跑。   “……”剩下一对同病相怜的单身师徒。   “陈队,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比沈队先脱单?”方志敏小心翼翼地试探。   “……滚。”陈容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   晚上沈潜和柏非瑾并排靠坐在床上,沈潜身上的睡衣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大片锁骨全暴露在外面;柏非瑾则索性上身袒露着,刚洗完吹干的乌丝柔顺贴服在额头上……   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勤奋工作的好时机。   沈潜往下翻的鼠标突然一停,柏非瑾头也没偏地道:“有发现?”   沈潜嘿嘿一笑,将笔记本扔在旁边,一个翻身跪坐在柏非瑾膝盖上,弯腰把自己的下巴架在了柏非瑾电脑屏幕上:“非瑾,你工作不认真哦。”   柏非瑾笑笑,倾身吻了下沈潜的双唇,顺手将自己的笔记本也合上收了。   沈潜闭眼回味了一下这个轻巧的吻,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扑整个人倒在了柏非瑾身上,柏非瑾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满怀,揉揉对方头发道:“怎么了?”   “……肩膀疼……”沈潜哼哼唧唧地道。   柏非瑾低头看他,这人老是坐没坐相,姿势不正确导致肩颈疲劳,柏非瑾提过两次但也知道这挺难纠正了,于是摇摇头伸手搭在沈潜肩上帮他按摩。   柏非瑾掌心很暖,力道也适中,沈潜都忍不住有点眼皮打架,迷糊中索性一把抱住柏非瑾的腰,将脸贴在对方胸膛上,听着沉稳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   “……”柏非瑾手悬空顿了一秒,随着这副人皮毯子缠着自己,右手够到笔记本打开,继续批阅公司的文件。   沈潜眯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柏非瑾左手托着自己的脑袋,避免自己从他身上滑下落枕,右手五指还在键盘上翻飞。   鬼使神差的,沈潜伸舌头在对方掌心舔了一下。   “!”柏非瑾手一哆嗦,在是否保存文件选项点了“否”。   沈潜埋在柏非瑾身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柏非瑾先从历史记录里把误关的文件调回来,看着少了五百多字的文档沉默一瞬,抽手就想将身上的人掀翻摁在床上,然而沈潜早有准备,双手扣住柏非瑾的手,右腿屈膝抵在对方腹部,居高临下地盯着柏非瑾。   “不准动,你被逮捕了。”沈潜义正言辞地道。   柏非瑾被制住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紧绷了一下,又舒缓下来,任由这货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嗯?以什么罪名呢?”   沈潜忍不住弯唇道:“妨碍公务执行。你躺在这儿严重影响了我的办案效率。”   “这可是重罪,”柏非瑾笑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沈潜话没说下去,将柏非瑾双手扣在床头,俯身贴上了对方唇瓣,略显粗暴地啃咬着。   柏非瑾明显感到身上人因为情动而逐渐放松了警惕,被*右腿悄悄蓄力,就在即将反击的前一瞬间,沈潜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餍足的低哼声:“嗯……”   “……呵……”柏非瑾彻底放松了身子。   罢了,自己的爱人,让点步也不吃亏。   一吻毕,沈潜恋恋不舍地移开唇,和柏非瑾鼻子贴鼻子地道:“非瑾,我可能知道邹懿为什么要跑了。”   “为什么?”柏非瑾都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吹在脸上的轻微气流,有点痒。   “他断货了。”   “断货?”   “我翻了翻他的账单记录,”沈潜道,“这种事情人传人最快了,生意做大新客户是源源不断地来,但是从上个月初开始,账单上就没有新增过客户了。”   “怕继续扩大所以有意控制范围了?”柏非瑾略一扬眉。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后来发现不对。账单上有部分是比较阔绰的客户,每次出手购买都固定至少是一个疗程以上的量,但是从上个月开始这些客户的购买量被限制在了一个很低的水平,而且最近整整两周依维柯斯的销售量一直是零。”   “如果是被迫断货,以邹懿的性格感觉到愧疚绝望而选择假死逃避……倒也说得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黄山要用邹懿作幌子,按理说不会主动威胁到邹懿的生意,那邹懿假死脱身原因就很牵强。”   “但是邹懿这么一跑,反而会使黄山对他下手。”柏非瑾微微皱眉。   “没错,黄山这次属于玩砸了,要是邹懿不归案,他就没办法栽赃,那他自己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所以黄山现在应该跟我们一样在急着找邹懿。”   “……那断货原因呢?”   “邹懿既然手上还有三百万,短时间内不至于因为资金问题断货。所以……”沈潜停顿一下,“应该是走私门路出了意外。”   “走私门路。”柏非瑾意有所指地重复。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潜道,“我明天亲自去盯跟邹懿有关系的所有在进出口的人。”   “嗯。”   ……   柏非瑾好脾气地笑笑:“你还准备看多久?”   沈潜直勾勾看着他都移不开眼睛,嘴里嘟嚷道:“该死的秦洲龙……等把你逮回来了,哼……”   “秦洲龙那边有消息吗?”柏非瑾问道。   “没有。我还是摸不清他这回要干什么。”沈潜叹口气,“你说陆铮……哎,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   柏非瑾见沈潜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自己想将手腕挣出来,刚一动就被沈潜低头叼住了右耳垂,顿时身子一抖就散了力。   “你……”饶是柏非瑾也被这货撩的有了点火气。   沈潜张嘴不轻不重咬了一口精致的耳垂,果断从柏非瑾身上往旁边一滚,翻身、关灯、盖被子一气呵成,瞬间进入睡眠模式。   柏非瑾收手摸了摸自己发烧的还能摸到牙印的耳垂,再看眼身旁乖巧的背影,眸子里一片黑沉。 第91章 药神非神(8)   柏非瑾在学校有课,沈潜习惯早起,伺候爱人起床收拾好去学校之后,自己晃晃悠悠去了局里。   “老大,你这来的越来越早了,我们压力很大的咧。”欧阳翎打着哈欠道。   “一大清早就没精打采的,怎么撑得起我们队的门面?”沈潜嫌弃地看着自家徒弟。   “我们队的门面不是陈队和您吗?”欧阳翎笑嘻嘻地道,“我们还小呢,不敢跟二位抢!”   “老大不小了还一天天地装嫩!”   “再老也没您老吖!”   ……   陈容一进队里就听到这师徒俩的日常互怼,不由失笑摇头。   “我待会儿去反黑组,你呢?”陈容问道。   “我先找找邹懿从哪把药运进来的。”沈潜道。   “行,那有消息再联系。”   拖着欧阳翎、何昌成等人在办公室查了一上午资料,终于锁定了一名可疑人员——夏邦。他是一艘国际货运船只的船长……更准确地说,他曾是一名船长。   邹懿还在做自己老本行的时候就是和他合作,长期跑这种货运的老船长大多有自己的方法夹带一些东西免检入关,虽说邹懿放弃自己的公司改做慈善贩药之后明面上与夏邦断了联系,但夏邦正是在上个月中旬正式退休了,与邹懿断货的时间基本符合。   “就这人了?”欧阳翎拎着手上的资料道。   “八成吧。”沈潜挑眉,“走吧,先嗦碗粉下午再去找他。”   “柏老师今天不来啊?”欧阳翎往门外望了第一百零八眼。   “你是想非瑾,还是想他带的饭呢?”   “……都想都想,嘿嘿。”欧阳翎笑的心虚。   “出息。”沈潜没好气地道,“他今天有课,下午还要去公司,来不了。”   欧阳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您今天怎么这么暴躁。老大,您也不小了,不能事事都靠着柏老师呀!”   沈潜一文件夹拍她脑袋上去了:“就!你!话!多!”   下午辗转了两个地方才找到夏邦退休后居住的地址,沈潜看着眼前的小洋房啧了一声,抬手摁了门铃。   等了半分钟,一名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黑瘦男人打开门,疑惑地看着他们。   “您好,请问您是夏邦吗?”沈潜道。   “……我是,你们是?”夏邦也在打量着来人。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今天找您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沈潜亮出警员证。   夏邦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什么,略微垂眸让开了身子:“请进。”   沈潜和身旁的欧阳翎对视一眼,都明白眼前这人跟范安岩可不是一个水平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怕是不会简单。   夏邦家里有些中规中矩了,一楼客厅比较大,但装潢并不奢侈。夏邦请沈潜三人坐在沙发上,自己到旁边的开放式厨房泡茶。   “夏先生是独居吗?”沈潜道。   “不,我和我太太两个人住,她今天碰巧跟朋友出去了。”夏邦道。   “这样啊,”沈潜笑笑,“怎么样?退休的日子舒服吗?跟您说实话,我是可羡慕您现在的生活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夏邦也轻笑一声。   “退休了,不用东奔西走地忙于生计,也不用承担什么额外责任,更不用担惊受怕地做些事情……这么想想我就觉得很美好啊。”沈潜一脸向往。   夏邦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口中却若无其事地接道:“沈队长还年轻,大好前途等着呢,怎么能跟我这种老人比。”   “这不是想以夏先生作榜样吗!”沈潜笑道。   “沈队长这话就折煞我了。”夏邦摇头。   “怎么会呢?”沈潜起身走到夏邦身边帮他拿了一半茶具,偏头勾唇,“夏先生有手段、明事理、不畏事儿,还有颗菩萨心肠,这不正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夏邦没回话,也侧首看着身边满目坦然的后辈。   欧阳翎和何昌成缩在沙发上仰望两只狐狸噼里啪啦暗潮汹涌的对视。   然后沈潜的手机突然响了。   沈潜忍不住微一皱眉,看都没看伸手进口袋里将电话挂断了。   “夏先生,我很欣赏您,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绕圈子的必要了,索性畅快点。”沈潜道,“您知道我们今天来是为什么。”   “嗯。”夏邦淡淡应道。   沈潜摊手:“只是‘嗯’吗?”   夏邦刚准备开口,沈潜的电话又响了,夏邦笑了笑道:“沈队长不如还是接一下?可能真有事呢?”   沈潜暗里咬了下后槽牙:“抱歉,失陪一下。”   夏邦打个手势:“您自便。”   沈潜走到了室外才掏出手机,上面是来自陈容的两个未接来电,刚准备回拨,陈容就打来了第三个电话。   “陈队,你这着急忙慌的怎么了?”沈潜无奈地接通道。   “你在哪?”   “我在夏邦这儿,就是帮邹懿走私的那个船长。”沈潜道,“你这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啊,我刚和他把架势摆好准备过招了,你突然插进来喊了停。”   “你现在马上回局里。”陈容话语间没有丝毫笑意。   “啊?出什么事了?”沈潜察觉不对了。   “回来再说。”   “现在回去?那夏邦这儿?”   “欧阳跟你一起吧?给她负责,你马上回来。”陈容道。   “……好,四十分钟。”沈潜应道。 第92章 药神非神(9)   沈潜回去把欧阳翎叫到旁边跟她说自己要先走,欧阳翎顿时满面惊恐:“老大,你要把这只老狐狸丢给我?!”   “跟了我这么久一个夏邦都搞不定?”沈潜哼道,“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欧阳翎无言地撇撇嘴。   “行了,你带着点小何,我得回局里了。”沈潜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欧阳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除非十万火急,否则陈容没必要非逼着沈潜放弃和夏邦的谈话赶回去。   沈潜摇摇头:“还不清楚……你抓好自己的工作,管那么宽干嘛,你老大的事儿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欧阳翎嘀咕着,和沈潜一起回客厅,何昌成正在被迫跟夏邦聊天,看到他们回来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潜和夏邦打完招呼离开,匆匆驾车往市局赶,刚进市局大门就被一早躲在旁边的方志敏截住拉到了角落里。   “你这什么情况?”沈潜有些好笑。   “陈队在队里跟邓局周旋,让我在这里先跟您介绍下情况,待会儿进去好有个……心理准备。”方志敏说到最后话语顿了顿。   “心理准备?”沈潜重复道,“……行,你说吧。”   “有人举报您滥用职权受贿。”   “我?滥用职权?受贿?”沈潜一脸匪夷所思,“谁举报的?”   “林凡,还有几个邹懿的顾客。”   林凡的名字让沈潜心底微沉,已经意识到这是个有计划的针对自己的局,深吸口气,沈潜看了眼方志敏的表情道:“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这次林凡举报材料直接递到了省厅,省厅高度重视并且责令邓局配合组织调查组追查到底,调查组的人都已经在队里了。”方志敏道。   “已经成立了调查组……”沈潜闭了闭眼睛,“也就是说发现了……至少是省厅认为已经发现了确凿证据。”   “沈队抱歉,省厅这次反应太快了,我们根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调查组就直接进驻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方志敏苦笑道。   “没有没有,应该是我说谢谢。”沈潜认真道,这么大的事情闹出来,无论是陈容还是方志敏第一时间都是顶着压力尽力帮他周旋,这种信任和交情已属难得,“那我先上去了。”   “好。”方志敏脸上明显有些担忧,等沈潜转身的时候到底还是犹豫叫道,“……沈队!要不要……跟魏局……?”   “……先不要打扰魏局。”沈潜清楚这次外出交流对魏征仕途影响很大。   方志敏其实也问过陈容,陈容同样拒绝了,虽然放不下心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两个上司:“那……您保重。”   沈潜回头勾唇道:“我还经常跟欧阳说要向你学习稳重。慌什么?出了事还有我跟陈队在呢。”   方志敏看着他的笑容愣了愣,突然就冷静下来。   一队办公区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在屏息埋首做事,看到沈潜进来纷纷投去关心的目光。沈潜冲大家笑笑,根据众人的眼神直接到会议室外敲了敲门。   “……进来。”邓望宁在里面道。   沈潜低头整了下衣服,推门走进去。   会议室长桌上陈容单独坐在一边,邓望宁带着四省厅下来的督察坐在另一边。   “邓局,各位督察。”沈潜礼貌地打招呼,虽说已经离开警校在局里打拼多年,但看到督察的衣服还是忍不住头大,更别说这几位奔着自己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小督察。   “坐。”邓望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潜顿了一下,走过去坐在陈容身边。陈容偏头看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陈队长,沈副队,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也可以说正事了。”领头的于督察道,“邹懿的案子是你们一队负责吗?”   “是我们队负责的。”陈容抢在沈潜前道。   “你们怎么看?”于督察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看?这真是个好问题。   “说来惭愧,我们现在还没能找到邹懿本人,很多关键信息尚还欠缺……办案讲的是证据,还恳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彻查此案。”陈容说的很官方。   “据我所知你们应该也查到不少东西了吧?说说你们的想法。”   “……这次案子牵扯很广,起因也很复杂,并非普通的刑事案件,现在还远不是下定论的时候。”陈容硬着头皮跟他打太极。   “沈副队呢?”于督察哪看不出陈容护着沈潜的意图,索性直接绕开他问道。   沈潜也没闲着,同样在打量于督察,闻言笑笑道:“情有可原,法不容情。”   会议室里静了半秒,于督察也笑了:“‘情有可原,法不容情’……沈副队是个明白人,怎么也会做出糊涂事呢?”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沈潜满脸迷惑。   “沈潜,你不要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旁边另一名督察呵道,“我们已经收到了群众举报信和你受贿的证据,我劝你早点坦白,这样大家都轻松。”   沈潜诧异地看向说话的督察,余光瞥到于督察明显不悦地皱皱眉。这人一开口就把于督察的节奏完全打乱了,甚至直接把他们掌握的证据给抖了出来。   “举报信?受贿?”沈潜顺着往下惊讶道。   那名督察直接拿起了一封信件道:“群众联名信和票根都……”   “刘督察。”于督察打断他,咬着后槽牙瞪他一眼,直接将信件抽走压在自己手下。   沈潜和陈容都看向了那封信件,沈潜道:“所以您是接到群众举报我受贿?在邹懿的案子里?”   “我们有证据怀疑您滥用职权,纵容、串通邹懿非法走私药物,非法售卖假药盈利。”于督察也干脆直接道,“您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沈潜摊手,“我不需要对我没做过的事情负责。”   于督察对沈潜的态度也不意外:“我记得陈队刚刚说这不是件普通刑事案件,其实按理说这应该是经济科的案子,我想请教为什么会由刑事一队接管了呢?”   陈容一咬牙,沈潜扫了眼邓望宁滴水不漏的表情,解释道:“如果只是贩卖假药的确是经济科的案子,但邹懿设计爆炸已经构成了危害公共安全罪,再加之我们怀疑其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故而在我们队立案了。”   于督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相信与否:“那你和邹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不认识邹懿。”沈潜否认。   “不认识吗?……那你对他的生意了解多少?”   “这是我正在追查的东西。”   “你觉得邹懿做的事情对那些患者和家属而言是不是一件善事?”   “我们是执法者。”沈潜丝毫不上套。   于督察停了两秒,直直地盯着沈潜,沈潜坦然地任他打量。   “林凡,这个人你知道吗?”于督察放缓了语气。   沈潜知道重头戏来了:“见过一面,他来过队里,当时我和陈队还有几个同事一起询问过他关于邹懿的事情。”   “除此之外你们俩没有别的交道了?”于督察确认道。   “没有。”   “所以不会是私人恩怨造成他恶意举报你?”   “……我想不会。”沈潜承认。   “林凡连同几名在邹懿手上买过药的人实名举报你收受邹懿大额贿赂,方便其走私和贩卖相关假药。”于督察一边说一边观察沈潜的表情。   沈潜面上很冷静:“我不明白他们为何提出这项指控。”   “沈副队,您清楚局里的规章制度,越早坦白对您越好。”于督察诚恳道。   “能让我知道举报者上传的证据吗?”沈潜道。   于督察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抱歉,我不觉得现在是给你看证据的合适时间……刘督查。”   刘督查闻言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递过去:“鉴于群众举报且证据基本属实,经研究决定,即刻起对沈潜进行停职调查。由省厅成立专属调查组入驻市局彻查渎职案,市局代理局长邓望宁担任副组长配合工作。”沈潜盯了文件一瞬,伸手接过,“据我们所知你最近还申请了配枪,麻烦跟证件一起上交。”   陈容脸色微变,沈潜倒是没说什么,起身掏出警官证,又将配枪取下来一并推过去。   “调查期间希望你不要擅自离市,也不要私自接触案件相关人员,等待我们的调查。”刘督察道。   “我觉得这里面……”陈容看不下去想说什么。   沈潜打断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省厅对刑侦一队还是很欣赏的,这次举报仅针对沈潜同志个人,所以邹懿一案的办案权经过商讨决定还是由陈队和您的队伍负责,请不要辜负省厅和市局的期望。”于督察转而对陈容道。   陈容面色有些难看,这打一巴掌再施舍颗糖的套路对他现在而言并不大起效。   沈潜转头看他一眼,陈容慢慢吐口气沉声道:“我会全力查清真相。”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 第93章 药神非神(10)   于督察一行人征用了隔壁二队的小会议室作办公地点,沈潜自己办公室回不去,只能跟着陈容回队长办公室。   陈容走在后面,关门前还特意看了看外面是否有人盯梢。   “什么想法?”陈容回头问道。   沈潜已经瘫在转椅上了:“呵,想让我不联想到秦洲龙都难。”   “三年时间……”陈容喃喃道。   “我现在最好奇的就是那个于督察扣在手里的底牌,”沈潜摸着下巴道,“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   “票根?”陈容想起刘督察说漏嘴的话,“你能联想到什么吗?”   “受贿?票根?我可能收了我也不知道在哪的礼物?”沈潜也是一头雾水。   “不管是什么,都是伪造的。”陈容道,“只要是伪造的就一定有破绽。”   沈潜兀地笑了:“陈队,你是真信任我啊,你难道就没怀疑过这是真的?”   陈容瞄他一眼:“守着柏老师这么个金山,我实在找不出你受贿的理由。”   “……”沈潜竟然无言以对,“要是他们都这么想多好,哎。”   “接下来你不方便出面,我会想办法弄到那些所谓的证据。”陈容认真道,“我们会查出真相的。”   “我相信你。”沈潜笑的轻松。   “这次办案权没有移交,有些出乎我意料了。”陈容老实道。   “这些督察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沈潜感慨道,“于督察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完全相信举报信,但也并不相信我。”   “他交还办案权一方面是想看我和你是不是一条船上的,如果是,我必然要想方设法帮你掩盖从而自露马脚;另一方面则是想借我们对你和对案件的熟悉更好开展调查。”陈容苦笑,“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其实说到底还是要查清这个案子。”沈潜道,“林凡……八成是被人收买了。”   “用药?”   “还有什么能吸引他呢?”   陈容赞同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如果深究林凡手上的药品量,和邹懿的账单对比,应该能挖出点什么。”   “陈队……”沈潜有些无奈地看他。   “……你都自身难保了……”陈容颇有些咬牙切齿,但最后还是败在了沈潜的目光下,“行行行,我不去查他,我去抓邹懿总行了吧?”   沈潜笑得眉眼微弯。   林凡这个人,沈潜昨天跟他有过接触,知道他并非毫无底线的小人,相反他还是柏非瑾从人群里一眼认出的少有的冷静、缜密的知识分子。能让他昧着良心来陷害沈潜,必然是有人用他最需要的药品威逼利诱,沈潜谈不上怨愤,但多少还是有些烦恼。   不让陈容查林凡,是因为一旦深查,林凡手上的药必然会被没收。沈潜不认可林凡的做法,却又忍不住考虑他的难处:他的妻子还年轻,他们的小公主还才5岁,不能失去妈妈。   “你们今天查到的那个谁?什么情况?”陈容问道。   “夏邦,之前是一名船长,不出意外他就是邹懿走私药品的门路。”沈潜道。   “之前是船长?”   “对,他退休了,时间和邹懿断货的时间恰好重合。我们刚刚去找他了解情况,从他的反应看,他绝对和这件事有关,甚至是最有可能知道邹懿下落的人。”   “知道邹懿下落?”陈容一下提起了兴趣。   “我也是猜测,”沈潜笑道,“邹懿身边没什么靠谱的人,只有夏邦这个做了多年船长的老江湖,若说邹懿胆敢相信谁并告知行踪,我觉得最有可能是夏邦。”   “……欧阳现在在那负责?拿下的概率大吗?”   沈潜笑容一僵:“夏邦的话,我都没有十足把握。虽说我很相信我带徒弟的能力,但是那小姑娘还太嫩了。”   陈容也不意外,方志敏和欧阳翎这两个小孩他们手把手带了三年,天赋、能力、技巧都不缺,但到底还是少了些经历,一直有两个队长在前面顶着,没自己真正扛过事儿。   “那明天我去跑一趟。”陈容道。   “也好……”既然提到欧阳翎,沈潜也禁不住多说了句,“陈队,我不在的时候得看着点欧阳,那小家伙疯起来可有点控制不住。”   陈容失笑地看他一眼:“不至于吧,我倒是觉得欧阳深得你真传,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也沉得住气。”   沈潜扬扬眉:“希望吧……你今天去查黄山有结果吗?”   “还没怎么来得及细查,”陈容叹道,“但是反黑组的人说怀疑他与城西那片的势力有关系。”   “尚龙的人?”虽然分属不同的方面,但沈潜对南口基本的势力分布还是有数的,尚龙算市内排在前三的大派系了,“那真是……挺麻烦了。我现在开始怀疑是这案子是太复杂了没人敢接,所以才保留了队里的办案权。”   陈容笑了一声:“今天看邓望宁的态度是要保持中立了。”   “他是谁啊?大名鼎鼎的‘邓古董’,这种敏感事情他当然会选择明哲保身两不相干。”沈潜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插手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陈容想起邓望宁和魏征的纠葛也禁不住头疼,这种时候邓望宁不暗地里使绊子他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倒是省了我们的早请示晚汇报,邓局现在应该不想跟这个案子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知道任何内情。”沈潜苦中作乐地道。   陈容摇着头嘘口气,魏征不在市局,邓望宁又撒手不管,上面没人坐镇,他们的情况会很被动。   “我总觉得……”陈容想说什么,又好像有些不敢说出来。   沈潜却是了然,起身拍拍陈容的肩膀道:“我们会过去的。”   陈容闭了下眼睛:“……你待会儿准备去哪?”   “当然是享受我难得的假期生活,回去陪我的非瑾!”沈潜眉毛一扬,语气还带了丝兴奋。   “我让志敏送你回去。”陈容不容拒绝地道,“你配枪上交了,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避免单独外出。柏老师那边出入也要提高警惕。”   “明白。”沈潜知他的好意,并不觉得啰嗦。   柏非瑾早上上完课,下午人呆在实验室里,手上处理的却都是公司的事情。将计划流产的预算做完,看着报告最后汇总的巨额亏损,柏非瑾屈指敲了敲桌面,开始收拾东西下班。   骆敬辰已经买好了菜过来接柏非瑾,柏非瑾把处理完的文件交给他送回公司,自己则拎着菜踏着夕阳上楼回家。   门开之后,柏非瑾看着亮起的小灯、听着厨房里的摆弄声,难得流露出一丝讶然和恍惚。   换好鞋褪下外套,柏非瑾走到厨房门口轻笑道:“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非瑾你回来了?”沈潜一手还握着菜刀,转身笑眯眯地打招呼道,“我今天回的早,想着你也累,所以干脆在下面买了点菜先准备好。我呢,还是很想为你准备爱心晚餐的,但是想想还是不要拿我们俩的生命安全来冒险了。”   柏非瑾没被他的话逗笑,脸上原本的笑意还反而淡了。   “……非瑾,我想吃番茄土豆牛腩。”沈潜的声音软下来,转身避开柏非瑾的目光端起了两个盘子,“你看,我都已经切好了。”   柏非瑾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吃番茄土豆牛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今晚就想吃番茄土豆牛腩。”沈潜突然执拗得像个任性赌气的小孩儿。   柏非瑾便也不再追问,挽起衣袖从沈潜手上接过盘子,当真拿出炒锅、砂锅开始做菜。这本就是道耗时耗精力的菜,柏非瑾回来的并不早,已经接近七点,但他却也不急,耐心地按着自己方法一步步地来,还顺手将沈潜处理得一言难尽的其他食材规整出了半成品。   沈潜一直在厨房门口抱臂斜倚着墙站着,不说话,眼睛却一秒都舍不得离开柏非瑾的身影。   待柏非瑾将食材转入砂锅慢炖,自己洗完手往厨房外走,半路直接被沈潜拦腰抱住了。   “非瑾。”沈潜将额头抵在柏非瑾的肩膀上闷声唤道。   柏非瑾身子顿了半秒,伸手虚虚搭在沈潜肩头:“我在。”   “我要是失业了,你会养我吗?”   “不会。”   “……嗯?!”沈潜整个人一僵,这个走向怎么有点不太对?   “你不会失业,”柏非瑾语气淡然,“你是注定要从事这份职业的。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你。”   “……非瑾……”沈潜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唇齿相碰间满满都是眷恋与爱慕。   “嗯?”   “我被停职了。”   话甫一说出口,沈潜匆匆建立而硬抗了半天的心理防线突然就垮了,柏非瑾都能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身子在克制地发抖。   纵然他今天能笑着稳定方志敏,能游刃有余地招架督察组,能笃定地跟陈容说“会过去的”,但最终却骗不了自己。   沈潜有预感,这只是刚刚开始。而他甚至有些恐惧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第94章 药神非神(11)   柏非瑾沉默一瞬,低头用鼻子蹭了蹭沈潜的发顶:“……去沙发聊吧。”   沈潜无言地点头,跟着柏非瑾乖乖走到客厅,自己将拖鞋一踢,爬上沙发侧躺好,一颗脑袋端端正正枕在柏非瑾大腿上,双手还尤不满足地抱着柏非瑾的右胳膊。   “……”柏非瑾左手抬起在空中犹豫半秒,最后还是落在了沈潜头上,轻轻揉了揉他的短发,“怎么回事?”   “林凡带人举报我贪污受贿,协助邹懿走私和贩卖假药。”沈潜简单道。   “林凡?”柏非瑾有丝诧异,“秦洲龙?”   “除了他还能是谁?”沈潜笑一声,“硬来不成就这么大费周折地把案子扯到我头上,也是难为他了。”   “证据呢?”   “有个督查提到了票根,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想起什么。”   “普通不记名票根无法直接和你联系起来。”柏非瑾道。   “必然是大额消费,而且是实名消费。”沈潜将柏非瑾的胳膊又往怀里揽了揽,“如果非本人操作,起码也需要身份证啊……但我身份证没有丢失过。”   柏非瑾没接话,将自己的胳膊往外抽了点。   “……我身份证也没外借过……”沈潜脸色突然不对了,“除了……”   “贾沛的案子里泄密事件有结果吗?”柏非瑾问道。   “完全无从查起,每个人都有泄密的可能。”沈潜苦笑着,“如果贾沛的案子也是……那……队里有……这次……”   “这只是个开始,而且你手下有秦洲龙的内线。”柏非瑾直接点明道。   心中最恐惧的猜想被爱人证实,沈潜慌了一瞬,却又突然谜之定下心来。   “票根只是个引子,用来让你停职从而处于被动,不出预料的话之后还会有补充的举报材料——和贾沛案有关。”柏非瑾平稳地道。   “贾沛案到现在舆论都完全平息了……”沈潜皱眉,“是因为那个案子还只是试探?”   “对,测试你的反应,测试你身边人的关系和能力。”   “……也就是说……”   “他摸清了我的实力,也同样知道了你在局里最大的依仗。”柏非瑾道,“所以这次会选择魏局离开的时候,绕开可能被我控制的外界舆论直接到省厅检举。”   “他这两个多月还真是没闲着啊……”沈潜叹道,“可是即使我们都知道他要干什么,现在也阻止不了他。我们现在完全摸不到秦洲龙的踪迹,督察组又扣着不给我看证据,我们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去举报我……”   “但你可以做你应该做的本职。”柏非瑾平静道。他自然想得到从林凡下手有捷径令督察组怀疑举报真实度,但他也同样清楚沈潜不会走这条捷径。   “我的本职……找到邹懿。”沈潜沉声道,“如果秦洲龙要利用邹懿案子给我设套,那邹懿现在不单是不容于黄山,更是秦洲龙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没错。”柏非瑾认可地颔首,“只要找到邹懿本人,有些东西就不攻自破了。”   “……让我们来祈祷他会藏好自己,至少得撑到我们找着他。”   “你准备从哪开始?”   “夏邦。”沈潜毫不犹豫地道,“他是邹懿最信任的走私门路。”   “那就从他开始。”   “你说黄山有没有掺进里面啊?”沈潜道,“他和城西的尚龙有关系。”   “不好说。”柏非瑾微偏头道,“秦洲龙是秦洋龙一手带大的,耳濡目染对于处理或者借用势力必然不陌生。但尚龙也是道上老人了,不会贸然得罪一名本无交集的市局刑警队长。”   沈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柏非瑾左手抚过沈潜无意识皱起的眉头:“你还在害怕什么?”   若说之前沈潜是对未知的恐惧,那柏非瑾直截了当点破最坏的情况后沈潜其实反而定了心。   “我……”沈潜一时没说出话,他是家里的独子和父母的主心骨,是队里和陈容几乎平等的老大,他并不习惯示弱和暴露消极情绪。   “陈队在警局而且平时有志敏跟着,我外出都有敬辰接送,不用担心我们。”柏非瑾温声道。   沈潜死死咬唇,双手收紧的力度让柏非瑾都觉得被抱着的右胳膊有些生疼。   就像三年前秦洋龙指出的,他的弱点永远是他在乎的人。他能扛得住对他的任何手段,却连预想到身边人受伤都会害怕。   “沈潜,不要怕。”柏非瑾食指抵在沈潜双唇间阻止他自己咬,大拇指有些心疼地摩挲着带牙印的下唇瓣,黑眸中沉静而温润。   沈潜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双眸子里:“……你在,我就不怕。”   “我在。”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在风雨欲来中享受着难得、短暂而宝贵的安宁。   “……你手下的人,有思绪吗?”柏非瑾道。   “队里填资料身份证谁都能接触到,”沈潜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硬着心肠谈,“现在来说范围还是太大了。目前还是主要从夏邦着手追查邹懿的下落,贾沛的案子……我也得再回去看看,想想这两天也会开始正式调查了……”   沈潜想着就头疼,系统内审查他太清楚手段了,反复的问询、阐述、报告,稍不留神言语中的漏洞被人抓住,假的没准就成了真的。   柏非瑾抬头看了眼时间:“我先去做饭。”   “好。”沈潜乖巧点头,手却还扒着柏非瑾的右胳膊不放。   “……”柏非瑾叹口气,“张嘴。”   “?”沈潜茫然地张嘴。   柏非瑾从旁边抽屉里摸了根巧克力棒塞进去,沈潜本能伸手去抓巧克力棒的尾端,柏非瑾趁机抽手站了起来。沈潜嘴一扁,柏非瑾揉下他的头发:“先去洗澡,出来就吃饭了。”   等沈潜洗完澡,接到欧阳翎咋咋呼呼地电话,耐心地给这姑娘顺了会儿毛,再心满意足地吃完番茄土豆牛腩……柏非瑾本来准备破例自己收拾,却被沈潜不容拒绝地推出厨房,自己卷衣袖开始洗碗。   柏非瑾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看是来自骆敬辰的空白短信。   “敬辰。”柏非瑾站在阳台上回拨过去。   “先生,抱歉,是我失察了,请您责罚。”   “无妨,最近公司的事的确耗神。”柏非瑾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先生……”骆敬辰并没有被安慰,反而越发歉疚,“我错了。我应该分清主次的,尤其在明知最近不太平的情况下更应该多关注沈队长,任何动静都先告知您,而非……事后才知道。”   柏非瑾很轻地叹口气:“你当知道……”   “您罚我吧。”骆敬辰苦涩道。   “沈潜是我的爱人,他对我很重要,”柏非瑾也不掩饰地道,“但你对我同样重要。我说过我们是平等的,我永远不会惩罚你。”   “……先生……”骆敬辰嗓音都在抖。   “你现在得到了些什么?”柏非瑾不欲多言,转而问道。   “我拿到了督察组成员的档案,但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与秦洲龙有关系的人。因为涉及到刑警队长级别而且牵涉较广,举报者提供的证据和口供录音被完全封锁了,我还在想办法突破。”骆敬辰省掉了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东西,直接说了自己的初步调查结果。   “嗯,继续跟进督察组的动静。邹懿的下落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先生需要我联系人去……?”   “不。”柏非瑾拒绝了,“找他的人越多邹懿的处境会越危险,他还不能出事。”   “明白。”骆敬辰了然,“那我从林凡开始查?”   柏非瑾沉吟一瞬:“可以,但是暂时不要声张。”   “好,任何消息我会及时告诉您。”   柏非瑾收手机回房内,沈潜已经收拾好泡了两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一边和欧阳翎打电话,一边对着电脑查阅资料。   “你现在有办案权吗?”柏非瑾突然想起笑道。   “没有啊,”沈潜跟欧阳翎打个招呼挂了电话,“谁说我在办案了?我只是赋闲在家没事儿尝试一下推理游戏。”   “呵。”柏非瑾瞥他一眼,在他旁边坐下,“内部卷宗外人不得翻阅,这还是你教我的。”   “啊……这些用来做游戏的虚拟资料呢,理论上来说它是有可能和真实人物的真实资料恰好重合的,凡事都有可能嘛。”沈潜说着将从欧阳翎那接收的资料转了一份给柏非瑾,“夏邦的详细档案……你双数我单数?”   “嗯。”柏非瑾打开了顺序第二份资料。   夜逐渐深了,两人喝完了各自的第四杯咖啡,翻完了夏邦所有的资料,掉头回顾了一番邹懿的信息,又将欧阳翎新传来的关于黄山和尚龙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仍然确定不了邹懿的去向。   “这样不行……还是得等陈队找夏邦对质。”沈潜已经将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旁边柏非瑾端起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因为长时间看屏幕,眼底都有轻微充血,“……非瑾,你先去休息吧。”   “没事。”柏非瑾应的简短,这些天一直在熬公司的事情,他也有些累了。   沈潜笑笑:“我准备回顾我经手的案子了,你可别忘了你也不是每个案子都有接触许可的。”   “哦?你瞒了我什么案子?”柏非瑾感兴趣道。   “那我怎么能告诉你呢。”沈潜说着将他摁在沙发上,“马上天亮了,赶紧眯一会儿。”   柏非瑾也不再争执,依言躺下闭目养神,没成想竟然睡了过去。   等口袋里手机短信震动提示将柏非瑾惊醒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沈潜明显也撑不住歪在旁边沙发上睡着了。   手机显示的是来自骆敬辰的两条空白短信。 第95章 药神非神(12)   柏非瑾瞬间就清醒了,轻手轻脚地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掀开下沙发,转而给沈潜盖上,自己去了阳台。   “什么情况?”   “先生,陈队长出事了。”骆敬辰的语气很凝重。   柏非瑾握手机的手微微一紧:“有多糟?”   “今天早上四点二十七人民医院接到急救电话称在港朝路有两名受伤男子,一名已经脱离危险,另一名目前仍在抢救之中。”   柏非瑾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知道事发过程吗?”柏非瑾问道。   “我离现场还有十分钟路程,一旦有消息我立马告诉您。”骆敬辰道,“事发后第一时间警方就对外界封锁了消息,医院那边我只看到了邓望宁局长,一队的人可能现在都还不知情。”   “好。”   “另外,先生您可能要提醒沈队长,黄山最近和尚龙走的很近,而且在道上放出话说自己黑白通吃不怕举报。”骆敬辰这一晚也没睡,在补邹懿案子相关的消息。   “嗯,我知道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密切关注督……”柏非瑾听到屋内有动静,收了后面的话,“随时保持联系。”   多年相处,骆敬辰自然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明白。”   沈潜睡眼惺忪地飘到阳台上,推开门就被深秋的凉风冻得一哆嗦,红肿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   “非瑾,早。”沈潜打个哈欠,被柏非瑾的装扮震惊了一下,“你,你这是……”   柏非瑾只穿了件单睡衣,赤着脚站在阳台瓷砖上,十指都被冻红了,脸色也显得分外白皙。   “你这也太乱来了!”沈潜都被气笑了,他知道柏非瑾是不想吵到他,但这人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吧?   “早。”柏非瑾道,“沈潜,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儿?”沈潜问完看到柏非瑾的表情,突然顿了顿,重新问道,“发生什么了?”   “陈队和志敏昨晚在港朝路收到了袭击,目前志敏已经脱离危险,陈队还在手术室。”虽然骆敬辰没直接说另一名男子的身份,但港朝路是陈容住的小区旁边的一条小道,想来是方志敏送陈容回家时发生的意外。   沈潜整个人都懵了:“什……多久了?”   “约莫四个小时了。”柏非瑾微垂眸,沈潜和陈容的感情这三年他也都看在眼里。   “局里封锁了消息?”   “嗯,只有邓局去了医院。”   “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柏非瑾温声道,“先洗个脸我们一起去。”   “……好。”沈潜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   去医院的路上欧阳翎打电话给沈潜:“老大!陈队去哪了啊?不是说好今天再去找夏邦嘛?这都九点了怎么他老人家人也不来电话也不接,方哥也联系不上……你说他们不会是甩下我自己去了吧?”   “……”沈潜单手捏了捏鼻梁道,“你在队里吗?”   “在啊!”欧阳翎也察觉到沈潜语气不对,“老大……怎么了?”   “陈队和志敏遇袭现在在医院,我和非瑾正在赶过去,我需要你……守好一队。”沈潜最后一句话有丝犹豫,却又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陈队怎么了?不不不,我也要去医院,哪家医院?”欧阳翎瞬间慌了。   “欧阳。”沈潜沉声叫了一句。   电话那头欧阳翎突然像被钉在原地,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话。   魏征远在东北无能为力,沈潜被停职调查,陈容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方志敏同样也是身受重伤……算来算去,她竟然成了一队唯一能顶上的领头人。   “我要你帮我们守好队里。”沈潜道。   “……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沈潜很久都没说话。他想他终于可以体会魏征当年目送他去潭阳的心情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耐心交给他手段、知识、技巧、为人,看着他在自己庇护下羽翼渐丰,却得在明知前路险恶的关键时刻狠心将他推出去独自面对一切。   成则脱胎换骨,败也无可追悔。   沈潜两人到医院的时候邓望宁正往外走,沈潜因为没证件被拦在了外面,柏非瑾用自己的顾问证在和门口的警员说什么。   “邓局!”沈潜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喊道。   邓望宁脚步一顿,走到两人这边对站岗的警员道:“放他们进去。”说完转身表情复杂地看了沈潜两秒,最后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这个邓局……”柏非瑾也有些诧异了。   “明哲保身的典范。”沈潜见怪不怪地扯扯嘴角,也顾不上更多,匆匆进了病区。   陈容仍然在手术中,沈潜等得心焦,却也清楚守着手术室门口帮不上任何忙,索性先去查看了方志敏的情况。   方志敏已经醒了,录笔录的警员刚刚离开。   安全起见他被安置在了单人病房,左腿绑着石膏吊在半空,右手掌也被完全包扎起来,脸色惨白,额角还有擦伤。   “沈队……”方志敏嘴唇泛白,颤抖着唤道。   沈潜走过去握起方志敏的左手:“我在。”   方志敏死死盯着他,眼眶慢慢红了,从出事到现在他一直在来来往往的外人面前强撑着,所有的愤怒、恐惧、后怕、担忧……在见到沈潜的时候终于有了流露的机会。   “不怕,会变好的。”沈潜安抚道,方志敏虽说不是他的嫡系徒弟,但也是除了欧阳翎外他在警局最亲的后辈。沈潜看着这个素来冷静稳重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几近崩溃,心里也不舒服,但还是不得不问道,“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方志敏闭上眼睛缓了两秒,“昨天三点四十五左右,我们和您结束通话,陈队说想回家洗个澡今天去见夏邦,我就准备先送他回家再自己回去眯一会儿……按惯例我载他到了港朝路和金朝路的交叉口,当时陈队自己进了港朝路往小区侧门走,我则在拐角超市买了个面包……”   “从超市出来我听到巷子深处有响动……就上前查看……”方志敏边说着左手下意识攥紧了沈潜的手,用力之大令骨节都在发白,“正看到陈队倒下……”   沈潜也咬了牙,脸色有些难看:“对方有几个人?”   “四个人,都是男性,黑衣蒙面带警用制式匕首。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开口说了句‘走’,我应该还能认出他的声音。”方志敏道,“他们驾驶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被遮住了……沈队,我没拦住他们……”   “不是你的错。”沈潜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是我没拦住他们……我应该送陈队进小区的,我为什么要省那么点路?然而我没救到陈队,还没拦住他们……”方志敏仿佛魔障一般,自责写满了整张脸。   他没尽力吗?所有的努力都刻在了他伤口上。沈潜两人已经看过了方志敏的病历,左腿是被车辆撞击导致的粉碎性骨折,右手掌留下了一条八公分长深可见骨的刀伤,右侧腰也有道匕首留下的划痕,轻微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   然而事实是,陈容还躺在手术室里前途未卜,伤害他的罪犯仍旧逃之夭夭。   沈潜只觉得眼里干涩得想要流泪,沉默片刻才语调冷硬地道:“我们会抓到他们的……志敏,你信我。”   “沈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方志敏死闭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一定。”沈潜郑重道。   柏非瑾一直在旁边没插话,见他们基本聊完了,默默地走到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出来,帮方志敏擦拭额上的冷汗,同时不着痕迹地掠过眼角。   “柏老师……”方志敏微睁开眼,这时候才注意到柏非瑾。   “还头晕吗?”柏非瑾柔声问道。   “……我没事。”方志敏勉强道。   “头晕、失血、低血压、伤口疼痛,”柏非瑾依次列道,“你现在的任务是休息,其他的交给我们。”   “我……”   “你自己睡,或者我找医生给你开安定。”柏非瑾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听话,你现在必须得休息!”沈潜也道,“不然陈队醒过来发现自己爱徒被弄成这样得骂死我。”   沈潜把陈容都搬出来,方志敏说不出反驳的话,乖乖躺好合上眼睛。   两人从方志敏的病房出来,沈潜往外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你说他真会休息吗?”   “主治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左转。”柏非瑾答道。   “……”沈潜叹口气,还是去找主治医生给方志敏开了安定。   坐在手术室外的两个多小时是沈潜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最煎熬的两个多小时,全程一个字都没说,因为完全无能为力,因为只能听天由命。   “陈容,陈容的亲属是谁?”医生推开综合手术室的门,在一众提心吊胆等结果的亲属面前喊道。   警局还没有通知陈容的家人,外面候着的只有市局的两个警员和沈潜两人。沈潜闻言几乎是弹跳起来,对上医生的眼睛,半晌不敢问一个字。   医生约莫也是见惯了:“人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伤势太重还没脱离危险期。待会要转进ICU,你们来个人吧。”   沈潜只觉得自己一直压着块石头的胸口终于能喘气了。   历时近七个小时的手术,好在老天有眼,没让陈容步了卢封安的后尘。   旁边仍在备受煎熬的其他病人亲属们投来了或同情或羡慕的眼神。 第96章 药神非神(13)   柏非瑾也是松口气,抬手捏了捏沈潜的肩膀问道:“我过去?”   沈潜有些脱力地往后坐在椅子上,那边两个警员认识他们,询问地看过来。   “好……”沈潜慢慢道。柏非瑾对医院这套更熟悉,而且他与陈容的感情毕竟不如沈潜那么深,处理起来会更冷静。   柏非瑾点头,留下沈潜自己平缓心情,向医生挥手示意一下跟了上去。   医生看着外面守着的警局的人和陈容的伤势大概也猜到什么,言语中多了几分敬佩和关切:“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抢救,目前陈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是仍未脱离危险。他伤势太重了,很多情况还得等他能醒过来才能知道……”   “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让我们希望他能在24小时内醒过来。”   “……辛苦医生了。”柏非瑾道。   “应该的。现在要将病人转进ICU观察,还麻烦过来办下手续。”医生道。   柏非瑾跟着医生先去办入院手续,在联系人一栏停顿了一下,填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能麻烦给我看一下病历吗?”柏非瑾签完所有文件后问道。   医生看着联系人关系写的“同事”,犹豫一瞬还是耐不住好奇地问道:“呃,柏先生,你们是警察吗?”   柏非瑾拿出了自己的顾问证:“他是警察。我们在追查一个案子。”   医生表情瞬间染上愤怒,柏非瑾没透露太多,但足以让他脑补出一场大戏:“我就说……那你们一定要抓住这帮人,太过分了,这完全是想生生折折腾死他……”   柏非瑾接过病历翻开,才看了几行眼神就冷了下来。   全身共计九处刀伤,刀刀避开要害;胸口断了三根肋骨,右手大臂骨折,双腿膝盖受到外力重击而骨裂……和当年卢封安遇害时的伤势几乎重合。   下的死手,却又还令其生前备受折磨。   陈容和卢封安一样,在三年前的案子里是做的后勤,所以秦洲龙选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法高调宣布自己的回归。而沈潜和陆铮一样,都是卧底,陆铮被秦洲龙劫走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接下来秦洲龙会准备怎么对付沈潜呢?   医生其实一直觉得“柏非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还想问什么,就见柏非瑾拿出手机看了眼,歉意地冲他一颔首,转身出去打电话了。   “敬辰,怎么样了?”   “先生,督察组那边有动静。”骆敬辰语速飞快地道,“据说他们拿到了更多证据,已经准备对沈队采取必要的拘留措施。”   “拘留?”柏非瑾皱眉。   “有以前的案子被卷进来了,而且黄山手下有人被抓了。先生,您可能得联系一下市局的人,督察组正在搜查沈队的办公室。”   “贾沛案……”柏非瑾不意外地道,“如果已经到拘留的地步,他们就完全有权搜查办公室。”   “沈队办公室……?”   柏非瑾没回答,在队里有内鬼的情况下他也不能确定沈潜办公室会不会有问题:“黄山和秦洲龙肯定有联系,你多盯着点。林凡那儿和现场有什么发现?”   “林凡那边还在查最近的往来人员。警方封锁了现场,陈队的配枪遗失导致气氛很紧张。我粗略观察了一下,路上监控都被人为剪断了,除了商店老板外附近暂时没发现目击证人。但是我跟着警方拿到了一个车牌号,已经交给下面去查了。”骆敬辰道。   “好,保持联系。”   柏非瑾收了电话就往沈潜那边走,正撞上督察组的来拿人。   领头的还是于督察于仲谦,沈潜意识到什么,缓缓站起身,微抿着唇。   “沈潜,我们接到举报并已证实,你涉嫌参与滥用职权、非法受贿、参与黑势力活动等犯罪行为,现在依法对你实行刑事拘留。”于仲谦上前道,“你被捕了。”   身后有督察拿着手铐走上来,沈潜的目光掠过手铐、于仲谦最后落在了督察们背后十步开外的柏非瑾身上。柏非瑾很轻地摇下头,指指ICU方向又指指自己,用口型说了两个名字:贾沛、黄山。   沈潜微咬了下后槽牙。   “沈副队……”于仲谦压低声音唤道。   “……我明白了。”沈潜收回目光,顺从地任由督察将自己铐了,不再开口多说半字。   柏非瑾全都看在眼里,待于仲谦收队往外走的时候才跨出半步道:“于督察,能借一步说话吗?”   于仲谦脚步一顿,回头嘱咐其他督察先走,自己则抬眼开始打量柏非瑾:“柏老师?”   “幸会。”柏非瑾颔首道。   “久仰。”于仲谦笑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柏非瑾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我的请求对您的身份来说会很突兀,但我还是想请您关照一下沈潜。您现在得到了很多信息,我也相信您有自己的判断,其中因果都交给事实来说话,我只是希望您在尘埃落定前不要忘记他是您的同志。”   于仲谦微微眯眼,柏非瑾这番话虽是请求,但也并不卑微,而且还十分客观。   柏非瑾这个人于仲谦并不陌生,不说最近查沈潜档案里到处有这人的影子,本来沈潜和柏非瑾这对搭档在南口系统内名声就不小,于仲谦在省局的时候常有耳闻。初接沈潜的案子他也是着实吃了一惊,感慨有如此大好前途的警员实在可惜可恨,但这案子查到现在他是越来越迷了。   “您也是警局老顾问了,更应当相信我们的办事机构。”于仲谦打着哈哈道。   “当然。”柏非瑾也不急,温声道,“辛苦您了。”   于仲谦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暗自磨了磨牙,突然摊手道:“我现在没有带任何录像……我就问一句,沈潜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柏非瑾并不诧异他的突然发问,但也没回答。   “如果你要我帮忙,那你就得告诉我事实。”于仲谦也是真的脑子里一团麻,他察觉到沈潜的案子有隐情,但却又找不到关键点。   这次针对沈潜的举报明摆着是有预谋的,短短两天时间里收到的证据摆满了一桌子,来源还居然都是群众提供……如果人民群众普遍都有这个反腐反黑的水平,那他们早该失业了。   “我说的不会是事实,只有您查到的才会是事实。”柏非瑾道。   “那你至少给我个方向。”于仲谦紧跟着道。   柏非瑾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微微摇头。   他不能说任何东西,一来沈潜和陈容的档案里秦洋龙的案子还没有解密,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二来于仲谦这问题问的并不单纯,他虽然觉得沈潜的案子有疑点,但却也并不相信柏非瑾说的任何话,这种时候指方向反而有误导调查的嫌疑。   “……不愧是柏老师,”于仲谦失笑地叹道,“滴水不漏。”   “我相信您的直觉。”柏非瑾道。   于仲谦笑容微顿,竟然有一时失语,最后草草道别离开了。   那头顾黎刚送走自己上午最后一名客人,有些倦意地揉了揉肩膀打开手机,看到欧阳翎的一个未接来电。   顾黎有些意外,他开放咨询的时间每周基本是固定的,欧阳翎也很清楚,所以一般来说不会选择在这几个时间段给他打电话,除非……   “顾老师,一起去吃饭吗?”外面助手小姑娘喊道。   “啊?不了,你先去吧。”顾黎微微蹙眉,等助手走了之后回拨欧阳翎的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顾黎只听到小姑娘用从未有过的语调叫了一声“学长”。   顾黎心里陡然就慌了,勉强压着道:“阿翎,怎么了?”   “我……”欧阳翎才开口说了一个字,眼泪就滚了出来,落在顾黎耳里全是隐忍的抽咽。   顾黎完全是无意识地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再张嘴语气却是越发稳重柔和:“没关系,阿翎不急,慢慢说。告诉学长,出什么事了?”   “学长……老大要我守好队里,可是我……守不住啊……”欧阳翎是躲到楼梯间接的电话,哭都不敢大声哭,拼命捂着自己的嘴。   顾黎被她哭得心脏一抽一抽疼,脑子却还在转:“队里发生什么了?沈队长呢?”   “陈……陈队和方哥在医院,沈队被抓了,魏局也不在……我们队里只有我了……”欧阳翎说的断断续续,而且保密原则早已在她脑海扎根,不会真的透露详情。   顾黎听得迷糊,但也并不妨碍他认识到情况严重性:“那……沈队长希望你怎么做?”   “他们要我交出办案权,”欧阳翎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我不能交……”   同样警校出身的顾黎没问“他们”是谁,也没问是什么案子,皱着眉思索两秒道:“那就不交。”   “……啊?”欧阳翎一愣。   “沈队既然说要你守好一队,那就证明你有能力守好,不能交的东西就不交。”顾黎冷静道。   “我……”   “你现在不相信自己我能理解,那你就相信沈队,相信我。”顾黎道,“让我们来相信你。”   欧阳翎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阿翎,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女孩儿,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学长,你今天几点下班?”欧阳翎说话还等着鼻音,语调却是平稳了。   顾黎拿着电话无声勾唇:“我四点半走,五点左右到你们局里。乖乖做好自己的事情,等我去接你。”   “好。”欧阳翎抱着电话乖巧点头。 第97章 药神非神(14)   听着那头挂掉电话,欧阳翎有足足一分钟没挪窝,靠坐在楼梯间的墙角里,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分钟后,她站起身将手机收进兜里,拍拍自己的衣服,转身进卫生间洗把脸,仔细对着镜子检查眼睛有没有红肿,确认一切无误后才吸口气,直接进了会议室。   “邓局,我认为没有人会比我们一队更适合继续进行对邹懿的调查。”欧阳翎看也不看周围二队队长、督察组、省厅市局的其他领导们,只是盯着邓望宁镇定道。   邓望宁现在想想自己之前非逼着一队接手邹懿案子的举动,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他早能看到现在这一幕,他肯定绝对必须不会趁着魏征外出交流跑回南口耍威风。   现在倒好,威风没耍几分钟还惹了一身腥。他也不蠢,自然看得出一队这回怕是碰了铁板了,当今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好好躲着什么事儿也别挨边,混到魏征回来。   可是欧阳翎这偏偏就是不给他躲的余地。   “你们一队现在这个情况……”邓望宁含混着道。   “我们是最早接触这个案子的人,所有一手情况我们最为了解,而且到现在和邹懿案相关的主要人员一直都是由我们接触,这时候换人必然会增加破案时间。”欧阳翎绝口不提队内变故,只是着重强调一队的优势。   “这不光是我的意思,更是省厅和市局领导共同的决定……”邓望宁企图搬出上级让欧阳翎放弃。   欧阳翎闻言笑了笑道:“不,我没拿到正式文件,所以这还不是最终决定。”   “你们那个副队长叫什么沈潜的,他跟邹懿不是一伙的吗?副队长都这样了,按理说你们现在应该赶紧自己放弃办案权接受调查,组织是不会纵容你们相互包庇的。”省厅的一个部长道。   “老……沈队的事情尚在调查中,现在下结论未免过于武断。”欧阳翎压着脾气道,“我们是人民警察,事实归事实,绝不敢有半点包庇,我们全队都相信督察组会还所有人一个真相。与此同时,我们也希望能一如既往地全力做好本职工作。”   部长不屑地撇撇嘴,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副厅长打断了:“小姑娘,你觉得你们队少了两名队长还有能力正常办案吗?”   欧阳翎一咬牙,面不改色地道:“邹懿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邹懿本人的下落,在这一方面我们有理由相信夏邦是最有可能接近邹懿下落的人。夏邦是邹懿一直以来的走私门路,是名退休船长,为人老道精明非常谨慎,我已经亲自与他取得初次接触,并预计再次接触能拿下。您真想在这个时候要求我们移交办案权吗?”   副厅长听得微微眯眼,欧阳翎一扬唇道:“两位队长对队里固然非常重要,但一队能变成市局招牌也不仅仅是因为有两位队长的。”   “……呵,那我倒要听听你们这市局招牌,接下来准备怎么查案?”副厅长饶有兴趣地道。   “这我说出来可是有知识产权的,您可不能拿着我的思路去让别的队破案。”欧阳翎道。   副厅长失笑:“你先说。”   “首要任务是拿下夏邦,从他口中得到邹懿的相关信息。这不会是件简单事,但我有办法。”欧阳翎道,“当然,我本人也倾向于邹懿告诉了夏邦一些事情但并不会直接告知自己下落,所以这条线还需要边走边看。”   “这就是你的方案?”副厅长皱眉。   “邹懿半个月前提了五万现金,爆炸之后到现在他没有使用过任何带身份标识的东西,他本身就独居鲜少跟人有交集,房子被清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线索;黄山从头到尾只想找邹懿做替罪羊,我们不能跟着他去找,因为我们得抢在他前面保证邹懿的人身安全;范安岩完全不靠谱,说个谎都脸红的人,邹懿绝对不会透露半点消息给他;邹懿的顾客们如果能找着他也不用来我们队折腾了……”欧阳翎掰着手指数完抬头道,“您有更好的方案吗?”   副厅长脸色变幻莫测,最后摇头道:“潘队长,你觉得呢?”   二队的潘队长笑道:“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那就这样吧。”副厅长道,欧阳翎一愣,“就这样”是几个意思,“你就是沈潜带的那个丫头吧?”   “啊?……啊……”欧阳翎不知道该怎么回。   “跟那小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姑娘努努力,把这案子破了,你师父的位置没准就是你的了。”副厅长戏谑道。   “这……我努力?”欧阳翎试探道。   副厅长大笑,摆摆手让她先出去了。   欧阳翎甫一出门就撞上了何昌成,那小子明显刚刚在听墙角,见到她连忙笑道:“欧阳姐威武!”   “……”欧阳翎四十五度角望天吐了口气,脸上沈氏招牌笑容顿时垮掉,心有余悸地搓搓脸。   “办案权我们保住了,那接下来……”何昌成试探着问道。   “查,把夏邦给我查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他做这么多年船长没留下什么把柄。”欧阳翎咬牙道,“另外夏邦那边盯梢的再加点人手,决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好。”何昌成点头,余光看到楼梯间走来的人影一愣道,“柏老师?”   欧阳翎猛然回头,走进队里的人真的是柏非瑾,但却只有他一个人。   “柏老师……”欧阳翎虽然很高兴看到柏非瑾,但私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能看到沈潜。   “怎么样?”柏非瑾之前跟欧阳翎短暂通过电话,知道上面来收办案权的事儿。   “他们同意由我们继续查案了。”欧阳翎道。   “这是个很难的任务,辛苦了。”柏非瑾看着欧阳翎的眼睛道。   欧阳翎对上柏非瑾的目光踌躇了一下,但还是道:“昌成,你先去盯着夏邦那边,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何昌成左右望望,点头道:“好的,欧阳姐。”   待何昌成离开,欧阳翎带着柏非瑾往陈容办公室走,途径沈潜办公室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潜办公室已经被查封了,门紧锁着,钥匙在督察组手上。   “柏老师,什么事您说吧。”欧阳翎将办公室门关好回头问道。   “欧阳,你做的很好。”柏非瑾没直接说案子,而是温和地道。   欧阳翎怔了片刻,眼圈突然一热,却是咬着唇将眼泪逼了回去:“……还不够。”   柏非瑾微微垂眸道:“沈潜被指控与贾沛案泄密、邹懿案协助走私和黄山案滥用职权相关,而且督察组已经取得了足够证据……欧阳,你相信沈潜无罪吗?”   “当然。”欧阳翎毫不犹豫地道。   柏非瑾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   “我要知道督察组现在手上的证据。”柏非瑾道。   欧阳翎有些为难地皱眉:“督察组一直不肯公布证据,我们也无权要求……”   “我知道。”   “您知道?那……”欧阳翎慢慢瞪大了眼睛,“您是要……?”   “我需要有人帮我解决监控室。”柏非瑾也直接道。   “……”欧阳翎张着嘴出了两秒神,有些梦幻地道,“啊……我……我来搞定。”   柏非瑾弯唇笑道:“很意外?”   “呃……也不是……”欧阳翎道,“您刚刚支开昌成,是因为队里有什么问题吗?”   “你察觉到了?”柏非瑾并不意外,前有贾沛案泄密的事件,后有上午督察组从沈潜办公室搜走的无论是什么的证物,不难让人起疑。   “您觉得是谁?”   “我只知道应该不是你。”柏非瑾笑道。   欧阳翎无奈一笑,犹豫着问道:“陈队和方哥……”   “志敏在休息,陈队还在ICU观察。”柏非瑾没刻意安慰,但也没说出全部实情。   “那您觉得……”欧阳翎开口问到一半,柏非瑾的手机响了,柏非瑾歉意地点下头,走到旁边接听了电话。   “先生,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市局。”骆敬辰道。   “好。”   “沈队长被他们关押在了兴港拘留所,暂时还没有进行审讯,我已经请了律师做保释准备,大概需要的钱我会在今晚之前准备好。”   “嗯。”   “与林凡做交易的人已经知道是谁了,我正在追查他的下落。”   “好。”   骆敬辰明白柏非瑾现在不方便说话,于是也不再多言:“现有资料我发给您邮箱,见面之后我再详细汇报。”   “辛苦。”柏非瑾道。   挂掉电话,欧阳翎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您大概什么时候?”   “四点半,给我大概十五分钟,届时我们保持联系。”柏非瑾道。   “好。”欧阳翎点头,“那我先去查邹懿的案子了,您先在这休息吧。”   “我相信你。”柏非瑾温声道。   欧阳翎狠狠一抿唇,觉得自己现在泪点真是越来越低了。 第98章 药神非神(15)   欧阳翎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于仲谦带人回了二队,不由微微扬眉。   半小时后柏非瑾出去一趟,从骆敬辰手上取走一些东西,两人简略地交换了信息,柏非瑾叮嘱他继续跟进之后又返回市局。   四点二十,欧阳翎抽空独自溜回陈容办公室,柏非瑾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隐形蓝牙耳机。   “柏老师,我来的时候看到于督察他们往外走了。”欧阳翎道,“您怎么知道他们这时候会出去?”   “调查组今天收获匪浅,必然会回省厅做报告,而省厅的工作汇报会一般都是五点左右,”柏非瑾将另一个耳机戴在了自己右耳。   “调查组在二队的小会议室,这人来人往的怎么进去啊?”欧阳翎有些担忧。   柏非瑾偏头对她笑道:“四点半你一般在干什么?”   “我?”欧阳翎一愣,想了想有些恍然,“离晚餐还有些时间,但又不够出外勤,而且也比较累了……我一般这个点都在做文案工作,不怎么会起身走动。”   “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吗?”柏非瑾道。   “我在监控室,一来是防止值班警员发现异常,二来也能帮您盯稍。”难得做些违法乱纪的事儿,欧阳翎还有些小激动。   柏非瑾见她连“盯梢”都用上了,有些好笑地摇头道:“嗯,你去准备吧,保持联系。”   欧阳翎也将耳机带上,拨了拨头发盖住:“收到。”   过了几分钟,欧阳翎走到一楼监控室里:“小罗,今天你值班啊?”   “诶,欧阳姐,你怎么来了?”   “我……”欧阳翎的声音犹豫一瞬,“你知道我们队最近的事儿了吗?”   “啊……我有听说……”   “今天省厅调查组的在队里搜查,我想看下当时的监控……”欧阳翎道,“你知道,我们队现在……哎,没办法,我得注意着点……所以想麻烦你帮个忙。”   “当然。”小罗一口答应道,“欧阳姐你的话,开口就是了,要哪个时间段的?”   “等这事儿完了我请你吃饭!”欧阳翎感激道,“大概上午九点四十左右的……辛苦你了。”   柏非瑾站在一队和二队办公区中间分隔的电梯间里,耳机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欧阳翎已经分散了值班员的注意力。柏非瑾戴上手套,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容地走进二队办公区,如他所料几乎所有人都在伏案工作,给了他不引人注意通过公共区域来到旁边小会议室门前的机会。   大、小会议室和队长办公室集中在旁边一个小走廊里,对大部分人来说倒是一片视野盲区。   会议室门是锁的,柏非瑾并不意外,粗略观察了一下锁孔。毕竟是市局内的会议室,建立者想来这么安全的地方犯不上要靠这把锁保管秘密,所以门上是最普通的十字锁。   柏非瑾直接从衣服内兜拿出个小皮夹打开,从中抽出单勾和别手,用身体做掩护在门前站了约三十秒,然后一拧门把手闪身进了会议室。   监控室里欧阳翎让小罗将上午的录像打在大屏幕上,装模作样地盯着大屏幕跟小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话分散他注意力,余光却一直盯着被移到角落里的实时监控。见到这一幕,欧阳翎跟小罗的话说到一半卡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   若是柏非瑾拿出锡纸开锁工具她也不这么惊讶了,毕竟这种简单容易上手……但她明明看见柏非瑾拿的是老班子工具,这东西现在专业开锁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学了,柏非瑾不仅会,而且看这开锁速度还明显分外熟练。   欧阳翎突然有一丝走神地想,幸好柏非瑾是他们这边的人,否则……这得是个多可怕的对手。   会议室的长桌上摊了一桌面的资料,柏非瑾左右看了看,直接走到主位开始查找。主位自然是于仲谦的,这人放东西的习惯跟本人一样,看起来也有好几沓资料显得有些乱,但实际却是有分类的。   柏非瑾从中选了右手边最近的一沓资料,里面果然都是沈潜的档案和林凡等人的笔录。柏非瑾快速地翻阅着,面色未变,眼神却是越来越沉。   林凡举报沈潜协助邹懿走私药品,声称自己找邹懿购药的时候亲眼见到沈潜在与邹懿交易,并给出承诺说会保护邹懿的生意,前提是要邹懿定时向他交纳“保护费”。问及为何现在才举报时,林凡说之前为了购药想着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邹懿潜逃,他有理由怀疑是沈潜收取费用过高而迫使邹懿破产,他承认因此对沈潜有个人恩怨,但也因此更希望能使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黄山的小弟被捕之后请求转污点证人,举报市局刑警副队沈潜两年来纵容黄山贩卖假药并使用各种手段恐吓威胁被骗家庭,多次在药监局行动前向黄山通风报信,并以此换取黄山的利益分成。   而除了这些笔录和档案外,柏非瑾不意外地找到了贾沛案的卷宗,观其中的笔记和翻阅痕迹,这案子已经被于仲谦研究了个透彻。   柏非瑾捡重点拿微型扫描仪全部拍照传给了骆敬辰,站起身环视一圈目光盯上了角落的保险箱。他看到了于仲谦手上的现有资料,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况,但却仍没找到任何实际性的证据。   看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八分钟。   “欧阳,我要开保险箱,”柏非瑾很轻声地摁着耳机道,“多争取五分钟。”   欧阳翎瞬间瞪大眼睛,小罗在旁边见了疑惑道:“欧阳姐你怎么了?”   “呃……啊,没问题……”欧阳翎掩饰道,“我刚刚看错了,还以为那个督察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柏非瑾得到欧阳翎的回应也不再耽搁,将小皮夹重新拿出来,开始观察保险箱。好在和会议室门一样,在满满一栋楼的警察里面,这保险箱只是最普通的款式,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电子密码保险箱,柏非瑾直接撬开了电子板上的应急锁孔,不出意料是梅花锁,从皮夹里拿出专用的梅花锁工具,柏非瑾内心感慨了一下幸好骆敬辰准备的够充足。拿专用工具没两下打开了应急锁,柏非瑾再次用单勾和别手开始撬主锁,主锁比门锁自然是要复杂些,柏非瑾试了两次都没打开。   “啊,对,就是这里他们从沈队办公室出来了……”耳机里欧阳翎还在跟小罗聊天,下一瞬突然语调微变道,“刘督察?!”   柏非瑾开锁的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小罗有些茫然。   “哈哈没事儿,我只是在大门口的监控里看到了一个调查组的督察,有些意外……”欧阳翎盯着实时监控道,“他们现在不应该在省厅做报告吗?”   “呃……这……”小罗不知道该怎么接。   “来,我们继续看。”欧阳翎道。   欧阳翎预警的很明显,柏非瑾心里盘算着从警局大门到这里的时间,手上动作却是没停,沉稳地继续开锁。   第三次尝试终于成功,柏非瑾来不及松口气,打开保险箱飞速翻找着,在最里面找到了于仲谦一直不肯公开的证物袋。   柏非瑾拿出证物袋,没有时间细看,只能全部拍照先传出去。   欧阳翎看着刘督察越来越近的身影,另一头又一直没见着柏非瑾从会议室出来的画面,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哎,小罗你觉不觉得我们局里就是电梯太少了,每次人多的时候要等好久……”欧阳翎状似闲聊地抱怨道。   柏非瑾加快手上动作拍完照,又将保险箱里的东西按原样摆放回去,再小心地将保险箱门重新关上,将之前碰动的转椅推回原位。   “……还好我们队楼层不高,坐电梯一下就到了,不然我肯定老是迟到……”欧阳翎说话尾音都在抖。   柏非瑾轻轻拉开门侧身滑出去,然后背对门反手重新用单勾探入锁孔将门反锁上。   欧阳翎在监控室路眼睁睁看着刘督察穿过电梯间走进二队办公区,撞上了刚刚将工具揣进口袋的柏非瑾。   刘督察看着柏非瑾,又看了眼他背后紧挨的会议室,眼睛慢慢眯起来:“……你是?” 第99章 药神非神(16)   柏非瑾看过骆敬辰给他的调查组成员资料,一眼认出了这是那位和于仲谦不对盘的刘督察。   “我怎么觉得……”刘督察皱着眉思索半秒猛然道,“……你是沈潜的那个大学老师顾问!柏非瑾!”   “刘督察。”柏非瑾礼貌地颔首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刘督察立马警惕起来,写满怀疑的目光在柏非瑾插手的口袋与身后会议室间打转转。   柏非瑾知道手揣兜里很容易引人遐想,但刚刚情况紧急,他没能将手套取掉,这要是被刘督察看到,那就不是遐想而变成合理推测了。   欧阳翎听着那头的对话,无意识伸手捂住了嘴,换来小罗奇怪的目光。   “我……”柏非瑾刚准备开口,走廊尽头的队长办公室门突然开了,二队的潘谨言队长从里面走出来,抬眼看向两人时眼神在柏非瑾耳朵上打了个转,脸上表情微顿。   “刘督察,”潘谨言这两天跟调查组接触的也不少,径直走向刘督察笑道,“您回来了?”   “嗯。”刘督察应道。   潘谨言和刘督察打完招呼,转身道:“柏老师,我可等您好久了,您再不来我都准备亲自去学校请您了。”   柏非瑾让开会议室的门,反应极快地配合接道:“潘队长。抱歉,刚刚处理一些事情耽搁了。”   “没事没事。”潘谨言摆手道。   刘督察疑道:“柏非瑾不是二队的吧?你们俩……?”   “平时沈队在我哪敢跟他抢人啊,好不容易这次见柏老师有时间,我们队里的命案又一直没头绪,所以下午就约了柏老师到办公室来想请教些问题。”潘谨言解释道,“我中午还跟于督察说起这事儿来着。”   提起于仲谦,刘督察脸上明显露出一丝不悦和抵触,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拿出钥匙绕过柏非瑾进了会议室。   听完全场的欧阳翎终于松口气,但想想潘谨言的所作所为又有些不解。   一队和二队虽说没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但向来抢市局王牌的意识就没弱过,更别说平时一队占着更重要的案子和更好的资源,二队眼红也是正常的。   潘谨言调到二队做队长才一年多,往日里跟陈容走的近些,和沈潜基本只维持个表面联系,柏非瑾则根本没和他打过交道。这次他会出手相助,实在有些意外。   潘谨言向柏非瑾打个“请”手势,柏非瑾略一点头,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刚刚多谢潘队长解围。”柏非瑾等潘谨言关好门后欠身道。   潘谨言不在意地笑笑:“我本来也是想找你请教些问题。”说着还真走到办公桌上拿了一沓卷宗回来递给柏非瑾。   柏非瑾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卷宗。   “所以你真的……”潘谨言自然没漏掉柏非瑾戴着的手套,表情顿时有些复杂,“这个点调查组集中去厅里开会了,队里的人又都在做文案……柏老师真不愧是沈队的顾问。”   “潘队长果然也名副其实。”柏非瑾索性大方地当面将手套褪下,笑道。   潘谨言笑着摇摇头,竟是半点没再问及刚刚发生的事情亦或是沈潜和一队的案子,反倒真的拖着柏非瑾开始咨询自己手头现在的案子。   刚刚用的微型扫描仪已经将所有照片传给了骆敬辰,想来不用吩咐他也会开始着手调查,柏非瑾便也不着急,耐心地开始帮潘谨言看卷宗,权当是还刚刚的人情。   等柏非瑾回一队的时候已经两个多小时后了,欧阳翎等得心焦又不敢催,好容易盼着柏非瑾回来连忙将他拉进办公室。   “柏老师,怎么样?”欧阳翎问道。   柏非瑾拿起之前放在办公室的平板,接收了骆敬辰传回来的邮件,欧阳翎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前面的是笔录和卷宗等,欧阳翎一边看一边觉得这些人颠倒黑白的能力是真的高,但越往后看到证物时欧阳翎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僵硬。   “欧阳,我再问一次,”柏非瑾摁关屏幕后抬眼道,“你相信沈潜吗?”   欧阳翎没能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柏老师您呢?”   “我相信他。”柏非瑾没有丝毫停顿,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沉静。   欧阳翎突然有些触动,近乎冒失地道:“是因为他是您的爱人吗?所以不管怎样都相信……?”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柏非瑾竟也没反驳,“更因为我们在一起八年多,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爱情是一个双向选择,他选择了我,也是我选择了他。”   欧阳翎抿唇没说话。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柏非瑾无奈笑道,“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否还愿意继续参与这些事情。”   他们现在的行为往小了说是擅自行动,往大了说就是妨碍司法调查。欧阳翎本来跟这件事没有太大关联,完全不用承担这些风险,如若不是柏非瑾的确需要有人帮他盯着监控室,他大概也不会让欧阳翎知情。有些时候,置之事外就是最好的保护。   “……我觉得老大不会做这些事。”欧阳翎道,“虽然我没有柏老师您认识老大那么久,但我熟悉的老大不可能做出这些事。”   柏非瑾眸色微暖,重新将平板解了锁。   证物袋里有柏非瑾熟悉的贾沛案沈潜与那个神秘男子的照片,还有一张银行卡、四件商品寄售的票根,不出意外都是沈潜的名字。   若只是这些也许还能说是陷害,但明显于仲谦还做了很多工作。银行卡是一年多前在南口银行开的户,前后有七笔匿名打入的款项,总计约四十七万,而提款记录则是陆陆续续的。银行只保留三个月的监控录像,碰巧在两个半月前这张卡有一笔两千元的提款,而同一天监控拍到了沈潜在南口银行ATM机取款的照片。   同样四件商品寄售的“商品”也非常物,包括两幅书画、一套民国彩瓷茶具和一枚玉貔貅,四件总计估值约八十万。寄售的店叫洛缘阁,店家说为了保护隐私他们监控录像三天一删,而且是现金交易,但是他在见过照片后指认了沈潜,也证实了票根的确是他开具的。四件物什中有三件已经卖出,只有那枚玉貔貅被沈潜反悔收回去了。   而这枚玉貔貅也正在证物袋里躺着,是从沈潜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的。   而寄售所得的现金则在沈潜以前的出租屋保险箱里找到了,数额也对得上。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玉貔貅还是保险箱上都查到了沈潜的指纹。   如果不是柏非瑾和欧阳翎对沈潜太熟悉,这一沓证据摆在眼前他们几乎都要信了。所以柏非瑾是真心不在意欧阳翎刚刚的犹豫,做他们这一行的,事实永远应该比感情重要。   “于督察为什么一定要隐瞒证据?”欧阳翎有些不解,这些证据看起来完全无懈可击,于仲谦作为组长完全没有必要顶着不公开证据的压力进行调查。   柏非瑾屈指轻轻扣了扣桌面道:“他觉得还有疑点……他在保护沈潜。”   于仲谦很清楚这些资料一旦公开,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对沈潜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他手握着一连串看起来已经铁板钉钉的证据,却忽略不了心底的那丝犹疑。   “啊……”欧阳翎一时颇有些讶然。他们相信沈潜是因为熟悉他,但于仲谦与沈潜素不相识,竟然也能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于仲谦此人绝不简单。   “我会去查这些证据,陈队那边有我守着不用担心,”柏非瑾道,“你还是着重于自己的工作,找到邹懿。”   欧阳翎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对上柏非瑾的眼睛最后还是点点头:“……好。”   她知道柏非瑾不让她参与具体调查是为了保护她,但经过刚刚的事情,她更清楚她的存在反而会使柏非瑾行动受制。   “对了,柏老师,刘督察那边……”欧阳翎还是有些担心。   “他和于仲谦向来不对盘,不会真去求证的。”柏非瑾并不担心,继续翻阅着平板。   “潘队最后说的话……”欧阳翎反应过来,“说起来潘队今天还真仗义。”   柏非瑾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呃?”欧阳翎感觉到有丝不对。   柏非瑾难得犹豫了一瞬才委婉道:“潘队看到了我的耳机。”   欧阳翎一开始还没明白,待过两秒眼睛慢慢瞪大了,张着嘴半天才道:“他他……我……”   “……而且潘队对沈队的案子也存疑,毕竟是兄弟队伍,这种时候应当还是向着自己人的。”柏非瑾体贴地解围道。   欧阳翎满脸魔幻。   柏非瑾不欲带着一身作案工具在市局多留,和欧阳翎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欧阳翎看眼表已经快七点半了,摸摸肚子一边觉得很饿,一边又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   等等,我男朋友呢?!   欧阳翎找到顾黎的时候,他正蹲在市局大厅里安抚一位被骗了钱的老人,听负责警员说这老人是顾黎一个多小时前从窗户边上劝下来的,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家人正在办手续。   “阿翎,”顾黎把老人交给他的家人,从地上勉强站起来,一边捶腿一边笑道,“我来接你了。”   欧阳翎看着顾黎突然眼睛就红了,顾黎带她到角落,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柔声道:“我在这,阿翎,我在这,不怕。”   “学长……”欧阳翎其实也没有哭,伸手紧紧环住顾黎的腰,听着他的心跳道,“我今天突然觉得……老大和柏老师之间的感情……”   “……嗯?”顾黎见欧阳翎半晌没说话,低头有些疑问。   欧阳翎微微仰头看着顾黎温柔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平等、信任、支持,我想象不到更美好的爱情。” 第100章 药神非神(17)   骆敬辰一直在市局外面等柏非瑾,柏非瑾上车后先把身上耳机、手套、微型扫描仪和开锁工具什么的都交给骆敬辰。骆敬辰熟练地拿袋子收了,柏非瑾也没交代什么,两人配合得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   “沈潜那边,最早什么时候能保释?”柏非瑾往后靠坐在椅子上问道。   骆敬辰见他面色有丝倦意,伸手开了空调道:“24小时,明天中午可以去交保释金,钱我已经准备好了,走的您私人账户。”   “好,”柏非瑾略微颔首,“回公司吧。”   骆敬辰将手上公司事儿都停了在追案子,但公司毕竟还在运转,而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柏非瑾不得不两头兼顾。   “先生,您休息一会儿吧。”骆敬辰道。   柏非瑾没拒绝,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回公司自然又是通宵的架势,柏非瑾连着开了两场会,勉强将接下来两三天的行程给清空了,而骆敬辰则恨不得自己能长八个脑袋来处理繁多的案件相关信息。沈潜这次涉及的范围太广了,而且乍一看贾沛、邹懿和黄山三个案子并没有太多联系,虽然他们都知道背后主使是谁,但着手查起来还是很难受。   柏非瑾下了会也加入调查,大半个小时后摇头道:“先找所有能和秦洲龙联系起来的事情。”   骆敬辰已然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了,的确,与其现在这样东一块西一片地乱打乱撞,倒不如抓着唯一的主线往外展开深查。   思路清晰后效率明显提高了,整个公司只剩下了柏非瑾的办公室还在深夜里亮着灯。   凌晨三点多,医院应柏非瑾的要求在第一时间来电告知陈容醒了,柏非瑾道谢后慢慢吐口气,将桌上的资料收了准备带去医院看。   骆敬辰起身去拿车钥匙,结果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黑,身子直接往地上坐。   柏非瑾眼疾手快地半搂住他,慢慢放在椅子上,脸色微沉道:“没吃晚饭?”   骆敬辰张着嘴呼吸有些急促,仔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看来午饭也没吃。”柏非瑾下结论,从屉子里摸出一块柠檬糖拆了包装递到骆敬辰嘴边,看着他乖乖含进去之后才拿手机给他叫了个外卖。   “先生……”骆敬辰缓过来一点后叫道。   柏非瑾没理,径直拿了他的车钥匙:“外卖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我让他送上门了,你在这休息,明天早上来接我。”   骆敬辰看出柏非瑾的不悦,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眼里写满了不放心。   柏非瑾走之前到底还是叹口气道:“我会慢点开的,别担心。”   到医院之后因为不是ICU探视时间,柏非瑾费了些周折才见到陈容,陈容已经醒了,但还说不了话,只是勉力睁着眼睛看向柏非瑾。   “陈哥,”柏非瑾温声唤道,“没事儿了,你安全了。”   陈容嘴唇很轻微地嗫嚅了一下。   “志敏没事儿,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会好起来的,他正在普通病房休息。”柏非瑾知道陈容想问什么,“警局还没有联系你的家人,我想大概可以等你恢复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跟他们说这件事。欧阳暂时接手了一队,今天她跟上面力争,保住了邹懿案的办案权,明天她会再去找夏邦聊。”   陈容眼里滑过明显的欣慰,但仍旧执着地看着柏非瑾。   “沈潜那边,调查组拿到了一些证据,反倒给了我们调查方向。”柏非瑾道。   陈容丝毫不怀疑柏非瑾说出来的话的真伪,但他也清楚事实绝对没有柏非瑾说的这么轻松,因为除非逼不得已,沈潜不可能只让柏非瑾来看他。   柏非瑾也没指望能真的哄着陈容放心,但他并不准备多说,以沈潜和陈容之间的关系,很多事情还是等沈潜自己来解释吧。   “陈哥,你好好休息,大致情况志敏都告诉我们了,现场也有线索正在追,那些人我们不会放过的。”柏非瑾轻轻拍了拍陈容的手背道,“我就在外面,你休息吧。”   毕竟是重伤在身,陈容有些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   柏非瑾不便在ICU久留,出来之后在休息区随便找地方坐了,想了想还是买瓶罐装咖啡,继续看手上的资料。   早上六点半骆敬辰接柏非瑾回家,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就往学校赶,两人在路上抓紧时间交换了目前掌握的信息,待柏非瑾上完课后又和律师联系去办沈潜的保释手续。   这律师是武阳集团的老合作对象了,专职经济犯罪,见多了急着捞人的客户,手上自然有些门路,再加上柏非瑾有身份又肯扔钱,跟涉案金额对等的保释金愣是眼睛都没眨就一次*齐了,保释办理的倒是很成功。   等于仲谦得到消息的时候,柏非瑾已经在拘留所接到沈潜了。   “非瑾……”沈潜身边的警员给他解了手铐,被折腾了一天,沈潜见到柏非瑾的第一反应却是心疼对方,他一眼就看出柏非瑾过得绝不比他轻松。   “我们回家。”柏非瑾温声道。   两人都没什么心情,匆匆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往回走,沈潜在路上问了陈容和队里的大致情况,得知陈容脱离危险之后长松了口气。   沈潜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从头到尾好好洗了个澡,几乎把自己搓掉一层皮之后才慢腾腾地出来。   拘留所他以前经常去,但自己住进去还是第一次。从外面看里面,和从里面看外面的感觉……完全是天壤之别。进了那里,你就失去了所有身份,任何人看你的目光、对待你的态度都在清晰地告诉你,你只是名待审的罪犯。   沈潜很少害怕什么,但今天凌晨当他隔着铁窗看到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刺骨的恐惧。   柏非瑾递给他一杯咖啡,而自己手里那杯已经喝了大半。   “你多久没睡了?”沈潜无奈道。   “和你一样。”柏非瑾十分淡定。   “话说,非瑾你到底多有钱啊?”沈潜突然好奇了,“保释金少说也得百来万了吧?结果24小时刚过我就出来了?”   柏非瑾微微扬眉:“一百三十万,所以你最好不要跑。”   沈潜失笑,眼里酝着满满的感动。   “沈潜,”柏非瑾突然道,“我觉得暂时让叔叔阿姨离开南口比较好。”   “啊?”沈潜先是一愣,脸色瞬间就变了,“我爸妈出事了?!”   “前两天有人伪装物业混进过家里。”柏非瑾道,“我已经找人全程保护二老,但考虑到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所以想跟你商量要不让他们离开一段时间。”   “用什么理由呢?”沈潜想起自家一个老兵一个老教师,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阿姨最近买东西参与了抽奖,听说特等奖是O洲十五日双人豪华游。”   “……我妈会很开心的,她一直想去英伦来着。”沈潜叹气。   “英伦?”柏非瑾微一皱眉,“行,我调整一下行程。”   “……”沈潜想说不用麻烦了,但又觉得说了可能也没啥用,索性放弃道,“说起来你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   “查调查组现有的证据。”柏非瑾道。   “那个于督察之前不是不肯公开吗?……非瑾,你这是……”沈潜看着递到眼前的平板倒吸口气,那些照片明显就是私自拍摄的。   “这样等下去太被动了。”柏非瑾没作太多解释。   沈潜抿抿唇,他最清楚柏非瑾绝不是个急躁性子,之所以他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去偷拍证物,不过是因为沈潜的听证会定在了七日之后。听证会决定了是否真正进入庭审,而按照规定,一旦进入庭审阶段,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沈潜都不可能留在警局了。   “所以你直接到二队去撬了调查组的门?一个人?”沈潜其实知道柏非瑾这项隐藏技能,他们以前有次摸排的时候被对方堵了个正着,柏非瑾拿回形针开了旁边杂物间的门锁躲进去,这才逃过一劫。   柏非瑾也没瞒着他,将欧阳翎还有潘谨言、刘督察的事儿都说了。   “潘谨言对欧阳……?!”沈潜也是一脸震惊,“这家伙够能忍得呀……不过说句实话,市局上上下下喜欢欧阳那妮子的怕不是占了一大半。大家这眼光真是……啧。”   “你对林凡的笔录并不惊讶。”柏非瑾道,   “于仲谦已经告诉我了。”沈潜耸肩,看到柏非瑾有些讶然的眼神笑道,“连夜突击审讯,这待遇也算是对得起我的身份了。”   柏非瑾微微蹙眉,没说话。   沈潜一张张地往后看照片,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直到最后一张看完半晌才深深吐口气道:“……我都想逮捕我自己。”   “能想起任何事情吗?”柏非瑾问道。   “这四样古玩我从没见过,”沈潜道,“保险箱也是,里面的现金如果不是因为它们是赃款的话,我还挺希望那是我的。”   “古玩店没有监控,而出租屋……”   “我搬过来和你住之后只回去收拾过一次行李,正准备等下个月合同到期就解约。”   柏非瑾和沈潜对视一眼,两人都轻叹口气。   “不过,我大概知道这个银行监控怎么来的……”沈潜道,“两个多月前我的确去过南口银行取款,当时有个表姐结婚要随份子钱,而警局发的工资卡就是南口银行的。”   “也就是说……”   “调查组必定会比对取款地点和监控地点,所以那天除我以外,还有人在同一个地方拿这张我不知道的银行卡取了款……”沈潜慢慢笑道。   “……而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柏非瑾接道。 第101章 药神非神(18)   “但怎么拿到监控视频呢?”沈潜思索道。   “南口银行……”柏非瑾若有所思,“公司在里面有业务,可以找借口调一下当天的录像。”   沈潜忍不住亲了柏非瑾一口:“你查到什么了?”   “林凡。”   沈潜一愣,但没说什么。   “敬辰找到了跟他接触的人,顺着往上查的时候拍到了这个……”柏非瑾说着调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沈潜抬头看向柏非瑾,“当时秦洋龙身边的那个女人?”   “对,但是找不到实际证据证明双方交易。”柏非瑾说着又笑笑,“虽然有证据你也不会用。”   沈潜眼里有一丝歉意,柏非瑾伸手用拇指描摹着爱人的眉眼温声道:“没关系,我们会找到其他证据的。”   “袭击陈队的车被发现废弃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小巷里,是失窃车辆,失主说是半年前被盗的,一直没有破案。”柏非瑾继续道。   “半年前……”沈潜咬牙道,“太久了。”   “是有些久远,警局那边在追。”柏非瑾道,“至于那个转污点证人的,家里有个腿脚不便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都仰着黄山帮忙照拂。”   “黄山和秦洲龙的关系……按秦洲龙的水平,黄山怕是被卖了还在帮他数钱。”沈潜摇头道。   “黄山现在在避风头,行踪不好找。”   “失去邹懿这个挡箭牌,他自然要低调行事。”沈潜道,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诶?等等……黄山自然要躲,但是尚龙不会,他可是城西的老大。”   “可以让欧阳以调查邹懿案为由去找尚龙谈,我会和她一起去。”柏非瑾道。   “好。”沈潜还真不放心让欧阳翎一个人去找尚龙,“说起来欧阳应该在……和夏邦进行第二轮PK?”   “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结果了。”柏非瑾看眼时间道。   “……欧阳她……还好吗?”沈潜慢慢问道。其实他早该问了,但是这句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圈却说不出来。   “她能撑过去,”柏非瑾道,“顾老师会照顾她的。”   沈潜望天,突然有一种自己养大的孩子被人抢了的错觉,内心充满了老父亲独有的悲伤。   “这人是谁?”沈潜手上还在翻柏非瑾的平板,看到资料里有一个不熟悉的名字。   “洛缘阁的店主。”   “洛……那个声称我去卖了四件文物的人?”沈潜扬扬眉,“啧……这脸完全没印象。”   “他在这行做十几年了,黑市上也积累了些地位,这种人只要进警局就等于自砸招牌,应当是对警方唯恐避之不及的。”柏非瑾道。   “可是他现在反而积极与警方配合,纵容警察介入他的生活与生意,就为了栽赃陷害我?”沈潜咋舌,“多大仇多大怨……”   “我没查到他与你的任何交联,你也可以再看看他的信息。”   “如果不是私人恩怨的话……”沈潜一边翻阅一边道,“那就只能是秦洲龙手上握着让他不得不听命的东西。”   “能让他以多年经营的生意为代价……”柏非瑾目光一凝,与沈潜看向了资料里的同一句话。   已婚,妻子与女儿七年前移居J国,国内只剩下了他和他的母亲。   “你觉得……?”   “嗯。”   “哎……有其兄必有其弟啊。”沈潜苦笑道。   “可以去和他聊聊。”柏非瑾倒是觉得是条线索。   “我也……”沈潜顿住,“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柏非瑾笑笑拨开窗帘,楼底下停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牌号一看就是警方专用车辆。调查组大概也没觉得能瞒过这两位,索性大大方方地监控。   “你还是好好待在家……”柏非瑾话没说完就被门铃声打断了。   两人对视一眼,柏非瑾接过平板连上门口的监控,外面是三名警员。   “调查组的人。”沈潜叹口气,虽然暂时保释出了拘留所,但他必须要随时配合调查组的审讯。   柏非瑾抬手环住沈潜的脖子搂向自己,倾身给了个安静的吻:“……完事我去接你。”   “好。”沈潜起身拿好衣服往外走了两步,没忍住又折回来用力抱了下柏非瑾,这才重新在脸上勾起一丝笑容,开门跟调查组的人走了。   柏非瑾跟骆敬辰打电话让他着重去查洛缘阁的店主。   “沈副队,”于仲谦走进审讯室道,“今天有想起什么了吗?”   “于督察,”沈潜也笑道,“今天又找到什么了吗?”   “这个人认识吗?”于仲谦扔了张照片到他面前,自己抽椅子坐下了。   沈潜看了眼照片道:“没有见过。”   “哦?真不认识?他可是说你亲手卖给他过几件小东西呢。”于仲谦道,“字画彩瓷、现金交易,洛缘阁……有任何印象吗?”   沈潜耸肩:“不怕您笑话,我实在没那个审美水平,对古玩我是一窍不通。”   “道上为了避免大额资金往来而被盯上,现在越来越多通过古玩交易来实现。”于仲谦盯着沈潜的眼睛道,“这可不需要有审美水平,只需要稍微运用一下自己的职能……”   “我没有滥用职责,”沈潜毫不退缩地回视,“更没有包庇犯罪。”   于仲谦静了两秒转而放缓语气问道:“你和柏非瑾柏先生是什么关系?”   沈潜明显警惕起来:“……在你给出实际证据证明与案件相关之前,我不希望将非瑾扯进来。”   “你们俩人目前是同居关系,我有理由怀疑他与案件相关。”于仲谦知道自己抓到了沈潜的软肋。   沈潜难得不知如何回答,按理说他应该淡化二人关系,至少将柏非瑾先摘出去,但先不论其他人有几分可能会相信,他自己竟然都不愿意说出口。经历了这么多才在一起,即便是权宜之计的谎话,他也不愿意开口否认二人的关系。   “如果你现在愿意坦白,我们也不用打扰……”于仲谦试图以此说动沈潜。   沈潜突然笑了笑:“他不会介意的。”   饶是于仲谦也怔了两秒,在录像下沈潜虽未明说,但却等同于承认了两人关系非常。   沈潜说出口自己也恍惚了一下,但却丝毫不后悔,而且他也确定柏非瑾是同样想法。   这波回应打乱了于仲谦的节奏,但他很快调整道:“大概猜到了。说起来柏先生的确厉害,贾沛案的时候舆论说压就压,这次保释金又能这么快地一次性付清……”   “所以说,我守着这么个金主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出去贪呢?”沈潜倒是顺着说得快,完全没有大男子的自觉。   于仲谦居然还真被哽了一下。   对啊,沈潜要是跟柏非瑾这种关系,按柏非瑾的经济水平,一百三十万保释金随便就缴清了,沈潜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这么点钱而触犯法律。除非……沈潜涉案金额远不止找到的这些,甚至连柏非瑾也是靠非法盈利获得的财产。   思及此,于仲谦看向沈潜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慎重。   沈潜一见于仲谦的眼神就知道完犊子,这货实在疑心病太重了,估计又得想歪,但现在再说什么也补救不了了。   “所以说,贾沛案里面柏先生压下舆论的事情是真的了?”于仲谦道。   “这是在阻止谣言传播,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沈潜也是怕了于仲谦,话语间越发谨慎。   “谣言?”   “我知道你拿到了那张照片,”沈潜轻叹道,“当时是有人想借此说我与栋林密谋压下卞永健失踪的情况。但相信您也看过贾沛案的卷宗了,真正的罪犯是贾沛,所以不论是我还是栋林都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抑郁症患者绑架自己的上司?”于仲谦语气中乍听没什么感情,沈潜却分明听出了一丝质疑。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沈潜到底也有些倦,这两天被反复审讯下来,自我辩解的话实在显得太过空洞而无力,“干我们这行的最后都是要讲证据,如果您是有理有据的怀疑,不如将证据摆在我面前直接对质。”   “……我会的。”于仲谦道。   沈潜摊手,于仲谦突然皱下眉,偏头听了会儿耳机里的消息,然后起身出去了。   沈潜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那头柏非瑾拿到了骆敬辰的回复,思索片刻还是怕夜长梦多,决定今天辛苦跑一趟,自己亲自去洛缘阁和店主谈谈。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柏非瑾进店之后没急着发问,而是悠然地看起了各色古玩。   “先生有什么看上眼的吗?”店主迎出来问道。   柏非瑾往门外看了看,不出意料地找到了警方的监控车:“您好,我想买份好点的礼物送人。”   “那有想送哪个类型的吗?”店主没怀疑他的话,走近问道。   “一套民国彩瓷茶具?”柏非瑾抬眼看向店主,声音温和。   店主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激灵,脸色变了变,手慢慢探向口袋。   “您是名孝子,我很理解您的处境。”柏非瑾恍若没看到对方的小动作,“但您信错了人。”   店主僵在原地,咬牙问道:“你是谁?”   “我来给您讲个故事吧。”柏非瑾没回答他,只是笑笑。见店主没有马上说话,柏非瑾淡然开口,将郭任城的事情隐去所有真实姓名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店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相信您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秦洲龙和他哥哥完全不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点是刻在血脉里的。”柏非瑾道,“他们都不在乎别人的生死。”   “……我该怎么办?”店主在道上浮沉多年,做中间商的其实大多精于识人,潜意识里明白柏非瑾绝非夸大其词。   “你将所有情况告诉我,我在不让警方插手的情况下帮你找到老人,你保证在对沈潜的证词上实事求是。”   店主兀地笑了一下:“你是……沈潜的什么人?”   “成交吗?”柏非瑾伸手道。   “别让我信错人。”店主回握住柏非瑾道。 第102章 药神非神(19)   于仲谦之前就觉得洛缘阁店主配合得不正常,所以找沈潜探下口风。这下接到下属传来的调查结果,店主一直与其母亲同居,平时老人每天是雷打不动要出来买菜做饭的,但近几天据邻居反映没人见过老人家。   也是这些年工作积累的直觉,于仲谦本能感到不对,决定对店主进行面对面突击谈话。   于仲谦本是带着名助手,走到门口时他突然看清了里面的身影,表情微妙了一瞬,回头将助手打发走自己独自跨进了店里。   店内两人听到声响都转头看过来,柏非瑾眉梢微挑:“于督察,幸会。”   于仲谦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柏非瑾的表情:“柏老师。”   店主左看看右看看,聪明地没吭声。   “那就这件端砚吧,您帮我送到王总手上,16万我稍后叫助理打给您。”柏非瑾转头对店主道。   店主懵了一下,他没想到柏非瑾居然还真准备买东西,而且一眼就从里面挑出了这方砚台,报出来的价格也不高不低,双方都能接受。   “……啊,好,您放心,一定按时送到,不会误了王总生辰的。”店主接道。   柏非瑾微微颔首:“那我不打扰了,您忙。”   “先生慢走。”店主道。   “柏老师是来买东西的?”于仲谦出声拦道。   柏非瑾面露无奈:“洛缘阁也是南口老字号古玩店了,恰好最近有些应酬用得上古玩,就过来转转。”   “沈副队出这么大事儿,您还有心情来逛店?”于仲谦讶然道。   “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多重责任,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柏非瑾道。   于仲谦看着柏非瑾两秒,放弃了继续深入。如果柏非瑾已经跟店主接触过,那么他在柏非瑾面前一无所获的对话,反而会增强店主对柏非瑾的信心,不利于他之后对店主的问询。   “先生抱歉,是我通知晚了。”骆敬辰歉疚道。   “不是你的问题,”柏非瑾道,“我收到你消息的时候店主还没完全开口,所以耽搁了。”   “您拿到了什么?”   “现在还没有,等晚上就知道了。”柏非瑾道,“先去市局接沈潜吧。”   于仲谦不开口,调查组自然不肯轻易放人,柏非瑾被拦在外面眼神暗了暗,看眼时间转身去了一队。   过了没多久,满面倦色的欧阳翎带着一脸崩溃的何昌成回来,看到柏非瑾坐在休息室里,欧阳翎先将何昌成打发下去整理资料,自己走了过去。   “柏老师。”欧阳翎开口唤道。   柏非瑾抬眸看着她:“欧阳,辛苦了。”   欧阳翎勉强勾唇笑笑:“您也是……刚刚我们去找夏邦,他给了我们和邹懿联系的方式。”   “很好。”柏非瑾面露赞赏,他没有直接和夏邦交过手,但能从沈潜嘴里说出不好对付,这个夏邦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已经给邹懿的邮箱发了消息,只要邹懿登录,我们就可以锁定他的IP。”欧阳翎道。   柏非瑾点点头,没说话。   欧阳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碍于她的面子不好问出来:“我找到了夏邦其它走私的证据并且以此施压……但夏邦不吃这一套,他没留下什么太大的把柄,所以根本不在乎我的威逼。”   “……然后?”柏非瑾的确是在思索这个,按欧阳翎一开始的计划,夏邦极有可能为了摆脱她的纠缠而给她假情报。   “我跟他……聊了聊老大。”欧阳翎声音低了下去。   柏非瑾顿了一下,但又很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欧阳翎的年龄和道行在夏邦眼里完全不够看,也正因为此,欧阳翎的相对示弱和坦白反而会使夏邦更为触动。夏邦是见过沈潜的,欧阳翎将现状坦白会使夏邦重新考虑邹懿独自在外的安全问题,再加上邹懿很明显会是沈潜洗白自己的最好证人,沈潜保护他还来不及,夏邦自然也就信了大半。   即便把握住了切入点,与夏邦交谈间的任何失误都会使这个谨慎的老狐狸缩回去。   “辛苦了。”柏非瑾再次道。   欧阳翎看着柏非瑾:“老大那边……”   柏非瑾眸色温和:“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的。”   “……”欧阳翎抿抿唇,“好。”   两个队长都不在,一队所有工作都压在了欧阳翎身上,两人还没说两句话欧阳翎电话就响了,柏非瑾略微摇头示意欧阳翎去忙,欧阳翎想了想还是将柏非瑾带进陈容办公室,然后才自己出去接电话。   其实经过沈潜办公室的时候柏非瑾还打量了两眼,但考虑到今天刚被于仲谦抓个现场,柏非瑾还是放弃了潜进去看看的想法……虽然也不是做不到。   欧阳翎中间给柏非瑾送了个爱心晚餐——从警局食堂打包的。柏非瑾笑着接了,转手发消息让骆敬辰不用送餐了。   骆敬辰没有马上回话,而是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回信:先生,我拿到了银行ATM机的监控录像,但是有些情况您需要知道。   柏非瑾看着最后一句话脑中突然明白什么,眼神微冷,拨了个电话过去。   “先生。”   “没有可疑人员?”   “暂时没有发现,”骆敬辰道,“而且视频里沈队取款的时间与银行账户记录完全符合。先生,这个证据对沈队很不利啊……”   “监控能看到卡号吗?”柏非瑾问道。   “卡号?这需要对图片进行进一步处理,我马上去安排。”骆敬辰道。   “好。”   挂掉电话,柏非瑾屈指敲了敲桌面,心底突然有丝维和。整件事情他们都太被动了,处处受制,而对方则无不显出有备而来和深思熟虑。柏非瑾几乎从没这样落过下风,陡然回首,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秦洲龙真的只是一个人吗?   沈潜在审讯室里等得都睡了两觉,一双眼睛打呵欠打得通红,在他思考要不要睡第三觉的时候,于仲谦终于回来了。   “看来沈副队休息得还不错?”于仲谦淡淡道。   沈潜伸手揉揉脖子道:“还行,就是好像落枕了。”   “你应当知道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于仲谦强调道。   “我知道。”沈潜丝毫不慌。   “那关于洛缘阁的店主……”于仲谦话说到一半,面色难看地停住了。之前他问沈潜是否认识店主,沈潜回答的是“没有见过”,他一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沈潜话语里的偷换概念。   沈潜瞬间明白他准备说什么,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于仲谦是怎么发现他提前认识店主的?   “沈副队不愧是和柏老师一起,”于仲谦摇头道,“说话都是滴水不漏型的。”   沈潜没接话,他觉得现在大概说什么都是错。   另一个督察突然开门走进来,附耳对于仲谦说了些什么,于仲谦猛地抬头:“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小时前。”那名督察道。   “……你先出去。”于仲谦道,等那人离开后才转身狠狠一拍桌子,“你和洛缘阁的店主是怎么认识的?”   沈潜意识到出事了:“我没和那位店主打过交道。发生什么了?”   于仲谦手撑在桌面上欺身死死盯着沈潜:“他死了。”   “!”沈潜的表情呈现了明显的错愕。   “半小时前,在店里,一刀割喉。”于仲谦一字一句地道,“一起的还有他的母亲。”   沈潜咬着牙,眉头拧成了一团。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还有柏非瑾,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于仲谦语调里是压不住的愤怒,三个小时前他刚和店主谈完话,现在他却要面对店主的死讯,这几乎是一种挑衅。   “我……”沈潜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最后只能咬唇保持了沉默。   “这已经不是贪污或者渎职了,这是两条人命!”于仲谦低吼道,“沈潜!你别忘了自己是个警察!警察!”   沈潜头一次面露痛楚:“……我没有……”   于仲谦冷眼看他两秒,突然伸手将录像机关了,又将话筒摁掉,把手机也摊在了沈潜面前,自己走到沈潜身边坐在桌面上,隔开了单面玻璃那头的警员。沈潜有些意外地抬头。   “我今天在洛缘阁碰到了柏非瑾。”于仲谦低声道。   沈潜眉头一跳,终于知道为何于仲谦会知道他认识店主了。   “让我猜猜,他到今天才去找店主,所以你们得到消息也并不久。大部分证据我一直放在二队小会议室……你说,我要是去查查昨天到今天的监控会找到什么?”于仲谦半弯着腰,几乎是贴在沈潜耳边慢慢说道。   “于督察,”沈潜姿态明显放低下来,“您知道我没有做这些事……”   “我只要证据。”于仲谦打断道,“你,柏非瑾,你们都知道是谁做的。告诉我。”   “……”沈潜抿唇,脸上有些挣扎。   于仲谦也干脆,直接对着单面玻璃招招手,过了几秒就有人推门进来:“于督察。”   “你带人,去调一下昨天到今天二队……”   “于督察!”眼见着于仲谦是真准备把这事捅到明面上,沈潜到底还是被迫出声阻止。   于仲谦回头瞥他一眼,挥手让小警员出去了:“说吧。”   “我先声明……这是在违反保密条例。”沈潜苦笑道。 第103章 药神非神(20)   “说。”于仲谦冷道。   “秦洲龙。”沈潜下定决心也不再绕圈子。   于仲谦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乍一听并不耳熟,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名字:“……秦洋龙?三年前潭州那个案子?”   “秦洋龙是秦洲龙的哥哥。”   “你……陈容是三年前从潭阳调过来的……你们俩都……?”于仲谦终于将所有事情串了起来。   “我之前和陈哥搭档……与那对兄弟有些渊源。”虽然知道没有录音,但沈潜还是没把话直接说出来。   于仲谦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如果是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秦洲龙是来报仇的,对陈容他直接下的死手,而对沈潜则更多是漫长的折磨。   难怪他一直觉得沈潜被举报这件事发展的太快太理所当然,所有证据排着队送到自己手上,就差找人摁着他的头直接将沈潜定罪收押了。   “你之前……”于仲谦准备问什么又自己想通了,摇头叹道,“保密条例。”   沈潜无奈地勾勾唇。   “所以你知道洛缘阁的店主,是因为柏非瑾从我手上……?”于仲谦比划了个偷看的姿势。   沈潜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于仲谦还是有些想不通:“所有证据都在保险箱里,密码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唯一一把钥匙也从没离过身……”   “当时,非瑾也在。”沈潜简单道。   这个“当时”彼此都明白是指三年前,于仲谦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轻看了这两人。   “你知道今天下午柏非瑾去找店主吗?”   “我可一直在这儿,您的属下也没送个手机给我解闷啊。”沈潜摊手道。   “……跟我出来。”于仲谦直接起身往外走。   沈潜在他背后微吐口气,跟了上去。   门推开的时候,柏非瑾在椅子上抬眼,看到于仲谦的时候表现的并不惊讶。   “柏老师,看来您已经知道洛缘阁的事情了。”于仲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   柏非瑾看了后面的沈潜一眼:“我很抱歉。”   “所以的确和你有关?”   沈潜在他背后将门关上,然后用下巴指了下于仲谦,点点头。   柏非瑾会意,略微垂眸道:“我们达成了协议,我帮他找回他的母亲,他会向局里坦白事实。”   “他宁愿相信你……也不愿意相信警方?”于仲谦摇着头道。   “灰色区域的人,谁都不想跟警方有太多联系。再者警方目标大,消息走漏的可能性更大,店主担不起这个风险。”   “坦白事实是指推翻口供?”   “不止,”柏非瑾道,“他将绑匪和他的所有对话都录下来了。”   于仲谦和沈潜都是一震,如果能拿到这些音频……   “原本他说今晚会给我发一段音频用来分析绑匪方位,但是……”柏非瑾没往下说。   “如果对方不知道这些音频的存在,那我们就还有机会。”沈潜道。   “可能……没有了。”于仲谦慢慢道,“店主尸体旁边摆着一个损坏的u盘。”   柏非瑾道:“他们就是奔着音频来的。”   沈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被折腾下来,说他不急着摆脱嫌疑绝对是假的,这么好的证据到手边结果打了水漂,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店主刚和我达成协定就被灭口,店里一定有监控,还请于督察务必清查一下。”柏非瑾道。   “当然。”于仲谦应道,“我会再找找店主有没有其他备份。”   “辛苦您。”柏非瑾颔首道。   于仲谦摆摆手:“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却还不知道的事情吗?”   柏非瑾和沈潜对视一眼:“……我们会和您保持联系。”   于仲谦都气笑了:“需不需要提醒一下你们,我是调查组组长。”   “如果您只是组长,就不会关掉录像,我们也不会说这些。”沈潜笑笑道。   “你们……”于仲谦有些无言地左右看看,最后往外走经过沈潜身边时沉声道,“不要过线。”   于仲谦声音不低,在场三人都听到了,柏非瑾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沈潜脸色有些难看。   等于仲谦走了,沈潜道:“我跟他说提了秦洲龙的事儿,其他的还没说。”   柏非瑾没说话,他猜到于仲谦是拿自己潜进二队的监控威胁沈潜了。   “非瑾,”沈潜上前抱住柏非瑾摸摸他的背,“不是你的错。”   进入二队偷看证据而被于仲谦发现,成了他牵制沈潜的筹码;和洛缘阁店主接触私下达成协定,而使店主及其母亲双双死于非命。纵然知道有些东西大概就是不可避免的意外,但仍旧逃不过内心的拷问。   柏非瑾眼神清冷,半晌轻叹一声:“先回去吧。”   于仲谦竟然还安排了人也不知道是保护还是押送,将两人直接送回了家。   直到进了家门褪下外套,沈潜突然回头拦住了柏非瑾:“非瑾,你有什么没跟我说?”   “……”柏非瑾看着沈潜的眼睛道,“我拿到了银行的监控。”   “然后?”   “你取款的监控画面时间与银行卡支出时间完全一致。”   “什么?!”沈潜愣住了。   “……而且监控中你使用的银行卡,卡号与受贿卡号后七位数相符。”柏非瑾补充道。   “怎么会……”   “有任何机会可以调换你的卡吗?”柏非瑾问道。   沈潜反应过来,如果有人调换了他包里的银行卡,又设置的相同密码,在ATM机上取钱的时候不会直接显示余额,他当时又急着赶时间,的确有可能意识不到手上刷的不是自己的卡。   “我记不清了……”沈潜为难道,毕竟已经两个多月了,“但是有一点,我自己的工资卡也扣了款。只是我手机被收了……”   “我去查。”柏非瑾道。   “其实我在想,要不让于仲谦去查吧。”沈潜摸摸下巴。   柏非瑾想了想:“也好,但我也会去查。”   于仲谦这个人不好把握,他们仨刚刚仿佛已经推心置腹成了盟友,但于仲谦一边说着要合作,一边又有着警察本能的质疑,在没有看到决定性证据之前,于仲谦无论表现得有多么相信沈潜,都只是用来获取沈潜二人信任的刑侦手段。   沈潜点点头,却还是执着地盯着柏非瑾。   “程厅联系不到你和陈队,所以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柏非瑾道,“他们在临市得到线报,有人拍下了两张照片。”   听到程厅,沈潜瞬间明白是陆铮的事情,微微屏息看着柏非瑾打开平板。   照片是隔很远偷拍的,一个人影坐在轮椅上,有人正弯腰跟他说什么,周围还站着三名男子。   “陆铮……秦、洲、龙。”沈潜不自觉地抚上屏幕,慢慢吐出两个名字。   虽然早有预感陆铮是被秦洲龙劫走了,但当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沈潜不敢想象陆铮在秦洲龙手里过的会是什么日子,秦洲龙对陆铮有多爱就有多恨,而他对陆铮的执着足以体现他的情感之浓烈。   “还有什么?”沈潜阖眼道,“非瑾,一起说了吧。”   柏非瑾微微蹙眉,眼底有些疼惜:“……我拿到了陈队最新的病历。”   沈潜睫毛微颤,竟是不敢睁眼。   “左手预计会落下残疾,而且……”柏非瑾停顿了一下,“可能会因此失去生育能力。”   “砰!”沈潜回身狠狠踹了一脚沙发,整个人气到发抖。   柏非瑾看着他的背影将嘴边话咽回去,到底还是不忍心再说什么。   沈潜身子一直在哆嗦,柏非瑾有些迟疑地向前半步,伸手扶着他的脸转向自己,正正对上一双通红而酝着泪水的眼睛。   “别哭。”柏非瑾陡然感到了刺痛的心疼,拇指抚上沈潜的眼睛,又柔声改了口,“……没事,哭吧,我在这。”   沈潜咬着牙,眼前模糊一片却仍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几天真的,太累了、太难了、太痛了。秦洋龙抓到的沈潜的弱点,秦洲龙也抓到了。他要报复沈潜,所以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下手。陈容、方志敏、洛缘阁的店主母子、沈潜的父母甚至包括陆铮,秦洲龙用渎职案牵制住沈潜,然后企图用痛苦和愧疚生生折磨死他。   柏非瑾哪里不知道沈潜的心情,秦洲龙这把玩的确狠。   “非瑾,”沈潜抓住柏非瑾的手认真道,“你跟我保证,你不会出事。”   “……秦洲龙伤害不了我。”   “你保证?”   “我保证。”   沈潜盯着眼前的人,这人三年前同样保证过自己不会出事,最后也的确如他所言,虽然九死一生但仍旧平安归来。他信这个人,也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非瑾……”沈潜慢慢欺身将头靠在了柏非瑾肩膀上。   “嗯?”柏非瑾很自然地环住他的身子。   沈潜贴着柏非瑾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饶是柏非瑾,这一刻也全身震了一下。   沈潜发现新大陆般看着柏非瑾精致的耳垂快速充血变得殷红,没忍住咬了下。柏非瑾没出声也没阻拦,算是默认了沈潜的行为。 第104章 药神非神(21)   ……   沈潜餍足地趴在柏非瑾背上,双手紧搂着爱人。柏非瑾有些费力地回头碰碰他的嘴唇,温声道:“去洗澡吧。”   “非瑾……”沈潜叼着柏非瑾的耳垂不松口。   “怎么?”柏非瑾微微扬眉,笑的有些无奈。   沈潜含混道:“我想你……来……”   柏非瑾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半侧过身伸手胡噜了一把沈潜汗湿的短发:“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沈潜执拗地盯着他,直到柏非瑾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到底妥协了。   他知道沈潜现在背负了太多,筋疲力尽、惶惶不安、心力交瘁,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来安抚沈潜。他纵容沈潜在他身上索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爱人和自己一样是个男人,一样有征服欲和控制欲,自己有多想拥有对方,对方就有多想拥有自己。   可他还是忘了一点,他爱沈潜,他可以为沈潜一再改变;而沈潜也爱他,沈潜也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正因为体会过那种灭顶的美好,所以沈潜一刻也不想等,他要让爱人体会到自己的快乐。   两人的感情也许总归会有一方付出的更多,但这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你对我好,我懂你的好;我对你好,你记着我的好。   谁上谁下,谁保护谁,谁包容谁……只要知道两人彼此是相互爱着、相互尊重的,剩下的本不应该被定义,也不可能被定义。   因为他们双方都是从小被教育要顶天立地的男人。   ……   相比起沈潜的热情,柏非瑾显得很克制,但饶是如此,最后沈潜也已经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两人并排瘫在床上,沈潜趴着将脸全埋进枕头里,旁边柏非瑾也有些懒了,这两天他也几乎没怎么休息,余韵过后难免是越发觉得疲倦。   柏非瑾的手机震了一下,沈潜伸长胳膊够到之后瞟了眼屏幕:“敬辰的。”   柏非瑾接过手机扫一眼,闭闭眼睛,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沈潜却是哼哼唧唧地往被子里钻,看得柏非瑾一阵好笑。   “起来洗个澡,别着凉了。”柏非瑾好声好气地道。   “唔……不想动……”沈潜已经开始意识迷离了。   柏非瑾将他从被子和枕头里捞出来,沈潜软绵绵地靠在柏非瑾身上,还砸吧砸吧嘴。柏非瑾伸手揉了揉他的腰,低声道:“乖,去洗澡。”   “嗯……别……”沈潜本来腰就敏感,此时更是酸软得不行,被这么一揉终于神智回笼地挣开了柏非瑾的怀抱,甩甩头,手软脚软地下床去了浴室。   柏非瑾先给他拿了换洗衣服,又将扔了一地的衣服和乱成一团的床铺整理好,自己披件睡袍去阳台回电话。   “先生,尚龙的资料已经发您邮箱了。”骆敬辰道。   “辛苦。”柏非瑾应一声,对他太熟悉的骆敬辰突然愣了愣,觉得他的声音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先生,您……跟沈队……?”骆敬辰没耐住心里的好奇。   “嗯。”柏非瑾从不在骆敬辰面前遮掩,坦然道。   “啊……”骆敬辰失语了两秒,又反应过来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八卦的好时机,“那……秦洋龙身边那个女人,您跟沈队说了吗?”   “如果她真的跟那边有联系,先不用告诉沈潜。继续查。”柏非瑾道。   骆敬辰皱起眉,他知道柏非瑾的意思,如果女人真是那边的人,那她的行动基本只会针对柏非瑾,而沈潜反而会相对安全。   “好。”   “还有,再去查一下沈潜工资卡当时的取款记录和银行监控,卡号我待会儿发给你。”   “明白。”   柏非瑾挂掉电话,接收了骆敬辰发来的资料。他跟欧阳翎约了明天一起去见尚龙,欧阳翎已经将警局里尚龙的资料发给他,但柏非瑾还是吩咐骆敬辰查了些道上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打开资料看一眼,柏非瑾就听到阳台门被人一把拉开,一具暖烘烘还带着水汽的身子直接砸在了柏非瑾背上,将他砸得一个趔趄。   沈潜双手搂着柏非瑾的脖子挂在他背上,直接咬了口被他的耳垂:“快去洗澡!”   柏非瑾身子微一哆嗦,抬手护住了自己的耳垂:“……你先下来。”   “不!”沈潜理直气壮地拒绝。   柏非瑾早就习惯了他的小孩儿脾气,拖着背上的大型挂件往浴室走,结果一直进了浴室这人也没有半点下来的意思。   “你……这样让我怎么洗?”柏非瑾有些无奈。   沈潜左摸摸右瞧瞧,爪子很不老实:“没关系没关系,我帮你嘛!”   柏非瑾摇摇头,觉得这货可能被自己宠坏了。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柏非瑾一个巧劲将沈潜反扭在墙上,用肩膀压住他的身子,沉声道:“想在这里试一次吗?”   一直温柔的爱人突然发难,沈潜猝不及防,但马上就软了声音贴着柏非瑾的耳朵轻声唤道:“非瑾……”   柏非瑾难得地晃了下神,沈潜抓住机会伸腿一勾,趁柏非瑾身形不稳时从他手下滑出来,还顺手扯住了柏非瑾身上半敞的睡袍,两人快速过了几招,柏非瑾因为睡袍带子在沈潜手里,到底有些受制,被沈潜面对面卡在了墙角。   柏非瑾扬扬眉,看着自家爱人得意的眼神,将蓄好力的右手放松下来。   刚刚光线不好,这下沈潜终于近距离看清了柏非瑾眼下的淤青,心立马就软了,安安静静地贴上去蹭了蹭柏非瑾的嘴唇,转身往外走道:“快洗完澡出来陪我睡觉。”   结果觉还是没怎么睡,柏非瑾眯了会儿,待沈潜呼吸均匀后轻手轻脚地将平板拉到床上开始看资料,结果沈潜也没睡熟,没过多久就惊醒了,将柏非瑾抓个现行。   最后两人一起看资料看到凌晨五点多,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儿。   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柏非瑾仍然是规规矩矩地侧躺着,沈潜则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的背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还要埋在柏非瑾的后颈里。   沈潜一个翻身压在柏非瑾身上,低头吧唧了一口:“非瑾早安。”   柏非瑾对这个早安吻完全没反应,足足过了三秒才勉强睁开眼睛,眼神完全是散的。   沈潜如法炮制地将人从床上挖起来,然后趁着爱人没清醒的时候,一下一下啄着对方的背脊,等沈潜都忍不住开始张嘴咬的时候,柏非瑾终于用力眨眨眼睛,清醒过来。   “早啊。”沈潜笑眯眯地道。   “……”柏非瑾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人难道不用睡觉的吗?   “早上想吃什么?”沈潜道,“我给你买。”   “不用了,敬辰在下面等我。”柏非瑾道,“你没事就多休息会儿,柜子里还有牛奶和麦片。”   沈潜知他要先去警局跟欧阳翎碰头,也没多说什么,忙前忙后将人送出了门。   门一关,沈潜脸上有瞬间放空,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危机重重,自己却只能被动地窝在家里等消息,这种挫败感比被自己人调查的委屈感要强烈得多。   还没等沈潜走完神,柏非瑾突然又开门回来,倾身吻了下沈潜的嘴唇:“乖乖在家休息,别乱想。睡一会儿吃完饭帮我跟一下银行那边,我让敬辰联系你。”   沈潜突然心里暖的一塌糊涂,低低地应了声“好”。   在路上柏非瑾跟骆敬辰简单交流了一下,骆敬辰知他时间紧,索性将所有公司文件全部转成电子版发给他,带他审阅后再由骆敬辰在纸质版签字。   反正骆敬辰虽然仿写的能力不强,但是柏非瑾的字他是练了九年了,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欧阳翎已经在警局等着了,这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憔悴,这两天她同样也是连轴转,没喘一口气。   柏非瑾递了份早饭给她:“早。”   欧阳翎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   “谢谢柏老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欧阳翎却说的几乎有些哽咽。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处于没有主心骨的惶惶状态,但面对所有队员还得强撑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柏非瑾同样看着欧阳翎一路走来的,此时也有些心疼,温声道:“先吃东西吧。吃完饭好好化个妆,我们一起去找尚龙聊聊。” 第105章 药神非神(22)   有柏非瑾镇场,欧阳翎终于找回了之前乐天派风火小公主的气质。   两人上午在警局最后对了遍资料,午后踩着约定时间的最后两分钟到了尚龙的主宅。   尚龙在二楼看着他们从容地走下车和前去迎接的小弟笑着打了个招呼,既不迟到显得无礼,也不早到显得谦卑,态度友善却又不失身份。   “后生可畏。”尚龙看着进了大门的两人轻声感叹道。   柏非瑾和欧阳翎进大厅的时候正看见尚龙从楼梯下来,这个精神烁砾的老人穿着一身玄色唐装,欧阳翎率先迎上去笑道:“尚爷。”   “尚爷。”柏非瑾跟着颔首温声道。   尚龙停在最后两级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二人,半晌才冷淡道:“二位今日前来,可是我老头子犯了什么事啊?”   “您言重了。”欧阳翎道,“我们只是想来请教一些事情。”   尚龙走进大厅示意两人落座,自己坐在主位接过手下送来的茶盏:“还不知二位称呼。”   欧阳翎亮了下证件:“我是市局刑侦队的欧阳翎,这位是我们队里的顾问柏非瑾柏老师。”   尚龙明显对柏非瑾更感兴趣,眼神一直盯在他身上,柏非瑾察觉到他的打量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我们今天来是请问关于黄山您都知道些什么?”欧阳翎也没绕圈子。   “黄山。”尚龙重复一遍,自己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知道黄山是您的人,这次案子想必以您的本事早已清楚,我们希望您能协助我们找到他。”欧阳翎道。   尚龙终于将视线移回来瞥了欧阳翎一眼,冷笑道:“哦?”   “您……”欧阳翎虽料到尚龙不好对付,但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肆意地敷衍。   “您以‘忠义法度’执掌城西十七年,众人皆道您明理公正,道上名声一直远胜于另外两家,我当敬您一声‘尚爷’。”柏非瑾开口道。   这也是欧阳翎询问尚龙时有些束手束脚的原因,尚龙的势力比起其他人要安分的多,他严禁手下沾毒,在他的管制下城西几乎成了南口禁毒模范区。但这不代表尚龙会亲近警方,这么些年来黑白两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愿意冒险轻易打破。   “呵。”尚龙表情有些微松懈,但仍不置一词。   “黄山之事并非您的风格,他的所作所为在道上名声可算不上好,且这次牵扯广泛……”柏非瑾正说着,突然脑子里联系之前尚龙的冷笑想通了一个问题,“……您不帮忙是因为,黄山并非您的手下。”   尚龙这才真正有些惊讶了,饶有兴趣地道:“继续说。”   “黄山的生意虽然利润巨大,但其所用手段和为人处事您并瞧不上,所以您并没有接受他的投靠。”柏非瑾理清了思路,“但您同样不愿意让他投靠其他两家,因为那样对方就会从黄山手上抽取大量利润,打破现在的势力平衡。所以黄山只是挂名在您这,而并非真正是您的人。这样您可以少一个危险,他也可以省一笔费用。”   “既然都给他用了我的名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弃这笔利益呢?”尚龙反问道。   “这也是我敬重您的原因。”柏非瑾道。   尚龙看了他两秒,突然笑了:“后生可畏啊……阿立去泡两杯茶来,我陪两个小朋友聊聊天。”   柏非瑾并不意外尚龙态度的转变,他得到的资料里尚龙本就是个比较随和的人,对待后辈尤为宽厚,之前那番冷淡不过是应付警察的习惯。欧阳翎则终于松了口气,她不在意柏非瑾拿走主导权,尚龙很明显不相信她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再者无论她如何努力或者柏非瑾如何配合,柏非瑾天生的气场也不是她能压住的。   等阿立送上两杯茶,尚龙先道:“沈队长还在被停职?”   “是,我们来打扰您一来是想解决邹懿的案子,二来也是想为沈队正名。”柏非瑾道。   “那黄山就是真的掺和进了沈队长的案子……”尚龙摇头道。   柏非瑾也没有被套话的恼怒,想与尚龙这样的人合作,坦诚才是最好的选择。   “黄山的手下涉嫌诽谤一名市局刑侦队长,这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柏非瑾道,“我知道那位小兄弟家里困难,但黄山绝对不是托付家人的好选择,他的家人需要的是他。”   “这我无法干涉。”尚龙摊手。   “单纯的翻供不能证明任何东西,所以我们希望能找到黄山,查清真相。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柏非瑾道。   “和我想法一样。”尚龙笑道,“但你看,我并没有立场告诉你黄山的下落……”   “毕竟所有人都以为黄山是您的手下,您不能就这样直接交出来。”柏非瑾颔首道,“我们理解您的思虑,所以今天只有我们两人前来,所有的对话也不会被记录在案。”   “你们俩……”尚龙闻言眼里带了一丝玩味,“如果我消息无误的话,刑侦一队的陈队长正在医院,副队则在停职,你们能给出什么保证?”   “我给您保证。”欧阳翎开口道。   尚龙有些诧异地偏头,第一次直视这个年轻女孩,尚还略显稚气的脸庞上乌黑的双眸果断而沉稳。   “在两位队长归队前,一队我说了算。”欧阳翎冷静地道,“邹懿的案子我是第一负责人,我有权处理相关的所有文件和档案。我保证,我们今天的谈话不会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卷宗里,同时也保证不会有人从警局知道是您提供了黄山的信息。”   “哈哈,小姑娘,你说的好像我是在害怕。”尚龙大笑道。   柏非瑾没有插话,他的顾问身份在现在比较尴尬,即便他立下承诺,对尚龙而言也代表不了什么。   “因为黄山的原因最近局里加大了对城西的打击力度,有时候难免会有些误伤。小湾的飞欢KTV里接到线报有‘溜冰’的,虽然那不是您的资产,但毕竟也处于您的范围,这些垃圾该扫出去还是扫出去的好。”欧阳翎毫不畏缩地道。   柏非瑾微微垂眸,出于礼节端杯佯装品茶,嘴唇还没碰到茶水就又放下了。   尚龙看向欧阳翎的眼神完全变了,拇指摩挲着茶杯边沿道:“呵,还真有我老头子看走眼的一天。”   欧阳翎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话。   她这番话语一方面是告诉尚龙,因为黄山而引起警局关注实在得不偿失,非要认真查城西什么都有可能查出来;而另一方面,尚龙这样的身份不能直接摆出威胁的态度,所以欧阳翎又卖了个人情送尚龙一份小礼物,以示诚意。   “欧阳警官?”尚龙笑道,“你刚刚但凡多犹豫半秒,我们现在就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欧阳翎被他说愣了,旁边柏非瑾代她道:“多谢尚爷信任。”   尚龙摆摆手道:“黄山躲在云密山里,他表姐嫁给了那里的村民。”   “谢谢尚爷。”欧阳翎面上一喜,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抓到一条实用的消息,不由衷心道。   尚龙见她脸上压不住的欢欣,再看下旁边喜怒不形于色的柏非瑾,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我们会同时追查黄山所有的亲人下落,也会在警局将您和黄山分割开。”柏非瑾承诺道。   “嗯。”尚龙点头,“代我向陈队长和沈队长问好。”   “当然。”柏非瑾笑笑。   “柏非瑾……”尚龙呢喃着思索两秒才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最近南口好像来了很多人。”   柏非瑾眸色微沉,颔首道:“多谢尚爷提醒。”   尚龙知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言。他很欣赏这个后辈,所以愿意给他一点小提示;再者此次他反正也已经卖了刑侦队一个人情,不如趁热打铁再赚个人情。   毕竟混他们这道的,人情永远不嫌多。   “行了,二位想必也还有很多要忙的,我就不留了。”尚龙端茶笑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欧阳翎起身道。   柏非瑾跟着她站起身,眼神却是与尚龙对上了,待欧阳翎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尚龙在她背后勾唇笑了笑,冲柏非瑾摇摇手里的手机,无声地念了一串数字。柏非瑾盯着他的唇形看完,温声道:“叨扰尚爷了。”   出尚府驾车驶离了很远,欧阳翎终于松口气,一直端着的身子向后靠在驾驶座上,庆幸道:“今天要不是您在……”   “是你让尚龙开口的。”柏非瑾道。   “啊……可是之前……”   “欧阳,你做的很好。陈队和沈潜如果在现场看到,他们会很骄傲的。”   欧阳翎偏头看到柏非瑾温和的目光,一时有些哑然。   柏非瑾也没再说什么,欧阳翎这次在队里的全盘操纵、与外部反黑和缉毒组的消息对接、面对尚龙时的冷静坚定……这些都是那个从前一直缩在队长后面的小女生所做不到的。他想告诉欧阳翎她真正长大了,但想想又觉得这个机会得留给沈潜才合适。   “……我……我回去查黄山的下落,您待会儿去哪?”欧阳翎道。   柏非瑾看看外面天色尚早:“我和你回警局,敬辰在那接我。”   “好。” 第106章 药神非神(23)   到市局之后柏非瑾没跟着欧阳翎上楼,告别后站在大门口等骆敬辰,同时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尚爷,我是柏非瑾。”   “非瑾呀,”那头尚龙淡然道,“最近有人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啊。”   骆敬辰将车停在柏非瑾身边,柏非瑾拉门进去,语调不变地道:“多谢尚爷提醒。”   驾驶座的骆敬辰有些惊讶,能让柏非瑾叫“尚爷”的估摸着也就尚龙一人了。   尚龙笑了两声:“潭阳的秦洋龙秦洲龙两兄弟,非瑾认识吗?”   “知道一些。”柏非瑾心里有了底。   “我是不喜那些的,”尚龙随意地道,“但作为长辈不得不数落一句,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   “是我们工作不力,让您见笑了。”柏非瑾苦笑道。   “知道就好。”尚龙道,“丧家之犬不足为惧,但他们那路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人。”   柏非瑾没有刻意遮掩手机的声音,骆敬辰猛地回头看向柏非瑾,脸上几乎闪过一丝慌乱。   “您有什么消息吗?”柏非瑾试探问道。   “这正是我想问非瑾的,”尚龙笑道,“南口不是个小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我在这儿混了这么些年就懂了一个道理:稳定和平大家才能一起发财。”   柏非瑾斟酌片刻道:“……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以您一贯的作风和声望,不会被轻易影响的。”   尚龙微微眯眼,将手机换了边耳朵:“如此……自己保重。”   “谢尚爷。”柏非瑾应道,“对了,听说最近良港与城北合作不大愉快,正在准备重新招商,尚爷可以考虑一下。”   “哦?”尚龙的语调有些意外又好像不大意外,“非瑾的这个号码……”   “我待会将助手的电话给您,他可以完全代表我。”   “好,保持联系。”   柏非瑾挂掉电话将骆敬辰的手机号发过去,抬眼就对上了骆敬辰担忧的目光:“先生……”   柏非瑾将手机倒扣在大腿上,缓慢开口道:“敬辰,我之前说让你选个地方,你想好了吗?”   “我不走!”骆敬辰瞬间激动了,“先生,我哪都不去,我就跟着您!如果他们想动您,必须得过我这关!”   “其实云川还不错,气候好还方便出国。”柏非瑾思索着。   “先生!”骆敬辰低吼一声。   “……”柏非瑾看出了他眼里的惊惶,到底是没再说下去,“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急什么?”   骆敬辰太清楚柏非瑾从来不是“随便说说”的人,他难得态度强硬地道:“我不会离开您的。”   柏非瑾叹口气:“离开南口又不代表不给我做事了,你愿意走我也不愿意放啊。”   “让我留在您身边保护您吧,”骆敬辰放低声音道,“我不怕他们。”   柏非瑾静静地盯着他:“不,你怕。”   “……”骆敬辰抿抿唇,没反驳。   “罢了,回去吧。”柏非瑾转开眼,淡淡吩咐道。   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   明知风雨欲来,强作巍然不动。柏非瑾有不能离开的理由,他的公司在这、他在学校还有学生、他在警局还有工作、他的家里还有沈潜……而骆敬辰没有这些,他留下只有一个原因:柏非瑾在哪他在哪。   等车开到和郡的时候两人都冷静下来,默契地避开了刚刚的话题。   “先生,查到用沈队真正银行卡取款的人了,他叫丁德,是个汽修工,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尿检毒性呈阳性。”骆敬辰道。   “谁查到的?”   “于督察先查到告诉沈队的,我之后核实过,和银行监控里的是同一个人。”   柏非瑾屈指扣了扣车窗,知道于仲谦终于开始真正相信他们了。   “之前跟你说的,陆铮那边有消息吗?”柏非瑾问道。   “目前还没有进入南口的消息。”骆敬辰道,“先生,既然您已经和尚龙相交,不如……?”   柏非瑾闻言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太冒进了。”   骆敬辰也就没再说什么。柏非瑾准备开门下车,被骆敬辰叫住了:“先生,要不要我派人……”   “不用,”柏非瑾知他想干什么,“既然已经确认是他接任了王,他不会对我硬来的。”   “可是……”   “他的狩猎是要控制猎物自己乖乖送上门,暴力并非他的爱好。”柏非瑾说着突然没什么感情地勾勾唇,“……这是我们这类人的通病。”   “您和他不一样!”骆敬辰道,“他和您完全没有可比之处。”   “呵。”柏非瑾不以为然地笑笑,推门下车向电梯间走去。   骆敬辰看着柏非瑾仿佛无论何时都笔挺的背脊半晌没有动作,最后狠狠一掌砸在了方向盘上,向后仰靠在驾驶座里牙关咬的死紧。   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先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没人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从泥沼里挣脱出来,但那些他们拼命想甩在身后的东西如蛆附骨,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解脱,就如他们一直预料的那样。   无论如何粉饰太平、欺骗自己,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柏非瑾倒是没怎么被影响,神色如常地回家开门,与前来迎接的沈潜交换了一个拥抱。   “非瑾,”沈潜之前从没意识到过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算是有了切身体会,“辛苦了。”   柏非瑾摸了摸沈潜的后颈,温声道:“今天欧阳做的很好,我们已经拿到了黄山的下落,正在准备抓捕。”   “所以?!”沈潜惊喜地抬头。   柏非瑾笑了笑道:“在黄山供出真相之前,我们还不能……唔……”   沈潜没给他机会说下去,直接封住了爱人的双唇。   “哈……好吧……”等沈潜终于放开柏非瑾,柏非瑾无奈地摊手笑道,“亲爱的沈队,我是否有幸请问您,复职之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干——你。”沈潜毫不遮掩地道。   柏非瑾扬扬眉:“听起来是个很远大的抱负。”   “非瑾,我想说谢谢你,可是我又觉得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两个字,所以……我爱你。”沈潜认真地对着爱人的眼睛道。   虽然柏非瑾只强调了欧阳翎的功劳,但沈潜心里透亮,像尚龙那种盘桓城西十几年的老妖怪,除非欧阳翎已经脱胎换骨到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欧阳翎了,否则单靠她的能力不可能一次接触就大获全胜。   从开始到现在,柏非瑾一直在他身边沉稳地打点一切,无条件地信任他、安抚他、支持他。   得夫如从,夫复何求。   “嗯,我知道。”柏非瑾笑着摸摸沈潜的脸,见他启唇还想说什么,索性伸出食指拦住道,“留着等全部结束再说。”   沈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半晌张嘴咬住了柏非瑾的手指,舌头在指尖画了个圈。   食髓知味,沈潜这么个小动作竟然硬生生让柏非瑾身子哆嗦了一下。   两人都顿了顿,见好就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再撩拨下去怕是又要发生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了。   晚上七点多于仲谦来电,称丁德已经交代了全部的经过。有人指使他用沈潜的银行卡在指定时刻取走指定数量的存款,卡是直接放在他家邮箱里的,密码就贴在银行卡背面,完事后他将卡放回远处,自始至终没有见过与他接头的人。   “对了,还有件事。”于仲谦道。   “您说。”丁德这条线索断了,沈潜并不意外,但也有些可惜。   “还记得那个沾满了你的指纹的玉貔貅吗?”   “就是在我办公室抽屉里发……呃……”沈潜说着又觉得不妥,扫了旁边的柏非瑾一眼。   “行了,我要真想计较,早就去查监控了。”于仲谦好笑道,“就是那个。”   “怎么了?”   “上面布满了你的右手指纹。”于仲谦道,“还有你家的保险箱也一样,全是右手指纹。”   “全是右手?”沈潜愣了愣,柏非瑾眼神微变。   “这么多指纹却没有一个是属于左手的。所以,要不你就是个偏执的右撇子,要不……就是对方只拿到了你的右手指纹。”于仲谦道。   沈潜和柏非瑾对望一眼,柏非瑾的目光慢慢移到了自己端着马克杯的右手上,沈潜也同样看了过去。   “想要提取到完整清晰的指纹用于粘帖,必须是在固体上。”柏非瑾道。   “而我是个右撇子。”沈潜接道。   “想到什么了吗?”于仲谦一点都不惊讶会听到柏非瑾的声音。   “于督察,您在我办公桌上有发现过一只……嗯……金边水晶玻璃杯吗?”   “……没有印象。”   “那是非瑾前几天新送我的。”沈潜回忆道,“突然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只用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它。”   “玻璃杯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影响美观,包装前都是会擦拭的。”柏非瑾道。   “所以当我用过之后就会留下清晰、完整、干净的右手指纹。”沈潜道。   “所以这是……”于仲谦语气突然犹豫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于督察,我能晚点再跟您联系吗?”沈潜突然闭上眼睛低声道。   “好,有任何消息记得保持联系。”于仲谦没追问,他也需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柏非瑾看着沈潜盲挂掉电话,一手搭在眼前,很久没说话。   “你知道是谁了。”柏非瑾将手机从他紧握的手心里抽出来放在旁边。   沈潜没看他:“……能频繁进出我办公室的就这么几个人,陈队、志敏、欧阳还有……” 第107章 药神非神(24)   两人都没直接说名字。   “非瑾,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沈潜放下手偏头道。   柏非瑾在旁边倒了两杯果茶,递给沈潜一杯,没否认。   “……所以这次去找尚龙你看要求欧阳不要告诉任何人。”沈潜自顾自接道,“欧阳现在在局里还会主动通气的,也就何昌成了。”   “所以现在确定是他了?”柏非瑾问道。   “那个杯子就他们几个见过,而且能接触到我的身份证、知道我的住址、有机会到我办公室里藏那个玉貔貅……”沈潜说着突然一顿,“……还有银行卡。”   “他调换的?”   “我偶尔会让他或者欧阳帮我拿下包。”沈潜道。   有些东西没想通的时候就是雾里看花,而一旦有了思路,很多以前有意无意被忽略的细节瞬间就清晰了。   “喝杯茶。”柏非瑾温声道。   沈潜依言端杯尝了一口,淡淡的柠檬清香与斯里兰卡红茶的醇香一起窜入鼻腔,血橙和雪梨的果味混合着蜂蜜的甜馨刺激着味蕾,让人有一瞬间从现实抽离。   “……现在可以先不动他,如果他跟秦洲龙有联系,往后没准用得上。”沈潜道。   柏非瑾知道他这是平复下来了:“嗯,我们目前还是没有太多秦洲龙的线索。”   “欧阳那妮子……”沈潜有些犹豫。   “跟她说吧,队里现在都是她在主持,”柏非瑾道,“她能处理好的。”   沈潜没想到柏非瑾会这么直接地表达信任,心里对这有几天没见的徒弟更多了些期待:“行吧,等她追到黄山再说。”   柏非瑾无异议,现在自然是以黄山为重。   沈潜思来想去最后打了个电话给潘谨言,先为上次他帮柏非瑾打掩护道谢,然后话音一转说想麻烦他查查何昌成的资料。虽说在种种现象面前于仲谦基本已经跟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但沈潜到底还是不想让外人——尤其还是个督察,来调查自己队里的人。   “何昌成?”潘谨言有些惊讶。   “是,麻烦潘队了。”沈潜诚恳道。   大家都是老刑侦了,潘谨言也没多问什么:“行没问题,我待会儿就发给你。”   “好,太感谢了。”   “你……让柏老师有时间去下医院吧,”潘谨言犹豫道,“陈队挺担心你们的。”   沈潜愣住,柏非瑾动作也顿了一瞬。   “……好……谢谢。”沈潜道。   “抱歉,”等沈潜挂掉电话,柏非瑾主动到,“是我疏忽了。”   “没有没有,”沈潜连忙摇头道,“这两天都是你在外面跑,倒是我居然没想到……”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沈潜虽然暂时不方便出门,但心里还是很恼火自己在家待了一天居然也没想起问问陈容的情况;柏非瑾则有些自责,当时他承诺沈潜会照顾好陈容,结果这两天忙起来到底还是疏忽了。   柏非瑾轻叹口气,揉揉沈潜的后颈道:“好了,我明天早上去看陈哥,不要多想了。”   沈潜点点头:“非瑾,我收到我妈发的英伦塔桥的照片了……”   “阿姨喜欢就好。”柏非瑾笑道。   “她何止是喜欢,这两天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沈潜想起自家母上大人说话时简直飞扬到天上的语调,脸上不由也露出笑意,“我有跟你说‘我爱你’吗?”   “刚说过。”柏非瑾很实诚。   “那我再说一次。”沈潜笑眯眯地,“非瑾,我爱你。”   晚上两人接收了潘谨言发来的关于何昌成的资料。何昌成进队里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到下个月才结束八个月的实习期,这小子为人机灵、嘴巴也讨喜,先是跟欧阳翎套上了关系,后来才跟沈潜慢慢熟悉起来。   现在想想,也不难琢磨出他当时对沈潜其实是有意接近。   然而……“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沈潜皱着眉头道。   他们已经翻遍了何昌成登记在案的全部资料,但并找不出任何信息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与秦洲龙合作。   “父母健在并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未婚无子,没有爱人……看起来不像是有人质在秦洲龙手上。”柏非瑾滑动着平板道。   “所以不是郭任城那种……”沈潜道,“生长在南湾省,家庭和睦,经济条件良好,学业仕途顺利……看起来不需要受秦洲龙的恩惠。”   “所以也不是贺非那种。”柏非瑾接道。   那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表面看起来毫无问题的警队实习生去帮秦洲龙这样的货色,甚至不惜狠心设计自己的两位顶头上司,造成一重伤一停职?   沈潜眯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怕是从没真正了解过何昌成。   第二天早上,沈潜抢先一步摁掉了柏非瑾的闹钟,自己轻手轻脚摸到厨房里给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粥开了火,等粥熬的差不多了才去将柏非瑾唤起来。   柏非瑾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外面天色的时候瞬间发现自己睡过了,刚准备翻身起床就闻到了空气中清粥的香味。   “……你关了我的闹钟?”柏非瑾有些错愕。   “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这两天太累了。”沈潜趴在床边边上,语气里都透着心疼,   柏非瑾看了他足足三秒,最后倾身吻下爱人的双唇,起床去了浴室。   虽然表面显得很平静,但柏非瑾心底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可是从来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人,结果和沈潜同居还不到十天,自己就已经如此放松了吗?   这在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骆敬辰接了柏非瑾去医院,正好赶上陈容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他的情况基本稳定了,剩下就靠调养和复健了。   柏非瑾在拿到陈容病例后就咨询过其他自己相熟的医生和前辈,但他们基本都表示左手和生育功能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而且其余伤口保不准以后天气不好的时候还得遭罪。   陈容一直没跟家里说实话,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实在不想连累年迈的父母操心,所以都是自己扛着。   陈容已经能开口说两句话,柏非瑾拣着好消息跟他说了些,没透露何昌成和尚龙的事儿,直说让他好好休息,这件事儿相信他们,很快就能结束了。   虽然知道柏非瑾话语肯定有所取舍,但陈容闻言也稍稍放了心。柏非瑾见他神色仍然有些困倦,便没多打扰,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只是普通病房不比ICU,陈容又不像方志敏那样跟通知了家里,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守着,柏非瑾到底不放心,亲自打电话找了个靠谱的陪护来照顾陈容。   从医院出来柏非瑾见暂时还没有其他事情便回了趟学校,他事先将这一周的课都调开了,所以直接去的实验室。   实验室大师姐见到消失好久的导师甚是激动,噼里啪啦将最近的研究进度都倒给了柏非瑾。   “辛苦了,等过几天叫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柏非瑾心情也不错,他手上最大的项目已经在收尾了,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能交稿。   “好嘞!”大师姐很干脆地应道,这次实验一结基本等于她的毕业论文也搞定了,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老师,这是我下周的实验计划,您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没。”   柏非瑾点点明天的实验安排道:“这个点才开始测酶活?”   “明天上午大家都有会,”大师姐表情也很苦,“但是这个结果又急着用……没事,我自己来测,就不折腾师弟师妹了。”   “那会弄到很晚……”柏非瑾抬眸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一位学生道,“阿亮,到时候我想麻烦你送师姐回去。”   大师姐和阿亮俱是一愣,阿亮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道:“好的老师。”   柏非瑾勾唇一笑,他早就看出这小师弟喜欢自己的大徒弟,自己这位大徒弟呢,也对他有好感,只可惜两人相处来相处去,谁都没有意识去捅破窗户纸。   把学生们都打发走,自己处理了一下攒了大半周的文件,柏非瑾看眼时间刚准备回家就接到了欧阳翎的电话:   “柏老师,我们抓到黄山了。” 第108章 药神非神(25)   “你现在在哪?”柏非瑾道。   “我已经到局里了,”欧阳翎说着走到旁边压低声音道,“您放心,我同时查了跟黄山有关的四个家庭。”   “好,需要我过来吗?”   “您……”欧阳翎犹豫了一下。   “欧阳我相信你,”柏非瑾体贴地解围道,“那我就先不耽搁你了,等你审完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或者沈潜回个电话。”   “嗯嗯。”欧阳翎想着还是解释道,“柏老师,我很希望您来,但是邓局和省厅刑侦的人也在……”   “没关系,你先忙。”柏非瑾理解道。   沈潜目前嫌疑并没解除,柏非瑾和他的关系实在太过密切,当着邓望宁和省厅的面参与邹懿的案子,完全是授人以柄。   骆敬辰打探过省厅的风声,不少人对柏非瑾依然自由出入一队颇有微词,甚至也有人质疑过他的顾问资格,毕竟当时他担任顾问是沈潜担保的。而这一切都被欧阳翎硬生生压下来了,没让一丁点不利言论传进柏非瑾耳朵里。   “好的,柏老师再见。”   刚挂掉欧阳翎的电话,跟着又有新的来电,柏非瑾看眼来电显示,接通的手微微一顿。   “魏局。”   “你们可以啊!”魏征明显已经被气疯了,“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出这么大事儿连我都不说一声,怎么?都要上天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魏征对下属是出了名的严格和暴躁,但柏非瑾毕竟身份不同,还从没被他直接骂过,闻言难得踌躇了一下:“嗯……魏局……”   那头魏征闭着眼睛缓了缓:“你叫沈潜给我接电话!”   “我现在没和他在一起。”柏非瑾知道这两天因为被监听,沈潜索性将工作电话关掉了,不然魏征也不至于会联系他。   “那就找到他,然后让他给我回电话!”魏征冷哼着直接挂断电话。   “……”柏非瑾拿着手机站了一秒,决定赶紧回家把魏征交给沈潜去应付。   沈潜听完之后脸色白了白:“他有多生气?”   “把我骂了。”柏非瑾客观地道。   “……连你都骂……”沈潜嘴角抽搐了一下,“吾命休矣。”   柏非瑾直接把电话拨过去然后将手机塞到沈潜手里,沈潜看向手机的眼神颇有些苦大仇深。   “喂?魏局,您听我解……”   “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我们沈大队长已经厉害到天下第一了呢!是我以前眼拙,你这能力当个副队长简直太屈才了,我这位子都应该让给你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回去就打交接?!”魏征几乎是咆哮道,“现在哑巴了?!说话!”   “我错了。”沈潜十分自觉而乖巧。   “你当然错了!你小子脑子被门夹了?!你……”魏征突然哽了一下,电话两头安静了两秒钟。   沈潜表情也有些复杂:“魏局,我错了。”   “……混小子。”魏征恨恨地吐出三个字,到底也骂不下去了,“我明天上午跟部里打个招呼就回来,中午到。”   “好。”   “你手上所有资料,还有欧阳那里的都发给我。现在调查组是谁在负责?”   “于仲谦。”   魏征想了想道:“他的话……你们通了气吗?”   “他基本相信我了,现在还在找证据。”沈潜道。   “行,赶紧把资料发过来。”魏征直接挂了电话。   沈潜和柏非瑾都吐口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虽然不想承认,但沈潜听到魏征明天回来的消息宛若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是有了主心骨而安心的感觉。柏非瑾也能理解沈潜的感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下午欧阳翎给柏非瑾回电话,柏非瑾看眼身边的爱人道:“欧阳,你周围有人吗?”   “您等一下。”欧阳翎那边有人声,过了几秒才安静下来。   “我和沈潜在一起,有件事我们需要告诉你……”柏非瑾道。   “柏老师!邹懿回信了!”欧阳翎压不住兴奋直接打断道。   柏非瑾两人对望一眼,柏非瑾道:“你先说。”   “他回复了我们之前发给他的见面邀约,说同意明天上午见面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欧阳翎道,“我们同时也追查到了他的登录IP地址,在城东荣耀网吧里,我们正在调那一块儿的监控。”   沈潜眉头一跳,拿过手机道:“欧阳,何昌成全程都参与了吗?”   “昌成?”欧阳翎愣了一下,“对啊,他……老大,发生什么了?”   沈潜抿了下唇:“你现在马上亲自参与,用最快速度找到邹懿。”   欧阳翎至此也大概明白过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怎么会……”   “欧阳,”沈潜沉声道,“邹懿就交给你了。”   “……明白。”欧阳翎咬着牙应下。   沈潜微微张嘴,柏非瑾冲他轻一摇头,思索半秒沈潜还是闭上了嘴,没再多嘱咐什么。欧阳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姑娘了,他该学着放手去让她自己处理。   “黄山怎么样了?”沈潜问道。   “现在还不肯开口,”欧阳翎说起这个也很难受,“我本来准备待会儿再审一轮。”   沈潜想了想道:“把他交给调查组,我去给于仲谦说。”   “于督察?”欧阳翎没反应过来,她对于仲谦的印象还停留在双方对立的状态。   “你先专心跟邹懿的线。”沈潜不欲在现在多解释。   欧阳翎并无异议,她这几天虽说已经习惯自己做决定,但遇上老大还是本能地服从了。   沈潜挂了电话准备拨号才发现自己没有于仲谦的手机号,柏非瑾在旁边平板上将骆敬辰之前搜集的资料翻出来,对沈潜点了点于仲谦的联系方式。   “喂,于督察,我是沈潜。”沈潜道。   “……”于仲谦重新看了眼屏幕,“沈副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柏先生的号码?”   “你是真傻还是装着不知道?”沈潜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于仲谦被噎了一下,沈潜之前在审讯时说的那番话早已透露了两人关系,他只是还没适应沈潜对他的态度转变:“……你真是……”   “嗯?”沈潜哼了一声,不经意上翘的尾音勾得柏非瑾心下微动。   “呵,什么事儿?”如此于仲谦也懒得再端着了,他算是看出来,这沈潜沈副队有两幅面孔,对外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对内洒脱不羁率性而为。   “黄山那个小弟,就是指证我为黄山提供庇护的那人,开口了吗?”沈潜问道。   “他一直在说话啊,”于仲谦气定神闲地道,“只是不利于你而已。”   沈潜无奈地扬眉:“好吧……现在来让他开口说真话怎么样?”   “用你那个小姑娘抓到的人?”于仲谦道。   “哦?她还真瞒过了你啊!”沈潜笑了,“于督察,不是我说……”   “行了,到底是谁?”于仲谦说起这个也有些恼火,欧阳翎是防贼一样地防着他,一队上上下下又整个跟铁板一块,他花了半天也没打探出欧阳翎抓住的是谁。   “黄山。”沈潜也不想真把他惹得恼羞成怒,“怎么样?够意思吧?”   “你要把黄山交给我?”于仲谦惊讶一瞬问道,“你那小姑娘呢?”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我现在去提人。”于仲谦想了想还是道,“想跟我讨论一下那个玻璃杯的事儿吗?”   “跟一名督察讨论?不了,谢谢。”沈潜毫不犹豫地拒绝。   于仲谦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强求,他做这么些年督察,自然清楚身边人对自己的防备。   再次挂掉电话,沈潜在屋子里绕着客厅转了三个圈,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楼下监控的车还停在原地。   “于督察这是为你好。”柏非瑾也走到窗边道。   沈潜叹口气:“我知道,我只是……”   柏非瑾一边给骆敬辰拨电话,一边道:“我去城东盯着,你别急。”   “……辛苦了。”沈潜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将柏非瑾摁在窗台上含住对方的薄唇。   “先生?”骆敬辰的声音从柏非瑾手里手机传来。   沈潜依依不舍地放开爱人,柏非瑾缓了半秒才拿起手机:“派人到城东荣耀网吧附近找邹懿,你来家里接我。”   “好。”   柏非瑾搬家之后骆敬辰跟着也搬到了和郡附近,所以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地下车库。柏非瑾和沈潜再次交换一个吻,转身出了家门。   欧阳翎那边跟于仲谦打完交接还要调动人员,结果柏非瑾反而先到了现场,骆敬辰在路边停好车刚要开门,被柏非瑾一把拉住了。   “有人,”柏非瑾示意骆敬辰往外看,“是我们的人吗?”   骆敬辰皱着眉观察从网吧出来的三个人,摇摇头道:“不是,我叮嘱过他们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柏非瑾想来也不是自己的人,他一贯注意不在警局留下插手案件的证据,如此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并非他的风格。   “是……秦洲龙的人?”骆敬辰问道。   柏非瑾思索两秒,给欧阳翎发了条短信:我跟上了秦洲龙的人,你带着何昌成按流程慢慢来。   欧阳翎在车上扫了眼手机,心下微凛,她知道沈潜的意思所以没有挑破何昌成的身份,但她已经好好盯着何昌成了,没想到仍然让他抢了先。   柏非瑾看骆敬辰一眼,骆敬辰会意地从旁边抽屉里摸出一个纽扣式监听器,将头发揉乱一点开门下了车,脚步有些虚浮地在网吧门口与正在通话的为首的男人撞了一下。   那三人明显也不是什么善茬,见着骆敬辰的长相越发嚣张,将他围在中间骂骂咧咧的,逼得骆敬辰不停地道歉。 第109章 药神非神(26)   等骆敬辰终于被放回车里的时候,柏非瑾已经带上耳机开始监听了。骆敬辰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面上很平静。   “这一片监控挺少的。”柏非瑾仿若不经意地说着,将另一副耳机递过去。   骆敬辰接过给自己戴上,语调平和:“那真是太好了。”   柏非瑾弯了下唇,没说话。   这人确实是这次行动的头儿,所有的情况、活动和安排都通过监听传到了柏非瑾这儿。柏非瑾将骆敬辰拍摄的三人的高清头像发给欧阳翎,让她避开何昌成查一下。   没过多久欧阳翎也带人到了网吧,何昌成跟她一起进去找老板做问询。   柏非瑾和骆敬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三个人,顺手将每一个关键证人和转折点都发用短信发给欧阳翎。这是片老城区,鱼龙混杂的情况下这些混子反而比警察更容易找到线索。   邹懿虽然明显是个外行人,但能支撑贩卖违规药物这种生意的总归不是什么蠢人。那三人也找的不轻松,颠来倒去换了四五个小区才终于找到邹懿的行踪。   “先生!”骆敬辰偏头看向柏非瑾。   柏非瑾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那三人已经找到了邹懿的房东,并且问出了具体房间号,正在确认邹懿是否在家。   两人交换个眼神,柏非瑾给欧阳翎发了邹懿的具体位置,抬手脱掉风衣卷起袖子,和骆敬辰一起悄无声息地摸下车,绕到了那群人身后,一左一右守在他们的出口处。   老城区监控密度本来就不大,那三人也做贼心虚,尽量绕着监控头走,停在了单元门下一个监控盲区的角落里,殊不知这实在是方便了柏非瑾和骆敬辰。   “在家是吧?行,我这就上去把那小子带下来,你们准备好车。”为首的人道。   得到确认,柏非瑾给欧阳翎发了两个字“速来”,随后询问地看向骆敬辰,骆敬辰向右比了个二的手势指指自己,柏非瑾左手握拳掌心向骆敬辰示意“明白”。   骆敬辰继续打手势:三、二、一!   两人同时从墙边跃出,骆敬辰径直扑向右手方的为首老大,屈膝狠狠顶在对方腹部,在手中人猝不及防受击跪倒的时候一个反身后踹,将右边另一人蹬到了墙上。   柏非瑾则从背后贴上左边那人,利落地反扣住对方双手腕往上提,脚则直接踩在对方膝窝上将人压跪下,右手臂环过卡在对方脖颈上使力,不到十秒后手上的人便因颈动脉受阻引起的大脑缺氧而昏厥。   柏非瑾松手起身,骆敬辰已经敲晕了另一个小弟,正在与为首那人缠斗。柏非瑾也不帮忙,淡定地低头抹平衣服上被那人挣扎弄出的褶皱。   突然,柏非瑾看到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骆敬辰猛地往后一撤,险险避开对方陡然发难抽出的匕首。   那老大至此终于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人,顿时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敬辰。”柏非瑾很轻地叫了一声。   骆敬辰往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口有辆SUV正在靠近,当下也不再恋战,欺身以一个巧妙的角度硬生生撞进为首那人的怀里,右手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弓身就是个过肩摔,在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和惨叫声中踩在对方肚子上一个手刀将人劈晕,顺手回收了那人口袋里的监听器。   这声惨叫激起了车上人的警惕,车门打开的时候下来了足足五个手揣口袋里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柏非瑾和骆敬辰。   仍坐在车里副驾驶的人吩咐了句什么,那五人分成两边,两个人奔着单元门去了,剩下三个人呈包围状往角落里走。   柏非瑾与骆敬辰对望一眼,两人完全不需要交流,骆敬辰捡起之前那人手上的刀扔给柏非瑾,自己上前缠住最右边那人,柏非瑾接过刀靠着骆敬辰的掩护冲出包围圈,先将头顶监控的线路割断,然后一横匕首拦在了单元门前。   欧阳翎收到柏非瑾“速来”的短信,立马知道情况不对,直接拎着眼前房东的领子将人单独提到旁边,花三十秒跟对方确认了柏非瑾提供的地址之后就驱车直奔目标小区。   小区的保安被柏非瑾破坏的监控摄像惊动了,比欧阳翎他们先一步到达单元门,等欧阳翎到的时候只看到两名保安面对着躺了一地的人茫然无措。   “您好,这里交给我们吧,麻烦你们配合做下笔录。”欧阳翎上前亮出证件道。   保安们自然是巴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欧阳翎吩咐何昌成处理现场,自己则带人上楼径直奔向邹懿的出租屋。   下电梯的时候,欧阳翎余光瞟到两个人影闪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   不夸张地说,欧阳翎这两天晚上做梦都梦到邹懿这张脸,当门打开看到真人的时候,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欧阳翎简直想跟他来个抱头痛哭。   “你是?”邹毅看着门外的一群人脸上明显有些慌乱。   “我是市刑警队的欧阳翎,很抱歉擅自提前了见面……”欧阳翎亮出证件道,“实在是您现在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邹懿似信非信地看她一眼,面色挣扎,最后放弃地叹口气任由警员将他铐了。   他从回复邮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被捕的心理准备,他熟悉夏邦,如果是夏邦将他们俩的紧急联系方式告诉警方,其中必定有非得如此的理由。   等柏非瑾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沈潜准备跟爱人来个拥抱,结果刚凑近就脸色一变,急急地去脱对方的衣服:“你受伤了?!”   柏非瑾顺着爱人的力道将风衣褪下,右手衣袖上明显有血迹:“不是我……”   沈潜压根儿没听,仔细将人袖子撩起来,从头到脚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揉着爱人腰上的一块淤青心疼得不行:“怎么搞的?敬辰没事吧?”   “秦洲龙的人先到一步,敬辰手上划了条口子。”柏非瑾解释道,以一敌三又是空手,骆敬辰难免还是吃亏了点。   “去医院了吗?”沈潜有些担心。   “我已经帮他处理了。”柏非瑾微垂眸有些不自然地让了下身子,腰上他本来就比较敏感,更何况受伤的部位还夹杂些痛楚。   沈潜也没再多问,他太了解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无论过程是多么惊心动魄或是千难万险,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那……洗个手我们吃饭吧。”沈潜道。   柏非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走进房间看到厨房时难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沈潜待在家实在是无聊,于仲谦接到黄山之后一头扎进审讯压根儿不理他,欧阳翎和柏非瑾那边他又不敢打扰,陈容还很虚弱,聊天没聊两句就被陪护挂断了。   出不了门,又没什么事儿做,沈潜简直要被焦虑杀死,索性打开冰箱开始琢磨着要不动手做个饭。   柏非瑾被沈潜推着换好衣服洗完手坐在餐桌前,在爱人的灼灼目光下打量着桌上的三菜一汤,足足过了十秒钟才谨慎地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   “怎么样怎么样?”沈潜期待地盯着爱人问道。   “……”柏非瑾面不改色地举著将另外两个菜各试了一筷,最后舀勺汤在碗里抿了一口,放下碗筷。   沈潜太了解柏非瑾,见此自己伸筷子想试一下到底有多难吃,被柏非瑾拦住了:“等十五分钟。”   “啊?”沈潜一脸懵。   柏非瑾起身亲了亲沈潜的额头道:“谢谢。”说完将桌上的三个菜都端走,留下了汤。   沈潜跟着他进厨房,只见柏非瑾往锅里加米饭放油放水,再将过咸而且炒老的西红柿炒鸡蛋倒回锅里煮开,最后洒葱花做成了西红柿鸡蛋烫饭;半熟的藕丁回锅加醋加生抽,再加上一小把肉泥,瞬间色香味俱全;至于已经半糊的煎鱼……这个就算是柏非瑾也救不起了,索性临时做了个青椒香肠。   “……”沈潜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可能还是需要天赋的,“非瑾,你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吗?”   “很多啊。”柏非瑾正在脱围兜,闻言有些不明所以。   沈潜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我拉小提琴就像在锯木头。”柏非瑾见他的表情补充道。   “……你居然还会拉小提琴。”沈潜关注点明显跑歪。   柏非瑾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了。   两人吃完改良版的晚餐洗漱一番,竟然一时有些相对不知该干什么。这几天连轴转忙的焦头烂额,现在该抓的人好像基本都抓着了,该理的线索好像也理完了……暂时没什么是他们俩能帮上忙的了。   除了秦洲龙还逍遥法外,这次案子貌似即将告一段落了。   “陆铮那边……还是没消息啊……”沈潜叹道。   “暂时没有。”   “秦洲龙……啧。”沈潜有些难受地皱皱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先解决完眼下的案子吧,”柏非瑾安慰道,“等魏局明天回来,再集中精力去找秦洲龙。”   “也只能这样了。”沈潜仰着头吐口气,现在他还在被停职,队里完全靠欧阳翎撑着,邓望宁又什么事都不管,邹懿的案子还在扫尾,实在腾不出足够的精力去找秦洲龙。 第110章 药神非神(27)   早上五点多,柏非瑾手机震了震,是骆敬辰发来的两条空白短信。   柏非瑾轻轻挪开腰上霸道环住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下床,刚走了一步就听到背后爱人懒懒地道:“穿好衣服和鞋子再去阳台。”   “……好。”柏非瑾有些无奈地笑笑,拿起旁边的睡衣披好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   “怎么了?”   “先生,阿秒出事了!”   柏非瑾微一蹙眉:“怎么回事?”   “我们昨天应该要交换信息的,但是他一直没出现,紧急联系方式也没有回音。”骆敬辰的语速很快,压不住地带着颤抖甚至是一丝哭腔,“您说……他会不会被……”   “现在来接我。”柏非瑾说着直接挂掉了电话。   回到卧室,沈潜大咧咧地拍拍身边示意赶紧上来睡觉,柏非瑾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我要出去一趟。”   “现在?”沈潜狐疑地看眼外面依旧黑沉的天。   “嗯。”柏非瑾没解释,沈潜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倒是柏非瑾多加了一句,“不远,晚上回来。”   “好,”沈潜点点头,“我在家等你。”   柏非瑾摸摸他的脸,起身收拾一番便匆匆出门了。   沈潜躺在床上听着爱人关门的声音,思绪有些放空。他知道爱人还有很多瞒着自己的东西,他想去了解柏非瑾的一切,但柏非瑾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不告诉他自有不告诉他的理由,沈潜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柏非瑾什么都会顺着自己,他不想让爱人为难。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   话虽如此,沈潜却是在床上翻来滚去也睡不着了,身边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瘫在偌大的床上竟然还有些寂寞。而且他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安心,这一夜睡的并不熟,所以柏非瑾稍有动作他就醒来了。   等捱到快七点,越来越精神的沈大队长终于放弃地爬起了床,去厨房逛一圈没什么胃口,去客厅逛一圈没什么事儿做,去阳台逛一圈发现下面调查组的还兢兢业业地在站岗……   欧阳翎的电话拯救了已经无聊到开始打扫卫生来荒废时光的沈潜:“老大!邹懿的笔录基本上搞定了,他否认与警方有勾结,所有供词、账本和他的转账记录都对的上,你的嫌疑洗掉了!”   沈潜蹭地一下站起身,稳了稳才道:“做得不错。”   “嘿嘿……”又熬了个通宵的欧阳翎实在有些智商欠费地傻笑了两声。   沈潜不由地也勾起了唇角:“这几天……辛苦了。”   “能让您回来就不辛苦!”欧阳翎道,“话说您什么时候回来啊?队里报告我是写到头断都写不完,已经把陈队的电脑都塞满了,您赶紧回来救命吧……”   “……”沈潜一腔幸福感突然被浇了个透心凉,“我突然觉得在家挺好的。”   “别啊!”欧阳翎哀嚎一声。   “你身边有人吗?”沈潜问道。   知道要说正经事儿了,欧阳翎语调也严肃下来:“没有,我在陈队办公室里。”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早一步找到线索,柏老师将计就计跟着他们找到邹懿然后秘密通知了我,我到现场的时候那些家伙被打得落花流水躺在单元门口被保安抓了个正着……而且现场还没有留下有关柏老师的任何痕迹。”欧阳翎道,“老大你一定要替我转达一下我的敬佩之情。”   “几个人?”沈潜无意识地抿唇道。   “八个人,都押在局里了,按柏老师的描述连夜审了为头的那个,他只说是受雇于人要将邹懿‘请’过去……我已经派人去他们之前约定的接头地点勘察了。”欧阳翎以为沈潜是在关心案子,“另外我们还调取了他手机里所有的通话记录,发现了其中两个可疑号码,但是现在都关机了。”   电话那头从欧阳翎说出前三个字后就变得很安静,直到欧阳翎疑惑地叫了句:“老大?”   “……好。”沈潜闭了闭眼睛,满脑子都是柏非瑾腰上的淤青和袖子上的血迹。以二对八,纵然他十分相信柏非瑾的实力,但这种事情始终是一种冒险。   他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那种差点失去爱人的感觉他绝对不想再体会一次。   欧阳翎也有些回过味来,在她心目中柏非瑾宛若无所不能的超人,是紧要关头最强大的助力与指望,但没人会在第一时间去考虑超人是不是会受伤是不是有危险……除了他的爱人。   “老大……对不起。”欧阳翎有些干涩地道。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来沈潜平常在队里有多护着柏非瑾,有危险的地方几乎从来不让他出外勤,即便案件需要必须得出外勤,沈潜也绝对是亲自陪同或者派人陪同,生怕出现任何闪失。   柏非瑾是沈潜护在心尖尖上的人,她却忘了要在沈潜离队的时候替沈潜保护好他。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错。”沈潜说完见欧阳翎还是没接话,又笑了笑道,“行了,别说是你,非瑾他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我也拦不住。”   “嗯……”   “……何昌成……”沈潜提起这个名字心情还是很复杂,“他这两天……?”   欧阳翎说起这个也有些难受:“我这两天观察了,他确实有跟人联系。老大,要不我们干脆上监听?没准能知道他后面是谁。”   沈潜沉默了一下,欧阳翎突然明白什么:“老大你是不是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谁?”   “我知道。”沈潜承认道。   “嗯哼?”   沈潜叹口气:“案子还没过保密期。”   欧阳翎愣了愣,她印象里沈潜没秘密出过什么任务,那就只能是……三年前的案子?三年前有什么大案子?等等……好像确实有一件轰动整个系统甚至是全国的事情……   “你……你……”欧阳翎说不出话了。   沈潜知她是猜到了:“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集中精力办案吧。”   “……我就问一句哈……柏老师参加了吗?”欧阳翎试探着问道。   沈潜话音一顿:“……都说了案子还没过保密期,哪来这么多问题,滚滚滚!你先暂时别动何昌成,我来安排。”   欧阳翎知道答案了,也不再惹他:“好的好的,等你回来哈老大!”   欧阳翎的电话没打完多久,魏征的电话就来了,他已经回市局正和于仲谦在一起,于仲谦也确实有些本事,先套黄山的话攻小弟的心,再反过来用小弟的供词将黄山的军,短短一天内是硬生生撬开了两人的嘴。   于仲谦多留了个心眼,将秦洲龙的照片从局里档案翻出来给黄山指证。黄山已经被于仲谦甩出的一连串罪证打趴了,他很清楚自己入不了尚龙的眼,自然也从不指望尚龙会来捞他。知道秦洲龙的真实身份后,黄山不蠢,自己做的事跟对方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配合警方给秦洲龙定罪对自己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黄山已经交代了是秦洲龙指使他陷害你,”魏征道,“还有用你的卡去银行取款的人也是他派的。”   “沈潜,你的嫌疑基本洗清了,我会尽快整理好报告提交,撤销对你的指控。”于仲谦在旁边道,“另外应魏局的要求,我暂时不会撤掉你家楼下的人员。”   “谢谢。”沈潜衷心道。   “你小子,明天滚回来上班。”魏征中气十足地呵道。   “是。”沈潜笑道。   邹懿、黄山及其小弟、丁德归案,洛缘阁老板身死,队里的内鬼已经找到了;串通邹懿、黄山的指控被当事人否认了,银行卡的问题解释清楚了,玉貔貅和保险箱的指纹有疑点,贾沛案的照片本就无具体实证不成威胁……即便不加林凡的证词,这个针对沈潜的圈套也已经被毁的七七八八。而现在看来,杀害洛缘阁老板母子和刺伤陈容应该都是秦洲龙派的人,接下来只剩下抓住他。   秦洲龙谋划这么久的计划就这样被他们打破了吗?   可是还是不安心。   参与了三年前案件的人,陆铮被秦洲龙掳走下落不明,陈容被当街行刺重伤在院,他自己被连环设计陷害几乎丢了工作……   ……   “……我就问一句哈……柏老师参加了吗?”   欧阳翎刚刚的话语突然在沈潜脑海中如惊雷一般炸响。   ……   “我要出去一趟。”   ……   沈潜几乎是抖着手拿起电话拨柏非瑾的号,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对方挂断了。沈潜又打了一次,再次被挂断,直到第三次拨打的时候隔了很久才接通。   “怎么了?”柏非瑾问道。   听到爱人的声音,沈潜终于从几近窒息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柏非瑾心下一沉,除非真的逼不得已他从不拒接沈潜的电话,他相信沈潜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次沈潜如此执着地连打了三次,不得不让他想歪,“沈潜,说话。”   “你瞒了我什么?”沈潜问道。   “什么什么?”饶是柏非瑾也没反应过来。   “秦洲龙也对你下手了对不对?”沈潜道,“你这次出去是因为这个吗?”   柏非瑾沉默了。   “我知道你肯定查了林凡,但你从来没跟我说过结果。”沈潜声音有些紧,“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不想让我知道……”   “沈潜……”   “你这次出去和秦洲龙的事情有关吗?”   “……”   “秦洲龙已经报复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他不可能漏掉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怎么保护你?”沈潜情绪有些失控。   柏非瑾那边走动了几步,隐约有其他人声接近,柏非瑾压低声音道:“沈潜,我给你承诺,我晚上就回来。相信我好吗?”   “非瑾!……”沈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就挂断了。 第111章 药神非神(28)   沈潜直接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原地坐了三分钟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理智其实很清楚,如果不是真的情况紧急,柏非瑾不可能是这种态度;但他情感上平复不下来,他害怕,他怕三年前的情形会再次出现,他现在只想将爱人圈在自己身后牢牢保护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他已经冲动到想找欧阳翎定位柏非瑾的手机。   但他最终只是仰头向后靠在沙发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柏非瑾不是那种需要被护在身后的恋人,即便这几年他一直纵容着沈潜对他强加以过度保护,但这是他头一次向沈潜明确表达拒绝的意愿。   自己这个爱人,是个绝不次于自己的强者。   所以纵然心神不宁,纵然担心万分,纵然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咆哮着去找到他然后带他回来……但沈潜最终也只能强忍着,给予柏非瑾他所需要的自由。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如果他们只是搭档、朋友、兄弟,也许柏非瑾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味地迁就他;但当他向柏非瑾挑明两人的关系,当他们变成了恋人,他就给了柏非瑾敞开心扉的理由,也给了柏非瑾拒绝的权力。   也许所有的感情都必然是痛快而痛苦着的吧。   柏非瑾挂掉电话也不好受,与沈潜不同,早在接受这份感情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沈潜的矛盾和挣扎他完全理解却无能为力,他可以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为爱人让步,但有些东西他是退无可退。   不远处骆敬辰有意提高的声音明显是示警,柏非瑾只得先收好手机掩下了眼底的浮动。   这种时候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简直是一种折磨,沈潜思来想去,索性下楼敲开监控车让他们送他去医院看陈容。   结果正撞上魏征也在,魏征一边咬牙笑着一边差点把沈潜的肩膀给拍断,沈潜连连告饶,最后还是靠陈容求情才从魏征手上留下一条命。   陈容见到沈潜本人终于松了口气,沈潜陪他聊了会儿天让他放宽心,之后又去看望方志敏。方志敏气色好了很多,年轻人恢复力强,但考虑到腿伤医生叮嘱不能下床,几乎把他憋疯了。   等再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快九点了,柏非瑾来了个电话说已经在回程了,让沈潜不用担心,沈潜一直安静地听着,到最后才低声道:“我在家等你。”   柏非瑾心里一软,折腾了一整天的疲惫都消散几分。   沈潜乖乖坐在沙发上等柏非瑾回家,他将工作号码卡拔了还没插回去,所以手机铃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在英伦已经玩疯的母上大人,来电显示都没看就直接接通了。   “喂?妈?”   “……”那头停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地低笑道,“小宁爷未免也太客气了。”   沈潜脸色瞬间变了:“秦洲龙?”   “沈队长。”秦洲龙慢条斯理地道。   沈潜将手机开了通话录音才继续道:“怎么?秦二爷这是准备向我投案自首了吗?”   “呵呵,沈队不如先猜猜我在哪?”   “那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反正我迟早会抓到你的,我们彼此都省点事儿。”   秦洲龙笑了一声:“差点忘了你有多能说……来,乖女孩儿,跟你们沈队打个招呼。”   “……沈队长……”带着哭腔的女音颤声唤道。   沈潜心下一沉,他跑南泽大学跑的勤,自然认得出这是柏非瑾实验室里大师姐梅子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沈潜沉声问道。   “三年不见,沈队长就不想和老朋友聚一聚?”秦洲龙拿回手机道。   “什么时候?在哪?”   “现在,”秦洲龙道,“接你的人在小区南门。如果让我发现你通知了任何人,bang!我相信你能猜到后果。”   沈潜闭了闭眼睛:“好。”   都是自己人,再加上沈潜嫌疑其实已经解除了,楼下执勤的警员盯得并不紧,沈潜很轻松就绕开楼下的监控车到了南门。马路旁边停着一辆无牌的黑色悦纳,沈潜脚步顿了一秒,然后冷静地走近拉开车门自己坐进了后排。   车里的人都蒙着面,沈潜上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身边人就直接将电击器摁在了他大腿上。高压电流瞬间流窜过整个身体,在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短促惨叫后,沈潜失去了知觉。   柏非瑾开门之后立马意识到不对,客厅里灯没关,但那个本该等着他的人却不在。   “沈潜?”柏非瑾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贸然进屋,先观察了一下四周。   房内自然无人回应,柏非瑾看到茶几上被主人刻意留下的手机,心底有了几分猜测,径直打开通话记录和录音,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程,握着手机的手越缩越紧。   沈潜,我如承诺一般按时归来,你却为何不信守诺言在家等我?   柏非瑾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不提人质还是他的学生,换作秦洲龙抓了任何人,沈潜作为刑警都不可能坐视不管,因为保护人民是他的职责。为此出生入死、命悬一线都在所不辞。   这就是他的爱人。   骆敬辰刚到家又被柏非瑾叫了回去,柏非瑾的语气平静到吓人,只说了四个字“马上过来”。   “……先生?”骆敬辰进门没瞧见沈潜,心里顿时一跳。   柏非瑾将沈潜的手机抛了过去,骆敬辰连忙接起,也将录音播放了一遍。听完之后顿时晃过神来:“所以……今天阿秒那边其实是为了调开我们?!”   “他来了。”柏非瑾冷冷地道,“秦洲龙做不到今天这些事。”   骆敬辰表情僵了一下,在柏非瑾再次开口前抢道:“我不会走的。”   柏非瑾黑眸里一片暗沉,半晌轻叹道,“他的目标是我,你还有其他选择,又何必非陪着我耗呢?”   “……我去找人分析这段音频。”骆敬辰低头避开了柏非瑾的眼神。   “不,先让我想想。”柏非瑾微抿唇道。   骆敬辰也就没再开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陷入自己的思考。   明知道那人是冲着柏非瑾来的,明知道以区区两人之力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明知道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不再面对恐惧而未知的将来……为何他非要横下心跟着柏非瑾一条路走到黑?   因为没有柏非瑾就没有现在的他,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柏非瑾给他的,就连这条命也是。   当年那位温和的男人费尽周折将他从地狱放归人间,唯一的请求就是让他陪柏非瑾三年。当着柏非瑾的面,男人许诺他三年后可以自己决定去留,无需再受缚于任何人。   可是转眼到现在已然过了三个三年,骆敬辰不说,柏非瑾也就没提……直到最近有人的出现让柏非瑾意识到自己保护不了骆敬辰了。   骆敬辰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其实他早已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在柏非瑾身边他从来不是一名下属,他可以随时选择离开,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他知道柏非瑾不会阻拦他,相反会全力支持他。   他陪着柏非瑾从无尽黑暗中苏醒,又何尝不是柏非瑾陪着他从炼狱中爬起。   沈潜醒的时候太阳穴简直像针扎一样的疼,浑身酸软,大腿肌肉痉挛得根本无法使劲儿,睁开眼半天视线都还是黑的。   “沈队长?”有人唤道。   沈潜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勉强看见了身前的人影:“……唔……秦二爷……”   看到沈潜这幅惨样秦洲龙颇为愉快地笑了:“沈队长,别来无恙啊。”   “……”沈潜挣了下被铐在椅子背后的双手和绑缚在椅子腿上的双脚,放弃地叹口气,“遇到你之前还是无恙的。”   “这么说可就有点伤心了,”秦洲龙笑着说,“我可是一直想你想的很呢。”   “承蒙惦记。”沈潜勾勾唇道,“其实话说回来,我也以一直挺想你的。”   “哦?”   “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捉到你,也好彻底将‘六·二六’案给结了。”沈潜半抬下巴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秦洲龙。   秦洲龙面色不变,直接上前一拳砸在沈潜脸上,将人砸的脸偏到一边半天没缓过来。   电击器后遗症,沈潜本来就头晕,挨了这下之后头更晕了,脸色泛白还有些想吐。   “沈队长这张嘴啊……”秦洲龙伸手捏着沈潜的下巴将他脸扳正,啧啧道,“三年不见是越发厉害了。”   “别说的……三年前你好像……认识我一样。”沈潜微喘着气道。   秦洲龙牙关一紧,硬生生弯唇换成一个笑容,微弯腰凑近沈潜低声道:“你怎么不学学当年的柏先生呢?就算是装也要先示个弱啊,不然我怎么放松警惕呢?”   提到柏非瑾,沈潜呼吸微微一窒。   “我哥当时给他用了三次药才成瘾,为了骗我的针硬是忍着蚀骨的戒断反应若无其事地陪我聊天……”秦洲龙知道自己抓住了沈潜的软肋,于是语调越发轻快地道,“我还蛮佩服他的,那种情况下还不忘为阿峥求情,弄得我一时没忍住对他用了莫达菲尼。”   柏非瑾没跟他详说过这一段经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追问。如今所有真相被秦洲龙轻描淡写地揭开,即使时隔三年,沈潜也觉得宛若剜心的疼。   “听说那天我走之后是昭哥去处理的他?按昭哥的性子,柏先生怕是还挨了顿好打吧?”秦洲龙享受地看着沈潜僵硬的表情,“用的什么呢?棍子?皮带?我猜是皮带……”   沈潜阖眼咬牙道:“够了。” 第112章 药神非神(29)   秦洲龙轻笑了一声:“怎么?我们沈大队长不是很能说吗?”   “秦洋龙伏法那天我不在现场,”沈潜淡淡地开口道,“但是我在南口视频观看了全程……”   秦洲龙挥手一巴掌打断了沈潜的话,随后抬脚将沈潜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还尤不解气地狠狠补了几脚在沈潜胸腹部。   “啊!……咳咳……”沈潜本能想蜷起身体却苦于被缚而不得。   秦洲龙蹲下身子拍拍沈潜红肿的脸颊:“说,继续说。”   “咳……虽然我觉得注射死刑,有些便宜了……但是……呵,秦爷的确是个人物……”沈潜也真就断断续续地道。   秦洲龙一边只想动手撕烂沈潜的嘴,一边却又忍不住想知道哥哥生命最后时刻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刻……也愣是一句话也没说,一丝软也没露……”沈潜微眯着眼道,“也不枉我们耗这么大功夫……只可惜……秦二爷您没亲自看到。”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洲龙终于变了神色,拎着沈潜的领子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提膝一记重击在沈潜腹部。   “呃啊!”   秦洲龙屈一条腿跪在沈潜大腿上,左手掐着沈潜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沈大队长怕是还没认清现在的形式吧?”   “秦洲龙,”沈潜也沉了语气认真道,“我们之间完全是一团乱麻,也该到时候了结了,不要再将圈外人扯进来。”   “圈外人?”秦洲龙算是明白了沈潜激怒自己的原因,于是将沈潜的椅子转了个边,指指角落道,“你是说他们?”   沈潜心下一紧,他听电话以为只有一名人质,没想到秦洲龙除了梅子之外还抓了个师弟。   两人都是被反绑着双手缩在墙角,满面惊惶,看向沈潜的眼睛里写满了求助。   “你已经抓到我了,”沈潜道,“他们还是学生,什么也不知道,放了他们。”   秦洲龙竖起食指摇了摇:“嗯……不行。他们还有用。”   沈潜猛地皱眉。   “比如……能让你说实话。”秦洲龙笑着扬扬下巴,角落的手下会意地向那两学生伸手。   “秦洲龙!”沈潜有些慌了,“你有什么冲我来!”   师弟阿亮看着明明自己都在发抖却还强撑着挡在前面的师姐,狠狠一咬牙,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嚯?”秦洲龙感兴趣地挑眉,“带这个小英雄过来。”   手下依言放过梅子,抓着阿亮的胳膊将人提到了秦洲龙和沈潜面前。   “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他们没关系,”沈潜道,“你要报仇要泄愤都冲我来,以您的身价实在没必要牵连无辜。”   “你们警察怎么都这一个腔调?”秦洲龙用小拇指掏掏耳朵道,“拜托,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你说的那套对我没什么作用。”   旁边有人扯过阿亮,解开了他背后的绳子,然后抬脚踹在他膝窝上。阿亮闷哼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右手被人反抓着提起来,小拇指关节被对方扣在了手里。   “你!”沈潜用力挣扎了一下。   “沈大队长,看着别人替自己受过的感觉不太好吧?”秦洲龙笑道,“我这个人呢,跟我哥不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我是不在意的。”   沈潜放弃了挣扎,冷冷地盯着眼前人。   秦洲龙凑近欣赏着他此时的眼神:“知道为什么这次我选择抓你吗?”   沈潜没答话。   秦洲龙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解释道:“你猜我要是以你为筹码,柏先生会做到哪一步?诶,话说上次戒断用了多久?过程肯定很难受吧?要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复吸是种什么感觉?”   沈潜猛地用头往前撞上秦洲龙的额角,看到秦洲龙猝不及防下吃疼的表情,悠悠地勾唇一笑。   秦洲龙捂着额头竟然也咧嘴笑了,微一抬手,那边手下直接拧断了阿亮的小指,伴随着清脆的骨骼脱节声和阿亮的惨叫声,秦洲龙平和道:“想激怒我?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动你一下,我要让你好好地情形地看着这一切。”   阿亮额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满脸惨白,整个人跪在地上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发抖,看得沈潜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阿亮和沈潜柏非瑾陆铮他们完全不一样,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在   岁月静好的生活里长大,对他而言平生最大的挑战也许就是上台做个学术报告,哪里扛得住这种架势。   沈潜到底是不敢再试探了,他自己可以承担激怒秦洲龙的任何后果,但他不能拿阿亮他们的安全做赌注。   “你猜柏非瑾会为了你做到哪一步?”秦洲龙开口问道。   沈潜微抿唇,那人又抓住了阿亮的食指开始用力,阿亮的嘶声哀叫和梅子不自觉的惊呼逼得沈潜恨声开口道,“住手!”   “嗯?”沈潜挣扎的表情明显娱乐了秦洲龙。   “……任何事。”即便时机完全不对,沈潜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了唇,但转瞬间就染上苦涩,“非瑾为了我,会做任何事。”   秦洲龙突然顿了一秒,像是被沈潜那抹意料之外的浅笑刺激到,突然一扬下巴,手下人再次用力掰断了阿亮的食指。   “啊!啊……哈……”阿亮又疼又怕,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被人拉扯着,冷汗眼泪鼻涕糊满了尚还青涩的面孔。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沈潜有些崩溃地挣着手铐怒吼道,“你别动他,有什么冲我来!”   “呵呵,沈队长你这反应……我真喜欢。”秦洲龙摸摸沈潜的脸道,“可惜这里是我说了算,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下一个问题,当时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哥的?”   “秦洋龙通过和贺非的通讯器给我留了话,技术组从里面提取到了波浪声,我结合潭阳地图排除掉当时已经布下的检查点推出来的。”脸上的触感让沈潜炸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碍着阿亮他们不敢再躲,只得咬牙忍着道。   沈潜的推论让秦洲龙觉得有些东西也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那你们怎么知道北门口是圈套?”   “你那天早上去和陆铮道别,”沈潜顿了一下选择修改事实,“非瑾跟我说的时候,我判定你们当夜是总撤离。”   “哈!”秦洲龙冷笑一声,“你们怎么找到柏非瑾的?”   “我们追踪了郭任城的手机信号,当天他跟秦洋龙联系过。”   “那仓库呢?”   “发现贺非的身份后,他或者他姐姐名下的仓库是最安全的藏货地点。”沈潜突然想起什么,“当时仓库清剿的时候……你在现场?”   原来他那天从监控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人影并不是他的幻觉。   “对,我在。”秦洲龙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手下再次折断了阿亮的中指,阿亮短促地哀鸣一声已经几近昏厥,梅子终于在角落里崩溃地大哭。   “你!”沈潜难得气急失语。   “怎么?想起有什么要补充的了?”秦洲龙道,“我已经低估过柏先生一次了,你可不能指望我再忘记他。”   “……”沈潜咬了咬唇补充道,“非瑾当时身上带了定位器,藏在嘴里混过了检测器,但是信号范围很小;仓库是当时刘昭对他……的时候他嗅到了刘昭身上海鲜的味道,所以我们集中精力搜查各个冷冻仓库,最后想起了贺非。”   秦洲龙抚掌道:“这就对了嘛,沈队长和柏老师这对搭档果真名副其实,连我都觉得你们这是天作之合。”   沈潜没吭声,他可不会天真地觉得秦洲龙这是好心夸赞。   “你看我要求其实也不高,只是受够了你的满嘴跑火车,现在用些手段不过是想要句真话罢了……”秦洲龙缓了神情接近温柔地问道,“沈队长,当时柏先生被抓的时候你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焦心如焚。”沈潜慢慢吐出四个字。   “看着他戒断的时候呢?”   “恨不能以身想代。”   “那你后悔吗?当时将他送到我们手上?”秦洲龙笑容加深了。   “……”沈潜闭上了眼睛,“不……我不后悔。”   “真狠心。”秦洲龙啧啧道,“那如果你们俩易位而处呢?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的人,会为了大局将你送到我们手上吗?”   “……他不会阻拦我。”   易位而处,沈潜自己绝对不会放弃将秦洋龙团伙人赃并获的绝好机会,而柏非瑾即便清楚前途险恶,也绝不会阻止沈潜以身犯险。他们会给予对方百分百的支持,但却不会干涉对方的决定。   秦洲龙眯着眼睛打量他:“那如果我用你为筹码让他在你面前复吸呢?你会怎么样?”   沈潜这次很久都没说话,他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连呼吸都痛。   那个手下摩挲着阿亮的无名指,只等着秦洲龙一声令下。   “……我会……”沈潜一字一句艰难地道,“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秦洲龙凑到沈潜耳边,紧贴他的脸呵着气轻声道:“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第113章 药神非神(30)   柏非瑾在清晨收到了一段短音频,明显是经过剪接加工的。   “……非瑾当时身上带了定位器,藏在嘴里混过了检测器,但是信号范围很小……仓库是当时刘昭对他……的时候他嗅到了刘昭身上海鲜的味道,所以我们集中精力搜查各个冷冻仓库,最后想起了贺非。”   “那你后悔吗?当时将他送到我们手上?”   “……不……我不后悔。”   ……   即便只是一段音频,柏非瑾却能在脑海里勾勒出爱人的样貌、处境、神态……骆敬辰在旁边看着他在落地窗边笔直挺立到让人担心会崩断的身影,想上前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拿去分析,”柏非瑾淡淡地道,“人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到各个方面,所有能用上的人手都散出去了。”骆敬辰接过柏非瑾的手机将音频传给自己,顺手拷走了音频发送地址。   “好。”柏非瑾对骆敬辰做事很放心。   “先生,我们还是不通知警局吗?”骆敬辰有些犹豫问道。   柏非瑾屈指敲了敲窗沿,三年前他跟秦洲龙有过短暂接触,很清楚这是个跟他哥哥完全不一样的人。   秦洋龙虽是匪道,心狠手辣处事果决,但他到底还是有自己身份的自持,很多掉份儿的事他都不屑去做。除非是涉及到自身利益,不然他不会有意去伤害普通人。   但秦洲龙不同,他完全就是被哥哥宠大的率性而为的行事方式,尤其到现在他已然是一无所有,所以更加无所顾忌。这样的人太不好把握,即便是柏非瑾也不敢贸然做决定。   秦洲龙一边警告沈潜不要试图通知警方;另一边明知他和沈潜已经同居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沈潜失踪,还明目张胆地给他发包含自己声音的音频……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只在三人之间解决恩怨,还是想将警方卷进来?   骆敬辰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脸色一变:“先生!”   “嗯?”   “我们监察到……沈队长的那些证据被人在微博曝光了。”   柏非瑾倏地转头,皱了下眉,自己也打开了手机。   取款记录、监控照片、保险箱和现金、古玩票据、玉貔貅……柏非瑾之前废了老大劲才在于仲谦保险箱里见到的证物,于仲谦废了老大劲才压下来的消息,大半都被这些po主直接曝光给了公众,在这个城市刚刚苏醒的时刻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市公安局刑侦副队长贪污受贿。   几乎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这件事马上就会在大家吃着早餐坐着地铁刷着手机的时候窜上热搜头条,让沈潜彻彻底底火一把。   “先生……”骆敬辰面色复杂。   柏非瑾摆摆手安抚他,并无责怪之意。这不是骆敬辰能提前预防或阻拦的事情,对方绕开了方便监管的官方媒体和机构账号,直接从数量庞大的小型私人po主下手,根本就是防不胜防,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情况都已属难得。   不紧不慢敲击着窗沿的指节突然一顿,柏非瑾大概猜到秦洲龙是想闹哪样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优先找沈潜他们的下落。”柏非瑾道。   “好的。”   “等等,”柏非瑾叫住他,“你去查一查……秦洲龙最近一年的身体状况。”   “身体状况?”骆敬辰一愣,但也没问什么点头应下了。   等骆敬辰到旁边去处理他手上的事情,柏非瑾关掉微博,拿着手机思索两秒,直接打给了魏征。   “柏老师?怎么了?”魏征接到电话的时候颇为诧异,虽说认识柏非瑾已经几年了,但他主动找自己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更别说现在还才早上七点多。   “魏局,沈潜出事了。”柏非瑾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   魏征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陈容的惨状,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抖了:“怎么回事?”   柏非瑾停顿了一下:“您别急,他暂时还安全。您现在在哪?我们见面聊吧。”   “好,”听到沈潜暂时安全,魏征也冷静下来,知道柏非瑾是要跟他说一些不方便留下记录的的东西,“我二十分钟之后到市局。”   “那二十分钟后见。”   等在市局见面,魏征已经知道了网上关于沈潜的证据在满天飞,气得他一个电话将刚起床的网监组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组长也很委屈,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专门要整沈潜,但全局上下都清楚魏征的脾气,所以他只得一边唯唯应诺,一边赶紧穿上衣服就往局里跑。   “到底发生什么了?”魏征看着眼前平静如常的人问道。   “秦洲龙昨晚抓了我实验室的两个学生,研三的曾青梅和研二的李亮。”柏非瑾道,“沈潜被迫单身赴约,暂时还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昨晚?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魏征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柏非瑾同样清楚他的性格,也不争辩,直接将沈潜的手机打开录音递了过去。魏征听完之后半晌没说话,柏非瑾又将自己手机收到的音频外放播了出来。   “这个……”魏征想问什么又踟躇了一瞬,最后还是问道,“这个秦洲龙到底是个什么人?”   柏非瑾眼里浮现一丝暖意,魏征问出这句话就是下定决心要违反保密协定淌这趟浑水了。   “这些东西本不该由我跟您解释,但事到如此也无其他人来说了。”柏非瑾道。   魏征面色凝重地点下头,他知道他马上就要了解到三年前的真相了。   柏非瑾简短地将六·二六案件经过叙述了一遍,着重讲了跟秦洲龙的接触,还有他、沈潜、陈容和陆铮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寥寥数语的客观描述,却是让魏征这个老刑警都惊出身冷汗,感到一阵后怕。   “所以……这次秦洲龙回来,将陈容送进了医院,抓了沈潜……对了,那个卧底找到了吗?”魏征去交流前受沈潜所托去问过陆铮的情况,但后来自己手上都一大摊子事,也就没再追。   “陆铮暂时还是下落不明,但有人在临市拍到了秦洲龙和他在一起的照片。”柏非瑾坦白道,“潭州的程厅长正在亲自追查他的下落,我刚和他联系过,已经有卧底跟上陆铮了。”   魏征也知道他们有瞒着自己的理由,但不由还是感到挫败。沈潜可以说是他最得意的徒弟,他一手带大养着护着的娃娃,结果在外面经历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磨难,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与风险。   “那……”魏征还是有个不解。   柏非瑾屈指轻扣了扣桌面,温声道:“沈潜和我,我们确定了关系。”   魏征瞪着眼睛看了他三秒,最后轻叹口气:“……所以抓沈潜是在同时报复你们俩。”   柏非瑾没否认。   “你觉得秦洲龙准备干什么?”魏征清楚柏非瑾对罪犯的敏感度。   “他在等我们找到他。”   “……然后呢?”   柏非瑾没有直接说,而是抬眸道:“魏局,沈潜天生就是做刑警的料,您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这份工作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可是我的得意门生,我自然会保护他。”魏征看出柏非瑾的意图,毫不犹豫地道。   “沈潜能遇到您,何其有幸。”柏非瑾弯唇笑笑,“让我们先找到他吧。” 第114章 药神非神(31)   微博果然炸了锅,沈潜这个名字对公众而言可能还比较陌生,但当今网络消息的便捷很快就有人挖出了沈潜与柏非瑾的合照还有二人身份工作的交叉。   距离上次柏非瑾刷屏网络还不过大半年,一个以温和体贴出名的大学老师与一个贪污受贿的刑侦队长,这个联系一搭上新闻热度瞬间又上升了几个层次,大量网民涌到柏非瑾微博下求一个解释。   网监那边很快安排了于仲谦作为调查组组长出来接受采访,魏征事先找于仲谦谈过,于仲谦自己也跟省厅沟通过。   临时记者会上于仲谦公开了最新的调查情况和补充证据,声明之前对沈潜的指控并不属实,沈潜是市局的优秀警员,功劳累累,希望民众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误导。   各个po主们也陆续现身,声称之前账号被盗发布了不实信息,为自己给沈潜和警方带来的负面影响致歉,同时谴责了盗用账号的幕后黑手。和致歉帖子一起公布的是账号登陆记录,很明显不同po主发布这条微博的时候是在同一个IP地址,侧面辅证了帐号被盗的事实。   魏征百思不得其解:“秦洲龙明知道我们已经洗清了沈潜的嫌疑,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弄这一出?”   出于各个方面的考虑,柏非瑾被魏征半强迫地留在了市局,大半天交流下来魏征也将所有错过的细节都陆续补齐了,包括队里何昌成是眼线的事情。   沈潜嫌疑洗清了这件事没瞒着何昌成,他必然已经告知了秦洲龙,那秦洲龙花这么大力气散布消息有什么作用?   柏非瑾正在看骆敬辰传来的资料,闻言微抬头道:“您有没有想过,沈潜的嫌疑洗清是在秦洲龙计划之中的?”   魏征被问的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秦洲龙之所以选择在现在动手,正是因为沈潜嫌疑刚被洗清,局里对他的监控大大放松,这才给了秦洲龙可乘之机。   如此想来,魏征一面觉得秦洲龙这个对手着实可怕,一面又觉得柏非瑾真的仿佛就是个天生的高明罪犯,他永远可以设身处地地径直切中对方行动缘由。   在警方的强势介入下,很快就调取到南泽大学与和郡小区的道路监控,找到了绑架梅子阿亮还有沈潜的车。   本想顺着无处不在的天网系统继续摸查,但秦洲龙的人明显有反侦察意识,没用多远就摆脱了监控范围,调查一度陷入僵局。   但好在一直按着没动的何昌成这个眼线终于派上了用场,魏征亲自授权对何昌成手机进行秘密监控,结果监听到了何昌成与秦洲龙的对话:   “小昌成,打我这么多次电话干嘛?”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   “今天沈队一直没出现,跟你有关吗?”   “哟,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目标了吗?况且你还帮了我这么多忙,现在跑来诘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喂?喂?!”   ……   通话时长不足三十秒,技术组没能追查到秦洲龙的具体位置,但也有了个大概范围。   “他居然真的……”魏征看着摆在眼前的证据,仍然有些接受不能。   其实说起来他还认识何昌成的父母,很严谨守礼的一对夫妻,何昌成虽然各方面没有非常拔尖,但也个是良好家庭里出身的乖孩子,实在无法将他与秦洲龙这种联系起来。   “他应该也是被秦洲龙胁迫了。”柏非瑾道。   “胁迫?”魏征冷哼一声,柏非瑾是碍着警局的面子不好直说,他自己却看的清楚,“这小子分明是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上……沈潜也是真瞎,之前替那小子扛过雷不说,这都快带出实习期了还没发现自己养的是头白眼狼!”   这话柏非瑾没法顺着说,只能低头继续跟骆敬辰发消息。   魏征将潘谨言叫来,吩咐二队的人先将何昌成控制起来,避免他再向秦洲龙传递他们的调查动向。   确定大致范围之后,警方开始收缩排查,而柏非瑾中间离开了一小会儿,上了市局大门口的一辆车,再回来之后就陆陆续续提供了许多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   魏征好几次已经张开嘴,刑警出身的他自然很想追查柏非瑾的消息来源,但每每看到他又会想起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蠢徒弟,再想想柏非瑾这番暴露实力也是为了救沈潜,魏征最后也只能强忍着闭上嘴。   “魏局,已经锁定了秦洲龙用化名‘杨龙’购买的复式楼,请求调动武力协助。”欧阳翎绷着一张小脸道。   魏征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一起。”   柏非瑾屈指轻扣大腿,面露思索。   魏征早就要求行动组随时待命,没用多久就迅速整理队伍出发了。   “您有没有想过……”欧阳翎从得知沈潜被抓之后一直很沉默,此时在赶往现场的路上突然开口问身边的柏非瑾,“……这件事要怎么结束?”   柏非瑾声音温和:“一切都会过去的。”   结果所有人都扑了个空。   特警们冲进一楼的时候房内只有两名满面惊恐的小弟和一个摆在房屋正中间的明晃晃的360度广角监控摄像头。   魏征黑着脸上前就想把摄像头电线拔了,欧阳翎抢先一步拦住他,叫来技术组看能不能反向定位。那两个小弟完全是一问三不知,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正在给未来的南口老大打工,一脸天真的江湖意气,天知道秦洲龙是怎么给他们洗脑的。   柏非瑾直接走进了地下室,里面还散落着绳子和被踢翻的椅子,地面明显有刮擦的痕迹。柏非瑾戴好手套上前,五指在椅子把手上轻抚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爱人的温度。   欧阳翎在上面指挥大局,魏征没掺和,跟着柏非瑾下来:“你在找什么?”   “找能印证一个猜测的证据。”柏非瑾有条不紊地搜索着地下室。   “……如果印证了呢?”   柏非瑾难得顿了一下:“如果印证了……”说着他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个包装纸,“魏局,待会儿让我去和他们谈吧。”   “魏局、柏老师!道路监控找到了疑似秦洲龙的车辆!”欧阳翎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楼下两人都没动,魏征微眯着眼死死盯着柏非瑾,柏非瑾只是安静地任他打量,欧阳翎没得到回应自己跑到地下室的时候只撞上魏征沉沉地吐出一个“好”字。   欧阳翎左右瞅瞅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时间不等人,她没多想就直接抱着电脑给他们看监控。   “这个方向?”魏征意识到不妙。   “……南泽大学。”柏非瑾肯定了他的猜想。 第115章 药神非神(32)   道路监控是滞后的,即便魏征第一时间就调取了附近警力前往堵截,仍然是让秦洲龙抢先进入了学校。   “这种时候就体现学校有校门的好处了……”魏征叹口气。   南泽大学是全国少有的完全开放性校园,没有校门、没有围墙,居民区、商业区和校区重叠,公共交通和社会车辆人流皆可随意在园区内穿行,在体现便利、自由和开放的同时到底也牺牲了校园安全。   柏非瑾没答话,越接近目的地他反而越显得沉默,平日里萦绕周身的温和气质都消散几分,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如玉般的冷硬。   “秦洲龙这是准备去哪?”欧阳翎问道。   “校史馆。”魏征和柏非瑾同时回答。   魏征打个手势让柏非瑾说,柏非瑾看着车窗外越发熟悉的景色道:“校史馆四点就闭馆了,闭馆之后正常只有一名门卫把守,很容易控制,而且地理位置高相对安全。”   欧阳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柏非瑾看着她将另一半理由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校史馆修建在整个学校海拔最高点,从楼顶可以俯瞰南泽大学。他熟悉那个人,如果时隔多年那人要选一个地方向他宣告自己的回归,这个能将他半个生活踩在脚下的地点绝对是不二之选。   秦洲龙果然选择的校史馆。   先赴现场的警员追到了被弃在门口的车,学校保安处也通过校史馆的监控确认秦洲龙一行五人加三名人质已经全部进入馆内,校史馆的保安被连捅两刀倒在门口,已经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魏征担心贸然行动会威胁人质安全,要求他们先包围校史馆在楼下待命。   柏非瑾刚下车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直接将手机开了免提温声道:“秦二爷。”   “柏先生。”电话那头果然是秦洲龙的声音。   旁边魏征和欧阳翎闻声都转头看向他,柏非瑾却没看他们:“面对面聊聊吗?”   “求之不得,”秦洲龙轻笑一声,“你一个人来,顶楼展厅。”   “好。”柏非瑾没有丝毫犹豫。   “柏老师……”欧阳翎等他挂掉电话之后满脸不放心地唤道。   柏非瑾将手机钱包连带大衣都留在了车里,上身只着了件单薄的银灰色衬衣,准备好一切后才回头看向魏征。   “……”魏征亲自上前帮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顶楼展厅位置太高了,而且视线被遮挡,狙击手无法得到射击视野。你先稳住他们,我们会找机会绕道从楼顶进入。”   “好。”   “注意安全,顺便去把那小子带回来。”   柏非瑾微一颔首,也不知是答允了前半句话的要求,还是应下了后半段的请求。   校史馆门口还残留着保安留下的骇人的血迹,周围警员在魏征示意下让开条道,目送柏非瑾孤身一人进入馆内。   欧阳翎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心里难受得不行,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她却终究是既护不住老大,也保不了柏非瑾,只能无力地在外围看着他们俩去出生入死。   顶楼展厅中央放的是南泽大学定址初期的第一块牌匾,是当时的校长亲笔写下的小篆名号:南泽学府。   南镇炎华,普泽天下。   柏非瑾摊开手任由门口的人搜完身,然后才走到离秦洲龙七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和他一起看向那块牌匾。   “我突然有点羡慕柏先生了,”秦洲龙没侧头,悠悠开口道,“在这种百年学府里学习、研究、育人,一定很安宁吧?”   “您应该体验一下。”柏非瑾道。   秦洲龙笑了一声,终于转身看向他:“不了,我天生就不属于这里。”   柏非瑾猜到他要说什么,眼神略微一暗。   “……柏先生其实也不属于吧?”秦洲龙果然道,“这样的生活再美好,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配得上的。”   没等柏非瑾开口,沈潜就先嗤笑出声:“秦二爷是觉得自己多大脸,还能跟非瑾比?”   柏非瑾终于将目光投到了秦洲龙身后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沈潜双手双脚都被手铐拴死,勉强背靠展柜站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散布着红肿和淤青,颇有些触目惊心,身边人正拿着枪抵在他太阳穴上。   而两个学生正相互依偎着蜷缩在旁边,阿亮满脸惨白地抱着自己的右手直哆嗦,梅子已经哭得眼睛肿的不成样子,却还强撑着摸摸阿亮的额头安抚他。   秦洲龙面不改色地道:“沈队长这是见到恋人连自己的处境都忘了吗?”   沈潜其实自己也不好受,被电击过又绑了一天,挨了几下好打还滴米未沾,现在光是保持站立大腿肌肉都在发抖。   “反正你从头到尾也没准备放过我,”沈潜好笑道,“那我何必再忍着?”   沈潜说这话的用意不难猜,秦洲龙饶有兴趣地在沈潜和柏非瑾两人之间看了一圈:“真是个伉俪情深的感人场面。”   “秦二爷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吧,”柏非瑾没有理会沈潜,“您手里握着人,您有掌控权。”   “你看柏先生说话就是比你中听多了。”秦洲龙摇头道,“但是你不觉得未知的事物才是最迷人的吗?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三年,柏先生也应该有点耐心。”   柏非瑾又看了眼角落里的两个学生:“三年前的事情……你完全有理由报复我和沈潜,而且你也已经做到了。但是我的学生,他们除了认我做老师之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把他们扯进来。”   “已经做到了?”秦洲龙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满脸惊讶,“不不不,柏先生,说了你要有点耐心,我这可还没开始呢。”   说着他偏头示意,手下一人提一个将阿亮和梅子拎起来带到秦洲龙身后。阿亮右手被拉扯到,禁不住痛叫出声,梅子完全被吓得浑身发软,徒劳地想伸手抓住阿亮的衣角,却被人粗暴地分开。   柏非瑾眉头一跳:“秦二爷……”   “秦洲龙!”沈潜怒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他-/妈有种冲我们来,折磨小孩儿有意思吗?”   秦洲龙笑了笑,慢腾腾从口袋里拔出把枪指向梅子。   “秦二爷!”柏非瑾下意识上前一步,顿时有旁边两把枪都指向了他,逼得他抬手站住示意自己无攻击性,“您筹划了这么久难道就准备这样报仇吗?您清楚虽然愧疚是很锋利的武器,但它只可能是一时的,终归要淡去,您想要的就只是这个吗?”   “我要是开枪,我知道他会愧疚……”秦洲龙用下巴点点沈潜,又转回头,“可问题是,你会吗?”   柏非瑾没说话。   秦洲龙突然伸手狠狠捏住了阿亮的右手五指。   “啊!不……放开……”阿亮带着哭腔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展厅。   “游戏规则一,我的问题都要如实回答。”秦洲龙道。   柏非瑾面色难得完全冷肃下来,轻启薄唇吐出一个字:“……会。”   “很好。”秦洲龙满意地颔首,松开阿亮将枪口一点点靠近摁在了梅子的额头上。   梅子用抖得不成语句的嗓音讷讷地叫了声“老师”。   柏非瑾心底一阵刺疼,他知道梅子没说出来的话:   老师,救我。   秦洲龙看着柏非瑾脸上细微的变化和沈潜脸上惊慌愤怒的表情,唇角越勾越高,食指慢慢用力扣向扳机……   “……求你放过他们。”   柏非瑾突然出声道。 第116章 药神非神(33)   柏非瑾声音不大,但很稳,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耳中。   秦洲龙转头看向柏非瑾,脸上是掩不住的讶然:“什么?”   “我请求您放过他们。”柏非瑾重复了一遍。   沈潜心脏狠狠一抽,牙齿瞬间咬破了下唇,他的非瑾,那么一个温润儒雅的公子,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但转眼再看看那两名无辜受牵连的学生,沈潜也只能将满嘴血腥味往肚子里咽,配合柏非瑾道:“秦二爷,算我们求您了,放他们走。”   “嗬,这倒是有意思了。”秦洲龙感兴趣地笑道,偏头思考了两秒,将枪在食指上倒转半圈收回了腰间,顺手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扔给柏非瑾。   柏非瑾下意识接住,很清楚秦洲龙的“游戏”,到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登你自己的微博。”秦洲龙道。   沈潜意识到不妙,刚想开口就见梅子身边的男人举枪瞄准了她。柏非瑾仿若有心灵感应地侧目看他一眼,眸子里带着安抚。   柏非瑾不常用微博,尤其是在上次杨阡案被人有意推动而彻底出名,又跟警方挂上钩,他就再也没发过任何动态。这次被沈潜的事情牵连,质疑的私信艾特和评论数不胜数,若放在平常骆敬辰会帮他打理,但这个关口谁也没顾得上,他的账号甫一登录就几乎被卡死。   虽然离杨阡案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但因为骆敬辰一直遵循他的意思为许多潜在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所以柏非瑾微博粉丝数完全是有增无减,早早破了十万。   “秦二爷真是深谋远虑。”柏非瑾将手机交给本来守在门口被秦洲龙示意进来的人。   “你们值得。”秦洲龙笑道。   杨阡案柏非瑾爆红的时候虽然察觉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直到现在才真正找到这个幕后黑手。   秦洲龙摆手让那个手下站到旁边,手下举起手机对准了柏非瑾。   柏非瑾从容地看着他们。   “柏先生没怎么用过微博吧?”秦洲龙道,“这么多粉丝还只有那么久以前的两三条动态多不好,不如今天来个直播吧?就当是……冬至福利?”说到最后,秦洲龙自己忍不住笑了。   在场其他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魏局!”楼下欧阳翎震惊地拿着手机叫道,“网监查到秦洲龙用柏老师的微博开了直播!”   魏征正凝神瞪着顶楼,所有人都还在发愁拿不到现场信息不方便组织营救,闻言不禁懵了一下:“啊?”   欧阳翎直接将手机递了过去,魏征看到屏幕里清晰的现场画面先是一喜但马上眉头就皱起来了。   “网监那边在问需要处理吗?”欧阳翎道。   “五个人三名人质……”魏征明显和欧阳翎不在一个频道,“这个站位不好搞啊。”   “……”欧阳翎伸手敲了敲直播界面下的观看人数,“魏局?魏局!您看到这个了吗?”   “……6500是什么意思?”魏征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是柏老师的账号,他本来就有一定粉丝基础,而且今天老大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正盯着呢。”欧阳翎担忧地道,就他们说话这当口观看人数已经飙到了8000,并且还在飞速上涨。   “让网监那边控制一下……”魏征还没说完就听到直播里秦洲龙悠悠道:“……这么说吧,如果这个直播被阻碍的话,我可是会不高兴的。既然我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漏掉这些……”   “……”魏征和欧阳翎对视一眼,都听出了秦洲龙浓浓的威胁意味。   “魏局……?”欧阳翎看着人数已经破万的直播室,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让我跟网监说。”魏征拧着眉道。   ……   “二爷,已经两万了。”手下提醒道。   柏非瑾和沈潜都注意到了这个称呼,对这些手下的来路也有了猜测。   “比我想的还要快啊,”秦洲龙意外道,“柏先生果然名声在外。”   “您一手安排的好。”柏非瑾淡道。   “哈哈,你太谦虚了。”秦洲龙正笑着,突然脸色一转扬声唤道,“三儿。”   梅子身边的人直接将梅子拖进怀里用枪顶住了她的太阳穴。   “秦二爷!你的要求我已经做了。”柏非瑾半抬手道,“还有什么您大可以说出来。”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求您放过她。”柏非瑾毫不犹豫地改口。   “求人不应该拿出点求人的姿态吗?”秦洲龙明显意有所指,尾音上扬里带着孩童般的期待。   这回柏非瑾微抿了唇,没有马上动作。   “秦洲龙!你……”沈潜几乎崩溃,看到三儿警告地勒了下梅子的脖颈,嘴里的咒骂顿时被生生卡住,表情几经变化后最后竟透出一丝绝望,“不要……你放开我,你让我来……”   “不。”秦洲龙干净利落地拒绝,盯着柏非瑾的眼睛倒数道,“三、二……”   柏非瑾屈膝跪下了。   没等到他数一。   膝盖磕上地面的一刹那,沈潜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都能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我求您放过她。”   柏非瑾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单薄的衬衣贴合在身躯上,清晰勾勒出看着并不宽厚却又仿佛能担起一切的肩膀。   纵然是最折辱的跪姿,却也偏偏被柏非瑾的气质抵消大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而沉稳,仿佛现在的场面都在他计划之中,而当着数万人的面公开向一名罪犯下跪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明明从姿势到言语无一不是求人的意思,却又从姿态到语调无一透露出求人的卑微。   楼下,从柏非瑾跪地的那一刻开始,欧阳翎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哭红了一双杏眼,心中的揪疼却丝毫未能缓解;魏征在旁边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直播室里也顿时炸了锅:   “天……”   “不要……”   “这是之前那个宁愿自己背骂名也要保护女生的柏老师?那旁边这人是谁啊?为什么要这样……”   “太卑鄙了!”   “这是在哪?!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警察去救他们?”   “柏老师你快起来……我看着心里难受……”   “展柜旁边的是那个副队长沈潜吗?”   “这不是我们学校校史馆吗?”   “为什么没人去帮他们啊?!”   ……   “很好。”秦洲龙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满意道,“游戏规则二,我的要求都要无条件服从。”   柏非瑾没说话,他能感受到沈潜注视他的目光,但他竟然也会有天不敢回望。这一跪,沈潜显然比他更痛……亲眼目睹自己的恋人当众受辱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纵使是他也不愿去想。   “柏先生啊,你能为这个小姑娘做到哪一步呢?”秦洲龙走到梅子身边掐着她的下巴打量两秒问道。   梅子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抖,脸色唇色俱是一片惨白,眼神飘忽地躲闪着秦洲龙充满侵略的目光,最后到底还是惊慌失措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柏非瑾也在看她,如墨的眸子里带着抚慰和温润,无声地用唇语道:会没事的。   梅子心里安定了一分,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您还要我做什么?”柏非瑾问道。   “柏先生的实验室里研究的是什么来着?”秦洲龙转头敲敲自己的脑袋苦恼道,“哦,对了……针对肿瘤的特异性免疫细胞体内激活机制?听说你已经找到相应的分子了?”   “……是。”柏非瑾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第117章 药神非神(34)   果然,秦洲龙下一句话就是:“那不如发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吧。”   听到秦洲龙的要求,连梅子眼中都明显迟疑了一下,科研人员都知道实验数据保密有多重要。   柏非瑾可以说是从本科就开始接触并做这个课题,前前后后七年的心血付诸其中,眼见着已经到了最后收尾的阶段,只等着最后一组重复实验数据出来就可以整理投稿了。   一旦这篇论文过审登刊,别说是教授评定,南泽大学怕是宁愿翻几倍待遇只为让他留下来,未来两年都要拿奖拿到手软——而且他们都清楚这篇论文一定能过,在世界顶级三大期刊上。   但如果现在就公开原始实验数据,所有业内人都可以复制他的实验并抢在之前发表论文,在学术圈这个只论第一的地方,所有应得的荣誉与利益都将与他失之交臂。同样,这些年不论是个人还是学校的投入也都将付之东流。   但柏非瑾只沉默了一瞬便道:“我可以公开我自己的所有实验数据。”   这句话里有别的意思,但秦洲龙并不在乎。柏非瑾无非是要保全手下学生的利益,秦洲龙对那些学生没兴趣,他不过是想将柏非瑾的事业亲手毁掉。   秦洲龙是真的预谋已久,柏非瑾刚答应就有人送上了笔记本电脑,甚至还已经连上了校园网。   柏非瑾试探着微起身,就听到秦洲龙威胁地“嗯?”了一声。   眸子沉了沉,柏非瑾跪坐下来接过笔记本放置在大腿上,登录云端将所有的实验记录设置为“公开可见”。身边录像的手下给了云端界面一个特写,并且用柏非瑾的账号发了条新微博公布网址。   柏非瑾在旁边重新跪直身子,淡淡地看着,面色平静得仿佛被公开的并不是他这些年的心血。   网上关注度又一次进入了飙升。   “有人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不明觉厉……”   “为什么没人阻止他啊?”   圈内人知道消息的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查看他人未发表实验数据极为不道德,另一方面却又耐不住科研者最本质的那股子好奇。   “粗粗一看,发出来起码是篇10分论文。”   “楼上太谨慎了,这是根本是15往上奔20的状态好吗?!”   “真的没法跟年轻人比科研了。”   “……只有我觉得影响因子会大于20吗……?”   ……   秦洲龙瞧着柏非瑾分毫不漏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索然无味,他其实多少也猜到柏非瑾并非重荣誉之人,但这番沉默还是给了他些挫败感。   但再回头看到沈潜充血的眼睛,他心里又舒服了。   “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小姑娘……”秦洲龙说着将梅子重新揽进了自己怀里,柏非瑾心下一紧,眸子瞬间警觉起来,牢牢盯着秦洲龙的一举一动。   秦洲龙竟然被他陡然变化的眼神看怔了一瞬,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抬手温柔抚过梅子眼尾,拭去那里残留的泪水:“……你可以走了。”   梅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三秒钟后,她惶惶地转头看向柏非瑾,柏非瑾微勾唇角冲她点下头,却见她又看向了阿亮。   “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哦……”秦洲龙松开手抱臂笑道。   “阿……”梅子想开口说什么,她接收到了阿亮痛苦而求助的目光。   “梅子。”柏非瑾不得不出声唤道。   柏非瑾的提醒很明显,梅子咬咬牙,左右看看,到底还是拖着直发颤的两条腿,跌跌撞撞地摸到展厅门口跑出去了。   见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道里,柏非瑾才慢慢放松了一直蓄力的身体。   “接下来……到他了!”秦洲龙用食指点点阿亮,阿亮身边人直接将他踢跪在地上,用枪抵住了他的头。   阿亮抖得像个筛糠。   “柏先生,你什么时候认识沈队长的?”秦洲龙噙着一抹笑问道。   “大学,我大二他大三。”   “沈队长,你们当时是怎么认识的?”秦洲龙转头问道。   沈潜警惕地看着他,但还是不得不老实回答道:“我找他帮我分析作业。”   “作业?”秦洲龙好笑地扬眉,“学生时代啊。柏先生,你们从初遇到现在八年多是不是一直保持着联系?”   “是。”   “沈队长,你跟柏先生感情很深吧?”   “……对。”   “柏先生,你现在和沈队长除了顾问和副队的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关系?”秦洲龙语调暧昧地问道。   柏非瑾顿了一下。   秦洲龙微挥手,阿亮身边的人又将枪往前送了一寸。   “你和沈潜,现在是什么关系?”   ……   直播的传递速度太快,网监碍于人质安全不敢惊动秦洲龙,处理起来束手束脚鲜有成效。事情不出意外惊动了省厅,还在外省出差的唐厅给魏征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沉得简直能滴出水,直接将南口所有部门指挥权全交给了魏征,责令他必须处理好此事。   魏征身边围了一大波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各种营救方案、舆论处理、事态控制、家属安抚、校园对接等等等等,而魏征心底其实除了三名人质的安危什么也不在乎……但他是局长,他必须得在乎。   系统里忙成一片,普通人却根本插不上手。阿亮的父母在家里看到直播画面吓得腿都软了,全靠邻居扶着才没摔。   而已经被楼下警方保护起来的梅子第一时间跟妈妈打电话,抱着手机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电话那头的妈妈急得连外套也顾不上拿,穿着件单衣就冲进十二月的冷风里往女儿身边赶,   更多的无关人群正或看戏、或担忧、或心疼地盯着屏幕,而当秦洲龙问出这句话后,留言区竟然一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大家仿佛预感到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柏非瑾的淡色薄唇上。   ……   “……我爱他。”柏非瑾道。   我爱他。   沈潜只觉得一颗心碎成了八瓣儿又被搅成泥,连最简单的呼吸都能带来由胸腔弥漫至全身的酸疼感,恨不能冲上去将爱人揉进骨头里,献出自己的血肉和灵魂护他此生不再受任何伤害。   吴咏的案子尚还历历在目,这个社会对同性之间的爱情正在开始一步步包容,却还远远不够包容。尤其两人的身份在大众观念里,皆是容不下半分“污点”的。   也许沈潜和柏非瑾都不缺公开的勇气,也不害怕承担可能带来任何结果,但事到如今,柏非瑾还是挡在了爱人身前。   我爱他,和他无关。   纵然我们已经确定关系,那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依此产生了任何后果,也应由我承担。   这段爱情柏非瑾看得清醒,他早做好永远不得回应在旁守候的打算,却没料到沈潜突然从他刻意经营的关系里开窍发现了对他的感情。   他想过退缩,但却败给了自己的贪念。   因为他这一生只得了上天两次眷顾:   一次是收到沈潜的表白;   一次是遇到沈潜。 第118章 药神非神(35)   总说感情里面先开口的就是输了。   其实是说先动心的是输家。   秦洲龙一直盯着柏非瑾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满目坦然与宁静。   “我们是恋人。”沈潜没等秦洲龙问他,自己径直说道,“我和非瑾,是恋人……”   沈潜尾音有些飘,却同样是咬字清晰地宣布道。   柏非瑾眸中闪过了一抹无奈。   “……我爱他。”最后三个字沈潜说得掷地有声。   两个人,一站一跪,都被枪指着,身边是瑟瑟发抖的无辜人质,中间杵着前来寻仇心狠手辣的死敌,现场被同步直播给数十万的观众……明明是哪儿都不对劲的局面,却偏偏在这一刻染上了温度。   柏非瑾不想将沈潜拉进舆论漩涡,但沈潜又怎么舍得让柏非瑾一个人面对。   相比柏非瑾,沈潜对这段感情的确是后知后觉,但从他决定接受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自觉地担起了另一半担子。他了解自己的爱人,柏非瑾已经习惯背负一切而隐忍克制到骨头里,断不会是主动的一方;但他更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柏非瑾都会默然守候在他身后,所以他不介意自己去走那九十九步与跨出一步的爱人相会。   因为他太清楚,跨出的那一步对柏非瑾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柏非瑾在两人之间放低的姿态……   他的非瑾,他的伴侣,他比肩同行的爱人……本就应该是被众人爱慕的宠儿。   所以不要不安,不要退缩,不要惶惶,我愿意告诉所有人我爱你,因为你值得。   柏非瑾那双墨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掠过一丝恍惚。他还是对上了沈潜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他最爱的漫天星辰,因为热烈、希望和爱而熠熠生辉。   秦洲龙意味不明地笑笑,亲手抓着阿亮的肩膀将人从地上拎起来:“行了,你也滚吧。”   阿亮本来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闻言终于勉强立稳,飞快扫了柏非瑾一眼,头都不敢回地哆哆嗦嗦往外走。   用实验数据换梅子,用公开出柜换阿亮……柏非瑾虽然推出了秦洲龙的意思,但还是有些存疑,看起来身形未动,其实眼睛一直盯着阿亮,随时蓄力准备动作。   就在阿亮走到离门口大约还有七步的时候,柏非瑾突然听到秦洲龙轻笑了一声。   多年磨练的本能令柏非瑾后颈上瞬间炸起了一片小疙瘩。   “非瑾!”   “砰!”   沈潜的惊呼夹杂着枪声打破了展厅内紧绷的安静。   “啊!……唔……”   柏非瑾以手支地,猛地从地上跃起冲向阿亮,脑海中演练过多次的动作做出来行云流水,将已经吓跌在地的学生护在身前,以后背为盾挡住秦洲龙一行人,厉声吼道:“跑!”   阿亮被吼回了神,连滚带爬几乎是四肢着地跑出了展厅大门。   直播前目睹了一切的阿亮母亲直接昏厥了过去,阿亮父亲手抖着想抽根烟,点火点了五六次都没点燃。   柏非瑾看他消失在转角,这才转过头。   沈潜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鲜血正在地面慢慢晕开,刺目的血红更衬得人面色惨白。   刚刚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三儿举起枪瞄准阿亮,事出紧急,他只来得及提醒柏非瑾一句然后自己冲上前阻止。沈潜手脚都被手铐铐着,两腿并着跳过去的时候确实是撞到了三儿,但却只是改变了他的射击轨迹,没能阻止他开枪。   那颗本将嵌入阿亮后脑的子弹,现在穿过了沈潜的右大腿。   柏非瑾径直走向了沈潜,无视周遭所有人和所有枪,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秦洲龙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竟然在旁边默许了两人的接触。   沈潜勉强勾勾唇:“嗯……贯穿伤……别担心……”   柏非瑾微抬起他的腿检查了一下两侧伤口,确认是贯穿伤且没伤到主动脉后才很轻地吐了口气道:“抱歉。”   没头没脑的一句,沈潜却秒懂了他的意思,悄悄伸手勾住柏非瑾的右手小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柏非瑾也就没再说什么。   重来一次,他依然会是那个冷静冷漠冷血的柏非瑾,在最宝贵的两秒里,选择将阿亮送出去,而不会为爱人回头甚至是有半秒犹豫。   因为他知道阿亮若留下是必死,但秦洲龙暂时不会动沈潜,而沈潜的那声痛呼也表明伤势并不致命……他能在一瞬间想清楚这些并做出决定,但总归是理智到不免有些不近人情。   好在沈潜完全能理解。   沈潜伤不致命但出血量并不小,柏非瑾半扶着沈潜背靠在展柜上勉力坐好,随手从沈潜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带,又抽出口袋里的钢笔,在他大腿上绑了个止血带。沈潜疼得直皱眉,满是细碎伤口的嘴唇又遭了主人一番折磨,渗出血滴挂在唇角。   柏非瑾试了试止血带的松紧,抬头正好看到那枚血滴,很自然地伸手替爱人拭去了。   指腹划过唇瓣,满满的庆幸与眷恋。   “沈队长……当真是名副其实。”秦洲龙开口上前一步,有意打断两人互动。   柏非瑾站起来,直直挡在了爱人身前。   瞬间,两把枪指向沈潜,两把枪指向了他。   “怎么?柏先生是觉得,学生一跑你们就没有顾忌了?”秦洲龙微扬下巴道。   “对。”柏非瑾淡淡地道。   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大概是柏非瑾答得太理所当然,连秦洲龙都卡了两秒才道:“看不出来,柏先生其实才是最狂的啊。”   “秦二爷谋划这么久,当是有一套周密的计划,”柏非瑾道,“但事情走到现在,您还确定是在按计划发展吗?”   “现在的发展难道不好吗?”秦洲龙笑道,“除了让那小子跑了之外,一切都是我想要的不是吗?”   提起阿亮,柏非瑾眸色沉了沉。这两个学生,梅子是女生所以逃过一劫,但秦洲龙从来就没准备让阿亮活着出去,仅仅同一条人命来报复沈潜二人并不够,但秦洲龙显然也不在意多加一条人命。   秦洲龙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他们痛苦。   放阿亮走,然后再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   “这是您想要的没错,但这是他想要的吗?”柏非瑾问道。   秦洲龙面色有一瞬间迟疑。   “你难道没想过……这就是他想要的吗?”秦洲龙慢慢地嘶声笑道。   “也许吧,”柏非瑾好似并不在意,“但你不应该自作主张。”   “哈!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呢?”   柏非瑾没说话,看向秦洲龙的眼里带着看穿与了然。   “对,我自作主张了,那又怎么样?”秦洲龙自暴自弃地笑道,“你去找他哭诉啊。你现在是在我手上,就算是他也救不了你!”   沈潜因为失血而昏沉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些信息,近乎茫然地盯着自家爱人的背影。   柏非瑾完全不意外,那人会指使秦洲龙做任何事情,实验室数据也好、公开出柜也罢,但却绝不会当众折辱他。   而且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当众折辱他。   秦洲龙做出逼他下跪的决定的同时,那人就从秦洲龙最大的靠山变成了秦洲龙的催命符。   “他从来不会救人。”柏非瑾轻摇头。   “既然你说起他,倒还提醒了我一个任务。”秦洲龙道。   “他已经不是你的靠山了。”   “我不需要靠山。”秦洲龙笑得肆意,嘴唇一开一合残忍地道,“柏非瑾,你生父的死是你造成的吗?”   沈潜能感受到,秦洲龙这句话甫一出口,柏非瑾就明显全身紧绷起来,整个人气场冷了七分。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秦洲龙拔出腰间的枪打开保险,双手握住对准了沈潜,“我知道答案。”   柏非瑾没动,也没说话。   “你知道吗?只要我对你们其中一个人动手,我就可以同时报复两个人。”秦洲龙慢条斯理地道,“我的确舍不得这么快就让沈潜死,但其实我也不在意送他先上路。”   “非瑾……”沈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贸然开口,但心底不祥的预感太强了,逼得他好似寻求安慰地唤了声爱人。   “是,还是不是?”秦洲龙最后逼问道。   “……是。”   “哈哈哈哈哈!”秦洲龙陡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继续问道,“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正义化身的柏老师柏顾问啊,你原来是不是个弑父伤兄背弃师门的人?”   柏非瑾抬眸看了眼秦洲龙手上的枪:“……是。”   饶是沈潜,此时也有片刻怔愣。   认识柏非瑾快九年,也许他会运用一些语言技巧,也许他会有意规避一些话语……但他从来不会说谎话。   “哈哈哈,沈大队长,你了解过这些吗?”秦洲龙大笑,“你的枕边人,他可不是什么干净货色!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你是当真没发现过,还是不愿意去发现?”   沈潜想说什么,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真是愧对你刑警的身份。”秦洲龙轻蔑道。 第119章 药神非神(36)   弑父、伤兄、背弃师门。   不仅是沈潜,整个网上都掀起了一片哗然,众人还没从刚刚沈潜中枪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柏非瑾亲口承认的三桩罪行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柏非瑾在公众心目中说是正义化身都不为过,尤其刚刚为着学生的那一跪,更是让目击者们心生敬佩。   但随后爆出的同性恋身份让不少人起了微词,现在他亲自认下的罪名终于将他彻底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探寻他的身世。   柏非瑾始终没回头。   楼下魏征他们根本没顾上思考这些,他们接应到逃出的阿亮并马上将他送上了早在外围待命的救护车,梅子结束和妈妈的通话冲上前泪流满面地抱住阿亮,阿亮也在哭,用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搂住梅子。   魏征脸色铁青地看着直播画面,最后心一横亲自带了一小组人试探着摸上了顶楼,全队都隐蔽在楼梯间待命。   “现在,斯文败类柏先生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秦洲龙笑着将枪指向了柏非瑾,沈潜陡然就慌了,伸手想去拽爱人。   “你不敢杀我。”柏非瑾平静道。   “哦?你的判断依据呢?”秦洲龙好笑道。   “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准备活着出去,”柏非瑾道,“因为你已经染上了HIV。”   秦洲龙脸上抽搐了一下:“你!”   “我在地下室捡到了替诺福韦的包装盒。”柏非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证物袋道,“我来猜一下,你当时靠着哥哥以前走私的线独自潜逃到D国,做起了哥哥的老行当,但是一年前被人设计染病,万念俱灰之下突然有人找到你说可以带你回国……找我们报仇。”   沈潜脑子终于转过来一点,其实他从看到秦洲龙开始就一直有种违和感,秦洲龙穿着身松垮长款大衣,乍一看和常人无异,但细瞧起来举手投足间都可以窥出主人身形的过度消瘦。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秦洲龙腮帮明显紧了紧,冷笑道。   “我说的有不对的地方您大可以纠正。”   秦洲龙眯着眼死死盯着他,握枪的手上青筋暴起,看得沈潜很是心惊胆战。   “他用人从来都要握着对方的把柄,”柏非瑾不紧不慢地道,“秦二爷,既然您现在是一心求死,又还有什么顾忌能被他拿捏呢?”   “你和他其实……很熟吧?”秦洲龙问道。   “不如我再来猜一下……”   “呵,你们当然很熟……对彼此这么了解,你和他原来是一伙的吧?”   “……是阿铮,对吗?”   两人的各说各话因为这个名字戛然而止,秦洲龙僵硬片刻冷冷吐出两个字:“笑话!”   “看来是了。”柏非瑾观察完秦洲龙的表情后判断道,“你不敢杀我,因为你清楚他不会放过阿铮。”   沈潜皱着眉,他自然能猜到“阿铮”说的是陆铮,但他着实没想过秦洲龙会因为陆铮而被人牵制。   秦洲龙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落了下风,暗地一咬牙没说话。   “你现在在想,虽然你不能杀我,但是可以折磨我……你想怎么做?用旁边的电棍吗?”柏非瑾继续道,一双眸子清泠泠的仿佛能看穿一切。   秦洲龙下意识看向了旁边被自己忽视的电击棒,又很快转回眼突兀地咧唇笑道:“不……不不不,说起来我其实还准备了份大礼送给你。或者说,是送给沈队长。”   沈潜眼皮一跳。   旁边有手下暂时收了枪,转到展柜旁边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支注射器。   柏非瑾的眼神有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扫过那边。   纵然已经过了三年多,但这东西当时在大脑里留下的烙印却好像到现在都分毫未减。明知是万丈深渊,再次面对时却依旧有种发自本能地极度渴望。   沾染一次,就只剩下终生抗争。   “不……”沈潜下意识呢喃道。   秦洲龙笑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针头扎进自己肘弯的血管中,推进小半管液体,然后抽出来拿在手上端详两秒,合上针头的盖子抛给了柏非瑾。   柏非瑾伸手接住,看着秦洲龙重新举起枪瞄准沈潜。   这回谁也没说话,现场陷入了死寂,门外魏征咬碎了牙才忍住没冲进去。   沈潜难得摸不准柏非瑾的打算,一直不好贸然开口,直到他看见爱人动了,慢慢卷起自己左手衣袖,将针头的盖子打开,右手握住了注射器。   “不行!”沈潜都没顾得上自己还在泊泊淌血的大腿,猛地起身挣扎着揪住柏非瑾的衣服,“不可以!”   柏非瑾手上动作很稳,找准血管将反着寒光的针头刺入皮肉,然后将管内液体一推到底,随手扔开注射器放下了袖子。   “柏非瑾!”沈潜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冲爱人怒吼道。   沈潜几乎要疯了,他想不通柏非瑾明明从来都尊重他的任何选择,却为何这次如此自作主张。他知道柏非瑾是为了救他,秦洲龙现在完全是说到做到,但就算他今天能活着出去,往后又该如何接受柏非瑾为他所做的这一切?   这已经不是复吸的问题了,即便复吸会比第一次成瘾更难戒断,但他对柏非瑾有信心,他知道两人在一起怎么都能扛过去。   可是HIV呢?   柏非瑾这是在拿命换他的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洲龙终于亲眼看到了他心心念念谋划多月的局面,和他想象的完全一模一样,看着面色痛苦到几近扭曲的沈潜,他心底满满的都是快意与悲哀。   三年前他孤身逃出,一夜之间失去了哥哥和所有的熟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组织,失去了所有依靠和生活来源,被警方通缉全城搜捕……   当时的他,也必定是这样颓败而狼狈的吧?   最美好的东西被人生生剥夺的感觉。   曾经的恣意少爷也不得不低下头忍气吞声去求以前的“合作伙伴”带自己出国,而国外生活也并不美好,无时无刻不是在玩命,提心吊胆了两年到底还是败在了一次刻意设计的醉酒乱-/性上。他早想一死了之,但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告诉他死前还可以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他只是已经不在乎了。   “我可以再用一下电脑吗?”柏非瑾安静地等秦洲龙笑完才出声问道。   他始终没回头,任凭爱人在背后怒吼也好,恸声低吟也罢……他始终没回头。   秦洲龙一抬头看到沈潜的表情就忍不住直笑,边笑边示意手下将电脑递了过去。   大概是心中夙愿终于得偿,秦洲龙心情大好,既没问柏非瑾准备干什么,也无视了手下提醒的眼神与轻咳。   柏非瑾接过电脑的时候手臂有些抖,秦洲龙知道那是发作的前兆,笑意不由更深。柏非瑾垂眸稳住手,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打开视频通话叫了一句:“敬辰。”   “先生。”骆敬辰的声音从电脑传出,“已经准备好了。”   柏非瑾很轻地点下头,避开秦洲龙手下直播的摄像头,将电脑转个边展示给秦洲龙。   秦洲龙脸色瞬间就变了。   “关掉直播。”秦洲龙道,手下讶然地转头看他,秦洲龙眼睛从看到开始就再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叫你关掉直播。”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直播画面突然终止,所有人都是瞬间抓狂,直播室里人数依然在不断递增,直到网监终于出手将直播室强行封禁。   而魏征和楼下的欧阳翎等人也完全不知道顶楼这几位到底要闹哪样,失去现场实时直播对营救造成了很大阻碍。   “魏局,怎么办?”   魏征大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配枪道:“马上启用无人机恢复现场画面,给我再调一个小组上来待命。”   ……   “所以……你现在是反过来在威胁我吗?”秦洲龙道。   “您终归还是有在乎的东西。”柏非瑾淡淡道。   “你真觉得我在乎他?”   柏非瑾将电脑侧过来一点,视频里骆敬辰带着三个蒙面男人,房间中央轮椅上坐着的赫然是失踪已久的陆铮。听到秦洲龙的话,骆敬辰也笑了笑,一改平日里低调的气场,不用柏非瑾吩咐就直接上前抬起陆铮的下巴将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秦洲龙话语卡了一下,半晌才道:“柏非瑾,你不可能下手的。”   “嗯?”柏非瑾微微扬眉。   “你是要沈潜亲眼看着你杀死陆子峥吗?柏非瑾,你已经准备好给他看真正的你了吗?”   听到秦洲龙的话,柏非瑾好像顿了顿,终于转身看向自己的爱人,沈潜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半晌,沈潜看到柏非瑾轻轻眨了下右眼。   似曾相识的一幕。   “既然您都说了这才是真正的我……”柏非瑾转回头好像有些无奈地浅笑唤道,“敬辰。”   骆敬辰松开压在陆铮脖颈上的匕首,转而拉起他的右手,飞快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立马就涌了出来,陆铮吃疼地低叫出声,声音被嘴上的胶带封住,显得沉闷而无力。   秦洲龙不信柏非瑾真的做得出来,柏非瑾也不急,所有人就这样看着陆铮手腕下方地面慢慢积出了一个暗红的水洼。陆铮脸色越来越白,手腕上的刀伤已然有些凝血,骆敬辰见了又用匕首将伤口重新划开,加快血液流失的速度。   陆铮很轻地哼了一声,眼皮有些撑不住地开始下沉。   秦洲龙终于控制不住,左右一瞥随手拿起旁边的电击棒打开电流抡向了柏非瑾。 第120章 药神非神(37)   无人机刚刚恢复现场画面魏征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血压飙升,一颗饱受摧残的老心脏差点当场罢工。   柏非瑾抬手用笔记本接下他的第一击,屏幕几乎是应声而碎,柏非瑾迅速将金属外壳的笔记本脱手往旁边扔开,却见秦洲龙第二击已然到了眼前。   “非瑾!”沈潜之前接道柏非瑾的暗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机伸腿绊住了秦洲龙,秦洲龙重心不稳地往下倒,却仍握紧了电棒挥向柏非瑾。   柏非瑾并不惊慌,左臂抬起用手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沈潜几乎是目眦欲裂,他是尝过那根电击棒滋味的,其上所带电流普通人只要沾上不到一秒就会在剧痛之后全身麻痹并昏厥,而此时此刻若是柏非瑾失去意识,两人性命都将难保。   秦洲龙眼神阴骘,他看得出柏非瑾是担心伤到背后的沈潜才宁肯硬接也不闪躲,但沈潜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此时理应先保住自身才有希望脱困,他不明白柏非瑾这样的人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然而下一秒他就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电流瞬间穿过柏非瑾的身体,柏非瑾猛地皱眉,浑身痉挛了一下,却是连哼都没哼,右手紧接着一个手刀劈在秦洲龙抓电棒的手腕上,左手改手背为手掌于瞬息间夺过电棒切换到最小档,压在了秦洲龙肩膀上。   “啊!”秦洲龙猝不及防下惨叫一声,直接向前扑在地上,浑身麻痹一时间动弹不得,被柏非瑾从背后用膝盖抵住,电击棒摁在了太阳穴上。   “二爷!”几个手下都是大惊失色。   “站住。”柏非瑾低呵一声,“想他活命的话,谁也别动。”   沈潜费力地手脚并用往前爬两步,在柏非瑾的配合下用手铐勒住了秦洲龙的脖子。   “咳……”秦洲龙被迫仰着头,面色有些狰狞地道,“别……咳……管我……杀……”   “闭嘴!”沈潜用力勒紧秦洲龙恨声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自制力才忍住没直接勒死他。   魏征打了个手势,门外所有人都做好了突进准备。   “这可是秦爷唯一的弟弟,”柏非瑾盯着三儿的眼睛道,“你想亲眼看着他死吗?”   三儿面容明显抽搐了一下,眼底写满挣扎。   “……杀……”秦洲龙勉力抬起软绵绵的右手指着三儿,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三儿握紧手上的枪,嘴唇微微张开。   “若是秦爷在场……”柏非瑾出声抢回三儿的注意力,看到三儿动作猛地停顿,心下便有了底,改口道,“秦爷在天之灵。”   “进!”魏征低喝一声,竟是不顾身份率先冲进了展厅。其后两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小队鱼贯而入,三儿下意识手指想扣向扳机,却最终凝固在了柏非瑾清冷的眼神中。   就这一晃神的时间,先锋队员已经冲上前护住沈潜和柏非瑾,其他队员则夺了秦洲龙一伙人的枪。   特警们接管了秦洲龙,帮沈潜将手脚上的束缚去掉,魏征看都没看抓获的那群人,直接冲向了沈潜:“你没事吧?”   沈潜则完全没顾得上任何人,只是一把揪住过来查看他伤势的柏非瑾的衣领:“你到底什么毛病?!”   柏非瑾有些无奈地摸摸他的背:“沈潜……”   魏征看向柏非瑾的眼神也有些不自然:“那个……我刚通知他们紧急调了阻断三联药过来,这还没到两个小时……”   “你……你赶紧去吃药!”沈潜话都有些说不清,连日的受伤失血饥饿和焦虑,再加上刚刚情绪的急剧变化,他现在眼前一阵阵发黑,全是因为极度担心柏非瑾才勉强保持着意识。   柏非瑾眼里有很浅的心疼,也不在意自己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的话,直接撩开袖子在臂弯内侧皮肤上摸索了两秒,当着两人的面从上面撕下了一层薄膜,其下在原本大静脉的位置埋着条细长青色小乳胶管,此时里面明显注了半管液体。   “……”沈潜和魏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柏非瑾熟练地将薄膜往乳胶管上一卷,确认完全封好之后才从旁边警员手里拿了个证物袋放进去。   “你……”沈潜不知道该说什么,抓住柏非瑾的手臂仔仔细细检查了十遍,终于确认上面的皮肤光滑而毫无针孔。   “我有想过秦洲龙会用毒,只是没料到他患的是HIV。”柏非瑾温声解释道。   “你这是什么时候……?”魏征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明明记得柏非瑾都没怎么离开他的视线。   “中间出去过一次,让敬辰帮我做的。”   “骆敬辰?”魏征想起这个几乎没什么资料但显然非常出色的柏非瑾的助理,不禁微一皱眉,“你……我知道你们也是事出紧急,善后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处理好,但你得先告诉我陆铮的位置。”   虽然刚刚没能看到,但从现场几人的对话中,魏征不难猜出是柏非瑾指使骆敬辰绑架了陆铮以此威胁秦洲龙。   “魏局不用担心……”柏非瑾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潜已经闭上眼睛到底支撑不住地昏迷了过去。   欧阳翎和医护人员同时赶到展厅,见此吓得魂飞魄散,人还没赶到眼泪就已经下来了,柏非瑾不得已挡了她一下以免撞到沈潜:“欧阳,沈潜没大事。”   “啊?”欧阳翎泪汪汪地看着柏非瑾,“真……真的吗……?柏老师你可别骗我……”   “应该是失血加低血糖,你先让医护人员过来。”柏非瑾道。   医生好不容易挤过欧阳翎,简单检查了一下,示意没什么大事,还顺口夸了句这个止血带绑的很标准……特警们帮忙先将沈潜抬到担架上送出去了。   柏非瑾虽然对沈潜的伤势有个预估,但仍是一直等到医生确认完才稍微放下心,接过欧阳翎还给他的手机,打给骆敬辰。   “敬辰。”   “先生您没事吧?”骆敬辰语气有些担心,但并不慌乱。   “我没事。”柏非瑾简短道,“魏局在旁边,我开视频了。”   “好。”   视频接通后,现场看起来依然十分惨烈,地上有一大滩新鲜血迹,周围进进出出的全是蒙面男人。陆铮坐在把轮椅上,脸上挂着胶带留下的印子,却正含笑跟旁边一名深蓝色上衣的男子聊着什么,瞥见镜头朝向自己还挥挥右手打了个招呼。   有刚刚柏非瑾手上小道具的铺垫,魏征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骆敬辰上前掀起陆铮左手衣袖,镜头从刚刚的视线转到另一边,陆铮左手衣袖下连着根长管子,一直通到皮肤……或者说是贴覆着皮肤的薄膜下。陆铮手腕上鲜血淋漓还在往下滴液体的伤口,其实只是层被划破的薄膜和被割断的通了红色液体的长管。   虽说薄膜颜色与肤色十分接近,但认真观察还是能发现些许端倪,尤其当小管内充入液体之后会明显臌胀。魏征想起刚刚柏非瑾给自己注射时候动作的快速,知道他也是担心被秦洲龙看出来。   如果魏征以后能看到刚刚笔记本里的视频,他一定会惊叹于陆铮的演技之好。骆敬辰之前还担心过陆铮会穿帮,于是给他贴个胶带挡了大半张脸,结果真正开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白担心了。   那眼神、挣扎、闷哼和垂眸……要不是管子和薄膜都是他亲自装的,骆敬辰都要以为自己真割了陆铮的腕。   骆敬辰帮陆铮将手上的东西都取掉,刚刚粘过胶带的皮肤有些痒,陆铮无意识摸下脸,顿时抹了自己一脸血红,眉头不禁皱了皱。旁边之前和他聊天的男子见到,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弯腰一点点帮他拭去,还顺手将刻意涂抹用来漂白脸色的粉底给擦掉了。   陆铮弯眸冲他笑了笑。   “先生,我现在送陆先生他们去市医院。”骆敬辰道。   “照顾好他。”柏非瑾说完看了魏征一眼,魏征无异议地摇摇头,柏非瑾便先将电话挂了。   欧阳翎漏掉了陆铮的那一段经过,为了保护陆铮身份,魏征还是将她支开自己单独与柏非瑾确认的视频。见他们终于结束视频,欧阳翎凑上来满脸的为难。   她自然是知道柏非瑾和魏征都想跟着沈潜去医院,但现场实在太混乱了,光凭她自己根本应付不过来,而且实话说这次她也还不够资历来善后。   魏征又何尝不知道,只能按捺着叹口气:“欧阳你陪柏老师和你老大去医院,这里我来处理。”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就先不去医院了。”   “啊?”欧阳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看看学生。”柏非瑾又嘱咐了欧阳翎两句,没再多说什么。   欧阳翎悄悄看向魏征,魏征面色也复杂,很轻地又叹了口气示意欧阳翎按柏非瑾说的去医院陪沈潜。   等欧阳翎走了,魏征刚想问什么,柏非瑾抢先一步歉意道:“魏局,我先去看看学生,然后再回来做笔录,行吗?”   “当然。”魏征连忙道。   柏非瑾略一颔首。   魏征看着他半晌,到底还是开口道:“你……我会跟唐厅、程厅联系,这次事出有因,看能不能尽量避免内部审查,前期笔录里少说少错,我想你应该自有分寸。”   “我明白。”   “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谢谢魏局。”柏非瑾真心道。 第121章 药神非神(38)   沈潜到医院没过多久就醒了,第一反应是从床上弹起来,又因为扯到腿上的枪伤而龇牙咧嘴地躺回去。   “诶诶诶!老大你别动!”旁边欧阳翎回头吓了一大跳,“这刚处理完的伤口呢!”   “……”沈潜脑子还是懵的,狠狠眨两下眼睛才看清眼前是病房,“……非瑾呢?”   “啊……”欧阳翎卡了一下。   “非瑾呢?!”沈潜顿时急了,撑着旁边就想往床下爬。   “老大老大老大!”欧阳翎吓得一叠声地叫他,“别急别急,柏老师没事,他只是暂时走不开所以还没来。”   沈潜盯了她两秒,终于放松身子躺了回去。欧阳翎终于松口气,一颗心还没归位就听到沈潜开口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没发生什么啊?”欧阳翎摸不着头脑。   “欧阳翎。”沈潜难得认真地喊了她的全名。   “……”欧阳翎脸都皱起来了,但到底还是耐不住沈潜平日的威压,只得坐在床边将沈潜被抓之后所有她看到、知道的事情,还有她目前了解到的善后情况一五一十全说了。沈潜偶尔插着问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听着。   欧阳翎一直小心觑着沈潜的脸色,好不容易全部讲完,看着沈潜苍白的面容心疼道:“老大,你先休息一下吧。”   “你说魏局和非瑾一起看了一段视频?”沈潜问道。   “对,柏老师好像是打给谁的电话视频……”欧阳翎回忆道。   沈潜闭上眼睛,从魏征的反应他大概能猜出陆铮那边的情况,既然柏非瑾手上的东西是骆敬辰装的,那在陆铮手上也装一个骗过秦洲龙完全不是问题。   “你自己去休息吧,”沈潜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叫顾老师来接你。”   “老大……”欧阳翎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潜挥挥手,最后只能一咬牙转身出去了。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欧阳翎就摸出手机给柏非瑾打了个电话,柏非瑾过了半晌才接起来。   “喂,柏老师,您现在在哪呢?”   “欧阳?我在局里,怎么了?沈潜有什么事吗?”柏非瑾的语气透出些微紧张。   “老大醒了,他没见到你,一直不肯休息……”欧阳翎为难道,“柏老师,要不你先过来一趟吧?”   柏非瑾沉默了一瞬:“……你把电话给他的医生。”   欧阳翎愣了愣,还是依言找到沈潜的住院医生,柏非瑾跟医生说了两句什么,医生应了声好,找护士给沈潜加开了小剂量的安定。   欧阳翎从头到尾都守在病房外面,看着沈潜慢慢进入睡眠,一时心里有些茫然。   顾黎其实早就到了医院,但一直没有打扰欧阳翎,直到见她站在门外落了空才从角落里走上前半抱住欧阳翎。   “学长,”欧阳翎不解道,“柏老师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呢?他明明应该知道沈队醒来最想见的是他。”   什么要先看学生,要配合调查,实在走不开……这些不过都是借口,若是柏非瑾真心想要陪着沈潜,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拦他。   顾黎从门上的小窗看到沈潜躺在病床上心里也不舒服,他同样看到了直播,他也是最先知道两人确定关系的人,看着他们走到这一步,连仅仅是旁观者的他都觉得心如刀割。   “……因为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吧。”顾黎轻叹道,“他们都需要些时间来调整。”   沈潜再醒来的时候有瞬间恍若隔世,躺着没动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窗外已从漆黑转为大亮,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欣然洒在他手边。   慢慢转头,熟悉的身影正趴伏在旁边床头柜上,周身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沈潜没出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休息了一夜,沈潜也能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起来想明白了。深究起来,其实从柏非瑾见到秦州龙开始,一切的一切就都在柏非瑾的计划之中。   从前面的顺从,不管是下跪也好还是公开实验数据也好,都是为了稳定住秦州龙,从而争取先送两名学生离开。虽然不知道柏非瑾和秦州龙口中的“他”到底是谁,但“他”与柏非瑾必然关系匪浅,而且感情复杂。柏非瑾自愿在直播中公开下跪断了秦州龙与背后“他”的合作,也是为了后期给秦州龙加压。   秦州龙对阿亮下手导致沈潜负伤大概是柏非瑾意料之外的,他到底没料到秦州龙下手之狠辣。   但从两名学生全身而退后,柏非瑾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先是直言坦白了自己与“他”的关系断了秦州龙后路,再是挑明秦州龙染上HIV的事实,两者都是为了彻底激怒秦州龙让他下决心对自己用毒。而秦州龙也不负所望地在亲眼见到柏非瑾自己注射后,有种大仇得报的欣喜若狂,疏忽间给了柏非瑾联系骆敬辰的机会,而发现陆铮被抓。   包括秦州龙暴怒中会使用电棒都在柏非瑾设计之下,他曾有意暗示过秦州龙注意自己手边会带来痛苦但又不至致命的电棒。而正常人都想不到柏非瑾能抗住电棒一击,不但没有昏厥,反而还顺势制住了秦州龙。   从一个药盒将秦州龙这三年多的经历猜个七七八八,事前就准备好手上的障眼法,和骆敬辰相隔两地的默契配合,对秦州龙性格的精准把握,对言语诱导和临场控制的精通……沈潜一直知道自家爱人的优秀,却在此时对这种超常的优秀升起了些微惧畏。   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要何种过往才能锻造出这样的存在。   柏非瑾感受到什么,很轻地动了下肩,坐直身看到了醒来的沈潜。   “早安。”柏非瑾柔声道。   “……早安。”沈潜也回道,就像过去岁月里每个平常的早上一般。   “我熬了点粥,你太长时间没进食了,今天先吃点清淡的。”柏非瑾说着从旁边拿出保温桶和餐具,低头舀好小半碗粥,又扶着沈潜半坐起来,将碗连着勺子递给他。   沈潜接过,闻一下都还没喝他就知道这是柏非瑾亲手熬的。   “……梅子和阿亮没事吧?”沈潜喝了两口,虽然粥的味道依旧很好,但他被这一连串折腾下来身体机能紊乱,并没有什么胃口,只能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   “梅子被她妈妈接回家了,阿亮就在楼下,他父母连夜从县城赶过来了。”柏非瑾道。   “他们的父母……”沈潜抿唇道,“有对你……吗?”   柏非瑾垂眸笑笑:“即便有也是应该的。”   沈潜心底一阵酸涩,却也终于想起了另一件事,刚想开口就听柏非瑾接道:“……叔叔阿姨还是得到消息了,我帮他们定了最近一趟航班回国,有人在机场接他们,大概十点左右能到医院。”   “……好。”沈潜苦笑一声,虽然他知道这件事肯定瞒不过父母,但真到这一步却还是倍感自责。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惹得父母如此担心,实在是有些不懂事。   柏非瑾没多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潜也没再问什么,善后的事情太多太乱,他此时也只想偷懒地不去思考那些。   “非瑾。”   “嗯?”   “非瑾……”   “怎么了?”   “你抬头,看着我。”   柏非瑾身形微顿,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沈潜的目光,现在被爱人直接戳破,饶是他也有半分尴尬。   “……怎么了?”柏非瑾抬眼看向爱人问道。   沈潜伸手抓住柏非瑾的袖子往自己身上扯,柏非瑾迟疑了一瞬,还是顺意站起来俯下身子,沈潜微抬头就贴上了柏非瑾的双唇。   很轻柔却又极致缠绵的深吻,所有能说出口抑或是不能说出口的心意想法,皆在这一吻中得到互通。   病房外,不知是谁在放歌。   “.Iseeyourmonsters,   Iseeyourpain   Tellmeyourproblems,   I'llchasethemaway.”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沈潜放开爱人唇瓣,斟酌着问道。   柏非瑾撑在枕边俯视着他,因为背光而看不清面上神色。   “.Ican't,   youwon'tlikewhatyousee.   Ifyouwereinmyhead   andhadtohearmeplease.   It'slikeIcan'tbelieve   thisishappeningtome.”   沈潜等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非瑾,我爱你。”沈潜轻声道,“所以不要怕。”   “.I'llbeyourlighthouse,   I'llmakeitokay.   WhenIseeyourmonsters,   I'llstandtheresobrave.   Andchasethemallaway.”   柏非瑾什么也说不出来,沈潜那双噙满温暖与美好的眸子让他下意识想闪躲,他始终竭力地想接近暖光,却又畏惧自己只会带去阴影。然而他还感受到了自己衣袖上沈潜攥得死紧的手,紧到微微颤抖……终于心底还是慢慢软下来,逼着自己回看向爱人。   他从未像如此袒露自己的软弱,沈潜又何曾像如此面对过全然陌生的未来。   那个连他都不愿意接受的自己,沈潜愿意去接受。 第122章 药神非神(39)   “他……”柏非瑾有些突兀地开了口,却到底还是没接下去。   沈潜突然又心疼了,蹭蹭柏非瑾的嘴唇道:“没关系……没关系,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对不起。”柏非瑾很慎重地道歉。   沈潜只是看着他,这句“对不起”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是现在的沈潜还不能理解的。   “……你去检查过了吗?”沈潜岔开话题问道。   “嗯?”   “电棒啊,”沈潜有些无语,“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没事,但是还是要看下医生的。”   “……”柏非瑾默默将青紫了一片的左手往阴影里缩了缩。   “现在还缩什么缩……”沈潜没好气地道,“算了,我直接按铃吧。”   “没什么大事,”柏非瑾拦住沈潜道,“我待会儿自己去处理就行。”   “都已经一晚上了,你自己处理了吗?”沈潜满脸的不相信。   柏非瑾噎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圆,骆敬辰就推门进来了:“我会帮先生处理的,沈队放心吧。”   沈潜看到他第一反应也是皱眉:“那啥……陆铮……?”   “已经交由警方保护了。”骆敬辰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没能事先跟您说,实在抱歉。”   “没有。”沈潜摇头道,还想开口问什么。   “敬辰,叔叔阿姨快到了吧?”柏非瑾插话道。   骆敬辰秒懂:“是的,还有十分钟左右。”   “你先休息,待会和家人应该挺多话说的,我们就先回避了。”柏非瑾帮沈潜理理头发,温声道。   沈潜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柏非瑾就带着骆敬辰匆匆离开了。   “……”自家爱人好像在躲自己怎么破?   “先生,公司那边瞒不住了。”骆敬辰边开车边道。   “网上现在怎么样?”柏非瑾正在后排给自己上药,原本骨节分明的手背中央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青紫,棉球压上皮肤的那刻柏非瑾整个人都微微一抖,却是半声未吭。   电击的疼痛,于他而言,竟是莫名有几分亲切。   “柏钧时毕竟是武阳前任董事长,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当时车祸丧生还引发过热议。因为有官方记录,网上已经挖出您和他的关系了。”骆敬辰道,“但您的其它信息暂时还没有出现泄露。”   提起柏钧时的时候,柏非瑾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加快速度找人,最近公司的案子能停的先停掉,随时准备交接。”柏非瑾吩咐道。   “……好。”虽然知道是逼不得已,但真到了这一步,骆敬辰还是感到一丝不舍。柏非瑾完全把持公司转眼也已经快八年了,这期间他们投注了多少心血根本无法估量。   “告诉阿秒他们,”柏非瑾停顿了一下,“想离开的话随时告诉我。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阿亮那边安排好了吗?”   “已经联系到了汪主任,会尽快安排手术,同时阿亮的所有医药费用都转到您名下了,会直接走您的私人账户。”骆敬辰道。   “好。”柏非瑾收拾好后排的药品,“你待会儿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也累了。”   “需不需要派人……”骆敬辰明显有些担心。   “不用。”柏非瑾冷静地道,“那不是他的风格。”   “……是。”骆敬辰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送柏非瑾到地下车库后骆敬辰就先离开了,柏非瑾孤身上楼,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把手上夹了一张紫罗兰色的金线边卡片。   柏非瑾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卡片足足三秒,才伸手将其取了下来,却是没有打开,直接拿着进房间随手扔在茶几上。   直到进卧室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柏非瑾才顺手捡起卡片翻开,意料之中的,是熟悉而凌厉的字体:   “小狼,   很期待我们的见面。   你期待吗?”   柏非瑾看完,颇为凉淡地勾勾唇。   越是事到临头,越是处于劣势,越是情况不妙,反而会越发冷静自持而思维缜密,处变不惊而理智至上。这就是他柏非瑾的特征,更是那十八年刻在他骨子上烙印。   他突然又想起了沈潜。   沈潜从始至终都被他对犯罪的高敏感度而吸引着,却不知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敏感度……由何而生?   “……期待……吗?”柏非瑾轻声重复着。   他拼命挣扎近十年才换来的生活,被那个人轻松打乱,表面上现在还什么都没变,但内里其实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和沈潜的公开出柜,他和柏钧时的关系曝光还背上了弑父嫌疑,他在武阳集团的身份即将曝光……还有因他而起的实验室数据泄露,学生被绑架甚至险些死亡等等。   现在的柏非瑾,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   他自然是不喜这一切发生的,但他又并不是完全不希望那人的到来。   因为迟早会有这一天。从他逃出那里开始,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要面对一切的一天。   他恐惧,却也期待。   这次的事情闹的太大,再加上柏非瑾的公开直播,舆论一度完全控制不住,网友们各显神通硬是将秦洲龙的身份、柏非瑾的身份挖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就挖到了当年秦洋龙的案子。   魏征抓住时机,索性让官方发言人承认沈潜和柏非瑾参与过当年秦洋龙案件,并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下舆论终于得到了一定控制,针对柏非瑾公开出柜和承认三项罪名等等的恶意攻击逐渐被维护的声音取代。   追根溯源,一切的起始都是柏非瑾协助沈潜破获了秦洋龙的特大贩-/毒案,导致秦洲龙对二人采取报复行为。   柏非瑾现在承受的所有质疑和攻击,皆是因为三年前他曾身为普通大学老师却义无反顾地协助警方参与缉毒,出生入死不顾安危,历尽艰辛才得以换来举国震惊的六·二六案件完美侦破。   有三年前柏非瑾的学生包括当年他的师弟出来为他证实,秦洋龙案件当时柏非瑾的确在潭阳且前后失联了近一个半月,而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左手还打着绷带。   有人责怪柏非瑾给学生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胁;而更多人反驳,如若当时不是柏非瑾,让秦洋龙的生意继续做下去只会祸害更多人。   而有关柏非瑾的身份,他是武阳集团背后董事长的消息再次被翻了出来,同时十二年前当时的武阳集团董事长柏钧时因车祸而意外丧生的新闻也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中,有网友将两人照片进行了比对,发现的确有相似之处。   柏非瑾亲口承认的“弑父伤兄背弃师门”到底是什么意思?柏钧时与柏非瑾的关系到底是不是父子?柏钧时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吗?   当时的新闻报道中,肇事者是一名普通货车司机,事故发生时是带病加疲劳架势。大货车在十字路口拦腰撞上了柏钧时的座驾,造成车内柏钧时本人及司机和助理三人当场死亡。   值得注意的是,肇事者并没有逃逸,反而是马上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竭力想抢救车内人员。这些都被道路监控拍到,事后成为法庭证据,使其被判定为过失杀人,只是因牵涉三人死亡事故责任巨大而处以了三年有期徒刑的刑事处罚。   这样看来,柏钧时的死好像并非是有意为之。   而且,柏钧时对外公开的一直只有一个儿子,柏非瑾也并无其他兄弟,“伤兄”是何意?且根据柏非瑾有限的公开档案,他在南泽大学就读本科之前一直生活在国外,他的“师门”又是什么意思?   网上对此众说纷纭,每天都变着花样地开脑洞,随处可见扒这件事的帖子。   而作为当事人,柏非瑾在事后一直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声明,也并未采取任何措施,他的微博下面每天都在堆积新的推论、评价、质疑、维护……但却从未出现过本人的回应。   警方在全网强制删除了当时的直播视频,并在之后进行了秦洲龙绑架案的案件通报,但同样未对柏非瑾的相关问题做出解释。   武阳集团因为柏非瑾的事情股价出现了明显浮动,然而两天后公司直接公开了最新一季度的财务报表,明显的红利最大程度稳住了不安的股民们。没有任何申明或解释,没有新闻发布会,武阳以其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用实力封住了所有唱衰论。甚至有人戏称武阳集团是不屑与凡人解释,有这个和你话家长的时间还不如去多赚点钱呢。   至于柏非瑾和沈潜的公开恋情,网上明显震了三震,有人反感有人支持,同时还浮现了一批神秘的cp粉……他们混迹于各种社交视频网站,产出了大批两人的照片、视频、漫画、同人小说……   两人的身份都很敏感,一个是为人师表的存在,一个是正义化身的存在,在这上面加上“同性恋”的标签,让不少人觉得不妥,更有人说这是对两人职业的亵-渎。   已经很久没有过互动的黄晓清直接发了条微博祝福柏非瑾和沈潜,并且艾特了柏非瑾的账号。大量网民转发支持“爱情无罪”,网上又一次掀起了对于同性恋的激烈讨论。   同柏非瑾预估的一样,因为当事人始终未出面,且再无新料被爆出,舆论注意力很快就被新的热点所吸引,因为警方很快就公开了另一个案子的通告:   邹懿的药品走私案。 第123章 药神非神(40)   在找回沈潜之后,欧阳翎也因为连日的超负荷超压力运转直接高烧躺下。在队长、副队长和代理队长先后倒下后,一队战损实在过于严重,邹懿的案子最后还是移交给了二队收尾。   单看这件案子办的其实还不错,如此敏感的话题最后也算是平安迅速地解决了。所有人都觉得潘谨言是捡了个大篓子,潘谨言也没解释,收拾好一切定完案在文件上署下了一队的名,当然,主办人写的是欧阳翎。   魏征看到报告之后也是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潘谨言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被动,默默地做了很多但又从来不跟别人说。   魏征最后还是将案子算的一队的功劳,也不是因为他偏心,而是确实这次一队情况太复杂了,不加上这件功劳他往上不好交代。   警方结案通告发布,全网震动。   经核实,丰民仓库爆炸案系邹懿有意为之,对公共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危害。而在后续调查中发现,邹懿还被证实于过去两年之内进行非法走私和非法销售假药,其交易金额累计高达3260万元,涉案人员包括国际货运船长、医院副主任和146名患者。   而邹懿在这两年中的盈利是-427万元。   攥着患者的救命药,手握唯一的购药渠道,明明应该是市场上无人匹敌的垄断优势,却让邹懿硬生生做成了一项倾家荡产的赔本生意。   一开始大量不知情的民众认为邹毅居然给绝症患者卖假药,简直是丧心病狂,网上骂声一片,纷纷要求重判从严解决。   而很快就有知情者开始科普,邹毅所卖的泰舒克等药品并非通常意义所说的假药,而是具有治疗效果但暂未得到国家进口批准的外国原研正版药。同时也有医药大V列出了这些药品的上市国家、价格和适用人群,猜测邹毅的亏本生意是因为药价过高而自己贴本补偿患者所致。   很多人都相信了,但也有很多人表示怀疑。邹毅莫非真是菩萨转世,不然为何会这么好地全心对待这些素不相识的患者?再说,若他真是问心无愧,又为何要制造爆炸假死脱身?   就在舆论分为两派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邹毅的买家自愿接受了媒体采访。   在镜头下,这名买家详细列出了邹毅和他的所有交易,包括他和邹懿的相识、基因诊断、购药价格、数量和患者服药后情况等等,言辞清晰而具逻辑,很有说服力。   视频里买家的面部做了模糊,但声音没有经过处理,听得出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他从头至尾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如他开场所申明的:“我只是将我所看到的真相告诉大家,至于评判,就交由时间吧。”   而在采访最后,记者还是没忍住问道:“是什么让您决定站出来为邹毅说话呢?”   “……”买家这回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最后是别人替我承担的责任。现在我需要说一些该说的话了。”   在医院闲极无聊的沈潜刚跟柏非瑾笑着赌五毛钱采访里的人是林凡,结果转头就见林凡站在病房门口。   “啊……”沈潜有些尴尬地与柏非瑾对视一眼,“林先生怎么来了?”   “我欠你们一句道歉,”林凡走进来,抿唇郑重地弯腰俯身道,“对不起。还有……谢谢。”   沈潜面上有些不自然,柏非瑾在旁边伸手扶了一下。   沈潜的渎职案已经完全查清了,于仲谦提交调查报告后撤销了对沈潜的所有指控,省厅批准为沈潜复职,待他养好伤后即可归队。因为证据足够,沈潜跟魏征提过不要计较那几名做伪证的患者或家属,魏征一边叹气一边还是应下了,没再追究几人的刑事责任。   林凡问过欧阳翎,欧阳翎告诉他这些都是沈潜要求的,所以他又找到了沈潜。   “……坐下聊聊吧。”柏非瑾抽出旁边的椅子温声道。   那天下午三人聊了很久,林凡终于绷不住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从妻子查出肺癌四期到现在,整个家庭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他不敢停、不敢哭、不敢去细想。妻子一边忍受着病痛一边强撑着微笑,女儿尚且年幼懵懂只会奶声奶气地问他“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连年迈的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父母也被迫四处奔波着……   他是幸运的,他遇到了那个他深爱着也深爱着他的女人,那个坚强、美好、温柔的女人。但也许美好就是不能长存。   “你们知道吗?那种感觉?”林凡捂着脸道,“明明知道是绝症……但是你看着她今天多吃了一口饭,或者终于短暂地退烧了,又或者今天有精力多和你说两句话……你都会突然燃起希望觉得她可能在痊愈……”   “可是……其实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一切不可能变好,只会越来越差……”   “偶尔会怨恨,为什么这一切的折磨要拉得这么长,迟早要经历的失去和绝望,却要拉长到这么久时间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啃噬你的心脏……而更多的时候只想求求时间慢点走,看着爱的人一天一个样地衰弱下去,连晚上睡觉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那是我爱的人啊……我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走向死亡。”   沈潜在旁边也禁不住红了眼眶,柏非瑾也有些动容,垂着眸移开了视线。   “沈队长,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林凡抬起脸看着沈潜道,“……对不起。”   “不用说了……”沈潜伸手抓了抓林凡的手道,“我知道,没关系。”   “我恨啊!我恨……”林凡面容微微扭曲道,“我恨这个社会为什么用药这么困难,明明有救命的药却拿不到,明明那是救命的药啊!这是一条条的人命啊,到底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旁边两人都没接话,也许沈潜和柏非瑾可以想出很多道理跟林凡解释,为何社会需要这么多秩序才能保障更多人的生命安全,但此情此景下,他们谁也没出声解释。   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真的知道疼。   因为这场采访,网上对于邹毅的评价完全颠覆,如此无私付出的人,简直美好得不像现实。许多同样是绝症的患者或家属纷纷声援邹毅,而南口市公认的王牌律师所在听闻消息后公开表示将免费为邹毅提供法律援助。   大半个月后,邹毅案一审开庭。   庭审过程是非公开的,已经接触嫌疑的沈潜为了纪念自家徒弟第一次独立破案,硬是拖着一条残腿从医院跑出来陪欧阳翎听庭审。欧阳翎其实一直心情很复杂,从私人情感来说她并不愿意看着邹毅被判刑,但这是她的职责。   法庭上,邹毅承认当初假死脱身是因为夏邦退休后找不到能接任的走私门路,且有朋友提醒他已经被药监局盯上了,而且黄山打着他的旗号做了太多事,他自认也说不清。在混杂着恐惧、无力与悲哀的情况下,他选择了逃避。   一审中法官念及邹毅行为并非谋取私利,且初心良善,同意从轻处理。但同时因为其涉案金额较大,影响范围广,且涉及的又是不容差错的药品领域,最后非法走私、售卖假药和危害公共安全数罪并罚,处以邹毅三年有期徒刑的刑事惩罚。   邹懿的辩护律师对判决提出异议,并在与邹毅本人沟通后选择了继续上诉。   退庭之后欧阳翎扶着沈潜最后才从里面出来,刚到门口就被法院外的景象震惊到。   大门口完全被堵得水泄不通,沈潜头一次觉得记者们都成了弱势群体,被夹在大批的民众中显得分外可怜。前来的人们也不吵闹,只是安静看着被法警带出来的邹毅,有些人手举声援横幅,上书四个大字:   生命无罪。   邹毅看着眼前,有些是他之前的顾客,而更多是自发前来的素不相识的维护者。   律师考虑到安全问题,让邹毅留在后方,自己走上前跟媒体和围观群众简要说明了一审结果,并坦言这次案件很复杂,涉及到了法律与人情的交叉区,所以将进行上诉,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邹毅。   有个老人听到一审判决之后直接跪下了,哆哆嗦嗦地说不能判三年,邹毅要是被抓了就没药了,她老伴儿可等不起了……现场一片骚动,混在人群中的邹毅的顾客们眼里脸上都写满了绝望,远处邹毅看得心底一抽一抽地疼。   “对不起……对不起。”邹毅哽咽着鞠躬道,“对不起……辜负了大家的希望。我真的……很抱歉。”   沈潜两人在旁边也是一阵唏嘘。   柏非瑾当初应下帮那些病人联系正规试药,但最终也只帮两人成功申请到了名额,其他人或因身体原因或因其他原因都没能通过筛选。临床实验本就是小规模高成本的,名额非常有限,更多的忙柏非瑾却也是帮不上了。   “非瑾,你说……这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国内光明正大地用上啊?”沈潜苦笑道。   “最少一年,最多两年。”柏非瑾道,“国家也在尽力缩短药物进口流程。”   “……可是……赶不上的还是赶不上了吧?”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对。”   “呼……”沈潜仰头长叹了口气。   又一个半月后,邹毅案二审开庭。律师抓住近两年新修订的法律补充条例——少量非法走私国外正版药品且未影起延误病情的行为不构成犯罪,为邹毅的减刑做支撑。国家不是没注意到药物走私的问题,这个条例也是法律所体现的柔情。   但法官认为邹毅的交易数额过大,对正常市场秩序和药品监管都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故不采用该补充条例。   邹毅在法庭当场落泪称自己之前假死其实不过是又一次临阵脱逃,这种懦弱其实当不起所有民众对他的支持与维护。   没想到反而是这段话打动了法官,最后二审判决邹毅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执行。   邹毅表示服从判决。   已经回到队里的沈潜在手机里看到了报道,想起那天和林凡聊天时他走之前说的话:   “我相信未来会变好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药神非神·完】 第124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陆铮篇·上)   外人见着陆铮总觉得他是活力开朗型的,但他其实运气着实不怎么样。   母亲在他高中时害了重病,勉强撑到他高考完成年就撒手去了。父母伉俪情深,父亲竟是没承受住这个打击,隔了不到一年也追随母亲走了。   还没大学毕业的陆铮就成了孤家寡人,他自个儿思索了三天,跑去跟辅导员说想从刑侦转到缉毒。辅导员也是知他家里情况的,心疼这个明明优秀却又孤苦的孩子,劝他再考虑考虑,不要轻率决定。   陆铮笑了笑道:“那么多同学身后还有人记挂着都选了缉毒,我只是后悔没能早点决定。”   辅导员苦劝未果,叹着气帮他办了转专业。   结果在缉毒还没读够一年,陆铮就遇到了第一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卢封安。   那年卢封安挂着满面风霜走进警校,一双黑眸沉沉地注视着眼前尚还青葱无知的学员们,那一刻,陆铮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归属感。   一路披荆斩棘的选拔,中间有考核不达标而被卢封安刷掉的人,也有随着选拔越来越严厉而明白过来这项任务的危险性选择退出的人,最后只剩下三个人还站在卢封安面前。   卢封安一一打量过去,最后开口问了个问题:“你们孤单吗?”   另外两个学员被问愣了,面面相觑。   陆铮看着卢封安的眼睛道:“孤单,但不怕。”   卢封安眼底微有触动,没说什么。   两个月后,陆铮悄无声息地从警校消失,再无音讯。   经过了近半年的封闭培训,有天卢封安突然带着陆铮在大半夜回警校,陆铮有些茫然地看着操场遍地彩带横幅,恍惚忆起这天本应该是他的毕业典礼。   卢封安从车里拿出两套衣服,一套学士服、一套警服,催着陆铮换上。   后来陆铮经常想起那个六月的夏夜,天空干净地连片云彩都没有,竟有幸能在城市灯火里见到漫天星辰。那一夜仿若分割了他的人生,前面那半   岁月静好,后面那半却充满了鲜血、噩梦、坚忍、挣扎。   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卢封安和陆铮两个人,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有亲友、没有鲜花祝贺和欢声笑语……换上警服后卢封安郑重地替陆铮整理仪容,然后退开一步看着眼前俊朗利落的年轻人,眼里混和着欣慰与复杂。   陆铮右手五指并拢点在太阳穴边行了个礼,卢封安也慢慢抬手回礼。礼毕,卢封安难得有些情感外露地上前一大步狠狠抱住了陆铮,在他耳边道:“你毕业了……毕业快乐。”   “……”陆铮也回抱住了他,“谢谢。”   两人都知道这句“你毕业了”还有什么意思,下周就是陆铮按计划潜入秦洋龙团伙的日子,他卧底前的培训也结束了。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叫陆铮的警校学员,多了一个叫陆子峥的高级混混。   陆子峥这身份的父亲是个赌徒,输得倾家荡产不够连自己和儿子的命也全押上了。结果输了最后一把之后两眼一翻自己走得干净利落,只苦了儿子被赌场抓住,瞧着长得干净帅气于是准备卖了回个本。   陆铮趁着看守的疏忽,带着手铐砸晕了两个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从赌场地下室跑出来,直接撞到了下场子巡查的秦洋龙一行人,那领事一看就慌了忙叫人抓住他。   陆铮麻醉药还没怎么过,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并不影响他抓起旁边桌上的啤酒瓶砸碎,拎着它接连放倒三四个人。领事也恼了,指挥五人同时冲上去,陆铮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浑身浴血。   秦洋龙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着。   “咳……”陆铮腹部受了一记重击,呛咳着后退两步眼见就要跪倒在地,却是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逼着自己清醒过来膝盖一崩又站住了。   秦洋龙的眼神微微变了。   “不要抵抗了,”领事道,“你难道觉得自己跑得出去?乖一点还能少受点伤。”   “呵……”陆铮啐了口血沫,“你要的不就是这张脸吗?拿去!”   说着他悍然抬手就将碎酒瓶往脸上划。   “唔!”秦洋龙身边突然砸出瓶易拉罐装的饮料过去,正撞到陆铮肩膀令酒瓶脱了手。陆铮闷哼一声,身子歪斜到底被抓住机会的打手们制住了。   “这么漂亮一张脸,毁了多可惜。”有人含笑说着,尾音上挑。   陆铮抬眼看着那张与秦洋龙面容五分像的男子,脑海中迅速调出了他的资料:   秦洋龙同父异母的胞弟,秦洲龙。   秦洋龙乜斜了眼弟弟,终于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领事诚惶诚恐地道:“秦爷恕罪!手下这些蠢货连个人都看不住,扰了您的清静,我这就把人带下去。”   “犯了什么事?”秦洋龙没理会领事,径直问陆铮。   陆铮额头上还淌着血,眼里狠厉却是半分未减,半边牙关死咬着,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他仍会暴起伤人,   秦洋龙看了眼领事,领事连忙道:“他老子还不起债,把他卖给我们了。”   按理说一般他们只会交易未成年小孩儿,但偶尔对陆铮这种长得不错的他们也会同意。   提起父亲,陆铮眼里又是一阵喷火。   “来跟我做事?”秦洋龙欣赏着陆铮的眼神问道。   “……”陆铮愣了愣,脸上有些犹豫,声音也低了些,“我……不想碰毒……”   秦洋龙微挑眉转身道:“那你就去卖-*身子吧。”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陆铮趁着所有人防备松懈的瞬间发难,竟是夺了身边人后腰别的枪,指向了秦洋龙的后脑。   气氛瞬间僵硬,秦洋龙慢慢转回身评价了一句:“年轻人。”   被周围一圈枪指着,陆铮脸色也有些泛白,但却始终都很冷静:“秦爷,我开过枪。放我走。”   “我只能原谅两种人用枪指我。”秦洋龙丝毫不为所动,“死人,和自己人。”   陆铮脸上有些发狠,拇指轻扣打开了保险。   秦洋龙对他很轻地勾了下唇,陆铮意识到不对,但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脖颈一阵刺疼,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秦洲龙放大的脸。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秦洋龙的一个据点里了,那个小头目显然得到过叮嘱,整个据点的人把他盯得很死,即使是出去销毒,也必定有两三个人和他一起。   陆铮老老实实地待了一阵,然后找准机会又跑了。   毫无意外还没跑出秦洋龙的势力范围就被逮了回去,路上好一阵拳打脚踢,最后鼻青脸肿地被拎到了秦洋龙的主宅。   “我最讨厌叛徒,其二讨厌逃兵。”秦洋龙慢悠悠地道。   陆铮都快没脾气了,闻言扬扬眉,满脸写着“随你吧”“你开心就好”   ………   “为什么要跑?”   “您又为什么一定要抓我?”陆铮苦笑道,“我既无心卖命,您也无心重用。”   秦洋龙看他两秒,从身边人手上抽走一张契约,当着陆铮的面点燃,轻飘飘扔在烟灰缸里,陆铮眸子里倒映出艳丽的火焰舔舐纸张,终于化为一抔灰烬。   那是陆子峥父亲签下的卖子契约。   陆铮看到那纸合同,脸上明显有一丝不忿与屈辱。   “我抓你是因为你本就是我的人。”秦洋龙道,“现在你不是了,你走吧。”   陆铮抿唇,当真转身就走。   秦洋龙在他背后淡淡道:“阿洲,你看。大多数人认为自己可怜至极,不过是因为他们只记得所受不公与悲惨,却从来意识不到承的恩惠与帮扶。”   陆铮的脚步像是突然被钉住,僵硬地站在原地。   秦洲龙状若惋惜地轻叹口气。   “……”陆铮终究还是转头道,“秦爷送我回去吧,在我还清债务之前我不会再跑。”   秦洋龙确实送他回去了,身份却是完全不同,直接让他接手了那一片的销售。陆铮是认了一条路便会不再犹豫走下去的主,也是个跟他父亲一样骨子里刻着疯狂的赌徒,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却也完全不慌,从零学起很快就上了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如此实力的年轻人,秦洋龙也多了几分欣赏,渐渐交给他更大的地盘,直到两年后将他调回了自己身边。   这时的陆铮已经丝毫不见初识的青涩,整个人像淬了火沥了毒的剑,眉宇间虽然还是挂着亲和笑意,但眼里却已深沉得让人轻易琢磨不透。   “债,你已经还清了。”秦洋龙平铺直叙地道。   陆铮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秦爷不准备要我了?”   “我从不强喜留人。”秦洋龙道。   陆铮看着他,半晌笑了:“走到这一步,秦爷明知我已无路可退。”   这两年,他作为秦洋龙手下崛起的新秀,遭过多少嫉恨和暗算,为了站稳脚跟又得罪过多少道上道下、势力内外的人,秦洋龙不可能没看在眼里。   离了秦洋龙,他陆铮顷刻间便会被蠢蠢欲动的众人冲上前分食干净。   他这人性子烈,他不认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认,但他认定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都会去做。他说过不会逃,会全力助秦洋龙直至还清债务,所以他连命交到了秦洋龙手上,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一点退路都没留。   秦洋龙眯起眼睛,猛觉自己左看右看,竟还是轻瞧了这个后生。   于是陆铮成了他手下四大分部之一——“卖”部部长。 第125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陆铮篇·中)   晋升部长之后陆铮开始频繁进出秦洋龙的总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可避免与秦洲龙接触密切起来。   观察了一阵之后陆铮发现秦洲龙跟警方掌握的情报一样,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并不怎么插手哥哥的事务,于是并不准备在他身上多花心思,可架不住这人不知抽了哪根筋非得缠着他。   没当他焦头烂额处理事情的时候,秦洲龙这货就会挑着唇角跑来找他吃饭、聊天、射击、搏斗、逼他弹吉他……练过吉他的人手指端总会磨出层茧,一摸便知,瞒不过这少爷。   秦洲龙与自己年岁相仿,陆铮每每累得想吐血的时候转眼看到他,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碍于秦洋龙的面子,不但不能把他怎样,还只能耐着性子随他闹。   秦洋龙的软肋就是这个胞弟,这事其实谁都知道。   这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秦洋龙是不动声色的不怒自威,秦洲龙是天生聪慧的潇洒不羁。   没错,陆铮甫一接触就发现了,秦洲龙其实很聪明。他有一种常人不及的直觉,总能毫无预兆地发现事情端倪。秦洋龙靠着弟弟这种天赋躲过几次大劫,虽有意不让弟弟沾染生意,但若真是秦洲龙开口提的建议,他多半会仔细思量。   陆铮当上部长不到两月,就遇到了他此生最大的噩梦之一。   秦洋龙抓到了一个执行侦查任务的缉毒警,然后亲手将枪交给了陆铮。   陆铮面无表情地走近那名警员,已经被刑罚得遍体鳞伤的警员勉力抬头,眼里写满了纯粹的鄙夷与怒恨。那眼神毫不意外地灼伤了陆铮,更将他的心脏活活剖出来碾成碎渣。   陆铮也看着他,扣动扳机前嘴唇微微蠕动,无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警员眼睛里有过一丝诧异,然后马上失去了光彩。   陆铮就这样看着他的同僚失去生命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尸体被秦洋龙吩咐拖下去沉江。   那天晚上他言笑晏晏地陪秦洋龙参加完庆功宴,直到回房间沐浴的时候才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到马桶边吐得天昏地暗,然后将淋浴打开在水流声里一个人泪流满面。   后来又过了四个月,有敌对势力趁他新旧交替动荡之际,买通他手下的人,在他转移一批货物的时候实施了偷袭,而当时好死不死秦洲龙这少爷非得跟着陆铮一起,说是做完事儿要他陪自己去家新开的馆子吃饭。   偷袭发生的时候,陆铮第一反应就是将秦洲龙摁到了座位底,扔下句:“趴着别出来!跟秦爷打电话!”   秦洲龙趴在座位下,看着青年的身影如豹子一般窜入黑夜,矫健、韧性、又充满力量。   他舔舔嘴唇,给哥哥发条消息之后也从腰间摸出把匕首打开车门混入了战局。   陆铮正打得满身火气,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自己这边的人根本支撑不住。又一次踹开一个扑上来的人,他余光突然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胸口闷着的血腥气差点直接喷出来。   “秦洲龙!”陆铮简直要疯了,这神经病为什么要跑出来?!已经有很多人认出秦洲龙的脸,顿时都转而奔着秦洋龙的宝贝弟弟去了。   秦洲龙有些讶然地扬眉,陆铮向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叫他“秦二爷”,原来这人气恼了的时候也会这般失态呀。   陆铮再顾不得守货物,折返回到秦洲龙身边,与他背靠背应敌。   丢了这批货,大不了被秦洋龙按律打一顿或者其他重罚;但要是秦洲龙在自己手上出事,那他也甭回去了,还是直接找卢封安救命比较现实。   所以当陆铮看到那把瞄准秦洲龙的枪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挡上去了。   “砰!”   “唔……”   秦洲龙瞳孔骤然收缩,伸手接住了坠入自己怀里的躯体。   陆铮没压住,喉口哽的血直接吐了出来,一边吐还一边不忘艰难叮嘱道:“我……腰……有枪……上……车……”说完反手挥刀又逼退了一名试图靠近的打手。   残存的手下看到陆铮中枪都疯了,不惜代价地往这边靠拢。陆铮虽然年轻,但处事做人很有手腕,短短时间竟也算收服了大半手下。   秦洲龙面色染煞,抱着怀中已然失去意识的人,抽出他腰间配枪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陆铮伤的凶险,子弹差一点就要搅碎左肺动脉,又因为是枪伤进不得医院,秦家的医生做了七个多小时手术才勉强将陆铮从鬼门关拉回来,术后又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   重伤之下,陆铮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眉头却一直死死地拧在一起,没有半刻安心。   秦洲龙每日都来看他,却也猜不透,这人到底心里藏着什么东西才会如此惶惶。   秦洲龙不知道,但陆铮自己心里知道。他太孤单了。他终于明白了卢封安当时面试时问的那个问题。   终日带着面具与这些渣滓混在一起,做着自己最厌恶的事情,白天不敢乱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不敢流露任何不适宜的表情,到了晚上他也不敢真正熟睡,这两年多来,没有一刻是能够放松的。   每天洗漱时看着镜子,他都认不出那是自己。   他手上做了孽、沾了血、挂了命,甚至其中还有同事的命……他再也回不去了。   黑暗里,他一会儿看到那名警员顶着炸开的半边脑袋不解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一会儿看到那些染了毒-/瘾的人怨恨地抓着他怪他大肆贩卖;一会儿是血肉横飞的械斗,一会儿是纸醉金迷的奢靡,一会儿还看到秦洋龙那些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做的很好”   ………陆铮简直要被逼疯了,他从来生得干净,何能负担得起这些罪孽。   朦胧间,有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一丝温暖终于驱散了周遭的黑幕。   “……”陆铮张张嘴想要唤谁,“卢……”   “什么?”秦洲龙听不分明,凑近问道。   陆铮骤然惊醒,生生将半出口的那声“卢哥”换成了忍痛的低呼:“唔……”   秦洲龙脸上难得流露出心疼,抬手摸了摸陆铮的头:“阿峥……没事了,没事了。不疼不疼。”   陆铮仍是半阖着眼睛,心里却如惊雷响彻般惶然。他刚刚竟然……他还说过什么吗?秦洲龙有听到什么吗?他的身份还安全吗?他会不会危及卢封安?   如此煎熬了几天,陆铮见秦洲龙对他的态度比之以前只更显亲密,心里稍稍安了点心。秦洋龙来看他的时候,他撑着重伤未愈的身子就要下床领罪,还是秦洲龙不由分说地拦抱住他,转身跟哥哥求情。   秦洋龙面上看不出喜怒,陆铮被秦洲龙固在怀里有些尴尬,但还是道:“秦爷,此事是我失察,不但丢了货还连累二爷涉险,请秦爷责罚。”   秦洋龙还没说话,秦洲龙就先一步喊道:“哥!”   “……”秦洋龙睨了自家弟弟一眼,最后只是道,“先养着,伤好之后去领二十棍,找出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谢秦爷。”陆铮恭敬颔首。   许是他前面亲手取过缉毒警的命,后来又舍命护秦洲龙,秦洋龙终于对他彻底放心,越来越多重要的事情都允许他参与。卢封安对此半是欣慰半是心惊,陆铮是这几年第一个爬到这么高位置的卧底,他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处境却也越来越危险。   陆铮已经来到了悬崖边沿,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异变发生的时卢封安刚刚答应陆铮,再忍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收网,届时陆铮可以恢复身份成为堂堂正正的缉毒警。当时陆铮眼里已经刻满了疲倦,但还是回应着卢封安勾唇笑笑。   然后转眼间他就被秦洋龙的人控制住,押进了地牢。   在地牢里看到秦洋龙的第一眼,陆铮心就凉透了,那个眼神已经完全不是怀疑,而是确定。秦洋龙身边的刘昭将这三年来他向警方报的信一件件一桩桩读给他听,最后问他:“阿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铮至此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豁出一切效忠的大后方,出卖了自己。   是谁?他三年来都只与卢封安单线联系,局里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是谁?是……吗?陆铮不敢再细想,只能徒劳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些。   他不愿面对,但秦洋龙又怎么会放过他。   鞭子狠毒地反复噬咬他的身躯,小型烙铁一次次蛇吻他的肌肤,他的十指被针刺入又被生生砸断,断水断粮被铁链吊缚……与其说是刑讯,倒不如说是泄愤。   陆铮从接下这个任务开始就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心理准备,纵然痛得嗓子都叫哑了,但也只是浑浑噩噩地等待最后的结局。他不奢望局里能及时救他,他被抓的太突然,而且他已经说过秦洋龙手上有一批数量巨大的货,卢封安不可能为了救他而打草惊蛇。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差的境地,却没想到秦洲龙在一天晚上突然闯进了地牢。   被秦洲龙咬上嘴唇的时候,陆铮完全都懵了,秦洲龙解开他手脚的束缚,将他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陆铮这下是真的慌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愣是将秦洲龙从身上掀翻往门口跑。   然后是两声枪响,陆铮脱力地跪扑在地上,双膝的鲜血顿时泊泊流出。   秦洲龙慢悠悠地走过去,陆铮直到这一刻才发现,秦洲龙跟秦洋龙果然是亲兄弟。   那天晚上后来成了陆铮的梦魇,然而恍惚中,眼前人俯身吻过他挂着泪珠的眼角,动作竟是出奇的温柔。 第126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陆铮篇·下)   秦洲龙发了那一晚上疯后没再强迫过他,但却开始频繁出现在地牢里,给陆铮带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细碎折磨。陆铮已经熬到了极限,无时无刻不想就此离开人世。   然而命运再次带来了转折,他看着秦洋龙带着名眉眼含笑不羁的陌生男子下到地牢,他听得出秦洋龙语气里的试探,而本能的,他竟也看出了那名男子冰冷眼神下的痛惜。   于是他有意帮衬了男子,也隐晦地给他提了个醒局里有眼线。   陆铮不知道那名“小宁爷”是不是听懂了,但他在秦洲龙再一次将烟头摁上他肩胛的时候,咬着牙闭目却在心底升出了一丝微弱的奢望:局里……卢封安是不是要来救他了?   他真的好疼、好累,真的再也支撑不住了。   后来秦洋龙又抓了名温润如玉的男子,男子自己介绍叫柏非瑾。陆铮分明觉得柏非瑾不是他们这行的人,但秦洋龙竟然给他用了药,他看着柏非瑾蜷缩在地上颤抖着,与那名被自己亲手处决的警员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陆铮压着自己嗓子里的血腥气,一字一句郑重地道:“……我不会再让你在我面前出事。”   柏非瑾好像怔了一下,但最终只是含笑道:“好,我相信你。”   事后陆铮回想起来,很清楚如果当时不是身边有柏非瑾,他根本撑不过最后两天。脑子里要保护这个人的意念,让他好歹没死在那个昏暗的密室里。   再后来他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结束,他躺在洁白的病房里仿若隔世。   他最想见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饶是他重伤下头脑再不清醒,此时也回过神来,终于有一天颤抖着声音问程厅卢封安是不是出事了。程厅很悲切地叹口气,告诉了他卢封安追悼会的日期。   那个手把手教他一切,那个拥抱他祝他“毕业快乐”,那个在无数次他濒临崩溃时拍着他的后背告诉他“卢哥在这”的人……原来真的不在了。父母离世后,卢封安于他而言亦兄亦师亦父,是他浮沉黑暗三年里唯一的光芒。   他双膝和手指都落下了残疾,心里多少有几分万念俱灰,出院后向程厅自请调离做后勤。程厅本有意挽留,但也许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最后还是挥手放他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年他过得颇为平凡,同事们只知他是因公受伤,对他很是怜惜,日常生活工作都尽量照顾他,他每日都只用做做文书朝九晚五很是清闲。日子久了,也只有在看到身上斑驳伤痕亦或是在半夜惊醒的时候,他才会恍惚忆起自己原来还有过那样的过去。   他虽残疾,但样子长得俊,且性格温和外向,又是这个年龄了,不少人都想给他介绍对象。陆铮颇有些哭笑不得,通通婉拒。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表面看来他与常人无异,但他早就不是那个干净阳光的警员了。   秦洲龙再次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时候,陆铮半是惊讶半是了然,心底深处却是从得知秦洲龙逃跑后就很清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三年不见,秦洲龙消瘦了很多,眉目间再也没有当初那个少爷跋扈的影子,满满的都是阴霾。   陆铮身子骨早已大损,秦洲龙轻易就能将他禁锢在怀里,贪婪而怀恋地啃咬着他的唇瓣、下颌、锁骨……陆铮浑身都在战栗,却尤不肯轻易示弱。   但秦洲龙竟没再往下做,他再一次深吻自己恋恋不忘的那个人,转身出了房间。   陆铮有些不解,秦洲龙这些天没有半分虐待于他,连亲热都只停留在亲吻和抚摸。两人相处时秦洲龙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只是轻轻地重复唤他“阿峥”   ………陆铮知道,此“阿峥”非彼“阿铮”,秦洲龙固执地一声声唤着的是那个会陪他吃饭、聊天、射击、搏斗、给他弹吉他、舍命为他挡子弹的“陆子峥”。   陆铮还不了他那个“阿峥”,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秦洲龙好像很忙,一直带着他在长距离跋涉转移,直到有天夜里抵达一处别墅才终于安顿下来。秦洲龙将他关在别墅里,自己再也没出现。   而也是在那里,陆铮遇到了继卢封安、秦洲龙之后第三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那是他到别墅的第二天,看管他的人有一小阵骚动,他侧耳听了,里面有个声线冷硬的男人道:“……我奉唐爷之命前来接手。”   “徐霁!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这种小事儿也抢?!”   “我奉唐爷之命前来接手。”那个叫徐霁的男人平淡重复道。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接近,门被推开,陆铮抬头就撞进了为首者的眼睛里,那双黑眸里静如幽潭,却在看到他时有些微波动。   徐霁雷厉风行地接手了别墅的安防,陆铮开始频繁地看到他。徐霁这人冷、硬,对人对事没有半分温度,那丝波动也再没出现在他眼里,陆铮不由觉得自己是心怀幻想看走了眼。   陆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察觉得到秦洲龙此次的孤注一掷,也毫不怀疑若是秦洲龙走到绝境会拖着自己一起下地狱。这破天气在这时候还来添乱,乌云压城风雨欲来,空气中酝满了湿气。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这天气最是难熬。更何况是陆铮这种身上已经没几处好皮肉的,每次变天活像是要了他的命。   白天还能勉强支撑着,到了晚上房间里灯一关就扛不住了,胸口、十指、膝盖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阴冷冷的疼,从骨头缝里流窜出来的寒意像把旧伤重新剖开,一遍又一遍。   陆铮缩在床上,满身的冷汗,被褥下的身子徒劳颤抖着,分外单薄而寂寥。偶尔,有几声隐忍的低哼溢出来。   徐霁毫无征兆地推开房门,陆铮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眸子几乎还带着水汽地看向来人,一步一步地从光亮走进黑暗,走到他的身边。   “你……”陆铮有些犹疑。   床垫微微塌陷,徐霁坐在他身边拉开被子,在陆铮下意识要躲的时候抓住了他的左腿。徐霁看起来是个左撇子,他的手指摩挲过陆铮膝盖上狰狞的伤痕,将暖片贴了上去。然后是右膝、右胸,最后用手掌包住他的十指,轻轻揉搓着。   陆铮愣住了,伤口上的暖片多少驱散了一些疼痛,而十指,更是被另一个男人藏在漠然表情下的爱怜烫得有些发抖。   徐霁一直没说话,陆铮也没再开口问,他竟在囹圄之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直到他有些昏昏欲睡,徐霁才松开手,帮他掩好被子,在起身前的那一刹那极轻地开口说了句:“我会带你回家。”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沉稳。   陆铮猛地睁开双眼,这次终于看清了徐霁眸底的波澜。   ……原来他真的没看走眼。   又过了几天,突然有人要带陆铮转移,陆铮本能地寻找着徐霁,却没发现他的身影,不禁心底微凉,面上却仍是那种麻木的平静。   又是长途跋涉,陆铮被颠得浑浑噩噩,中间看守们下车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在窗户外看到了徐霁。那瞬间心底涌起的喜悦令陆铮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人熬过最黑暗的日子之后,他本已经不会再依赖任何人。   徐霁完全没看他这边,直到休整结束各自上车的时候,他才不经意地从陆铮车边路过,悄无声息扔进一根银针。   陆铮不动声色地将针别在自己袖口。   这些天陆铮一直很安分,又是个残疾,这点攻击力实在不够看,看守们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放松。车里就一名司机,还有后排陆铮的左右各坐了一个人。   车辆有些反常减速的时候,陆铮用身体挡着,却是已经摸出那根针将手铐撬开了。   徐霁从行动开始就跳下车什么都不顾地往陆铮车辆跑,他是给了陆铮提示和工具,但即便是他也没真指望陆铮能够自保……所以当他发现陆铮那辆车上突然被推下来一个人,然后又看见陆铮在车上勒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枪顶在对方脑袋上的时候,那张万年难得波动一次的脸也微微裂了。   “站在那看热闹?!认真的吗?”陆铮冲站在下面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好笑道。   徐霁终于回神,也是终于将眼前这个人与档案里卧底三年爬到秦洋龙左膀右臂的陆子峥联系在一起。   等那群突然出现的人三下五除二控制住场面后,领头那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走过来介绍说自己是柏非瑾的助理,希望陆铮能配合他们演场戏救沈潜与柏非瑾。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陆铮自然是一口答应,倒是徐霁隔在中间冰冷地道:“阿铮的身份不能被公开。”   那个助理好脾气笑笑:“先生做事有分寸的。”   陆铮在轮椅上拉住徐霁的衣角道:“徐先生,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忙我是定然要帮的。”   徐霁沉默两秒:“……我要同去。”   助理并无异议。   后来沈潜和柏非瑾都被救出来了,秦洲龙落网,而陆铮的身份也并没有被暴露,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没过多久秦洲龙在看守所意外身亡。   看到消息的时候,陆铮心里不知是何情感,脑子里有那个少爷拉着自己到处试餐的潇洒,有他拦着不让秦洋龙罚自己的怀抱,有地牢里那个狠厉又脆弱的神情,还有前些天见的苍白而追忆过去的身影……最终陆铮回头看着床边因为昨晚是雨夜而照顾了他一宿,现在才稍微阖眼的男人,抬起带着伤痕的手有些迟疑地抚摸上去。   徐霁是程厅托人找尽了关系才联系到的反黑组卧底,本来已经准备从那个团伙里撤出来了,为了救陆铮又不顾安危地折了回去。他的上司跟他说不用勉强,风险太大了,但他当时捏着陆铮短短两页的档案硬是看红了眼眶。   徐霁自己也是做这行的,那种孤寂、痛苦、绝望他懂,但他想象不到被自己人出卖的感觉,想象不到被迫开枪击杀同僚的感觉,也想象不到在地牢里挨着刑等死的感觉……而这些,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人,都经历过。   “我要带他回家。”望着档案上那张还是陆铮大学时照的证件照,徐霁一字一句地对上司道。   徐霁从来说到做到,他靠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掩护身份强行换来看守陆铮的权限,又在与局里通讯被阻的情况下冒险应下了南口尚龙尚爷前来寻人的探子。好在,他豁上两人命赌的这一把没赌错,尚龙也不知是在还谁的人情,竟然下了这趟浑水。   到最后他不仅带陆铮回了家,还顺便连自己也送进了陆铮家里。徐霁自己天生是个弯的,厚着脸皮打张和陆铮一样的机票又不敢说,送人一路送进了登机口,僵着一张脸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陆铮突然抬头问道:“考虑过退下来之后去哪儿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了然。   徐霁脑子微热:“你在哪,我去哪。”   陆铮笑了:“我不干净的,你明知道。”   也是有过经验,陆铮看得出徐霁对自己的感情,故有一天得空将他三年卧底的经历大致都告诉了徐霁,包括所有他做的孽,包括秦洲龙,也包括他从未对他人言表的在地牢里最荒诞的一夜。   “我知道。”徐霁颔首道,没人能真正出淤泥而不染,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趟过泥泞的人,都会一辈子带上标记,“我陪你。”   你从地狱挣扎着爬出,满身伤疤、满面倦容、满心晦暗,再也融不进单纯的美好,以为自己将要这样孑然一身、困囿梦魇地过完一辈子。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看过你伤痕累累的身躯下依旧倔强温柔的灵魂,又怎么舍得再离开。   你双腿残疾,我右手也废了;你曾参与过黑色交易手上沾过血挂过命,我也曾拎着刀到处收保护费帮派斗争打过无数架;你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我也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回到卧底前的纯真。   穿过最深的黑暗,回不到纯粹的光明。   那就这样背负着一切活下去吧……   我和你,一起。 第127章 冬夜知暖(1)   “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珍贵。”——《熔炉》   ——————————————————————   顾黎走在路上被人拉住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力抓住他袖子的人长的有些瘦小,抬起的脸已经不年轻了,是个约莫四十多快五十岁的男人,神情中仿佛天生带着一股隐忍与怯懦。   男人张张嘴,像是想从嗓子里挤出些什么说出来。   “……您好,有什么事儿吗?”顾黎在最开始的一怔之后温声问道。   男人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垂下眼将一个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硬塞进顾黎手里,转身就跑。   顾黎有些懵,但好在他对这种意外情况颇有几分熟能生巧,于是先低头打开了那张纸条,偌大信纸上面只有一小行潦草的手写字:   宝润村137号。   顾黎思索两秒,将纸条重新折好揣进口袋,举目望去已经找不到那个男人了。这附近大点的村落就宝润和宝皎两个,他这次来西郊本也是接了个宝皎村的上门咨询,正在这找路呢就被男人撞上了。了,心理咨询师时间观念都很强,顾黎见约定时间将至也顾不上太多,匆匆先赶去了客户家里。   等从客户家里出来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天色已晚,顾黎折回之前遇到男人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向宝润村方向去了。   他车这两天在4S店做保养,郊区不比城区,晚上公交并不方便,但顾黎架不住心底隐隐的不安,还是准备多管闲事去一探究竟。   宝润村是个普通农业村,人口流动并不大,村里人见着陌生面孔都会多看两眼,顾黎一路打听过去,不知为何,听说这个地址的村民表情都有些奇怪。   顾黎想起自己的体质,心下更多了几分不安。   137号是栋独立的带院子两层楼居民房,周围并无其它房屋。屋内并无灯光,顾黎按了两声门铃也没有回应,不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先回去看明天找自己那刑警女朋友查查这家主人算了。   顾黎已经转身往回走了两步,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又调头准备绕院子看一圈。   结果刚绕到后门下风口,顾黎脸色蓦地一沉,左右看看竟是助跑两步踩着后面的柴火堆翻墙闯进院子里,猫着腰从窗户往屋里瞧。   他刚刚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结果这一瞧把他吓得差点直接坐到地上,透过模糊的窗玻璃他在昏暗房间里径直撞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   顾黎缓了缓,再凝神往里看的时候,一双眼睛变成了三双。   隔着窗户,顾黎以分外滑稽的姿势与屋里三个小孩儿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职业敏感占据了上风,顾黎发现这三个孩子精神状态不对。   顾黎敲敲窗户,指指自己又指指前门,示意想要进去。   孩子们的眼神有些迟钝地跟着顾黎的手指转了一圈,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又是一阵微风,血腥味显得更加明显,顾黎终于不再犹豫,随手拎了根棍子转而来到正门,结果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屋内浓烈的血腥味直窜入鼻腔,逼得顾黎脸色更白了几分。   顾黎提起十二分警惕,摸索着打开了灯。   屋内的场景令这个前警校学生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僵硬地站了两秒后第一反应就是凭记忆往孩子们藏身的地方跑,蹲下身将三个小孩围在臂弯里一叠声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叔叔在这里,没事了……”   三个小孩谁也没说话,只是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自责的温柔男人。   不远处客厅中间,躺着的是一具被连捅数刀血流满地的中年男性尸体,尸体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欧阳翎接到电话的时候魂都吓飞了,虽然已经过了四个月,但她还是没从身边人接连出事的恐惧中彻底走出来,听到顾黎的描述心底满满全是后怕,一时情绪控制不住吼了自己的爱人。   沈潜也在加班,闻声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   欧阳翎语速飞快地说了两句什么,抓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跑,又折回来一把拽起还在看戏的沈潜:“老大!命案!快集合!”   “……欧阳队长,我们接案子现在这么随便了吗?”沈潜好笑道。   欧阳翎脑子清醒了一点:“是哦,我可以先通知当地派出所出警。”   “顾老师?”沈潜猜道。   “对……”欧阳翎还想说什么,就被沈潜打断了:“在哪?”   “西郊宝润村137号。”   沈潜摸出手机给那边区警察局刑侦队长打了个电话,然后从欧阳翎手里把钥匙拿回来,拎着小丫头往外走,正好撞上给他送晚餐的柏非瑾。   柏非瑾现在清闲了很多,又住的近,经常给加班狂魔爱人送饭。   之前轰动一时的秦洲龙案件结束后,柏非瑾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梅子的妈妈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面对登门致歉的柏非瑾抿着唇沉默半晌只是道:“柏老师,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而阿亮的父母在盛怒之中直接给了柏非瑾一巴掌,怒吼着当初是瞎了眼才选这么个导师……柏非瑾没抵抗也没解释,为人父母的心情他多少能猜到几分,所以后来阿亮惴惴不安地替父母道歉时他也只是温和地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实验室的数据公开之后,虽然网监很快就帮忙封锁了网址,但这东西已经流传出去了。国内有学者提议联名保护柏非瑾的知识产权,但最后也并无太多人响应。科学界本就是各凭本事的抢头筹,说不清个是非对错,在对真理的求知欲前,很少有学者能抵御得住。   牵连学生涉险、实验数据大规模泄露,加上各种舆论声讨,柏非瑾不欲让母校为难,索性自己请辞。   院长拿着他的辞职报告问他:“你真要走?”   柏非瑾无奈笑笑:“我现在身份敏感,即便留下对学校而言也是弊大于利。”   结果院长将辞职报告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若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南泽还谈什么普泽天下?”   柏非瑾眼里有些讶然,又柔和成了感动。   南泽大学官方与警方协商后公开致歉称学校安保不严谨才是此次事件的重要原因,此次事件学校将承担起应付的责任,吸取教训进行完善;而对于柏非瑾,学校并未公开做出回应。   但饶是南泽有意护短,柏非瑾还是被迫停掉了所有本科生授课,而实验室项目停滞后也陆续有部分学生选择更换导师。   四个月下来,柏非瑾在南泽基本也就挂了个名,只偶尔过去指导一下死守在他实验室不肯走的研究生。   这事儿沈潜还难过了半天,柏非瑾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早有预料似的。   “出去?”柏非瑾看着两人问道。   “非瑾一起吧,顾老师撞见了一桩命案。”沈潜招呼道。   左右无事,柏非瑾便拎着餐盒也上了车。   市局离宝润村距离颇远,到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一个半小时以后了,区公安局出警封锁了现场,欧阳翎一眼就瞄见正耐心哄着三个小孩的顾黎。   “学长!”欧阳翎扬手唤道。   外围的警员查了三人的证件才放他们进去,顾黎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微微一晃。沈潜连忙伸手扶住他:“顾老师小心。”   顾黎自己站稳笑了笑:“多谢沈队,刚刚蹲久了。”   柏非瑾瞧了瞧顾黎泛白的脸色,从口袋里摸块巧克力递过去:“天也晚了,我正好带了些晚餐,顾老师不如上车休息一下吧?”   欧阳翎反应过来,拉着顾黎道:“学长,柏老师的手艺可好了,去试试吧。”   顾黎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孩子们,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大点的女孩儿大约四五岁,小的才三岁不到,男孩儿约莫也是四五岁的年龄。春寒料峭,三个孩子却穿着单薄,小脸上毫无血色,也不见任何孩提的好奇与纯真,只有满满的漠然。   柏非瑾见了温声道:“我去拿过来吧,大家应该都饿了。”   晚餐是一如既往的柏氏风格,家常但却精致,餐盒揭开的时候小鸡炖蘑菇的浓香瞬间冲去了空气中萦绕不散的淡淡血腥味,将人从晚冬初春的寒意中解脱出来。   柏非瑾居然还自备了一块小餐布,摊开在地上将几个餐盒打开摆好,又放上四副碗筷,然后混不在意地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顾黎愣了愣,也盘膝坐下来,细心地给三个孩子一人盛了碗饭递到手边。   最小的女孩偷偷看了眼哥哥姐姐,眼神控制不住地往饭菜上瞟,顾黎心中一喜,这是他跟这仨孩子耗了快两个小时第一次见他们给出回应。   “趁热,快吃吧。”顾黎笑着对女孩道,自己率先扒了口饭,又挑了个鸡翅放进女孩碗里。   女孩犹豫再三,轻轻拉拉姐姐的衣袖,姐姐咬了下唇,最后点点头。三个孩子这才带着迟疑地端起碗,开始吃东西。   沈潜也坐在柏非瑾旁边,他刚打发欧阳翎去了解情况,自己却是犯了懒窝在爱人身边不想动弹。见一大三小正吃的欢,不由学那个小女孩拉了拉柏非瑾的袖子。   柏非瑾偏头瞥眼自己爱人,拆块巧克力递到他嘴边:“没想着要做这么多,等晚上回去还有点鸡汤,给你下碗面。”   沈潜顿时满足了,喜滋滋地将巧克力卷进嘴里,舌尖滑过了柏非瑾的手指。 第128章 冬夜知暖(2)   三个小孩都只会低着头扒碗里的白米饭,柏非瑾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索性自己拿了双筷子给他们布菜。   男孩儿小心地微抬眼,只看到柏非瑾柏非瑾半垂着眸子,右手风衣袖子卷了两卷,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握着筷子,挟起一块香煎肉沫豆腐放进了自己碗里。   “……”男孩下意识看向手的主人,正对上柏非瑾温润平和的眼神。   从开始就一直挂在男孩脸上的麻木面具突然松动,男孩急忙更低地埋下头,掩藏住内心的变化。   一直注意着孩子们的顾黎自然看到了两人的互动,但也没有贸然开口。他不清楚这三个孩子遭受过什么,但他们格外的敏感脆弱,此事耐下性子等他们主动开口,绝对比东问西问吓到他们来的好。   那边欧阳翎回来将沈潜拖到旁边说了几句什么,期间目光带着怜悯地看了三个孩子一眼,沈潜想了想,走回来见都吃的差不多了便道:“顾老师,要不先去区局吧。这晚上也怪冷的。”   顾黎自然应允,沈潜也蹲下身帮柏非瑾收拾餐具,柏非瑾跟变戏法一样居然又翻出袋巧克力泡芙,给三个小孩一人分了一个,还留一个不动声色地塞进了沈潜手里。   沈潜开心完还算有点良心,记起欧阳翎也什么都没吃呢,颇为不舍地看了看泡芙,最后还是施舍给了自家徒弟。   吃完饭的孩子们显得乖顺了许多,一人捧个泡芙在手里,小口地咬着,跟在顾黎后面上车去了警局。   欧阳翎跟着顾黎走了,柏非瑾上了沈潜的车问道:“怎么回事?”   “难得见非瑾主动关心案子呀?”沈潜有些惊讶地笑道。   柏非瑾闻言也顿了一下,的确,他平时从来不会主动询问案件相关。   “……看来你很喜欢孩子。”沈潜瞧着柏非瑾面色下结论道。   “我……”柏非瑾罕见地一时失语。   “不过这些小孩也的确可怜,”沈潜叹气道,“附近村民指认死者是他们养父,初步尸检是被人用水果刀连捅了六刀,失血过多致死。”   “养父?”   “对,听说这家领养了四个小孩,三女一男,最大的女孩儿现在还没找到。”沈潜道,“死者的老婆一年前跟他离婚了,就剩他一个人带四个娃。”   “有一个还没找到?”柏非瑾皱眉道。   “对,听说最大的女孩已经七岁了,但是村民说她经常不在家里,现在正在联系死者前妻看女孩是不是在那。”   柏非瑾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一点都不奇怪?”沈潜笑道,“四个孩子诶,我真想知道是哪家福利院办的。”   “不一定都是合法途径。”   沈潜一愣:“……是我傻了……”   往下却是突然聊不下去,不是合法途径领养的又是什么?非法诱-/拐、买卖儿童?那三个小孩一看就没经历过什么好日子,若真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得有多心疼啊?   到警局顾黎硬是等着沈潜两人到场,确认柏非瑾会陪在旁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孩子们去做笔录。   “欧阳,我们有这么不靠谱吗?”沈潜问道。   “……老大淡定。”同样被不放心的欧阳翎叹气道。   柏非瑾瞥他们一眼,颇有些无言。   顾黎一早跟警局打过招呼,他本来就是心理咨询师,加上有沈潜担保,警局采纳他的意见暂缓对三个孩子的问询。   欧阳翎有些不放心地去陪顾黎做笔录,沈潜则跟着柏非瑾晃到休息室带孩子。最小的女孩已经蜷在椅子上睡着了,右手还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姐姐则坐在椅子上警惕看着路过的任何人。   柏非瑾去旁边找值班警员借了条毯子给小女孩盖上,又给了姐姐一条让她披在身上。旁边男孩好像根本没往这边看,只是直勾勾盯着角落里的盆栽。   沈潜大咧咧坐到男孩身边顺着他的视线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男孩好像有些受惊,飞快瞟他一眼又低下头。   “这是……”沈潜突然卡了一下,皱着眉看这盆蔫喇叭几的东西,左看右看没瞧出个所以然,“非瑾,这是啥啊?”   柏非瑾抬眸看了眼:“银边富贵竹。”说着他抬手脱掉了风衣搭在男孩肩膀上,“抱歉,没有多余的毯子了。”   男孩愣愣地看着他。   沈潜顿时心疼了,自己也想脱掉外套给柏非瑾,柏非瑾摁住他的手低声道:“别闹,你身子刚好。”   沈潜表情复杂一瞬,他的确是刚感冒痊愈,而起因是上周一晚上俩人进行某项有益身心健康促进情感交流的运动时因为过于热烈,事后柏非瑾想爬起来做清理却被沈潜硬拽着直接睡觉,结果第二天沈潜自己就趴下了。   柏非瑾知自家爱人面子过不去,也没再多讲,而是对男孩道:“那边那盆学名是菜豆树,不过我更喜欢叫它幸福树。”   男孩下意识跟着认认真真观察另一边的盆栽。   沈潜和柏非瑾趁他看向别处的时候交换了个眼神,沈潜继续自说自话地单方面跟男孩聊天,天南地北胡侃,男孩虽然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但看得出明显放松了很多;柏非瑾则安静地坐在姐姐身边,拿出平板开始看文件,期间还帮小女孩捡了回毯子。   慢慢地,姐姐也开始小脑袋一点一点,但还是竭力撑着一丝清明,固执地不肯入睡。   顾黎做完笔录出来急急往这边赶,看到仨小孩还好好呆在原地才松口气,又跟后面警员说了几句什么,上前蹲下身对姐姐道:“今天挺晚了,你带弟弟妹妹跟这个警察叔叔去休息好吗?”   姐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们好好睡一觉,我明天一早就来陪你们,我保证。”顾黎举起右手认真道。   妹妹被他们的动静惊醒,睁开眼看到周围陌生环境眼泪瞬间涌到眼眶里打转,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姐姐回头看眼妹妹,慢慢伸手抓住了顾黎的右手衣袖。   顾黎微一怔,那边男孩见了犹豫两秒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柏非瑾身边,也不说话,就睁着大眼睛看他。   柏非瑾抬头与顾黎对视一眼,都看向了沈潜。沈潜惊讶地回看柏非瑾,柏非瑾用眼神示意一下还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男孩,冲沈潜微一挑眉。   “……”沈潜认命地站起身,“那个,严队,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沈潜将区队队长拉到旁边聊了一会儿,对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   沈潜走回来很自然地牵起男孩的手问道:“你真不跟你姐妹们去顾叔叔家?”   男孩躲了一下没躲开,下意识拉住了柏非瑾的裤腿,抿唇不语。   柏非瑾弯腰也牵起了男孩另一只手,温声对顾黎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顾黎自然毫无异议,上前将满眼泪花的小女孩直接抱起来,欧阳翎在旁边牵起姐姐,两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带两个姑娘出去了。   “……他们?”柏非瑾偏头问沈潜。   “前两周才搬到一起去。”沈潜道。   回家之后柏非瑾先带着男孩进浴室洗澡,沈潜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找出件偏小的干净T恤给男孩换上。   男孩洗完澡出来本能地寻着香味找到厨房,正看到柏非瑾煮的面条起锅,沈潜正趴在他肩头贴着他耳朵说什么,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沈潜在柏非瑾脸上猛亲一大口,然后抢着端起了碗。   两人转头看到男孩都愣了一下,沈潜笑着出来将面条放到餐桌上道:“这么快?”   柏非瑾则从旁边牛奶锅倒出来大半杯牛奶,加勺蜂蜜端过来放在男孩那边道:“晚上吃过饭了,喝点牛奶准备睡觉吧。”   男孩闻着熟悉的香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吃的晚餐其实本来是眼前这两人的。   “……张乐宁。”   “嗯?”沈潜没听清,转头跟柏非瑾确认了一下才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张乐宁。”男孩上前一步,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叫张乐宁。”   沈潜还没来得及高兴男孩终于开口,眼神突然就变了,两三步上前拉起了张乐宁的手臂。外露的皮肤上布着三条两指宽的青紫瘀伤,柏非瑾也走了过来:“怎么了?”   男孩明显并不习惯被人查看伤势,想挣开,沈潜没顾他的反抗直接拉起了他的衣服,只见两条大腿还有前胸后背上更为惨烈,除了皮带抽打留下的骇人淤血外,还有各种细小的青紫或血痕,右腰上更是狰狞横着一大片乌青。   沈潜捏着男孩衣服的手都有些发抖,压着脾气问道:“这是谁弄的?”   张乐宁猛地用力将自己衣服拽下来,向后退两步缩进墙角,不敢吭声。   柏非瑾路过沈潜身边的时候捏了下他的掌心,自己走到角落蹲下道:“乐宁,给我看一下你的伤好吗?如果严重的话我们就去医院,不严重的话我也给你上点药。”   张乐宁只是扯着衣角不说话。   沈潜的T恤再小对孩子来说也太大了点,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都过了膝盖,更衬得男孩身形瘦削,胳膊和腿上一点肉都不见,灯光下的皮肤是少见阳光的苍白,伤痕盘在上面越发怵目惊心。   柏非瑾试探着伸手,张乐宁竟是吓得一哆嗦,紧闭眼睛着浑身僵硬,努力将自己往墙角里挤……   柏非瑾手停在半空,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最后向前抱住了那具小小的身子……像是穿越时空去拥抱另一个小男孩。 第129章 冬夜知暖(3)   都说拥抱是最好的安慰,张乐宁逐渐平静下来,最后竟然踮脚搂住了柏非瑾,冰冷的小脸贴在柏非瑾颈窝上,慢慢晕开了一团水汽。   柏非瑾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张乐宁松开手去抹眼睛,柏非瑾张开手掌包住他的小手,沈潜用早准备好的热毛巾帮男孩擦了把脸,然后径直将人打横抱起。   张乐宁身子陡然离地,下意识抱紧了沈潜的脖子,沈潜笑着蹭蹭他的小脸,柏非瑾在后面打开大灯拿出了医药箱,沈潜索性将小孩搂在怀里自己也坐在了沙发上。   “疼就和我说。”柏非瑾边掀开男孩的衣服边叮嘱道。   张乐宁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点点头。   在明亮灯光下,伤痕显得更为刺目,柏非瑾一点一点试探着揉按,小孩儿偶尔有些吃疼地往沈潜怀里缩,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个大人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幸运的是柏非瑾在检查后发现基本都是皮肉伤,男孩身体并无大碍。   柏非瑾给破皮的地方都做了消毒,然后用药酒在手心搓热之后给男孩腹部的淤青揉了一会儿。他的掌心很暖,而且动作力度适中,男孩窝在沈潜身上竟然犯了困……周围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让他如临梦境。   柏非瑾上完药抬头就看到了张乐宁已经半眯的眼睛,沈潜轻手轻脚将男孩抱着放在了旁边的沙发床上,然后从柜子里抽了床毯子给他盖上。   柏非瑾走到餐桌边将两碗已经糊了的面条端起,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卧室,沈潜点头,走之前没忍住爱怜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两人坐在床上一人端个碗,还没开始吃沈潜的手机就响了,沈潜接通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听到那边欧阳翎暴跳如雷的怒吼,还有顾黎的劝阻,沈潜实在受不住把手机拿远了点,等欧阳翎发泄完才拿近道:“我明天跟陈哥一起去找魏局把案子调过来。”   欧阳翎终于冷静下来:“好。”   沈潜挂掉电话叹着气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容易动怒。”   “……”柏非瑾不予置评,也不知道是谁刚刚气到吓着孩子……“女孩们身上也有伤?”   “对。”沈潜应完突然就沉默了,他想起了这个案子的起始。   “最大的女孩还是没找到吗?”   “还在联系死者的妻子……”沈潜低声道,“非瑾,你说……小孩们……是死者打的吗?”   柏非瑾眸子很沉静:“大概率是。”   沈潜咬了下后槽牙:“那你觉得凶手……是因为什么对他下手?”   “你已经有猜测了。”柏非瑾道。   “最大的女孩呢?你觉得她现在在哪?”   “……”柏非瑾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沈潜很郁卒地吐口气。   柏非瑾将碗递给沈潜:“死者信息呢?”   沈潜一只手接过碗,另一只手还在扒拉自己的平板:“蒙自立,男,三十七岁,无业,宝润村本地人。离过一次婚,前妻叫陶莹,现在户口本上只有他和登记在册的五年前领养的女孩蒙欣,另外三个孩子都没有正规身份。”   柏非瑾已经吃完了,将沈潜手里的平板拿过来让他专心吃饭,自己翻阅着现有的资料。蒙自立被人连捅六刀致死,这明显不是过失作案,而且可以看出凶手对死者感到非常强烈的愤怒。   再往下翻是顾黎的笔录,柏非瑾粗略翻完:“顾老师应该看见过凶手。”   “什么?”沈潜震惊地抬头,两下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也跟着开始看资料,面色越来越奇怪,“顾老师这个人啊……”   “嗯?”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会从犯罪心理学转出来到心理咨询了。”沈潜叹道,“这是什么体质啊,上次碰上贾沛,这还不到一年又撞上这……”   “的确会有人更容易吸引罪犯。”柏非瑾道,“顾老师温柔、亲和、少攻击性,这样的特质并不适合留在犯罪心理,对他自己而言危险太大了。”   沈潜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他听欧阳翎提过,当时顾黎的成绩其实非常好,但最后还是被导师劝转了。顾黎也苦恼过一段时间,毕竟他初心是想做犯罪心理,后来也是慢慢接触心理咨询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在这个领域会更为擅长。   其实顾黎很清楚自己这个体质,毕竟若是从小到大不断能遇到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奇葩人物,你多少会有点自知。   顾黎才两岁的时候在自家玩,屋外一个流浪汉从窗户里瞅见他居然砸开了窗户爬进来想将他强行抱走,还好顾妈妈及时回家阻止了对方;   七岁的时候有个大哥哥拦住了放学回家的小顾黎,强搂着他哭了半个多小时,半个月后顾黎从新闻里看到那个大哥哥是个杀人犯;   十六岁的时候少年顾黎在路上被人骚扰,和同学一起将人制住送到派出所才发现对方是个强x犯;   读本科的时候陪老师调研途中收到一封匿名自白书,转手送给刑侦专业,结果最后发现写信人真的是个逃犯……   至于顾黎遇到的各种各样其他的搭讪、骚扰甚至是调戏……与上述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顾老师是答应了明天上午去做画像?”柏非瑾问道。   “是吧,”沈潜道,“拿到画像就能找村民指认了。”   “蒙欣……”   “你觉得她和凶手在一起?”   柏非瑾屈指敲了敲平板:“连捅六刀致死,凶手对蒙自立有明显的愤怒情绪,但在现场却没动三个孩子分毫……不光如此,为了早让人发现三个孩子,凶手甚至不惜冒险向顾老师送信……”   “凶手认识蒙自立?凶手认识孩子们?”沈潜皱眉道,“可是……为什么要单单带走了蒙欣?”   “乐宁……”柏非瑾斟酌了一下,“他看起来并不担心蒙欣。”   沈潜明白过来柏非瑾的意思,从妹妹对姐姐的依赖来看,这几个孩子明显感情很深,或者说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不得不抱团取暖的相互依存。但无论是那对姐妹还是张乐宁,他们好像都并不担心蒙欣的处境。   “你是说凶手不仅是认识这些孩子,而且孩子们还很信任他?”沈潜无意识地拉起床单一角在手中卷着玩,“这是个突破口……可是为什么是蒙欣?”   柏非瑾很轻地摇摇头,这一点他也没想通。凶手若是和孩子们很熟,为何不将他们都带走?是觉得人数太多目标太大?可是这样说来,为何凶手又要带走蒙欣?   两人各自思索半晌,无果,只得将现有资料翻完,见时间不早便收拾收拾先歇下了。   凌晨的时候柏非瑾突然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小心将搭在腰上的手移开,身后爱人不满地呢喃了句什么,柏非瑾帮他拉好被子,自己赤着脚下床,走出卧室在客厅沙发角落里找到了蜷成一团的男孩。   男孩正很轻地啜泣着,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得抬起头,小脸上挂满泪痕。   “嘘……”柏非瑾竖起食指比个手势,走到男孩身边坐下将他微凉的身子搂进怀里。   “怎么醒了?”柏非瑾温声问道。   张乐宁用小手抹抹眼睛,不说话。   “是伤口疼吗?用不用我再看看?”   男孩抿着唇摇头。   柏非瑾摸了摸他的脸,伸手够到旁边的毯子将男孩裹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晚上凉,有空调也要盖东西。”   张乐宁缩在毯子里,见柏非瑾起身要走,本能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柏非瑾左手猛地蓄力又立刻放松,回头解释道:“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我去热杯牛奶,马上就回来。”   男孩脸上一涩,讷讷地放开手。   柏非瑾笑笑,进厨房捣鼓一会儿端了两杯牛奶出来,递给张乐宁一杯,自己也捧了一杯。   两人都没去开灯,就着凉淡月光相顾无言地一口一口抿着手中的热牛奶。   “……这是梦吗?”张乐宁突然开口道。   不知为何,男孩的嗓音比起平常男童要偏哑,像是经常哭叫留下的后遗症。   柏非瑾倾杯与男孩碰了碰:“你觉得呢?”   “……”张乐宁慢慢阖上眼,嗓音颤抖着道,“我……有点……害怕……”   “蒙自立……你们养父对你们好吗?”柏非瑾没有安慰男孩,而是问道。   张乐宁脸上闪过一丝不应属于孩子的阴霾:“我想他……唔……”   柏非瑾突然伸手压在男孩唇上,阻挡住了充满恨意的那个字:“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些不是你的错。”   张乐宁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又湿润了。   “乐宁,你还小,有很多东西暂时还无力去改变,这些不是你的错。”柏非瑾说着松开了手。   “……你……”男孩张张嘴想说什么。   柏非瑾会意地笑笑:“每个人都是从孩子长大的,无一例外。当我们还没有足够力量去反抗的时候,仅仅是做到忍受,就已经是面对生活的最大努力了。”   “真的……吗?”男孩脸上,泪珠从眼角滚落,有些泛白的嘴唇克制地发颤。   “也许有些孩子天生便能得到充足的关爱与庇护,能在阳光下恣意生长;而有些孩子却什么也够不到。但乐宁,你要知道的是,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终有一天你的命运会把握在你自己手里。”   柏非瑾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而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摆脱所有过往泥泞,干干净净地去争取你所向往的东西。” 第130章 冬夜知暖(4)   张乐宁看着柏非瑾,慢慢向前爬了半步,动作有些生疏地主动窝进了对方怀里,小脑袋靠在柏非瑾的胸膛上,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顿时包裹住了他。   在男孩看不到的角度,柏非瑾面上竟然流露出片刻僵硬,最后迟疑地抬起右手,还是环抱住了男孩。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寒夜里相互温暖,彼此共享着同种往事。   “柏叔叔……”张乐宁瓮声瓮气地开口唤道。   “嗯?”   “……这不是梦对吗?”   柏非瑾低头将男孩垂到眼角的发丝拂到耳后:“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当以前都是梦。”   “哦……”张乐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晌突然道,“你们是不是在找欣姐姐?”   “你知道她在哪?”   “你们不要找她了……”张乐宁埋头抓着柏非瑾的衣服。   柏非瑾眼波微转,没有急着追问:“那两个小女孩儿,她们叫什么?”   “大的叫阿夏,小的叫阿秋。”张乐宁说着又有些小得意,“她们名字都是那个人随口取的,难听死了。”   “嗯?那乐宁的名字是谁取的?”柏非瑾问道。   “我妈妈!”小孩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很是自豪。   柏非瑾迟疑半秒后只是温声道:“很好听的名字……无欲富贵求安乐,毋需辉煌但宁和。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无用富贵……求安乐……无需辉煌但……宁和?”张乐宁懵懂地复述着,“柏叔叔,这是我妈妈想告诉我的意思吗?”   “我猜是的。”柏非瑾笑道。   “……可是我没见过妈妈……”小孩说着说着又难过了,“他说……不是……是欣姐姐说,我妈妈其实很爱我,但是她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能带我去。”   “他说?”柏非瑾没漏掉小孩的话。   “没有……”张乐宁有些慌乱,但马上就一口咬定道,“是欣姐姐说的。”   柏非瑾明显不信,但也没有强行逼问:“那阿夏、阿秋对你好吗?”   小孩面色顿了顿,没什么感情地道:“阿秋黏阿夏黏的紧,她们俩就是抱团的废物。”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人一直这么说,阿夏长的不行,阿秋长的太慢,就是两个只会哭和吃的废物。”   “那你自己觉得呢?”   张乐宁愣了一下,突然沉默了。   “……乐宁,”柏非瑾摸着男孩的头发道,“我不知道以前那些大人是怎么教你的,但是你的路要自己走,你不用向他们学习。”   “我……”小孩将头埋在柏非瑾腹部,半晌才道,“我觉得她们……很可怜……”   柏非瑾很轻地叹了口气:“你想欣姐姐吗?”   小孩警惕地抬头看着柏非瑾:“不想。”   “你认识今天带走蒙欣的人。”柏非瑾笃定道。   “我不认识!”张乐宁有些急了。   “你认识。”   “去你-/妈的我不认识!”小孩感受到威胁不由怒吼道,像只努力呲出乳牙、挥着嫩爪威胁对方的小兽。   柏非瑾轻松将小孩的头摁回怀里,淡淡道:“……你并没错,你只是想保护他们。”   张乐宁这个小孩,骨子里并不坏,但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多多少少还是染上了些印记,说话做事少了孩童的纯真,更多的是大人世界的市侩和心机。所以无论是小孩偶尔流露的恶意,还是张嘴就来的谎话,柏非瑾都只是垂眸听下,并不做任何评判。   因为这不应该算孩子的错。   不远处卧室内,摊手摊脚趴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眸子,眼底分明没有任何睡意。   非瑾啊,你对乐宁说的这番话,你嘱咐他去忍耐、去长大、去干干净净追寻所求……这些,真的只是嘱咐乐宁的吗?   沈潜有那么一会儿只想开门出去抱住自己的爱人,连同他身体里那个未曾有幸蒙面的孩子。他一直有意无意忽视掉的,这么这么优秀的爱人,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当他还是个幼童的时候,没有冷静的头脑、没有矫健的身手、没有阅尽千帆的见识,赤手空拳软弱无力……那时的他面对着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沈潜听到外面安静下来,知道柏非瑾大约是哄着张乐宁睡了,自己翻个身仰躺在被子上,脑海中勾勒着爱人孩提时的模样。   那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灵巧的身形和精致的五官,有一双漂亮的黑眸,笑的时候就会弯起来,纯净又温暖。   那样美好的小孩儿啊,沈潜想着都忍不住在唇边流出一丝笑意,又慢慢消失在脸上。   那样美好的小非瑾,他身边一定有保护他的人……吧?   有疼他爱他宠他的人……吧?   他有过一个无忧快乐的童年……吗?   几乎是一夜无眠,清早沈潜就悄悄爬起床,对着镜子里隐约可见血丝的眼睛微微苦笑,拿毛巾敷了半天,洗漱完换好衣服推门出去,对听到声音回头的爱人弯唇笑笑。   “早安。”沈潜探头看了眼睡在柏非瑾腿上的小孩,无声用唇语道。   “早。”柏非瑾同样无声回道,眼神却是没漏过沈潜眼下的淤青。   沈潜拿出手机晃晃,低头打了行字发过去:我去外面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柏非瑾从旁边拿过手机回道:冰箱里还有蛋糕和牛奶,牛奶放热再喝,你带着先去局里,我晚点再和乐宁过来。   沈潜微扬眉点头,反身拿出早餐轻手轻脚地走了。   陈容上个月底终于耐不住无聊跑回来复职,魏征架不住签了复职报告,却又不死心地一天三趟找陈容谈心要他好好歇着不用急着工作多过过生活最好能找个女朋友……陈容对此是烦不胜烦,一个温和的老实人差点被魏局逼到拍桌子。   最后队里接了个案子忙起来,陈容为了躲魏征愣是拖着重伤刚愈的身子天天跑外勤,魏征一见这不行啊,好说歹说指天发誓不再烦他了,陈容这才安心回原职工作。   魏征毕竟是局长,去医院去的少,而沈潜之前有事没事就去看陈容,所以知道其实已经有名漂亮医生看上他们万年单身的陈大队长了。这也是陈容着急忙慌非得提前出院的原因……   “陈队!”沈潜一把推开办公室门。   陈容正对着桌上的豆浆油条发呆,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拇指摸索着豆浆杯口。   “啧,又是葛医生?”沈潜笑道。   “呵……”陈容有些无奈,端起杯子抿了口豆浆,“走吧,魏局也到了,我正好整完资料。”   沈潜眼底掠过些微心疼,却也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上的蛋糕牛奶也扔到桌上道:“没事儿,不急这一刻,先吃吧。”   陈容看着沈潜坐下开始撕包装,突然摇头轻笑道:“一晃都三年多快四年了,想想我们以前吃过几次早饭啊?”   沈潜闻言也是一怔,的确,以前办案的时候哪里记得起吃早饭,常常是等到晚上七八点头晕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滴米未沾。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天也是一日三餐都规规矩矩地吃了?   低头看看手里的蛋糕,不由又想起还在家里的爱人。   “其实葛医生……”沈潜到底没忍住。   “快吃吧,魏局待会还要去省厅开会,别让他久等了。”陈容恍若未闻地打断道。   “……”   魏征对于自己手下没事就满大街找案子的行为表示心情复杂,但沈潜将昨晚拍到的张乐宁身上的伤给魏征看到后,这个膝下有一儿一女的老父亲瞬间暴怒,一拍桌子打电话直接将案子调了过来。   等欧阳翎和顾黎牵一个抱一个把两个女孩儿带过来的时候,区局那边现有的档案已经全部码在陈容办公桌上了。   “早。”“早……”   四位大人相互望望,各有各的疲倦。   “柏老师呢?”欧阳翎问道。   “他带乐宁晚点过来,”沈潜看眼手机,“应该快到了。”   阿秋在顾黎怀里醒了,懵懵地揉揉眼睛,四下张望,直到看见姐姐才安下心,砸吧砸吧小嘴,无意识地蹭了蹭顾黎的脖子。   顾黎偏头柔声道:“醒了?喝点水吗?”   “……要。”阿秋软软糯糯地道。   顾黎抱着她去旁边找杯子,沈潜笑着用肩膀撞下欧阳翎:“看来你们昨晚相处的不错啊。”   “你和柏老师也不赖啊!”欧阳翎也没忽略沈潜随口说出的男孩名字。   “抱歉,我来晚了点。”柏非瑾从电梯走下,右手牵着张乐宁,后面还跟着骆敬辰。   阿夏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到张乐宁的时候脸上还是明显松了口气。   “没有没有,我们刚准备开始。”沈潜一看到爱人立马自动自发地黏了上去,“诶?敬辰也在?”   “陈队、沈队、欧阳警官。”骆敬辰在后面依次问好。   柏非瑾纵容沈潜拉起自己左手,两人相互咬耳朵说了几句什么,让后面进来的警员颇有些挤眉弄眼地打趣。   “沈潜。”陈容看不下去了,轻声提醒一句,自己转身先进办公室去了。   沈潜耸耸肩,他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和柏非瑾腻歪一会儿再起床了,今天没腻歪成真的是浑身难受……柏非瑾捏捏他的掌心,递了块巧克力过去。   等顾黎回来,把仨小孩都带到小会议室,骆敬辰主动道:“你们去忙吧,我留在这儿就行。”   沈潜扬眉看柏非瑾,柏非瑾笑笑道:“最近公司事儿少。”   “……资本主义黑心老板!”沈潜下结论。 第131章 冬夜知暖(5)   陈容直接从网上调出了宝润村所有村民的档案和照片,一张张给顾黎指认。   本来是准备让顾黎配合做画像的,但几个孩子的表现明显暴露出凶手与蒙自立一家来往密切,沈潜便建议先筛查村落里的居民,可以提高效率。   果然,不到十五分钟顾黎就停下了翻页的手指,微眯眼打量屏幕两秒后,指着上面的头像道:“昨天给我递纸条的就是他。”   旁边四人闻言都围了过去,上面显示的人是宝润村135号户主,也就是蒙自立家的对门。   户主名路为,今年四十八岁,未婚无子,父母双亡,继承老宅后独居多年,靠家里的几亩地和一些养殖业勉强糊口,房子看起来也有些年没翻修过了,看起来家境颇为贫寒,早几年就被村里列为了困难户。   “我当时就该看出他不对劲的……”顾黎有些懊恼地道。   欧阳翎眼里有些心疼,顾黎责任感太重了,他这么用心护着三个孩子、全力配合调查,一边是天性使然让他疼惜孩子们,另一边也是因为自责。   昨天如果他能及时发现路为情况不对,即便不说能将路为当场抓获,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不是将三个幼童留在鲜血淋漓的噩梦里,蜷缩在养父尸体旁茫然无助地煎熬几个小时……   “顾老师……”沈潜也清楚顾黎的性格,有心想劝慰两句,脑子却卡了一下,只好侧头看向柏非瑾。   柏非瑾温声道:“我们只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算到的。”   顾黎轻叹口气,他自己做这行的,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心理需要调整,但眼前几人也都不算外人了,故而并未加以遮掩。   “路为这名字……”欧阳翎有意岔开话题,“还真是取得挺贴切。”   “碌碌无为?”沈潜接道,“做了一辈子老实人,啧……”   “孩子们认识他,而且很熟。”顾黎道。   “我们已经联系到蒙自立的前妻陶莹了,”陈容在旁边插道,“她说自己与蒙自立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更不知道蒙欣的下落。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蒙欣。”   “蒙欣与路为在一起。”沈潜与顾黎几乎是同声答道。   陈容一愣,清楚他们应该是从仨孩子身上得到了什么信息。   “陶莹现在人在哪?”沈潜问道。   “我已经通知她下午来局里配合调查,但听她的语气,她对蒙自立的死并无伤感。”陈容道。   欧阳翎回想了一下档案:“他们俩结婚六年多,就算年前离了婚……会这么平淡吗?”   “你可以猜猜他们为什么离婚。”沈潜意有所指地道。   欧阳翎皱皱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方志敏带着个人走了进来。   上次遇袭陈容左手留了残疾,方志敏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左腿和右手掌都横着狰狞的伤疤,家人一度想劝方志敏借此机会转内勤,但被他自己拒绝了。   外勤是刑警的灵魂,方志敏一边觉得对不起担心自己的家人,另一边却也放不下自己的追求。   “陈队。”方志敏表情有些微妙,侧身将后面的人让出来。   室内几人除顾黎之外都愣了一下,陈容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小肖?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方志敏后面跟着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肖明朋,他还是那副讷讷的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然:“……陈队,沈队。”   陈容和沈潜都看向方志敏,方志敏有些无奈道:“我刚在楼梯口碰到魏局和明朋,魏局待会有会,就让我先带他过来报个到。”   “小肖你是今年毕业?”沈潜问。   “嗯。”肖明朋低声应道。   沈潜微蹙眉与陈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惊讶。   “嗯……”陈容斟酌片刻道,“要不这样吧,志敏你先带小肖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小肖,等我们这儿忙完了我就叫你行吗?”   “好。”肖明朋乖乖点头。   方志敏见此上前两步,附耳跟陈容说了什么,陈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送两人先出去了。   顾黎有些好奇:“刚刚那位……之前是队里的吧?”   “是啊,之前在队里实过习。”欧阳翎道。   “我就说当时贾沛的案子见过他。”顾黎点头,“但是后来又不在队里了?”   一时没人答话,欧阳翎是完全摸不清情况,而清楚情况的人又都不太好明说。   “……啊,是我唐突了。”顾黎立马反应过来道歉,这次案子他参与太多,不禁有些忘了自己并非一队成员。   “没有,”陈容解围道,“小肖的事情其实我们也不大清楚……先不说这个,志敏刚刚跟我说有新发现。”   “什么?”沈潜凑过去看。   陈容打开方志敏传来的文件,里面是一组网址,随手点开最上面的进去,画面显示的是一家童装网店,顾黎和欧阳翎两个没怎么看卷宗的人是一脸茫然,但另外三人眼神顿时就变了。   网店上主打的女装小模特有张特别熟悉的脸。   “这小女孩……”沈潜微挑眉,“之前还真没看出是个衣服架子呀。”   “这谁?”欧阳翎问完猛地反应过来,“蒙欣?”   陈容没说话,接连点开下面的链接,大多都是蒙欣做模特的网店或实体店宣传册,还有参加店面开业或店庆活动时的视频。   小姑娘的确生得好看,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当真是两弯月牙,脸颊上还有一对小酒窝,也难怪能成为多个店铺的主打童模。   “啊这是……”欧阳翎看到新网页语气一变。   沈潜和柏非瑾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家店的封面图就是穿着背带裤踏着小马丁靴的张乐宁,小孩儿酷酷地抿着唇,下巴微抬,剑眉上挑,俨然已是熟练的摆拍姿势。   “畜、、生。”沈潜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柏非瑾手指抬了一下,像是想去够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两人都想起了小孩身上的伤,层层叠叠的,新伤累旧伤,却皆在衣服遮盖范围以内。许是还没真正入春,接的工作单基本都是长袖的秋冬装,所以小孩双手也难以幸免。   陈容沉声道:“蒙自立在村里登记的也是下岗待业人员,领着村里的低保,但前年还翻修了老宅。”   “他……”欧阳翎难受得直皱眉,“他这是专门利用这些孩子给他赚钱?”   “能查到他的财产信息吗?”柏非瑾问道。   “已经向银行申请了,再等等就能拿到详细条目。”陈容道。   “蒙自立的经济收入全靠孩子们?”顾黎半是恶心半是惊讶。   “童装模特收入不菲,而且像蒙欣这样的主打模特更加。”欧阳翎对这个意外有些了解,“我之前有个小侄女接拍过一次,当时我和她妈妈一起去的。”   “看这些网页,蒙欣做这行的时间不短了。”沈潜道。   众人都点点头,技术组提供的几十个网页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陈容直接拉到底点进去,显示的是四年多前的一家小网店,现在都已经倒闭了。但当时的网页还是保留下来,里面三岁左右的小女娃浓妆艳抹,笨拙地摆出各种姿势,笑容腼腆而尴尬。   画面刺痛了围观者,有瞬间所有人竟都下意识转开了眼神。   那是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任性的年纪啊,应该是全家的掌上小公主,每天玩玩乐乐享受人生最没有责任负担的童年时光。这些普通孩子出生就可以享受的权利,蒙欣却碰触不到分毫。   “怎么有人舍得啊……”欧阳翎咬唇道。   “福利院在收养之后难得不会进行回访吗?”顾黎问道,“蒙自立这样……这样虐待孩子,都没人管吗?”   “只要领养人符合领养标准,福利院都不会拒绝收养申请的。”柏非瑾在旁边淡淡地开口,他的语气仍如往常一样听不出太多情绪,“而只要前两三次回访没有发现明显问题,后续一般不会再刻意安排回访……小孩子是很好骗的。”   小孩子是很好骗的。   大家都觉得柏非瑾话里有话,但又听不分明。   “而且……”陈容补充道,“负责蒙欣的那家福利院在她被领养一年后进行了整改,与市福利院合并,当时有很多孩子的档案丢失或没有安排新负责人。”   沈潜拿出现场资料和法医报告,突然也能理解凶手的愤怒。即便是野兽也知道要爱护幼崽,护犊子是生物的天性,别说凶手这种跟几个孩子都熟识的人,就连刚认识张乐宁不到一天的他,想想蒙自立有可能对小孩做过的事情都气得手抖。   陈容见大家情绪都很压抑,也不再多谈案子,只将资料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然后笑着对顾黎道:“顾老师,我们诚邀您来队里担任临时顾问?有兴趣吗?”   顾黎颇为感动:“谢谢陈队。”   陈容一笑,将顾黎叫到旁边去签保密协定。   沈潜跟柏非瑾打个招呼溜出来,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站了足足三分钟,抬手叩了两下推门进去。   魏征在办公桌后抬头,有些意外:“你小子今天怎么还有空来看我这个老人家?”   “魏局,”沈潜唇角勾着,笑意却没到眼底,“我想找您帮个忙。”   魏征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想好了?”   沈潜无奈:“魏局你又知道我想干嘛了?……对,我想好了。我们俩以后走下去,有些东西迟早是要面对的。”   魏征欲言又止,最后很轻地叹口气。   他从来都不看好沈潜和柏非瑾这对,本能的,他非常排斥沈潜与柏非瑾走得太近。柏非瑾的存在会伤害到沈潜,之前他是无理由的直觉,秦洲龙那件事后他却是终于肯定了。   但沈潜这傻小子是真的喜欢柏非瑾,魏征从他的一言一行包括眉眼波动间都可以清晰看出来。而柏非瑾……魏征从来都看不透他,却也感受得到他对沈潜不惜一切的守护。   这两孩子,天作之合也好,天生孽缘也罢,总归是分不开了。   “魏局,我想看当年柏钧时一案的卷宗。”沈潜道。   “卷宗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魏征忍不住呛了他一句,身体却是站起打开了办公室墙上的保险柜,直接从最底下抽出一份卷宗扔过去,“我还没打开过,你自己收好点。”   沈潜看着面前如师如父的上司,眼眶微热:“谢谢魏局。” 第132章 冬夜知暖(6)   沈潜回到陈容办公室的时候柏非瑾多看了他一眼,沈潜大方地冲爱人笑笑,径直走到他身边勾住对方脖子去看他的平板。   柏非瑾没察觉到什么,微侧过头,方便沈潜挤在他身边看资料。   欧阳翎忍不住撇撇嘴,也凑到顾黎身边抱住他一条胳膊,将对方手上的资料强行扯过来一起看。   顾黎先是一愣,抬眼看到沈潜和柏非瑾那对之后明白过来,一边有些诧异于欧阳翎难得流露的小女孩心性,一边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主动将资料又放过去些。   目睹一切的陈容:“……呵!”   “这是……?”沈潜用食指点点平板上的文件放大,“蒙自立的银行转账单?”   “是,”柏非瑾颔首,“陈队刚刚拿到的。”   沈潜盯着平板上一条条转账记录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   连欧阳翎也是一脸震惊:“天呐……”   “你不是……?”顾黎偏头看她。   “不不不,这跟我小侄女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欧阳翎道,“我那天陪我侄女去三个小时拿了600都觉得挺高了……”   “单日收入最高到了6200?”沈潜以为自己多看了个零,“难怪蒙自立完全不用工作,靠这几孩子还能翻修个房子。”   “看日期蒙欣和乐宁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接任何工作了。”柏非瑾快速浏览完屈指敲敲最后那条账目道。   陈容闻言往前翻了翻:“正常来说一般一周至少会出一到两次场,但这次都22天没有任何收入了。”   “这不正常。蒙自立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而且他看他日常开销明显是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沈潜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爱人,正好柏非瑾也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霎时知道对方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乐宁身上的伤!”   “……什么?”陈容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思维节奏。   “乐宁身上的伤当时肯定很重,现在看起来所有破皮的地方痂基本都掉了,大概也是恢复了半个多月的样子。”沈潜解释道,“这些天没有接工作肯定不会是蒙自立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更可能是蒙欣和张乐宁不能接拍,就像小孩手上的伤那种,一换衣服根本遮不住。”   沈潜说完,其他人脸色顿时更黑了。   外面传来三下叩门声,陈容说了句“请进”,骆敬辰推门进来察觉到室内凝滞的气氛,不由动作一顿,询问地看向柏非瑾。   柏非瑾略一点头,示意他不用在意,可以直接说。   “先生,午餐我已经订好了,需要现在就送过来吗?”骆敬辰问道。   柏非瑾抬头看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就送吧,也快到吃饭的点了。”   “那餐后?”   “叫他们送果汁,昨天晚上才喝的牛奶。”柏非瑾道,“再带壶果茶。”   “好。”   骆敬辰答应完却没马上走,在原地踟躇了一下:“先生……”   “嗯?”柏非瑾微挑眉。   “和乐宁阿夏阿秋他们一起的是还有一个大女孩儿吗?”骆敬辰试探道。   屋里几人都顿了顿,他们花了一天一夜走各个渠道才搜集到的信息,骆敬辰这是陪小孩们聊了三个小时天就全套出来了?   “是还有个最大的叫蒙欣的女孩。”柏非瑾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乐宁对他有本能的亲近和信任,因为孩子看事很透彻,他感受得到谁和他共享着相同的经历或是情感。所以同理,三个小孩对骆敬辰也是不大设防。   而且柏非瑾自己不反感接触这几个孩子,所以推己及彼,骆敬辰心底其实很庆幸能拥有保护这些孩子的机会。   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去改变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这些孩子还小,他们的未来还是可以改变的,他们还有机会享受真正的童年。   如果在黑暗中挣扎苟且的前辈能努力踮脚将误入的后生推进光明,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离阳光近一点?   “蒙欣……”骆敬辰思索道,“那就的确是她。我听乐宁的描述里,他的欣姐姐身体不好,应该患有什么疾病。”   “疾病?”沈潜表情变了变,虽然他们知道路为带走蒙欣并不一定是想伤害她,但以前经手的那个因为哮喘而没等得及他们营救就去世的孩子,让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柏非瑾和沈潜想到一块儿去了,那起儿童绑架案他没及时提供猜想导致调查延误,也始终是他的一个痛点。   “乐宁是怎么说的?”柏非瑾沉声问道。   “先生要不直接问他?”骆敬辰道,“他正在外面玩儿平板。”   柏非瑾看向沈潜,沈潜点点头,他们这几个人都没医学背景,也只有柏非瑾能暂时充数救个急,陈容他们都无异议。   柏非瑾起身,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录音放在口袋里,跟骆敬辰出门去小会议室找仨孩子。   那对小姐妹还是怯生生的,虽然好奇但却不敢真正上前,而张乐宁明显坦然很多,正捧着骆敬辰的平板玩赛车。   “阿秋,”骆敬辰笑着走近轻松抱起妹妹道,“怎么没有看动画片了?”   阿秋侧身攥住骆敬辰的衣服,偏着小脑袋思索了半晌才奶声奶气地道:“叔叔……要用电脑……阿秋不用……”   骆敬辰心头一酸,伸手胡噜了把小女孩的头发,把人往上抱抱:“走,叔叔带阿秋去看动画片好不好?”   阿秋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当然。”骆敬辰一手抱着阿秋,一手将桌上电脑拿起,“阿夏要一起吗?”   阿夏抿着小嘴左右看看,心里清楚骆敬辰是要将她们姐妹带开,好留空间给柏非瑾和骆敬辰,于是轻轻点头,从椅子上站起之后犹豫半秒,突然伸手拉住了骆敬辰的裤腿。   骆敬辰一愣,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一直有些忽略姐姐了,阿秋年纪小还不怎么懂事,他很想当然地就更关心她。   但阿夏也还是个小孩子啊,在艰险的生活里挣扎着长大,被逼着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弟弟妹妹,目睹养父骤然身死然后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虽然从来不说,但心里又有多害怕啊。   思及此,骆敬辰脸上难掩有些愧疚,刚准备放下电脑去牵阿夏的手,就见柏非瑾走近将阿夏抱了起来。   阿夏猛地瞪大眼睛,身子完全僵硬了,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温润的面庞。柏非瑾右手稳稳地托着阿夏,左手自然地帮她将头上的小发箍带正了,然后环住她的后背让小姑娘能借力搭在他肩上。   “走吧。”柏非瑾温声道,“大会议室那边志敏他们都在,可以过去玩。”   阿夏很久很久没被这样抱起来过了,久到她已经忘了这是什么感觉,久到她早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独立的大人,久到她已然连自己都忘记自己还是个孩子。   窝在柏非瑾怀里,阿夏难得想放纵自己做回那个单纯懵懂的孩子,静静地伸手抱住了柏非瑾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柏非瑾微侧脸看她,没说话。   柏非瑾安顿好这对姐妹折回去找张乐宁,男孩察觉到什么,规规矩矩将平板放回原位,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晃着腿等他。   “好玩吗?”柏非瑾笑着问了句,抽开椅子坐在旁边。   “嗯……”张乐宁点头,垂着脑袋玩自己的手指。   “乐宁,欣姐姐是不是身体不好?”柏非瑾没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   张乐宁迟疑了一下,小幅度又点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柏非瑾道。   “欣姐姐……”张乐宁回忆道,“她……经常生病,就会咳嗽……而且很容易就会脸白白的……然后嘴唇发乌……”   柏非瑾神色不变,眸子里却是沉了沉:“那你们出去拍照的时候她会不舒服吗?”   “有时候会,”张乐宁完全没意识到柏非瑾的套话,“去年大夏天在室外拍照的时候欣姐姐还晕倒了。”   “那有去过医院吗?”柏非瑾问道。   “没有。”男孩摇摇脑袋,“那人总说去了也没用,就只回家休息了……我也想带欣姐姐去医院,可是欣姐姐说她自己没事儿,要我别担心……”   “可是你不这么觉得,对吗?”柏非瑾一双黑眸仿佛什么都看得透。   “我……”张乐宁明显有些难过,“我不相信她的话……她明明看起来身体很不好,只是觉得我帮不上忙罢了……”   柏非瑾伸手揉揉男孩的脑袋:“谢谢你告诉我。”   张乐宁有些不适应地皱皱鼻子:“柏叔叔,欣姐姐她……会没事的吧?”   “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柏非瑾温和地看着他问道。   “……”张乐宁想了想,壮着胆子反问道,“柏叔叔有什么告诉我的吗?”   柏非瑾稍显意外,但还是认真思索两秒后道:“我们知道和欣姐姐在一起的人是谁了。”   张乐宁大吃一惊,眼里瞬间惊慌起来。   “……找到欣姐姐之后我们会带她去医院仔细检查。”柏非瑾补充道。   张乐宁愣住了,脸上犹疑不定,竟是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柏非瑾笑笑,不再多说,将骆敬辰的平板拿下来解了锁屏递过去:“再玩会儿要吃饭了。” 第133章 冬夜知暖(7)   柏非瑾也没管自己的话给张乐宁心里带来了多大震动,撂下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男孩起身走了。   也许是蒙自立经常带张乐宁外出接拍的缘故,这小孩明显比阿夏阿秋那对姐妹成熟得多,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他心底已然有杆秤,柏非瑾愿意去相信他能分清轻重缓急。   “怎么样?”沈潜见柏非瑾回来连忙问道。   “从乐宁的描述里我怀疑蒙欣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后咨询认识的医生也得出了相同的猜测。”柏非瑾斟酌着道,“但具体的还是需要到医院检查才能确定。”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几人心都吊起来了,本来蒙欣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就够让人不放心,再加上这个随时可能发作的病,所有人都在脑子里急急思索如何才能更快找到路为。   骆敬辰推门进来拎着两大袋子给办公室里的人分发下去,每人一份三菜一汤的盒饭、一份水果沙拉、一小瓶酸奶,骆敬辰走到旁边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个壶,插上电源开始煲果茶。   沈潜帮着自家爱人将盒饭拆开,瞄了眼里面的菜色,伸手将自己那份换了过去。   柏非瑾微怔一下,刚那份饭里面有芹菜炒肉,他向来对饭菜并无挑剔,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从不会在人前表明自己的喜恶,所以即便是骆敬辰也从未发觉过。   “唔……”沈潜边低头拆筷子边道,“非瑾我想吃土豆牛腩,跟你换换哈。”   假话。   柏非瑾毫无理由地就知道爱人在说谎,沈潜只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他知自己不愿外露喜恶。   回想一下,两人刚同居的时候沈潜还有时候会买芹菜,但这两个月芹菜却从他们家餐桌上绝迹了。柏非瑾是虽然不表露但也不至于自己给自己添堵,那沈潜呢?他从哪里发现柏非瑾不喜芹菜的?相处九年没发现的东西,同居寥寥几月就已被看个透彻了吗?   柏非瑾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他素来清楚自己与爱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却是陡然惊觉自家爱人绝非简单无害的等闲之辈,自己这瞒尽天下人的伪装,在沈潜眼里究竟还剩多少?   想想,有被看穿的瞬间慌乱,却又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惊喜与期待。   “先生。”骆敬辰打理好一切折回柏非瑾身边唤道,“方警官和孩子们那边也送到了。”   “敬辰一起吃啊!”沈潜在旁边招呼道。   “谢谢沈队,”骆敬辰惯性地有些腼腆笑笑,他今天倒是一身能直接上会场的商务正装,但却也并未流露出与他实力相符的气场,沈潜瞧着他青涩不减的面庞到底忍不住在心底骂句岁月不公,“我答应了阿秋要出去陪他们。”   “哦哦哦……”沈潜点点头,没再挽留,专心低下头吃饭。   骆敬辰却没走,仍是立在柏非瑾身边。   “公司的事情?”柏非瑾问道。   “是,”骆敬辰见柏非瑾没准备起身,便也不再顾忌旁边的沈潜,沉声道,“上午收盘的时候股价又出现了大幅度波动。”   柏非瑾垂下眸子想了两秒:“待会儿吃完饭你先回公司吧。”   “好。”骆敬辰应道。   “辛苦了。”   “没有。”骆敬辰摇摇头,跟其他人说一声就先走了。   “非瑾……你那边……?”沈潜虽不曾经商,但也清楚股价大幅波动不是什么好事情,不由有些担忧。   柏非瑾笑笑道:“敬辰能处理。”   沈潜便不再问什么,他没忽略骆敬辰刚刚话里的“又”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吃完饭,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信息,柏非瑾正弯腰分倒果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非瑾,你消息。”沈潜在旁边看见顺口道。   “你帮我看看。”柏非瑾稳稳地倾倒完最后一杯,用小帕子细心地将每一杯外周都擦干。   “哦……”沈潜自然地应一声,直接用自己指纹打开爱人手机,看到消息有些迷惑地念道,“关联设备信息?”   柏非瑾直起身,弯唇笑道:“看来敬辰已经走了。”   沈潜本来还有些迷,低头再看一遍“关联设备”四个字,突然脑子里一闪就明白了:“呵!你刚刚跟乐宁那小子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欧阳翎一脸懵逼,顾黎也差不多,陈容垂首喝口茶,压根儿不指望自己能跟上这对的思路。   柏非瑾走回桌边拿起自己的手机,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弹出了三条提醒。   “还挺心急。”沈潜笑道,“你什么时候跟敬辰说的?”   “那台平板上有两个账号,游客账号一直都是与我手机绑定的。”柏非瑾解释道,“我只是告诉乐宁我们知道蒙欣和谁在一起了。”   这下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柏非瑾刚刚那么一激,张乐宁再早熟也不过是个四岁半的小孩儿,根本沉不住气,骆敬辰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忍不住拿平板跟外界联系。   “那我们现在去拿平板?”欧阳翎左右望望试探道。   “不急。”沈潜和柏非瑾异口同声,两人对视皆是一笑,沈潜开口道,“……不急,给小孩一点时间删记录。”   欧阳翎觉得背脊一寒,不由有点同情张乐宁居然摊上这么两个人。   几人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出去找三个孩子,张乐宁瞅见他们时捏着平板的手明显一紧,小脸上倒是绷得滴水不漏。沈潜是觉得又欣赏又担忧,这小孩儿除开经历以外自己本身就是个好苗子,只是要看怎么培养了。   欧阳翎和顾黎跟张乐宁打个招呼就去陪那对姐妹了,陈容则被方志敏拉走了,蒙自立这是他们队临时接的,所以除此之外他们本来还在查一起故意伤害案。   “怎么不玩了?”沈潜大咧咧坐在张乐宁身边问道。   “……”张乐宁有些警惕地瞥他一眼,“我……玩久了坏眼睛……”   沈潜微讶异地扬眉,抬眼就看见自家爱人含着看热闹的笑意。   “小家伙还挺自制啊!”沈潜自然地拿过平板递给柏非瑾,“那正好,给你柏叔叔办点正事儿。”   张乐宁眼神不受控制地跟着平板走,忍了忍,硬是忍住了没吭声。   柏非瑾见爱人一副明摆着欺负小孩的模样有些好笑,开口安抚道:“抱歉,我借用一下,等会儿就给你。”   “……这是敬辰哥哥的……”男孩低下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敬辰哥哥。   沈潜和柏非瑾难得同时噎了一下,有两三秒谁都没说话,最后柏非瑾轻笑摇头坐在旁边,解开了平板。   “乐宁啊,你认识路为吗?”沈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乐宁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完全顾不上柏非瑾在用平板干什么,一双乌黑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住我们隔壁……”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潜神色流露出好奇。   “……”张乐宁表情复杂起来,稚嫩的脸上明显浮现挣扎,“我……”   沈潜心软了软,他自然清楚小孩内心的矛盾,一边是可能一直在安抚保护自己的温柔大叔,另一边却又是当着自己面生生刺死养父的残暴凶手,对于眼里世界尚只有黑白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为难了。   “你……”沈潜想换个话题,结果刚开口就被柏非瑾打断了。   “你喜欢他吗?”柏非瑾从平板上抬眼问道。   “……喜……欢?”张乐宁正对上那对有温和却又显清冷的眸子,下意识说了真话。   “那你怕他吗?”柏非瑾再问道。   “我……”张乐宁迟疑了一下。   “你感谢他吗?”   “啊……?”   “你不感谢他吗?”柏非瑾眼神很凉,像要看进人心底。   “……不……我……”小孩嘴唇都在抖。   “欣姐姐跟他在一起危险吗?”柏非瑾一连串逼问,完全没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不危险!”张乐宁突然听到一个自己可以肯定答案的问题,不由脱口而出。   “……”柏非瑾目光柔和了下来,看着目瞪口呆的男孩温声道,“我相信你有自己的选择。”   张乐宁还没从自己被套话中回过神,刚刚柏非瑾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戳内心,让他没来由地升起股子寒意和恐惧。   沈潜心疼了,他见多了柏非瑾一针见血的问话,但这次的对象毕竟不一样……   柏非瑾没忽略沈潜的神色,微微垂了下眼,没解释。   沈潜岔开话题跟张乐宁聊,小孩根本缓不过来,一直魂不守舍的,低着头玩自己手指,乍一看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样子。   柏非瑾没用多久就将平板所有删掉的没删掉的操作记录全部备份到了云端,见沈潜还在安抚张乐宁,便也没打断,自己划着平板查股市。   “……这是怎么了?”顾黎从旁边房间过来发现气氛不对。   沈潜轻叹口气抬起头道:“没事儿,欧阳那边有什么事吗?”   顾黎明显不信,转头去看柏非瑾,见柏非瑾微勾唇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没再追问:“陶……有新证人来了。”   两人秒懂,柏非瑾将平板递给沈潜,沈潜拿着哄了张乐宁几句,见他仍没反应只得将平板放在他面前桌上,这才有些担忧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第134章 冬夜知暖(8)   “是陶莹到了?”出门后沈潜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问道。   “嗯,已经在问询室了,陈队让我叫你们先过去。”顾黎应道。   “她……状态怎么样?”沈潜挑眉。   顾黎顿了顿才道:“挺好的。”想想又补充道,“……还有点……我也说不好……”   欧阳翎已经抱着笔记本等在问询室外面,沈潜走上前跟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欧阳翎点点头,去外面将肖明朋叫过来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肖明朋脸上是明显的惊喜,重回市局说不尴尬绝对是假的,上次队里给了很高的实习评价,但终归是没能留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没被认可。这次庆幸能兜兜转转回一队,但也着实没想到能在第一天就加入案子。   沈潜则想的很简单,虽然这里面明摆着有弯绕,但不管是怎么进来的,既然进了一队的门,那就不可能当闲人。   柏非瑾带顾黎直接进到隔壁的监控室,甫一见陶莹就微挑起了眉。   那是个约莫四十的女人,穿着件深紫色大衣加亮黑皮裤,脚踏大红高跟鞋,耳垂上挂着两个明晃晃的大金坠子,浑身散发着摸爬滚打久了磨出的市侩。   这些都不奇怪,让柏非瑾比较在意的是陶莹的精神状态。之前电话里通知了她前夫的死讯与前养女的失踪,正常人不说悲痛欲绝,多少也会有点震惊与伤感,但陶莹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惊喜,相比伤感反而更显得轻松。   顾黎看着柏非瑾思索的样子叹道:“柏老师也觉得有点奇怪吧……”   柏非瑾不知想到什么,微垂了眸子,不予评价,抽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沈潜进门直接坐了副位,欧阳翎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当主审,这个曾经被迫以一己之力挑起全队重任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抛去犹豫不决,褪下青涩懵懂,到底学会了自家老大的镇定自若与坚忍强大。   这些沈潜都看在眼里,自豪在心里,也疼在心里。   “……陶莹是吧?”欧阳翎落座后先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才漫声问道。   陶莹本来没把这个看着年龄不大的黄毛丫头放在眼里,没成想一上来就被欧阳翎毫不遮掩的强势眼神和语气给镇住了:“啊……啊,我是。”   沈潜眼底划过些许赞赏。   “年龄?”   “39……”   “与蒙自立的关系?”   “没关系啦,”陶莹眉毛一跳,溢出丝庆幸,“年前就离了。”   欧阳翎到底还是被她这态度膈应到了,语气微顿:“……与蒙欣的关系?”   陶莹突然回了神,发现自己居然被个小丫头牵着走了,不由有些恼怒,当下冷笑道:“都说了没关系啦!我跟蒙家早就断了,他们死活都跟我无干。”   欧阳翎面色一肃,沉声低喝道:“陶莹!”   陶莹半吊起眼,斜睨着对方。   “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与蒙自立的死有关,”欧阳翎不笑的时候已经颇有几分刑警磨练出的威厉,“如果你继续是这种急于撇清的不合作的态度,我们马上就走,你先进拘留所好好想几天我再来问。”   这是个投机取巧的法子,但恰好克的就是陶莹这种没什么法律意识又非常欺软怕硬的老油渣。   陶莹果然神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摇摇手道:“诶!别……别,这位警官你可别乱说啊……我怎么可能跟那畜……啊不是,跟那人的死有关呢?你别冤枉好人……”   “你把你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我们自然会有判断。”欧阳翎微缓了语气。   “我……我能知道啥啊?”陶莹眼神有些飘,“我离了之后就没回去过一次,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跟蒙自立之前在一起了多少年?”   “五……六年?”陶莹有些迟疑,欧阳翎拧眉抬眼看过去,陶莹身子一僵,努力想了片刻道,“六年,六年,我还没满33碰到的他。”   “蒙欣跟你们什么关系?”欧阳翎问道。   “……”陶莹目光躲了一下,“就……他领养的……”   欧阳翎有些在意她的态度,想了想继续问道:“阿夏呢?”   “也是领养的啊,”陶莹这次答的很快,“还有阿秋和张乐宁,他们仨都是后来那人弄回来的。”   “从哪里领养的?他们的领养证明和身份证明在哪儿?”欧阳翎追问道。   陶莹脸上有明显的茫然:“啊?什么证明?”   “……你们领养蒙欣的时候不是办了手续吗?那另外三个孩子的手续呢?”   “手续?”陶莹还是一脸空白,“我不知道……这些我没管过,都是蒙自立他自己弄的。”   欧阳翎见她表情是真不知道,只得耐着性子引导道:“那这几个孩子是什么时候领养的你总知道吧?”   “这哪记得清啊……”陶莹刚说完,见欧阳翎明显面色不善,又有点怕了,勉强补充道,“蒙欣……我记得是我们刚结婚大概一年就领养了……阿夏阿秋那两个是三年前一起被领回来的,张乐宁好像比她们俩还早一点,来了三年半了?”   “你跟蒙自立结婚六年,跟蒙欣相处五年,他们现在一死一失踪,你好像完全不伤心着急的样子?”欧阳翎有些无法理解。   陶莹张嘴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含糊道:“我……我着急啊,我不着急我费那个劲儿打公交跑一个小时过来干吗啊!”   “你……”欧阳翎一时失语,对于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陶莹觉得连打一个小时公交车过来配合调查都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更不用说从进警局到现在,陶莹根本都没想过要去看看另外三个孩子。虽说欧阳翎在警局见的奇葩多了去了,但冷血成这样还坦坦荡荡的实不多见。   低头收拾了下心情,欧阳翎重新问道:“你和蒙自立这几年都是下岗待业,你们家经济来源是什么?”   “……我不管钱的……”陶莹嘀咕道。   “你知道蒙自立利用孩子们赚钱的事,”欧阳翎寒声道,“还是说这是你们俩一起的计划?”   “我……我……都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没带他们出去过……”陶莹连连摇头否认道。   “……蒙自立对他们好吗?”欧阳翎突然道。   陶莹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吭声。   “你对他们好吗?”   “……就……就那样呗……”陶莹微耸下肩,努力摆出无所谓的样子。   “啪!”欧阳翎实在没忍住右手拍在桌上,双唇紧抿着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蒙欣、阿夏、阿秋、张乐宁,这是四名有血有肉的稚年孩童啊,欧阳翎每每看到他们都心疼不已,落在陶莹口中却好像只是四个无关紧要的挣钱工具……   陶莹被她吓得一哆嗦,反倒是本能地重新捡回多年养成的无赖精神,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摊扬声道:“哎哟哟!干嘛啊?警官还要打人了是怎么的?我这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扣着我啊?我要回去了!我下午还要守店呢!”说着就想起身往外走。   “坐下。”沈潜淡淡吐出两个字。   陶莹起立起到一半,坐下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和欧阳翎不同,沈潜虽然一直默然无声地坐在旁边,但给她的压迫感却更重,她全程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监控室里顾黎突然轻“嗯?”了一声,悄悄瞥了眼身边的柏非瑾。   沈潜不审讯的时候基本都是笑吟吟的,顾黎一直觉得这幅样子跟沈潜本人其实有些微妙的违和,但今天却没来由地联想起秦洲龙一案中校史馆里那个不怒自威的柏非瑾……就像顾黎也一直觉得柏非瑾弯起眉眼的时候,透出的是沈潜式的温柔。   这两个人,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有多深。沈潜为柏非瑾揉进了几分暖意,而柏非瑾则给沈潜披上了一层冷冽。   沈潜慢慢抬头,眸子里凉得让人发寒,陶莹几乎是腿一软摔回了座位上。 第135章 冬夜知暖(9)   欧阳翎清楚自己失态了,这是问询的大忌,心中不由有些懊恼,沉默着将主导权交给了沈潜。   “想走?”沈潜微挑眉道。   陶莹僵硬地点点头。   “呵,”沈潜轻笑一声,没什么感情地勾起唇,“你现在是跟你父母住在一起?”   “……是啊……”陶莹警惕地看着他。   沈潜直接起身道:“老人家还是别让他们担心了,你自己先跟他们联系一下吧,小肖你等她打完电话再把手机收了。”   肖明朋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起立,然后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欧阳翎也先是一愣,但毕竟跟着沈潜这么些年了还是马上反应过来,也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   陶莹这下真慌了:“诶诶诶!警官!不是!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你别走啊!喂!……”   沈潜恍若未闻地往外走,欧阳翎跟在他后面同样走的那叫个坚决,徒留下完全没摸清状况的肖明朋和彻底崩溃的陶莹在问询室里面大喊大叫。   “老大……”一出问询室欧阳翎就低声地唤了句。   沈潜转身看了她两秒,轻叹口气,抬手敲下她的脑袋道:“待会儿让志敏给里面那位普普法,我先去歇着了。”   “……”欧阳翎微微瞪大眼睛,等了半天见沈潜完全没有再想说什么的意思才道,“啊……好。”   沈潜不在意地点点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隔壁监控室的门,门刚被拉开条缝,沈潜人就已经在门口做好迎接准备了。   结果先出来的是顾黎……   顾老师乍一抬头迎面撞上沈队长炽热的眼神,已经抬起的右脚有片刻迟疑该不该落下。   秒将眼里汹涌如潮水的爱意切换成温暖如春风般的关爱,已经抬起准备来个拥抱的手硬生生拗成了兄弟间的拍肩:“顾老师这两天辛苦了啊!”   顾黎:“……”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脸上写的失望吗?!   柏非瑾从后面走出来瞥了眼这哥俩好的人,转而温声对欧阳翎道:“人做天看。”   欧阳翎微愣半秒,抿唇“嗯”了一声。   沈潜早在正主出来的时候就放了手,这下已经粘到柏非瑾身边去了,顾黎当然不会留恋,到欧阳翎旁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十分自然牵起她的手往另一边去找方志敏。   沈潜盯着两人的手盯了三秒,第四秒就感受到身边爱人主动握住了自己右手,顿时嘴角忍不住疯狂往上翘,得寸进尺地张开手掌十指紧紧相扣。   柏非瑾的手偏凉,真真如玉般温润细腻,却又骨节分明。   “非瑾,”沈潜抬起右手在爱人手背轻轻烙下一吻,“我……”   “叮!”沈潜话音未完就听到柏非瑾口袋里传出一声稍显刺耳的提示音,肌肤相贴的地方能感受到对方突然的紧绷。柏非瑾面色不变,右手却是下意识往口袋探去。   “……你还有事就先去处理,我回办公室。”沈潜咽下准备好的话语转道。   柏非瑾略一点头:“好。”应完之后却没马上走,垂眸看向两人紧扣的双手,沈潜慢慢松开五指,直至指尖滑落……柏非瑾突然补了一句:“我待会儿去找你。”   沈潜抬眼笑笑,目送着柏非瑾走向楼梯间。相处多年,沈潜深知柏非瑾的手机基本都是设置震动,还从未听到过铃声,那这一声提示音……提示的什么呢?   想起躺在办公室保险箱里的那份陈年卷宗,沈潜右手攥起,像是仍在感受指间那抹余留的凉意。   柏非瑾直到站在警局天台上都没拿出手机,这一路上他右手都揣在口袋里——这于他是少有的失礼,左手却是微屈虚握成拳,似是企图留下那丝弥足珍贵的温暖。   冬末初春时候的风还是透骨的冷,柏非瑾没站多久就已经手足冰凉,有些僵的右手终于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惊叹号,转手拨通了骆敬辰的号码。   “先生。”骆敬辰那边有些嘈杂,隐约可以听到公司高管争执的声音。   “你先出来。”柏非瑾道。   骆敬辰明显一愣,已经意识到不妙,很快就转移到了个安静的地方:“先生,您说。”   柏非瑾的语调很平静:“警报被触发了。”   “什么?!”骆敬辰完全不及他的冷静,几乎是惊愕脱口,“不可能!”   柏非瑾没有马上接话,骆敬辰自己意识过来:“抱歉先生……我……我……”   “无碍,”柏非瑾无意计较,“你最后跟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   “……前天的例会……”骆敬辰呢喃道,“先生……你准备……?”   柏非瑾也难得沉默了半晌:“将储备账户的钱分了。”   “那阿秒……”骆敬辰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敬辰,”柏非瑾唤了这句之后顿了顿,还是将话说完了,“阿秒这些年算在临城站稳了脚,你去找他吧。”   “我不走。”骆敬辰无半分犹豫,“先生,无论前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柏非瑾轻轻阖眼叹道,“何苦。”   何苦?骆敬辰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带着股应独属于少年的不管不顾的倔强,但他当真从未想过离开。他见过柏非瑾孤身一人的样子,却也再见不得他孤身一人的样子。   警报其实很简单,是植入南方银行某支行系统里的一个木马病毒,能在有人检索关键词的时候被激活发出信号。   关键词是一个保险柜号。   这个号码除了柏非瑾和骆敬辰之外只有四个人知道,而那四个人都是柏非瑾继骆敬辰之后陆陆续续从“里面”接应出来的人。这些年柏非瑾从未想过要利用他们,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跟随,即便散布四方,却也始终保持着紧密联系,背后为柏非瑾做了很多事。   保险柜号是柏非瑾告诉他们的,同时告诉了他们保险柜内的是什么。   那是当年柏非瑾得以侥获一丝生机的最大凭仗。   柏非瑾曾说过若有需要可找他,但如今有人背着他对那东西动了手,他不能不往最坏的方向想,在他几乎交了底的这几个人里……存君有两意。   若是以前尚有余力彻查,但如今,他既顾不上,也赌不起,只能一刀切地断开所有联系。   因着身份问题,柏非瑾鲜少亲自跟他们联系,大多由骆敬辰负责,论起对四人的感情远不及骆敬辰五分之一,更何况其中阿秒和骆敬辰是同期,早在“里面”的时候就相识相扶,这些年下来,虽无血缘之实但也已情同手足。   “先生无需多言,我知道怎么处理了。”骆敬辰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柏非瑾睁眼注视着远处天际,少顷才道:“我过来一趟吧,你不要出面了。”   沈潜坐在办公室里其实看不进什么东西,隔十几秒就瞟一眼门口,等了老半天才看到仅着针织衫的爱人走进来,脸色冻得青白。   “怎么只穿这么点就去天台了?”沈潜皱着眉头走上前,伸手一摸果然是冰凉的。   警局天台是没有监控的,被猜中也不奇怪,柏非瑾自知理亏,只能无奈笑笑:“沈潜,我待会儿可能要回趟公司。”   沈潜忙着帮爱人搓手的动作一滞,旋即将柏非瑾双手拢到嘴边呵气,呵了几下才头也不抬地道:“没事儿,你忙你的。”   将爱人送到电梯里,临走还勾着柏非瑾脖子索了个吻,柏非瑾对他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亲热一向很纵容,微启唇瓣回应着他的缠绵。   这使沈潜站在已经闭合的电梯门口足足站了一分钟,才让脸上的热度褪下去。   回到办公室仔细锁上门,沈潜发了会儿呆,终究还是从保险箱里取出那份卷宗,待在椅上落座翻开书页时,眼底已是一片坚定。   柏非瑾匆匆回公司,没有理会一杆子着急上火的高管,自己径直入办公室关上门,再从中出来的时候已是两个多时后了。仍在外面开会的人有眼尖的瞧见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骆敬辰摁回了座位上,他自己倒是直接追了出去。   “先生……”骆敬辰接过柏非瑾手上的电脑包,有些担忧地唤道。   柏非瑾没有马上应声,只是垂着眼走进会议室,再抬眸时已是平日里那个八风不动的领头人。本来喧杂的周围突然安定下来,一秒沉默后大家下意识向柏非瑾问好,这位老总不常出现,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好像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其实事务上骆敬辰处理的很好,但公司连日受挫,这时需要的是安抚人心。   显然,柏非瑾很适合这个角色。   等会议室里的人各个恢复冷静自信地离场,柏非瑾顺手拿起骆敬辰备好的水抿一口,骆敬辰心知没什么希望,但仍是低声问道:“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柏非瑾放下水杯,放空了两秒才道:“嗯。”   骆敬辰明显惊讶了一瞬,按理说他应该替柏非瑾镇守好公司,抛开那四人的势力,柏非瑾现在手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底牌了,如果连公司也……他没再往下想,身体已经快于思维地跟上了柏非瑾。   外面天已经断黑了,沈潜发了消息说他和欧阳翎顾黎带三个小孩出去吃饭,问柏非瑾要不要过去,柏非瑾思索两秒还是没去,让骆敬辰把他送回家。   虽然一路无话,但骆敬辰却能感觉到柏非瑾状态不对,停车后到底多此一举地跟着柏非瑾上了楼。   柏非瑾自然知道骆敬辰跟在后面,也没阻止,只是在房门把手上发现那张熟悉的紫罗兰色金边卡片时身子顿了一下,听到身边人用近乎惊惶的声音唤他:“……先生?!” 第136章 冬夜知暖(10)   柏非瑾伸手摘下卡片,打开。   “小狼,   那个小孩和女人的关系,   眼熟吗?”   骆敬辰在旁边同样将卡片上的文字尽收眼底,小孩他大概能猜到是谁,但女人?   柏非瑾突然回头抓住骆敬辰的肩膀,也不说话,半晌后又用力地攥了一下,眼睛是往下虚垂的,骆敬辰顺着可以看到他抿起的淡色薄唇。   “先生,我在……”骆敬辰几乎是本能地给出了承诺。   柏非瑾隔两秒很轻地点了下头。   “我……”骆敬辰犹豫片刻道,“要不我去找沈队长……?”   “敬辰,”柏非瑾开口打断他,语音里凉淡得没有丝毫感情,“这是最后一次,你走吧。”   骆敬辰下意识看向他手中的卡片,时隔近十年,他仍然能一眼认出那个样式,然后轻易被勾起心底里埋得最深却又从未痊愈过的伤痕,他是那样厌恶,又是那样恐惧。   “……我会一直陪着先生。”骆敬辰郑重道。   柏非瑾轻笑了一声,收回手:“拿命赔吗?”问话的人有七分轻佻。   “拿命陪。”答话的人却是十分真诚。   柏非瑾握上门把的手一顿,然后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会一直陪着您。”骆敬辰重复了一遍。   柏非瑾恍若未闻地开锁进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骆敬辰盯着紧闭的大门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是他的先生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因为敌人的步步逼近,也因为身后的空无一人。   柏非瑾将卡片随手扔进自己的抽屉里,因为职业原因,他和沈潜各自有单独的书桌,在同一间书房里,所有的抽屉柜子没人上锁,也没人跨界。   他其实有些倦了,当时保险箱这一手他有犹豫过,但最后还是这么做了。如今大敌当前自断臂膀,更何况今天这张卡片,无疑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警局有那人的眼线。早上刚正式接下的案子,陶莹更是下午才来局里,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亚于是有人在全程直播。原本之前怀疑队里的何昌成,但后来柏非瑾特意围观了那场审讯,确认他对另一股势力毫不知情,仅仅是被秦洲龙设计收买了。所以……这次是谁呢?   自己身后的人不能信任,警局里的人不敢信任,公司的人不能牵扯,身边的人……不愿牵扯。   有瞬间,他颇为恍然,在世数十年,从头至尾好像都是孑然一身。   柏非瑾心里清楚得很,卡片上“女人”和“小孩”分别指的是陶莹和张乐宁,那人问自己觉得眼熟吗?……岂止是眼熟啊……陶莹对乐宁视作物品的看法、纯粹的利用、漠不关心的态度……于自己,又岂止是眼熟啊。   他第一次用感情将骆敬辰绑在身边,因为他在温暖里沉溺久了,竟然对前途产生了畏惧。   这很自私,柏非瑾清楚地认识到,这对骆敬辰不公平。   沈潜带张乐宁回来的时候柏非瑾刚从浴室出来,餐桌上摆着一盘切好的橙子,沈潜随手将提的袋子撂在果盘旁哄着张乐宁去洗澡,柏非瑾走近一怔:“……这是?”   “我一问敬辰就知道你没吃晚饭!”沈潜恨铁不成钢地道,“怎么着?想辟谷修仙?”   柏非瑾微张嘴又闭上了,无奈笑笑垂眸取出餐盒,打开竟然是碗香菇瘦肉粥和一份蔬菜沙拉。   沈潜挤在柏非瑾同一张椅子上坐了,就着柏非瑾的手抢喝了第一口粥,咂咂嘴道:“味道果然不错,不枉费我们俩排了半天队……想着你今天胃口不好干脆喝点粥,反正你也不知道饿的。”   “元李记那么远,何必折腾。”柏非瑾干脆又喂了沈潜一口沙拉,这人总不怎么吃青菜。   “你不最喜欢这个牌子吗?千里送荔枝搏美人一笑嘛,”沈潜笑眯眯地,反手将勺子抢了舀一勺粥递到柏非瑾唇边,“快尝尝,待会儿冷了。”   淡橘黄的灯光照进柏非瑾眼里,像是酝着浩淼星空,又像是只藏着一个人影。   柏非瑾张嘴含下那口暖粥,突然找回了力气。   爱使人有了软肋,这是盔甲也无法弥补的,但正因如此才能迸发向死而生的勇气。   两人今天都经历不少,带着张乐宁玩了一会儿之后看他睡了才回房间,一人抱个笔记本奋斗到十一点多,相互缠绵半晌默契地刹住车,互道声晚安关了灯。   沈潜脑子里全是下午看到的卷宗,柏非瑾脑子里都是晚上看到的卡片。   十二点的时候沈潜猛地一个翻身趴在了柏非瑾上面,毫无章法地亲吻着爱人的脖颈,双手也按在对方身上胡乱抚摸着。柏非瑾睁开同样毫无睡意的眼睛,在沈潜嘴唇擦过自己耳垂的时候本能战栗了一下,转头用自己双唇贴上去,成功封印住一只躁动的沈队长。   唇舌交缠,待再分开的时候两人气息都乱了,在黑暗中对视两秒,不约而同环住了彼此的身躯。   ……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沈潜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昨晚失态了……   看向身边咫尺安然入睡的爱人,沈潜眼里有些复杂。柏钧时案件的卷宗至少从书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所有证据与证词都能对上号,调查过程十分顺利,当事人双方都非常配合。翻遍卷宗也没在里面看到柏非瑾的名字,当年以当事人独子未至完全刑事年龄为由,柏钧时所有事务都是由一名叫崔宏达的代理人经手处理。这并不奇怪,因为按档案柏非瑾当时应该还在Y国读高中。   但越是这样,沈潜反而心里越没底,他影影绰绰看到爱人身后立着一只巨兽,却又看不分明。   被盯了快三分钟,柏非瑾终于若有所感地半睁开眼睛,隐约分辨出面前何人后又安心闭上了。   “非瑾,”沈潜凑上去轻啄爱人鼻尖,“上午审陶莹你去吗?”   许是有些痒,柏非瑾轻轻皱了下鼻子,反应了半晌才道:“……孩子们……?”   “我昨天跟顾老师谈过了,他今天有病人预约,说是三个孩子可以去他咨询室玩儿。”沈潜知道柏非瑾的意思,警局那地方的确不适合孩子们,况且陶莹还搁里面关着呢,撞到了不好。   “嗯……”柏非瑾含糊应声,抬手想揉眼睛,结果手刚伸出被子就被沈潜抓住了,下一秒就感觉到有柔软双唇在爱惜地摩挲着自己指节。   “你再睡会儿吧,乐宁也还没起来,”沈潜看着自家爱人不忍心了,“陶莹我们搞得定。”   柏非瑾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昨晚沈潜实在热情得有些过度,他自己也有意无意放纵了,现下饶是他也不大想动弹。   “睡吧。”沈潜吻吻爱人额头,自己轻手轻脚起了身,收拾好出门了。   沈潜晚上没怎么休息好,眼下明显有淤青,但和陶莹比起来状态却是好太多了。   不过短短一夜,陶莹已经完全垮了,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看见沈潜进问询室的时候哪里还有半分昨天那种泼辣,只是一叠声地叫唤:“警官!警官!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做过啊!我是无辜的!……”   欧阳翎跟在后面进来,柳眉一竖呵道:“吵什么吵!”   陶莹瞬间哑声,眼泪立马就下来了,转而哭哭啼啼地道:“真不关我的事!都是……都是蒙自立那个王/八/犊子干的!都是他干的!他就是个畜/生……”   沈潜压根儿不理她,自顾自在主位坐了,淡淡地看着陶莹闹腾。   被这么盯着,陶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啜泣声都没了,眼神慌乱地躲避着。   她被没收手机在问询室关了一宿,期间来了个右手带疤的男警官,礼貌地跟她进行了普法教育,什么拐/卖儿童罪要判多少年、非法拘/禁要判多少年、虐/待儿童罪要负什么刑事责任……警官上下嘴皮一碰,吐出来的桩桩罪名直接将她砸懵了,经过一晚上是越想越怕,越想越恨透了蒙自立。   “说吧。”沈潜见她安静下来才道。   “……啊?”陶莹一下没反应过来,沈潜微挑眉梢,作势起身就要走,“诶诶诶!等等!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沈潜坐回位置上,叠起双腿:“你觉得是谁杀的蒙自立?”   陶莹迟疑了一下:“这……这我怎么知道?”   “如果你再这样知而不言,我们就直接法庭见吧。”沈潜道。   “我!……我……”陶莹恨恨地咬了下牙道,“我真不知道!我觉得……那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人是路为?”   听到这个名字陶莹明显一愣:“……真是他……?不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   “他那个懦……做不出来吧……?”   “哦?”沈潜感兴趣地前倾身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陶莹陡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刚想含混过去,对上沈潜的眼睛又怂了:“他……跟家里那几个崽子,一直有来往。”   沈潜没漏过陶莹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 第137章 冬夜知暖(11)   沈潜眯眼思索半秒,转而问道:“为什么会和蒙自立离婚?”   “就……过不下去了呗……”陶莹垂着眼睛,“那个要死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也打你了?”沈潜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陶莹面色一灰,脸上明显流露出畏惧和难堪,过了半晌才低声怨道:“我当初是瞎了眼才跟了他……”   “陶莹,你和蒙自立你们已经结婚六年了,别告诉我他是到今年才开始家暴的。”欧阳翎在旁边搭腔问道。   陶莹张张嘴,想到什么又颇为顾忌地闭上了。   “你跟着蒙自立的时候,每天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工作,打打麻将串串门,远比你现在守着个小杂货铺跟爸妈挤在一间五十平米房子里要舒服多了吧?”欧阳翎道,“忍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陶莹突然狠狠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忍忍再忍忍就过了,哪里晓得那家伙会越来越狠啊……年前那回差点要了我半条老命,我爸个七十五的老头了,硬是差点拿着刀去找那龟*孙子,说什么也要我离婚……”话到最后不免有些唏嘘。   “那次动手是什么原因?”欧阳翎问道。   陶莹微顿才道:“……家里男人动手要什么原因啊?”   欧阳翎被噎了一下,从警这些年她自然接触过不少家*暴案例,施*暴者往往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对身边最亲近的人拳打脚踢百般折磨,那是一种很诡秘的家庭氛围,外人看得再多也觉得无法理解,施加暴力与承受暴力的双方却都陷在其中挣脱不得。   “蒙自立酗酒吗?”沈潜插话问道。   “啊?”陶莹明显一愣,“他……”   “看来不是酒精的原因。”沈潜径直道,眸色不明地盯着陶莹双眼。   陶莹目光闪烁着低下了头。   “你对蒙欣的态度不一样,”沈潜慢条斯理地,“为什么?”   “她……她毕竟是第一个……”陶莹垂着脑袋嘀咕道。   “不对。”沈潜冷静否认,“……你对蒙欣,是愧疚。”   陶莹整个身子紧绷了一瞬,连着被沈潜戳到心窝里,连话都说不清了:“什……什么……愧疚……我为什么要……没……没有的事……”   欧阳翎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你要说的就这些了?”沈潜道。   陶莹压根儿不敢抬头,沈潜往后一推椅子真就起身往外走,直到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才听到身后突然道:“……我……我知道!”   沈潜转头略一挑眉。   “我知道……”陶莹抬起脸哆嗦着嘴唇道,“我知道路为会去哪儿。”   正在收拾笔记本的欧阳翎猛地抬头,沈潜眼神也瞬间犀利起来:“哪儿?”   “警官,这算戴罪立功吧?”陶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定算吧?”   沈潜声音寒得掉渣:“说。”   “我……”陶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大田村……”   “你确定?”欧阳翎问道。   “确定,确定……他以前有个兄弟在那……他也没别的人可以投奔了……”   欧阳翎望向沈潜,沈潜过了两秒才道:“走。”走了两步又道,“叫志敏过来接着审。”   “是。”欧阳翎连忙应道。   沈潜带着欧阳翎点齐人就匆匆往外赶,结果在警局大门口撞到了柏非瑾和张乐宁,小孩两只眼睛都肿着,明显刚大哭过。   “非瑾?”沈潜脚步一顿,“……怎么?”   柏非瑾笑笑,将腿边的男孩儿往前带了带:“乐宁有话要跟你说。”   沈潜陡然意识到什么,深深看了爱人一眼,蹲下身将贴在柏非瑾身上的小孩拉到自己面前,大手包裹住对方攥得死紧的小拳头,温柔而鼓励地直视着小孩的双眼道:“乐宁想跟我说什么?”   “我有路叔叔的联系方式。”张乐宁低声地,却是吐字清楚地道。   沈潜眸子里软得一塌糊涂:“我让柏叔叔先带你进去找另一个叔叔,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好不好?”   张乐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过身子扬起胳膊抓住了柏非瑾的左手,然后紧紧地握住。   柏非瑾左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僵硬两秒才慢慢回握。   在小孩看不见的角度,柏非瑾无声地张嘴问道:“路为?”   沈潜很轻地点下头。   柏非瑾弯唇浅笑,牵着张乐宁往里走了。   沈潜继续往外走,走到警车边弯腰准备上车,却在最后停住回头看向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轻轻呢喃了一句:“抱歉……”   “什么?”旁边欧阳翎没听清,“老大你刚说什么?”   沈潜收回目光横她一眼:“我说出发!”   昨天柏非瑾逼问张乐宁的时候,沈潜有意无意间都流露出了不满,也许只是很微妙的表现,但细致如柏非瑾不可能察觉不到。   当时沈潜只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实在过于严苛与无情,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那是独属于柏非瑾的温柔。   他们利用张乐宁获取信息抓捕路为,和张乐宁主动提供信息抓捕路为,对他们而言结局是一样的,但对张乐宁却是完全不同的。小孩本来就一直活在大人的利用与伤害里,终于挣脱原有环境认识到新的一群人,若是再次发现自己被利用,该当何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任何关爱体贴,自己身上唯有算计与利益。   再者,只有当小孩真正放下心防跟他们说实话,愿意去把他最看重的欣姐姐的安危交到他们手里,哭了又哭,想了再想,权衡取舍挣扎再三,最终选择相信他们……只有这样,张乐宁才能开始从过去走出来,像柏非瑾那晚叮嘱的一样,干干净净地去争取所有所向往的东西。   这是一剂猛药苦药,也是一剂无法替代的良药。   沈潜想,自己明明当时就该知道的,他的爱人有多温柔,他明明早就知道的。   柏非瑾原是想找*帮小孩录口供的,结果被告知他正在审陶莹,回话的刑警前几天休假不认识张乐宁,当面就直说了。柏非瑾左手一疼,偏头看到小孩抿紧了唇。   柏非瑾想了想,带着张乐宁敲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   结果办公室里不只有陈容一人。   “啊……”陈容罕见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柏老师来了?”说完又看到了旁边的小孩,“乐宁也在啊。”   张乐宁有些好奇地看向陈容旁边的女子,女子完全没在意他们的进入,自顾自抓着陈容的左手在研究什么。   感受到小孩的目光,陈容有些脸红想要抽回手,却因旧伤没能掰得过那位女子。   “恢复的还不错,”女子端详半晌终于放开了手,淳淳叮嘱道,“过两天要变天了,一定要记得涂药,还有晚上的热敷和按摩,油膏也要记得用,知道吗?”   “好,我知道。”陈容难掩尴尬地应着。   女子将视线移向门口两人,凤眼微眯,大大方方走过去伸手道:“柏老师,久仰大名。”   柏非瑾礼貌笑笑,抬手回握:“您好。”   陈容轻咳一声,走近介绍道:“柏老师,这位是葛颖晗,我……之前的主治医生。”   “葛医生。”柏非瑾略微颔首。   葛颖晗毫不遮掩地打量着柏非瑾,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黑亮的长发束起成高马尾,整个人干练而利落。   “柏老师以前学过急救?”葛颖晗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葛医生!”没等柏非瑾开口,陈容就出声低呵道。   柏非瑾倒是没在意,随和地一点头。秦洲龙那个案子里的直播视频传的满网飞,葛颖晗看过当时他对沈潜的急救止血措施也不奇怪。   葛颖晗看着还想问什么,但转眼瞧见张乐宁又沉默了,打个手势笑道:“你们忙,我先走了。”说着就已经推门出去了。   陈容目送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转头向柏非瑾苦笑了一下:“柏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柏非瑾目光掠过办公桌上的早餐,微微一笑,体贴的没多问:“陈队,我带乐宁来提供一些案件相关信息。”   陈容明显惊讶一瞬,看向张乐宁的目光有赞赏也有心疼:“这样啊……来,乐宁到我这边来。”   张乐宁跟着陈容往办公桌那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柏非瑾,陈容本想说让柏非瑾跟着一起,反正他顾问身份也不违规,结果柏非瑾直接开口道:“陈队,那就麻烦给你了。”   小孩目光顿时有些慌,陈容左右看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也知道柏非瑾是在有意减少小孩对他简直恨不得寸步不离的依赖心,只好接口道:“好的。”   柏非瑾转身开门出去,动作十分干脆。   但他也没走远,就坐在休息区,是个从队长办公室出来就能瞧见的角度。   过了快一个小时办公室的门才打开,陈容亲自牵着张乐宁出来,两个人眼睛都是红的。   张乐宁出门瞧见柏非瑾就忍不住了,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哽咽着跑过来一头扎进了柏非瑾怀里。   柏非瑾抬手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着,眼睛却是看向陈容的:“陈队?”   陈容深呼吸两次才压下自己嗓音的颤抖:“你都知道了?”   柏非瑾颔首。   “简直是……”陈容咬咬牙,顾忌着小孩在场没往下说,只是道,“我也去志敏那边,柏老师你有空可以问下沈潜那边的情况。”   “好,我先送乐宁去找顾老师。”柏非瑾应道。 第138章 冬夜知暖(12)   陈容到底还是没忍住:“要不……你还是陪着乐宁吧?沈潜那边我去盯着。”   张乐宁闻言也睁着红肿的大眼睛期盼地抬头,他几乎从不敢依赖大人,但柏非瑾不一样,都说小孩子有着动物的直觉,本能地知道自己和谁更相似、谁不会伤害自己。   柏非瑾摸摸小孩的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我先送你去顾老师那。”   张乐宁委屈地想咬唇,被柏非瑾用拇指按住,最后到底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陈容一时有些尴尬,柏非瑾有意让他碰个软钉子,等张乐宁点了头才温声道:“顾老师刚刚给我来了电话,说晚点会给三个孩子做团体心理辅导。”   “这样啊……”陈容连忙顺着台阶下,“那是挺好的。”   柏非瑾笑笑,打个招呼带张乐宁先走了。   陈容看着两人背影在原地愣了愣,没太明白柏非瑾的态度。   警局外等着的车换了,柏非瑾看着熟悉的车牌心下微动,将张乐宁放在后排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先生,”骆敬辰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向前虚望着没看柏非瑾,“人找到了。”   “嗯。”柏非瑾平静地点下头,隔了半晌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尽快把人带回来。”   “先生……”骆敬辰终于忍不住转头道,“还不至于……”   柏非瑾淡淡地看他一眼,骆敬辰瞬间哑了,后半句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我明白了。”骆敬辰最后有些颓然地应下,从反光镜看了眼缩在后排不敢吭声的小孩,又强打起精神问道,“先生这是带乐宁去哪?”   “先到顾老师的咨询室。”柏非瑾道。   “好。”骆敬辰边发动车子边道,“乐宁,后排小柜子里有巧克力和曲奇,你可以自己拿着吃。”   张乐宁自小惯会察言观色,见两个大人正事儿聊完了,便也缓和气氛地乖巧笑道:“好的,谢谢敬辰哥哥。”   说来也巧,大田村隔顾黎的咨询室不算太远,将小孩交给顾黎之后,柏非瑾马不停蹄地跟去了大田村。   “非瑾,你来了。”沈潜远远瞧见迎了上去。   “嗯。”柏非瑾偏头回应了沈潜在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轻啄,抬眼望向后面收队的众人,“什么情况?”   “人来过,但是走了。”沈潜叹气道,“前天晚上路为确实是带着蒙欣在这老哥家借宿,但昨天一早就离开了,还借走了一辆自行车和五千块钱。”   柏非瑾沉默一瞬,重复道:“自行车?”   沈潜在寒风中将身上外套裹紧了些,点头道:“对,就是自行车。”   两人都想起了在蒙自立家中搜出的近二十万现金,还有停在院儿里的八成新小轿车。   路为这个人……真是不好说。   “待会儿准备带伍洋回去录个口供,再调一下附近的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沈潜道,“非瑾,你今天有事儿吗?”   柏非瑾看着爱人期盼的眼睛,眸底流露些许笑意:“我跟你一起。”   “好嘞!”沈潜瞬间精神了。   张乐宁提供的联系方式与之前柏非瑾从平板上拷贝的一样,是个网络聊天账号,看风格像是蒙欣的账号。   技术组第一时间将账号监控起来,只要有人登陆就可以马上锁定IP找到对方。   “有消息了吗?”沈潜问道。   “沈队,”技术组长站起身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沈潜道:“辛苦你们继续盯着,刚刚从交通局调到这两日大田村的监控了吗?”   “拿到了,我已经让组员开始分析了。”组长应道。   “好,有消息随时跟我联系。”   “明白。”   柏非瑾在旁边伸手搭上沈潜的后背,温声道:“不要急。   沈潜抿下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的那缕焦躁,柏非瑾却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回应。   “老大,”欧阳翎从门外探头进来,“陈队叫我们去小会议室开会。”   沈潜回神冲欧阳翎招手示意知道了,右手从背后抓住柏非瑾的手,拇指在对方掌心摩挲两下:“嗯,不急,会找到他们的。”   “会的。”柏非瑾淡道,语气里没有丝毫迟疑,是全然的笃定与信任。   小会议室里陈容和志敏已经在了,肖明朋与沈潜他们在门口撞见,顿时略显局促地避让到旁边让三人先行。   “明朋,进了队就是自家人了,我们又不是不熟,犯不上这么紧张。”欧阳翎调侃着,直接伸手拉着肖明朋挤开沈潜先一步进到小会议室,还特意转身瞥眼沈潜。   沈潜佯怒地剜她一眼,冷哼道:“谁跟你是自家人?我警告你,不尊重上司还挡上司的道,我可扣你奖金啊!”   欧阳翎大惊,转身求救道:“陈队,老大他欺负我!”   陈容看着自己手下两个有意耍宝,心下有些好笑,但笑意未达嘴角就散了,没接欧阳翎的话茬,而是冲沈潜点下头:“进来,把门带上。”   沈潜和欧阳翎都意识到什么收了声,柏非瑾走在最后轻轻将门合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旁边闷声不吭的肖明朋。   “队里接下蒙自立一案已经两天了,现在把各自手头的工作汇下总,谁先来说?”所有人刚落座陈容就径直问道。   沈潜冲欧阳翎扬扬下巴,欧阳翎会意地打开笔记本,简单明了地将这两天对陶莹的两次问询、跟伍洋的谈话还有从柏非瑾平板上拷贝得到的联系方式等叙述一遍,最后总结道:“……目前我们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些,大田村的监控和蒙欣的联系方式还需要进一步跟进。”   陈容低头写着笔记:“好……明朋那边?”   肖明朋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笔,咽口唾沫才道:“对宝润村居民的走访已经接近尾声,其中村长提及七天前蒙自立曾经带人殴打过路为,有目睹的村民说当时路为被打得满头是血,后来还是村长威胁蒙自立要报警才停的手,但发生冲突的具体原因还不明。”   在座几人皆是点头,这事儿其实他们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说过了,但目前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蒙欣,所以构成路为行凶的动机尚得延后细察。   “同时我查了蒙欣的医疗记录,她在两年前有一次昏厥送诊史,主诉心绞痛和呼吸困难,但当时未完成进一步检查就提前出院了……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先天性心脏病。”肖明朋接着道。   有猜测是一说,但真正得到证实,不由让在场众人的心又悬起来一点。   “另外三个孩子没有合法身份,所以并没有查到相关医疗信息。”肖明朋补充,“另外,我也调查了蒙欣与张乐宁近半年拍摄过的十几家店铺,都是些惯用童模的摄影棚,暂时没有找到问题。”   “有没有固定合作的摄影棚?”陈容问道。   “固定合作?”肖明朋微愣,他本是随口一说,毕竟他也很清楚自己追查的都是旁枝末节,真正重要的事情都是沈潜和欧阳翎亲自出手的……但他怔过之后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固定合作的有两家,一家是妙儿摄影,蒙欣出来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接单,期间一直保持着密切合作;另一家叫安云工作室,是张乐宁初次接拍时的店家,之后与两个孩子也有过多次合作。”   陈容赞许地点头:“很好,明朋辛苦了。”   “工作室有问题?”沈潜皱眉问道。   陈容转头看向柏非瑾,柏非瑾垂眸思索两秒才开口道:“……有可能。”   “什么意思啊?”欧阳翎也懵了,“童工什么的不归我们管吧?……难道路为跟工作室有联系?”这话说到最后她都觉得无厘头。   陈容深吸口气,双手按在桌上道:“不是童工……今天乐宁跟我说,蒙自立曾经三次带蒙欣外出……夜不归宿。”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简直寂静得可怕,蒙自立在城里已经没有亲戚,他晚上带着蒙欣出去……去了哪?去见什么人?又是去干什么,需要……夜不归宿?   沈潜突然狠狠捶了下桌子。   欧阳翎好像这才回过神:“什……什么意思……?他……带……什么……”说着说着却是说不下去了,无意识地已经红了眼眶。   柏非瑾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欧阳翎,声音温淡地道:“阿夏也被带出去过,欧阳你回去要想办法问问她。”   “混、账。”沈潜一字一顿地恨道。   陈容撑在桌面的手攥得死紧,志敏替他补充道:“我们连审了陶莹,她坦白知道蒙自立带蒙欣外出接客的事情……最早的一次就是年前,她试图阻止蒙自立,但是却换来了一顿毒打,她说她再不懂法也知道这是在犯罪,所以事后趁着伤势强行跟蒙自立离了婚……之前的隐瞒不报,也是因为担心自己要担责任。”   沈潜算是终于明白了陶莹对蒙欣态度不同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蒙欣毕竟是自己带了五年的而且是第一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同身为女性,陶莹或许曾经试图去保护过蒙欣,但很快就习惯性地屈服于蒙自立的暴力之下,最终为了自保头也不回地将几个孩子扔在地狱自己逃跑了……   “那她离婚之后……”欧阳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自己消了声。   陶莹离婚之后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明知道四个孩子生活在水生火热里却还能安然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什么……就不能发发善心救救孩子们?   但欧阳翎知道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就像不是身处其中,你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忍气吞声地承受着家暴,不但不向外人求援或报警,还反过来替施暴者隐瞒。   陶莹不是没有良心和歉疚,她只是太懦弱了,她的生平经历和所受的教育让她长成了一个懦弱的小人,可悲也可恨。 第139章 冬夜知暖(13)   “还有什么?”沈潜压着口气问道。   陈容咬咬牙,他连开口陈述都觉得难堪,虽然事情是蒙自立做出来的,但身为成年人,更是身为一方刑警,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辖区内,让人有一种深切的无力与自责感。   身为刑警,没有保护到民众;身为男人,没有关照到女性;身为成年人,没有照顾好孩童。   明明不是自己犯的错,但痛苦是真的,羞耻也是真的,因此引来的愤怒则更为真实。   “根据张乐宁所言,蒙自立第一次带蒙欣外出是在一年前,跟陶莹的口供基本对应;”柏非瑾开口接过了陈容的叙述,“第二次大约是四个月前,而第三次就在上个月……”   “上个月?跟乐宁身上的伤有关系?”沈潜反应很快。   柏非瑾颔首:“对,张乐宁并不真的清楚蒙自立带蒙欣出去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每次回来蒙欣都会大病一场,所以蒙自立晚上再准备带蒙欣出去的时候他挡在了门口……蒙自立盛怒之下殴打了张乐宁,并且准备强行带蒙欣离开,张乐宁到隔壁找路为求助……”柏非瑾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路为拒绝了。”   沈潜只觉得嗓子里冒着股血腥味,凉意从背脊向外发散,让人不敢细想。   陈容的眼底尽是血丝,他还能回想起刚刚小孩坐在自己面前,强作镇定地抿着唇,条理清晰地叙述着,但说话时声音是抖的,相互攥着的两只小手也是抖的。   柏非瑾面色依旧平和,但眸子里是冷的,他说出口的是经过整理后客观、冷静的陈述,但只有他见过张乐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着哽咽着问他:“柏叔叔……你说……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啊?……我明明已经……明明那么努力地……那么努力去求他了……为什么……就是不能救救我们……”   柏非瑾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有一瞬间甚至厌倦得想要起身离开。这些问题也曾是他最大的梦魇,在黑夜里、在独处时,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翻滚,让人不得安生。   他想他其实知道答案,那么些年,没人给出答案的时候,他便自己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想张乐宁不会喜欢。   那些哭着、喊着、跪着、求着,想向全世界求救的人,恰恰是不会有任何人来救的存在。   但他看着张乐宁,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突然觉得也许张乐宁不用走到这一步,不需要再在无尽的绝望里自己领悟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张乐宁比他幸运,可以那么早就遇上沈潜。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张乐宁的哭诉,最后半环着哭成泪人的小孩温声道:“乐宁,你知道吗?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什么叫温暖。”   张乐宁当时懵懂地看着他,脸上是明晃晃的不解。   “七天前,蒙自立在卧室打电话被阿夏偷听到,”柏非瑾接着道,“于是找蒙欣报信。当时路为和张乐宁都在,蒙欣惊惧之下险些发病,路为找蒙自立理论,结果反被蒙自立叫人围殴,威胁他老实点不要多管闲事……但混乱之中蒙自立失手误伤了蒙欣,导致当天生意没做成。”   “而两天前,也就是事发当日,蒙自立大概觉得蒙欣伤养好了,所以又起了心思,路为得知后连捅六刀将人杀了。”沈潜气极之下反而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推测道。   “是,”柏非瑾道,“基本是这样的。蒙自立将蒙欣关在家里养伤,事发当日蒙自立到房间里吩咐蒙欣晚上随他外出,张乐宁偷着从二楼翻窗跑去找路为,路为赶到后蒙自立出言嘲讽并将他向门外推搡,两人肢体接触时路为突然拔刀将蒙自立当场杀害。”   几人都不知该作什么评价,其实从警多年,他们对路为这样的人并不陌生,平常看起来不声不响忍气吞声,一旦爆发起来行为却往往最为过激。   “事发后,蒙欣状况很不好,路为将其余三个孩子留在了屋内,自己抱着蒙欣出了门,按张乐宁的陈述,他是以为路为当时是带蒙欣去就医所以没有出声。”柏非瑾将当日情形转述完。   “但学长当时只碰到了路为一人?”欧阳翎对自己恋人这段经历最为熟悉,“而且这两天也并没有带蒙欣就诊的记录……”   “蒙欣是自愿跟着路为离开的。”陈容叹道。   “不去诊所是蒙欣的意思……”沈潜道,“给顾老师递纸条也是蒙欣的意思……”   柏非瑾没有附和,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在追的根本不是路为,而是蒙欣。”沈潜有些失神地呢喃道。   其实违和感一直在,从档案和村民口述中拼凑出的路为形象,完全跟谨慎、精明、条理清晰沾不上边,但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两日,路为与蒙欣两人的行为显然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切断所有通讯设备、不在伍洋家久宿、借用不易被追踪的自行车与现金等等,并不像是路为能够想到的举措。   只是小姑娘到底放心不下自己三个弟妹,最后还是暴露了路为让他去给顾黎送信……或许她心底很清楚,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路为落网不过是时间问题。   明知如此,还是愿意拖着孱弱身子助路为逃亡吗?   许是跟柏非瑾确定了关系,沈潜对某些感情变得更为敏感起来,此时不由嗅到一丝异样。   路为对蒙欣而言,蒙欣于路为而言,到底是何种羁绊?   这么想其实有些荒唐,因为蒙欣说起来不过还是个孩子……但那种环境中存活下来的孩子,真的能以常理论吗?   室内一时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人不约而同在想同一件事:当他们将路为抓捕归案后,面对蒙欣应该说什么?   当女孩在黑暗里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候,路为是唯一保护过她的人,他们这些人在哪?而当女孩费尽心思只想能反过来保护路为的时候,他们倒是大显神威从天而降……   沈潜无意中扫过柏非瑾,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目光相遇时,柏非瑾敛起眸中思绪,无声启唇吐出两个字:心脏。   沈潜陡然定下心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尽早找到蒙欣。”   欧阳翎还有些没走出来:“……可是……”   “蒙欣有先天性心脏病,半个月内已经发作了两次,”沈潜冷冷地看向自家徒弟,“你拖拖拉拉是想害死她吗?”   这话说得重了,欧阳翎面色微白,陈容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行了,我们都知道时间紧迫,现在主要有两条线,一边是蒙欣和路为的下落,另一边是蒙自立涉及的组织儿童提供非法服务。”   “所以刚刚陈队才会问起蒙自立固定合作的影棚?”志敏回过味来。   “对,”陈容很干脆应道,“蒙自立社交圈并不多,摄影棚在其中占了绝大部分。而这些工作室常年能接触到大量孩子,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很有可能发展其他的盈利手段。”   “有可能。”沈潜点头。   “所以与蒙自立近两年有过合作的所有摄影棚,尤其是妙儿摄影和安云工作室,都要进行排查。”陈容道,“并且行动还要尽快安排,一旦蒙自立的事情完全曝光,知情者一定会开始收缩隐藏起来,到时候再想抓就难了。”   两头事情现在看来是都耽搁不得。   陈容与沈潜对视两秒,沈潜道:“路为与蒙欣的协查通告已经下发到全市了,按照蒙欣的谨慎程度,他们并不会贸然乘坐公共交通出城,现在极有可能已经龟缩起来,暂时不会移动……”   “宝润村肯定是回不去了,如果再除去伍洋这个路为唯一的兄弟,他们还能选择哪里作为落脚点?”志敏皱眉道。   “路为一辈子几乎没怎么出过村,提供不了什么意见……”欧阳翎无意识地转着笔,“蒙欣的话,她在外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能想到的只能是……”   “……黑旅店。”沈潜同欧阳翎一起说出来。   “他们从伍洋手里拿了五千元现金,蒙欣接拍肯定有过出外景在外留宿的情况,大抵是知道黑旅店存在的。”沈潜补充道。   当然,蒙欣还有可能是从另外一件事知道黑旅店的,但这种可能性沈潜不愿意讲,其余人也就全当想不到。   “我去与分局沟通,着重彻查辖区内黑旅店。”志敏道。   “不,范围太大了。”陈容阻止道,“再等等,监控分析结果出来,就大致可以划定区域了。”   “好。”   “对,”沈潜道,“那志敏负责这边,届时还麻烦陈队与分局沟通;明朋继续调查近两年与蒙自立合作摄影棚的老板,同时欧阳和我去找那两个工作室的人聊聊……陈队,这样可以吗?”   陈容并无异议,他现在基本已经不出外勤了,而且他和沈潜的默契彼此皆知,两人间并不存在什么越俎代庖之嫌。   “老大,”欧阳翎突然开口,“我想去追查路为。”   沈潜有些诧异地挑眉。 第140章 冬夜知暖(14)   欧阳翎这小妮子跟着他三年了,从警校出来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追在他后面跑,很多时候可以说是本能服从他的决定,鲜少会有拒绝。   沈潜一直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陡然被自家徒弟打了反口,心里说没有落差绝对是假的,但却也有了些欣慰。   小妮子到底是长大了。   邹懿案没将她击溃,所以给了她浴火重生。   欧阳翎其实话说出口也有些惴惴,说话瞬间没觉得有什么,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当着众人面驳了沈潜的面子。   沈潜看出她的不安,有些好笑地开口安抚道:“怎么?我还会拦着你去追人不成?”   欧阳翎一愣之后就知道自己多想了,定下心道:“老大,路为和蒙欣两个人只有一辆自行车,他们不会选择公共交通,而且蒙欣身体欠佳,不会连续赶路……从昨天早上出发来算的话,我推测他们应该进入了下河大市场。”   “下河大市场?”沈潜微愣一下才想起这个地方,那是个鱼龙混杂的集市区,人员组成复杂且流动性大,其间黑作坊、黑旅店、黑网吧盛行,向来最令警方头疼,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下河大市场与大田村距离约二十五公里,恰是路为骑车带人不至于劳累而可以接受的路程,况且伍洋身为大田村人很可能熟悉这个赶集点。   “是条线索。”陈容肯定道。   欧阳翎嘿嘿一笑:“学长工作室在附近,我去那边买过菜。”   沈潜和柏非瑾两人都是微一点头,沈潜偏头跟柏非瑾低声嘀咕着什么,隐约能听到“宫保鸡丁”、“糖醋肉丸”等字样;陈容也联想起远处医院里的某人,眸子不由暖下来……   志敏、肖明朋:“……”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行,你有想法就去做。”沈潜跟爱人说完悄悄话,转头道,“摄影棚那边我跟非瑾去摸。”   “好的老大。”欧阳翎应道。   “那就这样,各自去跟进吧,散会。”陈容见事情一一落实,合上笔记本起身道。   众人见此纷纷收拾东西准备走,却听柏非瑾道:“再等一下吧,吃完饭再行动。”   欧阳翎眼睛瞬间亮了:“柏老师又发福利啦?”   “这回不是我,”柏非瑾笑着晃晃手机,“我也是蹭饭的。”   欧阳翎和志敏都凑上去看,沈潜懒洋洋地道:“这还用看?可别忘了,咱陈队现在也有人心疼了~”   陈容难得面色一红,强作镇定地问道:“柏老师?”   柏非瑾有些促狭地笑笑,一把温和的嗓音将葛颖晗发来的内容复述出来:“葛医生托我监督陈队用餐,还说其他餐食算是我们陪陈队用餐的谢礼。”   “哟!”欧阳翎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陈容旁边,假装举着话筒递过去,“陈队,我来采访一下,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别闹!”陈容狼狈地拍开欧阳翎的手。   “陈队不要害羞嘛!”欧阳翎见沈潜和柏非瑾没拦着自己甚至还主动调侃,敏锐意识到陈容和葛颖晗的关系可能有些微妙变化了,不禁开始得寸进尺,“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不好意思!”   “沈潜!”陈容有些恼羞成怒,“管管你徒弟!”   “徒弟大了,为师也管不住了。”沈潜颇为沧桑地摊手叹气道。   连志敏也在旁边笑道:“咱们队家属追人的方法怎么都一个样啊。”   柏非瑾给队里送过多少东西已经没人数得清了,顾黎心疼欧阳翎也是经常来送餐,现在葛颖晗摆明了在大张旗鼓地追陈容,居然又是送餐……一队队员就是被这些家属喂胖的……   肖明朋没说话,但也是抿嘴偷笑。   陈容其实面皮薄,又深知自己手下这群人的性子,索性闭嘴不言。   大家都直乐,葛颖晗这雷厉风行的霸气性格,真是将陈容吃得死死的,这俩在一起估计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外卖就到了,里面有一份是特标了给陈容的,惹得众人又将陈大队长打趣了一番。   期间沈潜有些不放心,低声问柏非瑾,葛颖晗是从哪拿到的联系方式,柏非瑾解释是之前陈容在ICU他留的联系方式,而葛颖晗有权查阅到陈容在医院的病历。   柏非瑾知道爱人最敏感他隐私外泄的问题,解释之余不仅没有不耐烦,更多的是暖心。   吃饱喝足众人陆续散了,陈容带着欧阳翎去找负责管辖下河大市场那片的分局协商调查,*去盯技术队,肖明朋有些拘谨地打个招呼也自己忙去了……   人刚走完,沈潜立马将手上资料一扔,转身抱着自家爱人就啃了下去,动作里透着些许急躁。   柏非瑾微仰着头,任由爱人胡乱在自己脸上亲来亲去,待沈潜安静下来一点,从乱啄变成亲昵地舔咬时,柏非瑾才慢慢安抚地回应着,最后偏过头,被沈潜毛刺刺的脑袋在脖颈摩挲得有点痒,忍不住开口唤道:“沈潜……”   沈潜停下动作,抬头认真地问道:“非瑾,你还好吗?”   柏非瑾一怔:“……怎么了?”   沈潜不说话,只是固执地看他。   柏非瑾微垂下眼,昨晚的事儿两人默契地没有多提,但彼此却都知道对方因为某些原因而失控了……再加上沈潜转念一想就能猜到,柏非瑾单独面对张乐宁时,小孩说的话会有多剜他的心……   “我没事的,”柏非瑾温声道,“不要担心。”   沈潜沉默两秒,点头道:“我信你。”   两人初步看完两家店的资料,沈潜让柏非瑾凭直觉盲选先去哪家,柏非瑾好笑地瞥他一眼,随手敲了敲妙儿摄影的名字。   结果两人扑了个空,沈潜望着大门紧闭的平房摸摸鼻子:“……不会这么巧吧?”   柏非瑾微微扬眉。   见时间还算早,两人商量一下又连夜赶去了安云工作室,这次倒是如愿见到了人。   安云工作室是个私人性质的小摄影棚,在圈内名声并不大,老板安云是名三十出头的单身女性,整个工作室上下加起来不到五个人。   到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里面还有两个孩子在拍摄,皆是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上化着浓妆,初春寒天却只着一件单衣,正熟练地根据指令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旁边不知是家长还是什么的人正大声呵斥着其中一名孩子。   沈潜一看脸就黑了,柏非瑾默不作声地拍下他的手背,自己对单独迎出来的安云道:“安老板,您好。”   安云奇怪地看向他们,身为摄影师的本能令她对眼前两个模样、气度不凡男人大为好感:“您好,两位有什么事儿吗?”   沈潜亮出警官证道:“安老板,我们是市刑侦队的,我是沈潜,这位是队里的顾问柏非瑾。今天来是想找您了解一点情况。”   安云眉头一皱,眼神飘了飘,抿抿唇才让开身子:“这样……那,进来吧。”   进到屋内才发现,里面暖气开的比平常要足,倒是不至于冻着正在拍摄的两个孩子。   安云将两人带到自己楼上的小办公室,沈潜随意看了看,发现这个狭窄的阁楼不仅是办公室,还有可能也是安云的起居室。   “安老板,”沈潜落座后径直问道,“您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您吗?”   “……”安云沉默着倒了两杯水放在沈潜和柏非瑾面前,“是……蒙自立的事情吗?”   “看来你都知道了?”沈潜微眯起眼审视道。   安云僵了一下,随后有些自嘲地笑笑:“您别吓唬我了……这么大个事儿,整个圈里都知道了。”   “所以呢?”沈潜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罪有应得。”安云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我觉得他罪有应得。”   “你知道些什么?”沈潜问道。   “我……”安云话到嘴边又哽住了,闭着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反问道,“乐宁和……蒙欣……他们还好吗?”   沈潜和柏非瑾都没漏过安云话语里的停顿,心下皆有了猜测,两人对视一眼,柏非瑾温声道:“乐宁很好,他现在暂住在警员家里。”   安云明显松口气,但却因迟迟没听到下一句脸色又难看起来:“……那蒙欣呢?”   柏非瑾略显遗憾地垂下眼,安云整个人都开始细碎地发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不……不可能……不是说只死了那个畜*生吗?不可能……”   沈潜观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反倒有些疑惑起来。   安云不知道蒙自立是被路为杀的,也不知道路为与蒙欣的关系,所以她才会误以为蒙欣与蒙自立一起出了意外……但她对蒙自立的厌恨是真的,对蒙欣额外的愧疚也是真的,她明显很清楚蒙自立的暴力,甚至有可能也知道蒙自立曾带蒙欣出去干过些什么……   安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见试探得差不多了,柏非瑾忙抬眼安慰道:“安老板,蒙欣暂时没有出事,您不必太过担心。”   安云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瞪着他。   “当时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蒙欣,”沈潜接话道,“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不会伤害她。”   安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凶手?蒙欣现在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是这样说也没错……”沈潜道。   “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你们居然让她跟一个杀人犯呆在一起,还跟我说她不会有危险叫我不要担心?!”安云突然爆发,一时将沈潜两人都吼愣了一下。 第141章 冬夜知暖(15)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沈潜开口道:“方便问一下,您和蒙欣……是什么关系?”   安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自压下脾气往后落了座:“她和乐宁一直在我这儿拍片,有一年多了……警官,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知道蒙自立虐待孩子的事儿吗?”沈潜问道。   安云脸上有些不自然:“……嗯……”   “知道多少?”   “……以前,在他们身上无意间看到过有伤……”   “只是这些?”沈潜沉下声追问。   安云从他的逼问中意识到些什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声音有些发飘地道;“你们……知道什么了?”   沈潜微扬下巴:“安老板,你要搞清楚情况,现在是我们在问你问题。”   安云被沈潜震住,咬着唇呆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警官……你们有没有查到一家叫妙儿摄影的店?”   听到“妙儿摄影”四个字,柏非瑾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有片刻的凝重。   “……嗯哼?”沈潜语焉不详地看着安云。   “呵,你们已经知道了……”安云苦笑一声,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种可能,顿时神色剧变,连话都说不完整,“不……不……难道……”   沈潜一下没反应过来,倒是柏非瑾开口道:“蒙欣是被邻居带走的,不是妙儿摄影那些人。”   “……邻居?”安云一愣。   沈潜明白过来,也解释道:“对,案发当日邻居与蒙自立发生了口角,之后动手杀害了他,并带走了蒙欣。”   安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知道妙儿摄影背地里在做什么生意。”沈潜这回不是问话了,而是肯定道。   安云很清楚妙儿摄影做的那些勾当,所以她刚刚才会误以为是那些人杀害蒙自立,目的是掳走蒙欣。   安云惨笑一下:“我们这片专拍童模的其实都知道那么一点,只是谁也不说罢了。”   沈潜微眯眼睛:“不止是妙儿摄影这一家?”   “最大的是她家,”安云道,“其他地方偶尔也会涉及。”   “你呢?”沈潜盯着安云的眼睛道。   面对沈潜的逼问,安云倒是很坦然:“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说着,安云深呼吸道:“警官,我知道自己很懦弱,听说这些事以后我不敢报警也不敢声张,即便后来我已经猜到蒙欣遭遇了什么,我也只是捂着眼睛、堵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假装一切都很好……”   话到最后,却是已经说不下去了了。   对面两人心情也很复杂,事发至今,唯一一个在他们面前忏悔的人,竟是一个跟孩子们几乎并无关系的“外人”。   陶莹也好,路为也好,甚至是同村的那些村民们、陶莹的家人们、妙儿摄影或者其他工作室的任何人……他们不可能对蒙自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然后还给自己的沉默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就可以了。”安云艰难道,“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不作为,有时也是一种作恶。”   沈潜道:“还来得及……你还有机会做点什么。”   安云不确定地看着他们,柏非瑾也适时开口道:“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妙儿摄影,虽然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至少可以改变未来。”   “嗯,”安云终于点点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妙儿摄影并不算是本地较大规模的童模拍摄基地,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但任何妄图与其竞争的店铺,无论大小基本不出两月就从南口消失了,时间一长,同行基本默认不会不长眼去招惹它。   一个摄影店能做的这么强硬,说背后没有势力绝对是假的,但谁都不清楚个中详情,只能私下酸一句,不知那位美女老板是爬了哪尊大佛的床。   没错,妙儿摄影的老板也是名女子,名叫宫玉,店已经开了八年,老板却尚不满三十,至今单身,长相还一等一的好,不免引了不少闲言碎语。   放在整个南口市也许这么家店还不成气候,但在城东这片相对较老的城区,圈内却都听到些别的风声。   “宫玉从前年开始就在清理城东这片的摄影棚,”安云道,“愿意与她合作的,顺风顺水、步步高升;拒绝她招揽的,处处碰壁、举步维艰。”   “安老板近期好像经济也出了状况?”沈潜想起肖明朋查的资料。   “二位再晚两个月,也许就没这么顺利找着我了……”安云苦笑一声,“我舍不得这家店,我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了,但是跟对方比起来却什么都算不上。”   “宫玉的招揽条件呢?”柏非瑾问道。   沈潜微侧目瞟了爱人一眼,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柏非瑾对宫玉的态度不大寻常。   “一开始只是指定合作对象,”安云道,“隔两个月就会‘介绍’一单生意来做,童模和买家都是宫玉那边的人,我们只用负责拍摄和修片。”   沈潜唇边含着一丝冷笑,宫玉这手混淆视听外加强制拉拢倒是打的好算盘,即便哪个小孩不慎被警方盯上了,往后一查小孩却曾经合作过十几家甚至几十家摄影棚,短期内足够迷惑警方。   “后来呢?”沈潜问道。   安云抿了抿唇:“……去年十月,宫玉亲自来店里,问我愿不愿意做笔生意,她说内容很简单,只需要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就够了。”   “……牵线搭桥。”沈潜咀嚼着这四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说了具体对象?”柏非瑾道。   “只告诉了我一方,”安云看眼柏非瑾,她有直觉这个人其实都已经猜到了,“她问我跟蒙自立熟不熟。”   “你怎么说的?”柏非瑾道。   “实话实说。乐宁刚入行就在我这儿接拍,蒙欣也接过不少单子,说我跟蒙自立完全不熟是不可能的……”安云道,“我不喜欢蒙自立,但是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所以我后来拒绝了她。”   “她跟你点明了是什么生意?”沈潜追问道,这事关取证时安云证词的有效性。   安云摇头:“没有,她说蒙自立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用提供预定的地点和时间,然后与蒙自立联系就行。”   “但是你猜到是什么事了。”沈潜道。   “不难猜,”安云勉强勾勾唇,“预定地点要求安全、保密、隔音、带床……总不至于是有人看上了蒙自立……”   在场人谁也笑不出来,柏非瑾打量着安云半晌:“你和宫玉……是旧识?”   沈潜同样也在审视安云。   宫玉这一步走的太过冒险,若说她敢用这样的方法肆意试探、拉拢完全陌生的工作室,警方不可能这么久以来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所以……安云必定还有什么是没说出来的。   安云垂下眼沉默片刻,在沈潜二人都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安云轻声开口道:“我和她……以前是同一家福利院的……”   沈潜微愣,没注意到身边爱人的眸子陡然一沉,食指下意识回缩半分。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的就容易说了,安云继续道:“宫玉她,一直都想让我跟她合作,但是这家店原来的主人于我有恩,我不愿意放弃店铺,所以没有答应她。我知道她在做一些事,但是我从来就不想沾,蒙欣的事情之后宫玉彻底放弃了拉拢我,转而开始打压我……”   “她想逼你就范。”沈潜道。   “可能吧……”安云无所谓地道。   “她就不担心你会报警?”沈潜有些不解。   “警官,我说过,我是个懦弱的人,”安云道,“如果不是蒙欣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们找上门来,我绝不会往外说半个字,宫玉她很清楚这一点。”   柏非瑾想说什么,安云直接打断了他:“您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打小就知道不要依赖别人,但也从来不会主动去帮别人;我习惯了懦弱自私,但不会以此为荣。”   沈潜和柏非瑾皆有些动容,安云这人,活的太清醒透彻了。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自那一次之后蒙自立跟我也基本断了合作,只有乐宁因为以前接的单子还来过三次。”安云道,“最后那次我背着蒙自立问乐宁蒙欣的情况,结果他哭着求我带蒙欣去医院治病……”   安云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饶是以她的性子,也已经不忍回想当时场景。   “你……”沈潜吐出一个字,又忍住了,无声地咬紧了后槽牙。   “蒙自立在外面听到了乐宁的哭声,当时一套片子还没拍完,他就直接把乐宁带走了,后来违约金是宫玉派人送来的。”安云将话说完了。   “所以你后来没有再见过蒙自立一家人?”沈潜问道。   “没有。”安云摇头。   室内一时沉默了,安云虽然给出了很多线索,但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   “安老板,恕我冒昧,”柏非瑾道,“您和宫玉的关系,可以再说详细一些吗?”   安云想了想道:“我比她大三岁,当时在福利院她睡我上床,所以我们经常在一起,但是她入院不到一年就被人领养了,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直到四年前才重新碰面。”   “在福利院的时候你们多大?”柏非瑾问道。   “嗯……我当时大概八岁,她应该是五岁。”   “当时她就叫宫玉这个名字吗?”柏非瑾状似随意地问道。   “不是,”安云回答的没有丝毫迟疑,“她出生在农历小满,当时都是叫她小满。” 第142章 冬夜知暖(16)   柏非瑾微点下头,不再多问。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潜交代安云近期尽可能不要离开南口,并保持通信畅通,安云一一应下。   出门的时候外面摄影间还是灯火通明,四五岁的小孩子晚上十点多还在工作,摄像师喊停的刹那,分明看得到那张稚嫩脸颊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倦。   走到车边,沈潜兀自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学校六一汇演,晚上放学之后还要排练节目,我妈硬是去学校和老师讲了半个小时道理,因为她坚持小孩子晚上九点半必须要睡觉……”   柏非瑾本来右手已经搭上了车门,闻言动作微顿,神情掩在暮色中看不分明,过了半秒才轻笑一声。   沈潜叹口气:“当时我还怪她让我丢了面子,现在想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姨很爱你。”柏非瑾道。   “嘿嘿,”沈潜一笑,坐上车摸了把爱人的脸,“我妈对你也不赖呀!”   柏非瑾微微勾唇,已经猜到沈潜接下来的话。   果然,沈潜期待道:“非瑾,办完这个案子跟我回家吧?我爸妈隔三差五打电话催我,我妈说要是再拐不到你,我也不用回去了。”   柏非瑾眸中微闪,没有马上回答。   沈潜心底压不住有些失望,其实回想起大学和刚毕业那会儿他还能经常把柏非瑾带回家,现在反而难了……   他虽然从来不问,但也猜得到柏非瑾没什么家人,于是以前逢年过节便连哄带骗、生拉硬拽地把人弄回家,沈家二老也很喜欢心疼这个孩子,自然无不欢迎,这也是二老为什么最终能接受沈潜与柏非瑾在一起的原因。   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柏非瑾便有意无意地推拒这种邀请,近两年包括两人确定关系直到现在,柏非瑾再没同两位老人打过照面……沈潜本有意组局,但秦洲龙事件让柏非瑾心里总也过不去,沈潜又舍不得逼,一拖再拖又是四个多月过去了。   沈潜知道柏非瑾在这段感情里顾虑重重,他只是不知道爱人到底在顾虑什么。   虽然有些失望,但沈潜还是立马解围道:“……但是我妈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吧,好歹我才是她亲生儿子,下次我得先回去跟她把话说清楚!”   柏非瑾只是笑。   沈潜发车前最后回头望了眼摄影室,摇摇头道:“哎……拿小孩赚钱,真不知道有些父母是怎么想的……”   柏非瑾也看了眼反光镜,声音清淡:“父母不过是个名词罢了。”   沈潜刚想接什么,脑子里陡然想起自己办公室抽屉那叠卷宗,声音一卡,竟是一时无言。   父母……对柏非瑾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柏非瑾察觉到爱人的异样,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开口补道:“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父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沈潜应一声,突然转头问道,“非瑾,你怎么知道宫玉不是原名?”   即便柏非瑾问话时表现得很随意,但沈潜太熟悉这个人了,在工作场合,柏非瑾几乎从来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宫’不是个大姓,”柏非瑾道,“福利院的孩子除非亲生父母本来留有名字,一般都会统一姓氏,像安云的安姓就是福利院常用的。”   “那也有可能是亲生父母取的啊?”沈潜随口反驳。   柏非瑾瞥他一眼,沈潜瞬间智商回笼,不说福利院内本就没有多少孩子能幸运到拥有父母取名,只说冷血到做这种生意的宫玉,一路走来又真正得到过多少温情呢?   “就算她是后面改了名吧……”沈潜承认,“但你好像对宫玉格外有兴趣?”   柏非瑾本不想多说,但见沈潜不肯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于是只得轻叹道:“我说了,‘宫’是个小姓。”   “你认识宫姓的人?”沈潜反应过来。   “算是。”柏非瑾道。   “……与宫玉有关?”沈潜还想追问。   这次柏非瑾没接话。   沈潜一笑:“行行行,知道你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   “那你还问?”柏非瑾挑眉。   沈潜被噎得一哽,转脸就笑眯眯地解开安全带凑到柏非瑾身前,讨好地吻吻爱人唇角:“我错了嘛……”   柏非瑾微微勾唇,显然有被爱人的示弱与宠溺取悦到。   沈潜算是终于发现,自打确定关系以后,柏非瑾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放松,这要是放在一年前,柏非瑾绝不会说出这种有点耍性子的话。   认识到这一点让沈潜又惊又喜,但惊喜之后却又浮起了惶恐。柏非瑾这样一个人有多难打开心扉,沈潜最是清楚,在柏非瑾慢慢放下防备的时候……   办公室抽屉里的那叠卷宗,如幽灵般盘旋在沈潜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潜坐正身子重新系好安全带,点火、挂挡,脚踩在刹车上,沉默两秒,又伸手将档位退回了停车挡。   “怎么了?”柏非瑾有些意外,“安云那儿还有问题?”   “不是……”沈潜没转头,“非瑾……我……”   柏非瑾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非瑾……”   “我在。”   沈潜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最近在想什么了,他一意孤行地决定调查柏钧时的案子,翻遍了卷宗就为找出这不是意外的证据……可是他到底想找到什么?如果柏钧时的死不是意外,如果柏非瑾当初说的话不是假话,如果他真的找到一个完全颠覆的真相……   他在调查自己的爱人。   在爱人毫无防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是不是做错了?”沈潜垂着眼低喃,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沈潜,”柏非瑾沉了语气,他鲜少见到沈潜这幅模样,心下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我在调查柏钧时的案子。”沈潜没头没脑地张口就道。   柏非瑾明显一愣,然后又明显松了口气。   这回换沈潜愣住了:“……非瑾你……不生气?”   “突然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又被停职了呢,”柏非瑾往后靠了靠放松身体,“还紧张了一下。”   “我在调查你父……呃,至少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诶,”沈潜有些震惊,“还是瞒着你的……”   “哦?我应该生气吗?”柏非瑾漫不经心地道。   “……不应该吗?”   沈潜恍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满心纠结、烦闷、惶恐、不安、愧疚……全都喂了狗。   “非瑾,”沈潜转头认真问道,“我会查到什么?”   “真相。”柏非瑾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查出真相。”   沈潜咬着后槽牙看他,柏非瑾无奈笑笑,温声道:“沈潜,我不生气。我也有我的自私,有些东西,对你,我说不出口。”   柏非瑾眼里很温柔,甚至有些歉疚。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知道沈潜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那是作为刑警的直觉和作为爱人的挂念交织在一起,很多次他都想亲口告诉沈潜这一切,但话到嘴边,却是始终说不出来。   他也会怕,也会自私,也会软弱。   因为沈潜对他而言太重要了,让他左右为难、患得患失,怎么做都是错。   沈潜紧紧地盯着爱人的双眸,良久,冷静点头道:“如果这恰好也是你希望的……我会全力以赴。”   两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即便沈潜不问、柏非瑾不说,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果不解决,就会永远横亘在双方中间。   他们要的不是一时粉饰太平,他们要的是一辈子长相厮守。   沈潜在路上跟陈容通了个电话,将妙儿摄影的大致情况报告了一下,嘱托陈容开始寻找宫玉。陈容也没料到自己的猜测如此准确,唏嘘之余连夜通知人准备彻查妙儿摄影的资金和商业往来。   顾黎左等右等没人来,本来准备将张乐宁也带回自己家算了,但看到小孩满心惶惶还强装坚强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大老远跑一趟,将人送到和郡亲自交给沈潜两人才放心。   时间挺晚了,三人回到家轮流洗漱,柏非瑾准备完第二天的早餐最后一个进去沐浴,沈潜收拾好衣物一股脑扔进洗衣机,站在阳台上拨了个电话。   “喂?老大,怎么了?”   “你回家了?情况怎么样?”沈潜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问道。   电话那头还能听到顾黎哄阿秋的声音,欧阳翎往房外走了几步关上门:“是,我刚到家,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下河大市场今天晚上已经摸了有一半了,剩下的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排查完,陈队已经联系给全区所有宾馆都发了协查通告,但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你的打算?”   欧阳翎有些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我还是觉得这个方向没错,我想明天等全部摸排完再说。”   “好。”沈潜也不多废话,他相信欧阳翎的能力,也判断现在到了放权的时机成熟,所以他会尊重她的选择。   “老大你有什么事儿吗?”欧阳翎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谁?”   “柏钧时。”   欧阳翎猛地坐直身子,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谁?”   “非瑾名义上的父亲,”沈潜慢慢道,“柏钧时。”   欧阳翎有些哑然:“不是……老大……你……”   “你就说帮不帮吧,”沈潜将重心换了条腿,“不帮我就挂了。”   “……”欧阳翎头都大了,“老大你这又是闹哪出啊?”   “晚安。”沈潜说着就准备挂电话,听到那头吓得一叠声的“别别别”。   “……帮!我帮还不行吗?”欧阳翎深深叹气,“可是这是为啥啊?”   “废话怎么这么多,”沈潜颇为嫌弃,“资料我晚点转你,这事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就完了。”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欧阳翎只能苦笑。 第143章 冬夜知暖(17)   挂掉欧阳翎的电话,沈潜估摸着时间准备回卧室,结果阳台门甫一拉开就撞上了一对黑亮亮的大眼睛。   “……”沈潜瞥眼张乐宁的单衣,反手关上门,“怎么穿这么点在外面晃?赶紧到被子里去!”   小孩抿着唇站在原地瞪他。   沈潜有些好笑地蹲下与他平视:“乐宁,怎么了?”   “……我都听到了。”张乐宁闷声道。   沈潜微扬眉:“哦?”   “你让人调查柏叔叔的父亲,”张乐宁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沈潜笑着反问道。   张乐宁迟疑了一下,小眉头紧紧拧起:“你……你不应该……”   沈潜只是含笑看着他。   小孩顿时恼了:“我要去告诉柏叔叔!”   “哦?”沈潜很淡定。   “……”张乐宁憋的脸都红了,双手攥拳在原地站了两秒,又突然泄了气,祈求地看着沈潜,“你不要调查柏叔叔好不好?我也不告诉他这件事,好不好?”   沈潜有些意外:“为什么?”   “柏叔叔那么在乎你,他知道了会伤心的……”张乐宁垂着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沈潜心脏像被人重重捣了一拳,整个人木然半晌没缓过神来,恍惚间张乐宁走近拉着他的衣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伤害他!”沈潜几近慌乱地许诺道,“我……非瑾知道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啊?”张乐宁并不能理解,愕然地还想再问什么。   “乐宁,”柏非瑾的声音突然出现,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吓得一哆嗦,“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张乐宁有些僵硬转身,在柏非瑾温和的目光中乖乖点头,自己爬到沙发上缩进被子里。   柏非瑾牵着沈潜从旁边走过,突然听到张乐宁很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柏非瑾脚步一顿,转身松开沈潜的手,弯腰帮小孩将被子掖好:“晚安乐宁。”   拽着人一路回房关上门,沈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柏非瑾就径直伸手将他压在门上,倾身封住了他的双唇。   沈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非常诚实,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柏非瑾主动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突然来这么一下简直太戳他心了。   薄薄的睡衣挡不住什么动静,柏非瑾唇舌动作不停,反而提膝在那儿挑弄地蹭了蹭,明显感觉到爱人呼吸一滞,相握的手心瞬间烧了起来。   “……非瑾……”沈潜艰难地从爱人攻势下挤出几个字,“乐宁……唔……”   柏非瑾低笑一声,侧头咬了口爱人的脖颈:“这个房间做了隔音。”   沈潜最受不住脖子,昨晚的疯狂身体自己还记着呢,现下整个人理智已经去了七分。   柏非瑾慢条斯理地顺着侧颈到下巴再到喉结,沈潜身子微微战栗着,被柏非瑾一个使劲儿带到了床边……   今天的柏非瑾一反平日的内敛与克制,沈潜差点没招架住,待结束一轮已经是四肢发飘了。   柏非瑾半环着爱人,眸子餍足地微眯,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沈潜的短发。   “非瑾……”沈潜也翻身抱住爱人,有些心虚地问道,“你刚刚听到了多少啊?”   “……”柏非瑾轻叹口气,强硬地将爱人脑袋摁回床上,俯身又叼住了对方的后颈肉,狠狠用牙磨了磨。   “嘶!”沈潜倒吸口凉气,本能已经想要拒绝,但心念一转,最终却是放弃了抵抗。   柏非瑾今夜难得放纵,沈潜到后半场嗓子都哑了,眼前全在放烟花,整个人在飘飘欲仙与垂死挣扎中反复横跳。   等柏非瑾终于想起要收手的时候,沈潜已经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呈大字状趴在被子上,宛若一个废人。   讲真,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柏非瑾对他是真爱了,平日里大概真的克制得很辛苦……再对比一下自己偶尔嗨过头的放肆,沈潜顿时有些心虚。   “在想什么?”察觉到爱人走神,柏非瑾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咳……”沈潜一张口,出来的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柏非瑾伸手够到床头柜的水杯,自己端着直接喂给沈潜,沈潜勉强抬个脑袋灌几口水,终于能顺畅说话了:“你以前真够能忍的……”   柏非瑾笑了,将水杯放回床头柜,双手慢慢揉捏着帮沈潜放松腰腿肌肉:“终于不乱想了?”   “呃……”沈潜一窒,都玩到这个地步了,他哪还有闲情去想别的啊……   柏非瑾对此很满意,一边看着爱人在自己按揉下昏昏欲睡,一边缓慢而清晰地道:“沈潜,做你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不用多想,你不会伤害我。”   沈潜身子僵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阻拦你的决定,无论何时我都将无条件站在你身后,即便你已经选择让那把名为“真相”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我心甘情愿接受你的一切,你的热烈、干净、坚韧与爱慕,连同你的脆弱、不安、踌躇与怀疑。   你于我,是命运指缝里漏下的那一缕微光,在漫长黑暗里,我小心收集,又精心珍藏,欣喜尚不足够,又谈何伤害?   ……   沈潜破天荒起晚了一次,柏非瑾准备好早餐又全部收拾完再回房,发现爱人还抱着被子的一角睡得昏天黑地,不禁有些好笑地将手机按了免提靠在沈潜耳边。   “你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魏征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   沈潜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下意识吼道:“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魏征反而被吼愣了,沈潜半睁着眼睛思绪放空半秒,终于找回了神智:“啊……魏局啊,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这是吃炮竹了?”魏征有些莫名其妙。   “嘿嘿……”沈潜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刚醒,只能试图蒙混过关。   柏非瑾在旁边无声弯唇,被沈潜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一眼。   “我刚碰到陈容,”魏征懒得跟他计较,“他说那个小姑娘露面了。”   “什么?”沈潜彻底清醒过来,“蒙欣吗?她主动出现了?”   “不算主动,她联系了另一个小孩。”   沈潜和柏非瑾皆是下意识看向客厅方向,蒙欣终于联系张乐宁了吗?   “她说了什么?”沈潜问道。   “就是报个平安,”魏征道,“你自己跟陈容联系吧,他已经往那边去了。”   “好,谢魏局。”   魏征其实打这个电话不光是为了蒙欣的案子,但沈潜绝口不提,他也就知道大概柏非瑾在旁边,于是就此作罢,直接结束了通话。   “现在联系乐宁?说不通啊……”沈潜放下手机喃喃道。   距离蒙欣跟路为离开已经是第四天了,期间自然有无数机会可以联系乐宁,但蒙欣并没有,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已经猜到张乐宁会将联系方式告诉警方,亦或是她非常警惕所以不愿意留下任何痕迹。   蒙欣具有很敏感的反侦察能力,她不联系张乐宁沈潜并不奇怪,如今突然主动联系才是事出反常。   柏非瑾没接话,只是将被子一掀,全然不顾沈潜清凉至极的穿着,自顾自在旁边开始整理床铺。   沈潜:“……”   沈潜:“非瑾,你昨晚不是这样的。”   柏非瑾头都没抬:“哦?”   沈潜幽幽地道:“你这是吃干抹净就准备不负责了吗?”   柏非瑾到底失笑,偏头吻吻爱人嘴唇,温声道:“去洗漱,早餐已经上桌了,待会儿我陪你去找陈队。”   沈潜顿时心情大好,揽着爱人脖子加深这个吻,心满意足地进了卫生间。   蒙欣给张乐宁的账号只发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沈潜和张乐宁分坐餐桌对面一人抱着一杯豆浆,沈潜思考再三还是跟张乐宁说了实话。小孩一听就急了,闹着要跟沈潜他们去现场找他的欣姐姐,沈潜劝了半天不管用,最后还是柏非瑾从厨房出来问道:“乐宁,你相信我们吗?”   张乐宁愣在座位上,良久才咬着嘴唇点点头。   把小孩交给特意赶过来的顾黎,沈潜开车带着柏非瑾直奔下河大市场。   欧阳翎还真没猜错,蒙欣登陆账号的IP就位于下河大市场东侧,她只不过是运气欠佳,昨日选择的从西侧开始摸排。   跟陈容、欧阳翎汇合的时候,几人正站在街道口讨论什么,还是欧阳翎眼尖看到了他们:“诶!老大、柏老师,这边!”   “什么情况了?”沈潜上前问道。   “喏,”欧阳翎冲旁边那条狭长街道努努嘴,“IP锁定在这条街了,用的是区域网。”   “区域网?黑旅店?”沈潜道。   “应该是,”陈容身边还站着辖区过来支援的民警,“据不完全统计,这条街里大大小小有二十来家黑店。”   “而且没有监控。”欧阳翎补充道。   “……”沈潜对着一眼望不到头还布满了密密麻麻防盗窗、电线、晾衣绳的昏暗街道,陷入了思考。   “我们第一时间就封锁了附近三个街道,”欧阳翎道,“应该跑不出去。”   “你们不是说凶手不会伤害小孩吗?”旁边民警有些奇怪。   沈潜和欧阳翎不好说什么,陈容沉声道:“没有人能保证。我们不能拿人质的安全做赌注。”   民警顿时有些讷讷。   沈潜瞥到旁边没开过口的柏非瑾:“有想法吗?”   柏非瑾一直在安静地观察那条巷子,闻言淡道:“蒙欣可能不在里面。” 第144章 冬夜知暖(18)   沈潜一怔:“……你是说……?”   柏非瑾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很奇怪不是吗?蒙欣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联系乐宁?”   沈潜慢慢皱起了眉:“对……我之前想着,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蒙欣要冒险与乐宁取得联系。”   “什么变故呢?”柏非瑾轻声问道。   沈潜撇了下嘴,却没说话。有些话明知是猜测,但总觉得说出来就会变成现实似的。   蒙欣冒险与张乐宁联系只有一个可能,她认为继续跟着路为“不安全”了。   至于为什么会不安全,一种原因是她判断路为可能会伤害她,另一种则是她的身体出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两种原因沈潜都不太想接受。   柏非瑾知他已经想到了,于是接着往下说:“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蒙欣都不像会坐等警方上门,不然她可以直接报警,而不是迂回地联系乐宁。”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潜说着摸摸下巴,却是有些为难。   私心里他认为柏非瑾说的没错,但他却不能真的放下下河大市场不管,毕竟陈容说的没错,他们不能拿蒙欣的安危来赌。   陈容拿着电话走过来:“伍洋那边监控也查到了,路为当时确实是带着蒙欣进到了下河。”   沈潜一笑:“欧阳这家伙现在确实可以了啊。”   陈容瞅他一眼:“你就不能当面夸一次吗?人小姑娘跟着你真挺难的。”   沈潜冷哼:“我怕她骄傲。”   陈容无奈摇头,看着柏非瑾和沈潜道:“刚你们说话我听到了两句,放心这里有我,想去干什么就去吧。”   沈潜两人心里都是一暖,好像从三人初遇开始就是这样,沈潜和柏非瑾可以放心向前闯,因为知道有陈容在,所以毫无后顾之忧。   “辛苦陈队。”沈潜、柏非瑾异口同声道。   欧阳翎自己选择留在现场,沈潜也没意见,开车带着柏非瑾在下河大市场附近转起了圈。   “我已经通知区局调今天上午的监控了。”沈潜放下手机道,“非瑾,你觉得……是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问出来了,柏非瑾屈指敲敲车门扶手:“我觉得?”   “对。”沈潜执拗地盯着他。   柏非瑾极轻地叹口气:“蒙欣身体很有可能撑不住了。”   其实沈潜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得到爱人确定后眸子越发暗沉。   他不是没怀疑过路为对蒙欣的企图,但直觉来说,他并不认为路为会伤害蒙欣,况且即便路为想要做什么,以蒙欣对他的感情很有可能也不会拒绝,所以对蒙欣而言并不存在危险。   排除了第一种可能,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再加上张乐宁陈述中,蒙欣近期已经多次发病,所以……   沈潜重新挂档起步,从下河大市场南门又驶入进去,将车靠边停好,站下来开始思考什么。   柏非瑾没打扰他,也从副驾驶下车,站在路边望望,转身进了旁边的菜店。   等沈潜思考完成,摩拳擦掌准备开工的时候,回头一看,诶?我爱人呢?   再看一眼,哟!原来在这!   柏非瑾一边很自然地打开后备箱将菜放进去,一边道:“你上回说的宫保鸡丁、糖醋肉丸,再加个芋泥娃娃菜和菌菇汤,可以吗?”   沈潜满眼星星:“可以!”   柏非瑾扬眉:“这么馋?”   “嗯!”沈潜狠狠点头。   “先找蒙欣,”柏非瑾将后备箱门一合,走回副驾驶,“找到我再做。”   沈潜瞬间委屈脸:“你以前做饭给我吃都没条件的……”   柏非瑾似笑非笑地瞥他:“鸡丁要是冰冻过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沈潜果断拉开驾驶室门坐进去,“走!找蒙欣!”   “有思路了?”   “很好猜,”沈潜道,“如果真是因为身体原因,那路为骑个自行车带着蒙欣根本无法长途跋涉……最大可能他们现在还在下河大市场内。”   柏非瑾不置可否地微颔首。   “非瑾,你也已经知道蒙欣在玩什么了吧?”沈潜笑道,“不然不会突然下去买菜。”   “那家店菜很新鲜。”柏非瑾并不承认。   沈潜哼了一声,接起电话,是局里查监控的技术组发来反馈,证实路为带着蒙欣抢在在封锁前半小时已经离开了IP所在区域,从东门出了下河大市场。   沈潜完全不意外,打电话跟陈容通个气,让他放心带人搜查那条巷子,然后又将欧阳翎叫回了身边。   得知自己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同时抓到路为带回蒙欣,欧阳翎非常心塞,万分后悔昨天摸排选错区域……欧阳翎这几天一边操心着俩孩子一边办案,昨天折腾到半夜,今天又大清早就赶来现场,黑眼圈是浓到遮都遮不住,看起来疲倦又挫败。   沈潜也不安慰她,冲着市场里面一努嘴:“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欧阳翎打理好心情,提起精神想了想:“路为带着蒙欣应该还没走多远……”说完又看看四周,“诶?老大你的意思……难道他们还在下河大市场里面?”   “没错。”沈潜简单道。   “啊?”欧阳翎想不明白了,“他们早上是无意躲过了封锁?那之后我们弄这么大阵仗他们为什么不赶紧跑呢?难道是想玩灯下黑?”   “你觉得蒙欣为什么会突然联系乐宁?”沈潜反问道。   欧阳翎愣住了,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这……有关系吗?”   “自己想。”沈潜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开始从南出入口往中心摸排旅店,挨家挨户拿着画像问,优先找那些条件稍好的、新开的、干净、干燥的店。”   柏非瑾在旁边安静听着,知道沈潜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由微微勾唇。   欧阳翎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出于对沈潜本能的信任,她身体已经快于思想地选择服从指令,转身就下去布置任务了。   “我已经跟陈队说了,在下河大市场六个出入口都布上我们的人,然后抓紧调取各出入口监控。”沈潜等欧阳翎走开后道。   “嗯。”柏非瑾应了声。   “……但是太晚了,路为应该已经走了。”沈潜苦笑道。 第145章 冬夜知暖(19)   “也有可能他还留在蒙欣身边。”柏非瑾宽慰道。   沈潜心知希望渺茫,但也没拂爱人的意,只是摇头叹道:“蒙欣这个小姑娘啊……”话到半处却是不知该怎么接了。   无法评价,也没资格评价。   “还有时间。”柏非瑾淡道。   没关系,还有时间,如果人生前七年已经让蒙欣尝到了世间最险恶、冷漠的一面,已经到达过最深最黑的底谷,那以后真正的漫长岁月便只会越走越温柔、越走越光亮。   即便需要用余生所有时光来治愈这个糟糕至极的童年,但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前提是要先活着。   有了沈潜的指挥,再加上陈容从市局多带来的人手,不到两个小时就传来了消息。   “老大!5-342号平福宾馆!”欧阳翎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通知陈队了吗?”沈潜不像她那么惊喜,冷静问道。   欧阳翎猛地反应过来:“我现在就跟陈队说。”   “你先通知陈队。”沈潜说完挂掉电话,伸手招呼柏非瑾回车上。   过了一分多钟,欧阳翎重新打过来:“老大,陈队和医疗五分钟到现场。”   “情况怎么样?”沈潜将手机开免提递给柏非瑾,一打方向盘掉头直奔平福宾馆。   “老大等等……”欧阳翎那边声音有些嘈杂,过了半晌才接上,“刚找保洁确认了,屋里只有蒙欣一个人。”   “确定吗?”沈潜沉声道。   “基本确定,”欧阳翎知道这个问题的关键性,“宾馆没有监控,但是保洁休息室在门口,任何人进出她都能看到。”   “道路监控呢?”   “陈队已经联系调取了。”   沈潜眉头微锁,离目的地还差一条巷子就停了车:“我到了,等会聊。”   等沈潜和柏非瑾步行赶到宾馆的时候,欧阳翎正从街对面的小卖部出来:“老大,你们来了?”   “宾馆里有多少人?”沈潜径直问道。   “除去保洁和老板,里面只有开了两间房,另一间房的人中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蒙欣他们是哪间房?”。   欧阳翎没敢站在街中间明着指,只是用眼神悄悄示意一下:“三楼右手倒数第二间,拉了窗帘的那个。我问了老板,屋内只有一间房,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其他遮挡物。”   沈潜眯眼看过去,整个下河大市场以平房集市为主,上三层的房屋并不多,蒙欣选的房间正是这一片少有的高地,视野很开阔。   “没惊动对方吧?”沈潜道。   “已经很注意了,”欧阳翎道,“我们这组就三个便衣,车都没开。”   沈潜摸摸下巴,窗帘遮挡了视线,让人看不清屋内到底有几个人。仅凭保洁一人的证词,他们不能贸然闯进去,这就又陷入了早上围住那个巷子却进不去的困境……难道走到这一步还是只能等调取监控吗?   “这个楼顶能上去吗?”柏非瑾突然出声问道。   沈潜和欧阳翎都是一愣,欧阳翎看着柏非瑾迟疑道:“这……我去问问老板?”   “赶紧去。”沈潜注意到什么,低声催促。   欧阳翎应一声,往宾馆里走去找老板,沈潜和柏非瑾也跟了进去。   和沈潜之前推断的一样,平福宾馆是去年才装修开张的店,九成新的小三层楼,别的不说,单就卫生状况绝对能甩其他阴暗潮湿、灰尘密布的黑店几条街……而且房间还带空调。   平福宾馆是有营业许可证的,但很明显并没有真正按照规章制度来,完全关闭的监控和有意无意不进行身份证登记,现在店里又住进个杀人犯,老板明显心虚又害怕,完全是问什么答什么。   “楼顶可以上去,没问题,”老板毫无保留地道,“平常上面也晾晾衣服什么的……警官你们现在要去吗?那里有道铁门,要不我去给你们开门?”   “不用了,你待在这里,钥匙给我。”沈潜怕他惊动房内的人,等老板从柜台抽屉里翻出楼顶铁门钥匙,自己接过后嘱咐欧阳翎,“让陈队他们车停远一点,人先不要进来,医疗随时待命。”   “好。”欧阳翎一口答应。   “还有,注意别让下面群众聚集。”沈潜加道。   “明白。”   沈潜转身找到柏非瑾询问地扬眉,柏非瑾亮出手中的物件,轻轻一颔首。   欧阳翎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两位准备干什么,佩服地冲他们拱拱手,到旁边去跟陈容联系了。   沈潜和柏非瑾两人尽量小心地往楼顶走,小宾馆隔音效果不佳,铁门开完锁轻轻一推,“叮当”一声脆响就响彻了整条走廊。   沈潜寒毛一竖,倒是柏非瑾索性伸手大大方方将门完全推开,自顾自说了句:“这么大太阳,衣服应该干了吧……”   沈潜冲他比个拇指,率先走上天台,四处望望,确认方位后冲柏非瑾招招手。柏非瑾随手从旁边晾衣绳上扯了件衣服,然后没掩盖脚步声走了下去,过半分钟才轻手轻脚折回天台走到沈潜身边。   “做戏做全套。”柏非瑾压低声道。   “可以。”沈潜揶揄地笑笑,“就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   沈潜比划示意面前的护栏:“我试了一下,钻不过去。”   “……”   “……我去叫欧阳来。”沈潜叹气。   “不用,”柏非瑾抬手开始解扣子,“我应该可以。”   沈潜惊愕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接过柏非瑾的风衣和针织衫,眼见他初春天就着了件单衬衫,俯身就准备下地。   “等等!”沈潜一急差点没控制住音量,还好马上反应过来,“你等下。”   “嗯?”柏非瑾半蹲在地上抬眼看他。   沈潜将自己夹克褪下垫在冰冷水泥地上,还贴心地把衣服摊平:“你进得去?平时摸起来没觉着你比我瘦啊?”   柏非瑾双膝落于夹克,整个人完全平趴着贴在地面上,侧过头,双手抓住天台边缘用力,一点点试探着将身体从矮护栏下往外拉,最后成功将上半身探到了护栏外。   沈潜在旁边看傻了眼,开始思考最近是不是累着自家爱人了,他刚刚连肩膀都没过得去,柏非瑾居然真的成功了? 第146章 冬夜知暖(20)   柏非瑾向后抬下手,沈潜会意将准备好的小道具递给他,柏非瑾接过那面从保洁那里借来的镜子,调调角度,精准地将太阳光反射到了沈潜脸上。   “你……”沈潜被晃得眼前一闪,顿时脱口想说什么,又顾忌被楼下人听到,只得忍气吞声地小心从护栏上方探出大半个身子,用柏非瑾的风衣在他头顶支开了一片阴影。   免除后顾之忧,柏非瑾放心地拿着镜子往旁边晃晃,确认不会产生光斑后,开始透过蒙欣房间窗帘上方的间隙往里看。   他刚在楼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平福宾馆窗帘都是老式垂直挂钩深绿布帘,这种样式在顶端与轨道与挂钩之间必定会留下空隙,再加上刚刚欧阳翎已经说过,屋内没有单独卫生间、也没有其它遮挡物,从天台用一个小镜子完全能在不惊动房内人的情况下摸清现场情况。   沈潜屏息在上面看着,柏非瑾转换了好几个角度确认,然后收手猛地支地往后退,肩胛骨直接撞在了栏杆上。   “嘶!”柏非瑾还没出声,沈潜倒是先心疼得吸了口冷气,“你……”   “叫医疗。”柏非瑾这次没有压声音。   “啊?”沈潜先是一愣,想着虽然听起来柏非瑾这一下撞的怪疼的,但是应该不至于要叫医疗吧?   但是下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手指都控制不住有些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打给了陈容:“陈队!医疗!直接进去!”   陈容反应极快地应一声,挂掉电话就指挥早已待命的急救医疗往里冲。   沈潜转眼看到柏非瑾拿着夹克刚刚从地上站起来,浅蓝色衬衫的背后还留着刚在栏杆上蹭到的锈迹。   “什么情况?”沈潜说着准备将手上柏非瑾的衣物递过去。   柏非瑾根本没顾得上接,直接将沈潜的夹克往身上一披就往下跑,沈潜本能地跟上去,半道上嫌麻烦干脆将风衣罩在了自己身上。   柏非瑾一阵风一样冲到一楼从老板手上抢走了备用钥匙,然后又几步路并一步回到三楼直奔蒙欣房间,飞速将门打开几跨步到了床边。   床上,一名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儿仰躺着,脸色苍白,唇部发乌,额头上冷汗浸湿了发际,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细看下胸腔起伏几近停滞,柏非瑾伸手搭在蒙欣颈部时几乎探不到心率。   柏非瑾将女孩的外套拉链解开,拖过被子垫在双腿下增加心脏血液回流,然后翻身跨跪在女孩身上,右手掌根抵在女孩胸骨中下部,垂直向下往脊柱方向用力,进行心肺复苏。   沈潜在门外接应赶来的医疗人员,柏非瑾听到人进门的声音,头都没回地道:“突发心搏骤停,无意识超过五分钟,未用药,已经心肺复苏持续一分半。”   赶来的医生见柏非瑾动作专业,没有贸然接手,而是先查看了蒙欣的瞳孔和心音,然后指挥护士给蒙欣吸氧,推注硝酸甘油、肾上腺素,接心电监护仪……   柏非瑾丝毫不受干扰,每一次按压都和教科书一样标准,直到医护们训练有素地将蒙欣从床上抬到担架上由另一位医生接手心肺复苏,柏非瑾才终于停下动作,放松身体靠坐在床边。   欧阳翎陪陈容将医护人员送走,折回来控制现场,打眼看见沈潜和柏非瑾突然愣了一下。   沈潜已经布置警员开始封锁现场和取证了,看见欧阳翎进来问道:“怎么样?”   “医生说还好抢救及时,登车前已经恢复自主心跳了,就是听说血压还没上来……”欧阳翎说起这个也是一阵后怕,“多亏了柏老师……”   沈潜路过床边伸手给柏非瑾,柏非瑾一笑握住,借力站起身:“没有,这是大家的功劳。”   欧阳翎看着他们,怎么瞧怎么觉得奇怪,半晌恍然大悟道:“你们俩怎么换了衣服?”   柏非瑾常年穿着颇具学院风,春秋多是大衣、风衣,越发凸显本人的儒雅温润;而沈潜穿衣多注重行动方便,休闲夹克、工装外套才是首选,整个人精神又干练。   如今突然对调,柏非瑾着皮夹克搭内里衬衫,精练之余还添了些活跃;而沈潜更将一袭风衣穿出了战袍感,是和柏非瑾完全不同的凌冽。   两人静下来相互望望,一时自己也有些好笑。   结果后来两人一直处理完现场又赶去医院都没再将衣服换回来,即便已经有充足时间了……沿途所有警员无不看在眼里,只能暗暗感叹这波秀恩爱操作实属招人恨。   蒙欣抢救过来了,但医生拿到检查结果后建议立刻手术,她的心脏状况太差了,再来一次今天这种情况,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望着医生预计的手术费用,陈容沉默两秒,点下头,先拿走了这次的急诊缴费单。   结果走到收费窗口发现沈潜在那蹲他……   “陈队!”沈潜招手打个招呼,顺便递过去一瓶咖啡。   陈容接过咖啡没打开,看着他道:“欧阳在现场?你怎么没回局里?”   沈潜眉眼一弯:“非瑾让我在这儿拦你。”   陈容一挑眉:“缴费单在我这,你拦着我也没用啊。”   沈潜诧异看他:“陈队,这年头还要什么缴费单啊?只要有病历号和名字就行。”   正说着,柏非瑾已经从窗口人群里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叠发票。   “陈队。”柏非瑾颔首道。   陈容苦笑:“柏老师你真是……”   “武阳有专门的爱心资金,”柏非瑾笑道,“我可以帮蒙欣申请一个,届时可以缓解手术的费用压力。”   虽说柏非瑾是武阳集团的老总,他可能是可以很简单地说就从武阳专项资金里划,不是什么大事情……但陈容不能不记这个情。   陈容家境只能算平常,因为工作调动长期与父母分隔两地,平日里想要尽孝便只能多往家里寄些钱。况且四年工作下来,他的确生了在南口扎根的心,如今正在攒钱准备作首付贷款买房。   刚刚拿到单子他确实迟疑了,因为蒙欣病情严重,光入院预缴就是五万,陈容一下子根本拿不出来,但身为队长,他又不可能说让队员帮他垫钱……一狠心下陈容都已经准备找父母借钱,等过两天将手头基金卖掉再还了。   沈潜和柏非瑾都猜到他手头不宽裕,他们不明说,只是找各种借口不动声色地帮他填补上空缺。 第147章 冬夜知暖(21)   垫付蒙欣医药费是柏非瑾主动提的,沈潜也询问过,毕竟这笔费用说大不算特别大,但却绝不算小,跟平常柏非瑾请客吃饭什么的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   但柏非瑾对此态度难得坚决,跟沈潜聊的时候他并无心隐瞒,坦言武阳集团爱心资金申请是有限制的,蒙欣不一定能拿到,如果不能,他会以个人名义资助蒙欣的医药费。   沈潜有些好奇,虽说他们并非冷血之人,但世间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如果真的挨个负责,就算是柏非瑾的身家怕也撑不了几天……   柏非瑾没有详细解释,只是模糊道:“跟这几个孩子也是缘分,能帮则帮吧。”   沈潜本能觉得原因不止这个,但见爱人不愿多言便也没再追问。   蒙欣经过抢救暂时住进了U,张乐宁知道消息一直缠着顾黎问能不能去医院看他的欣姐姐,顾黎本来没答应,觉得小孩子跑到医院不好,而且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   后来欧阳翎跟沈潜提起这事儿,倒是柏非瑾在旁边开了口:“让他来吧。”   两人都是一愣,第一反应跟顾黎一样觉得不妥。   柏非瑾淡道:“蒙欣对他很重要,他能处理好。”   欧阳翎有些震惊地看向沈潜,沈潜犹豫两秒,也点了头:“那就让他来吧。”   “……”欧阳翎觉得沈潜这宠爱人真是宠得没底线了已经。   这是有些冤枉我们沈大队长了,因为他是真心认可柏非瑾的话。张乐宁不是平常人家纯洁懵懂的小孩儿,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很独立也很坚强,在面对他时更多的应该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顾黎还是不太认可,他总觉得再怎么说张乐宁都只是个五岁的小孩,不应该承受这些,但沈潜和柏非瑾一致同意,他到底也不好说什么,便依言只将张乐宁送到了医院。   张乐宁跟随柏非瑾认识了守在医院的警官,然后柏非瑾将他留下自己离开了。   “……不会出事吧?”沈潜有点不放心。   “我已经跟李警官说了晚上会来接乐宁,期间麻烦他照看。”柏非瑾道。   “哦哦,那就好。”沈潜认识这个警官,知道他比较细心,“走吧,回局里开会。”   虽然已经找到并成功将蒙欣抢救过来,但队里气氛却并不轻松。   “今天行动只成功了一半,”陈容道,“而且这个成功还非常险。”   在座几人都没搭腔,这是事实,虽然有些难堪,但却不得不承认。   陈容接着道:“我已经查到了路为和蒙欣原本入住的旅店,店家招供消息是他帮忙代发的。”   “店家代发?”欧阳翎感觉自己模模糊糊终于抓到了一点思路。   “对,蒙欣给了店家两百块钱,让店家在他们离开后半小时用她的账号按照给定内容发消息给张乐宁。”   “她知道我们会顺着IP摸过去,所以打了个时间差?”欧阳翎有些不敢置信,“她想让我们找到她?”   “……但又不想让我们太快找到她。”志敏补充道。   “没错。”陈容双手摁着桌子,点下头。   “可是……她要这个时间差干什么呢?”肖明朋也没忍住发出疑问。   沈潜和柏非瑾一直都没说话,陈容看着他们俩,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路为。”   有那么几秒,几乎所有人都介于恍然大悟和一知半解中间。   “蒙欣折腾这一切是为了让路为走,但同时又要让我们找到她,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欧阳翎喃喃道,“她……”   “为什么要弄这么复杂?”志敏很是不解。   这次陈容没说话,将目光投向了沈潜。   沈潜叹道:“因为路为不想走。”   从多角度的叙述中能窥到路为与蒙欣的感情并不简单,甚至摒开一些观念约束可以说这也是爱情。要想让路为放弃蒙欣自己逃跑,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做到的事情。   蒙欣知道自己没法陪路为走下去了,但她又不愿让路为被捕,所以只能绞尽脑汁设下一个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的局。   “蒙欣想让我们找到她,所以她给乐宁发消息,利用IP地址吸引我们来到下河大市场。”沈潜开始做复盘,“但是路为并不愿意抛下她自己走,所以她只能找借口先带路为离开原先的宾馆。”   “为什么路为一直不愿意走,最后又自己走了?”欧阳翎还是很迷惑。   “因为路为不清楚蒙欣的计划,他并不知道警方是蒙欣主动吸引过来的。”沈潜道。   “啊?”欧阳翎一愣,又想到什么,“蒙欣在店家发消息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宾馆……她对路为用的什么借口?”   沈潜微微一挑眉,唇角翘起。   基于对自家老大的了解,欧阳翎马上意识到了沈潜的小得意,再一联想先前布置,她隐约抓住了真相:“……优先找条件好的、新开的、干净干燥的店?”   沈潜一笑:“没错,蒙欣极有可能是以自己身体状况为由,央着路为带她换个环境稍好的宾馆……路为自然不会不同意,所以他原本带着蒙欣从东门离开了下河大市场,但蒙欣的身体状况根本走不远,所以最后两人还是又从南门折回了市场。”   “而这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封锁东市,”陈容道,“这么大的阵仗,消息很快就可以传到刚刚重新安顿好的两人耳里,蒙欣可以借此机会逼迫路为独自离开。”   “可是路为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更不愿意走啊?”欧阳翎觉得说不通。   “除非路为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沈潜说着看向了柏非瑾。   这个问题他也疑惑过,是柏非瑾点醒了他。   “硝酸甘油。”柏非瑾解释道,“我查看了蒙欣的随身物品,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一旦发作硝酸甘油是救命药,但她身上并没携带。”   欧阳翎慢慢点头,思路终于清晰起来。   蒙欣支使路为去帮她买硝酸甘油,路为依旧无法拒绝,这样就可以逼迫路为离开她,避免路为落网。   “可是……”肖明朋思索着,“蒙欣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她完全可以在第一家宾馆自己登陆IP吸引我们过去,然后再让路为去买药避开我们,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啊?” 第148章 冬夜知暖(22)   “不一样。”沈潜摇头道,“她无法把握我们追踪IP赶到下河的时间,很有可能会使路为直接与我们撞上。”   “可是她即便这样设计,仍然无法把握我们找到她的时间呀?”肖明朋道。   “这的确还是在冒险,只是风险相对降低了。”沈潜道。   “陈队刚刚说了,我们封锁东市的消息会很快传到两人耳里,这正是蒙欣想要的。”柏非瑾温声补充道,“只不过不是用来直接逼迫路为离开,而是以此为借口让他出下河大市场去买药。”   陈容也终于想通了:“有我们追查到市场的消息,蒙欣完全可以说在附近买药不安全……这边地方偏,出了大市场最近的药店怕都有四五公里,路为骑自行车一去一回,给足了我们时间封锁整个大市场。”   “这样即便路为赶回来,他也会发现我们的大范围封锁,不至于自投罗网。”欧阳翎把话说完了。   沈潜认同地一颔首。   “……太……可怕了……”欧阳翎斟酌半天才吐出这个评价。   太可怕了。   蒙欣不过是个没满八岁的孩子,设下的伎俩却是差点骗过了所有人,而且还达到了预期效果。   也许是天生的冷静缜密,也许是自小生活环境所迫的成熟,也许是绝境之中爆发的潜能……蒙欣几乎算准了每一件事儿,除了她自己。   如果欧阳翎再晚一步找到她的酒店,如果沈潜和柏非瑾没有想到从天台侦查,如果柏非瑾没有能及时进行心肺复苏,如果不是他们早先知道了蒙欣的病史从而备好医疗……   只要一步走错,今天这一切都会完全改写。   从蒙欣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到现在,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浓浓的后怕,太险了,真的太险了。   “老大,我还有个问题……”欧阳翎道,“你当时为什么会直奔南区?”   “和锁定宾馆同样的道理,”沈潜道,“南区和西区都是翻新过的,环境相对改善很多。但是西区距离太远了,路为带着蒙欣从东门离开再折回来,大概率会选择进入南区。”   欧阳翎一脸受教地点头。   陈容拧眉道:“我们这次救下了蒙欣,但是路为经此之后再无羁绊,接下来要怎么抓他?”   路为原本就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如果蒙欣被警方安顿好,他便是真的毫无牵挂,再想抓到他就难了。   陈容说完,其他人面色也有些凝滞,唯有柏非瑾轻声道:“只要蒙欣还在,羁绊就不会消失。”   沈潜瞬间接上他的思路:“你是说……路为放不下蒙欣?”   “蒙欣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念想,”柏非瑾道,“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的。”   在座几人对柏非瑾的信赖程度是一个比一个高,况且仔细想想,的确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路为这个人很好揣摩,他一生平平甚至是落魄,没有关系好的朋友,没有拿得出手的建树,没有冲冠一怒的勇气,从来只是碌碌无为而茫然若失地活着。   杀害蒙自立解救蒙欣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爆发,可是短暂的爆发之后他依旧是他,并不会因此变得聪明、勇敢或是富有,甚至还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   他只剩下蒙欣,和对蒙欣的感情了。   失去蒙欣,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那柏老师觉得……?”陈容试探着问道。   柏非瑾笑笑,将手边水杯递给了沈潜。   沈潜有些诧异,但又马上释然,他刚刚的确有些渴,所以无意识多瞄了几眼水杯,没想到柏非瑾边说话还边注意到了他。   接过水杯灌了两口,沈潜道:“把蒙欣获救的消息放出去,包括她现在所在的医院,然后直接在医院外布点蹲人。”   “把蒙欣的位置放出去……会不会太冒险?”志敏有些迟疑。   沈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蒙欣并不仅仅是蒙自立一案的目击证人,她很可能也是组织儿童从事非法颜色服务案的直接受害者。路为不会伤害她,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也没说一定要放蒙欣的真实位置啊!”欧阳翎挑着唇角笑。   “可以。”陈容道,“说不准这样还能抓到一些其他的牛马蛇神。”   既然已经说起了这个,沈潜索性当场问道:“陈队,妙儿摄影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陈容道:“我让小肖查的,小肖你来说吧。”   肖明朋依言打开电脑开始介绍,今天一天大部分精力都在关注下河大市场,肖明朋也没能查得太深,仅此官方资料来看倒是和安云所言差不多都能对上。   陈容见沈潜的表情就明白这些消息他都已经知道了,如今虽然依旧听得仔细,但却也有些许失望。   “现在能找到宫玉本人吗?”等肖明朋都介绍完沈潜问道。   “手机一直是关机的,”肖明朋道,“而且今天妙儿摄影仍然没有开门,宫玉的住所内也没有人。”   “‘仍然’没有开门?”沈潜敏锐抓到关键词,“妙儿摄影关门几天了?”   “据隔壁店铺老板说的,今天已经第三天了。”肖明朋答道。   沈潜慢慢皱起了眉。   妙儿摄影已经关门三天了,也就是说在蒙自立事发第二天宫玉就得到了消息,并且马上进行了转移。在警方集中精力追捕路为、营救蒙欣的时候,宫玉也在争分夺秒地销毁证据和谋划消失……   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座几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肖明朋试探着问道:“要不……发协查通告?”   “不行,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陈容道。   提起证据,所有人都想到了还躺在U里的蒙欣,如果她能开口作证的话……   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但现有信息太少,根本拼凑不出什么东西,最后陈容一挥手把人都赶回去休整,省得到时候还没开始抓人自己就先累倒了。   沈潜和柏非瑾到医院将张乐宁接回家,小孩明显也累了,整个人有些仄仄地提不起精神,柏非瑾到家先让他去洗澡,自己则换件家居服准备进厨房。   结果沈潜在厨房门口拦着,一伸手将人楼了个满怀。   柏非瑾在他怀里轻笑一声:“干嘛?不想吃宫爆鸡丁和肉丸了?” 第149章 冬夜知暖(23)   “不想吃了。”沈潜把头埋在爱人脖颈里低声道。   柏非瑾有些意外,沈潜并不是那种善变的性子,而且他向来舍不得临时变卦折腾自家爱人。   “怎么了?”柏非瑾温声问道。   沈潜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扒他刚穿好的居家外套,柏非瑾先是一怔,下意识往乐宁正在沐浴的卫生间看一眼,然后才真正反应过来沈潜的意思:“……我没事。”   沈潜完全不信任地瞥他一眼,继续不依不饶地扒外套,柏非瑾有些无奈,只能放松身子配合他。   果然,褪下最里面衬衫,柏非瑾肩胛骨上横着一条拇指宽的微隆淤青,被周遭白皙肤色一衬,显得尤为刺目。   “这是没事儿?”沈潜冷哼道。   柏非瑾自己看不到背后的伤势,但能感觉到只是些皮外伤,不至于伤经动骨。   “皮外伤。”柏非瑾并不在意。   沈潜是恨死了他这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样子,但也深知这事怕是难以改变了,于是只能忍了忍,把人带到沙发上摁着坐下,自己转身去拿医药箱。   柏非瑾看着爱人在抽屉里翻找,眸子里慢慢氤氲起暖意。   沈潜拿着药酒回来,倒在自己手心搓热再抹在柏非瑾背上,到底没忍住心头气加了几分力度按压在上面。   “嘶……”柏非瑾小幅度吸了口凉气。   柏非瑾还没说什么,沈潜自己倒先心疼了,连忙凑上去冲着伤痕吹了吹:“呼!呼!呼!不疼不疼!   柏非瑾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潜动作僵了半秒,没好气地瞪他:“还笑?!不疼了?”   柏非瑾温柔地看他:“疼,你轻点。”   沈潜心底蓦地一软,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可以说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初柏非瑾被秦洋龙等人折磨成那样也没见喊过一声疼,这个从来不肯示弱的人啊,终于有一天能开始敢于展露自己的伤处,不用遮掩地坦白一句“疼”了。   看着柏非瑾一滴一点的变化,沈潜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与骄傲。   将肩胛的淤青揉开,沈潜给柏非瑾将衣服重新披好,手却是没停地开始帮爱人放松双臂肌肉。   柏非瑾极轻地叹口气:“沈潜,我没那么脆弱。”   “你当然不弱,”沈潜挑眉道,“要论格斗,我怕是都打不过你。我照顾、心疼你,不是因为你需要,而是因为你是我爱人。”   柏非瑾一时有些怔然,最后无言笑笑,垂眸接受了爱人的好意。   他最近的确疏于训练了,今日情急之下的短距离冲刺和心肺复苏一下耗费太多力气,让他当时坐在床沿歇了半晌,现在肌肉隐隐还有些酸疼。   这点不适放在他自己平时根本不会注意,但有人特意记挂着的感觉倒也不错。   最后沈潜还是吃到了柏非瑾亲手做的三菜一汤,没办法,实在是柏非瑾动作太快,沈潜光洗个澡的功夫,出来一看两个菜都已经上桌了……   饭后沈潜说什么也不肯让柏非瑾再累着,洗完碗又自告奋勇去熬粥,半个小时后,厨房飘出了一阵糊味。   沈潜:“!”   彼时柏非瑾正在沐浴,张乐宁实在看不下了,拧着一对小眉头撸起袖子将沈潜赶到旁边去刷锅,自己重新淘米、洗菜、切姜丝肉沫,另起了一锅粥。   沈潜颇感惊喜,刚想开口夸两句,结果一低头就对上了小孩近乎实质的鄙夷目光。   沈潜:“……”   呵,不就是会下厨吗?了不起啊?   柏非瑾出来随意扫一眼就明白了经过,很给爱人面子地没有笑出声,只是眉眼间都沾染了笑意。   蒙欣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恢复意识,两天后成功从U转出到心内普通病房,有柏非瑾兜底医药费,蒙欣的主治医生已经开始为她着手做术前准备。   这两天张乐宁整天都守在蒙欣身边,每天早上带着前一晚熬的粥蹭沈潜车去医院,晚上再由沈潜接回家,柏非瑾和沈潜也没管他,只是交代了每天负责保护蒙欣的警员照顾一下。   顾黎问过另外两个女孩的意愿,阿秋还小没什么主见,阿夏却是并不愿意见蒙欣。顾黎本能觉得有些奇怪,又怕是自己多虑,思来想去还是跟欧阳翎提了一嘴。   早上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沈潜和柏非瑾都在,但蒙欣当时精神有些委顿,两人便只将女孩安顿好,嘱咐张乐宁好好照顾姐姐,到傍晚才重回医院找蒙欣谈话。   张乐宁意识到什么,顿时警惕起来,一手抓着蒙欣的手,自己则挡在了病床前。   “乐宁。”柏非瑾温言唤一声。   张乐宁身子颤了一下,他脑子很乱,一边是这些天慢慢累加的信任,一边却是这些年根深蒂固的质疑。   沈潜也有些挫败,但又知道这不能怪他,于是妥协道:“乐宁,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留下来。”   张乐宁抿抿唇,点下头。   沈潜与柏非瑾对视一眼,将旁边凳子搬到病床前坐下,沈潜摊开笔记本,准备开始谈话。   “乐宁,”病床上蒙欣突然开了口,“你去帮欣姐姐买颗糖吧。”   张乐宁愕然地转头看她,蒙欣温柔笑笑,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张乐宁踟蹰片刻,低低地“嗯”一声,起身出去了。   沈潜两人在旁边看着,并未出声干预。   “沈叔叔、柏老师,谢谢你们救了我。”蒙欣认真地看着他们道。   沈潜摇头道:“不用谢我们……是我们来晚了。”   蒙欣闻言只是也笑着摇摇头。   “是乐宁跟你提的我们?”沈潜有意先活络气氛。   “也不算是,”蒙欣有些狡黠地眨眨眼,“你们本来也是大名人,以前我在网上见过,只是真人更好看了。”   沈潜失笑道:“谢谢,你也很好看。”   听到这句评价蒙欣笑容明显淡了,沈潜暗道不好,就听柏非瑾在旁边接了一句:“有我好看?”   “……?”沈潜人傻了。   偏偏柏非瑾还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诚挚发问。   蒙欣不禁在旁边笑出了声。   沈潜反应过来,连忙扯衣袖讨扰道:“怎么可能?!非瑾你当然是最好看的!不生气啊!乖!”   柏非瑾丝毫不买账地冷笑一声。   蒙欣在病床上笑得连本来苍白的脸色都染了红晕。 第150章 冬夜知暖(24)   被柏非瑾这么一打岔,三人关系不禁拉近了许多,蒙欣慢慢放松了身体,仍是有些倦态地向后靠坐着。   沈潜帮她将床头摇高些,柏非瑾从旁边病床又拿了个枕头给她垫在腰后。   蒙欣看着他们俩,眼里渐渐有些恍惚。   “有什么想跟我们说的吗?”沈潜以退为进,将主动权交到了蒙欣手里。   蒙欣迟疑片刻,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我们还没抓……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路为。”沈潜道。   蒙欣被沈潜的谨慎措辞逗笑了,捂着嘴咳嗽两声才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他做了什么。”   沈潜有些无言,最后低声道了句:“抱歉。”   蒙欣咬下唇,抬眼看他:“乐宁已经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是……一定要……抓他吗?”   柏非瑾闻言心下一动,也转头望向自家爱人。   沈潜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蒙欣,眸子里有歉疚、有怜惜、有悲悯,却独独没有动摇:“……抱歉。”   柏非瑾蓦地收回目光,微微垂眼。   蒙欣张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苦笑着摇头,轻叹一声。   “如果你现在不想跟我们聊这个也没关系的,”沈潜道,“只是若真有一天……你的证词可以在法庭上还原真相。”   蒙欣深吸了口气:“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小孩子的赌气话,沈潜没有反驳,而是带开话题道:“我们今天找你是因为另一件事儿。”   蒙欣观察着他的神情:“……宫老板?”   “是。”   “你们已经猜到了?”   “是。”   蒙欣脸色阴沉下来:“那为何还要来问我?”   沈潜解释道:“很多东西需要找你确定。”   “我不想说。”蒙欣径直道,“你们走吧。”   沈潜沉默一瞬:“……我明白这对你而言很艰难,但是……”   “不,你不明白。”蒙欣扯了扯嘴角,重复道,“……你不明白。”   “……”   沈潜看着女孩思索半晌,终于开口承认道:“是,我不明白。”   蒙欣又咳嗽了一声,闭上眼睛仰靠在床头。   沈潜侧目看向柏非瑾,柏非瑾难得没有立马回应,而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两秒才起身,新倒杯温水递到蒙欣唇边,同时用手背探了下她额上的温度。   “还有些发烧,多喝点水。”柏非瑾温声道。   蒙欣本欲拒绝,但送到嘴边的水已是不好推脱,只能先双手接过杯子,下意识抿了两口。   “蒙欣,这些天你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柏非瑾等她喝完重新拿过杯子才道,“你很优秀,我是说认真的,你很不一样。”   蒙欣睁眼看着他,没有接话。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来找你帮忙。”柏非瑾继续道,“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孩子,我们都无法完全相信他的证词,这样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干扰我们的判断,最终让一些人有更多可能逃脱制裁。”   “宫玉在事发第二天就已经关店逃逸,她每在外面一天,就多了一天时间去抹杀所有证据,我们也就离送她上法庭又远了一步。”沈潜紧跟着道。   “蒙欣,如果是你的话,不可能没有思考过,这一切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柏非瑾道,“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最大祸源到底在何方,其实你自己有答案。”   蒙欣整个人都在发抖,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柏非瑾冷静道:“因为你以后会后悔。”   蒙欣一愣。   “你不是个懦弱的人,如果你今天不说,如果到最后我们真的没能抓到宫玉,你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蒙欣,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但这必须先彻底了结过往,我不希望你放弃这个机会。”柏非瑾慢慢道。   蒙欣听到最后猛地用力,唇瓣上绽开了一小朵血花。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屋内才重新响起有些嘶哑的童声。   “我一开始,不知道这是宫老板的主意……”蒙欣目光放空地回忆道,“第一次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蒙自立把我推进房间的时候我才觉得不对……但是已经晚了……那个男人……他……从浴室出来……身上什么都没穿,脸上带了面具,然后……我想开门跑,但是门被锁了,我打不开,也撞不开……他从背后把我抓起来,摔在床上……”   蒙欣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沈潜几乎听不下去,想出声说什么,却被柏非瑾一把摁回了座位。   柏非瑾冲他摇摇头,让他噤声。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蒙欣哆嗦着双唇道,“我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太疼了……我哭了,求了,他就是不肯放过我……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后来呢?”柏非瑾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后来……”蒙欣脸上有些空白,“第三次,我趁对方在洗手间的时候翻窗跑了……正好撞到宫老板在给蒙自立结账。”   说到这里,蒙欣竟还自顾自地笑了笑:“我还挺值钱的,看那厚度少说也有四五万了。”   “蒙欣,”柏非瑾柔声道,“不要这样。”   蒙欣狠狠地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表面神情下翻找出任何没能掩饰好的鄙夷与轻视,只是这注定是无用功。   她有些被柏非瑾坦然包容的眼神灼到,心底里仅剩的柔软被戳中,酸疼又熨烫。   “你还记得那一次去的是哪家宾馆吗?”沈潜问道。   “乐夜宾馆,在普吉大道上。”蒙欣答的很快,“宾馆有监控,但是应该没开,就算开了也肯定被抹掉了。”   沈潜一笑:“监控可不止是室内的。”   蒙欣微拧眉,很快就想通了他的话:“你是说……道路监控?”   “宾馆监控也许能改,但道路监控呢?”沈潜冷笑道。   蒙欣赞同地点头。   沈潜心里清楚接下来的问题很残忍,但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对于那些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三次是不同的人,”蒙欣有些疲倦道,“他们都戴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固定的很好,我试过几次都没扯得掉……”   “任何特征呢?”   蒙欣忍着恶心仔细想了想:“第一次的人左手腕上有个肿块,被我抓到过;第二次的脖子上有道疤,很长;第三次我被抓回去,看到他下巴上有颗痣……”   沈潜一一记下。 第151章 冬夜知暖(25)   “你能抓到他们吗?”蒙欣看着沈潜道。   “我会尽全力,”沈潜抬眼道,“我们都会努力。”   蒙欣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说肯定能。”   沈潜扬眉:“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   “不会。”蒙欣干脆道。   沈潜轻叹口气:“蒙欣,我不会骗你,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蒙欣探究地瞧他,又转眼看向柏非瑾:“柏老师呢?”   “同他一样。”柏非瑾道。   蒙欣深深一点头:“既然这样……我的病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很长时间。”沈潜答道。   蒙欣皱眉:“很长是多长?”   沈潜道:“一辈子那么长,足以让你去做想做的事儿,去成为想成为的人。”   蒙欣明显怔住:“你……说好不骗我的……”   “他没有骗你。”柏非瑾道,“你的疾病本身并不致命,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治疗。我和你的主治医生讨论过,手术成功率很高,虽然以后身体可能仍旧不比常人,但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蒙欣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头一次露出了独属于孩童稚气的呆愣。沈潜和柏非瑾也不开口催,静静等着她自己消化这个消息。   “我……手术……那……”蒙欣有些磕绊地想说什么。   柏非瑾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手术费用无需担心,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医生做好术前准备。”   到底只是个孩子,蒙欣眨眨眼,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到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上。   沈潜终是没忍住,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我还……还有个……问题……”蒙欣一手抹眼泪,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哽咽着道。   “你说。”沈潜满心满眼的疼惜。   “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脏了?”   蒙欣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很轻,却像巨锤一样砸在了两个大人心窝里。   “不,不是的……你……”沈潜几乎有些慌了神,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一样,平白升起些窒息感。   柏非瑾突然站起身,走到床头坐下,丝毫不顾女孩的抗拒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是很温暖结实的一个拥抱。   蒙欣从原先本能的畏缩推拒,到后来慢慢安静,最后从寂静中蓦地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啊!……”   这声悲鸣令沈潜瞬间红了眼眶,柏非瑾身子轻微一颤,更用力地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蒙欣哭着撕扯着柏非瑾的衣服,拼命挣扎着,因身子未愈而无力的双拳一下又一下泄愤般地捶在柏非瑾胸口上,“我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柏非瑾任由她在怀里折腾,只是一字一句沉稳地道:“你没错。”   这三个字像一个开关,蒙欣陡然停下动作,屏息倾听着他的话语……亦或说是审判。   “你已经很努力了。”柏非瑾将下巴搭在女孩头顶,轻轻重复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也不应该由你承担。”   蒙欣只觉得身上心里一直压着的担子突然被人拿掉了,整个人陡然轻松起来,连眼泪都流的更加顺畅。   “我们都知道的……”柏非瑾温和地道,“你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保护弟弟妹妹。你咬牙承担了大部分拍摄工作不想牵连乐宁,努力跟陶莹打好关系寻求庇护,忍耐着去顺从、讨好蒙自立换取生存空间……明明已经那么害怕了,却还是宁愿用自己去换阿夏,因为你很清楚这件事情的伤害有多大……”   听出最后话语里的意思,不光是沈潜愕然地抬头看向爱人,连蒙欣都有些惊讶:“你……你怎么会知道……”   蒙自立之前的确想过要将阿夏也拉出去交易,是蒙欣强忍着恐惧跪在地上哭求他放过阿夏,甚至拿剪刀以毁容相威胁,最后作为交易,蒙欣答应他之后“做生意”的时候会听话。   当时只有蒙自立、蒙欣和阿夏三人在场,连张乐宁都不知情,而蒙欣并不认为阿夏会将这件事儿主动说出来。   “你的努力会有人知道的,以前或是以后,总会有人知道并且珍惜的。”柏非瑾道。   蒙欣张着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从有意识起到现在,凭着一口气硬生生撑着自己往前走,那些挣扎、努力都摆不上台面,所有的恐惧、痛苦、绝望都只能独自咀嚼消化。   如今突然有人将这一切揭开,蒙欣头一次有了委屈的感觉。   委屈是因为你知道有人在乎你受过的伤、心疼你吃过的苦,没有这个人的话,你是不会委屈的。   “你刚刚说的,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柏非瑾从旁边拿过纸巾递给蒙欣,“你认为什么是‘脏’?”   蒙欣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你觉得这种行为怎么样?”柏非瑾换了个问法。   蒙欣明显嫌恶地皱眉:“恶心。”   柏非瑾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两个人发生这种行为应该是很正常很舒服的呢?”   “……什么?”蒙欣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双方都是自愿的成年人,发生xing行为是很正常的,如果双方相互尊重、喜欢、爱慕,那将会是非常愉悦的事情。”柏非瑾道,“这种行为既不肮脏也不恶心,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是促进恋人之间感情的一种途径。”   “可是……”蒙欣还是无法接受。   “可是这是有前提的,”柏非瑾知道她要问什么,“成年、自愿和相互尊重,缺少任何一条,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听到“成年”这个词时,蒙欣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不出意外被柏非瑾捕捉到了。   “我为什么说要成年,你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但长大后就知道了。每一年成长你的眼界、想法、对事态度都是在变的,不要在还无力承担后果的时候急于尝试,耐心等一等,时间会带来一个更好的你,和一个更好的‘他’。”   柏非瑾见蒙欣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也不再劝,很多东西点到为止,旁人到底无法完全干涉。   “你经历的事情与这三点都不符合,甚至完全相反。”柏非瑾继续道,“你觉得恶心、觉得‘脏’很正常,因为我也觉得,但恶心和脏的是事情本身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那些人,不是你。”   “你可以觉得恶心将这些事埋进记忆最深处,你也可以觉得恶心而痛骂、谴责那些人,但你绝不可以因此而看轻自己、放弃自己,因为你没做错任何事,甚至易位而处可能比绝大多数人都做得更好,你无需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蒙欣,你是个要强的女孩,那么多人曾经试图拉你下泥泞,所以你一定要挣脱出去,干干净净地活给他们看。” 第152章 冬夜知暖(26)   现在的蒙欣不知到底能听懂多少,她毕竟年纪还小,还没有真正明白这件事的意义,也还无法想象对自己以后会有多大影响……   也许她能完全走出来,也许她永远也走不出来,但至少在此时此刻,柏非瑾的话让她从来都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甚至对未来升起了些许希望。   室内三人有很久都没再说话,柏非瑾有一次没一下顺着蒙欣的后背,感受着她逐渐平缓的呼吸。   “还有一个人……”蒙欣突然道。   “什么?”沈潜没懂她的意思。   “我还知道一个女孩,”蒙欣从柏非瑾怀里抬头道,“她跟我一样,也被强迫交易过。我在宫老板店里接拍的时候看到了她身上的伤,我们有过交流。”   柏非瑾顺势放开女孩,起身到卫生间拿了条热毛巾递给蒙欣。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沈潜问道。   “她叫霍珍,比我大一点,八岁左右。”   “好。”沈潜先记下来,原本还想问些什么,抬眼看到她的脸色又顿住了。   柏非瑾也在旁边对他很轻地摇下头。   沈潜收起东西,笑笑道:“今天就到这吧,你晚上想让乐宁在这儿陪你吗?”   蒙欣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那我们在这儿陪你?”沈潜打趣道。   蒙欣有些尴尬:“不用的,我自己没关系的。”   “……”沈潜脑子里倏地灵光一闪,转头看向了柏非瑾。   柏非瑾一见他目光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些好笑地勾唇,出声对蒙欣道:“我晚上让一个大哥哥来陪你,你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   蒙欣本能想拒绝,但看着柏非瑾的脸最后硬是说不出口。   将小姑娘哄着躺下休息,又去外面将担心得到处乱晃的张乐宁提溜回病房,再仔仔细细地跟留守警官嘱咐一遍……两人终于出了医院的门。   沈潜一边瞧着柏非瑾给骆敬辰发消息让他来医院,一边啧啧点评道:“黑心压榨的资本主义大老板。”   柏非瑾睨他一眼,在信息后面加了一句:“这是沈队长的主意。”   沈潜矢口否认:“胡说!我明明什么都没说!非瑾你这是诬陷好人!”   柏非瑾懒得理他,径直点了发送。   其实就算沈潜不提,他也准备让骆敬辰来。张乐宁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留着他在医院只会是双倍担心,而沈潜和自己还有队里其他人晚上又不一定有空闲……简单排除后,骆敬辰是最好的选择。   沈潜是觉得白天的谈话蒙欣情绪很受影响,骆敬辰在某些方面可算是深得柏非瑾的真传,用来哄小孩再好不过了……而柏非瑾掐掐日子,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的考量。   骆敬辰回的很快,就简简单单一个“好”字。   沈潜有些感慨:“非瑾,你在哪儿找的敬辰这种人啊?能力超群、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简直了……”   柏非瑾听得出爱人的试探,于是淡淡一笑道:“长辈安排的。”   沈潜难得听他主动提及家人,一时竟有些怔愣:“啊?啥?长辈?”   “嗯。”柏非瑾道,“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长辈。”   沈潜看着爱人神色,识趣地没有追问。   “话说,你怎么知道蒙欣保护过阿夏的?”沈潜上车系着安全带问道。   “蒙欣通人心、有能力,对弟妹有很强的责任感,这也是为什么乐宁会跟蒙欣那么亲近。”柏非瑾配合着换话题,“但阿夏不同,她一直很抗拒与蒙欣的接触,前期她只字不提蒙欣,这两天也从未来过医院,一种可能是在现场受到了刺激,但她对乐宁并没有太大反应;另一种可能是她因为某件事情对蒙欣有愧疚,但是又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绪,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这和陶莹提起蒙欣时的状态是一样的?”沈潜思索道。   柏非瑾颔首:“差不多。”   “乐宁说过蒙自立嫌弃阿夏的长相不行,阿夏也确实一直没有接拍,她年龄跟乐宁差不多大,蒙自立不可能愿意白养着她,所以……蒙自立在蒙欣这儿尝到甜头之后肯定打过阿夏的主意。”沈潜接着道。   柏非瑾道:“但乐宁没有提到过阿夏与蒙自立外出。”   “愿意插手保护阿夏并且能够真正制止蒙自立的人,只有蒙欣。”沈潜苦笑道。   “是。”   沈潜想了想:“这件事……你跟顾老师说过吗?”   柏非瑾瞥他一眼。   沈潜忽地笑了:“肯定没说过。你当时跟蒙欣说话是模凌两可的,因为在此之前这些都只是猜测,你是从蒙欣的反应上才得到确认,而你从来不会说出没把握的话。”   柏非瑾微弯唇,没否认。   “非瑾啊……”沈潜想到什么自己先乐了,趁着红灯一提手刹,转头看向爱人道,“你读人,我读你。这么一想,我才是站在读心链顶端的男人啊。”   柏非瑾没想跟他掰扯两人到底是谁读谁的问题,点点前方的绿灯示意他赶紧起步。   这两天队里一直在查宫玉,同时也没放松对路为的追捕,两手一起抓,都是恨不得住在局里。   按理说宫玉那边的案子不归刑侦管,毕竟还有治安大队在旁边盯着呢,但沈潜跟魏征两人不知道在办公室里聊了些啥,反正最后硬生生把这案子聊成了双方合作,而且还是刑侦一队主办。   治安大队长知道消息差点没掐死沈潜,据说这两天一直在撺掇二队队长潘谨言跟他一起想办法把一队拉下王座。   沈潜对此丝毫不在意,谁让他才是魏征的亲生徒弟呢?   沈潜和柏非瑾回到局里正赶上开每日碰头会,霍珍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陌生,蒙欣刚说出口两人就反应过来,因为这个名字在宫玉妙儿摄影的长期客户名单上。   欧阳翎皱着眉看那份名单:“……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孩子……被……”   她没问下去,这个问题现在也没人能回答。   陈容问道:“关于霍珍,我们现在都知道些什么?”   “父母健在,母亲是全职主妇,父亲之前在百货商场当保安,今年初也辞职了,家里还有弟弟和奶奶,家庭住址是保苏小区3栋102。”肖明朋早就接到沈潜的消息,提前查了霍珍的资料。   一家三代五口人,唯一的经济来源居然是名不满九岁的小女孩。   “……亲生父母?”欧阳翎有些不敢置信。   肖明朋也低头确认了一遍资料:“嗯,是亲生父母。”   欧阳翎无言地摇摇头,她以前只觉得蒙自立是朵奇葩,现在却发现原来这种奇葩还并不少,甚至蒙自立还不算是最奇葩的。   蒙欣毕竟只是养女,跟蒙自立没有血缘关系,霍珍身后的可是她的亲生父母,血脉相连的亲爸亲妈。   沈潜不自觉又想起柏非瑾说过的“父母不过是个名词罢了”,思及此偏头看向爱人,柏非瑾果然没受任何影响,神色如常地低头翻阅着资料。   “蒙自立一死,我们无法通过他找到宫玉的破绽……但如果霍珍也是宫玉生意的受害者,我们就有了新的突破口。”陈容道。   “的确。”沈潜道,“而且乐夜宾馆也是一条线,有了蒙欣的证词如果能再加上监控视频,我们就可以在全市范围内发宫玉的协查通告了。”   陈容还想说什么,突然接了个电话,还没听到两句就脸色一变,霎时起身道:“找到路为了。” 第153章 冬夜知暖(27)   下一秒,室内几乎所有人都从位子上站起身,柏非瑾反应慢了一拍,收起手机也站了起来。   “道路监控刚刚抓到他在爱民路徘徊,”陈容道,“但是等民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爱民路正是蒙欣所在医院大门前那条主干道,现在正值下班和晚间探视高峰,人流量非常大,丢失踪迹怪不得任何人。   “他走了,但肯定没走。”沈潜说的很绕口。   “对,”陈容道,“我们都知道他不见到蒙欣是不可能离开的。”   沈潜拧眉道:“最坏的预测是他现在已经进到了医院内,甚至是已经进入了内科楼,正在一步步靠近蒙欣。”   “大门和内科楼大厅的人还没传来消息。”陈容宽慰道,他们最理想的计划是能在医院外围将人控制住,毕竟医院内人员密集复杂,并不适合行动,何况就算做了各种准备,他们也不愿意蒙欣再次涉险。   “向外放出的消息是心内三病区,”欧阳翎道,“而蒙欣其实在楼下二病区,可以给我们争取很多时间。”   沈潜抿抿唇,还是道:“我去现场。”   陈容对此没意见,他现在不常出外勤,一方面是要坐镇队里调度指挥,而另一方面……如果再让某医生知道他偷偷跑外勤,估计对方能坐在队里骂死他……   “老大我也去!”欧阳翎一直对自己两度放跑路为的事情耿耿于怀。   沈潜一点头,转眼看到肖明朋:“小肖也一起。”   肖明朋连忙道:“是,沈队。”   志敏留下来协助陈容,沈潜带着其他人往外走,临上车前低声问柏非瑾:“出什么事儿了?现在要处理吗?”   他没忽略柏非瑾在会议中途罕见地看了眼手机,之后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差别,但凭借沈潜对柏非瑾的了解,这人的内里思绪怕是不知道在哪个次元飘荡了。   这是很反常的现象,以柏非瑾的修养,在开会时看手机都已经是失礼,更不用说是在会议中全程开小差。   柏非瑾看眼身后半步远跟着的欧阳翎和肖明朋,微微摇头道:“不是急事,无碍。”   沈潜对此半信半疑,但也没说什么。   “欧阳,今天在蒙欣那值守的是虎子,你跟他打个电话问下里面情况。”沈潜转了转后视镜吩咐道。   “好嘞。”欧阳翎应道。   “不用,”柏非瑾在副驾驶开口道,“我问敬辰。”   沈潜突然反应过来:“非瑾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路为是今天行动了?所以才会让敬辰来?”   “叫敬辰不是你的主意吗?”柏非瑾笑道。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沈潜肯定道。   柏非瑾没否认:“左右不过这两天,路为已经忍得够久了。”   说话间,电话已经打通了。   “先生。”骆敬辰那边细听还有游戏背景乐。   柏非瑾道:“路为在医院附近。”   骆敬辰停顿一下,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暂时没有情况,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   “嗯,注意安全。”   骆敬辰心里猝然一突,他大概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路为本人基本可以断定是不会对蒙欣造成威胁的,那柏非瑾这句“注意安全”为的是什么?   两三秒的时间,骆敬辰想了很多,最后所有思绪全部落在了“宫玉”这个名字上,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宫”这个姓上。   这个想法让骆敬辰默不作声地进到卫生间,将洗手台上削水果的小刀收进了袖子里。   “怎么样?”沈潜问道。   柏非瑾回忆了一下:“听声音正在打植物大战僵尸。”   大家都笑了,对接下来的抓捕半是紧张、半是激动。   沈潜算是狠狠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又将蒙欣卷进来,如今发现是骆敬辰守在那,出于对自家爱人的盲目信任,他现在基本已经没什么担忧了。   虽然之后的事实告诉他这口气松早了。   监控车在医院侧门外,欧阳翎带着肖明朋去对接,沈潜则开车和柏非瑾进到了医院内,刚好找个位置停在了内科楼前坪。   所有人手在陈容远程指挥下已经完全铺开了,光内科楼大厅就蹲了五个便衣,前后门各一个,电梯口两个,还有一个机动。   两人没掺和进去,就窝在车里等着,沈潜在人群里找路为,柏非瑾也在人群里找人,但目标却不是固定的。   这一蹲就是仨小时,加上队伍从警局赶来的将近一小时,从黄昏守到黑夜,无论是现场布控的警员还是负责监控的技术员都没有发现任何路为的踪迹。   柏非瑾中途下车买了两份便当与沈潜分了,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主儿,车内有种安宁而专注的沉默。   沈潜忽然慢慢坐直了身子,凝神看向一名往正门走的保安。   “怎么了?”柏非瑾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   “按照路为的智……呃,性格,”沈潜思索着道,“你觉得他能做到换装潜入这种程度吗?”   柏非瑾顿了顿:“虽然我的答案是‘不能’,但是那个保安有问题。”   “走路轻微内八,佝偻背,一直低着头压帽檐……三甲医院请保安不会省这么点钱的。”沈潜说着就想去拉车门,余光却瞟见柏非瑾在座位上没动,微拧眉在快速观察所有过路者。   “内科楼正门,保安服装,内八、佝偻背……”沈潜拿着对讲机话还没说完,就见一行十几个医生护士还有家属推着两个病床往内科楼跑,前面两个保安在开路。   “让让!让一让!”保安大吼着,带着后面大部队直接涌进了内科楼,直奔电梯间。   “沈队?什么情况?”大厅的警员急忙问道。   “保安!注意!路为换了保安服!”沈潜一边吼回去,一边下车往楼内跑。   “C3发现目标!重复,C3发现目标,四号电梯间!”   “别挡路!让开!”那边保安还在维持秩序。   “大门监控确认是路为!”   “血压下降,加注肾上腺素!”抢救的医生说话声音都有些喘。   “……”   “丢失目标,重复,四号电梯口丢失目标!”   “四号电梯内监控未发现目标。”   沈潜进到大厅的时候混乱已经结束了,硬生生跟丢的C3警员一脸愧疚。   “怎么回事?”沈潜问道。   “我刚看到目标了,穿的保安服,但是正好病床从我前面过,跪在上面做心肺复苏的医生挡了一下视线,再看的时候人就没了。”C3警员道。   “没上电梯?”沈潜和对讲机确认道。   “没有。”欧阳翎道,“我正看着四号电梯监控,上面只有一名保安,不是路为。”   “找,散开找,外面警力全部集合,封锁内科楼。”沈潜咬牙道,“欧阳,所有电梯和楼梯间的监控,盯死!两个病区的警员随时警戒,保持通信畅通!” 第154章 冬夜知暖(28)   内科楼八座电梯、两个楼梯,分落在东西两侧各一半,沈潜直接放弃了人员复杂的大厅,命令原本守在前后门的两人把住大门,其余三人加上沈潜自己则径直去电梯、楼梯口蹲人。   “保安服应该很好认啊……”欧阳翎看着四面八方的监控苦恼道。   “他既然能换一次衣服,就能换第二次。”沈潜抿着唇快速扫描眼前通过的路人。   欧阳翎一哽:“……这倒也是……”   “欧阳姐,”旁边肖明朋突然出声叫道,“你看这个!”   “这什……”欧阳翎有些不明所以地转头,然后声音陡然就变了,“老大!西侧楼梯间!什么时候的?”   “一分半前。”肖明朋补充道。   “一分半前,西侧楼梯间,路为穿的清洁工服装……快,调楼层监控!”欧阳翎一叠声指挥着。   沈潜心底倏地腾起些烦躁,本来是他们设好套、布好局等着路为来钻,结果现在反倒是被路为耍得团团转,像群小丑一样。   “沈潜,叫十二楼准备好。”柏非瑾的声音迟来的从背后响起。   不高不低,带着柏非瑾特有的温润,沉稳而从容。   沈潜心头的火苗一下就灭了,所有杂念都被强行排除出脑海,只专注于眼前。   “十二楼?”沈潜回头道。   十二楼是蒙欣所在的心内二病区,十三楼的三病区是他们往外放出的幌子。   “嗯。”柏非瑾正看着西侧楼梯间,“这是计划好的。”   这当然是计划好的,短时间内突破了医院大门、内科楼大厅两层防线,从一众警员和监控下脱身……沈潜都有瞬间开始怀疑他们对路为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是错的,路为压根儿就是个藏得深不可测的大BOSS。   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路为真有这个本事,完全可以将蒙自立的案子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陷落如此境地。   如果这一切都是周密计划过的,从目前来看必然是,那么幕后人一定不会被外界消息所蒙蔽,极有可能已经得知了蒙欣的真实下落。   “A组注意,全体戒备!”沈潜直接呼了十二楼的小组,“严防所有进出人员!”   “目标一分钟前从西侧楼梯进入三楼卫生间,”欧阳翎道,“实时监控卫生间门口暂未发现目标。”   “三楼卫生间?”沈潜一怔,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但又没能抓住。   柏非瑾屈指敲了下旁边的楼层指示牌:“层流病房。”   沈潜陡然反应过来:“他从后门进了层流病房!调里面的监控!”   布局的时候他们有看过内科楼的结构图,当然,重点研究的是一、十二、十三层,所以沈潜刚刚一下没想起来。   三楼有单独的层流病房,与其上楼层的每层楼三病区划分不一样,最大限度隔绝了与其他两个病区的交互,而为了方便起见,员工通道是与卫生间打通的。   欧阳翎飞快道:“层流病房通道内八个监控暂未发现目标。”   ……不在层流病房?   沈潜猛然意识到一个错误,路为没有理由要潜入层流病房啊,他的目的地可是十二楼的蒙欣。   “员工通道……”沈潜喃喃着。   下一秒沈潜音调都拔了两个度:“A组!进入病区!马上进入病区!保护24床!”   “A组收到!”   员工通道内有单独的一座电梯,可以直达十二病区护士站旁边,平时需要刷员工证才可进入。但事到如今,沈潜毫不怀疑路为手上有员工证。   沈潜面前的电梯也到了一楼,沈潜刚往前走半步就听到对讲机那边炸了锅:“发现目标!十二病区护士站!目标着白大褂戴口罩……”   “发现目标……”现场A组也传来反馈,“目标逃离!重复,目标逃离!”   “目标向病区门口逃离!是否追捕?”   “目标执刀!重复,目标执刀!”   “注意疏散人群!”   沈潜停下脚步,猝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停……”沈潜凭着直觉张口。   “继续抓捕。”柏非瑾在旁边冷静道。   沈潜猛地偏头看他,柏非瑾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任何东西,却能让人瞬间安心和信服。   “沈队?!”路为拔了刀,左手已经挨到病区门把手,A组在现场等最后决策。   “行动!”沈潜咬牙道。   控制住路为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沈潜乘电梯到十二楼的时候,路为已经被两名刑警摁在地上反铐了双手,原先手中的匕首现在到了A组小组长手上。   路为状态很差,虚弱中透着股癫狂,因为身后刑警的压制而被迫以脸贴地,却又还挣扎着固执地想抬头往一个方向看,身体也在拼命向那边徒劳无功地挪动。   沈潜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是心内一病区。   没时间说什么,沈潜脚步没停,越过病区门口的人群进到病区内,径直奔向24床。柏非瑾紧跟其后,A组小组长也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23、24床是两人间病房,现在只住了蒙欣一个人,他们在病房门口撞到了本应留守原地的警员虎子。   虎子手上还拿着两瓶药,看到他们这群人后才慢慢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抖着手将病房门推开。   门开后地上的血迹顿时让这名警员眼前一黑。   “先生,沈队长。”恭谨而有礼的声音唤回了所有人的神智。   骆敬辰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染血的水果刀放好,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他背后是被保护得安然无恙的姐弟俩,蒙欣同样死死地将张乐宁护在背后,即便她自己也只是那么瘦弱的一个小孩。   地上还躺着个身影,男性,一米七八的个子,身着白大褂戴了口罩,右手腕明显可见一条深长刀伤,鲜血正不停往外淌着,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是……”虎子整个人都呆愣了。   “昏迷了,叫医生……”骆敬辰的尾音有些细微的颤抖。   沈潜走进病房还没来得及开口,柏非瑾突然跨步从他身边挤过,将将伸手接住了因为脱力而往下倒的骆敬辰,将人揽进怀里坐在了旁边病床上。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神经重新紧绷起来,沈潜两步跑出病房:“医生!来人!”   蒙欣和张乐宁也担忧地往前走了一步。   柏非瑾拧着眉快速检查骆敬辰的身体,并没有看见明显外伤,骆敬辰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撑着最后的清明勉力抬手指指床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支折断了针头的注射器。 第155章 冬夜知暖(29)   柏非瑾脸色有瞬间很难看,一边小心地扶着骆敬辰靠躺在床尾,一边弯腰捡起那支注射器,拔下针头闻了闻,是很刺鼻的蒜样臭味,又仔细看了下剩余液体剂量,眉头微松。   “什么情况?”赶来的医护对这一屋子人和血有些愕然,打头进来的医生先蹲下身去看地上躺着的男人,“没有伤到动脉,包扎止血……”   “这个是被打晕的,”沈潜道,“医生你先看看床上那个怎么回事?”   医生一听就怒了:“谁打的?殴打医护人员是犯法的知道吗?!”   沈潜被吼的一愣,扯下男人的口罩道:“这是你们科室的医生?”   医生也愣了一下:“……不是……诶我说,不是我们科室的医生你们就能打了?我去叫保安!”   沈潜只得亮出证件:“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这个人涉嫌假冒医护人员蓄意杀人,是床上那位制服了他。”   医生明显没成想医疗剧会秒变刑侦剧,微微张着嘴,认出了缩在墙边的蒙欣……于是下一秒他果断把地上男人交给后面的护士,来查看骆敬辰的情况。   “伤在哪里?”医生边问边去查看骆敬辰的呼吸、脉搏和瞳孔反应。   柏非瑾道:“没有外伤,肌注大约20ml硫喷妥钠溶液。”   “硫喷妥钠?”医生有些诧异,转眼看到了柏非瑾放在旁边的注射器,里面还残留了五分之四的液体,“天哪,这是……”   “凶器。”柏非瑾冷静地开口替他说完。   沈潜拿着证物袋过来:“注射死刑的那玩意儿?”   “嗯,”柏非瑾低头看骆敬辰,随手帮他将脸上沾染的血珠擦掉,“剂量不大,过会儿就能醒了。”   医生将注射器小心放进证物袋,满脸复杂地看向地上的人。   “还得麻烦您救一下,”沈潜道,“我们有挺多问题需要问他。”   “……好的。”医生叹口气,指挥其他医护将人抬走,沈潜也分了两个人跟过去。   外面有警员在叫沈潜,沈潜有些犹豫地回头,柏非瑾轻轻颔首:“去吧,我在这里。”   沈潜抿下唇,转身向外走了。   蒙欣走近身,担忧地看向骆敬辰:“敬辰哥哥……会没事吧?”   “会没事的,”柏非瑾温声道,“睡一会儿就好了。”   “你……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吗?”蒙欣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柏非瑾从善如流地问道。   蒙欣噎了半秒,条理清晰地简述道:“……刚刚那个人假扮成医生进来说要给我做检查,让敬辰哥哥和乐宁回避,敬辰哥哥突然问他‘罗主任在办公室吗’,那人回答说‘不知道’……但是这个病区主任其实姓胡,敬辰哥哥马上让我们后退,然后他们打了起来……”   柏非瑾安静地听着,眼里有些思索。   今天整场戏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将蒙欣灭口,对方找到路为并且以他为诱饵,利用他想见蒙欣的迫切心理,提供给他相关情报、行动计划和道具,让他大张旗鼓地吸引警方注意,好方便杀手潜入蒙欣病房。   对方算尽了一切,独独漏掉了骆敬辰这个变数。   可是,如果对方真是柏非瑾所想的那些人,他们的计划不应该会小瞧骆敬辰,因为这些年他们俩谁都没遮掩过与彼此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骆敬辰是他的心腹。   蒙欣定定地看着柏非瑾:“敬辰哥哥是为了保护我,他们是冲我来的对吗?他们想要我的命……”   柏非瑾没有反驳:“你知道很多东西,而且你很聪明,他们慌了。”   蒙欣余光一直在那摊血迹上,声音听起来很生涩:“我……是不是知道他们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很可能是的。”柏非瑾道。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蒙欣道。   柏非瑾抬眼看她,伸手将人拉着坐在对面床边,覆掌握住女孩细微颤抖的双手:“不怕,有我们在。”   “我不知道……”蒙欣声音都在抖,缓过最开始的惊愕,后怕感在逐渐浸上心头。   “没关系,”柏非瑾淡道,“抓捕他们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你只要安心养身体就行。”   “可是……”   “剩下的交给我们。”   蒙欣怔怔地看他,柏非瑾仿佛天生有股特性,让人望着就能安定下来,本能地愿意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张乐宁也从后面走过来,伸出小手抓住蒙欣:“我也会保护你的。”   蒙欣笑了,揉揉他的头发道:“好。”   骆敬辰大约过二十多分钟就恢复了意识,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整个世界里只看得到柏非瑾的侧影:“……先生……”   柏非瑾闻声转头过来扶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骆敬辰紧紧地盯着他,右手小心抓上他的衣袖,话语唇齿间满是眷恋:“先生……”   柏非瑾微挑眉,知道他是药劲还没过:“我在。”   “先生……”   “嗯。”   ……   两小孩好奇地在旁边看,沈潜也悄悄进病房加入了围观者行列。   一分钟后骆敬辰完全清醒过来:“……”   柏非瑾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都是药效。”   沈潜就不那么给面子了:“敬辰,来,乖,跟叔叔说句实话,你今年到底多大?”   “咳……”骆敬辰耳朵都红了,果断转移话题道,“先生,那人怎么样了?”   “在缝合,医生说过两个小时差不多能醒。”沈潜道。   骆敬辰微皱眉:“他们这次没得手,难保不会再……”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两孩子还在场,于是硬生生拐弯道,“先生,要不我就在医院留观吧?我头还有点晕。”   沈潜去瞟柏非瑾,柏非瑾道:“这个得问沈队长,看警方怎么安排保护证人。”   沈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顺着道:“安全问题就交给我们警方负责吧,今天的事情绝不会重演了。”   骆敬辰也自柏非瑾态度里猜到什么,没再多言。   蒙欣突然从床边轻轻跳下来,走到沈潜身边抬头看他:“沈叔叔,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潜蹲下身与她平视,闻言迟疑两秒斟酌怎么措辞。   然而蒙欣从他的停顿中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我……”蒙欣声音哽了一下,“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第156章 冬夜知暖(30)   沈潜想了想道:“我去叫医生来给你做个检查,如果你的身体允许、医生同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俩见面。”   蒙欣咬着唇点点头。   沈潜去外面找医生,柏非瑾朝骆敬辰示意一下,两人新叫个刑警守在病房里,自己则出去到了楼梯间。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骆敬辰径直问道,刚刚柏非瑾没有应下他留守医院的提议,他就猜到是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做。   柏非瑾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第一条短信,递给骆敬辰。   “MyQUEEN,宫玉也算是你的人,何必赶尽杀绝?——K”   骆敬辰盯着上面的称呼和落款,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他可真是……把自己当正主了。”   “现在他就是正主。”柏非瑾并没在意这些旁枝末节,“我在警局的时候收到的,当时我们正在讨论从另一个受害女孩下手突破宫玉。”   骆敬辰抓到了关键:“他在警局有人?就在你和沈队身边的人?”   柏非瑾微颔首,又掏出一个微型侦听设备:“从我大衣口袋里找到的。”   “能在您身上放东西?一队的人?”骆敬辰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最近一队有……肖明朋?!”   柏非瑾用拇指摩挲着那个小东西,没点头也没摇头。   如果真是肖明朋的话……骆敬辰心悬了起来,肖明朋跟他们关系太近了,会是个很大的隐患。   “先生,我这就去查他的底细。”骆敬辰道。   “不急,”柏非瑾道,“先放着,还没到时候。”   “那……”骆敬辰询问地看他。   柏非瑾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骆敬辰:“去查宫玉,看她的头狼是谁。”   话刚出口,在场两人都怔了一下,柏非瑾颇有些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岁月真的可以抹平旧时印迹……原来不过是奢望,时隔多年,那些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东西依旧是张口就来。   骆敬辰想说什么,却又深知言语的无力,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您觉得头狼会保宫玉?”   柏非瑾沉吟片刻:“他踏着不止一具尸体上的位,现在根基渐稳,下一步就是重新洗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头狼现在是自顾不暇,没功夫救宫玉。”   “那……您的意思是?”   “他到南口来了,”柏非瑾从窗户往外看,语气很淡,“我能感觉到。”   骆敬辰几乎是本能地脊背一凉,死寂了两秒才勉强道:“您是说……他会在头狼那?”   “新王上位巡视地盘,”柏非瑾倒是还轻笑了一声,“就算不待在一起,迟早也会要见面的。”   “我明白了。”骆敬辰道。   “而且宫玉这次没得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主动出击从根源解决问题。”柏非瑾转身道,“走吧,你在这儿休息一下,过两个小时再开车回去。”   “好。”   回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给蒙欣做完了初步检查,情况还算稳定,小姑娘自己心理素质过硬,没给这么一闹吓出什么问题来。   沈潜跟医生沟通了让她见路为的事儿,医生并不赞成,无论是出于恢复期还是术前准备期的考虑,蒙欣现在都不宜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但蒙欣自己很坚持,医生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会全程在场外待命,有问题可以第一时间找他。   沈潜很快就安排人将路为带进来,征用了病区的小会议室,方便路为与蒙欣见面。   路为自被捕之后一直闭口不言,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呆滞地任由警员摆弄,直到蒙欣出现在会议室里。   “小欣!”路为猛地想站起来,又被身后的警员强制摁着坐回椅子上。   “为哥……”蒙欣眼眶也红了,几步走近想去抓路为的手。   沈潜在后面轻咳了一声。   蒙欣动作一僵,抿着唇收回手,坐在了路为对面。   “小欣……”路为贪婪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影儿,激动得连嘴皮都在发抖,“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蒙欣轻声道。   “你的病……?”   “柏叔叔帮我垫了医药费,我很快就要做手术了,”蒙欣道,“做完手术我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路为一叠声地庆幸着,“你没事就好……”   蒙欣看着对面的人,眸子里是满满的歉疚与哀伤:“为哥……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路为满不在乎地道:“我得确定你没事,不然我怎么能走呢?你没事就好……我亲眼看你一次,我就能放心了。”   蒙欣咬着唇,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双手不自觉地扭在了一起:“对不起……为哥,对不起……”   “你不用说这个,”路为径直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做,平白多让你受了苦。”   蒙欣只是摇头,说不下去。   柏非瑾在旁边递杯水给蒙欣,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平静心情。   沈潜趁此介入话题问道:“路为,今天晚上这些是谁给你策划的?”   路为一直盯着柏非瑾,确认他只是单纯地在安抚蒙欣,并无其他企图,于是过了半晌问道:“谁资助的小欣医药费?”   柏非瑾见蒙欣已经暂时调整好心情,收回手抬眸道:“我替蒙欣申请了爱心基金。”   路为瞪着眼睛看他,柏非瑾任他打量,温和地继续说道:“如果顺利的话,两周之后就可以进行手术,术后恢复半月,到下个月的这个时候,蒙欣就能痊愈出院了。”   路为仅仅是想着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出院后我们会尊重她自己的意见,是选择回福利院,还是联系他人收养……无论如何这次我们都会做到及时跟踪回访,蒙欣成年前武阳集团会对她进行专项定期资助。”柏非瑾将蒙欣未来的道路在路为面前娓娓道来。   路为愣愣地听着,片刻之后狠狠点头道:“……真好。”   可是这两个字话音刚落,路为也哭了。   在场人无不心有戚戚,路为对蒙欣的感情是毫无保留的无私奉献,只要能看着蒙欣幸福,他就满足了。   只是终究还有那么点不甘心,那么美好的未来啊,自己却是看不到了。 第157章 冬夜知暖(31)   “我们会尽全力保证蒙欣的安全,但同时我们也需要你的协助。”柏非瑾话锋一转道。   路为看起来有些不解。   “刚刚帮你的那些人,”沈潜问道,“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路为没吭声,过两秒将目光投向了蒙欣。   蒙欣适时开口道:“为哥,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们吧,警方正在抓我以前摄影社的人。”   “就是那些把你……”路为脸色明显变了。   蒙欣垂了下眼:“是。”   “那他们……”路为有些混乱,“可是刚刚……我……”   沈潜有些犹豫要不要据实说,柏非瑾倒是先一步单刀直入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蒙欣明明在心内二区,为什么他们要让你去心内一区?”   路为迷惑地摇摇头。   “因为他们要利用你吸引病区内所有警员的注意力,好趁机杀害蒙欣。”   路为瞬间大惊失色,懊恼地用手直捶自己的头:“哎呀……我太蠢了!我太蠢了……小欣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受伤?!”   蒙欣连忙摇头,柏非瑾道:“万幸的是我们的人及时制服了凶手,但是为了蒙欣以后的安全,那些人必须铲除。”   “对,对……”路为边点头边抓自己的头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沈潜在旁边帮他回忆道:“你跟他们见过面吗?他们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路为扯着头发直皱眉,蒙欣从座位上跳下,走到路为身边踮脚抱住了他的脑袋:“为哥,不急,我们不急,慢慢想……”   这次沈潜没阻止,只是神色有些复杂。   路为慢慢冷静下来,犹豫着张嘴道:“我没见过他们……他们用耳机跟我联系的……”   “耳机?”沈潜道。   “对……有人放在我口袋里了……”路为回忆着,“我在大门口的时候……就突然出现在我衣服口袋里了……一张纸条和一个耳机……”   “纸条和耳机现在在哪?”沈潜问道。   “扔掉了,在……二楼卫生间的时候……他们让我都扔掉了,冲进坑里了……”   沈潜一时失语,对方真是拿捏透了路为顺从的性格,连销毁证据都不用亲自出手,远程指挥一下路为就老实照做了。   路为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坏了事儿,自责得恨不能把头埋进蒙欣怀里。   沈潜见此颇有些无奈,只好越发放软了态度和声细语地道:“那……你能复述一下他们在耳机里跟你说的话吗?”   “所有的?”路为很为难。   “不用完全一样,大概意思就可以。”沈潜道。   路为艰难地咬着唇,断断续续开始叙述。   沈潜和柏非瑾陪着路为硬生生耗了一个半小时,勉强拼凑出了今晚的大致过程。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蒙欣只是抓着路为不松手,两个人都知道,这一次分开,待再能相聚时,怕早已物是人非了。   沈潜试探着叫了蒙欣一声,蒙欣头都没回,权当听不见。   柏非瑾冲沈潜使个眼色,偏头示意一下,沈潜瞪着眼睛控诉他,被他轻轻一笑给招架了。   沈潜叹口气,走上前从背后将女孩抱起来,蒙欣本能想挣扎,但路为的下一个动作让她突然僵住了。   路为冷静地、认真地、庄重地将她的手交到了沈潜掌心里。   “你们……要好好待她。”路为到现在落下了第一滴眼泪,“小欣是个好孩子,以前太苦了……以后求你们一定要好好待她。”   沈潜胸口也有些发窒,调整角度将蒙欣完全圈抱在手上,女孩慢慢伸手攀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锁骨处无声流泪。   “会的,”沈潜道,“蒙欣会好好的。”   将蒙欣送回病房的时候骆敬辰已经走了,张乐宁抱着他留下的平板打游戏,欧阳翎在旁边指挥他放坚果墙和豌豆射手,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蒙欣早已经悄悄擦干了眼泪,张乐宁不放心她,坚持晚上要一起守在医院,蒙欣坚决反对,最后三个大人拍板做决定,欧阳翎陪护蒙欣,张乐宁还是由沈潜两人带回去。   路为和那个杀手都由局里其他人先行带走了,沈潜犹豫一下,还是陈容打电话让他直接带小孩回家,局里他来负责。   等把张乐宁安顿好送上沙发睡觉,沈潜和柏非瑾顾不上洗漱躲进房里跟陈容接通了电话。   “陈队,那个杀手开口了吗?”沈潜第一个就问道。   “没有,他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陈容道,“系统里查不到他的身份,但是指纹比对跟另外两桩命案联系上了。”   “职业杀手?”沈潜脸色有些难看。   “初步判断是的。”陈容苦笑道。   柏非瑾若有所思地听着,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   沈潜瞄了眼爱人,继续道:“职业杀手就难办了,对他们而言左右都是死刑,很难开口……那宫玉的账户呢?或者她任何已知的手下?最近有没有大额资金流动?”   “也没有,”陈容几乎要叹气了,“至少有记载的与宫玉有关的任何人账下都没有可疑支出。”   “那就是她还有其他同伙。”沈潜微拧着眉,脑子里快速过着所有信息。   “……路为说的里面有什么价值吗?”陈容见思路卡壳了,转换方向问道。   沈潜简要将路为的经历复述一遍,然后道;“有两个可以追的点,一个是他在医院外的转角小巷附近被人往口袋里放了耳机和纸条,我记得那个巷口有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另一个呢?”   “另一个有点复杂,不一定能成。”沈潜老实道,“路为在三楼卫生间换的那套白大褂是用塑料袋包好放在保洁间的,保洁人员每天早晚都会使用保洁间,所以肯定是有人在今晚某个时候进去放的。问题是那个卫生间与员工通道相连的门并没有监控……”   陈容有些迟疑:“……所以……?”   “但是员工通道的电梯间是独立的,每层楼都直接与病区相连,而病区内是有监控的。”沈潜说的比较慢,“所以如果排查整栋楼与这部电梯相连的所有病区监控,或许能找一个进电梯间前手上拿着袋子,但坐了个电梯之后就没有了的人。”   陈容安静两秒:“……也是个方向。”   沈潜也是没办法了,对方做的很细,将保安服和保洁服同时交给路为的地方是个视野盲区,周围人流量很大,根本无从查起。除了这三次交接外,他们与路为都是语音联系,而唯一的证据已经被路为冲进下水道不知道现在在哪了。   “对了,陈队,”沈潜想起什么,“霍珍那边有新查到什么吗?”   “更新了一些资料,”陈容道,“我待会儿打包发给你。”   “好。”   “柏老师有什么想法吗?”陈容主动问道。   柏非瑾想了想道:“明天可以去霍珍家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可能需要一些新线索。”   “也是……”陈容道,“那……麻烦你跟沈潜了?”   沈潜看柏非瑾,柏非瑾颔首,沈潜便道:“行,没问题。”   挂掉电话,沈潜边接收资料边不经意问道:“敬辰又去忙了?他可刚受完伤?” 第158章 冬夜知暖(32)   “有些东西需要他去确认。”柏非瑾回道。   沈潜看着他,柏非瑾轻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沈潜,再给我点时间。”   沈潜很轻地吐口气,没再追问:“好。”   两人轮流洗漱一番,熬夜看卷宗,间或相互讨论两句,柏非瑾原本想出去弄些宵夜,但又怕吵醒客厅里的张乐宁,最后只能轻手轻脚去冰箱里取了两盒牛奶,跟沈潜对着电脑干了。   第二天早上陈容传来消息,被寄予厚望的医院外小巷监控提前遭到损坏,什么都没记录到;反倒是沈潜抱着试一试态度提出的员工通道监控有了收获,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张正面像。   那人并不陌生,是妙儿摄影的保安。   这是他们找到的头一个可以直接指向妙儿摄影的物证。   陈容直接将保安也划进了协查通告,还有所有出事后妙儿摄影人间蒸发的另外两名员工。   队里几人线上简短交流半晌,沈潜和柏非瑾出发前往霍珍家调查。保苏小区跟和郡基本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两人在路上足足耗了俩小时才找到地方。   保苏是个新小区,刚交房不到两年,虽然地理位置偏了点,但占地面积和配套设施都不错,价格绝对不低。   霍珍家在102,门外有颗茂盛的大槐树,房子是三室两厅两阳台,还带一个赠送的入户花园。   入户花园用帘子隔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被改成了简陋的卧室,与房屋整体精装格格不入,此时正午的太阳被槐树完全遮蔽住,阴影下的居室昏暗又潮湿。   只这一眼,沈潜就能确定这是霍珍的卧室。   家里只有霍珍的父亲和弟弟在,沈潜亮出证件并模糊地带了句来意:“我们调查到霍珍长期合作的妙儿摄影存在非法活动,想来找你们了解些情况。”   弟弟压根儿就躺在主卧里没出来,霍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放两人进屋后就自己缩在旁边的沙发上,无论沈潜问什么都只说不知道,心虚写满了整张脸。   不出十分钟,沈潜和柏非瑾对视一眼,决定下点猛药直接撬开他的嘴。   结果沈潜刚准备开口,大门就传来开锁声,外面一个老妇人拎着小挎包眉飞色舞地走进来,正是霍家奶奶。   “儿啊,这两位是什么人啊?”来人进门就瞧见了沈潜和柏非瑾,眼睛一眯问道。   “警……警察……”霍父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慌忙从沙发站起来,“说……说是想了解一下妙儿摄影……的情况。”   霍家奶奶眼神闪了闪,大大方方走近道:“原来是警官大人,你赶紧去厨房沏两杯茶来,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霍父巴不得赶紧离开,转身就往厨房去了。   这对母子俩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沈潜心下暗骂她回的不是时候,再晚个二十分钟说不准他们已经从霍父那什么都拿到了。   “两位想了解些什么啊?”霍家奶奶往沙发上一坐,大咧咧地摊手问道。   “霍珍人呢?”沈潜改变策略问道,“我们有些东西想要当面向她求证。”   “她出去了,跟她妈一起。”   “去哪了?”   “警官可别欺负我老婆子不懂法,这是私事,我好像没必要说吧?”对方丝毫不买账,“倒是警官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沈潜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初一接触就能知道,霍家奶奶是个横行霸道惯了的性子,在家应是说一不二的主人,自负、强势还极具控制欲。先是反驳他们的话,再主动抛出问题,本能地想掌控整场对话。   只是这些小手段在沈潜两人面前未免显得有些稚嫩。   沈潜柔和了表情,嘴角含着笑,态度放低下来顺着对方的话道:“也是……是我冒昧了。我们只是最近接到群众举报说妙儿摄影涉及一些非法经营,所以上面要求找所有相关人员了解一下情况。”   霍家奶奶在听到“非法经营”四个字时僵硬了一下,没忍住问道:“什么非法经营啊?”   沈潜避重就轻地道:“好像是利用未成年儿童进行超时长、高强度作业。”   对方明显松口气,摇头道:“这算什么事哦?我们当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五六岁就放牛做饭了,不也好好的?现在这些娃子就是娇气!拍几张照还喊苦喊累的!”   霍家弟弟正好从房里出来,边走手上还抱着个平板在打游戏,到了客厅直接拿起柏非瑾面前的茶仰头喝了,拉着嗓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奶奶,怎么还不吃饭啊?我都饿了!”   霍家奶奶连忙道:“你爸已经在做了,乖孙先吃点水果啊。”   “我要吃这个梨!”小孩踩在沈潜脚上去够茶几中央的果盘。   沈潜忍了,还主动伸手将梨递给他。   小孩看都没看他一眼,抢过梨子噔噔噔跑到厨房,听着他在里面道:“爸,我要吃这个,你快给我削皮!”   霍家奶奶只是慈爱地看着孙子的背影。   沈潜颇感荒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得亏这些年在柏非瑾身边将他表面功夫学了个七八分,不然沈潜还真觉得自己演不下去了。   “我们就是想来调查一下霍珍在那拍摄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沈潜压着情绪笑得很谦和,“比如超长时间连续工作或者拍摄强度过高之类的?”   “没有没有,妙儿摄影挺好的,给钱也大方,谁这么缺德去举报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那有没有任何附加的工作呢?像是离开摄影室外出进行的?”   “你什么意思?!”霍家奶奶立马就炸了,“都是些小女孩子,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工作啊?”   沈潜半点没漏她的过激反应,面上却是瑟缩一下,尴尬地道:“您……您别激动,我是想问霍珍有没有过出外景拍摄?”   霍家奶奶这才镇定些许,但眼神开始有些飘忽:“这……我也不清楚,都是她妈带着去的,我个老婆子又不管事。”   “那……我方便问一下霍珍大概的收入吗?”沈潜道,“我们需要调查妙儿摄影酬劳支付是否合理,您报个大概数额就行,我也好向上面交差。”   霍家奶奶盯着他,明明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坐在原位足足思考了三秒钟。沈潜很清楚为什么她反应要这么久,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霍珍正常拍摄的收入大概还不到全收入的四分之一。   “这……大概每个月也就两三万吧。”霍家奶奶不大确定地道。   沈潜适时露出羡慕脸,引得对方又有些得意地继续道:“霍珍那个女娃娃,病歪歪的,也就张脸还有点用了,长得漂亮随随便便就能赚钱,这世道真是……”说着还不满地叹口气。   这世道真是……沈潜难得感到气血上涌,他做这行这么多年,见过太多阴暗面,明明早已经很难有什么事儿能让他愤怒了。   柏非瑾覆掌按住沈潜的右手,拇指安抚地摩挲两下,温言开口道:“我最近在看房子,这个地段的好像都不便宜,您当时是贷款买的吗?”   霍家奶奶愣了下道:“是挺贵的,当时我们也贷的款……到去年才还清。”   “对了,您身上这丝巾和那个包看起来很漂亮,”柏非瑾继续道,“您能给我介绍一下牌子吗?我也想买了送长辈。”   “嚯,小伙子拿多少钱一个月啊?这东西可贵着呢,不是什么街边便宜货色!”   “这样吗?”柏非瑾有些为难,“那……刚刚那个男孩手上戴的表看起来也不错,我想给我表弟买一个。”   霍家奶奶笑出了声:“你连这丝巾都买不起,还看那个表?那可是限量版的,现在想买都没处儿买了。”   “这样啊……”柏非瑾温温和和地说完这三个字,明明表情没变,语气却是陡然凉了好几个度,“那您能方便跟我解释一下,买这些东西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吗?” 第159章 冬夜知暖(33)   霍家奶奶的表情一时非常精彩。   “我们已经查过了,您媳妇是全职主妇,您儿子今年初又从商场辞职,全家的收入来源仅仅是霍珍的拍摄费用?”沈潜也懒得再伪装,挑着嘴角似笑非笑道,“如果一个月真的只有两到三万……”   “您的包是去年冬季圣诞特版,价值约一万五;丝巾是前两个月的春季新款,三千左右;男孩手上的电子表是春节全球限定发售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是两万。”柏非瑾慢条斯理地数道,“这个地段的房子精装当时是八千一平,整套算来不下百万;去年中旬家里新添的轿车市值五十万,也是全款付清。”   饶是沈潜也默默看了眼身边的爱人,柏非瑾平日里花销并不张扬,相比盲目奢华他更注重的是格调,但本质上他仍旧是个坐拥公司的大老板,拥有无数金钱与阅历堆积出来的一等一的眼力。   “四年前你们家还是云山镇登记在册的贫困户,名下仅有一套四十平米的旧宅,折合不到二十万元。”沈潜道,“您儿子之前在商场当保安,最高工资也就一个月三四千,我怎么算也觉得不够用啊。”   霍家奶奶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人来者不善,且是有备而来。   “我……”   沈潜径直截断了对方的话:“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们进行了非法巨额买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法律风险,请您慎重考虑回答我们的问题:您家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霍家奶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发着抖,突然捂住胸口道:“诶哟!诶哟……不行,我喘不过气了……”   沈潜见多了审讯时装病的犯人,走两步上前扶住她,还关心地伸手帮她拍拍胸口顺气:“您别激动,我们不着急,事情总归是要调查清楚的,有些话现在不说,将来早晚得说的。”   霍家奶奶被气得直翻白眼,再顾不得什么扯着嗓子喊道:“儿啊!送客!”   霍父犹豫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不敢吭声,倒是那小孩一看到奶奶这样瞬间就不干了,冲过来就使劲儿拽沈潜的胳膊:“你个坏人!你欺负奶奶!滚出去!”   沈潜还没做出反应,旁边柏非瑾倾身轻而易举抓住小孩的手往后一拧,小孩顿时痛叫出声,柏非瑾淡淡道:“好心提醒你,你这算袭警,可以抓进警察局的。”说着将手一松。   小孩也是个猛的,刚得自由,转身竟是张口就往柏非瑾手上咬,吓得沈潜连忙拦腰抱住他,被他一口咬在胳膊上,瞬间现出圈牙印。   柏非瑾面色蓦地一沉。   沈潜暗道不好,这熊孩子也太能折腾了,又踹了他两脚,被柏非瑾站起身拎着后衣领硬生生提了起来。   小孩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挣扎,柏非瑾理都不理,反而礼貌地对两位大人点下头道:“袭警的犯人我就先带走了,今天打扰二位了。”   “你放开我!”小孩大叫道。   “你要干什么?!”霍家奶奶也不难受了,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放开他!你凭什么抓他!”   柏非瑾一把拉起沈潜的胳膊,上面牙印已经由白泛红向淤青发展,这熊孩子是真能下口……柏非瑾眸色愈深,冷冷开口道:“就凭这个。”   “这……这只是他不小心罢了,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柏非瑾一笑:“对孩子我的确不计较。”   不熟悉柏非瑾的霍家奶奶陡然松了口气,而熟悉自家爱人的沈潜心都悬了起来。   “只是身为老师,我始终觉得,”柏非瑾语音平和地道,“如果你不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那就没有立场拒绝其他人和社会教育他。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在家庭里缺失的课程总会在未来以各种方式补上,而我不过是给他提前打个预防针。”   “你……你……”霍家奶奶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柏非瑾,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失礼了。”柏非瑾说着,左手抓着沈潜,右手拎着小孩就准备往外走。小孩终于被吓到了,哇哇地开始哭,嘴里不停叫着:“奶奶!奶奶!”   “你住手!”霍家奶奶追出来两步,不敢去扯柏非瑾,只好一把抓住了沈潜。   柏非瑾驻步回头,看着对方的手微微眯眼。   霍家奶奶下意识松开沈潜,还往后退了半步:“你……你想要怎么办?”   “霍珍在哪?”柏非瑾问道。   沈潜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柏非瑾会先问这个。   这应该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霍家奶奶却明显迟疑了,停顿的时长让沈潜倏地感受到些心慌。   柏非瑾道:“在这儿说,还是去警局说?”   “她……她妈妈带她出去的……”霍家奶奶眼神躲闪地道,“我哪知道她们在哪啊……”   柏非瑾心里的猜测越发突显,手指一缩竟抓得沈潜有些生疼。   必要时候沈潜果断威胁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乖孙要是进了警察局保不准万一留个案底,这辈子可就都难看了。”   霍家奶奶面色一灰,却仍是咬着牙没松口。   沈潜从她的沉默里恍然明白什么,当即神色就变了:“说!霍珍在哪?!”   屋里没一个人接话。   沈潜咬着牙道:“你们那点破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劝你们最好自己开口,到时候上法庭还有个能辩护的点!霍珍去哪了?去见谁了?老实交代!”   霍家奶奶只是一味摇头,柏非瑾将小孩放下,拉着沈潜就往外走。   沈潜被拖得跌跌撞撞地出了单元门,柏非瑾松开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在发抖,是愤怒到极致又慌乱到极致的发抖。   “沈潜。”柏非瑾按住爱人肩膀看着他的眼睛。   沈潜也瞪着他,两秒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我……”沈潜深呼吸一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我给陈队打个电话,让他定位霍母的手机。”   “嗯。”柏非瑾微颔首。   他最后拿小孩逼问霍珍的下落是为了从对方反应确定自己猜测的正确性,得到答案之后与其再浪费时间与霍家人纠缠,倒不如直接定位来的快速,这也是柏非瑾果断将沈潜带出来的原因。   陈容听说消息之后也是大为震惊,毕竟妙儿摄影已经全员潜逃,他们着实没防着现在还有人敢搞这种生意。   局里陈容亲自跑的技术队,不到十分钟就拿到了结果,定位显示在利沈潜二人不到半小时车距的一个安置小区内。 第160章 冬夜知暖(34)   沈潜二话没说将手机递给柏非瑾,挂档起步直奔现场,柏非瑾毫无障碍地接上道:“先调监控,道路、小区门口、楼栋单元门、电梯间……对,首要任务是尽快找到霍珍……然后通知社区将可疑范围内两栋楼的所有居住、租用名单汇总摸底……”   “叫片区协助。”沈潜在旁边插道。   柏非瑾应一声,又说了两句挂掉电话:“陈队已经去通知那边民警了。”   沈潜抿着唇,眼睛直盯着前方道路。   五分钟后,柏非瑾突然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目光一凝。   “喂?”   “……柏老师,老大在开车吗?”   “嗯。”柏非瑾没点破对方身份,“怎么了?”   “柏老师……”那头的声音带了些哽咽,“霍珍可能……死了。”   柏非瑾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半秒恍惚,但马上就镇静下来:“怎么回事?”   沈潜若有所感地偏头看他。   “我们联系分局,”欧阳翎道,“分局说他们刚接到一起跳楼*的报案,就在我们说的那个小区……性别、年龄和楼栋都对的上号……”   “……确定……?”柏非瑾没往下说。   “从七楼天台跳的,头部着地,医生刚到现场就宣布了死亡。”   柏非瑾沉默两秒道:“好,我知道了。”   沈潜见他挂了电话便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柏非瑾右手屈指轻敲着自己的左腕,等沈潜在红灯停好车后才道:“霍珍*了。”   沈潜错愕地转头看他。   “跳楼,当场身亡。”   沈潜愣愣地看着他,眼眶渐渐开始充血。   “沈潜,这不是你的错。”柏非瑾沉声道,“不论你现在在想什么,我要你相信我,这不是你的错。”   “我……”沈潜脑海里乱糟糟的。   “沈潜。”柏非瑾再叫了一声。   沈潜倏地回了神,正对上爱人沉稳与专注的眼神,一时间各路想法都消散了,只剩下那句“我要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沈潜喃喃道。   柏非瑾一怔,眸子微暖。   现场情况很不好看,片区民警已经封锁了这一区域,但隔着警戒线都能看到地上那摊刺目的鲜红。   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那么小小的一具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   陈容他们还没赶到,沈潜先找到现场分局的负责人看了事发的天台监控视频,然后紧接着询问霍母和其他人的下落。   霍母就站在现场不远处,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   “其他人呢?”沈潜神色阴冷地问道,“和你交易的那个人呢?”   霍母的表情介于麻木与意外之间,好像还没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TM给我装傻!”沈潜今天一天已经快忍到极点,此时连脏话都飚出来了,“快说!那个人-*渣在哪?!你不说我们迟早调监控、找证据也查得出来,你难道以为你还能跑得掉?”   霍母抬眼看下他,面色一片木然。   “那是你女儿!亲生女儿!”沈潜吼道,“她往下跳的时候你在干吗?!啊?!你在数钱吗?你在边数你那些肮脏恶心到极点的钞票看着你亲生女儿跳楼吗?!”   旁边不明事由的民警被他吓着,挡在霍母前面劝道:“这位先生,您冷静一点……”   “你们TM还是人吗?你说你们是图什么?为了大房子和小轿车?为了名牌包和限量手表?为了这些你就可以把你女儿往死里逼?!她才八岁!她才……”沈潜说到最后几乎说不下去,整个人理智消磨殆尽。   柏非瑾本来还在反复看监控,闻声赶过来从后面握住沈潜的左手,站到他身边道:“好了,不说了。”   沈潜脑子里有些空白,听到柏非瑾的话语后才乖乖闭上嘴,暗地里更紧攥住手中那抹温暖。   柏非瑾安抚地捏捏爱人掌心,抬眸对霍母道:“任何人最终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你们,谁也逃不过。”   霍母眼神闪了闪,躲避地垂下了。   柏非瑾示意民警将人带走,沈潜在旁边压压自己的太阳穴苦笑着语无伦次道:“我真是……我今天……我……”   “我也一样。”柏非瑾道。   沈潜站在原地闭闭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霍珍最后残留的景象。   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慢慢地近乎有些蹒跚地从楼梯间一步一步爬上天台,然后仰头望着天空发了几秒呆,突然脚步明确而轻盈地七八下跑到栏杆边,干净利落地翻身跃下。   最后几秒她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轻快,像是终于摆脱了一切,毫无留恋的,一心去赴一场美好的盛宴。   她在走向天台的时候会不会期望有人能阻止她?   她在看向天空的时候是不是对这个世界尚存留恋?   她在空中坠落的时候有没有害怕与后悔?   ……也许都没有。   这八年人世间,也许于她而言就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为了结束它,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柏非瑾也不急,任由沈潜抓着自己的手站在那发呆,他完全可以明白沈潜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   他们本来“应该”可以救下霍珍的。   霍家奶奶说话看似强势,其实所有答案都在她的话语里。柏非瑾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对方在躲避霍珍的去向问题,甚至从一开始心里就有了猜测……但他当时没抓住,到后来才打开突破口。   如果从最初就能确定霍珍去向,他们是不是可以救下这个女孩?   如果他们今天能早点去霍珍家,如果他们能更早撬开霍父的嘴,如果他们能及时追问霍家奶奶……亦或是说,如果他们能在昨天就走访霍珍,如果他们提前主动问蒙欣是否有其他受害者,如果他们能从妙儿摄影的名单里筛选出端倪……   那结果将完全不一样。   霍珍就有机会长大、有机会去看外面的世界、有机会体验爱与被爱,不会临到离开的时候,这个人间都依然只是个冰冷可怖的噩梦。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那个监控有问题?”沈潜压下心头繁杂思绪专注于眼前,第一反应就是想起刚刚自家爱人的异常。   柏非瑾不常观察事发现场,他总说自己是非专业,不负责现场勘探,结果刚刚对着天台监控重复看了不下五遍。   “我只是感觉……少了一个推动点。”柏非瑾道。 第161章 冬夜知暖(35)   出于对爱人的盲目信任,每当柏非瑾说出“有种感觉”的时候,到沈潜脑海里基本就已经认为是事实了。   “推动点?”沈潜有些不解。   “为什么是今天?”柏非瑾反问道。   沈潜倏地一愣。   “如果霍珍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柏非瑾接着道。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你是说……霍珍……他们这是抢在我们之前灭口?”沈潜道,“和医院里针对蒙欣的一样?”   柏非瑾没继续说。   但至此沈潜已经打开了新的思路,霍珍的死过于巧合,以至于说是意外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这两个小姑娘一定知道什么……”沈潜思索着。   “听说已经找到那套房了,”柏非瑾道,“去看看?”   “好。”   房子在顶楼七楼,被匿名长期租用,租期为五年,这边安置小区大都管的不严,房主声称从未见过租客,租金全部由银行转账支付。   警方迅速找银行协助调查资金来源,显示是妙儿摄影专职会计的私人账户。   沈潜走进房内的时候几乎是一阵恶寒,房子上是很小的一居室,入门旁带独立卫生间,房内摆设非常简单,靠墙有一个大衣柜、一个衣架、两个床头柜和两盏落地灯,除此之外就是房中央的巨型圆床。   很明显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地上还扔着一件边缘被磨出毛边的小卫衣,旁边还落着一只小袜子,中央的床单上浸着一小点一小点红黑血迹,甚至隐约还能看到上面干涸的白色液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潜只觉得空气中都飘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难得让他都恶心得微白了脸色。   柏非瑾四周看一遍,径直走向了床头柜。   沈潜跟过去:“座机?查了这个座机今天的通话吗?”   旁边取证的警员好像才反应过来,硬是迟钝两秒才尴尬道:“啊,这年头都没几个人用座机了……沈队不好意思,我这就去让他们查……”   沈潜摆摆手:“没事儿,去吧。”   说完他回头看柏非瑾:“你觉得这个就是推动点?”   柏非瑾没有表态,又扫了一圈,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沈潜拧着眉头四处转悠:“这里如果是个固定地点,查以往的电梯监控就能找到更多涉事人员……”说着他自己又把自己驳倒了,“但是按妙儿摄影的手法来看,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可能这里就只是针对一名‘客人’的。”   柏非瑾在旁边站着,并不准备干扰爱人的思考,说白了沈潜自言自语不过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努力不去想象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地点一个‘客人’?”但是蒙欣是在宾馆,所以只有长期‘客户’才会有固定地点?”沈潜突然停顿了一下,“……非瑾,你说为什么今天会有交易啊?”   “所以不是巧合。”柏非瑾道。   “不是巧合。”沈潜摇着头道,“岂止不是巧合,这都是他们算计好的。明明已经全员潜逃的妙儿摄影最后一次牵线搭桥做生意,为的不是钱,为的是霍珍的命。”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柏非瑾抬眼看沈潜,有一句话已经到嘴边却又被咽下了:这就是他们那些人。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比座机通话记录更快被找到的是“客户”的身份,电梯和小区门口监控都拍到了那人正脸,放入系统比对很快就出了结果。   是家外贸公司的高管,三十五岁,光看相貌气质还是个挺标志的精英人才样,谁成想完全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欧阳翎到现场看一圈,一刻也忍不了,直接手机定位,带着七八个人就往外走,准备去公司给那人-/渣来个当场擒获。   陈容走到沈潜身边拍拍他的肩,很轻地叹口气:“太巧合了。”   沈潜眼神冰冷:“不是巧合。”说着,将他和柏非瑾的猜想复述一遍。   陈容听得久久没有反应,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面对的是群怎样残忍的对手。   “沈队,通话记录查到了。”旁边警员过来回报,“最后一次通话是12:05,根据监控显示就是死者在上天台前十分钟接听的,通话时长为三分钟。”   “号码呢?”沈潜问道。   警员摇摇头:“是网络拨号,无法追踪。”   沈潜略一咬牙:“……陈队,你把霍家人都带回局里,先晾着,我再到霍家去看看。”   陈容想了想:“我让志敏跟你去带人,我留在这里和分局做交接。”   “行,你看着安排。”   志敏被陈容叫过来,又点了两个警员跟着,沈潜带柏非瑾上了自己车,等柏非瑾刚坐进副驾驶就迫不及待地俯身吻上去。   柏非瑾微怔一下,没有动作,纵容爱人在自己唇上索取,片刻后才轻柔回应着。   沈潜撑起身子,目光一片炙热地盯着他,嘴里却是自嘲地笑道:“天,非瑾,我现在居然只想好好地要你……”   柏非瑾看着他,突然抬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没关系,我也想。”   因为无处发泄的愤怒,因为面对既成悲剧的无力,因为窥探到恶魔冰山一角的战栗……所以无比希望能立刻狠狠抱住爱人,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汲取那些珍贵的快乐与安定。   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是个荒诞闹剧,但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也敢去闯一闯,反正知道回头的时候你总在背后。   沈潜带着人敲开霍家的门,二话没说,直接让志敏将霍父和霍家奶奶强制带走,霍家弟弟这回看到柏非瑾连边都不敢挨,躲得远远地缩在自己房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和奶奶被带走。   霍家奶奶还想故技重施喊胸口疼,被沈潜简单一句“霍珍死了”给堵回去,整个人像是全然懵掉地被带走了。   柏非瑾看眼小孩,淡道:“进去,把门关了。”   霍家弟弟大气都不敢吭,当真回房自己将房门关了。   志敏跟沈潜打声招呼先回局里,沈潜转身撩开霍珍卧室的帘子走进去,看着这个不到八平米的狭小昏暗隔间,脑海里满是卷宗上那个在聚光灯下对着镜头笑得职业而漂亮的小女孩。 第162章 冬夜知暖(36)   “我在外面看看。”房间实在是太小了,加上四周堆积的家具杂物,两个成年人站在里面连转身都难,柏非瑾刚踏进半步就放弃了,跟沈潜说一声退了出去。   沈潜随手翻翻旁边的东西,想了想又屈膝半蹲下来,将自己拉到和霍珍一样的身高,重新审视整个房间的布局。   那些过高的柜子和箱子里都是杂物,只有挤在墙边的一张狭窄行军床、靠窗的一套破旧木桌椅,还有一个表面都掉漆的小壁柜是属于霍珍的。   沈潜在行军床上坐下,床铺很硬,甚至有些硌得慌,但床单和被子都打理得清清爽爽,床上没有任何杂物。   木桌桌面上很干净,只有一个小台灯和一小沓书本,旁边摆着个塑料袋充作的文具盒,里面是两支削到只剩五六厘米的铅笔和一支断了笔帽的签字笔。沈潜仔细翻看了那沓书和本子,都是小学的教科书和习题册,被主人保护的很好,连个折角都没有。   壁柜里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从冬天到夏天,加起来都没有放满一个小柜子。   透过这间房子不难推测霍珍之前的生活和性格,但这不够,因为现在还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霍珍这个女孩与蒙欣不一样,她没有张乐宁这样的弟弟、也没有路为那样的邻居,所有的孤独、恐惧和绝望她都无人倾诉也无人求助,她上过学,字迹工整,很爱惜书本,她最有可能的发泄方式就是写日记,这也是沈潜最想找到的证据。   沈潜不死心地重新开始找,边边角角和缝隙隔间里都摸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难道猜错了?   沈潜怀疑地坐回行军床上,拿着个作业本从头到尾瞟一遍,只是小学的数学习题册,看起来霍珍其实成绩还不错……   蓦地,沈潜注意力突然凝在了本子的夹缝上,那里很明显被撕掉了一张纸。   沈潜快速翻了一遍本子,不止一处有被撕掉的痕迹,再看回其他的作业本,也都是这样,被撕掉了很多页。   沈潜腾地一下站起身,在有限空间内转了两个圈,目光锁定在桌边的窗口上,探身往外看,窗下面是空调外机柜。   “沈潜,”柏非瑾走到房门口道,“这个可以当证据。”   沈潜一回头,看见自家爱人手里拎着两袋百元大钞,目测怕是有三十万。   “收了,”沈潜冷笑道,“哪儿找到的?”   “霍家奶奶房间的床底。”柏非瑾道,“我想家里也是她管钱。”   沈潜面上是明显的嫌恶。   在别人面前为了保持专业形象,沈潜还得压着点情绪,但在柏非瑾面前就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其他经济超标的证据我都拍照了,大概算了算也有四五十万了。”柏非瑾继续道。   “这事儿还真得你来做,”沈潜道,“放我面前我可不定能认出每个东西值多少钱。”   “也不一定,”柏非瑾笑道,将手上另一个硬皮本递过去,“对着账本就能认。”   “账本?”沈潜愣一下,接过快速浏览着,“这还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这一笔笔的,记得真清楚。”   柏非瑾顺着他站的地方往外望:“你找到什么了?”   沈潜将账本看完,抛到旁边小床上,手一撑桌子翻身坐上窗台,将窗户推到最大,长腿一跨轻松翻到了外面。   柏非瑾挑挑眉,走到窗边看他。   “过来啊!”沈潜招呼道。   柏非瑾压根儿懒得理他。   沈潜撇下嘴,他就是想看看柏非瑾爬窗户的样子,这点小心愿都不满足,真是小气鬼。   沈潜蹲下身,将手探到空调外机柜与墙壁的夹缝里摸索着,半晌掏出来三张纸条。   打开一看,是稚嫩的铅笔字体,不时还夹杂着拼音。   “xx年1月24日:今天数学考了满分,但是卷子被弟弟si掉了,奶奶骂我不爱卫生,还打了我……”   “xx年3月16日:今天好像有点发re,身上好痛,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xx年7月9日:今天又去了,他好用力,真的好痛啊……但是妈妈拿了很多qian,她和奶奶看起来都很开心,这两天是不是不会骂我了?”   柏非瑾在里面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默不作声地从旁边柜子上拿了个尖细发卡,利落地翻窗落在沈潜身边。   沈潜还在看着纸条出神,冷不丁身边多个人,回过神的时候不由有些扼腕没看到柏非瑾爬窗细节。   柏非瑾蹲在他旁边,用发卡拨弄一会儿,将空调外机柜的锁打开了。   里面小纸条像雪花般堆了一层,沈潜有半秒不敢去面对它们,这些用最稚嫩的笔迹与口吻,记录的最残忍而卑劣的可以说是血淋淋的过往。   柏非瑾毫无停顿地伸手,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纸条仔仔细细收集齐全用证物袋装好:“回队里看还是在这儿看?”   “……回队里吧。”沈潜微叹口气道。   霍珍留下的“日记”虽然是碎片式的,但每张都标了日期,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六张,最早的在前年七月份,大概是霍家刚搬到这里第三个月。   欧阳翎和肖明朋也在队里,过来跟着他们一起梳理线索,很快就将所有纸条按时间顺序重新排列了。   这个过程中沈潜不经意捕捉到柏非瑾在观察肖明朋,是那种认真而冷静的审查,肖明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却在强自装作不知情。   沈潜没有马上问,因为他忽地从霍珍日记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描写。   “xx年12月17日:今天又去了,他右手背上有个肿块,让我想起第一个恶魔,他左手腕也是这样,恶魔果然都是一样的吗?”   不论何时,柏非瑾总能第一个发现沈潜的异常,让人都忍不住怀疑他每天的注意力到底都在哪。   “和蒙欣的描述对上了?”柏非瑾侧身过来看到沈潜手里的纸条,“她们的第一次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不大像巧合。”沈潜道。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这是不是就是宫玉下杀手的原因?   “有可能。”柏非瑾颔首承认了。   “蒙欣只参与了三次,但霍珍不一样,宫玉杀霍珍是因为,第一次无论对谁而言都相对会是印象最深的……”沈潜慢慢说着,“只要我们找到霍珍,就很有可能将两个女孩联系起来,发现第一次那个‘客户’。”   柏非瑾微微眯眼:“宫玉如此费尽周折也要保护的……是条大鱼啊。” 第163章 冬夜知暖(37)   结果这条大鱼通过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轻松挖了出来。   那位被欧阳翎当着大半个公司面直接摁下来的衣冠禽兽,本身其实是个靠自己本事爬到高管的人,脑子并不蠢,臊红着脸在审讯室坐了俩小时,什么都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这是被宫玉给卖了。   故而审讯的时候他是逢问必答,还主动申请做污点证人,可以向警方提供他跟宫玉进行交易的证据。   除开他一口咬死只找过霍珍这一个女孩之外,总体来说还是非常配合的。   沈潜和柏非瑾恰好刚从办公室拼完日记出来,没怎么抱希望地让正在审讯的志敏提一句那个左手腕带肿块的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迟疑两秒,突然说了个名字:东玮林。   在场几人有瞬间都没反应过来。   志敏反问道:“你确定?”   那高管道:“我知道他左手有肿块,有次宴会无意看到了……我自己以前也是腱鞘囊肿发言动过手术,所以印象比较深。”说着他撩起袖子将左手背上的伤疤露出来。   “就凭这一点?”志敏道。   当然不止。   沈潜和柏非瑾脑海里是同样的回答。   “不只是这个……”高管果然道,“哎……你可能不清楚……这种事儿它就是暴利,尤其是第一次的价格,像这种有足够财力、权力支撑只拿第一次的,整个南口能排上号的候选都不多。”   志敏还在继续问什么,但沈潜已经先迈步离开了观察室。   东玮林,连沈潜这种不在商界的人都对他有所耳闻,他所在的鹏玮重工可以说是南口的支柱企业,每年都要将*税收拔高一截,而他本人正是鹏玮重工的第二大董事和法人。   如果是他的话,宫玉如此不择手段也要掩饰,倒能解释得通。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反倒是错将答案主动送到了他们手上。   沈潜脑子有些乱,情况太复杂了,不是随意可以下决定的。   柏非瑾跟着他走出来,抬手递了颗巧克力奶糖过去:“垫垫?”   沈潜怔了一下才想起两人都还没吃午饭,接过拆包装纸的时候笑道:“你自己又不吃糖,怎么身上随身带?”   “敬辰有低血糖。”柏非瑾随口答道。   沈潜瞪着他,扁扁嘴,突然觉得嘴里的糖有点酸。   柏非瑾一瞥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颇有些好笑道:“但是他喜欢水果糖,不像某人只喜欢巧克力。”   沈潜含着糖自得地挑挑眉。   “你对东玮林知道多少?”沈潜问道。   “不多,”柏非瑾道,“我基本不参加商务酒宴,所以没有接触过真人。”   沈潜突然满脸期待地看他:“话说,敬辰……”   “……”柏非瑾看着这位使唤自己助理有些上瘾的爱人,无奈摇头道,“我让他去打听一下,但是以他的身份,这种事情基本不会留下痕迹。”   “只要真的做过,就一定有痕迹。”沈潜道。   “我会让他留心。”柏非瑾道。   沈潜找到陈容通个气,如果真是东玮林,那这件案子牵扯就大了,不是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查办的。   陈容一听眉头也拧起来了,他猜到会是条大鱼,但还是没想到有这么大……迟疑几秒后才道:“这事……现在还不能明着查……”   沈潜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心下一阵烦闷:“还得接着找证据。”   “对。”陈容有些抱歉,但还是道,“东玮林的话,我们不能贸然惊动。”   沈潜点下头,跟陈容又交流了一会。这条线暂时走入了僵局,沈潜回到自己办公室转悠了几圈,决定先换个方向换个脑子。   霍家除了小孩之外的三个人都被暂时传唤到了局里,沈潜想都没想直接挑了霍父,大马金刀地往里面一坐:“说吧。”   霍父连眼睛都没抬,只是缩在椅子里死死盯着地板,像是想在上面看出个洞。   “你女儿,霍珍,今天跳楼了。”沈潜道,“你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   “……”   “你说你女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小年纪就要负责养家糊口,家里所有人吃她的、穿她的、住她的,拿着她用命换来的钱,还对她非打即骂……”沈潜眯着眼睛看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对待?她本来是个聪明、漂亮的小姑娘,是被你们硬生生逼迫到今天这个的地步……谁给你们的权力啊?你说你们凭什么啊?”   “……”   “就凭你们给了她生命,所以就可以这样随意作贱?”沈潜哼笑道,“她是个人,不是你们的附属品。父母这个称谓,不应该是生来就存在的,你得先有个父母的样子,承担起父母的责任,这样才能担得起孩子叫你一声‘爸爸’‘妈妈’。”   柏非瑾刚在外面和骆敬辰联系,走进观察室就听到这一段,神色倏地有些复杂,看向沈潜侧脸的目光带了些恍惚。   他之前跟沈潜说“父母不过是个名词”,那是真心话,但终究他心底里其实还是摆不脱世俗所塑造的“父母”这个名词的枷锁。   只有沈潜此刻突然告诉他,父母其实不是天生的,他其实原本可以不用背负那些的。   即便被点通的时机已经太迟,大错早已铸成,但柏非瑾此刻心里难得感受到完全的平静,不是以前那种死灰般的冷寂,而是仿佛午后晒过太阳偷偷打盹暖洋洋的安宁。   霍父大概是被霍家奶奶提前封了口,无论沈潜怎么游说,反正只是咬死不说话。   沈潜软的硬的各种技巧轮番使了个遍,愣是没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来。   最后饶是沈潜也累了,他死死盯着霍父,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最后问了他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她是你亲生女儿,在她这一辈子里,你有像个父亲那样保护过她哪怕一次吗?”   霍父伸手捂住脸,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从审讯室无功而返,沈潜本来有些神情恹恹,结果还没走两步,隔壁门被人“哐”地踢开,差点直接砸沈潜脸上。   沈潜吓一跳,往后退一大步。   欧阳翎从门里面冲出来,反手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将门给摔上了。   沈潜定睛一看,这丫头眼睛都红了。   “怎么会有……怎么有这种……这种东西的母亲?!”欧阳翎看到沈潜几乎是语无伦次,“还是人吗?老大,这是什么人啊?”   “怎么了?”沈潜皱眉道。   “她什么都不说……和霍家奶奶互推责任……”欧阳翎道,“我给她看现场照片,我让她指认今天做生意的那个高管……老大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她跟我说她要回去照顾儿子。”欧阳翎满面荒唐地道,“因为已经五点了,没人回去做饭她宝贝儿子该饿着了!……她女儿今天在她面前死了,她最关心的却是她儿子晚上要饿着了?”   沈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外一边志敏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将门关上后才苦笑道:“巧了,婆媳思维完全一致。”   欧阳翎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魔幻来形容了:“……这是家什么东西啊?” 第164章 冬夜知暖(38)   沈潜已经无意再评价什么,闻言只是摆摆手,象征性地安抚一下两位小朋友。   “零口供也能定罪,”柏非瑾从观察室推门出来,淡淡道,“他们会因此付出代价的。”   欧阳翎和志敏想起在霍家找到的那些证据,眼里也发了狠,誓要将这家人送上法律和道德审判的高台。   审讯过程很漫长,一队的人轮番进去审霍家三人,又不用白不用地抓住霍母和霍家奶奶对家里小孩的挂念,打车轮疲劳战,到晚上的时候霍家奶奶直接在审讯室急哭了。老人家在审讯室哭得伤心伤意,大声咒骂他们这群人冷酷无情没良心。   沈潜对她已经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抱臂靠在位子上冷冷地看着,看着这个知道孙女死讯后只是一味推卸逃避责任没有半分情感的人,因为担心独自在家的孙子挨饿受冻而哭的像个泪人。   “那你就赶紧交代。”沈潜道。   “我已经都说了啊!”霍家奶奶已经急昏头了,“我都说了那些作孽事都是她妈做的,不是我……你们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去?要不让我儿回去也行!他什么都没做!”   沈潜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霍家奶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霍家奶奶语音一顿,底气不足地躲闪着目光。   “你很着急?”沈潜几乎是柔声问道。   霍家奶奶迟疑着点下头。   “……那就急着吧。”沈潜贴在她耳边吐出这句话,潇洒地推门而出。   欧阳翎在观察室陡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老大今天这邪火怕不是一般的旺。   肖明朋在旁边小声问道:“欧阳姐……霍家那小孩一个人放家里,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欧阳翎有些惊奇地侧头看他:“想什么呢?老大早就安排警员去照顾那熊孩子了,那晚饭吃得比我们还好。”   肖明朋一愣,没再出声。   柏非瑾再一次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眼肖明朋,转而对欧阳翎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听说顾老师带两个女孩去医院了?”   “是,”欧阳翎道,“学长跟阿夏谈了一上午,阿夏答应去医院看蒙欣。”   柏非瑾微颔首:“挺好的,只有先接受才能释然……顾老师费心了。”   欧阳翎笑笑道:“学长那个人,柏老师你知道的啦。”   语气里满满都是对恋人的骄傲。   柏非瑾唇角微勾:“待会儿一起去医院吗?我们也要去接乐宁。”   欧阳翎看眼审讯室,有些犹豫。   “他们精神已经崩到极限了,冷处理一夜,自己吓吓自己,明早基本就都说了。”柏非瑾道。   欧阳翎表情微微扭曲,半是敬畏半是感慨地瞄一眼柏非瑾。   沈潜跟柏非瑾的看法一致,出来之后直接通知下班,左手拎着欧阳翎,右手握着柏非瑾,跟陈容打声招呼就开车去医院接小孩了。   蒙欣已经知道霍珍的死讯,情绪很低落,看到沈潜和柏非瑾时想问什么,但碍于弟妹都在场,又忍住了,只是抬头看着他们。   柏非瑾温声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不用担心,都交给我们。”   蒙欣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半晌咬唇狠狠点头。   回家路上沈潜都没怎么说话,张乐宁自幼最懂察言观色,虽然心里全是疑问,但却是只字未言,乖巧而安静地跟着两个大人进到家。   柏非瑾先将沈潜推进去沐浴,又到厨房煮了三杯牛奶,递给张乐宁一杯,看着他小口小口抿掉,想了想才开口道:“乐宁,我们今天遇到了很多事儿,都有些累了,所以可能刚刚让你有些压抑,抱歉。”   张乐宁睁大眼睛连连摇头:“啊,不,没……没关系,没事的……我是说……我,我没关系的。”   “你有资格不开心的。”柏非瑾认真道,张乐宁乍然呆在原地,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柏非瑾于是又耐心地重复一遍,“你有资格不开心的。”   张乐宁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一颗接着一颗,下一秒就扑进柏非瑾怀里哽咽道:“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柏叔叔,谢谢你,我很开心!”   柏非瑾抚摸着小孩柔软的短发,慢慢道:“有些事情我们和你的欣姐姐不想让你知道,不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你,而是因为那些事情不值得你记住。过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交给我们来处理。”   这些天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焦虑,随着柏非瑾的话语都慢慢消散了,张乐宁将脸埋在柏非瑾胸膛处,听着成年男性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头一次全心而虔诚地将这句话说出口:“我相信你们。”   柏非瑾照例等所有人收拾好后才去洗漱,拿着毛巾边擦湿发边从浴室里走出来,被沈潜拦路直接拽进卧室锁了门。   搞定了小的,这里还有个更麻烦的大的。   柏非瑾刚沐浴完,敞露的白皙肌肤上还披着层薄薄水雾,面色略显潮红,黑发贴服在脸颊上,眸子里带着水润,比平时还减了两分清冷,添了两分柔和。   沈潜瞬间就*。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贴着,柏非瑾自然能察觉到,顺势放松了身子,是无声的应允与邀请。   但沈潜却没马上动作,他撑着墙将柏非瑾圈在自己怀里,额头抵在爱人肩膀上,叹息般地唤道:“非瑾……”   柏非瑾垂眸看着沈潜的发顶:“我在。”   沈潜偏头开始轻啄爱人脖颈,一下又一下,同时膝盖也轻松挤进爱人双腿间,缓慢而亲昵地挑弄着。   柏非瑾双眸都眯了起来,头颅微仰,身子本能想向后缩,却已是退无可退。   沈潜亲吻着滑过爱人耳垂,又张唇叼住,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同时膝盖微一发力,清晰听到耳边爱人压抑到极致的一声闷哼。   “非瑾……”沈潜又唤。   “……”柏非瑾张嘴深呼吸一次才勉强道,“嗯?”   沈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自家爱人双眼问道:“你家人……对你好吗?”   柏非瑾整个人犹如被冰水兜头浇下,眼里、脸上连同身体的温度都遽然消失,身子僵硬起来,罕见地偏开头躲避爱人目光。 第165章 冬夜知暖(39)   极热到极冷不过一瞬间的事。   情-/动之余,柏非瑾自然未加防备,仓促间所有本能反应尽数落入早有预谋的爱人眼中。   即便已有猜想,但到这一刻,沈潜心底依旧像被锥子扎了一样,刺疼得令人发寒。   柏非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间垂下眸子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潜心疼地轻吻着爱人偏头展露的脖颈,声音有些哑:“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关于你的父母。”   柏非瑾还是没说话。   沈潜迟疑了一下,从心里讲他也不想继续下去,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又不愿半途放弃。   “你的母亲,”沈潜斟酌着道,“阿姨很早就去世了,而你父亲又长期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国外那些年,很不容易吧?”   那些年……很不容易吧?   柏非瑾脑海中一时纷乱无绪,那些跌跌撞撞、栖栖遑遑的成长过往,他曾一遍又一遍将之埋入记忆最深层,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毋须计较……现今却被爱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勾起了迟到太久的委屈。   心脏泛起酸涩,这种感觉有些新奇……是从未体会过的软弱。   就像他刚刚跟张乐宁说的“你有资格不开心”,其实这么多年,他心底是不是也还在奢望能有人走到面前对自己说一句:“你有资格难过的”。   过了很久,柏非瑾极轻地叹口气。   “我不是在国外长大的。”柏非瑾开口时已经收敛了情绪。   “……啊?”沈潜完全没料到这个剧情走向。   柏非瑾淡淡一笑:“国外那些记录是伪造的,为了解释后来我不在柏钧时身边。”   沈潜瞪着眼睛看他。   “五岁前我在柏钧时家里的记录是真的,只是与外间传闻不同,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分居了,我记忆中只见过母亲三次,第三次就是在她的葬礼上……”柏非瑾说着有些微嘲,“当时年龄小,现在想想其实也没多少印象了。”   沈潜注意到他对父母两人明显不同的态度,对母亲虽然说着没有太多记忆,但言语中又不乏追念,但对柏钧时他从来只用姓名代称,连“父亲”二字都不屑于出口。   “那……”沈潜想问什么。   柏非瑾抬手抚摸爱人面颊,感受着肌肤相贴传来的温热,像是可以从中汲取力量。   “母亲去世之后,柏钧时将我……”柏非瑾微眯起眼思索半秒,“送到了一个地方。然后再见面的时候,又是葬礼了。”   沈潜随着他的讲述,心底有个猜想越来越明显,但他却完全不敢去相信这会发生在自家爱人身上。   但知他如柏非瑾,光看表情就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索性自己说了出来:“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已经查到了武阳集团快速上升的时期。别人都说柏董事长当时是丧妻之痛、否极泰来,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柏非瑾没说下去,只是兀自凉淡地一勾唇。   沈潜眼眶里不知不觉中已经充满了血丝,双手攥拳死死抵在墙上。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捧着护着的那个人,曾经在那么幼小无助的时候,却被人当作商品货物一样肆意交易,被充当成谋取财富权力的筹码。   霍珍的日记和她最后的尸体、蒙欣的早熟聪慧与强作镇定……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一股脑都强行挤入思绪,沈潜无可逃避地联想着,幼年的柏非瑾会委屈吗?会心寒吗?会恐惧吗?会绝望吗?他会想过轻-/生吗?   他会恨吗?   当那个人还是他亲生父亲的时候?   这下反而是柏非瑾有些心疼了,倾身用嘴唇摩挲着沈潜的额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沈潜一拳砸在了墙上。   怎么可能没事了?!   他连想象都觉得心肝震痛,他恨柏非瑾母亲的失职、恨柏钧时的残忍无情,甚至他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认识柏非瑾?他的爱人曾经那么孤立无援,而他却不在身边。   “沈潜,”柏非瑾用手按过沈潜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我的父母对我……不能算好。但此时此刻我仍然想感谢他们……”   “感谢他们给我生命,让我能遇到你。”   沈潜微阖上眼睛,泪水顺着眼尾滑落,被柏非瑾用拇指温柔拭去。   “我从未如此庆幸,庆幸自己降生到这个世界,庆幸自己这些年能坚持下来,庆幸自己……能遇到你。”柏非瑾不紧不慢地说着,“但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   最后一句让沈潜有些迷惑地抬眼看他。   柏非瑾却没再解释,有些话,即便是他也说不出口。   遇到沈潜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但也许是沈潜此生最大的厄运。   “……我不感谢他们,”沈潜直视着柏非瑾双眼道,“我只感谢我眼前这个人。我感谢他那么坚强地穿越这一路上所有困难,将最好的爱人送给了我。”   柏非瑾终于忍耐不住,吻上爱人双唇,换来了对方更热烈的回应。   所有的疼惜、愧疚、愤怒、悲伤、爱意、恨意……那些无法言表的情感,全都融为了最本能的动作,用力去亲吻、拥抱、占有,将彼此揉入血肉骨骼中,填补起过往的残缺。   沈潜迷糊中仍未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挣扎着问柏非瑾:“当时柏钧时是和……他将你……对方……”   柏非瑾知道他是在反复衡量用词,这些小细节让他心窝里都发着暖,回忆过往的寒意被驱散不少。   “你查到了多少?”柏非瑾问道。   沈潜思索着道:“是不是……有个派系之类的?”   柏非瑾低头看着沈潜,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径直就抓到了关键。   “是。”柏非瑾颔首承认。   沈潜眼中一亮,还想问什么,却被柏非瑾伸出食指压在了唇上:“不要问了……沈潜,我向你保证,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需要时间干什么?”沈潜没来由有些心慌,下意识追问道。   柏非瑾眸色幽沉:“去做一些必须做的事情。”   沈潜有意笑道:“不能带我吗?”   柏非瑾顿了一下,伸手将爱人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带不带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会离开。”   沈潜就笑了,凑上去咬柏非瑾的手指。   两人又折腾半晌,沈潜昏昏沉沉即将入睡的时候,恍惚间听到爱人近乎叹息般的呢喃:“我又怎么舍得让你……”   后面的话语却是消散在夜色中了。 第166章 冬夜知暖(40)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安稳,沈潜半夜被枕边人惊醒,看见柏非瑾眉头紧拧着,整个身子是紧绷到极致的战栗,右手握拳抵在唇上,生生将所有可能示弱的声响都锁在喉咙里。   即便清醒时表现得再如何冷静,但有些事情并非是能真正忘怀的。   沈潜侧躺着静静地旁观,甚至都不敢伸手去安抚他。   柏非瑾有自己的尊严与傲骨,如果连在睡梦中他都选择隐忍与沉默,那就算是沈潜,也没有资格去强行刺探他的脆弱。   沈潜承认是自己心急了,这些天随着对柏非瑾背景调查的逐渐深入,他有太多的不确定与惶恐,也有无数不堪、灰暗的猜测,这些东西在今天霍珍轻-/生的消息下突然爆发。   蒙欣完全有别于同年人的思维与能力让他无法不联想柏非瑾,而霍珍那般奇葩的亲生家庭也让他难以控制地带入到柏非瑾身上。   其实沈潜何尝不清楚,回忆过往对柏非瑾无异于是刮骨疗伤,一刀下去,脓疮尽破、鲜血淋漓、撕心裂肺……   可唯有如此,旧伤才能真正愈合。   沈潜伸着手,隔空描画着爱人轮廓,他是那么地心疼,又是那么地为他骄傲。   第二天凌晨,柏非瑾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是尚未来得及收敛的冷漠与晦暗,牙关紧咬着,直到连腮帮都有些酸痛。   柏非瑾花了好几秒才从半梦半醒间缓过神,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潜,黑眸中慢慢浮现暖意,过分僵直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就这么平静而满足地躺着,在晨色中看着爱人睡颜,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恍就是大半个小时,柏非瑾尽量放轻动作下了床走进浴室。   而在他身后,从头至尾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的沈潜,默默张开了眼睛。   果然第二天两人一人顶个黑眼圈,但双方都默契避开了昨夜的事情,柏非瑾洗漱完看着镜子有些无奈,拿起遮瑕与眼影稍微掩盖了一下。   沈潜看着新鲜,也闹着要试,柏非瑾没太在意,将东西给他就自己出去叫张乐宁起床了。结果准备好早餐回房一瞧,沈潜正拿着他的眼影刷回头无辜地看他。   柏非瑾:“……”   沈潜面色有些尴尬:“呃……”   柏非瑾:“……咳。”   惯有的修养让柏非瑾强忍住,低头捂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   沈潜自暴自弃地凑到柏非瑾眼前,抬起脸露出他那先用遮瑕打成超白平面眼眶、又大胆使用n色眼影混杂形成的迷惑眼妆:“非瑾,你爱我吗?”   柏非瑾实在没抗住这波美色攻击,到底闷笑出声,又马上收敛应道:“嗯。”   “那我好看吗?”沈潜开始得寸进尺。   “……”柏非瑾叹口气,良心隐隐作痛,只得转移话题道,“我们要走了,待会儿还得送乐宁去医院。”   沈潜哼一声,拒绝接受这个答案。   柏非瑾无奈,只能翻出卸妆水先将那鬼画符般的妆容卸掉,他自己肤色比沈潜白了两个号,遮瑕并不好共用,便只用眼影重新帮沈潜打底描了边,内眼尾衬的高亮珠光,用反光巧妙削弱了黑眼圈。   沈潜安安静静微仰着脸坐在那儿随他摆弄,柏非瑾画完最后一笔,俯身吻在沈潜额头正中:“……好看。”   沈潜有些诧异地睁开眼,柏非瑾便直视着他的目光又重复一遍:“很好看。”   你可知你的长相同我心中神灵形象一模一样。   神灵怎么会不好看呢?   到警局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大家其实是普遍的憔悴,每每这种涉及未成年的案子总是格外让人心焦,愤恨又无力。再加上东玮林不能贸然动,宫玉又迟迟找不到消息,颇有一筹莫展的感觉。   倒是柏非瑾的态度很是微妙,自从昨天得知那条大鱼可能是东玮林后,他反而突然放松下来,对宫玉的追查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沈潜自己昨天脑子乱糟糟的没顾得上,现在才抽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问道:“非瑾,你觉得怎么才能找到宫玉?”   柏非瑾道:“也许不用找。”   沈潜理解不能:“……啊?”   柏非瑾将目光投向窗外:“有时候总也追不到的东西,可能等一等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沈潜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开始思考是不是昨晚刺激太过了,今天自家爱人整个就一脸六根清净看破尘世大彻大悟即将出家的超凡脱俗像。   连欧阳翎都感受到了,私下问沈潜柏老师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感觉一夜过去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像个世外高人。   这个评价到晚上的时候被彻底坐实了。   “我天!柏老师你已经成仙了吧?!”欧阳翎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会议室,“你昨晚是去夜观天象了吗?!”   “出什么事了?”陈容抬手按着太阳穴,感觉被欧阳翎吵得脑瓜生疼。   沈潜愣了半秒,猛地瞪大眼睛。   欧阳翎紧跟着将答案说出来:“是宫玉啊!她还真投案自首了!现在已经在审讯室了!”   柏非瑾脸上并无半分意外。   电光火石间,沈潜脑海里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转头看向柏非瑾低声道:“这是交易?”   柏非瑾微一颔首。   “他……”沈潜一咬牙,顾忌还有其他人在场没有往里说,“他可真敢想……”   柏非瑾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陈容看出他俩还有话说,索性将欧阳翎和肖明朋都叫出去准备审讯宫玉,留出空间给他们。   沈潜想了想先问道:“你知道宫玉?”   柏非瑾答道:“我知道这个姓和这个姓背后的势力。”   沈潜点点头:“东玮林……是柏钧时那个派系的人吗?”   柏非瑾眸子微眯:“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他是很重要的客户。”   “……但不是骨干成员?”   “不是。”   沈潜半吸了口气,斟酌着试探问道:“所以……宫玉……是……”   “是。”柏非瑾没等他问完就径直承认。   沈潜脸色有顷刻很难看。   东玮林是大客户,宫玉是成员,宫玉自首是因为威胁到了大客户的安全,所以被身后势力推出来当筹码,用罪魁祸首落网结案换取警方放弃对东玮林的追查。   两人背后映射出来的这个组织,势力庞大、涉及广泛、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毫无伦理道德甚至是法律底线,可以说是社会背面的巨型阴影。   而当时柏钧时与其进行交易换取武阳集团的扶摇直上,身为筹码的柏非瑾,那些年在其中到底担负了怎样的角色?   沈潜只觉不敢深思。 第167章 冬夜知暖(41)   “‘宫’是南边收养女孩的惯用姓,”柏非瑾道,“就跟‘骆’是男孩惯用姓一样。”   “……所以敬辰也是。”沈潜道。   “是。”   “还有谁?”   “……”柏非瑾沉默了一下,“他们早就脱离出来,我可以担保与这件案子无关。”   沈潜闻言也没再追问,又酝酿了几次,却是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他不确定柏非瑾已经准备好坦白了,而他更不确定,他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   柏非瑾完全能理解这种挣扎,索性自己开口道:“宫玉自首,从她身上能挖出很多散客,届时人证物证俱全,这个案子可以结的很漂亮。”   沈潜本能地一皱眉,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如果东玮林确实涉案……”   柏非瑾安静地看着他。   沈潜没憋住,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又回来撑着桌子俯视柏非瑾:“不行!不能这么结案!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非瑾,他必须为这些负责!”   柏非瑾没接话。   “……不行……”沈潜心里腾地升起股烦躁,转身坐回位子几乎有些泄愤般地咬牙道,“我要把他抓出来,非瑾,我一定要把他抓出来……”   柏非瑾微微垂眸,沈潜焦躁愤恨的又岂止是东玮林这一件案子?沈潜一面清楚知道不应迁怒,一面却仍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压制自己想对爱人说些什么的冲动。   沈潜觉得这样的爱人很是陌生,可以那么冷静甚至平淡说出就此结案的可能,他无法自控地想到柏非瑾身后的组织,想到柏非瑾曾身处其中数年,想到也许柏非瑾曾经也做过什么事……联想到这些让他有些惊惶无措,甚至无名恼怒。   可他又想到,其实柏非瑾从来都是这样的,理智、克己、从容,就事论事、条理清晰、利害分明……   原来变的不是柏非瑾,变的是他自己。   沈潜忽地感到难过,甚至有些厌弃自己的猜忌,他逃避般抬手遮住眼睛,深呼吸整理思绪。   柏非瑾心情也有些复杂,他是真的完全不计较爱人流露的小情绪,设身处地想一想,沈潜已经做的很好了……他只是,突然有些不确定,是否还有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有句话从心底翻滚到喉咙,又冲破至舌尖,被紧抿的双唇最后挣扎着阻隔住……   我们……分开吧。   柏非瑾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拆开、拼起、掰碎、重组,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他早料到沈潜至此可能的反应,他还能猜到未来沈潜会因为他有多痛苦多挣扎……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想着他应该为沈潜好,想着他不应该将沈潜拖进这潭腐臭泥泞里……   沈潜是他此生拥有过的最美好的存在,他不希望让其沾染半点尘埃。   可他想来想去就是不想放手。   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自私。   “我们……”沈潜突然抬头出声。   柏非瑾心脏几乎漏跳一拍,爱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天边传来,是最后的审判。   如果沈潜开口,他一定会同意,因为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挽留呢?   “……去吃晚饭吧?”沈潜道。   “……?”柏非瑾有刹那失神,近似茫然地抬眼看对方。   沈潜也懵了一下:“嗯?咋啦?都快八点了还不饿吗?”   柏非瑾愣愣地看着爱人,最后蓦然失笑。   他想他又轻看了自己,也轻看了爱人。   沈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满眼狐疑地看着柏非瑾:“什么情况?”   柏非瑾问他:“沈潜,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最后查到的东西不会是你想要的?”   沈潜坦白道:“想过。”   柏非瑾的眸子很温和:“你可以不用承担这些的,你本来也不应该卷进来。”   沈潜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不应该?你是我爱人呀。”   柏非瑾一时没说话。   沈潜太清楚柏非瑾在这段感情里将自己身段放的有多低,从来不主动、从来不索取、从来不顾及自己,他以前完全不明白,如此优秀出众的爱人为什么会那样看轻自己,但他现在也许明白了……   从未被爱过的人又怎么去懂得自爱?   沈潜将椅子挪到柏非瑾面前,捧着对方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非瑾,你是我爱人,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承担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不会干涉,我只是想告诉你,反正我一直在这儿。”   柏非瑾眼神闪烁着,抿起了唇。   “非瑾……”沈潜轻轻叹息着,站起身将柏非瑾的头揽到自己怀里,手指顺着他的黑发,“我刚刚的确是情绪不对,我知道我还做的不够好,是我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你……”柏非瑾想说什么。   “但你不妨大胆一点,”沈潜没让他打断,而是继续道,“非瑾,你完全值得被爱的。”   柏非瑾放在桌上的右手猛地攥起。   “不要害怕伤害我,我没有那么脆弱。”沈潜道,“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我背后,这次换我来支持你。”   柏非瑾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最后勉强唤出爱人的名字:“……沈潜……”   沈潜低头笑着,弯腰碰碰爱人的嘴唇:“非瑾,我不会拖后腿的,不要抛下我好吗?”   好吗?   柏非瑾阖上双眼:“好。”   何其有幸,得遇此等救赎。   “……所以我们去吃饭吗?”沈潜肚子叫了一声。   柏非瑾再睁眼时已经平复了情绪:“其实东玮林那边可能还有别的途径去追查。”   “什么?”沈潜瞬间忘了晚饭这码事。   “你有想过宫玉案的新闻报道怎么写吗?”柏非瑾问道。   沈潜面露思索:“你是说……利用公众力量寻求线索?”   “东玮林是公众人物,再加上他只取第一次,涉及的幼童多;每次交易地点都不同,相关人物复杂……这种情况下难免会出现计划外的人。”柏非瑾道。   “虽然有些靠运气,但也是个办法……”沈潜点头道,“我会去沟通新闻稿的发表。”   柏非瑾向来是点到即止,见沈潜有了主意便不再赘言。   “东玮林是近期才变成那边的大客户?”沈潜没忘记柏非瑾之前说与东玮林不相熟。   “四年前他收购另一合伙人的5%股份,正式成为鹏玮重工的第二大持股人并上任执行董事,应该是那个时候才进到客户名单。”柏非瑾道。   沈潜五指轮流敲着桌子,想了半天道:“不行,我还是要找宫玉聊聊,她是最清楚的人。”   柏非瑾对此既不反对也没赞成,而是掏出了手机:“想吃什么?我来点。” 第168章 冬夜知暖(42)   柏非瑾和沈潜谁都不是吃独食的人,于是乎半个小时以后,队里留守人员第n次收到了来自柏老师的爱心关怀晚餐。   欧阳翎今天忙了一天霍家的取证,活生生被气得两眼发黑……   霍父从头到尾反正不说话,霍家奶奶到底扛不住对孙子的惦念,一股脑全招了,当然,她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霍母身上,把自己和儿子撇得干干净净。   欧阳翎拿着笔录再回去找霍母,霍母听完半晌冷笑一声,看表情是对自家婆婆和老公彻底死心,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情况下到最后她却是摇摇头,自己揽下了所有责任。   初时欧阳翎完全无法理解,直到沈潜嗤笑道:“明明都是亲生的,怎么能差别这么大?”   因为霍珍的死亡,这件案子性质变得非常恶劣,完全达到刑事处罚标准,霍母为了儿子不至于无人照顾,宁肯一力承担罪责,这种无私母爱对比霍珍生前遭遇,不可谓不讽刺。   “女儿和儿子差别真的有这么大吗?”欧阳翎咬着筷子还在心塞,“我爸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啊,我出生的时候他老高兴了,逢人就炫耀。”   在座几位都是男士,这话一时也不知该站在什么角度接,倒是柏非瑾开口道:“我之前班上有位女生,很喜欢生物,成绩很好也很勤奋,一直在年级前列……但是大二的时候她突然退学了。”   “啊?”欧阳翎愣住。   “因为家里叫她辍学去工作,赚钱供她弟弟读大专。”柏非瑾道。   欧阳翎想着南泽大学高耸入云的分数线,再想想大专的巨额学费,脑子里除了“呵呵”两个字什么都不想说。   “后来呢?”沈潜在旁边插嘴问道。   柏非瑾瞟他一眼,欧阳翎听出这事儿还有转折,也用筷子支着下巴看柏非瑾。   “副院长退回了她的申请,专门去找公司跟她签约带薪工读,最后帮她转院到工商管理去了。”柏非瑾接着道,“毕业后入职又换了一次工作跃升个台阶,前段时间生了个女儿,发朋友圈说她会力保自己的宝贝一生恣意生长、不受束缚。”   欧阳翎拧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对这位女生,说她不幸呢,她又能遇到副院长这样的老师尽力扶持,人生轨迹完全被改变,现在生活很美满;但说她幸运呢,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最后也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和理想转向现实低头……   “哪家公司啊?”沈潜再次歪楼。   柏非瑾无奈地看着他。   沈潜嘿嘿一笑:“逻辑说不通嘛,你居然能看到她的朋友圈?作为爱人我应不应该紧张一下?”   欧阳翎简直对自家老大没眼看,但这么一打岔她也回过神来,哪有企业如此凑巧就能挑中这个女生给她带薪工读?柏非瑾在他的讲述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为什么会这么清楚过程?   “可是……柏老师,”欧阳翎有些不解,“为什么当时要让她转专业啊?”   柏非瑾轻轻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副院长。副院长从小也因为是女孩,被抛在乡下吃百家饭长大的,她建议学生先选择工管尽快毕业做到经济独立,因为她们背后没有任何支持,禁不起任性。”   欧阳翎抿唇:“就是因为是女孩?”   “很多时候是的。”柏非瑾淡道,“只是因为性别,就要经历更多的阻碍、歧视和不公,这种现象遍地都是。”   “可是这是在变化的,副院长对学生,学生对自己的女儿……”沈潜轻而易举就能抓到柏非瑾想表达的意思,“她们经历过这种痛苦,所以挣脱出来之后会去主动保护其他的女孩。”   “可是……”肖明朋也轻声道,“也有可能像霍家奶奶和霍母一样,因为自小的教育而不断延续和重复重男轻女的悲剧……”   这一点无可反驳,也确实存在。   肖明朋任何举动都会吸引到柏非瑾的注意,即使柏非瑾做的很隐蔽,但沈潜经过几次之后还是发现了。   柏非瑾屈指叩叩桌面,温声道:“两种可能都有,所以我们其他人站在哪一边就至关重要。”   我们都贬低女性,那歧视只会越来越深;   我们都重视平等,那歧视便会无处依靠;   我们都蒙上双眼,对那些阴暗不听、不看、不说、不作为,那阴暗便会自相撕扯、疯狂膨胀,直至将所有人卷进漩涡。   蒙欣、乐宁、阿夏、阿秋、霍珍……还有更多尚未发现的孩子,他们的经历对很多人来说非常遥远,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可以粉饰太平、视而不见地在阳光下无忧生活,也可以选择去看、去思考、去发声,在不断的怀疑、恐惧、愤怒和反思中徒劳地抗争。   只是要记住一点:我们有的选择权,他们没有。   欧阳翎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柏老师,我总觉得你的故事还没说完……”   柏非瑾笑一下:“她已经辞职了,现在在一边带小孩一边准备考生物的研究生,她丈夫和婆家都很支持她追求自己的理想。”   “哇……”欧阳翎有些感叹,“那真是……很好啊……”   “她父母后来到公司闹过,耍赖要钱,她被逼着换掉所有联系方式,辞职远走,到现在都不敢回来。”柏非瑾道,“过去的伤痕永远都在,能做的只是努力带伤生活。”   几人都是若有所思。   餐后沈潜将人都赶走,自己陪柏非瑾收拾桌面:“非瑾,我突然想起件事儿。”   “嗯?”柏非瑾正低着头扎塑料袋。   “对方是怎么知道东玮林暴露的?”沈潜道,“我们还没散出过消息,他们就已经急匆匆地将宫玉送上门来。”   柏非瑾打完最后一个结,抬眼看爱人:“你觉得呢?”   “队里有鬼……”沈潜道。   柏非瑾微挑眉,没说话。   “……而且你最近特别关注肖明朋,”沈潜接着道,“如果他没问题,我就要吃醋了。”   柏非瑾失笑:“嗯,那你不用吃醋了。”   沈潜眼底一沉:“真是他?我就说费这么大周折空降到队里,原来真有问题。”   “没有证据,”柏非瑾道,“怕打草惊蛇。”   “明白,先不动他,你按自己计划来。”沈潜秒懂。   柏非瑾颔首。   沈潜将垃圾都拎手上,走到门口时回头问道:“非瑾,我这去找宫玉你有什么建议吗?”   柏非瑾想了想:“她会对你感兴趣的,可以利用这一点。” 第169章 冬夜知暖(43)   沈潜边走边琢磨着柏非瑾的话,啥叫“她会对你感兴趣的”?难道……是叫我牺牲一下色-/相套取情报?   事实证明沈队长根本想多了,宫玉对他很感兴趣是没错,全程都在探究地观察他,但她感兴趣的点却在别的地方。   沈潜看着对面的人,宫玉有着完全不符合她本质的外貌,及腰的柔顺长发加一双杏仁眼,穿着米色针织外套,说话和声软语,像极了邻家大姐姐。   然而就这么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子,沈潜跟她耗了俩小时……也不是说宫玉不配合,但就如柏非瑾所预料,她供出来的都是散客名单和其它一些无关痛痒的证据,足够让警方定罪收案,但却远远还没到揭露真相。   沈潜所有的试探和套话都被不动声色挡了回来,两人不停兜圈子打太极,最后还是宫玉突然笑了一下,柔声打断道:“沈队长,柏老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沈潜神色微变:“哦?”   宫玉眼里闪了闪,有意挑拨道:“我没有看轻您的意思……只是听说您和柏老师经常在一起,这次没见着另一位有些遗憾。”   沈潜脸色彻底黑下来:“你以为自己是谁?”   宫玉低头笑笑:“无名小卒,不足沈队长挂齿。”   “你调查过我们?”沈潜问道。   “你们也在调查我,”宫玉道,“这很公平。”   沈潜沉默两秒,再开口时换了称呼:“小满……”   宫玉整个身子猛地绷紧,眼神一反既往变得厉然,冷冷地盯着沈潜:“她连这儿都跟你们说了?”   “你果然一直在关注她,”沈潜道,“你看着安云的时候在想什么?你也许本可以变得像她一样?”   宫玉脸色一变,是被戳中伤口的刺痛。   “你羡慕她,想跟她亲近;但又嫉妒她,想法设法地试图拖她下水陪你……”沈潜摇摇头,“小满,我觉得有个问题你一直想错了,我要纠正一下……”   宫玉道:“沈队长,我叫宫玉,不叫什么小满……”   “你觉得自己与安云差的是运气,”沈潜压根没管她,径直道,“但安云宁肯放弃现有的一切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当年即便你二人易位而处,安云也不会变成你,而你更不可能成为安云。”   宫玉脸上有瞬间极度晦暗,也许她自己心底里也清楚,但正因如此,被他人当面揭露的刹那才会更加难堪。   沈潜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与她差的是底线。”   宫玉出神了几秒,忽地弯唇:“底线……什么是底线呢?”   “那些孩子……”沈潜说着都本能皱眉,“你……”   “蒙欣?霍珍?……没人比我更理解她们了,”宫玉轻轻道,“我从五岁被人领养直到十八岁成年出来,期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谁来教给我底线呢?当我身边只有禽--/兽的时候?”   沈潜没料到宫玉过往,一时失言。   “沈队长,你怎么去要求一个生长在地底泥泞里的蛆虫学会发光发热呢?”宫玉微抬头看他,语气诚恳地发问。   每个人犯罪的背后都有或多或少、各种各样的外界原因,宫玉的问题曾经也困扰过沈潜,但后来想通了,如今宫玉再提,沈潜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却是柏非瑾。   他想他的爱人也曾陷落在黑暗中,但他最终却挣扎着走到了自己面前,成了他的爱人,成了学生的老师,成了队里的顾问……生来就该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怎可能会被过往轻易绊住。   “我遇到过很多犯人,他们在审讯、笔录、庭审的时候大倒苦水,诉说自己的痛苦经历,好博取同情与减刑。”沈潜道,“他们丝毫不为自己的罪行愧疚,用悲惨当挡箭牌,麻痹自己、糊弄别人……”   宫玉抿下唇,没说话。   沈潜便继续道:“但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和安云差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底线。很多人即便被塞进同样甚至更恶劣的环境,他们也决不会去犯罪,不会去伤害别人……如此轻易就能剥夺他人尊严的人,会在明知道痛苦却仍将恶行施加于他人身上的人,心里是没有底线的。”   宫玉咬着牙道:“沈队长,你知道‘小满’这个名字,但你又真的知道‘宫玉’这个名字吗?尤其是我的姓?”   沈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录音设备,面上装出一派冷静:“……领养你的家庭我们会追查的。”   宫玉信以为真,加上之前试探觉得沈潜和柏非瑾的关系并非传闻那么紧密,便想当然觉得沈潜完全是被柏非瑾蒙在鼓里,不由起了嘲讽之意。   “沈队长,你知道‘狼群’吗?”宫玉靠坐在椅子上,收起了之前的温柔假象,眉眼微挑道。   沈潜这回不用装了,是真实的迷惑:“……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的枕边人,”宫玉语调暧-/昧,但却压低了声音,“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出淤泥而不染啊。”   沈潜神色变换几次,拧眉看着宫玉。   宫玉微笑:“沈队长的话我记住了,希望您到时候不要忘记给那位也上上课。可惜今天没看着真人,本来还蛮期待见识一下‘小狼’的,现在只能托沈队长转达一下口信,就说有人让他再等等,很快就会来接他了。”   沈潜眸子猛地一沉:“谁?”   宫玉只是笑,绝口不言。   沈潜死死盯了她三秒钟,起身拂袖而去。   出门正好撞上欧阳翎从网宣回来,欧阳翎没瞧见他的脸色,隔老远就叫道:“老大!老大,柏老师呢?”   “他不在办公室?”沈潜道。   欧阳翎这才发现他状况不对,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刚看了,他电脑还在,但是人不见了。”   沈潜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已经压下了情绪:“那应该是去天台了……找他有什么事儿?”   “呃……网宣已经发了宫玉的案情通报,说是想拜托柏老师转发一下微博。”欧阳翎说着还是问了一句,“老大你没事吧?刚刚是在审宫玉?”   “为什么找非瑾?”沈潜回避了欧阳翎的问题。   欧阳翎便知趣地没再追问,而是微讶道:“老大你不知道吗?柏老师的微博从杨阡那案子开始,就成了受侵害女性的倾诉树洞和法律求助站……现在已经是全网有名了。”   沈潜还真没注意过这个,大概是因为柏非瑾微博向来是骆敬辰帮忙打理的,他本人并不常登录。但即便如此,沈潜还是觉得不妥,他是最清楚柏非瑾与宫玉背后那些人关系的,如果柏非瑾真出面转发无异于是高调宣战。   “我觉得……”沈潜思索着想替爱人婉拒。   “叮”,欧阳翎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欧阳翎低头摸出手机看一眼:“诶?柏老师已经转发了?”   沈潜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将爱人设成特别关注……他也翻到微博进去,短短半分钟,微博浏览量就已经破万,点赞转评数量不小。   这比警方官微还招人注意。   柏非瑾转发只配了两句话,一如既往是他简洁明了的风格:   “保护孩子,如果曾经缺席,至少未来能在。待以真相偿还失去。”   柏非瑾每次更博都是一场地震,加上上次秦洲龙搞出的直播,他微博粉丝数量极为可怕,这一转发顿时直接将宫玉案推到了大众焦点。   新闻稿是沈潜提议、魏征批准后写的,里面巧妙处理了宫玉及其背后庞大客户群体的信息,并未点明其中有名人涉案,但字里行间又能让明白的人一眼看出警方预备收集证据的打算。   而柏非瑾更是将这种意思进一步挑明,直接呼吁相关人员亡羊补牢,出来提供证据。   “嗯?怎么都站在外面?”柏非瑾从背后走近道。 第170章 冬夜知暖(44)   “柏老师!”欧阳翎回头道,“我看你转发微博了!”   柏非瑾笑笑:“嗯,看到就顺手转了。”   沈潜彻底确定,当时柏非瑾向他提议寻求公众力量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转发了……他并不畏惧摆明与对方为敌,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今天挺晚了,回去吗?”柏非瑾问道。   “啊,已经十点多了……乐宁还在医院?”沈潜猛然想起。   “柏老师已经拜托学长送回你们家了,”欧阳翎好笑道,“要是真的等老大你想起来,乐宁怕是要哭晕在医院。”   沈潜尴尬地摸头,他还没太习惯挂念着个小朋友,难免有时忽略了:“……行,你开车回去注意点,我们也走了。”   “好,那老大拜拜。”   回去路上,沈潜一边开车一边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道:“非瑾,关于乐宁……你怎么想的?”   柏非瑾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他自然听得出沈潜话里的意思……他们俩的结合注定不会有孩子,而乐宁如此机缘巧合地出现在他们生活中,可以说是天赐的礼物。   沈潜其实很喜欢小孩,虽然他不说,但柏非瑾看得出来,他很惊喜乐宁的出现。   “他很黏你,而且很护着你。”沈潜道,“有些时候真的是缘分。”   柏非瑾心思微动,原来沈潜这么惊喜,是因为乐宁对他好。   “当然,这事儿也得看你的意见,”沈潜接着道,“毕竟多个人在家里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都不能在沙发上运动了。”   说到最后话语却是变了味儿。   沈潜插诨打科地给台阶下,柏非瑾失笑一声,开口道:“我已经联系好了机构,等过几天就可以送他过去。”   沈潜神色未变,看着前方道路的眼里却是一黯。   柏非瑾轻叹口气:“……抱歉,我原本准备回家再跟你说的。”   沈潜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事儿。”   “我……”柏非瑾犹豫一下,“现在不能将更多人卷进来。”   沈潜其实也猜到了,大敌当前,张乐宁这么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将他扯进来,只会害了他。   “是我欠考虑了。”沈潜点头理解道。   柏非瑾微微摇头。   “今天宫玉……”沈潜道,“跟我提到了‘狼群’。”   “……”柏非瑾微垂着眼,夜色中神情晦暗不明,“嗯。”   沈潜想了想:“……还有‘小狼’。”   听到这个称呼,柏非瑾搭在大腿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回缩,又僵在原处。   “‘小狼’……”沈潜还想问什么。   “是我。”柏非瑾径直截断道。   沈潜原本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微张着嘴反应半秒,就听到柏非瑾继续道:“她托你转告我什么?”   沈潜明显迟疑了一下,就这么个停顿柏非瑾就猜到了大概。   “我多不希望让你经历这些……”柏非瑾近乎呢喃道,“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她说有人要来……接你。”沈潜道,“是谁?”   柏非瑾温柔地看着他:“我不能告诉你。沈潜,你查的太快了。”   沈潜侧脸肌肉微绷:“那你会离开吗?”   黑暗中柏非瑾的眸子闪烁两下,答非所问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沈潜猛地一打方向盘靠边停车,转头认真地看着爱人:“好。非瑾,我要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家里等你,你要记得回来。”   “好。”柏非瑾同样郑重道。   车外橘黄色路灯光晖洒下,悄悄给拥吻在一起的有情人披上一层暖意。   宫玉的供词涉及包括蒙欣、霍珍在内的四名十岁以下儿童,七名涉嫌进行交易的客户,和高逾五十次的交易记录……但她矢口否认指使杀害蒙欣、教唆霍珍轻生,对东玮林更是声称毫不知情。而她工作室的其他人全都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了无音讯。   警方发表通告柏非瑾转发后的第三天清早,有人到鹭港区分局指名道姓要找柏非瑾。   沈潜接电话的时候还在准备早饭,张乐宁闷闷不乐地在旁边打下手,柏非瑾已经告诉他过两天会送他去福利院。   “乐宁,去叫你柏叔叔起床。”沈潜挂掉电话偏头道。   “你怎么不去?”张乐宁有些奇怪。   沈潜嘿嘿一笑:“这不是……有点不忍心嘛……”   昨晚柏非瑾跟公司那边开视频会议搞到凌晨两三点,又处理材料到四点才睡下,沈潜想想柏非瑾的睡颜都心疼,压根儿不愿意打扰爱人。   张乐宁鄙夷地瞪他一眼,身体倒是很诚实地跳下凳子,“蹬蹬蹬”往房里跑。   沈潜看着他背影也有些无奈,这孩子自从知道要离开,简直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柏非瑾身上。   柏非瑾照旧刚醒的时候有些迷糊,顺手摸了把张乐宁的头,顿时把小孩美得唇角弯弯要飞上天。   区分局的警员本来想帮忙把人送到市局来,奈何对方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们,死活不肯上警车,没说两句就想往外跑……沈潜只好带着柏非瑾横跨半个市去见人。   来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带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姐姐穿身花里胡哨的朋克装,锁骨上纹着红玫瑰,耳朵上挂两个老大的银环,像只炸毛的小兽一样紧紧将妹妹挡在身后。   “你好,我是柏非瑾。”柏非瑾走上前温声道,“请问是二位找我吗?”   姐姐审视地看了他半晌,抿唇一点头:“我来报案,我妹妹被人强-J了。”   柏非瑾下意识侧目看沈潜,两人眼神相触里是同样的意思:终于等到了。   姐姐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在确认柏非瑾会参与调查后,从背包里拿出了用密封袋装好的几张卫生纸和棉片,然后打开手机将里面二十多张照片一起摆了出来。   沈潜暂时借用了分局的办公室,柏非瑾和他一同参与了问询。   这两姐妹家里也很乱,姐姐生母早逝,父亲另娶而有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但父亲本身就是个无赖,后妈忍不了,抛下亲生女儿就跑了。姐姐对家人是没有半分好感,自己早早就出门流浪,事发当天是在酒店无意中撞到了父亲和妹妹。   姐姐不肯明说当日去那儿干什么,但沈潜两人看她表情就知道,多半是去偷东西,结果正看到父亲带着年幼的妹妹在酒店房间里。她跟这个妹妹本来没什么感情,但她看到小女孩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腿间还有血迹与白浊,她突然脑子都炸了,冲进去直接一花瓶砸在父亲头上,拉着妹妹就往外跑。   卫生纸和棉片都是她当时从妹妹身体里提取的分泌物残留,她认识个小诊所的医生,对方当时也很难过,说至少可以先保留证据,等待时机。   “你知道对方是谁?”沈潜抓到了关键。   “我看着他进的房间,”姐姐咬着嘴唇道,“我只是当时不知道小妹在里面。”   “是谁?”   “东玮林,那个什么鹏玮重工的老总。”姐姐说的很笃定,“我男朋友在他工厂做事,我看见过他人,我还有我跟我男朋友当日的聊天记录。”   沈潜翻看她手机的记录,又看了一遍她拍摄的妹妹身上的伤痕,如果再加上卫生纸和棉片的物证也通过审核,东玮林基本没跑了。   姐姐信不过警方,反而很相信柏非瑾……问及原因只说东玮林那种大人物,指不定有什么勾结势力,柏非瑾闻言有些无奈:“我不也算是警方的人吗?”   “你不一样。”姐姐摇摇头,固执地道,“我就觉得你不一样。”   柏非瑾对这份信任一时无言,最后想了想还是给出承诺,一定会还原真相。   法医物证鉴定很快就给出了回复,确认卫生纸与棉片证据可用,其上有两种体-/液残留,一种与妹妹体内提取物相符。   证据在手,魏征大笔一挥,径直批准对东玮林的搜捕令。   沈潜这次多了个心眼,有意避开肖明朋,带着欧阳翎和另外两个警员直扑东玮林的府邸。   东玮林没有丝毫防备,人还在公司,家里就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偌大的别墅搜起来挺费功夫,找了足有一个半小时,才听到欧阳翎在三楼卧室爆了句粗口。   沈潜闻声过去,看见欧阳翎手上拿着一沓照片,目测快二十张,上面都是五到八岁不等的小女孩。沈潜乍一瞧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里面有蒙欣、霍珍和今天报案的那个妹妹照片时,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有多少张?”沈潜道。   欧阳翎脸色巨难看:“十九……他还收集这个?!”   沈潜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升起个恶心的猜测,东玮林像集邮一样留着这些照片,就是想日后慢慢回味……他对这种事当真是乐在其中。   “行,都收起来,就用他自己留的证据送他进监狱。”沈潜恨恨道。   东玮林被抓还很镇定,一直说要找律师,结果他连打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的时候才终于慌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往下流。   人证物证一摆,东玮林还想垂死挣扎,思量片刻只肯认下这一桩案子,拒绝承认其它照片上的女孩与他相关。   事已至此沈潜反倒是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同他耗。 第171章 冬夜知暖(45)   事件进一步发酵,牵涉范围极广,魏征申报省厅引起了上方高度关注,火速调集治安、经侦、刑侦三方警力组成专案组,彻查这一大型组织非法交易活动。   东玮林事件曝光后,鹏玮重工紧急公关,急于与他撇清关系挽救声誉,火速撤销了其独立董事长和公司职位,并因识人不淑向公众道歉,表示强烈谴责东玮林本人极其恶劣的行为,并且将会密切关注此事后续发展。   但经此事件,鹏玮重工股票还是连续三日暴跌,一时间元气大伤。   东玮林背后牵扯利益庞大,多的是人不想让他真正出事,相关人员势力错综复杂,给专案组的调查取证带来了极大压力与阻碍。   警方顺着东玮林府邸搜出的照片进行广泛摸排,但几乎所有女童的监护人都选择了绝口不言。   有个小女孩想开口说什么,被父亲抢先一巴掌扇到了地上,走访民警都被惊到,当机立断按故意伤害先将父亲控制起来,把小女孩带回了警局。   结果小女孩可能被吓到了,回警局之后无论大家怎么问她都只是埋着头不敢吭声,在家办公的柏非瑾听说之后提建议,让把在医院养身体闲到长毛的蒙欣带过去试试。   结果不到十分钟蒙欣就成功让小女孩打开心房,抽抽噎噎把一切都说了。   沈潜对此十分感叹,蒙欣这孩子若是好好培养,当真是个聪慧出彩的好苗子。   就在警方头疼如何找到直接证据将东玮林和其他孩子联系起来的时候,有个酒店服务员看到警方关于东玮林的案件通告后,带着条床单前来报案,床单上面检测到了东玮林与另一张照片上女童的体液残留。   服务员满脸羞愧,说自己当时就认出了东玮林,心下害怕所以没敢报案,但又忘不掉当时小女孩的样子,所以偷偷藏起了这张床单,还好到底是用上了。   之后又陆续有酒店或与女孩相关的知情人士坦白,少部分表示愿意出庭作证。他们大多是因为利害关系当时选择了有意无视,但始终熬不过自己良心那一关,最终选择开口说出真相。   有了蒙欣这个强力小助手,警方改变策略,陆续找照片中的女孩本人在避开监护人的情况下进行单独非正式约谈,为警方提供了大量线索。   东玮林大概意识到这些罪名足以让自己在监狱待上非常漫长的时间,无论什么证据摆在眼前,他都只是苍白无力地否认,咬死了不肯松口。   沈潜原本动过心思让他供出背后“狼群”的消息,但东玮林听到这两个字后简直像白日见鬼,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后来被问急了,那么个曾也叱咤商场的老狐狸,竟然捂着脸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唤着两个名字。   是他妻子与儿子的名字。   虽然他的妻儿在事出之后都不愿再来看他一眼,但他始终对家人还是有感情的,不愿用他们来冒险。   沈潜看着这个穷途末路的中年男人,最后摇摇头,起身出去了。   他有把握零口供给人定罪,东玮林开口与否,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倒是宫玉意料之外要求见柏非瑾,说是想起了一些重要情报只愿意单独跟柏非瑾说。沈潜问柏非瑾的意思,柏非瑾无可无不可,最后到底还是赴约了。   宫玉足足打量了他有三分钟,饶有兴趣地评价道:“和我想的很不一样啊。”   柏非瑾没笑,看着宫玉的眼神很淡漠,像是润凉的玉石,漂亮却毫无温度。   宫玉自己无趣地笑笑:“你可是我们的传奇呢……但话说回来,跑有用吗?该追上来的,总有一天会追上来。”   柏非瑾道:“不劳费心。”   “要继续跑啊,”宫玉笑得温婉,压低的声音却像是毒蛇嘶语,“一旦开始就只能不停地跑,不要被身边人牵绊住,不然就只能一起死……”   “晚了,”柏非瑾抬眸道,“而且我也累了。”   宫玉瞳孔微缩。   “成王败寇……”柏非瑾没感情地轻笑一下,“听天由命吧。”   宫玉久久失言,最终却兀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挺想你好好的,像是我们这种人的另一个希望。”   “我和你不一样。”柏非瑾丝毫不为所动。   “哈……”宫玉一声冷笑,却也没说什么。   宫玉依言招供了另一位商界大人物,由她嘴里说出来的证据直接就将对方钉死了,基本跟东玮林一个待遇,可以零口供定罪。而且关于东玮林,宫玉也开了口,但这些年她是最知道怎么消灭证据的,所以反而没帮上什么忙。   沈潜对她的突然坦白有些惊讶,柏非瑾倒是不意外,直接点明这位与东玮林私交甚密,基本是利益共同体,东玮林一倒,“狼群”由宫玉将人主动供出交给警方,也是为绝后患。   虽然很不乐意被“狼群”当枪使,但罪证确凿,警方还是很愿意将人绳之以法。   南口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公开表示,将会无偿为所有受害女童提供法律援助,同时最大的福利机构也表示将会收留此次事件中被认为不宜由原监护人继续抚养的女童。   民间发起了专项捐款,用以受害女童的身体检查和治疗。有过半数孩子因为发生不正常关系而造成了轻度或中重度损伤,更有留下了永久后遗症的。   顾黎也牵头同他的师姐一起,联合三家心理咨询室无偿为受害女童提供心理辅导,帮助她们逐渐摆脱噩梦。   沈潜这些天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孩子应该是我们的底线。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干净,如果要倾全力保一方净土,那应该就是孩子的空间。   野兽尚且天生懂得保护幼崽,人做惯了人,却是连该有的本能都忘了。   蒙欣是个闲不下来的,自从发现能跟受害女童无障碍交流后,她就一直在医生允许的运动范围内,时不时到警局来帮忙。   她看过专案组警员日以夜继顶着无数压力与困难执着寻求真相,看过医生护工律师心理咨询师等等专业人士为此倾尽所学,看过大量萍水相逢的志愿者为了安顿受害女童忙前跑后细致入微,看过网上舆论无数声援讨伐提供线索的热心网民……   蒙欣觉得她终于听懂了那句话:   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珍贵。   她见过最寒凉的人性,也遇到过最温暖的人情,所以才会更加懂得珍惜。   到案件调查中后期,魏征让刑侦一队成员陆续撤出改战其它案子,将此案彻底转交由省厅继续收尾,沈潜则以锻炼新人为由趁机将肖明朋扔在了专案组。   队里其他人都很遗憾没能跟到最后,还是陈容笑他们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儿,魏征此时将一队摘出来,看似是让功给省厅,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此案相关利益链盘根错节,太出风头对他们这支相对年轻而无背景的队伍并非好事。   一个半月后路为案开庭,路为被以故意杀人、拐骗儿童、暴力拒捕等罪名提起公诉,律师以蒙自立对蒙欣等儿童的非法伤害行为为路为辩护,手术成功并休息半月的蒙欣坚持要求出庭为路为作证。最终法官认为蒙自立对路为进行过故意伤害、威胁恐吓,且涉及非法收养并对四名领养儿童行为恶劣,路为本意是想保护孩子,事发当时可判断路为属于激情杀人;但同时法官驳回了律师对拐骗儿童罪的无罪辩护,认为蒙欣属于十四周岁以下无行为能力人,路为在犯罪后逃亡过程私自将其带离,并险些造成蒙欣延误治疗身亡,情节恶劣已构成犯罪。   最终数罪并罚一审判决路为有期徒刑十二年,律师建议继续上诉,但路为本人选择了放弃。   他认可法官所言,对自己行为悔恨,愿意付出相应代价。   蒙欣久劝无果,路为难得坚持,柏非瑾也只得安慰蒙欣尊重路为自己的选择。   沈潜看着路为被警察押走,眼里很复杂:“他其实……是不想耽误蒙欣吧……”   柏非瑾轻叹道:“他刚问了我,能不能将蒙欣列入拒绝探视名单……”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路为与蒙欣,当真是情深,也当真是缘浅。   宫玉案立案六个多月后,在舆论高度关注下开庭。   经过专案组半年来的努力,抓获了原妙儿摄影工作人员三名,共追查到以东伟林为首的三十七名涉案“客户”,蒙欣、霍珍等二十名受害女童,牵涉到相关酒店、出租房等场所人员六十余人,甚至还包括两名与宫玉长期合作的医生……   此次案件情节十分恶劣,社会影响极差,法官量刑时均选择从严处理。   为保护受害女童隐私,庭审过程完全封闭,严防任何媒体或个人传播受害者信息造成二次伤害。   公众能了解到的仅有一审后法院公布的长篇判决书,所有涉案人员均依法获刑,宫玉作为主犯被判处无期徒刑,但霍珍的死最终也未找到证据将其与宫玉联系起来;其他参与组织的人员分别处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东伟林祸不单行,另被查出涉及*,且因侵害人数众多被判决十五年有期徒刑;其余相关“客户”均因与未满十四岁幼女发生---关系而被以强-J罪提起公诉,按情节轻重分别获刑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受害女童中有过半数的家长被剥夺监护权,并被提起公诉,但由此引发的另一个问题便是这些孩子日后该由何方抚养。   这次案件在社会引起了极大轰动,对于未成年儿童的性教育与保护再次提起关注,童模这一高利的灰色行业彻底曝光在公众面前,而对于非法收养和收养后机构回访问题也引发了广泛思考。   沈潜在专案组只跟了一个月便被魏征撤回来,突然闲下来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家爱人好像最近特别忙。   柏非瑾连着半个多月几乎整天往公司跑,间或去学校处理些实验室的事情,两人白天基本都是分开的,对双方都是调查事情的好时机。   沈潜忙着继续查柏非瑾,而柏非瑾则忙着继续查他想要的东西。   “确定不在?”柏非瑾问道。   “我亲自去看的,”骆敬辰道,“里里外外掘地三尺都翻了,没有看到。”   柏非瑾屈指敲敲桌子:“……那就只会在主宅了。”   “先生,”骆敬辰不忍道,“您真的要自己……?要不让我去吧,我偷偷进主宅找。”   “胡闹。”柏非瑾轻斥。   骆敬辰自知理亏,但却仍然不愿赞同柏非瑾的计划。   柏非瑾微微软了眸子:“敬辰,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其实骆敬辰何尝不知道,网已经铺好,该准备的都已经做好准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经容不得他们回头了。   窗外春雷猛地炸响,像是预兆着某种开端……   【冬夜知暖·完】 第172章 那年那人那些事(5)   柏非瑾大四那年寒假,刚毕业进入市局还处在实习期的沈潜,大年三十跑遍了整个南泽大学校园,成功在下午捕捉到准备回宿舍的柏非瑾。   柏非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沈潜嘿嘿一笑:“非瑾,今晚有安排嘛?”   柏非瑾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来我们家吃饭吧,”沈潜笑得自然,“我妈说她想你了。”   柏非瑾本能想拒绝,但对上沈潜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犹豫了。   “我们家过年也就我和我爸妈三个人,多个人更热闹啊!”沈潜继续游说。   “……好,”柏非瑾终于应道,“我先上去放点东西。”   沈潜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嘞!我就在这儿等你!晚上我可以开车送你回来,或者我家还有间客房,你睡一晚也行。”   柏非瑾道:“不麻烦了,到时候我自己回来就行。”   沈潜懒得现在跟他争,挥挥手让他先上去。   沈潜家并不大,但被收拾得很好,沈父延续了以往在部队的生活作风,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序,而沈母则爱好养些花花草草,阳台上被栽种得像个小花园。   柏非瑾刚进门就闻到了室内充盈的饭菜香,一身寒意顿时被驱散得干干净净,沈父正腰杆笔直地坐在小马扎上择小菜,沈母匆匆调小火,从厨房走出来。   “爸!妈!”沈潜进门就唤道。   “叔叔好,阿姨好。”柏非瑾在后面礼貌地颔首。   沈父抬头看门口:“非瑾来了?”   “嗯,叔叔除夕快乐。”   “非瑾好啊!”沈母熟稔地打招呼,“咦?阿姨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在学校好好吃饭没?食堂的饭菜到底不比家里,我就说叫沈潜这孩子平时多喊你来家里吃饭,大小伙子营养跟不上怎么行呢?”   “诶,妈……”沈潜很头疼他妈这职业病,做老师习惯了,什么事儿都喜欢说教说教。   沈母听出儿子的不满,嗔怪地瞪他一眼,帮柏非瑾将脱下来的大衣挂在旁边衣架上。   柏非瑾微微一笑道:“谢谢阿姨。”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罐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在实验室配的营养液,您可以加在水培植物里。”   “呀,太好了,谢谢非瑾。”沈母笑着收下。   柏非瑾又翻出另一小瓶东西:“这个药酒对风湿关节效果很好,是学校另一个实验室老师调的,还没上市,先给叔叔试试效果。”   沈父从厨房出来接过药酒:“非瑾有心了。”   两样礼物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在挑选方面却很上心,沈父沈母自然愉快接受。   柏非瑾浅笑道:“去年多有打扰了,祝叔叔阿姨除夕快乐。”   “傻孩子,跟叔叔阿姨还客气什么。”沈母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吃柏非瑾守礼温雅的样子,跟她自己那个混世魔王似的儿子完全不同,“你先坐,阿姨去给你盛碗汤,驱驱寒气。”   柏非瑾道:“那麻烦阿姨了。”   “什么汤啊?”沈潜跟着他妈晃到厨房门口,“哇,这么香的莲藕猪骨汤,我也要!”   “自己动手。”沈父在旁边道。   “你到时候吃饭再喝,”沈母直接赶人,“去去去,去把水果切了给非瑾端过去,再看看要不给他开个电视?算了,你别搞水果了,去陪非瑾聊天吧……”   沈潜端着可怜巴巴的一碗汤直接被沈家二老赶出厨房,一时无语泪凝噎,不知到底谁才是二位的亲生儿子……   柏非瑾看得好笑,难得见沈潜这么吃瘪,于是也没阻止沈潜非要你一口我一口同喝一碗汤的幼稚游戏。   今年沈潜一家没回老家,年夜饭只有四个人,但也准备了满满一桌菜肴,都是些朴素的家常菜,却让柏非瑾分外陌生。   饭桌上开了瓶红酒,一人斟了一杯,窗外已经有迫不及待的小孩开始放起了花炮,不时将黑夜点亮成五彩斑斓的颜色。   沈父在主位举了杯,在座三人也纷纷举杯,共祝除夕快乐。   餐后沈父去开电视放春节联欢晚会,柏非瑾帮忙收拾桌子,沈母见到想阻止,被沈潜拦住了:“妈,还跟之前一样,我们俩来收拾,您和爸去休息。”   “这大年三十的,非瑾又是客人……”沈母觉得不妥。   沈潜有些无奈,压低声道:“妈!非瑾他性子本来就拘谨,您还老把他当客人,下次我可骗不来人了。”   沈母恍然:“是我欠考虑了……那……那行,你勤快点,别累着人家。”   沈潜叹气:“遵命母上大人。”   都收拾完后,一家人坐在沙发前看晚会,沈潜本来还有些提心吊胆柏非瑾会要提前离开,结果发现柏非瑾看得还挺认真,时不时和沈家二老聊两句,或是接自己的话茬谈谈看法,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放松。   这让沈潜禁不住老往柏非瑾那儿瞟,平时温和有礼之余不免还是有些距离感,如今大概是家里橙黄色灯光太暖,又或是放着春节晚会的荧幕太热闹,柏非瑾此时褪去那层淡漠,终于显得清晰而真实起来。   虽然接触不算太多,但沈父沈母也是真心喜欢柏非瑾这孩子,又听沈潜特意嘱咐过柏非瑾家里可能没什么人,所以他们绝口不问柏非瑾的身世,只是卯足了劲儿让他这个除夕在自己家里过得舒服欢乐一点。   快到零点的时候,外面鞭炮声一下就大了起来,几乎盖掉电视的声音,沈潜就扯着嗓子跟着电视荧幕大喊倒计时。   “3,2,1……新年快乐!”沈潜从沙发上窜起来,“爸,妈,非瑾,新年快乐!”   柏非瑾也道:“新年快乐。”   沈父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给沈潜和柏非瑾一人塞了一个:“压岁钱,新年快乐。”   沈潜果断笑眯眯地收了,一个深鞠躬道:“爸妈恭喜发财、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新年快乐!”   柏非瑾则有些讶然,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一点小钱,除夕夜长辈给晚辈发红包可是传统,非瑾快收着。”沈母看出柏非瑾的犹豫,于是笑道,“我和沈叔叔就希望你们两个孩子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非瑾学业有成,沈潜这小子工作顺利。”   柏非瑾眸子闪了闪,最后还是伸手接下了红包:“谢谢,也祝叔叔阿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沈母到底没忍住,伸手摸摸柏非瑾头顶的软发,又觉得有些冒昧,赶紧收回手道:“我去煮点桂花甜酒汤圆,你们在这儿等等。”   四个人又分吃了一锅汤圆,聊聊笑笑闹到晚上一点多,沈父和沈母都有些疲态,柏非瑾收拾好夜宵的碗筷,起身告辞。   二老都不同意柏非瑾这么晚自己回去,劝他干脆留下来住一宿,柏非瑾很为难,还是沈潜主动道会开车送他回学校,二老这才勉强松口,同意让他走。   柏非瑾推脱不掉,只好麻烦沈潜大半夜跑一趟将自己送回宿舍。   沈潜硬是盯着柏非瑾进了宿舍楼才走,弄得柏非瑾只好又绕一大圈走后门出宿舍楼,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骆敬辰。   “新年快乐,先生。”骆敬辰上前道。   “嗯。”柏非瑾略一颔首。   骆敬辰小心地打量片刻,斟酌着问道:“先生今晚去沈潜家里可还顺利?”   柏非瑾闻言在原地思绪放空地站了两秒,开口道:“……以后不去了。”   骆敬辰一愣:“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柏非瑾淡道,说着迈步往车边走,走到车门前又停住了,“他们……都很好。”   “那……”骆敬辰话音刚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于是就此打住,眼神复杂地看着柏非瑾开门上车……最终也没再说话。   他猜出了柏非瑾未竟的话语……   他们都很好,是我配不上。   沈父、沈母对晚辈的关怀与爱护,沈潜对父母的信任与孺幕,沈家那种和睦温馨的氛围……这些对柏非瑾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   久处黑暗的人,突然面见如此明亮的光芒,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而是畏惧。   柏非瑾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沈潜是个阳光又美好的人,和他自己完全是对立的……在只面对沈潜时,他尚且可以凭着私心去接近,可当他面对整个沈家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这份私心不仅可能会毁了沈潜,还会毁了他身后的父母,甚至更多爱着沈潜或者沈潜爱着的人。   沈潜不是他,不是孑然一身的存在,他本来那么好,身边的人也那么好,他的生活中本不应该出现柏非瑾这个错误。   可是……是他先主动招惹的我啊……   柏非瑾心底蓦地泛起些说不清的情绪,明明是沈潜先主动靠近的,为何现在进退维谷、苦苦挣扎的却要是他?   虽然对二老心怀愧意,但他日后当真很久未再踏入过沈家半步,因为他根本无法面对沈家父母的目光,他只是个自私卑鄙的小人,承不起他们的错爱。   对沈潜,他不敢进,却也不想退。 第173章 涅槃重生(1)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HadInotseenthesun》   ———————————————————   路为一审结束后半个月,蒙欣也康复出院,被安排到社会福利院接受抚养直至十八岁成年,蒙欣的意思是不愿意再进入领养家庭,柏非瑾同她聊过之后以个人名义专项资助了她的学费与生活费。阿夏比她更早进入福利院,阿秋则已经重新被人领养了。   姐妹俩的被迫分开让一直关注她们的顾黎与欧阳翎很遗憾,但这是阿夏自己坚持的,为了让阿秋能进入一个正常的家庭。   张乐宁被柏非瑾送进福利院之后郁郁寡欢好几天,但很快又适应了环境,小孩本来就长得好,脑子又聪明,嘴上说话一套一套的,让一个经常来福利院志愿服务的医生看上了,提出想收养他同自己的儿子作伴。   柏非瑾听闻后同沈潜说了,两人各自用自己的路子将这医生详细摸了个底,没发现任何问题,于是柏非瑾让福利院的员工问张乐宁自己的意思,小孩半是犹豫半是心动,被医生提了两次后到底还是答应了。   沈潜两人得知消息后都有些松口气的感觉,说实话,当初看着小孩那么难过地离开,说心里没有一点歉疚那是不可能的……如今他能有新的开始,自然是件好事。   这天是周日,沈潜难得偷空放假在家。   自从家里少了个小电灯泡之后,两人又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家中胡闹了……前一夜趁着第二日休息,沈潜愣是缠着柏非瑾从客厅动手动脚开始,发展到浴室卿卿我我,最后再到卧室这样那样,直折腾到半夜一两点。   沈潜照例先醒,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用眼神细细描摹爱人近在咫尺的面颊。   最近柏非瑾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两人颇有些聚少离多,昨晚疯狂一宿,柏非瑾眼下明显泛出些淤青。   沈潜有点心疼,但却无法干涉。   毕竟他自己也没闲着,照照镜子的话,还指不定谁的黑眼圈更重呢……   本想着周末让爱人好好休息一下,结果沈潜还没看够,床头柜上柏非瑾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柏非瑾眼睛都没睁开,伸手两下摸到手机快捷拨号打了过去:“敬辰?……嗯……好,我知道了……你过来吧。”   挂掉电话,柏非瑾用力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回笼大半,拿手机的右手挡在唇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非瑾,早。”沈潜往前凑了凑,吻在爱人额上。   柏非瑾半眯着眼睛微仰头,慢慢轻啄着沈潜的下巴与喉结,这是两人之间亲密的小默契,无声的索吻。   沈潜自然无不满足,低头与柏非瑾交换了一个深吻。   “……早。”柏非瑾的嗓音较平时略显低哑,听得沈潜身子一绷,脑子不受控制地闪现回放了N个昨夜春景。   “今天又要出去?”沈潜按耐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有些怜惜地摩挲着爱人眼下的青痕。   “嗯……”柏非瑾阖上眼任由沈潜动作,“公司有点事。”   “最近很忙?”沈潜问道,“我听说好像有公司专门跟你们作对?”   柏非瑾不那么情愿地睁开眼:“……算是吧,一直是同行对头。”   “但以前可没闹到连我都听闻。”沈潜笑道。   柏非瑾有些无奈:“以前他们没这么能折腾。”   柏非瑾不愿多说,沈潜也就不再问,原本公司的事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最近听到消息有点担心爱人。   “不是什么大事,”柏非瑾温声道,“武阳的家底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那啥……非瑾,有个问题其实我憋了很久了……”沈潜突然忸怩起来。   “嗯?”柏非瑾询问地看他。   “你……到底有多少家产啊?”沈潜酝酿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柏非瑾一怔,失笑道:“公司财产也不是我个人的。”   “你不应该占股达到多少多少吗?公司虽说不都是你的,但有部分总是你的呀……”沈潜狐疑道。   柏非瑾眼神微闪,但瞬间就垂眸掩去了:“股份并不代表财产,只有公司存在并且盈利的情况下股份才有意义。”   沈潜撇下嘴:“我就想听个大概数字,看看贫穷是怎么限制我的想象的。”   柏非瑾笑而不语。   “柏老板,”沈潜突然将脸挪到柏非瑾下巴旁边,贱兮兮地仰着脸四十五度,“柏老板要不考虑一下包-/养我?”   柏非瑾垂着眼帘看爱人,微低头吻在对方鼻尖上:“包-/养你?”   “对啊!”沈潜毫无心理障碍。   柏非瑾一个翻身,伸手轻松将身侧人推倒平躺在自己下方,然后居高临下俯视了爱人两秒,开始慢条斯理地沿着鼻尖、嘴唇、下巴、喉结、锁骨、胸口一路亲吻下来,成功将对方撩-/拨起了火。   “……非瑾……”沈潜嗓音也沉下来,头颅微仰着,面色已经有些泛红。   柏非瑾贴到他耳边,呵着气轻声道:“你这样的,我那点家产可能还不够。”   你在我眼中可是无价宝。   沈潜挑眉:“你怎么不先问问价钱呢?”   “哦?”   “如果是你的话……”沈潜找准机会将爱人一把掀翻,然后眼疾嘴快叼住对方左边耳垂,用牙齿轻轻磨了磨,“我愿意倒贴。”   对你,我可以整个人连着这颗心尽数相赠,心甘情愿的那种。   柏非瑾最敏感耳垂,沈潜这一突袭简直是准确地抓到了他的脉门,顿时令他从后脊泛起阵阵酥麻:“别……”   沈潜听话地放开左边,伸手揉捏着那一小块,然后又悄悄地含上另一边耳垂:“大老板,让我来倒贴一个?”   柏非瑾被他左右夹攻也弄得有些意动,只得抬胳膊抓住沈潜作乱的手,然后偏头用双唇封住到处乱吻的沈潜……   两人终于安静两秒,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得到对方眼里的炽热。   “等晚上……”柏非瑾向后退一退,温声安抚道,“敬辰待会儿就到了。”   沈潜郁卒地叹口气,没再纠缠地放爱人起床洗簌,自己则到厨房热下牛奶、三明治,打包两份放在门口准备好。   临走时沈潜拦在门口,柏非瑾倾身与他交换个亲吻:“敬辰到车库了,我先走了。”   “早点回来啊。”沈潜一脸被抛弃的怨夫像。   柏非瑾一笑:“好。”   “诶?非瑾,我今天在家再做一次饭给你吃吧?”沈潜突发奇想。   柏非瑾眼皮一跳:“……好。”   沈潜满意地点头,开门送爱人出去。   上午溜达到超市买了点菜和生活用品,中午吃着外卖跟爸妈煲个电话粥,下午在家慢悠悠地跟着菜谱调制黑暗料……啊不是……烹制爱心晚餐。   难得休闲一日,沈潜过得很是惬意,如果忽略掉厨房不时传出的奇怪味道的话……   等到晚上快七点,柏非瑾还没回来,倒是欧阳翎这小妮子打了个电话过来。   “喂?今天我可是难得休息,你最好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才来打扰我。”沈潜接起电话首先威胁道。   “老大……”欧阳翎的声音很奇怪,完全是飘的,说明主人已经慌神了。   “出什么事了?”沈潜音调陡然一沉。   “……柏老师在你身边吗?” 第174章 涅槃重生(2)   沈潜手指神经质地一弹,有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   有些事情的降临是毫无征兆的,上一秒还是岁月安好,下一秒就成了面目全非。   “……老大?”欧阳翎小心地叫了一声。   沈潜无声地深呼吸一次:“他不在,怎么回事?”   “辉达的老总向卓云,被人发现死在了奇悦高尔夫球场……”   “辉、达。”沈潜重复道。   他对这个公司可不陌生,毕竟早上还刚和爱人聊起过,最近跟柏非瑾的武阳集团掐得不依不饶,闹到连圈外都有所耳闻。   “对……”欧阳翎语音都有些嗫嚅,“然后……嗯……”   “说。”沈潜没什么感情地吐出一个字。   欧阳翎迟疑半晌才道:“……柏老师现在是第一嫌疑人。”   其实沈潜听到“辉达”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欧阳翎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荒唐又好笑。   “就因为他们的公司最近在互掐?不可能……”沈潜道,“还有什么别的证据?”   “向卓云去奇悦就是为了与柏老师见面,有两人的通信记录,而且监控拍到了他们一起进球场……柏老师和他的助理在下午三点零八分离开俱乐部,向卓云则是五点二十被人发现遭割喉失血过多而死在了球场内,法医推测其死亡时间在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欧阳翎道,“柏老师是已知的他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之一。”   “但这还不足以列为第一嫌疑人。”沈潜道。   “……勘探时在事发现场发现了柏老师的顾问证,落在尸体身后五米处的草丛里,有理由怀疑是作案过程中不慎遗失的。”   沈潜下意识摇头,按柏非瑾的性格,哪怕退一万步讲这人真是柏非瑾杀的,那他绝无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我也觉得很蹊跷,”欧阳翎也道,“但是这是直接证据,再加上公司之间的矛盾已经具备了作案动机,足以将柏老师列为嫌疑人进行传讯审问了。”   这是正常办案流程,沈潜无法置喙,于是转而问道:“你们联系不到他?”   “对……”欧阳翎也很迷惑,“手机关机,公司没人,私信不回,然后也没跟老大你在一起……”   沈潜心里空了一秒,突然有些慌神,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继续问道:“现在案子在谁手上?”   “暂时被魏局扣下了,”欧阳翎道,“老大,我们队跟柏老师的关系,这个案子肯定接不到啊……”   “最好的结果是二队接。”沈潜道。   “对……但是……省厅那边……柏老师身份本来就敏感……”欧阳翎有些不太看好。   沈潜微抿唇:“先挂了,我来局里,你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好。”   沈潜挂掉电话先不死心地再一次拨打柏非瑾的手机,意料之中是电子提示音,沉默两秒后,沈潜转而拨打骆敬辰的电话。   他不在柏非瑾身边的时候,骆敬辰基本都在,沈潜很清楚这一点,自家爱人这个助理可绝不简单。   结果骆敬辰的电话也关机了。   沈潜恶狠狠地盯着屏幕,又拨打了一遍。   还是关机。   “呵……”沈潜自顾自笑一声,起身换衣服往警局去。   到警局之后沈潜直奔局长办公室,敲门进去还没开口就听魏征道:“这个案子不可能给一队。”   “我知道。”沈潜冷静点头。   “……我不一定能争取到办案权,”魏征继续道,“很有可能二队也接不了,会交由省厅直查。”   “我知道。”沈潜还是道。   魏征眼神有些复杂:“那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师父……”沈潜开口唤道。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了,这还是他刚进局里实习,魏征还没有升官那时候的称呼,现在再提已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感。   魏征看着眼前早已独当一面的徒弟,很骄傲,也很心疼……他是看着沈潜和柏非瑾一路走到现在的人,说实话他从来就不看好这一对,但也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的感情与羁绊绝非常人所能及。   但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柏非瑾在他眼里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将周围安宁生活炸得粉碎。   多年岁月锤炼,魏征本能嗅到了暴风雨的前兆,却依旧只能看着徒弟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魏征深深叹口气,“说吧。”   沈潜喊出“师父”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下级对上级的申请,而是徒弟对师父的请求。   “师父,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沈潜道,“非瑾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魏征没表态,只是等着他继续说。   “我相信局里或者厅里最终会查明真相,但是在此期间我不能让非瑾一个人承担这些……”沈潜微咬着后槽牙,“我之前被审查过,很不好受,我不能让他……”   “……你想怎么样?”魏征有些倦容。   “我想请假。”   “然后自己去追查?”魏征一眼就看串他的小算盘。   沈潜没吭声,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休假期间违反规则至少不会连累到队里和我,”魏征冷笑,“考虑得还挺周全。”   “这个案子我不能回避,”沈潜索性也坦白了,“师父,我做不到。”   魏征瞪着他,过了两三秒才叹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档案拿回去之后看了吗?”   沈潜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哪份档案,于是老实道:“看了。”   “什么感想?”   “不简单。”沈潜道,“案件本身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完全符合意外事故,但柏钧时死亡的时间太凑巧了。”   师徒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都在猜测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明知道这样查下去会有多难、多危险。”魏征最终叹道。   “我知道。”   “你就……非他不可了?”   “对,非他不可。” 第175章 涅槃重生(3)   得到这般回复,魏征也不再多说,只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这件案子我压不下来,肯定会到省厅,但是柏老师算半个内部人员,可以申请启动内外联合调查……”   “联合调查?”沈潜一愣,按理说现在正因为涉案才不应该将柏非瑾算作内部人员,否则系统内部审查与正常刑事侦查混在一起只会让柏非瑾更吃苦头。   魏征道:“督察有你的老相识。”   沈潜恍然被点醒,督察组的于仲谦,还真是他和柏非瑾的老相识。   “可是……他会……?”沈潜话没说完,即便于仲谦加入省厅调查组,他也不像是会透露案情的人,更何况他们之间交情并算不上深。   “我只能帮你启动内外联查,而按于仲谦的性格和地位,他很大概率会进入调查组,”魏征道,“其他的就只能你自己争取了。”   沈潜沉吟片刻道:“好的,谢谢师父。”   “先别急着谢,”魏征抬眼道,“如果他不是真的无辜,内外联查只会导致在最后判刑从重处理。”   沈潜牙关微咬:“不可能是非瑾,我相信他。”   魏征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好,祝你以后不会后悔。”   “不会。”沈潜答得干脆。   “你先找人事核查一下年假,然后提申请我来批。”魏征道。   “谢谢师父!”沈潜再一次道。   “滚吧。”魏征烦躁地挥挥手,让这个不省心的孽徒赶紧离开自己视线。   沈潜离开前先欠身对魏征鞠了个躬,然后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魏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句“臭小子”。   沈潜出来后回队里找欧阳翎,陈容听闻消息也赶到局里,看到他进来顿时有些担忧地站起身:“沈潜……”   沈潜笑笑:“陈队怎么来了?”   “你少来这套,”陈容一眼看穿他的那点小心思,“柏老师不仅是你爱人,也是队里的顾问,他出事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沈潜笑容淡了些:“我已经向魏局提了休假,我不在的话你必须守在队里。”   陈容皱眉:“你……”   欧阳翎见状连忙打圆场:“陈队,这案子基本不可能扣在局里,老大他……也是没办法啊。”   陈容心里清楚,沈潜现在待在队里反而束手束脚不好进行调查,但他同样清楚沈潜竭力把他们撇出去是不想连累他们。   “那我们也不能……”陈容还想说什么。   “如果非瑾在这里,他也不会希望把你们牵扯进来的。”沈潜垂着眸道。   “……啊?”欧阳翎和陈容都是一怔。   欧阳翎突然想起前些天她帮沈潜查到的东西,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个神秘组织的存在,但她才刚刚摸到个轮廓沈潜就将她踢出了调查。   “给我点时间……”沈潜抬头道,“我知道你们也想帮非瑾,但是先给我点时间,我有需要会找你们的。”   “老大……”欧阳翎呐呐地想开口,但对上沈潜的眼神又闭了嘴。   沈潜并不想让陈容知道他们调查柏非瑾的事,欧阳翎也就没说出来。   “……好。”陈容沉声道,“那你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随时说。”   “嗯。”沈潜颔首,没有也无需道谢。   “你们聊,我先出去。”陈容看出沈潜是要找欧阳翎,不待他们开口便主动往外走。   陈容一走,沈潜就径直道:“之前调查非瑾的所有东西,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明白。”欧阳翎点头。   “现在什么情况了?”沈潜问道。   “现场证据对柏老师都很不利……”欧阳翎皱眉道,“顾问证上只提取到了柏老师和向卓云的指纹,并且还残留了些微皮肤碎屑,正在和被害进行比对;监控只拍到了柏老师和被害在一起打球、柏老师离开球场的画面,而在事发前柏老师有近半个小时的监控空档……”   沈潜安静听完,接口问道:“追查道路监控找不到人吗?”   “听说已经在追,但是奇悦那边差不多到郊区了,四通八达全是没有监控的小路……”欧阳翎道。   “现场就是第一现场吗?”沈潜又道。   “是,按照现场血液喷溅痕迹,向卓云就是在那儿遇害的。”   “那凶器呢?找到了吗?”   “还没有……”欧阳翎摇头,“根据尸检凶器推测是普通制式匕首,从死者背后连着气管、声带、大动脉一刀封喉毙命,被害最后连叫都叫不出来,而凶手注意一点可能都不会弄脏衣服……这个凶手手法非常老练。”   这个间接推断也不乐观,沈潜是清楚柏非瑾身手的,而且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仅是他一个。   “凶手带走了?”沈潜微眯眼。   “应该是……”欧阳翎知道他在想什么,“顾问证和监控都可以想办法制造柏老师涉案的假象,但柏老师平常是不带武器的,很难找到带有他指纹的刀具进行栽赃。”   “所以凶手事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销毁凶器。”沈潜道。   “嗯……这么说也没错。”   “你能弄到奇悦今日所有出入名单吗?”   “现在案子暂时还在二队手上,”欧阳翎说着抓抓自己头发,“潘队的话,我可以去试试。”   “好,我等你消息。”   “行嘞。”   沈潜沉默了一瞬:“……名单到手之后,这件事你也不要参与了。”   “老大?!”欧阳翎愕然看他,她本以为刚刚沈潜的话只是对陈容说的,毕竟陈容之前有伤在身,而且又是队长责任不同,沈潜不想将他牵扯进来情有可原。   “按我说的做。”沈潜没解释。   “为什么?”欧阳翎不能理解,“我知道柏老师背后不简单,如果您是觉得危险的话,我们这份工作本来就很危险,没道理因为避险而后退。”   “这不是你的工作,”沈潜道,“你的工作是在我离开的时候帮陈队守好队里。”   “不,我的工作是寻找真相。”欧阳翎毫不退让地看他。   沈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想欧阳翎还是太年轻,但他又想其实他们是一样的,认定了方向就死不松口,只要觉得值得,无论赌上什么都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欧阳……”沈潜语气里有些许倦意。   “老大你别赶我走,”欧阳翎道,“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我们就私下联系,我继续在队里上班,有什么消息或者事情再电话或见面……”   沈潜犹豫了一下,欧阳翎话语里已是周全考虑过的,既不会太招眼,但也能起到作用。   “老大你在局里需要有个人的,你也知道我是最合适的。”欧阳翎补充道。   最终沈潜也只能轻叹口气,难得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自家小徒弟脑袋:“小丫头长大了……”   “嘿嘿。”欧阳翎谄媚一笑。   “看来非瑾这些年的午餐晚餐还是没白养你。”沈潜道。   “……还有早餐。”   “……” 第176章 涅槃重生(4)   柏非瑾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潜把能想到的他会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手机关机、私信不回、邮箱未读,家里没人、学校没人、公司没人。   奇悦附近的道路监控果然没追踪到,从奇悦出来不到十分钟车程的样子就已经丢失了踪迹。   沈潜越找越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柏非瑾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学校那边系主任说柏非瑾一个月前就已经告了长假,实验室更是早已停工,手上学生都被提前妥善安排给了其他老师,柏非瑾现在在南泽基本只是挂名。   而武阳集团更是直接否认了柏非瑾的董事长身份,现任董事长柏安琮在办公室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沈潜面面相觑:“呃……不知沈队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潜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道:“你和非瑾什么关系?”   “嗯……”柏安琮有些犹豫。   “说。”沈潜语气一沉。   “我爸爸的爸爸是他爸爸的大哥。”柏安琮被这一吓气都没喘就麻溜交代了。   沈潜反应了半秒:“你是他……侄子?”   柏安琮摸摸下巴:“是吧……”   沈潜看着他与柏非瑾有五分相似的容貌,微微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刚刚认识时的爱人。但柏非瑾从来都是克制内敛的,与眼前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你什么时候接管的公司?”沈潜问道。   “这……柏董……呃……我叔叔……”柏安琮支支吾吾地,“他说要我别这么快就什么都告诉你……”   沈潜冷静地看着他。   柏安琮压根儿招架不住这般审视,没过几秒就举手道:“我说我说,沈队长你别这么盯着我……”   “说。”沈潜对他完全是简明扼要。   “两个多月前,”柏安琮回忆道,“大概是那个时候吧……柏……叔叔把他名下的公司51%股份全部转让给我了。”   两个多月前,他们还在一起追查蒙自立的案子,柏非瑾悄无声息地转让了名下所有股份;一个月前,他们还在一起等蒙欣的手术结果,柏非瑾就在学校请好了长假……   沈潜突然无法想象,柏非瑾是用什么心情,一边与他相守相伴,一边又冷静而条理清晰地准备着自己离开的一切事宜。   难怪,他早上问起柏非瑾公司股份问题的时候他会含混过去,自己这个爱人是当真从来不对自己说谎。   “沈队长……”柏安琮小心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儿吗?要是没了,您看天也这么晚了,您早点回去休息?”   沈潜看眼窗外,已经是半夜十一点,街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   “你这么晚……”沈潜蓦地觉得有些蹊跷,“为什么还在公司?”   柏安琮表情呆了一下,然后悲愤地指着办公桌上堆得小山般的文件道:“我也不想啊!我也只想回家瘫着啊!可是我走了这些东西谁来审?谁来批?谁来签字?啊?!”   沈潜看着那些文件都太阳穴一跳。   “明明我这辈子就只想做一条咸鱼,非得赶鸭子上架逼我当这劳什子董事长……”柏安琮像是终于找到个发泄口,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家里做做设计晚上再出去逛酒吧难道不快乐吗?这董事长是人做的吗?!”   “……有这么多事吗?”沈潜心情有些复杂地问道。   柏安琮叹口气,整个人趴在了办公桌上:“这么大个公司呢,内忧外患的,我又不是叔叔那个神仙,他可以连续工作八小时中间只休息十五分钟吃个饭去个洗手间……这我可做不到……所以他还能下班回家跟您温存,而我只能深更半夜一个人苦哈哈地加班……”   沈潜想起最近爱人脸上淡淡的倦意,他知道柏非瑾很忙,但他确实也没想过有这么忙。   可是无论多忙,晚上柏非瑾一定会回到家,有时和他一起做饭,有时出去吃,然后再相互依偎着躺在沙发或是卧室,有时闲聊交流谈天说地,有时两人都累了,就默契地沉默闭眼感受宁静……   他这么拼命也要在晚上回家,是不是因为知道即将要离开,所以才格外珍惜?   柏安琮还在那念叨什么,沈潜看着他的面貌却听不进去了,没头没脑地对他“嗯”一声,微点头示意一下,转身离开。   沈潜走出办公室的瞬间,柏安琮的声音戛然而止,探头看着他进电梯间,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打电话跟保安处确认沈潜已经离开了公司大楼。   “呼……”柏安琮松口气,作势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转身到办公室旁的书架上敲了两下。   骆敬辰从里面打开了密室的门。   “柏董,”柏安琮迅速挂上狗腿的笑容,“我刚应付得还不错吧?”   柏非瑾侧眸瞥他一眼,声音温和:“安琮,你现在才是董事长。”   “不敢不敢,”柏安琮连连摆手道,“武阳本来就是您的,我打从十年前就没敢肖想过,您这会事儿办完了回来,我全都原原本本还给您!”   柏非瑾略微沉吟:“十年前……”   “我没有别的意思,”柏安琮笑笑,但笑容有些淡,“他们完全是咎由自取,您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柏非瑾见他不想谈这个,便也不再深说:“该教你的已经都教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还有……以前没有想过的,现在可以想想。”   柏安琮一愣:“您……?”   “武阳……”柏非瑾眸子里很深,“于我而言,并无太多留恋。若是能在你手上完成蜕变,那才是它的气运。”   柏安琮当真没想过柏非瑾会彻底将武阳交给他,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我知你本志不在此,”柏非瑾继续道,“但即便你不争,他们也会来抢。你的母亲和妹妹……你需要力量保护她们。”   这句话正中软肋,柏安琮看着他,目光慢慢坚毅起来:“谢谢您。”   柏非瑾略微摇头:“难为你了。”   柏安琮见他起身往外走,有些迷惑问道:“所以您晚上特意来办公室是……”正说着,柏安琮余光瞟到密室电脑显示屏,上面正是办公室的实时监控……他陡然脑中一闪,脱口问道,“为了看沈队长?”   柏非瑾身形一顿,背对着冲他一摆手,带着骆敬辰出去了。 第177章 涅槃重生(5)   沈潜一个人回了家。   打开门,不出意外里面空落落的。   门口摆着两双拖鞋,茶几上放着昨晚没来得及收的平板,旁边是一对陶瓷杯,桌中央果盘里还装着特意切好的蜜瓜,厨房里是准备的晚餐半成品……   一切都刚刚好,却等不到那个人。   沈潜没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坐下,手指抚过柏非瑾的平板,脑海中还能清晰想起昨夜爱人纵容自己躺在腿上,然后把平板架他肩膀上专心批阅文件的样子。   明明说好今晚早点回来,可是现在马上就到零点了,你人在哪呢?   你不是从来不对我食言的吗?   沈潜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抬手遮住眼睛,突然感到了彻骨的疲倦与惶惶。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可以搞定一切,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其实是有前提的……柏非瑾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盔甲,是他得以战无不胜的凭仗。   回头背后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就不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战神,而只是一个迷茫的普通人。   人一旦有了依靠,就变成幼儿园门口等人来接的小朋友,如今他却是,不知那人何时会来了。   他和柏非瑾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不畏惧任何事情,他唯独只害怕与爱人分开。   可当恐惧化为现实的时候,他早已无路可退,只能以凡人血肉去搏一把所谓的命运,去竭力为两人拼一个未来。   与此同时,南口另一边的小道上,骆敬辰边开车边从后视镜有些担忧地打量着柏非瑾面色:“先生,您……?”   “无事。”柏非瑾淡淡开口道。   骆敬辰将将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想了半晌才道:“先生,现在您是警方的第一嫌疑人。”   “嗯。”   “那录像?”   “你先收着,不着急交出去。”柏非瑾道。   骆敬辰有些不解:“可是……不澄清的话,就放任警方这样追查吗?沈队长为这件事已经申请休假了。”   柏非瑾伸手按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上,看着外面快速掠过的灌木与细碎洒下的月光,极轻地叹了口气。   “您是在担心?”骆敬辰试探问道。   “以沈潜与我的关系,警方现在介入调查反而可以保护他。”柏非瑾淡道。   骆敬辰一愣,也想通了:“那您……?”   柏非瑾眸子里是散的,没什么焦距:“……零点了……”   “?”骆敬辰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食言了……”柏非瑾说着微低下头,借着夜幕惯性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见他的样子,骆敬辰没敢再追问,只能按耐住自己满心忧虑保持沉默。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影响柏非瑾,从很早以前他就清楚,自己于柏非瑾而言只有陪伴,也只能是陪伴,其他的事情都必须得由柏非瑾自己来处理。   魏征给的承诺自然不是空口白话,第二天一早沈潜就接到欧阳翎线报,向卓云一案考虑到回避原则与社会影响较大,已经正式由省厅立案追查,同时因为第一嫌疑人柏非瑾的特殊身份,启动了系统内外联查,于仲谦作为督察组长入驻调查组。   这些与魏征的计划完全相符。   沈潜本来准备打个电话给魏征,后来想想又没打,一来他私自调查期间不适合留下与魏征交流的通信记录,二来他很确定魏征现在并不待见自己,倒不如等事件过后再一同道谢。   只是魏征已经完成了他的允诺,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沈潜睁着几乎一宿没睡布满血丝的眼睛,面目冷肃地翻看着眼前的电脑,里面是他自己调查的辉达与武阳的纠纷。   两家在行业里都是老牌子,往日有些小摩擦在所难免,但大概从一年多前,辉达就开始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地挤兑武阳,蓄意做空、恶意压价、大肆抢夺客户资源、故意传播谣言、公开高价挖人……沈潜听柏非瑾无意提过不止一次的公司股价波动,大部分都是辉达搞的鬼。   也亏得武阳底子厚,又加上柏非瑾沉得住气、稳得住人,而且他之前身份曝光给武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广告效应,路人缘非常好,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下好歹没伤到根基,但也损失惨重而且有人员流失,原有的稳步扩张被迫停滞。   辉达以前跟武阳完全是不相上下,如今却有这个胆子妄想一举击溃武阳,必定是身后有了什么靠山。   靠山……沈潜本能想到了柏非瑾背后的“狼群”。   他一直没停下过追查“狼群”的脚步,但他不敢声张,也无法借助警局的力量,只能单打独斗孤身调查,无论怎么努力,都始终朦朦胧胧根本挨不到边。   但他隐约能查到,“狼群”最高的首领被尊称为狼王,其次居然还有狼后,下属分区小首领叫头狼,组织内等级制度森严,简直像是一群中二病少年搞出来的角色扮演游戏……   但这不是游戏,而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网络。   “狼群”的生意遍布各大行业,黑白双吃,致力于“为客户解决问题”,小到满足你你的某些特殊生理需求,或者替你杀个把人附加毁尸灭迹,大到帮你搞垮竞争公司说不定还友情赠送对方老总入狱游……   “狼群”接单从来不看佣金,而是看你的价值,这也导致了它的野蛮生长,关系网大到无法想象。   沈潜越查越心惊,几乎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   “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潜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回神半秒,并不意外地将电脑合上,随手整理下揉皱的衣服起身去开门。   “……沈队。”于仲谦道。   “于督察。”沈潜微颔首回道。   于仲谦神情有些复杂,他跟这对有大半年未见,见面却又是出事了。上回是沈潜被人陷害他来调查,这回又换成了柏非瑾,只是不知这次还是不是陷害。   他对柏非瑾印象其实很好,临危不乱、进退有度、冷静自持,再加上得知他还参与过秦洋龙一案,更是平添几分敬佩。   只是办案,最忌感情用事。   “您和柏非瑾柏先生是什么关系?”于仲谦问出了跟大半年前完全相同的问题。   而这次的沈潜终于毫无顾忌而明明白白地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们是爱人。” 第178章 涅槃重生(6)   于仲谦毫无意外,倒是身后另外两名督察明显惊愕,不由多看了沈潜几眼。   “柏先生是住在这里吗?”于仲谦例行确认道。   “是。”   “我们调查到柏先生可能涉及一项谋杀案,这是搜查令,我们需要对这间房进行搜查。”于仲谦出示了相关书面文件。   因着这家另一个主人沈潜的身份特殊,且柏非瑾也是在编顾问,怕搜查过程会涉及到市局机密文件,故而省厅是派内部督察组前来完成。   沈潜微颔首抓抓头发,侧身让开了房门,于仲谦礼貌地一点头,带着两名督察进入到房间内。   柏非瑾走的匆忙没整理过自己的文件,但督察组也没能在家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能一股脑先将属于他的资料全部打包带走,连平板也没落下。   沈潜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在旁边抱臂看着,看到他们将平板收走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扬眉,只字不提自己的指纹其实可以解锁。   平板他事发后就看过一遍,里面有很多公司文件和科研数据,但并没有其他信息,想来真正重要的东西柏非瑾大概不会存在家里。   于仲谦中途在客厅有片刻落单,沈潜趁机压低声音对他道:“于督察,我晚上五点半在省厅外的萃萃烟火请您单独吃饭。”   于仲谦明显一愣,本能想直接拒绝,但话没出口就被沈潜往口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顿时有些犹疑地看着他。   同行的督察从卧室探头出来找于仲谦,沈潜往后退半步,无声用唇语道:“等您。”   于仲谦脸色变换两瞬,终于什么也没说地向同伴走去,既没接受也没拒绝。   等于仲谦他们搜查完离开后,沈潜从楼上掀开窗帘往下望,十六层高度上地面的人有些看不分明,但多年经验还是让他轻松找到了布置的监控小组。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柏非瑾的计划内,沈潜有些自嘲地想着。   计划被爱人猜中的柏非瑾捂嘴打了个喷嚏,旁边骆敬辰赶紧递两张纸过去:“先生,山里凉,我再给您加件衣服吧?”   柏非瑾漫不经心地半点头,拿起桌上的紫砂杯抿了口茶,继续老神在在地欣赏面前翠绿竹林。骆敬辰不着痕迹地皱下眉,转身进屋里给他拿外套去了。   差不多被全市追捕的两个人现在正悠闲地呆在郊区别墅度假,方圆之内渺无人烟,只闻空山鸟语,煞是清静。   骆敬辰拿着针织衫出来披在柏非瑾肩上,顺手又帮他将茶兑满,看着柏非瑾漠然的侧脸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先生,要不您去睡会儿吧?”   柏非瑾终于转眸看他,过了两秒无奈摇头道:“敬辰,你在想什么?”   被戳穿心事的骆敬辰有些尴尬:“先生……我只是……”   “我已经走出来了,”柏非瑾轻拍拍骆敬辰死捏着茶壶的手安抚道,“你不用担心。”   骆敬辰理智上知道他说的没错,时不同往,十年时光他看着柏非瑾一点点改变,他应该相信他。但初时两年的经历让他心下有着巨大的恐惧,恐惧再次看到这样仿若无牵无挂的柏非瑾。   柏非瑾想想也知道都是自己当年埋下的苦果,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解释道:“尹忠感兴趣的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小狼,我现在不过是借用一下原来的样子罢了。”   骆敬辰抿着唇点点头。   柏非瑾轻叹口气,眸子软下来,也不想骆敬辰再这般担心,便恢复了往日态度温声道:“确定地方了吗?”   “确定了。”骆敬辰应道,“我们之前盯的地方没错。”   “嗯……”柏非瑾沉吟两秒道,“那就明天吧,我自己过去。”   “先生!”骆敬辰不赞同地扬高声音。   柏非瑾看着他坚持的眼神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你这又是何苦……”   骆敬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给自己添了杯新茶。   沈潜在家里看了一天的资料,欧阳翎连夜从潘谨言那里套到了一手的现场勘察报告,还附加上全天高尔夫球场出入的所有人名单,并且在队里悄然利用资源帮忙筛选可疑人员。   顾问证上的皮肤碎屑已经确认与被害DNA相符,而且还新增了人证,有球场服务员表示案发之前看见过被害与柏非瑾发生口头争执。   太多证据直接指向柏非瑾,反而显得很是违和。   到了下午快四点,沈潜从电脑前站起身,眼前黑了一下,恍惚想起自己今天还是滴米未进,平常总在身边提醒自己的人不见了,吃饭好像又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沈潜去卫生间洗把脸,换身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打开冰箱从里面拿走了一个小蛋糕。   这是柏非瑾常在家里备着的,平常可以做甜点,要是来不及吃饭就要出门便给沈潜带着路上吃。   蛋糕保质期也就两三天,带走这一个,冰箱里便没了,却不知何时能再新添了。   沈潜房里没关灯,下楼后轻松绕开了监控组,没开自己的车,搭公交转地铁赶到了萃萃烟火,要了个小包间。   离五点半只差十分钟,店里却并没看到于仲谦的身影,沈潜也不急,自顾自倒了两杯茶水,撑着下巴等着。   五点三十,于仲谦出现在店门口,被服务员带到了包厢内。   “于督察。”沈潜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于仲谦落座后径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只写了两个字的纸条:“‘狼群’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潜眸色微深:“你果然听说过。”   于仲谦一咬后槽牙:“柏先生与‘狼群’什么关系?”   两个男人隔桌对视,彼此都是提防、戒备与恼怒,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最后于仲谦一摊手,往后靠坐在位置上:“沈队长,我可不急,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有的是耐心。”   沈潜面色有些难看,于仲谦确实抓到了他的痛点,现在是他等不起,也是他有求于人。   “‘狼群’是一个组织……”沈潜先开了口,“非瑾这次的事情不出意外就是他们搞的。”   于仲谦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沈队长若是想与我深谈,便要拿出点诚意才是。”   “非瑾和他们的关系很复杂……”沈潜将这段含糊过去,“我因为非瑾追查了他们两个多月,但并没有拿到太多信息。今天放纸条也不过是赌一把,只是我还真不知道于督察为什么会对这个如此关注?” 第179章 涅槃重生(7)   “沈队长可不像是会盲目下赌注的人,”于仲谦双手抱胸道。   沈潜看他两秒,坦白道:“我的确调查了你……”   他从魏征提出让于仲谦加入调查组的时候就在想,以魏征的性格不应该会让他做这种风险与收入完全不符的事情,那么于仲谦身上一定有什么隐情。魏征不将其明说,一来是碍于身份说不出口,二来怕也是对柏非瑾心存芥蒂。   沈潜对此毫无怨言,他清楚魏征已是在尽力帮他,而且魏征之所以排斥柏非瑾,不过也是因为心疼他罢了。   于仲谦眼睛一眯:“你查到了什么?”   “于督察六年前在广里市警局任职时,隔壁经侦队曾有过一名警员叫齐彤?”沈潜问道。   这个名字一出来,于仲谦整个人都僵住了,沈潜点到为止不再赘言,于仲谦沉默半晌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哑:“……你怎么知道她的?”   “我一直在追寻‘狼群’的行为模式,”沈潜道,“他们面向的客户群体、接取生意的衡量标准、自身具备的影响力、惯常的行事手段……广里当年轰动一时的受-*-贿案,涉案人员社会地位高,办案过程一波三折最后却以撤诉结案……”   沈潜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下,没直接说出来,而是转而道:“但我当时只是非常怀疑,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直到于督察您出现在这里。”   于仲谦自己都没注意到攥着杯子的手有多用力,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沈潜没明说的部分他最清楚,当时涉及一名企业高官收受巨额-*贿-*赂进行钱权交易,市局经侦队在接到报案后迅速介入调查,但取证过程却受到了各方势力的极大阻挠,一度陷入僵局,直到经侦队找到了一名有分量的证人。   本以为这是案件告破的曙光,但谁也没想到由此带来的会是一场噩梦。   那名证人与时任经侦队警员的床--*照被流传到了网上,并且迅速窜上焦点,警方发现并开始控评时事件已经闹大了,主办警员与重要证人之间的不正当关系让证人证词真实性存疑。随后证人被发现与该案嫌疑人存在利益纠纷,被认为有蓄意谋害的动机,而警员账上被查出收受了对家公司的好处,更是进一步造成了证词失效,甚至反使两人自己陷入了司法官司。   市局对此一片哗然,因为影响过于恶劣,由省厅派人接手严查,那名警员暂时被停职审查。   就在停职期间,警员跳楼自-*-杀了。   外界传言纷纷,但最终该案历时大半年在舆论平息后,终是以证据不足予以撤诉结案,嫌疑人无罪释放得以继续安享富贵,而横死的警员与前途全毁的证人都湮灭在过往时光里,没能激起半点浪花。   这名警员叫齐彤,是于仲谦的学妹,曾经追求过他但被拒绝了,出事之前还在跟他说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子,而幸运的是这次那个男孩子也恰好喜欢她。   然而这段本应是天赐这段爱情还没真正开始就永远结束了。   “小彤……”时隔六年,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于仲谦语音还是哽了一下,“出事之后,我查了很久,有人跟我提过这可能是‘狼群’的手笔。”   沈潜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于仲谦苦笑道,“我私自调查的事情被我上司发现了,他向局长申请将我调离广里……然后我就到南口来了。”   沈潜看着他不知能信几分。   “我不是你,”于仲谦看出他的打量摇头道,“我不认识柏先生,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才能接近他们,这些年我找无数人打听过,再没有第二个人说出过‘狼群’的名字。他们是个庞大的组织,可他们几乎是隐形的。”   这点沈潜深有体会,几乎没有人知道‘狼群’这个名字,他们非常低调,从不明打旗号,即便无处不在,却又让人无迹可寻。   “非瑾这些年与他们并无瓜葛,于督察不必多猜。”沈潜下意识先替爱人辩解。   于仲谦微挑眉,不予置评。   “这么些年,于督察还是没放弃。”沈潜道。   “小彤不是那种会轻易结束自己生命的女孩,她倒追过我一年多,被我两次婉拒后还成了朋友。”于仲谦道,“照片流开的时候我与她通过电话,她说当时她是被下了药,的确与证人发生了-关系,但她身边人都很理解她,她自己也只是很愤怒……”   沈潜摩挲着茶杯,如果齐彤真如于仲谦描述这般洒脱大方,那她的死必然还另有隐情。   “沈队长,”于仲谦突然开口唤道,“我知道你今天找我来是想要什么。小彤的事情我一定会继续查,但柏先生的案子,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消息。”   沈潜微抿唇:“这是谈不拢的意思了?”   “沈队长,您也是警员,该遵守的纪律您一样清楚。而我身为督察,本是身负监督管察之责,更不可破律。”于仲谦道。   “那‘狼群’……”   “既然证实了它的存在,那我自会追查。”于仲谦起身道,“沈队长,告辞。”   沈潜在座位上沉默两秒,叹口气道:“罢了,于督察何不坐下一起吃个饭?我又没说这是场交易。”   于仲谦明显一愣,没料到沈潜会直接退步,但到底还是迟疑地坐了回去。   沈潜拣了些自己收集的“狼群”信息分享给于仲谦,两人吃了半个小时饭,临别时分于仲谦犹豫再三很委婉地提醒道:“沈队长,恕我冒犯,但您对柏先生到底知道多少呢?万一……我是说万一,柏先生不是无辜的,您又准备怎么办呢?”   沈潜咬了下后槽牙:“多谢于督察提醒,但我相信非瑾,他不会做这种事。”   于仲谦见此也不再劝,在沈潜同样起身与他并肩往外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你是个好警员,保护好自己。”   沈潜放松身体笑笑道:“您也是。” 第180章 涅槃重生(8)   于仲谦向来是个唯证据论者,他身为督察,越发不会被对方身份和个人情感所蒙蔽,只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他对沈潜出言提醒,一来是确实欣赏他,二来也是现有证据让他对柏非瑾不太看好。   “组长,您刚干嘛去了?”手下督察见于仲谦回来问道。   “……和人吃了个晚饭。”于仲谦摆手道,“还是没找到人?”   督察闻言也知于仲谦不愿详说,便转而道:“没有,柏非瑾名下和他公司名下的所有可能地方都找过了,而且各个飞机火车站都发了通告,没有任何消息。”   于仲谦一点头:“向卓云那边查到了吗?”   督察遗憾摇头:“还在查……组长,你说他手上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能让柏非瑾出手杀人啊?”   于仲谦拿起桌上一张证物照,眸色深沉地盯着:“许是什么重要证据吧。”   “柏老板,您有东西在我这里。”督察对着那张照片念了一遍,“……哎,这向卓云说又不说清楚点,折腾得我们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于仲谦看他一眼,督察赶紧闭嘴,知道于仲谦不喜他们议论或是调侃受害。   “换了是你会白纸黑字地明说吗?”于仲谦反嘲道。   “也是……”督察挠挠头,“您觉得这案子还有什么可查吗?动机、物证、人证俱全,凶手还自己逃逸,我们这只要抓到他就结了啊。”   于仲谦道:“柏非瑾的爱人,沈潜,我之前经手过他的案子。”   “啊?他也有问题?”督察愣了。   “当时他被告渎职,也是所有证据排着队地往我手上送。”于仲谦道,“有时候证据太充足反而要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些证据到底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人想让你发现的。”   督察回过味来:“也就是说……这案子没准还有转机?”   “你刚来没多久,以后工作要记得多看、多查、多想,少猜。”于仲谦淡道。   “您说的是。”督察点头受教,“可是……如果这事儿不是柏非瑾做的,那他为什么要跑呢?”   于仲谦脑子里闪过他与柏非瑾短短几次见面情形,慢慢摇头道:“不知道,但他做事一定有他的计划。”   督察有些为难地皱眉。   再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于仲谦终止了这个话题:“继续跟进,主要排查向卓云手上所有文件资料,办公室、家里、银行保险箱等等……还有所有音频影像资料。”   “好嘞。”督察一口应下。   一晚上于仲谦都在省厅加班加点查案,快九点的时候还和刑侦那边碰头开了个短会,大家交流分享一下现在手上的所有情报。等一切都忙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   于仲谦有些疲倦地脱下外套,准备往洗衣机里塞之前习惯性摸了下口袋,然后神色难看地从里面摸出了个小东西。   那一瞬间于仲谦几乎都被气笑了,死盯了两秒后狠狠用拇指将那东西直接在桌上碾碎,一掌扫进了旁边垃圾桶。   他真是白瞎了一番感情喂了狗,他敬沈潜是个君子,两人交易不成却还是给他提供了“狼群”的情报,却没想到沈潜压根儿就是强买强卖,自顾自将情报告诉他,也自顾自地从他身上拿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于仲谦其实大可以拿着这东西去报告,定能让沈潜吃不了兜着走,但他想想今天从沈潜那里拿到的情报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反复告诫自己以后要远离这个人。   沈潜在家里听着耳机里“咿——”一声尖锐刺音,倒是不意外于仲谦会发现,毕竟那小东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好了,他现在对办案组掌握的情况是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他完全不担心于仲谦会去告发他,于仲谦这人有原则,但也不是死守原则,只是经此一次他以后要再想利用于仲谦可能就有些困难了。   但沈潜现在没功夫考虑这些,他在想的是向卓云手上到底握着柏非瑾什么东西。   如果柏非瑾当真是因此物而赴邀,那这件东西必然非常重要。能让柏非瑾如此看重的……沈潜想起于仲谦说的“重要证据”,直觉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测,但却不敢深思。   他的爱人身上有很多疑团,有一个他一直没能也没敢当面问过。   柏钧时的死,和柏非瑾当时在秦洲龙逼迫下当众承认的“弑父”,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沈潜摘下耳机,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夜空,就像是爱人那双深沉似海却又暗藏流光的眸子。   他最喜欢在两人欢-/-好时看柏非瑾的眼睛,往日里平静温和的黑眸会像被点燃了一样,闪烁着情意与激烈、爱慕与占有,除了他的身影,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他沈潜就是柏非瑾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与价值。   可是如今柏非瑾却将这束光珍而重之地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了。   “傻子。”沈潜苦笑一声,却不知是骂爱人还是骂自己。   柏非瑾这晚倒是睡得不错,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还是被骆敬辰到房间里叫醒的。起床后柏非瑾慢条斯理地洗漱一番,在小阳台上就着春风暖光和骆敬辰一起用了早餐,然后回房换了身衣服。   骆敬辰已经把车准备好了,看到自家先生从楼上下来时眼神恍惚了一瞬,想起自己与柏非瑾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情形。   彼时柏非瑾刚从“狼群”出来到南口落脚,而他得到消息后从外地赶来,刚巧也是一个早晨,停好车便见柏非瑾从楼上信步走下,精致如玉般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情感,像是误入尘世的雪国使者。   而今一晃十余年,柏非瑾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微微勾唇安抚一笑,点滴暖意尽在无言之中。   上车前柏非瑾最后回头看了眼这栋三层小别墅,眸子里也有些复杂,这幢房子见证过他生命中第一个转折点,也即将见证第二个,却是不知再能归来之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了。   既是决定已下,多思无益,柏非瑾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对骆敬辰道:“走吧。” 第181章 涅槃重生(9)   “就到这,”柏非瑾阻止了身后人想继续跟随的步伐,“回吧。”   骆敬辰欲言又止,望望大门口两边的人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只是向着自家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柏非瑾等骆敬辰开车离开后才走上前,礼貌地对门口人道:“我是柏非瑾。”   领头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冷哼道:“王说了,出去就不再是自己人,想回来可没那么简单。”   柏非瑾不意外地点头,随手脱下身上的风衣挂在一旁,将里面衬衣袖子折了两折:“请。”   领头人左右使了个眼色,门口五人齐齐抽出匕首,默契非常地围攻上来。柏非瑾退后半步虚晃一下,准确抓住其中动作最青涩的那人,反手斜劈强行夺刀,险险架住刺向自己小腹的另一把匕首。   柏非瑾抬眼顺着方向看过去,正好撞上领头人毫无感情的眼睛,两人对视半秒,同时收手抽身,又立马回到战局……   大门口五人,庭院内四人,小洋房一楼玄关处还有三人,没人留手,一招一式都是奔着要害去的,拼了命也想把柏非瑾留在外面。   等柏非瑾终于走到房内时,衬衣已经明显褶皱,却因为是黑色而看不清是否染血,平日打理整齐的发丝也乱了,被汗水湿透而贴在额上。   柏非瑾翻身过肩摔将最后那人放倒在地,然后一手肘干净利落地把人击晕推开,自己半跪在地上喘息两秒,将匕首换到左手握着,右手死死捂住右侧腰,勉力站起,步履间因伤势和脱力有些虚弱,却又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原本死寂的大厅内蓦地响起清脆掌声,正中主位上的人一下一下鼓着掌,悠然开口道:“精彩,不愧是小狼。”   柏非瑾慢慢站直身子,腰侧的伤口因为动作被拉扯到,尖锐的刺痛反而越发让人清醒,闻声抬起眼睑看向主位的人。   那人正斜靠在沙发上,一袭白衬配西裤,领口扣子解了两颗,面上剑眉高鼻,唇角微挑着,三十出头的年纪,现下看似只是懒洋洋地倚着,柏非瑾却很清楚,只要有需要,下一秒他就可以暴起伤人。   “……尹忠。”柏非瑾从唇间吐出两个字。   尹忠在沙发上摆摆手,轻轻笑道:“该改口了,我的狼后。”   他身边还站着三四名手下,闻言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震惊,只有一位年长的老人原先是看着两人长大的,此时垂了眼,只作不知。   柏非瑾左手猛地将匕首攥紧,冷冷看着他没开口。   尹忠起身,走到柏非瑾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手下见了连忙紧张持枪上前两步,生怕柏非瑾突然发难……毕竟现在外面还躺着一圈人呢,都是被这位看着温文尔雅的绅士干翻的。   尹忠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只是饶有兴趣地近距离打量着柏非瑾,将他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狼”真正联系起来。   柏非瑾面色不变,僵持数秒后左手腕一抖,将匕首甩在了旁边门框上,径直嵌入到实木内。   这就是妥协了。   尹忠眼里笑意愈深,注意到柏非瑾不自然的姿势:“他们伤了你?”   柏非瑾没答话。   尹忠也不急,就静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一个答案。   最终还是柏非瑾启唇道:“多谢安排。”   从“狼群”出去的人再想回来,这一遭是必须走的,只是怎么走却全凭狼王的意思。若是不想留的人,大可以直接安排几人拿枪突突了,饶是你身手再好也没法与子弹比速度;若是想留的人,也大可以交代一下,想打到几成伤都好商量。   可是柏非瑾毕竟身份不一样,作为原本的“小狼”,尹忠不可能只让人跟他比划两下就过,所以他安排的都是实实在在能打的人,用的也是开了刃的真刀,更是下令不许放水。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柏非瑾行些方便,大门口持的匕首是他特意要求的,因为这是柏非瑾用得最顺手的武器。   虽然他不觉得这些人有本事杀了柏非瑾,但他等了这么些年才等到今天,确实也不想让柏非瑾最后是躺着被人抬到他面前来的。   现在的画面才是他想要的,一身浴血的“小狼”脊背笔挺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张漂亮的面庞上依旧没有任何感情,像个玉雕的仙子,却只能陪着自己在这人间炼狱里沉浮。   尹忠上前两步,伸手想去摸柏非瑾的脸,被对方偏头躲开了。   “呵……”尹忠一笑,“说,你该叫我什么?”   柏非瑾移开眼,拒绝接话。   下一刻尹忠的膝盖就狠狠撞上了柏非瑾的侧腰,剧烈的疼痛让柏非瑾下意识蜷缩身体,嘴里溢出一丝闷哼。   尹忠嘴角甚至还是翘着的,双手制住柏非瑾本能想阻挡的手,提膝猛击,一下、两下、三下……第三次收腿时,柏非瑾整个人已经站立不稳,腰侧伤口完全被撕裂,有粘稠液体顺着衬衣衣角滴落下来,在白瓷砖地上绽开一朵鲜红血花。   “说,”尹忠贴着柏非瑾的耳边柔声开口,像极了情人间的耳磨私语,“你该叫我什么?”   柏非瑾深呼吸压下嗓音中的颤抖,冷静反问道:“你又该叫我什么?”   这话让尹忠眸色一沉,抬腿又是一脚,柏非瑾到底支撑不住膝盖微软,尹忠随手将他松开,看着他踉跄一下却是摇晃着又站直了。   尹忠抬手挥了挥,两侧分别上来两人,打头的抓着柏非瑾肩膀就要往地上压,柏非瑾硬挺着不愿跪,被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用电棒砸在了膝窝上,顿时猝不及防地扑跪在地,不算弱的电流令全身麻痹,一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尹忠单手挑起柏非瑾的下巴,就着那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双唇细细品味一番,突然毫无预兆地扬手一巴掌抽在上面,看着柏非瑾陡然尖锐的眼神和白皙面上浮现的红肿指印,煞是满意地笑了。   这一下是半点没留情,柏非瑾只觉得整个脑子嗡嗡作响,还没回过神,就只见尹忠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左大臂刺疼了一下,不到两秒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沈潜猛地从黑暗中醒来,甫一动作便觉得全身像是被打了一顿似的,趴在原地缓了两秒才揉着脖颈爬起来。   看资料看到清晨,身体疲倦到极点才浑浑噩噩伏案昏睡过去,睡不到两小时又被惊醒。   理智告诉沈潜这样下去不行,但情感上他根本停不下来,沈潜摸到旁边水杯喝口水,开始思考今晚要不要买点安眠的药吃。 第182章 涅槃重生(10)   欧阳翎这小姑娘有做间谍的天赋,跟沈潜打小报告打得不亦乐乎,上午还刚跟他说局里新接了个匿名报案,称发现有死者被枪杀埋尸在了荒郊……但这案子没归他们刑侦管,而是被魏局划到了反黑组。   沈潜本来并没在意,毕竟会被归到反黑组的都是帮派争端,和普通刑事案件不一样,但欧阳翎有一句话突然让他上了心。   “等等,你刚说什么?”沈潜问道。   “啊?”欧阳翎一愣,回想一下,“我说……那尸体有些时日了,法医推断死亡时间至少在三周以上。”   “三周。”沈潜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但又忍不住地去想。   “老大,有问题?”欧阳翎问道。   “那段时间我们去看过蒙欣,当时我无意听到了他跟骆敬辰的通话,”沈潜道,“要对方标记好现场,暂时不要声张。”   这个“他”指的是谁就很明确。   这话欧阳翎也不知该怎么接,只能迟疑道:“这……应该没这么巧吧?”   “反黑他们查到哪儿了?”   “还刚接的案子呢,”欧阳翎有些无奈,“死者身份都没确定。”   “你帮我关注一下,我要及时得到这个案子的全部进展。”沈潜道。   欧阳翎原本说起这个是想扯散沈潜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一下,没想到搞成现在这样,顿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应是。   “进出过奇悦的名单我已经筛查完了,有几个人你再帮我查一下,名字我待会儿发给你。”沈潜继续道。   “好的,没问题。”欧阳翎一口应下。   沈潜又交代了两句就要挂电话,欧阳翎到底还是担心抢着多问了声:“诶老大!你……你待会儿准备干嘛?”   “……”沈潜沉默一瞬,“我要去奇悦。”   “哈?!”欧阳翎懵了。   “向卓云那天不可能空着手去见非瑾,现场肯定有东西是还没被找到的。”沈潜道。   “什么东西?”欧阳翎有些迷糊。   沈潜咬了下后槽牙,慢慢道:“一个很重要的,足以让非瑾赴约的东西。”   欧阳翎闻言还是云里雾里的,但也没再追问,而是客观道:“老大,你知道你现在正被监-/-视吗?而且现场留有警员把守,都是厅里直派的,你要是被抓个现行,有些东西可不一定说得清。”   沈潜笑一声:“昨晚我还出去吃饭了,你看有人知道这件事儿吗?”   “……和谁?”欧阳翎好奇,这个时候能让沈潜出门吃饭的人可不简单。   “于仲谦。”沈潜悠悠道。   欧阳翎眉头抽搐两下,觉得这两天的满腔担心都是假的,自家老大这种妖孽,哪里是轻易奈何得了的……你看人家不仅私自外出,而且还大摇大摆约监察组头头吃饭,这是何等嚣张?   “行了,就你那脑子还是别操心这么多了,”沈潜哼笑,“去做事吧小孩!”   欧阳翎撇下嘴,两人聊两句便各自去忙了。   沈潜准备了一番,下午再次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家里溜出来,又是一顿公交周转,最后还叫个专车才长途跋涉到了奇悦高尔夫球场。   不愧是有钱人才来的的地方,居然连公交都没有。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沈潜还没进门就被拦了下来。   沈潜面不改色地道:“我先来替老总看看环境,他过几天想找个地方会请客户。”   迎宾小姐习以为常地点头微笑:“先生贵姓呢?请问您想了解哪些信息或者参观哪些地方?”   “免贵姓陈,麻烦先带我到处看看吧。”沈潜随口道。   “好的陈先生,这边请。”   坐上观光小电车,沈潜看似悠闲地倚靠着看风景,实则在抓紧机会仔细观察整个球场的布局,间或找新来的销售套些信息。   “那边是什么情况?”沈潜问道。   “这……”销售脸色有些微不自然,“前两天出了点事儿,警方暂时将那片区域封锁了……不过陈先生无需担心,届时我可以为您安排另一片区域,活动路线也可以避开这里,不会影响到您。”   “出了点事儿?”沈潜半好奇半打趣地看她,“你们这儿看来不太平啊。”   销售只能叹口气:“位高是非多啊。”   沈潜不由一笑,销售也跟着笑。   果然能到这儿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销售这将沈潜的话挡回去的同时,一方面告诉沈潜来这儿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居高位者,不动声色彰显俱乐部的实力和地位;另一方面也是站在沈潜作为“下属”的立场上小小调侃一下各位大老板们,赢取沈潜的好感。   既然都是人精就好办了,沈潜跟着她兜兜转转将俱乐部逛了个遍,然后委婉提出想单独去休息室或者更衣室看看,找找有什么地方比较隐蔽。   销售心领神会地笑笑,还热情地问他需不需要推荐,被拒绝后也没纠缠,留下联系方式就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沈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口气,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大佬在这儿干过见不得人的黑灰色交易了。   按着在家里提前做好的功课,沈潜径直走到了向卓云当日使用过的休息室旁边,那里有警员把守不好靠近,但好在沈潜也没准备进去,毕竟事发这么久,相信那间房子已经被掘地三尺了。   沈潜在脑海里重构那一天向卓云的路线,更衣室、休息室、俱乐部大厅、电车、球场……沿着路线走下来,沈潜将每一个监控死角和可能藏东西的地点都翻找了,最后一无所获。   难道出错了?沈潜拧眉想了半晌,向卓云挖空心思将柏非瑾约出来,必定是有很大把握要和他谈交易,柏非瑾的性子可不是吓唬两句能成的,向卓云若是想跟他谈,就必定要带真正的“东西”来。   那现在这东西到底在哪呢?   沈潜又将这几个地方数了一遍,旁边一名服务员见他在原地迟迟未动,便上前询问道:“先生您在找卫生间吗?”   ……卫生间?   沈潜脑子里一闪,二话没说,直奔一楼大厅卫生间。   进去前沈潜随手将门口牌子翻成了“清洁中”,确定里面暂时没人后,立马开始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搜,在最里面隔间的马桶蓄水箱里提溜出了一个用防水袋密封好的U盘。   沈潜盯着那个小东西,将蓄水箱的盖子装回原位,走到隔间外光线好的地方,伸手刚想拆防水袋,就听到外面有人突然推门进来了。   “……”沈潜本能将袋子藏到身后。   “……”于仲谦目光一下就锁定了沈潜欲盖弥彰的手。   两人在卫生间里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于仲谦打破沉默低骂了一声:“监-/-视组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183章 涅槃重生(11)   沈潜努力微笑以示无辜:“于督察?巧啊!”   于仲谦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沈潜也觉得很尴尬,昨天自己才阴了人家一把,本来想着反正短时间内不会碰面了,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结果这连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就又撞上了。   “东西,”于仲谦走上前伸手道,“拿来。”   “什么东西啊?”沈潜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把防水袋又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我是一个人找来的,”于仲谦道,“但我现在往外喊一声至少能来五个人。”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沈潜莞尔一笑:“诶呀,我知道于督察凡事都有自己判断的,这东西我拿着也不妥,当然要交给于督察处理了!”   于仲谦懒得跟他打哈哈,昨晚上那个监-/-听器已经足够他认清沈潜这个人了。   沈潜把防水袋递过去,于仲谦想接过,却发现沈潜抓着袋子另一边没放手。   于仲谦挑眉看他。   “于督察,您看我这儿也算是帮您找到了重要证据,您总不能拿完就把我一脚踹了吧?”沈潜道。   “你,帮我?”于仲谦简直气笑了。   沈潜觉得自己很有理:“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于督察想独享不太好吧?”   于仲谦还真笑了一声:“松手。”   沈潜僵持两秒还是放了手,于仲谦接过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有一个手机转接口,当着沈潜的面拆开防水袋,将U盘取出接到手机上。   U盘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两人对视一眼,沈潜从身上翻出副耳机,讨好地递了一只过去。   于仲谦接过与沈潜一人一只耳机,手指在空中停留一秒后打开了那个文件。   “他死了……车祸,大货车拦腰撞的,司机疲劳驾驶……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   这句话一出来沈潜整个人都绷紧了,这个声音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少年柏非瑾独有的清冷淡漠嗓音。柏非瑾现在语音要温和许多,而且随着年龄越发沉稳了,于仲谦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但沈潜的异样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这个手法不眼熟吗?……小狼,你现在什么感觉?你的亲生父母,一个因你而死,一个死于你手……啧。”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回答的仍是一句反问,好像当时的人的确是满心疑惑,不懂自己应当摆出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没有反驳,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单纯的不解与漠然。   沈潜没来由慌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爱人,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能接受柏非瑾,便是能接受他整个人,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但他陡然意识到,也许太久以前的柏非瑾,于他而言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于仲谦也沉默半晌,蓦地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涉及的是当年武阳董事长柏钧时之死一案?”   于仲谦自然是对柏非瑾做过功课的,更何况秦洲龙一案直播时柏非瑾亲口承认的“弑父”,想忘记都难。   沈潜没接话,他现在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相比起因为公司利益不合这个原因,”于仲谦将U盘从手机上拔下,重新装回防水袋里,“我现在更偏向于怀疑是向卓云手上有这段音频才惹的杀身之祸。”   沈潜只是默然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音频里另外一个声音他是完全陌生,而这段音频内容并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无处不透露着当年柏钧时的死必然另有问题。   他早清楚这一点,因为柏钧时死亡时间太凑巧了,当年武阳集团正值发展到如日中天的时候,在南口行业内已经隐隐有了龙头之势,俨然将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公司。而就在这时,柏钧时意外身亡,武阳飞速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内部紧跟着分崩离析,其后虽发展稳定,但也再无当日辉煌。   如今想来,柏钧时既能将自己亲生儿子卖到“狼群”换取公司发展,那在公司真正壮大后想脱离“狼群”也未尝不可能。   那他的死,便是“狼群”在处置离心的成员。   柏非瑾是从“狼群”出来的,他原来在“狼群”地位不低,那有没有可能,柏钧时的死真的是他……   毕竟柏钧时于他而言,可称不上是什么好父亲。   思及此沈潜指尖有些神经质地颤栗,又慢慢缩回手指,避免被于仲谦发现端倪。   “沈潜,”于仲谦道,“我最后劝你一次,不要继续了。”   “那我也最后劝你一次不要查‘狼群’了。”沈潜道。   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明天我会叮嘱监-/-视组加派人手,”于仲谦放弃跟他讲道理,“厅里没有传讯你已经是看在你是警队多年老人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踩红线。”   沈潜一笑:“哦?我还以为是魏局和于督察担保护住了我呢。”   于仲谦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嘴硬道:“魏局在这个位子还肯出面为你担保,你就更不该辜负他的苦心。”   沈潜也不再说,只是摆摆手道:“多谢,走了。”   等沈潜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于仲谦才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走了是什么意思?是终于肯乖乖回家了吗?   事实上沈潜要是这么乖那就不是沈潜了。   柏安琮好不容易在晚餐时间强行推走了一堆想跟他“聊聊”的工作狂魔,找个西餐店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近日辛勤的自己,结果菜还没上来就发现对面多了个不速之客。   “……沈队长,巧啊?”柏安琮有些僵硬。   “柏董。”沈潜道。   “呃……啊……您客气了。”柏安琮有些心虚还有些慌。   “柏董,总演戏就没意思了吧?”沈潜笑道,“骆敬辰后来也没在我面前装过了。”   “啊?”这下柏安琮是真愣了,骆敬辰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那副八面玲珑啥都会干的精英模样,沈潜这话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了。   沈潜眯眯眼:“非瑾身边无一不是人精,既然他选你来继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这样装着。”   柏安琮拧着眉想了半天,最后放弃地叹口气:“哎……行吧,沈队长想知道什么呢?” 第184章 涅槃重生(12)   “非瑾人去哪儿了?”沈潜径直问道。   柏安琮一呆:“这这这,这我真不知道!”   “骆敬辰呢?”   “呃……不知道?”   “他们俩去干什么了?”   “我也……也不知道啊……”柏安琮觉得自己很无辜。   “非瑾是在什么时候接受的武阳?”沈潜冷不丁问道。   “这我知……”柏安琮话到一半噎住了,在沈潜的审视下才含含糊糊地接着道,“这个我好像知道……”   “是在柏钧时死后吗?”   “嗯,算是吧……”柏安琮回忆着,“柏钧……老柏董事长意外身亡后武阳霎时群龙无首,各方势力陷入了长达一年多的拉锯混乱期,直到后来柏董重新掌握公司,完全接手武阳。”   “……非瑾接任的时候很困难吗?”沈潜道。   柏安琮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声音压低下来:“沈队长,我们柏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安分人,武阳半是家族式参股,而另一半当年公司高管又多为外人,股份争端由来已久,而且大小派系林立,全靠老柏董事长一力压着才未起大乱,他去世后什么妖魔鬼怪都想来分瓢羹,利益面前可是没人会在乎情面的。”   沈潜听得心里难受,柏钧时是十二年前去世的,公司长达一年多的混战,当时刚刚成年的柏非瑾要在其中生存下来并且夺回董事长之位该有多难?   柏安琮看他表情就将他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想那段日子自己也是不由唏嘘:“柏董常年身在国外,回武阳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身边没两个帮手,又身为老柏董的独子目标明显,几乎是被所有人联手打压,明的暗的什么手段都上了……”   沈潜垂下眼遮住自己的情绪。   “那又有啥用啊?结果最后还不是一个个被柏董送出了局!”柏安琮语调陡转激昂,“柏董过五关斩六将,大显神威、如有神助!送出国的送出国,送入狱的送入狱,摆平了最大两家势力,扫清收服了余下小群体,然后高层大换水,硬生生将分崩离析的武阳又给整了回来。”   沈潜觉得这个剧情转折有点快,前一秒还在苦情戏,下一秒就变成热血事业戏了。   “所以你当时出国……”沈潜狐疑看他。   “我是自愿出国的,”柏安琮道,“那群人已经疯了,柏董是里面唯一一个正常人,所以我把名下股份都转让给他,换取他送我和我的家人离开。”   “十年前?那你才……”   “我才十三岁。”柏安琮平静接口,“沈队长,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慢慢长大的,年幼只会是弱点而不会是庇护。”   沈潜一时哑然,他想着自己那么大的时候在干吗?读初一,在班上当混世魔王,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退步了回家要挨骂,或者他妈硬压着他学习不准出去玩儿……   而同样年龄的柏安琮,正夹在各方势力漩涡中艰难求生,背负着母亲、妹妹还有自己的安危与生活,孤注一掷地将筹码尽数压在同样年轻的柏非瑾身上。   那同样年龄的柏非瑾呢?只怕是更加艰辛吧?   “沈队长认识柏董的时候,这些已经结束了吧?”柏安琮道。   “嗯。”沈潜应一声。   “柏董这些年变了很多,”柏安琮感慨道,“我之前觉得很奇怪,但看到您又不觉得了。”   “哦?”沈潜微偏头。   “以前柏董像个雪人一样,干干净净、冷冷淡淡,现在多出来的人情味,和您身上的一模一样。”柏安琮笑着说。   “他当年……”沈潜想问什么。   “沈队长,”柏安琮打断了他,“我当时还不够格参加公司内斗,也确实年纪尚小,大多事情都不甚明了。”   沈潜默然两秒转而问道:“柏钧时一死,谁是最大获益者?”   柏安琮微眯眼,他自然能敏感猜到沈潜的意思:“如果当时柏董没能接任……我突然想起,当时柏董继任之后,做过最轰动的事情就是一次性解聘了整个当时公司最高管理层。”   沈潜一怔,按理说刚接任根基不稳,就算动人也不会完全换掉,除非柏非瑾当时有不得不全盘替换的理由。   柏非瑾接手公司并非一帆风顺,也就是说当年他入主武阳时可能已经脱离了“狼群”,一年多的权利之争倒不如说是将武阳从“狼群”的控制中抢回来,所以他才要高层大换血。   假定柏钧时的死是“狼群”一手促成的,那么原本受益者并不应该是柏非瑾,那么……是不是可以洗清一点柏非瑾的嫌疑?   “柏钧时……”沈潜微拧眉,“这个人,他跟非瑾的关系……”   柏安琮叹口气:“我以前听我妈讲,老柏董他,一直禁止自己的妻子与儿子见面,那时候柏夫人想儿子想疯了,跑到公司跪了一天也没让老柏董松口……后来也是挖空心思地找儿子,但从来没成功过。”   沈潜脑子懵了一下,他想起柏非瑾说自己就见过母亲三次,对她无甚印象,但说话言语中又还含着一丝眷恋……柏非瑾知道这段过往吗?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那么想要找回他吗?他知道柏钧时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吗?   柏安琮到底是柏家人,当年柏钧时再想压下消息也瞒不住家里人,柏安琮的妈妈知道他准备下注到柏非瑾身上的时候将这段往事告诉了他,说柏非瑾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许他能理解他们。   两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索,直到服务员上菜才被惊醒。   ……   尹忠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开,拿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偏头道:“他醒了吗?”   “狼后已经醒了两个小时了。”身边下属恭敬道。   这个称呼取悦了尹忠,他微扬起唇角悠悠闲闲往楼上走,在一个房间前站定,示意门口守着的人开门。   柏非瑾听到开门声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依旧有些放空地望向窗外。   尹忠反手关上门,他不太喜欢别人看到柏非瑾现在的样子,自己则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吾后。”   柏非瑾眉眼一跳,闭上了眼睛。   尹忠也不在意,在床边坐下,伸手撩开柏非瑾身上的薄毯,然后将手掌覆在了对方腰侧纱布上。   柏非瑾身子明显绷起,到底睁开了眼睛。他现下双手被手铐缚于床头,腰间伤口仅仅简单消毒包扎过,一动就撕裂疼,电击的后遗症还在,头晕沉沉直想吐,身体却软绵绵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偶尔还有电流般的神经痛。   这种状况的他对上尹忠,不过是对方手里任人宰割的鱼肉。   尹忠对此也很清楚,并且很享受。   在腰间摩挲的手掌不自觉往上移,移到脆弱的脖颈处,然后猛地收紧,死死扼住。 第185章 涅槃重生(13)   柏非瑾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缺氧的感觉令他本能挣扎,不顾腰间与膝盖的伤势扭身就是一脚踹向尹忠。   尹忠轻松抬腿挡下,柏非瑾的反抗令他更加兴奋,索性翻身将对方双腿压住,然后两手掐住他的脖子,不收紧也不放松,欣赏着柏非瑾因窒息而逐渐通红的脸色。   “呃……啊……”柏非瑾根本挣脱不开,腰上的伤又撕裂了,刺痛和缺氧夹在一起令他眼前都在闪白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尹忠活活掐死。   尹忠不自觉地嘴角越挑越高,感受着对方越来越微弱的反抗,手中逐渐流逝的生命力让他着迷,但……   尹忠猛地松手,柏非瑾顿时呛咳出声,微弓身子费力地大口喘息着。   不能杀他,还不是时候。   “真狼狈呢……”尹忠帮柏非瑾将发丝挽到耳后,近乎怜悯地说道。   柏非瑾还在喘气,虽说以前就看出尹忠这人不太正常,但在那个环境里没人是正常的,现在过了这么久,这人怕不是疯的更厉害了。   刚刚尹忠是真的动了杀心。   “后悔吗?”尹忠还在玩柏非瑾的头发,“如果当年你没有叛逃,现在就会完全不一样。”   “我从来不后悔。”柏非瑾终于喘匀了气,淡淡道。   “哦?”尹忠饶有兴趣地挑起他的下巴,“沈潜呢?我听说他这两天可是急疯了。”   柏非瑾眸色微沉,但仍只是重复道:“我从来不后悔。”   “那我将他杀了你也不后悔咯?”尹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柏非瑾仰躺着漠然看着身上人。   尹忠一笑:“好了,我知道游戏规矩……问题是你知道吗?”   “我不会跑。”柏非瑾道。   “还有呢?”   “还有吗?”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谁也没退步,最终是尹忠笑道:“没关系,你迟早是我的,不过要辛苦吾后多吃些苦头了。”   柏非瑾一哂,对他的自信不予置评。   尹忠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的身子,像在欣赏得之不易的珍宝,柏非瑾没什么反应地任他打量,就当是被条狗看光了吧。   “叩叩”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有人在外恭声道:“王,有情况。”   “怎么了?”尹忠顺势侧躺下来,强行将柏非瑾揽进了怀里,柏非瑾没挣扎,只是偏开了头。   “警方今早发现的命案恰好与这儿的头狼有关系,头狼怕警方发现您,想请问是否要安排转移。”   尹忠微眯眼,第一反应是看向怀里的人,思索两秒才道:“准备一下,明天回长辽。”   “是。”   待门外属下走了,尹忠道:“你有多久没回过长辽了?”   柏非瑾只作未闻。   “十一……快十二年了,”尹忠自己数了数,“已经这么久了啊……该回去了,在外面再久你也终究是属于家里的。”   家里。   柏非瑾神色不动,心底却是蓦地失跳半拍,这两个字让他无法避免地想起和郡那套简单的小居室,也无可逃避地想起那个人。也不知自己走后那人会不会按时吃饭,想必……是不会的。   这个想法让柏非瑾难得有一丝烦躁,但马上又被自己压下了。   尹忠一反刚刚掐脖子的残忍,将柏非瑾牢牢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地在他颈边念叨着,像个孩子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晚上关了灯偷偷跟它说悄悄话。   柏非瑾既没反抗也没回应,直到半小时后尹忠终于起身离开,他才慢慢睁开眼,仰望着天花板,良久无声吐出口气。   回长辽吗?   尹忠在南口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南口势力基本已经收归他名下,如今警方误打误撞查到南口头狼身边,再加上尹忠刚得到自己不由事事谨慎,必然会选择返回大本营。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是柏非瑾终究低估了长辽对自己的意义,此刻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   又是孤身一人的夜晚。   沈潜笑着挂掉父母问好的电话,也没开灯,只是有些出神地半仰躺在沙发上,想着刚刚柏安琮说的话,想着自己几日不见的爱人,突然有些饿。   平常在家这个点他们多半已经吃过晚餐,自己肯定是舍不得让柏非瑾再洗碗的,所以通常是自己洗碗而柏非瑾在外面切水果或者泡茶,然后两人轮流或者一起洗个澡,再慵懒地腻在沙发里聊聊天、看看文件或者有时候看个电影。   思念犹如万蚁噬心,痒、酸、疼,每一次心跳都是得不到回应的呼唤。   我到底该到哪里去找你?我到底该怎么做?……你还好吗?   欧阳翎例常跟沈潜一日三个电话,早、中、晚汇报请示,最重要的是受组织所托确认一下沈潜同志身体与心理的健康。   “欧阳,”沈潜刚洗完脸,单手抓抓头发,“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欧阳翎有些憋屈,但也不敢分辩:“老大你居然嫌弃我……”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沈潜挑眉。   “……”欧阳翎叹气,“老大,反黑组那边死者身份确定是一个帮派小成员,但是帮派对此表示并不知情,调查个人关系也还没有发现嫌疑人。”   “没有嫌疑人?”   “对,死者就是个无亲无故的混混,失踪这么久都没人发现,还是警方找上门才知道他已经遇害了。”欧阳翎道,这种人其实也不少见,真真是孑然一身在世,无牵无挂也无依无靠。   “这种人……”沈潜思索着,“不太可能是蓄意谋杀……”   “那难道是为了灭口?”欧阳翎猜测道,“也行他不小心撞见了什么。”   “继续跟进吧。”沈潜没急着下结论,“就算是真撞见了什么,也很难查。”   “确实,毕竟抛尸地点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欧阳翎道。   “还有什么消息?”沈潜问道。   “暂时没了,我上午再想办法打听一下省厅调查组的进度。”   “嗯,不要逞强。”沈潜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老大你不觉得你是最没资格说这个的吗?”欧阳翎冷静戳穿道。 第186章 涅槃重生(14)   于仲谦大概也是发毛了,沈潜开门刚准备出去,就见自家楼道里居然都守着俩人。   沈潜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往外走。   那俩人也没阻拦,但是马上跟了上去,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在沈潜身后。沈潜像带着两保镖似的,晃悠到楼下常去的早餐店买了豆浆油条,还多买了几份往后塞给跟着他的小警员。   小警员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沈潜无奈道:“你们俩没吃早饭的自己拿,再去一个人把剩下的送给车上的兄弟,辛苦你们了。”   小警员头次见被监视对象这么关心他们的:“这……我们……不用……”   沈潜摇摇头,干脆自己走到监控车旁边,敲敲窗户,等里面警员一脸戒备地打开门后将早点递进去,随意一摆手扔下句“不用谢”,自己则老老实实回家了。   于仲谦听到汇报后一笑:“没事,吃吧,楼道的监控不撤,沈潜那个人自己拎得清。”   虽然沈潜因着柏非瑾的原因有点作天作地,但耍小技巧绕开监管和正面发生冲突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沈潜在这点上还是颇有顾忌,毕竟他不是孤身一人,还得考虑对魏征和一队成员的影响。   沈潜的确如他所猜,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没再乱跑,但人却没闲着,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在努力寻找什么东西。   中午的时候沈潜点了个外卖,还顺手给外面执勤的也一人送了一份,想想自己这习惯还是跟着柏非瑾这个大款养成的,不由有些失笑,但笑意只是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自动弹框显示实时重要新闻,沈潜不经意一瞥,随后整个人猛地僵硬在原地。   不出三分钟欧阳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沈潜点了接听,但没说话。   “……老大?……”欧阳翎小心翼翼地喊一声,没得到回应之后更慌了,“老大,老大你先冷静一下,我去想办法弄清情况,你现在千万别冲动……”   随后跟着又有电话呼入,沈潜看着手机上备注的姓名,淡淡对欧阳翎说了句:“等下。”   欧阳翎捧着被挂断的电话呆立两秒,跟队里人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转身就往外跑。   “于督察。”沈潜道。   “沈潜,”于仲谦的语气也不太好,像是强压着情绪,“我正在往你家去,你先不要冲动。”   沈潜蓦地觉得有些荒谬,轻声哼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我会去干嘛?”   于仲谦默然一瞬:“……我晚点当面跟你聊,你不要离开。”   沈潜随口应了一声。   结束通话界面,沈潜盯着眼前的新闻继续发呆。   那是一份警方官方发表的B级通缉令,约莫是辉达为了自家前老总加了价,悬赏金破格提到了三十万。   悬赏通缉的对象是——柏非瑾。   经沈潜手申请发布的通缉令也不少,而通缉令这个东西,如果警方不是拿到了充足证据,辉达就算往里扔三千万,这张通缉令也发不出来。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警方如此笃定地认为柏非瑾就是杀害向卓云的凶手?   沈潜突然有些不敢想。   家里离市局近,欧阳翎比于仲谦来得快,大呼小叫地在外面拍门,吵得沈潜皱皱眉,终于将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起身给自家聒噪徒弟开门。   “老大……”欧阳翎看到他终于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沈潜既没邀请也没拒绝,开门后自顾自转身往里走。   欧阳翎眨眨眼,果断从门缝里溜进去:“这……我这不是和老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所以就来看看您!”   沈潜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   “我已经找省厅的人帮我打听,老大你先别着急。”欧阳翎蹭到沈潜旁边坐下。   “于仲谦待会儿会来。”沈潜道。   “啊?”欧阳翎怔住,“那这意思……这不是于督察的意思?”   “不知道。”沈潜闭闭眼,“休息会儿吧,你最近也累了。”   于仲谦紧赶慢赶也花了快一小时才到和郡,跟门外守着的警员打个招呼,难得站在门口犹豫了两秒才敲门。   开门的是欧阳翎,于仲谦还记得这个厉害的小姑娘,微微一笑点下头:“欧阳警官。”   “于督察。”欧阳翎连忙回道,“老大他在里面,您请进。”   于仲谦进去之后在沈潜对面坐下,余光瞟了眼欧阳翎,沈潜见了抬手示意欧阳翎坐下:“于督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欧阳翎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沈潜迟疑过,但欧阳翎对他、对柏非瑾的感情和付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再将人排除在外,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沈潜希望能最大限度保护她,但沈潜也不会用着保护的名头去干涉她自己的选择。   于仲谦抿唇想了想:“……通缉令是严副厅-/长做主上报的。”   严副厅-/长,沈潜对这人有所耳闻,知道他身为主管经侦的副厅,与一些商业高层来往密切。   “辉达的CFO是严副厅的妹夫,严副厅没跟我们打招呼就直接申报了。”于仲谦道。   于仲谦对此是完全不赞成的,通缉令一发,以柏非瑾现在的知名度,这件案子算是闹到人尽皆知了,而且无论最后真相如何,柏非瑾在公众的形象都已经彻底毁了,而且舆论的力量之大,会使与他相关的所有人都被波及。   于仲谦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去阻拦,但最后却连严副厅的面都没见到,还被顶头上司话里话外好好敲打了一番……他也是又气又怒,只是这些他觉得没必要跟沈潜说。   “你们……拿到了什么新证据?”沈潜没在意通缉令的问题。   说起这个,于仲谦顿了半秒,再一次诚恳道:“沈潜,我知道你如果找不到答案一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所以我今天来就是破例给你个答案,让你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   沈潜没什么笑意地笑一下:“你先说。”   “今天新增了名证人,证人带来了向卓云一直保藏在他那儿的一段录音……”于仲谦道,“而那里面……有柏非瑾生母的死因。” 第187章 涅槃重生(15)   沈潜眸子颤了一下,欧阳翎不了解其中隐秘,有些迷惑地看着两人。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于仲谦打量着沈潜道,“你知道柏非瑾亲生父母的事?”   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分明是确定的。   “证人身份是什么?”沈潜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于仲谦深深望他一眼:“向卓云的特助,上周二去A国谈项目,今天才赶到南口。”   “向卓云都死了四天了,他今天才回来?”欧阳翎质疑道。   “据他说是因为项目太关键了,公司不允许临时换人,所以耽搁到昨天才回国……”于仲谦道,“然后他绕路去了向卓云位于邻省的私邸,将录音带过来今天转交给我们。”   “是向卓云交代的?”沈潜问道。   “对,向卓云曾经跟特助说过这是一份钳制柏非瑾的关键证据,只有他们俩知道地点,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特助有权处理这件东西。”于仲谦答道,“这个特助跟了向卓云八年了,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特助听过那段录音了?”   “拿到之后第一时间就听了,所以才决定交给警方。”   沈潜闻言陷入了沉默。   “你什么都问了,为什么不问音频本身内容?”于仲谦突然问道。   沈潜没吭声。   “你自己也清楚了,对吗?”于仲谦了然,“你早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只是因为他是柏非瑾,所以你不愿意去相信。”   “不……”沈潜下意识反驳,但却没有说下去,过了两秒才道,“录音说了什么?”   于仲谦对他短暂的失态完全能理解,说白了他也是对沈潜动了惜才和恻隐之心,不然他不会亲自来这里,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也要提前给沈潜打预防针。   他不太能体会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但在之前的短短接触中,沈潜和柏非瑾之间那种相互维护、支撑的关系让他印象深刻,也为之钦佩。   这两人皆非池中之物,只是一个始终干干净净、坦坦荡荡,而另一个却已经走的太远让人看不分明。   于仲谦没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播放了他二次录音的音频。   “小狼。”   这次是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低缓从容,带着久居高位的骄矜与威严。   “是,父王。”   少年柏非瑾的语调沈潜昨日已经听过一次,但现在听来依旧让人心尖发颤。   “你还记得裴伊楠吗?”中年男人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柏非瑾明显停顿了一下,“记得。”   沈潜无意识咬唇,裴伊楠就是柏夫人,也就是柏非瑾的亲生母亲,裴家当年也是南口一个不小的家族,柏钧时与裴伊楠的结合是商业联姻,但之后裴家经营不善逐渐衰落,柏钧时便再不将自己结发妻子放在眼里,待柏非瑾出世后更是将裴伊楠赶出了家门。   “你没有怀疑过吗?当时她无病无灾,为何会在壮年突然暴毙。”有那么瞬间,中年男人语中的恶意都快实质化了。   这次柏非瑾停顿得更久,半晌才谨慎道,“有怀疑过。”   “想想柏钧时为了把你送给我还真是煞费苦心,”中年男人道,“最后这一点障碍,我都还没开口他就主动清除了……”   这背后的含义令欧阳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低呼,沈潜慢慢攥紧拳头,面上分毫不显,心里却已经是千万风刃刮过,鲜血淋漓。   “你知道的,一点点奎尼丁,再加上一个听话的法医,得到心源性猝死这个结论并不难。而且因着早期的打压,裴家当年的情况要查这件事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么想来柏钧时做的还挺漂亮,你说呢,小狼?”   “……是。”   即使柏非瑾的嗓音再淡漠,即使隔着不可跨越的漫长的岁月长河,沈潜依然能准确捕捉到爱人言语中的细微情绪。   他在愤怒,在痛苦,也在畏惧。   愤怒来源于柏钧时,痛苦来源于裴伊楠,而畏惧则来源于另外那个中年男人。   所以他忍得发抖,咬到牙酸,也只能将所有感情尽数吞下,强作驯服地附和对方诛心话语,连语音中的颤抖也要小心收敛。   “裴伊楠……”中年男人显然没准备就这么放过柏非瑾,“我还记得当年她为了找你,在武阳楼下跪了一天,要不是我去打招呼还险些上新闻。”   柏非瑾已经接不下去,只能沉默。   “裴家把宝都押在了你身上,连身份体面都不要了,放任嫡女追了柏钧时五年,要认回你换取柏家对裴家的支持……只可惜他们押错了宝,也没看清柏钧时这个人。”   不是的,沈潜只想能穿回十余年前,抱住当时的柏非瑾,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一个被随意交易的筹码,他的身边也不是只有冰冷的算计与利益,他应该是那么好的,应该被所有人珍爱的。   柏非瑾好像已经漠然了,只是问道:“父王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武阳最近不安分吗?”   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我的小狼啊,这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是。”   柏非瑾最后那声回应很轻,听到沈潜耳里却是狠狠砸在了心尖尖上。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这段音频于仲谦其实已经听了不下五次,但每听一次还是会感到近乎窒息的压抑。   于仲谦伸手关掉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沈潜像是才反应过来,哑声道:“于督察,这段音频能发给我吗?”   “如果你能保证之后不会擅自行动的话。”于仲谦试图打商量。   沈潜没应声,只是执拗地盯着他。   “他自己亲口承认过的,柏钧时的死。”于仲谦道,“而向卓云拿到的这两段录音,只是将真相公开,所以他……”   “还不确定。”沈潜强硬打断道,也不知是为了说服对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于仲谦住了口,拧眉看着他,最后摇摇头道:“沈潜,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不要做出任何让我后悔今天来找你的事情。”   沈潜站起微微欠身,郑重道:“我听到了,谢谢。”   于仲谦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了,但话已出口,如同水已泼出,却是收不回来了。劝也劝不进,说也说不通,于仲谦索性不再耽搁,出门叮嘱站岗的兄弟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也不要接沈潜给的任何水和食物,全天二十四小时盯死沈潜。   房间里剩了两个人,欧阳翎没敢贸然出声,只是担忧地看着沈潜。   沈潜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又像什么都没有。   但凡将这案子里的人换个名字,他都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了,而且不说十拿九稳,基本也有七八分把握。   只是因为对方是柏非瑾,所以他不敢确定,也不能确定。   柏钧时对柏非瑾的物化态度,柏钧时将年幼的柏非瑾送入“狼群”,柏钧时为了利益杀害裴伊楠,柏钧时触犯了“狼群”利益,柏非瑾的亲口承认……柏钧时的死,决不是意外,但它如果不是意外,又是什么呢?   向卓云手握两段柏非瑾的录音,向卓云约见柏非瑾谈判,向卓云生前最后见到的是柏非瑾……向卓云的死,到底是谁做的?   这么些年沈潜遍经黑暗,却始终热情而坚定,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信仰,也忠诚于自己的职业,他时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现在他却看不清了……他所怀疑的,他所维护的,他所坚持的,究竟是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在不自知中犯了办案最大的忌讳,让私心代替了证据,让感情蒙蔽了双眼?   欧阳翎从这不详的静默中感受到什么,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老大,你还相信柏老师吗?”   明明是很简单的是非题,沈潜却沉默了很久,久到欧阳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才听见沈潜几乎是呓语般喃喃道:   “我……不知道。”   房间角落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忠实地将这段对话记录下来,传送出去,然后展现给另一边的人。 第188章 涅槃重生(16)   长辽,静砚山,尹氏府邸。   “不知道……”尹忠悠然重复着,“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回答。”   柏非瑾没吭声,他在竭力放松身体,避免因为无意识抽搐而扯动四肢束缚的通电镣铐。   尹忠将手机抛在旁边,温柔地伸手拂开柏非瑾额上被冷汗浸透的发丝:“你看,你这是何苦,就为了这么个人又把自己送回来。”   柏非瑾有些抗拒他的接触,头往后躲,带着双手小幅度移动一下,顿时从手铐里流出两股电量,蓦地击上了手腕。   “……”柏非瑾用力抿唇,强行将痛呼压下,逼着自己保持呈大字型平躺姿势不动,等待电击后的酥软感褪去。   尹忠手指也被电得一弹,微微眯眼,摸不准柏非瑾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不管柏非瑾怎么想的,尹忠要做的事儿现在还真没人能拦得住,所以他再次伸手指搭在柏非瑾双唇,强硬地令对方微张开嘴,然后细细抚摸着明显干燥苍白的唇瓣。   “你在发烧呢。”尹忠半躺在柏非瑾身侧,用食指描摹着对方唇形,乍一听语气里还颇有几分关怀。   柏非瑾试图抿唇又被对方抵开,重复两次后索性任由尹忠动作,微阖着眼睛不想说话。   他实在是没精神跟尹忠闹,今天被铐在车上颠簸八个多小时,腰侧的伤口被反复撕裂明显已经有发炎的灼烧感,再加上尹忠有意控制他的饮食,这两天几乎是滴米未进,身体到底扛不住发起烧来,整个嗓子火烧火燎,四肢肌肉还有轻微痉挛。   到底是年纪大了,柏非瑾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几年前落在秦洋龙手上好像也没这么脆弱过。   其实当时那一套用药、刑讯、戒断折腾下来多少还是伤了身子,只是平常不觉得,现下这情况就显现出来了。   而且……   “……还记得吗?”尹忠温言道,“小时候你也有一次发高烧,上完课是狼后亲自去训练场接你,然后陪你在这里休息……”   柏非瑾眼皮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尹忠自然没放过他的反应:“他死之后这间房没人动过,直到我把你接回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间房能配得上你。而且这也是你最熟悉的环境,不是吗?”   不是吗?当然是。   这里是整个尹府顺序第二的房间,隔壁就是狼王居住的主卧。   柏非瑾人生头十八年里有十三年住在这儿,第一次踏进这间房的时候他还是个赤手空拳、惶恐不安的孩童,而待他上一次离开时,他已经是磨砺以须、满目漠然的青年。   这个房间里他得到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只有他自己和当年的狼后知道。   尹忠说着说着又笑了:“当时我在房间外面可还羡慕过你,因为你是小狼,所有人里面只有你能得到狼后的单独教导。直到后来我无意发现了这个……”   尹忠这么说的时候柏非瑾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睁开眼睛看到尹忠手上物件时,即便时隔多年,柏非瑾依旧本能地僵硬了身子,连闪躲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过多少个夜晚,待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时,那个曾经唯一带给他温柔的人,会将他从床上叫起,会坚持叫他的名字“柏非瑾”,会要求他保持静默,然后……   “呃……”柏非瑾猛地仰头,从嗓子里溢出一丝极度压抑的痛叫,这次挣扎不意外地扯到了四肢的镣铐,电流像毒蛇一样咬在腕踝上,瞬息间贯穿全身。   尹忠耐心地等柏非瑾缓过一口气,抬手撩开他的衣摆,没有缠绷带那侧的腰间已经开始小范围充血,而且明显可以看到中央呈现出一个直径约一公分的电击烧灼留下的白色圆点。   “明明上过刑讯课,当时我怎么就没认出来这是电击伤呢?”尹忠啧啧打量着。   柏非瑾张嘴无声喘息着,刚刚有两秒他脑中、眼前都是白的,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男人居高临下地在夜色中看着他皱眉道:“柏非瑾,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让他即使痛极也还记得不能出声。   “当年狼后给你用的那把已经不行了,我还特意找人照着原原本本仿了一个……”尹忠将巴掌大的精巧电击棒在手里颠了颠,“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柏非瑾依旧没说话,尹忠见状百无聊赖地又一次将电击棒按在了柏非瑾腰侧,看着对方在吃痛之下身子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又被四肢的束缚重新拉平躺回床上……   尹忠毫无预兆地重新打开了手机录音,其中话语清清楚楚落入到柏非瑾耳中:   “老大,你还相信柏老师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   尹忠满意地看到柏非瑾从来平静如水的神色中终于闪过了一抹痛楚。   ……   欧阳翎好像有些迷惑地看着沈潜,过了半晌才道:“老大,你上次被人陷害铁证如山的时候,连我也有被影响,当时我问了柏老师同样的问题……”   沈潜身子一僵,已经猜到了爱人的答案。   “他说他相信你,没有丝毫犹豫。”欧阳翎道,“他还说爱情是一个双向选择,他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潜无意识将嘴唇咬出了血。   “问题是……老大你真的知道柏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欧阳翎突然觉得无法容忍,“我不相信柏老师会做出这些,他骨子里就是很温柔的人,我相信他。”   “可是老大,到现在如果只有一个人会相信他,那个人不应该是你吗?”   “你和他的关系,你们才是最亲密的爱人啊……”   沈潜伸手盖住眼睛,其实他刚刚话出口就后悔了,但他又同样清楚,会下意识说出来的话语才是内心真正的想法。   欧阳翎看起来一时无所适从,这个还尚且年轻的女孩此时满腔恼怒又茫然,她心疼柏非瑾,生气沈潜的态度,愤怒发生的一切,却又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   忍了又忍,欧阳翎蹭地一下站起来,到底没压住情绪硬邦邦地道:   “任何时候柏老师都守在我们身后,却原来他身后真的空无一人。” 第189章 涅槃重生(17)   沈潜没说话,也没拦着。   欧阳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到底还是又重新坐了回去:“老大,我也不信你是这样的人,你不可能现在放弃柏老师。”   “嗯?”沈潜意味不明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还是想赶我走,”欧阳翎冷静下来智商慢慢回笼,“你想去做什么?”   “做什么?”沈潜反问道。   欧阳翎简直被他气笑了:“撇开我跟着你的四年不谈,爱情是个双向选择,能被柏老师选定的人,不可能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老大,我知道你的,你不会放手。”   沈潜终于叹口气:“……孩子大了,不好管了。”   欧阳翎眸中光彩瞬间重新亮了。   “我……”沈潜斟酌了一下,“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相信’二字……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他的爱人,也绝不会放弃他。即便最后真相不一定是理想的,我也一定要亲手把它找出来,然后和非瑾一起面对。”   “最后真相……不一定理想?”欧阳翎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   沈潜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眼里有欣慰也有担忧:“有些事情,我不能替非瑾说出来……如果是这样你依然愿意留下来的话……”   “我留下。”欧阳翎斩钉截铁地道。   “好,我要出去。”话既至此,沈潜也不再绕弯子,径直说道。   欧阳翎顿时傻眼了。   “……而且不能被追踪。”沈潜还补充道。   “这……”欧阳翎微张着嘴,“老大你知道于督察在你这儿布了多少人吗?”   “门口两个,单元门外监控车上四个,地下车库至少两个。”沈潜道,“除了门外那俩,楼下的是常规监控小组配置。”   欧阳翎一噎:“问题就在门外那两个啊!你这出门就被发现了……”   这个沈潜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只是看着欧阳翎。欧阳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颤颤巍巍地道:“老……老大……你就明说吧,要我怎么做?”   “简单。”沈潜招手示意欧阳翎附耳过来。   半分钟后,欧阳翎神色呆滞地抬头,开始思考自己留下来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二十多分钟后,楼梯间响起脚步与交流声,外卖小哥不出意外地被值勤两人拦下来,隔房门还差十米远便交货开溜了。门口两位警官还只来得及看一眼袋子,欧阳翎就已经闻声打开门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进来用餐。   两人都是得了于仲谦嘱咐的,此时自然拒绝,其中一人拎着袋子准备递给欧阳翎,欧阳翎随手将门彻底拉开,接袋子的时候很自然地转身对屋里叫道:“老大,吃饭了!”   ……屋内没有任何回音。   欧阳翎愣了一下,又唤一声:“老大?”   半只脚踩在门框上的警员首先反应过来,直接冲进屋内,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沈潜的影子?   “人呢?!”警员又惊又怒。   外面的人见状也进到屋内,赶紧用对讲机联系楼下的组员,同时跟着搭档在房子里寻找起来。   欧阳翎抱着外卖袋看起来很是茫然地站在原地,身形好巧不巧地挡在了完全打开的房门前,让人一时本能兴不起去关门的想法。   两个警员在房内搜了一圈,快搜到卧室时突然听到欧阳翎“啊”的一声惊呼,顿时都转身看向她。   欧阳翎脸色苍白地将外卖一扔,跌跌撞撞就往卧室跑,抢在警员前面打开卧室门冲进去,然后腿一软坐在了床上。   卧室的窗户大敞着,旁边就是楼栋统一的空调外机架,勉强能让人站立攀爬,十六层的高度说高不高,但要摔死个人已经是绰绰有余,偏生今天还风大,紧跟着进来的两个警员被风糊一脸,看着这景象也懵了。   “这……”先进门的警员两步抢到窗边,探身往外看,旁边搭档见了到底脑子转过来,询问楼下监视组有没有观察到异样。   然而得到的回复是没有异样。   “……”搭档猛地转身回到客厅,看着不知何时变成半掩的房门,到底没忍住恨恨骂到,“MD!”   这些沈潜已经听不到了。   刚趁着两个警员都被欧阳翎骗到卧室的功夫,沈潜从藏身的大门与墙壁夹缝里溜出来,三步并两步闯进楼梯间,跟昨天一样故技重施地走二楼天台绕过监视组的视线跳下楼,然后借着楼后绿化隔离带的遮掩,有意避开所有小区监控,头也不回地跑了。   至于欧阳翎那边怎么收场……   只能说沈潜对自己这个调-/-教多年的徒弟很有信心。   ……   柏非瑾眼皮微颤,偏头睁开了眼睛。   “……不愧是小狼……”被轻轻打开的房门外响起柔和温雅的嗓音,有人逆着光走进来,站到床边低头打量柏非瑾,“感觉很敏锐呢。”   明明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劣势,柏非瑾周身气势却是丝毫未减,平静的目光上下扫过来者,昏暗的床头灯光也未能掩盖对方姣好容颜与典美气质。   柏非瑾微微挑起了眉。   女子抿唇一笑:“我们应该不算陌生了。”   “……宫瑶?”柏非瑾道。   宫瑶又是一笑,略微颔首。   柏非瑾思索半晌道:“我当年,倒是无意中送了你份大礼。”   “对,”宫瑶应道,“这事儿还没谢过您。若不是您当年将罗凯送到我手里,怕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柏非瑾颇为讽刺地一勾唇。   这女人还真是个老熟人,而且还是他跟沈潜俩人的老熟人。   当年在潭阳,秦洋龙身边那个最后漏网的白衣女子,一直是横在与案警员心中的刺,但之后无论如何也没再发现过她的踪迹,直到现在。   柏非瑾当时为了救沈潜,拿手上情报与潭阳另一个地头蛇罗凯做过交易,但罗凯这人贪欲过大,莽莽撞撞地直接对上了“狼群”,而且还不知死活地一再挑衅争夺,最后反被灭得渣都不剩,彻底从潭阳势力中消失,本人更是锒铛入狱。   原本失了秦洋龙这个大客,宫瑶回“狼群”不死也得被踩到底,但罗凯这一冒进反而送了宫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之后更是借此翻身,成功调回了长辽。   宫瑶好脾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去掀柏非瑾身上盖着的薄毯。 第190章 涅槃重生(18)   宫瑶出手很快,柏非瑾下意识绷紧身子,却是没有动弹。   他被尹忠撩拨得吃尽了手脚通电镣铐的苦头,如今突遭变故却是能第一时间忍耐下反抗的念头了。   宫瑶细细观察着柏非瑾的状态,除去上衣的情况下粗略包扎的刀伤与新添的电击伤尽数落入眼中,葱白般的手指搭上柏非瑾左腕禁锢,摩挲半晌,蓦地使劲儿扯了一下。   电流瞬间袭上两人手臂,饶是宫瑶早有准备也被击得猛然回缩,嘴里溢出一声惊呼。   柏非瑾避无可避,只得咬牙忍下,待电流平息才半眯着眼睛看向宫瑶。   “瑶大人?”门外传入低声询问。   宫瑶虽然样貌柔美,但被“狼群”养大的哪里会有弱女子,话音出口就马上恢复过来,轻轻揉着自己指间迅速充血的红肿,温温柔柔地道:“无事。”   门外应一声,重新退开两步。   “刚才是我唐突了,还望您不要怪罪。”宫瑶欠身道。   柏非瑾的眼神在门口瞥一眼,又回到宫瑶身上:“这是尹府老宅。”   “是。”宫瑶很自然点头。   “呵……”柏非瑾笑一声,“尹忠真是……”   “王还没将我放在眼里,”宫瑶在床沿坐下来,修长的双腿交叠微侧,娴静而优雅,“毕竟他心中的狼后……是您。”   柏非瑾道:“狼后本就不应是狼王所选,两派皆是胜者为王,王与后的称谓不过是主外、主内之分。”   宫瑶有些怀念:“这才是狼群的生存法则,只可惜……”   后面的话虽未出口,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野外狼群中,公狼之首为狼王,母狼之首为狼后,其间并无高下、从属之分,二者结合不过是顺应自然法则的强强联合。   而“狼群”也是如此,狼王一派主外,狼后一派主内,外派主外交、策划和执行,内派主人力、后勤和财务,两派成员打小便是分开教导,各自专擅不同,原则上相互之间密切合作但无主从之分。   只可惜……上一任狼王尹梓章悍然违逆传统,生生将同属外派的骆岑立为狼后,被强加了老大的内派自然不满,但尹梓章专权时的外派势力几乎达到了顶峰,根本不是内派所能抗衡的,故而只得捏着鼻子忍下来。   “如果没有我,你就是狼后。”柏非瑾点出了横在两人间的事实。   “这么说……对,也不对。”宫瑶道。   柏非瑾明白她的意思,骆岑虽说是当了十五年名义上的狼后,但内派始终没有真正接纳他,况且尹梓章当年不过是想要了这狼后的名头装在骆岑头上,并非当真想让骆岑接管内派。   这事儿换到柏非瑾身上也一样,尹忠自然也不可能放心将内派给他,所以无论有没有柏非瑾,内派的实权都是会在宫瑶手里。   “为了个虚名,值得?”柏非瑾轻声道。   “不只是虚名……”宫瑶道,“王对内派的打压手段是一脉相承,再这样下去,内派只能沦为附庸品。”   柏非瑾看着面前秀美女子眼中闪过的愤恨与算计,心下却是有些怅然。“狼群”的环境太过于封闭,尤其是几乎不与外界往来的内派,他们的视野被完全局限在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中,为了很多莫名的坚持可以付出一切乃至于生命。   十八岁的柏非瑾也许不会懂,但现在的柏非瑾却心怀悲悯。如宫瑶这类人,也许直到死,也不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这样或许也好,无知也是另一种保护。   许是高烧到底让柏非瑾有些失神,宫瑶蓦地看出柏非瑾眸子里复杂,一时像被针扎了一样,脸色瞬时冷硬下来。   柏非瑾皱眉阖目,缓了缓才睁眼道:“你已经控制了尹府,自有大把机会下手,为何还要来找我?”   宫瑶也按耐下自己的情绪:“我的人只负责后勤,府中安保皆为外派之人,吃穿用度也有专人监管,今天能趁王离府进来与您交谈已是极限,真想在这儿对王做手脚难于登天。”   柏非瑾微微勾唇道:“我只要跟尹忠说一句,你和你的人就都得死。”   “你不会。”宫瑶丝毫不惧,“王是怎么对你的,当年前狼王又是怎么对狼后的……你不可能站在狼王那边。”   柏非瑾不置可否:“哦?”   宫瑶冷静地看着他,弯眸笑笑:“我大概能猜到您和王的交易,您所担心的不过是那名警员的性命。王对您有执念,我对您可没有,事成之后您大可以回去继续与那警员过日子。”   “呵……”   “您信不过我?”   “我与尹忠自幼相识,他说的话,我信。”柏非瑾淡淡道,“但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   宫瑶沉默半晌道:“因为我是您能重新从这里出去的唯一机会。莫非您当真准备一辈子同前狼后那样活着?”   这话让柏非瑾眼底明显掠过些许阴霾。   “我只问一句,”柏非瑾像是妥协了,“尹忠死后谁会接任?”   “谢鹏。”宫瑶坦诚道,“他与您平素交往不深。”   柏非瑾垂眸思索着,他当年是小狼,尹忠是他的替补,而谢鹏却连替补都算不上,的确是鲜有接触。但从他走后,尹忠袭了他的位,谢鹏也逐渐崭露头角爬到尹忠左右臂膀,平日总是沉默寡言、恭敬办事,想是连尹忠也没料到这人欲-*-望之大。   “选择与他联手,倒是聪明。”柏非瑾道,“于我,于你,都是上选。”   “若是合作,自然要提供双赢的条件才显诚心。”宫瑶看出柏非瑾的动摇,“我相信您的能力,您也可以试着相信我。”   “我自是愿意信的……”柏非瑾轻叹道。   这句叹息出口,宫瑶立刻意识到不妥,柳眉微竖:“您……”   “只是这房里有监控……还有录音。”   柏非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宫瑶瞬时如坠冰窟,整个人僵硬地转头,对上了眼含怜悯的墨色双眸。 第191章 涅槃重生(19)   “不……”   “不可能?”柏非瑾打断道,“中央控制室里只有房门走廊的监控,府里检测不到其他监控的信号,尹忠多年未曾踏入过这房间半步,而我更是被绑着进来的不可能自己动手装监控……”   柏非瑾每说一句,宫瑶脸色就苍白一分。   “所以这里的监控是哪儿来的呢?”柏非瑾好整以暇地扬眉问道。   “……前狼王。”宫瑶面色惨白地答道。   柏非瑾一点头,神色悠然:“镜头在那边梳妆台镜子正上方的雕像里,录像直接通过有线储存到隔壁电脑……当年我和父后也用了很久才发现。”   宫瑶没心情去瞧柏非瑾说这话时眸底的神色,不死心地起身查看,然后木然地发现如恶魔之眼般微闪的镜头。   “别拆,”柏非瑾阻止道,“会触发警报。”   “您……我以为……”宫瑶惨淡一笑,已是没了继续往下说的意愿。   “你从踏进这个门起就没有退路了,我以为你懂的。”   “……您的意思是?”   “尹忠要明日才会回来,以他的性子定会第一时间查看监控,在这之前,你还有时间走。”   宫瑶面上有些异样:“可如此的话,您……?”   “我走不了。”柏非瑾平静道,“尹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离开。”   宫瑶轻咬唇瓣,脑子里快速计算着:“如果明天动手……”   “来不及。”   “……”的确来不及,宫瑶的计划里需要柏非瑾,而尹忠在见柏非瑾之前必定会先回房间查看录像,这是个无解的事情。   宫瑶犹疑片刻还是问道:“那您为何要提醒我?”   “我说了,”柏非瑾神色淡淡,“尹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离开。”   宫瑶一时脸色有些精彩。   “谢鹏应该一直想知道长辽三库的位置,掌握它也就掌握了‘狼群’最大的命脉。”柏非瑾继续道。   宫瑶蓦地变了神色:“您难道……?!”   长辽三库,黄金、武器、名单。   正是因为只有狼王才能拥有三库,所以内派才一直被外派稳稳地压了个头。   如果宫瑶可以掌握……   “名单我给不了,”柏非瑾微摇头,“但另外两库我可以告诉你位置。”   “您……”宫瑶满脸不敢置信。   “我好歹曾经也是小狼。”柏非瑾自嘲一笑,“即便我不主动说,你们本也计划在除掉尹忠后再来逼我开口罢。”   宫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不过无妨,我们暂时有共同的目标。”   “……是。”宫瑶应一声。   柏非瑾侧目瞥她,不再犹豫,也没给宫瑶再思考的时间,声音平缓地将自己所知叙述出来。   ……   骆敬辰这几天过得很安宁。   抛开手机、电脑、电视,断开网络,外面的兵荒马乱好像与他没有半分关系,每日在别墅内洒扫、做饭、习武,空闲时泡壶茶,在阳台摆出画板就能开始素描……   像是打从有记忆起他便没有这样悠闲过,恍惚间玩命儿奔跑了一辈子,头一次被允许停下脚步认真看一眼世界。   这样的生活让他有大把时间思考平时来不及思考的问题,也让他想起了很多被时间车轮碾压抛下的过去。   他只想像鸵鸟一样蜷缩在这幢房子里,不愿去思考现在和未来。   但总有人偏不让他如愿。   “骆敬辰。”眼前人颇有些狼狈,一身湿淋淋的,原本精神的短发全都贴在脸上,却衬得那双还带着血丝的黑眸格外亮眼。   骆敬辰恍惚了一下,从藤椅上站起,惯性地略微欠身道:“沈队长。”   沈潜从阳台栏杆上翻下来,随手抹了把脸,眯眼打量着这个几日不见的爱人助理。   “您……”骆敬辰迟疑地看眼他,又看眼楼下。   “门没锁?”沈潜问道。   骆敬辰点头。   “……”沈潜自暴自弃地叹口气,“你就当我喜欢走窗子吧。”   骆敬辰笑一下,侧身让开:“您进来吧。”   沈潜与他擦肩时想开口说什么,骆敬辰微垂着头打断道:“浴室在左手走廊尽头,我去帮您拿换洗衣物。”   沈潜看他两秒,“嗯”一声,又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一路滴着水进去了。   等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沈潜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款式一看就是自家爱人的。   “您和先生体型差不多,现在不方便外出,只能委屈您了。”骆敬辰在外面摆上最后一个菜,抬头对他道。   “非瑾在哪里?”洗个澡清醒很多,沈潜懒得再绕圈子,走上前单刀直入地问道。   “先生不在这里。”   沈潜有些无言:“废话……浴室里是他惯用的沐浴露,刚拆封没多久,我身上这件衣服,六天前他离家的时候是我亲手扣的扣子……他来过这里。”   “是。”骆敬辰没反驳。   “他去哪儿了?”沈潜追问道。   “……”   骆敬辰的沉默让沈潜猜想完全落实,不由放低了声音道:“……狼群?”   “是。”   “为什么?”沈潜遏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为什么要回去?”   “先生有他的理由。”骆敬辰平平道。   沈潜抿下唇:“是……因为我吗?”   骆敬辰想了想:“不完全是,有些东西迟早会要个了断的。”   “非瑾已经离开‘狼群’这么久,现在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沈潜眯眼道。   “沈队长先坐下吃点东西吧,”骆敬辰示意一下,“不急这一会儿。”   沈潜入座之后,骆敬辰在他对面坐了,右手摩挲着桌沿思索片刻才道:“先生以前在‘狼群’的身份您知道吗?”   “小狼。”沈潜答道。   “嗯,小狼其实是狼王的继承人,先生进入‘狼群’后是直接由当时的狼王尹梓章与狼后骆岑教养的。”骆敬辰道,“岑先生,与里面其他人不同……他曾经脱离过‘狼群’四年,但后来被抓回去了。”   “非瑾能从里面出来,是他安排的?”沈潜道。   “对,不只是先生,我也是。”骆敬辰颔首,“岑先生先将我送出来为先生铺路,之后又设计让先生能摆脱狼王控制……而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交给先生的一个‘黑匣子’。”   沈潜一愣:“黑匣子?”   “您可以理解成被秘密构建并且拷贝下载的区块链数据,岑先生当时连入内网将‘狼群’七年多的所有生意往来、人资流动等等全部记入了匣子里,然后交给先生。”骆敬辰解释道。   这是骆岑给柏非瑾准备的护身符,为了避免他重蹈自己的覆辙,只要尹梓章一日不动柏非瑾,两边便可相安无事。   “新的狼王难道不知情?”沈潜拧眉。   “新任狼王叫尹忠,先生离开后是由他接任的小狼一位,尹梓章死后他顺位继承狼王。”骆敬辰道,“尹忠对此知情。”   “那为何?”沈潜很不解,既然如此尹忠为什么敢对柏非瑾下手?   “沈队长,”骆敬辰指尖抵在桌沿上,用力到发白,“岑先生当年留下的护身符只够保一个人。”   沈潜呼吸一窒。   “尹忠是个疯子,而且对先生感兴趣,躲不了的。”骆敬辰转开眼道。   柏非瑾当然可以赌尹忠不敢动沈潜,毕竟若是将柏非瑾逼急供出“黑匣子”,双方便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但尹忠的手段柏非瑾太清楚了,即便他不直接动沈潜,但沈潜有亲人、朋友、同事,他大可以一个一个慢慢来,直到将沈潜逼疯,或者直到自己妥协。   沈潜死了,柏非瑾可以不管不顾将一切供出来,但若死的是魏征?欧阳翎?陈容?……这样的话柏非瑾该怎么办?   一个“黑匣子”能保一条命,但下一次呢?用什么去保?   骆岑绝不希望柏非瑾再次沦落“狼群”,但他千算万算,到底没算到柏非瑾会遇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带着他走入世界,与形形色色的人缔结了关系。   这使他有了软肋,不再是无懈可击。   这些骆敬辰没有明说,但沈潜都想得到,不由闭目咬牙半晌不语。   骆敬辰自己也缓了缓,最后道:“先生在书房给您留了东西。” 第192章 涅槃重生(20)   柏非瑾留下的是一段音频,是他独有的温和醇厚音色:   沈潜,很抱歉选择这种方式。   我答应过会将一切都告诉你,但原谅我无法当面与你说这些。   我是柏家与裴家联姻的产物,柏钧时本来并非柏家正统继承人,但通过与我母亲的结合,借裴家成功上位了武阳董事长。柏钧时上任后反而忌惮裴家势力,暗里设计逐步削弱裴家……   而正是这时母亲意外有了我。   柏钧时本无意节外生枝,但他已经与“狼群”搭上了关系,得知当时的狼王有意收养小狼,故而他决定赌一把,在我出生后直接将我带走,并且禁止我母亲与我见面。   其实五岁前的记忆,比较模糊,只是记得那栋别墅冷冷清清的,来往视我无物,除了来上课的老师和鲜少出现的柏钧时,再没人会跟我说话。   母亲找到过我两次,隔着栏杆我碰到过她的手,但我无法将她与书本上“母亲”两个字联系起来,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裴家自顾不暇的时候她是怎么靠一个人的力量找到我的。   一直寻找我的母亲成了柏钧时计划中最大的绊脚石,所以他制造了意外,让我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随后借口送我出国读书散心,将我交给了“狼群”。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进入“狼群”就被钦点为小狼的,但其实不是。   我和另外四个孩子在一个封闭别墅内被考察了半年,期间疯了一个、没熬住刑死了一个,最后三人里只有我被允许走出来,还有两人我再也没见过。   我能出来是因为父后看中了我,小狼是狼王的继承人,由狼王和狼后亲自教养,对他们要称父王和父后。   呵……   我偶尔也会分不清,被父后看中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一开始你感兴趣的就是我所谓的对犯罪的“直觉”,但那其实不只是天生的,更多是训练的。   “狼群”的定位是解决客户一切问题,不存在底线,只有交易与利益。   为此需要掌握很多东西。   我训练的课程很广很杂,但最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完成客户需求。而这些需求通常不是合法的,所以其实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学习如何犯罪。   将自己代入到罪犯角度还原作案过程,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难事,而是本能。   因为我曾经模拟过无数情况,写过成百上千的计划书,构造过数个被嘉奖成“完美犯罪”的案件……这是我那些年赖以生存的技能,也是我唯一擅长的本领。   原本我应该沿着这条老路,一点一点变成真正的狼王,没有是非观、没有情感也没有底线,只是遵从趋利的本能,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活下去。   但我的父后,却希望我能变成正常人。   他也是在“狼群”长大的,但他到过外面的世界,知道其实在世人眼里我们才是异类,这样的生活是很扭曲的,是应该厌恶的。   每天白天,我会接受父王给我安排的训练,他让我学习,一切应该以“狼群”利益至上,不设底线、没有对错、摒弃情感,享受玩弄他人的愉悦。   而每天半夜,父后都会将我唤醒,他跟我说我白天学的一切都是错的,是应该抵制的,他叫我记住,人命是我绝不应该跨越的底线,我应该遵纪守法做个好公民,应该对他人有感情,应该与人友善去帮助他人,应该去反抗去摆脱“狼群”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很长时间里,我会不知所措,训练没有达到父王预期的惩罚有些难捱,但训练优秀又会激怒父后,晚上回房的电击也会疼……   父后拼尽全力也不想我被教导成狼王,但他同样是被“狼群”养大的人,又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与爱。   所以他能做的,不过是瞒着父王,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训诫,将他认为是“对”的条例刻在我脑海里,去与我平素接受的狼王教育相抗衡。   “狼群”那种环境里,我很难去分辩到底谁才是“对”的。   后来柏钧时想来认回我,当时武阳在他手上发展很好,他想用我来得到“狼群”助力,让武阳能走出南湾省。但他不知道当时父王已经对他起了戒心,在他多次试探后,“狼群”以“铲除异己”的名头设计将他杀死,并借机削弱了武阳。   知道他死的时候,我没太多感觉,只是想起了我见过三次的母亲,还有记忆中匆匆碰触的手掌。   我成年对“狼群”将是件大事,意味着我将正式加入所有生意与行动,也意味着自此之后我将再无脱身可能。   父后动用了所有能力,趁柏钧时的死,抢在我成年前半年送我离开狼群,并让比我先出来的敬辰接应,连夜从长辽赶到南口,对外公布身份作为柏钧时的独子回国参与武阳股权争夺。   虽然有“黑匣子”,还有父后在父王前的以命相护,“狼群”暂时放弃了对我的追捕,但离开“狼群”并没有让我觉得变好。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武阳收归,驱逐了离心的柏家人,清洗了整个被“狼群”渗透的高管层……我从“狼群”小狼变成了新任武阳董事长,于我而言,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敬辰说,父后希望我能去上学,所以待公司稳定后我自考到了南泽,原想着不过是换个环境活着,却不料……   沈潜,你怎么能遇到我呢?   你原本应该就这样顺顺遂遂地走下去。   可偏偏你偶然遇到了我,也偏偏我自私卑劣地不愿放你走。   我学习能力不差,我可以学会像正常人那样微笑交谈,可以学会与人为善,可以学会温良恭让……但我却始终学不会该如何与你保持距离。   大三的时候,父后为父王挡了一颗子弹,临死前他让父王发誓此生不会再干涉我的生活,父王答应了,高调撤销了原本密谋针对武阳和我个人的一系列行动。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摆脱过“狼群”,这个怪物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追上我,将我拉回泥沼。   我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即便最后终于黑暗,也不过如此;但你不同,你本来与这些毫无关系,也不应产生任何关系。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放任你靠近我。   可我最庆幸的,也是这件事。   你看,我就是一个自私至极的人,我早预料到今天你会承受的痛苦,却还是一步步带你走到了这个境地。   你热烈、勇敢、坚定,你赐予我所有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敢肖想的美好,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也是第二条生命。   我真的,很满足。   接下来的路,我不知道在哪里,但这一段我必须自己走。结束或是新生,我都认,因为就像出生、长大和遇到你一样,这是我注定要承担的东西。   沈潜,我答应过你早点回家,可我食言了,就像我承诺过不会抛下你,我也食言了;这样想来,你说你会一直在身后等我,其实你也可以食言。   这无关乎对错、情谊,只是单纯的选择。   但是能不能,让我保留一个幻想……   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个侥幸能从深渊里爬回来也许都面目全非的人,你还会愿意接他回家吗?   ……   存储音频的U盘下压着个笔记本,翻开那页是墨黑钢笔留下的一首小诗:   “HadInotseenthesun   Icouldhavebornetheshade   Butlightanewerwilderness   Mywildernesshasmade.”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深的荒凉。 第193章 涅槃重生(21)   沈潜死死攥住鼠标,微仰着头,嘴唇哆嗦着,几次深呼吸后,眼泪还是无声顺着脸颊流下,掉在书桌上。   八分三十七秒的音频,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沈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也再没有勇气重放一遍。   他只是,从未这般近乎疯狂地想念自己的爱人,无论怎样都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好……他想见柏非瑾,想抱住他,想亲吻他的双唇,想用力进入他,想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告诉他“我来了”。   这句“我来了”,柏非瑾不知等了多久,从幼年到青年到成年,却始终等不到,最后便也不强求了。   万般过往,如今终能娓娓道来,不过是一个人趟过千山万水,又一个人沉淀所有情感,由此得来的平静。   沈潜在原位坐了很久,然后慢慢将U盘取下,连同撕下的那页小诗一起,珍而重之地收入自己胸前口袋。   走出书房,门外候着的是同样眼眶氲红的骆敬辰,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眸子里皆是彼此才懂的复杂。   骆敬辰退开半步侧身道:“沈队长,楼下备了茶水,坐下谈吧。”   沈潜落座后下意识端起茶杯,却是半天都没有喝……倒是骆敬辰率先开了口:“您这次私自出行给了省厅调查您的理由,不论对您,还是对队里和局里,影响都很恶劣。”   沈潜并不否认地一点头。他自然清楚其中利害,不过是权衡之后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   “您被牵连是因为向卓云的案子,如果可以证明先生与向卓云的死无关,那么您的麻烦便可迎刃而解。”骆敬辰继续道。   沈潜听出了骆敬辰话里意思:“你们留了后手?”   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有备无患而已,没想到真用上了。”骆敬辰说着从手边文件袋中拿出两张SD卡递过去,“这是事发当日我与先生随身摄影的录像,您只要交给警方,此事自可脱离干系。”   沈潜探身接过,捏在手里把玩两下:“为何现在给我?”   骆敬辰垂目不语。   “……因为你们要用这个案子牵制我,”沈潜自顾自解释道,“或者还想借警方监控来保护我。”   骆敬辰没否认:“沈队长您的话,自是想得到的。”   “不止……”沈潜并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向卓云是‘狼群’杀的,为的是毁掉非瑾名声,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才能更好控制他。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有意隐瞒证据,是在示弱?”   骆敬辰眸光微闪。   “而且向卓云只是开场,‘狼群’真正想引出的是柏钧时的死,你们放任向卓云案件继续调查,是在拖延柏钧时死亡真相的曝光时间。”沈潜道。   骆敬辰顿了顿,轻轻一笑:“是。”   “所以……”沈潜兀地沉默一瞬,“柏钧时的死……”   “这不是我能告诉您的东西。”骆敬辰没等他问出口便平和地答道,“先生有他自己的思量。”   这个回答让沈潜微微蹙眉,他几近本能地认为自己不会喜欢最终答案,但他又清楚这是自己避不开的东西。   过了良久,沈潜终是泄气般向后靠坐,低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让他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他对我做的一切,我又为他做过什么?我到底算什么爱人?”   骆敬辰却摇头:“您对先生的意义,您也许自己都不知道。”   沈潜抬眼看他。   “当年我刚接到先生的时候,先生状态并不好……”骆敬辰拇指又开始摩挲桌沿,“但公司内乱,我和先生都没多少闲余顾及其他,直到武阳大局既定后,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错了?”沈潜不解。   “有天我偶然发现先生在自-/-残,”骆敬辰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毫无表情,“后来我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先生的精神状态已经是除了疼痛刺激之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沈潜身子一颤,陡然想起他在大学刚认识柏非瑾时,对方手腕上层叠的伤口。   原来他曾经离那个迷茫而无望的灵魂那么近,但最终却用了十余年才走到面前。   “公司的争斗让先生很……迷惑,但我没能意识到这点,没有及时干预,我甚至没有真正关心过先生……于我而言,先生是我承诺效忠三年的老板,是我的禁锢也是我的庇护伞,是理所应当站在最前面的人。”   “但我忘记了,先生其实年纪比我还小,我身边还有能说话的兄弟,先生身边是真的空无一人。”   骆敬辰说着已经说不下去,话语都哽在喉头,只有一双眸子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快速闪动着。   他想起自己无意撞见的那幕,柏非瑾有半秒怔愣,随后放下小刀,熟练地用绷带缠绕起伤处,将长袖拉下遮掩好,起身平静地对他道:“会议开始了?走吧。”   再进会场时,又是那个温和浅笑、谦逊有礼的新任柏董事长了。   自小受到的截然相反的教育,同样简单粗暴的灌输方式,独立封闭的成长环境……这让柏非瑾很难对哪方产生认同感,他质疑传统的狼王养成冷血模式,却也学不会父后口中正常人的爱恨情仇。   走出“狼群”不过是更鲜明地将事实摆在眼前,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像个异世的幽灵,不知从哪来,也不知该到哪去,没有目标、没有期待,只是浑浑噩噩毫无价值地存活在世间。   “先生没有太多自救意识,”骆敬辰还是坚持继续道,“即便我发现了问题,却什么也帮不上。”   如果说开始骆敬辰只是将柏非瑾作为一个任务,到后来他却是真的钦佩自己的先生,打心眼里愿意效忠他,也是从心底里心疼他。   可是他看着柏非瑾,却拉不住他。   “沈队长,是您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骆敬辰看着沈潜的双眼郑重道,“我怨恨过您的出现,也真的非常非常感恩您的出现。” 第194章 涅槃重生(22)   骆敬辰突然的剖白让沈潜一时无话可说,他本能有些恼怒骆敬辰对柏非瑾的疏忽,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不瞒您说,您刚接触先生的时候,我动过念头让您从南口消失。”骆敬辰说着笑一下。   沈潜有些诧异于他的敌意:“嗯?”   “无论是我还是先生,早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今天……”骆敬辰道,“您说,如果过去和未来都无法改变,到底是一直沉睡更好,还是中途清醒更好?”   如果没有遇到沈潜,柏非瑾就不会那么费力地挣扎着苏醒过来,学不会感情便也不会被感情所困扰,不会意识到自己过往的一生仿若场闹剧,更不会长久地痛苦于终将到来的现在。   沈潜将他从荒诞的地狱拉上人间,也将他从无知的天堂拖下人间。   “你觉得呢?”沈潜不答反问道。   “……我心疼先生,但这是他的选择。”骆敬辰苦笑道,“您出现,然后一切都变了。”   “所以会改变的,”沈潜道,“未来会改变的。”   骆敬辰眯眼看他,沈潜眼神没有丝毫闪躲,语气笃定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沈潜向后靠坐:“说吧,要我怎么做?”   “做什么?”骆敬辰反问道。   “车库的车是满油,你房间里笔记本收进电脑包与车钥匙放在一起,书房里U盘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沈潜一一点出,“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到天黑也没有出发……你是在等我。”   “您通过什么找到这儿的?”骆敬辰看起来颇感兴趣,“筛选所有跟先生有关的人无论远近?”   “通过你。”沈潜道。   “我?”   “吴咏,还记得吗?”   骆敬辰略微沉吟:“……原来如此……既然您当时便发现了,为何没查?”   “你是非瑾的人,轻易我不会动。”沈潜淡淡道。   两人所处的别墅正是位于一年多前骆敬辰发现吴咏尸体并报警的城郊森林,当时沈潜便意识到不妥,骆敬辰是徒步上山,随身只背了个小包,但根据他的路线和位置天黑前根本无法出山,也就是说他是做好准备在山中过夜的。   沈潜这几天找柏非瑾与骆敬辰的下落始终没有头绪,也是偶然想起了这一茬,仔细研究才发现这片森林的投资商里面有个熟悉的姓氏——裴,裴家主营并非旅游与地产,这笔投资显得颇为突兀。   骆敬辰不由抚掌:“您让我更相信自己的决定了。”   “自己的决定?”沈潜听出了话里意思,“非瑾不想我牵扯进来,留下来是你的意思?”   “是我自作主张延后动身,”骆敬辰道,“但您若是今晚未到,我便不得不离开了。”   “去找非瑾?你们的计划是里应外合?”   “是。”   沈潜沉默两秒:“黑匣子在哪?”   “您很敏锐。”骆敬辰赞道,“您一定在想,依先生与您和警局的关系,完全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上交黑匣子然后接受警局保护等待收网就行。”   这的确是沈潜一直没想通的地方,虽说黑匣子是柏非瑾的护身符,但“狼群”都已经找上门要毁掉平衡了,柏非瑾为何宁愿以身犯险也不愿相信警方呢?而且,柏非瑾手握证据其实大可主动出击,抢先铲除“狼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承受。   这只有两种解释,而其中一种便是……   “黑匣子并不在你们手上。”沈潜沉声道。   骆敬辰垂眸笑了笑:“您现在知道先生最致命的秘密了。”   “骆岑骗了所有人?”沈潜眉头微锁。   “情况紧急,”骆敬辰现在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岑先生只来得及将东西取出来,但没能和先生见上最后一面。”   “所以东西还在……?”   “长辽。”骆敬辰抬眼一字一句道,“长辽,静砚山,‘狼群’老窝。”   ……   宫瑶走后,柏非瑾在房里发烧烧到迷迷糊糊,中午有人进来看过一次,约莫是怕人在自己手里出问题不好交代,匆匆出去请示后进来关掉了镣铐连通的电源,还给他喂了清水和小半碗白粥。   虽然毫无胃口,但柏非瑾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妙,逼着自己尽数咽下,过了一会儿眼皮便沉得睁都睁不开,猜着是粥里掺了药,便没抵抗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烧退了些,柏非瑾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静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有人进入了旁边房间。   柏非瑾在心里默数着,十五分钟后隔壁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外面值守的人员连忙上楼询问,却被尹忠一句“滚”全部赶了回去。   然后房间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尹忠两步冲到床边,一手揪住柏非瑾的衣领将人从床上半拎起来:“你!”   柏非瑾手还被铐着,尹忠的动作令他肩膀负担极重,忍不住皱眉,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尹忠咬牙恨道,“很好!”   柏非瑾看着他半晌,唇角竟是微勾,溢出些许嘲讽。   尹忠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崩了,自己身边顺位第一的手下和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的“内派”在自己眼皮底下联手谋反,而面前这个明明应该是砧板鱼肉任由宰割的人,却在他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尹忠不管不顾拿起一旁的电击棒摁上柏非瑾原本就受伤的腰侧,然后提膝抵在对方胸口将弹起的身体强行压下,弯腰几乎贴到柏非瑾面上逼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地址和密码?”   柏非瑾眼前一黑,又被生生疼醒,胸口的重压让他呼吸都困难。   “……你可还记得……父王当年……给你赐名为‘忠’的含义?”柏非瑾毫无血色的双唇里吐出一句剜心的问话。   尹忠呼吸一窒:“……不可能……”   “我才是‘小狼’,”柏非瑾话音很轻,但却很稳,“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我不要的。”   这话说的太狠,正中尹忠最大的心病。   柏非瑾走后,尹梓章再没立过“小狼”,即便后期所有人都清楚尹忠接任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尹梓章不提,就没人敢问。   这么多年,尹忠尽最大努力做了可以做的一切,但狼后骆岑的眼里从来没有他,而狼王尹梓章也永远对他不置可否,他始终尴尬地以替补身份艰难求生存,却原来从始至终都无法取代柏非瑾的存在。   如今发现柏非瑾早已知晓“长辽三库”的存在,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无论怎么拼命追赶也超越不了对方,那种无力与自卑,至今早已化成了足以燎烧一切的愤怒。   而他们这种人,愤怒只会让他们冷静。 第195章 涅槃重生(23)   尹忠眼里全是血丝,但不过几秒后他就安静下来,轻笑了一声道:“我这么喜欢你,你不会真蠢到以为他们能成功吧?”   柏非瑾并不意外他情绪的收放自如,这是他们必备的生存技能,也是自幼训练的成果。   “既然有机会,试试……咳……也不吃亏。”柏非瑾说着到底忍不住咳了两声。   尹忠见此慢条斯理地收回膝盖,还好脾气地帮他顺了顺胸口:“耍性子也要有个度,不要仗着我宠你就肆无忌惮,就算我舍不得动你,外面还有大把的人我可以动不是吗?”   柏非瑾看尹忠的眼神倏地变了。   “从谁开始呢?”尹忠玩味地掰手指数着,“沈家那对和蔼的老人?你们队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或者你们那个喜欢碍事的局长?”   柏非瑾盯着他没吭声。   “啧,我真喜欢你现在的眼神……”尹忠有些着迷地低头注视着柏非瑾墨黑眸子,然后突然欺身吻上对方双唇。   柏非瑾毫不犹豫地合齿咬下。   尹忠早有准备,伸手钳住柏非瑾的下巴,细细品尝了一番。   两人分开时,尹忠呼吸有些乱,一双眼睛难耐地眯起,闪烁着不明情绪;柏非瑾则微张着唇,原本失色的嘴唇被生磨出血红,眉头克制地紧拧着。   尹忠抚摸着柏非瑾蹙起的双眉,再次俯身低头……   “你动他们任何一个人,”柏非瑾冷静开口,“我就公开‘黑匣子’。”   尹忠动作顿在半空中:“哦?这么轻易就说公开,你是忘了那里面还有些什么吗?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柏非瑾直视着尹忠丝毫没退,“他们和沈潜,黑匣子和我,这是我们的交易。你死,或者我死,这场交易结束。”   “……你不是以前那个‘小狼’了,”尹忠语气不乏遗憾道,“你现在的弱点太多了,多到足以让你不战而败。”   柏非瑾垂下眸,并没否认。   “那个警员到底好在哪?”尹忠不解地道。   柏非瑾轻轻勾唇:“你不会懂的。”   尹忠不爽地看他,突然翻身跪坐到床上,扯开柏非瑾身上的衣物,一口咬住对方的锁骨,左手搓揉着他的耳垂,右手则更是放肆地抚弄下去。   柏非瑾身子僵硬,生理性地感到一阵恶心,四肢镣铐被绷到极限,却是偏开头一声不吭。   这幅淡漠无视的样子让尹忠无名火又从心底窜起,抓着柏非瑾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就这么不愿意?”   柏非瑾盯了他三秒,讥诮地一笑。   尹忠脸上神色变换,双手不由自主掐上了柏非瑾的脖子,然后慢慢缩紧,想要完全掌握手下这个人的愿望在瞬间被无限放大,几乎令他控制不住想杀死对方。   柏非瑾面色逐渐涨红,嘶哑着道:“你……也要……学父……王……那样……”   尹忠手上的用力突然停顿,偏头思索了半分钟,松开柏非瑾道:“……不……那太没意思了,我要你自己心甘情愿地给我。”   柏非瑾大口喘息着,头晕目眩地阖上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尹梓章当年为了留住骆岑,命人用铁棍生生打折了骆岑的手脚,之后更是彻底挑断了他的脚筋,让一个原本身手和谋略都能排进“狼群”前五的人,变成了离不开轮椅、拿不稳笔的废物。   不说与他们一同生活的柏非瑾,即便是尹忠,也不止一次地见过尹梓章对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骆岑武力强迫。   尹梓章眼中的暴戾与执念,骆岑眼中的空洞与漠然……当时的两个少年到现在谁都没忘。   “别怕,我跟王想的不一样。”尹忠边说边颇为喜爱地抚摸着柏非瑾紧绷的四肢,“拔掉牙齿、折断利爪的宠物狗,哪有矫健完美的小狼漂亮?”   闻言柏非瑾也没露出放松的表情。   “但太凶的小狼总归是让主人放不下心的,你倒是提醒我了个好地方……”尹忠道,“小狼,你听说过‘熬-/-鹰’吗?”   柏非瑾合着的眼睑轻颤了一下。   尹忠明白他已经懂了,于是轻笑道:“狼后最长在里面待过四天,换你的话,不会让我失望吧?”   ……   “这就是静砚山?”沈潜问道。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叶片上,山中水雾弥漫,隐隐绰绰看不分明的山头连绵起伏,迎面幽风带来谷中静宁清香,煞是平和静好。   “风景还不错?”骆敬辰难得打趣道,“这么多年还没被开发成旅游景区,您猜是为什么?”   这话问得沈潜半点欣赏风景的心也没了,看着层叠山峦眸色微沉。   “沈队长,这边。”骆敬辰从车上拎下两个包,“连夜赶路辛苦了,您先在这儿休息,午餐可能得麻烦您将就一下,晚上我再带东西回来。”   沈潜转眼看着隐在山脚的独立小木屋:“这里安全吗?”   骆敬辰笑笑:“这是‘狼群’以前巡逻用的临时驻点,现在废弃了。”   “为什么废弃?”沈潜好奇。   “时代不同了,”骆敬辰道,“时常有人进入外山徒步或者探险,‘狼群’为了避免麻烦就收缩了领地范围,外松内紧,只严守内山基地。”   沈潜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带我夜奔千里就是来山里度假的?”   骆敬辰有些无奈:“沈队长容我今天先去打探一下情报再议可好?”   “打探情报还需要你亲自去?”沈潜道。   骆敬辰略微苦笑:“先生与武阳已经做了分割,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   “别告诉我你们只有公司的人马。”沈潜并不相信。   “还有,但现在用不了。”骆敬辰坦白道。   沈潜皱眉:“有内鬼?”   骆敬辰颔首,将东西放进屋里,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道:“沈队长若是无事,也可以先看看我和先生这些年收集的资料,晚上我们再讨论下一步计划。”   沈潜在旁边坐下接过鼠标,边翻看边问道:“非瑾到底怎么准备的?”   “很简单,”骆敬辰道,“扰乱‘狼群’,拿到‘黑匣子’,报警。”   “……就这?”   “嗯。”   沈潜跟骆敬辰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具体呢?”   “相机行事,随机应变。”骆敬辰答道。   “胡闹!”沈潜差点没给气死,他原想着柏非瑾那种严谨认真的性子必然是做好完全准备才进去的,没想到竟然只有个连草率都称不上的“计划”。   “这是场豪赌,保守地按着计划一步一步走是赢不了的。”骆敬辰很平静地说着。 第196章 涅槃重生(24)   好不容易将沈潜稳住,骆敬辰孤身一人开车返回长辽市内,途中将抽屉里的手机开机,如愿看到了一条新短信:   “时间,地点?”   骆敬辰拇指摩挲着方向盘,思索片刻低头回了消息。   下午两点,长辽城北半山自卑亭。   “敬辰先生。”女子落落大方地从亭中走出。   “瑶小姐,”骆敬辰礼貌回应,然后又向亭内端坐的男人颔首道,“谢先生。”   谢鹏没起身,只是淡淡点头。   “久闻‘小狼’身边有位得力干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宫瑶道。   “您过誉了。”骆敬辰笑笑,“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作为补偿我可以先给二位一部分名单过目。”   宫瑶眼中精光一闪,谢鹏虽没明显动作,但也暗地提起了注意。   骆敬辰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   昨日他接到埋在“长辽三库——黄金库”的内线回报,宫瑶联合谢鹏的势力在清晨突袭了据点,在极短时间内将整个黄金库一扫而空,打包带走了“狼群”的财富根本。   而宫瑶二人也通过内线得到了骆敬辰的联系方式,同时还知晓了柏非瑾特意给他们留下的足够大的诱饵——“狼群”的客户名单。   黄金和武器虽是“狼群”的重器,但“狼群”真正用以傍身的根本却还在于它极其可怖的客户群体,这自然是现在的宫瑶和谢鹏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骆敬辰也不拖沓,径直从随身平板中调出一份文件打开,展示给两人。   宫瑶原是主内政,一时看不出什么,但谢鹏只稍微扫了两眼便拧起眉,从桌上拿起平板快速向后翻阅着,过了良久才神色不明地开口道:“……好手段。”   骆敬辰微微欠身:“多谢。我可以坐下谈吗?”   谢鹏随意一抬手:“请。”   待骆敬辰在对面落座,谢鹏也没急着开口,上下打量后方道:“当年若是你入选,现在静砚山上许会是另一种情景吧?”   骆敬辰垂眸掩下眼中情绪:“往事不可追,谢先生何必再提。”   “只是觉得有趣,”谢鹏道,“你和小狼的缘分,到底算什么?”   ……到底算什么?   这问题骆敬辰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但始终给不出答案。   他在“狼群”时,也因能力品性出众被看中参与了选拔,同尹忠、谢鹏他们一样,如若入选便可调任到小狼身边辅佐小狼,甚至是成为小狼的替补候选人。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差点成为了柏非瑾的副手。   他没能入选的理由是训练官认为他“心存‘杂’念”,而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他之后得以被骆岑选中送出“狼群”为柏非瑾铺路。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他还是到了柏非瑾身边,为此他曾抗拒过这段关系,但最终却是心甘情愿再不离开。   “……命中注定吧。”骆敬辰淡淡道。   注定相识,也注定相伴。   这些年,他陪着柏非瑾一路走过,又何尝不是柏非瑾陪着他一路走过。   谢鹏不以为然地一笑:“你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何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骆敬辰抬眼看他:“谢先生不必白费力气,若是我想走,大可不必留到现在。”   “之前就算你想走,小狼难道会放人?”谢鹏有些好笑。   “会。”骆敬辰平淡道。   谢鹏明显不信,骆敬辰也无意与他解释,他们根本就非一个世界的人,又如何强求对方理解自己。   虽然无法理解骆敬辰的态度,但谢鹏还是暂时放弃了挑拨离间的试探,手一撑桌子向后靠坐,交叠起双腿直奔主题道:“你们要什么?”   “谢先生好像对此势在必得?”骆敬辰不咸不淡地反嘲一句。   “自然。”谢鹏毫不掩饰,“我相信我们都有极高的诚意,不然不会聚在这里。”   骆敬辰给他看的那小部分名单,除了少数几人外基本都是他这些年得以接触到的客户,按理说除了他之外也就尹忠能知道得这么详细了,能把消息查到这个地步,柏非瑾手上完整名单的可信度将非常高。   “我要的很简单,”骆敬辰道,“如果是谢先生的话应该轻而易举。”   “什么?”谢鹏挑眉。   “静砚山的安保布置。”骆敬辰答道。   谢鹏一愣,笑了:“你准备怎么做?单枪匹马闯进去把你先生救出来?”   “您给我安保布置,我给您名单,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之后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骆敬辰不卑不亢地道。   谢鹏一时没说话,只是盯着骆敬辰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道:“虽然我是负责安保,但尹忠不是傻子,我出来之后布防必会改变。”   “我知道。”   “一份不准确的安保图,换客户名单?”   “名单也不是准确的,”骆敬辰笑笑,“这是先生依靠这些年搜集信息推断出来的。”   谢鹏眉梢跳动一下:“……小狼不愧是小狼……”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推名单,但饶是他自己身处“狼群”高层,在尹忠的严防死守下却是寸步难行。柏非瑾作为“外人”,竟然可以通过自己那点力量推出大部分名单,不能不让人敬服。   “成交吗,谢先生?”骆敬辰道。   谢鹏沉默了两秒,从身后拿出自己的电脑包:“我可以先给你外部布防图,尹府内宅待我确定名单可信度之后再给你。”   骆敬辰拇指摩挲了一下桌沿:“……可以,我会相应先扣下尹忠负责的名单。”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双方都不是什么简单人,不可能一次性将底牌交到对方手上。   “这名单……”谢鹏道,“你们准备了多久?”   骆敬辰看着他,平静道:“从离开‘狼群’那一天开始,到现在。”   谢鹏好似并不意外,只是摇摇头道:“我们这种人,没有逃跑的资格。”   因为知道跑不掉,所以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准备着,准备着随时被黑暗吞噬,也准备着随时与黑暗拼死一搏。   “成交。”谢鹏伸手道,“合作愉快。”   骆敬辰欠身握住:“合作愉快。” 第197章 涅槃重生(25)   骆敬辰回到木屋的时候正瞧见沈潜挂掉电话。   “欧阳警官?”骆敬辰倒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木屋不存在什么隔音,他靠近门边并没掩盖声响,想着沈潜也听到了。   “嗯。”沈潜应一声,并没隐瞒。   骆敬辰对此没发表意见,只是进屋放下东西后打量了下沈潜的神色:“沈队长……压力不小吧?”   沈潜扬眉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太阳穴。   欧阳翎刚跟他联系,因为蓄意逃脱警方监控范围,他也被列入了追查名单,欧阳翎靠着装傻充愣再加上魏征有意放水好歹没被列为共犯,但也明显被省厅注意监管起来。   这些是他早有准备的,他也并不慌乱。   让他很心情复杂的是另一个消息,这么大动作根本瞒不住,欧阳翎便先跟沈父沈母知会了一声,两位老人不清楚个中缘由,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们时刻忧心忡忡,最后却只是让欧阳翎转告沈潜“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注意安全”。   柏非瑾对两位老人一直有很深的歉疚感,为自己的出现而感到抱歉不已。   沈潜从不后悔选择柏非瑾作为自己的爱人,但他完全可以理解柏非瑾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让年岁渐高的父母为他们如此担忧,他心里很不好受。   或许亲情就是很奇怪的一种牵绊,相互麻烦着,相互担心着,相互心疼着,也相互爱着。   骆敬辰对此没法感同身受,索性也不试图劝慰,只是将手里打包的外卖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吧。”   沈潜接过袋子打开看眼,全是自己喜欢的菜,不由一笑摇头:“……我今天看的这些资料……你们准备了多久?”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问到了,骆敬辰依样答道:“从我们离开‘狼群’开始就在准备。”   沈潜挟菜的手微顿:“一直在准备啊……”   “先生不想将您卷进来,这些资料原本是要直接上交警方的。”骆敬辰道,“这次最后无论怎么收尾,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沈潜很清醒地知道骆敬辰说的没错,无论最后谁输谁赢,他和柏非瑾都不可能回到什么还没发生的那个时候了。   因为“狼群”牵涉太广了。   即便他们胜过尹忠,拿回“黑匣子”甚至是一起拿到“狼群”现有成员名单交给警方,他们也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而超大范围的搜捕、取证、调查、庭审……“狼群”幸存者会拼死反扑,“狼群”客户会极力阻挠,他们会被顶上风口浪尖,难得再有片刻安宁。   柏非瑾脱不了身,他是“小狼”,这是他无法逃避的未来。   但沈潜不一样,在看到这些资料前他还有机会不真正陷进来。   “那你这样擅做决定,等非瑾出来你准备怎么交代?”沈潜挑眉。   “等先生出来,怎样都可。”骆敬辰很平静地道。   沈潜脸色一变,他终于懂了骆敬辰的意思。   这个未来,太沉重了,纵使是柏非瑾,其实也有些累了。   所以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曾想过,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狼群”分崩离析,也是用自己一条命去切断他所在乎的这些人与“狼群”之间那不该存在的纽带。   骆敬辰强行将沈潜拉进计划里,是为了逼柏非瑾活下来。   屋内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沈潜掩饰般低头扒着饭,食不知味地嚼了半天,收拾好心情才抬头。   “所以……虽然向卓云之死是尹忠陷害非瑾的手段,但其后发展都是你们设计的,对吗?”沈潜今天看一天资料,终于把最近这几日的经过捋顺了。   虽然骆敬辰早上口口声声说保守按计划走是赢不了的,但他所谓的“随机应变,相机行事”,其实是拥有大致计划并且反复推演预判后的游刃有余。   骆敬辰略一颔首:“大部分是。”   “向卓云的死虽然很突然,但非瑾对尹忠却是早有提防,学校的长假、公司的转让这些都是很早之前就做好的准备,只是借这个契机顺势隐匿了行踪,正式开始计划。”沈潜道。   “是。”   “隐瞒与向卓云会面的视频,是为了将计就计让警方继续调查甚至是通缉自己,从而一面牵制住我的行动,一面向尹忠示弱,让尹忠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非瑾现下确实是无路可走,只得用自己为筹码来保全我。”   “对。尹忠性格自负,向卓云事件是他的手笔,只有当事情发展如他所料时,先生前往‘狼群’才不会引起怀疑。”骆敬辰补充道。   沈潜叼着筷子想了想:“尹忠在南口的落脚处是当地‘头狼’地盘,你们月前就找到了‘头狼’手上命案的把柄,但是当时没报案,而是等到这次用作逼迫尹忠离开南口返回长辽的引子。”   “不是‘找到’,是偶然遇到的,我们也没您想的那么神通广大……”骆敬辰苦笑纠正道,“的确,当时先生知道这个情报后暂时隐瞒了下来,但其实已经私下调查清楚了,罪犯和证据我待会儿就可以给您。”   “你……”沈潜下意识想说你误会了,但仔细一想,自己难道真的对此心无芥蒂吗?   好像也不尽然。   “……逼着尹忠返回长辽是因为要取当年骆岑留下的‘黑匣子’,”沈潜有些生硬地转了个问题,“所以下一步呢?冲进去救非瑾?拿出‘黑匣子’?圆满收网?”   骆敬辰有些无奈:“您知道我们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去取‘黑匣子’吗?”   “为什么?”   “静砚山的地图您看过吗?”骆敬辰说着取出笔记本打开,将靠北侧的腹地拉大,“这里就是尹府老宅,历任‘狼王’居住办公的场所。”   “非瑾现在就在那里面?”沈潜重点开始跑偏。   “……是,不出意外的话,先生、尹忠和‘黑匣子’都在里面,”骆敬辰停顿一下,“一起的还有大约二十公斤炸药。”   “咔”!沈潜手上的一次性木筷发出断裂的脆响。   “一旦尹忠引爆,整个宅子将顷刻化为灰烬,所有资料都将不复存在,再想剿灭‘狼群’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尹忠对非瑾……”沈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斟酌两秒才继续道,“到底是……?”   骆敬辰也沉默了一下:“……执念吧。”   “多深的执念?”沈潜问道。   “一直求而不得的宝物?”骆敬辰拇指摩挲着鼠标,“费尽心机才得到,所以舍不得毁掉,也不可能放手。”   “所以非瑾又是在用自己做筹码,”沈潜一字一顿地道,“赌尹忠会顾及他而不轻易引爆。”   “这个概率谁也说不好。”骆敬辰实话实说,“但先生进去还有另一个计划。”   沈潜顺着骆敬辰的眼神看向电脑,上面仍然是静砚山的地图,但不同的是多出了很多标记,仔细看去竟然是布防的据点,甚至旁边还注有人员布置、巡防路线和换班时间。   “这是……内应?”沈潜有些惊讶。   骆敬辰颇为赞叹地看他。   沈潜反应过来,能拿到这么详细的布防图,这“内应”身份必然很高,若是真有这人的存在,柏非瑾又何至于要到以身涉险的地步?   “咳……这是从哪来的?你今天去见谁了?”沈潜摸摸鼻子问道。   “谢鹏。”   “他?”沈潜看资料知道这人,“他不是尹忠最得力的副手吗?”   “对,这是意外惊喜。”骆敬辰坦言,“原本先生只推测到‘内派’的宫瑶要反,但没成想与她联手的竟然是谢鹏。”   “所以非瑾进‘狼群’还是为了挑动他们谋反?尹忠把非瑾带回‘狼群’,简直是给自己找事儿做啊……”沈潜摇头道。   “尹梓章刚死不久,尹忠位子还没彻底坐稳,先生‘正统小狼’的身份在这时候格外敏感,不管是以什么方式回去,都足以让有心人蠢蠢欲动。”   沈潜点头能够理解:“你和谢鹏达成了交易?他会有这么好心?”   骆敬辰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达成交易。”   沈潜没有贸然开口询问具体交易内容:“……这个布防图并不完整?”   “对,现在还只有外围图,尹府内宅要等第二次交易。”骆敬辰信手在电脑上圈出尹府的位置,“这几天先要摸清除了内宅之外所有地方的安保,做好踩点。”   “你要进去?”沈潜指着那个密密麻麻标满岗哨的地图瞪大眼睛。   骆敬辰笑笑,满脸和善地看着沈潜。   沈潜手指硬生生转个弯:“……我要进去?”   “这次计划的关键是打一个时间差。”骆敬辰道,“‘黑匣子’内有绝大部分‘狼群’成员名单,但如果直接攻破尹府老宅,这份名单将失去价值。”   “所以需要先有人进去将‘黑匣子’取出来,然后根据名单,再择同一时间对所有人进行抓捕?”沈潜微皱眉。   “没错。”   沈潜垂眼想了两秒:“我去。”   他别无选择。   那是他的爱人,他答应过要等对方回家。但他等不及了,无论前路如何,他要去接他的爱人回家。   骆敬辰不意外沈潜的选择,他见证这两人一路走来,从开始就没想过沈潜会拒绝。   十年前他陪着沉默崩溃的柏非瑾束手无措,是沈潜带来了奇迹;十年后,他想从这诡谲命运中抢回他的先生,希冀沈潜能再次带来奇迹。   既然做了决定,沈潜也不再纠结,而是更多去思考和整理现下的所有情报。   “有一点我没想通,”沈潜问道,“非瑾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促使谢鹏和宫瑶反叛的?”   “我不知道,完整计划只存在于先生自己的脑海里。”骆敬辰很平静,“就像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黑匣子’到底在什么地方,以至于先生直接否定了我潜入尹府窃取的计划。” 第198章 涅槃重生(26)   “黑匣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柏非瑾思考过无数次,多少个白天黑夜,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尹府大大小小所有角落,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生活了十余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府邸,一次次怀疑、推演与否定,最终结果都指向那个他不愿意思考的存在……   而他现在终于进到了这里。   空气是凝滞的,没有丝毫波动,淡淡的铜锈血腥味混着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湿潮气萦绕在鼻间,目光所及皆是厚重到近乎实质的纯黑,让人恍惚已经进入了虚无。   这样的环境下,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身体的疼痛与不适则被放大,一点点摩擦切割着无所适从的神经。   这是间不足九平米的密室,四周墙壁乃至地面都做了软包吸音处理,正中置着等人高的立方铁笼,夜视仪监控可以看到里面囚着个人。   柏非瑾双膝落地跪在笼中,两手被反铐吊锁于笼顶,脚踝上的重镣绕过栏杆牵制着,上半身被迫俯趴侧首支地,落入“狼群”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圈,整个人只剩下间或细碎的颤栗才透出半丝活气。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水,没有食物。   这是尹梓章专门为骆岑建的“熬鹰笼”。   二十八年前,大权入握的尹梓章将叛逃出“狼群”一年半的骆岑抓回,逼他臣服,然而骆岑抵死不从,甚至再次逃跑被捕,于是尹梓章在尹府地底建了这间密室,命人砸断骆岑的双腿,再亲手将人锁进了笼子。   此后十余年,骆岑在这里进进出出,终是被“熬”碎了一身傲骨,连同所有梦想、希望和坚持,碎了一地……   他到底是臣服于尹梓章,却用最后的力气锻造出了柏非瑾。   柏非瑾刚开始还有余力思考,当年承受着断腿剧痛的骆岑是怎么熬过四天的,但很快他的脑海就只剩下了一片混沌。   疼。   哪里都疼。   丧失了其他感官后,身体的疼痛变得越发明显,腰间伤口好像又撕裂了,空荡荡的胃和干到冒烟的嗓子里如火燎般灼痛,吊铐的手腕好像已经被磨穿皮肉卡到了骨头上,反扭的肩膀和后背大片绵密的针扎刺痛,承受着重负的脖颈僵硬得无法动弹,双膝已经跪到失去知觉,脸侧抵在笼底栏杆上压得生疼,却连挪动半分的力气都无。   过去多久了呢?   时间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漫长而无边的黑暗里,只有孤独和痛苦永伴。   首先,柏非瑾想忍,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做的,所有的苦楚和磨难,咬紧牙关硬捱着,总能忍下来,总能渡过去,因为他这是最擅长的。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他已经忍受够久了,太久了。   竭力保持清醒,将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在心底数了一千又一万秒,昏睡又醒来再昏睡地循环往复……他却还是困在这里,备受煎熬。   他被拖到了世界的尽头,被沉到了水底,被活埋进棺材,只身一人,不能生,不能死,求救无门,也无人来救。   仍在喘气的只是这幅皮囊,而柏非瑾这个人呢?好像已经在沉默黑夜中死去了。   柏非瑾一阵比一阵强地感到心悸,残存理智告诉他这是被感官剥夺产生的幻觉,但他仍控制不住地开始挣扎,磨破了手腕,擦伤了膝盖,额头撞在笼底淤青又破皮,喉间的声音从压抑而无意义的低吼到嘶喊,最后只剩下偶尔的闷哼……   直到折腾散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柏非瑾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他想他要放弃了。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感觉到几分熟悉。他现在在黑暗里,以前好像也在;他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以前好似亦然;他被困在这笼子里,又像是他其实一直都在笼子里。   自由、光明、希望,好像从来没属于过他,他曾经愚蠢地祈求着上天怜悯,奢望着有人往无底深渊里看一眼,看到他,然后将他带出来。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他跌跌撞撞、栖栖遑遑地在泥泞中挣扎,不知前路在何方,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如今,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吗?   “王,狼后的心电监护仪报警了!”监控室的人在警报声中慌忙给尹忠报告。   尹忠呼吸微顿,眸子沉了沉:“几天了?”   “这是第三天。”   “还没超过啊……”尹忠意味不明地低喃着,随意摆下手,“把人带出来,推针镇静剂。”   “是。”   早在隔壁候着的医护匆匆推门而入,连着手铐一起将笼内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放下,却一时不敢移动,只得打开手电就地开始抢救。   待原本杂乱的心跳恢复平稳后,为首医生极轻极缓地帮柏非瑾将手臂复位,纵使已经陷入昏迷,这样的动作也逼得柏非瑾浑身一抖,溢出喑哑的痛哼。   医生眉头微跳,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人影,沉默地咬紧了牙关。   用担架将人送到隔壁,护士立马有条不紊地开始吸氧、输液、清创,柏非瑾眼睑微微颤动,像是要恢复意识。   医生不由上前半步,还没有所动作,旁边副手就先一步向输液管内推了半剂镇定剂。   这下柏非瑾彻底睡熟了。   “你……”医生转头看副手。   “胡老,”副手提醒道,“这是王的意思。剂量我计算过,不会致命。”   胡云语音一窒,反驳不得,只能掩饰叹道:“我是个医生。”   “其实这样对他也好,毕竟给他休息的时间不会太长。”副手道。   胡云眼底一沉,最终只是握紧镊子,小心地用消毒棉球蘸着酒精,一点点化开手铐与腕间血肉黏连的部分。   ……   “你还有东西没告诉我,”沈潜拿地图卷着去戳骆敬辰的背,“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彼此能不能坦诚一点?”   骆敬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沈队长还想知道什么?”   沈潜抄近道从旁边石头上跳下去,正好与骆敬辰比肩:“这个计划必须有个内应,否则怎么确定我进入尹府的时间?靠我与非瑾的心灵感应吗?”   骆敬辰扬眉:“应该是靠我与先生的心灵感应。”   沈潜一哂:“我进尹府是为了拿‘黑匣子’,没有内应我们怎么确定非瑾已经到手了?”   “所以得有内应。”骆敬辰认同地点头。   沈潜简直要没脾气了:“我都弄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啊?”   “自然是信的。”骆敬辰道,“我相信先生的眼光。”   “那你这……”   “我会带您去见他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我……”沈潜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骆敬辰一把拽住手腕拖到了旁边蹲下,骆敬辰竖指朝沈潜比了个消音手势。   “?”沈潜没反应过来。   骆敬辰拿出手机打字:有人来过,您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沈潜望向五十米开外的小木屋,表情也冷肃下来。 第199章 涅槃重生(27)   骆敬辰弓身准备上前,沈潜在后面拉住他,打手势示意自己一起左右包抄。   骆敬辰迟疑一瞬,从腰间掏出把小刀递过去,自己则弯腰拔出了小腿边的匕首。   沈潜握着小刀在手中颠了颠,有点怀念以前可以配枪出外勤的日子。   小心靠近木屋后,两人发现这不速之客丝毫没有要遮掩行迹的意思,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内人正大大方方侧身坐在桌边,还毫不客气地在喝他们的咖啡。   骆敬辰与沈潜对望一眼,率先踹门进去,然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沈潜贴在墙边耐心等了三秒,见骆敬辰既没有进去硬刚的意思,也没有战术撤退的意思,有些奇怪地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阿秒?”骆敬辰的声音有些飘。   “哥,好久不见啊。”屋内人转过身,笑得漂亮又咬牙切齿。   “认识?”沈潜左右看看,发现屋内除了这个长相张扬还披着半长头发的男人外,里面还乖乖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男人眸子一转到了沈潜身上:“这是……沈队长?”   “沈潜。”沈潜点头。   “骆秒。”男人一笑起身,伸手道,“幸会。”   沈潜同他握手:“幸会。”   “你……”骆敬辰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   “怎么找到你的?”骆秒手一拐勾上了骆敬辰的脖子,“我都说过几次了,用别人的程序之前一定要检查有没有尾巴。”   骆敬辰僵了僵,没有挣开:“我是问你怎么会过来?”   问的人没发现问题,倒是骆秒陡然反应过来:“哥,你没检查过这个程序,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   “……”骆敬辰有些狼狈地垂下眼,这本不应该是他会犯的错误,但他当真还就毫无怀疑地用了骆秒给他的程序去攻击静砚山安保监控。   骆秒顿时笑了,一双桃花眼闪着光,语调多了几分揶揄:“原来,哥这么相信我啊?”   骆敬辰轻咳一声,别开视线道:“你不该来的。”   “怎么?先生只是你一个人的先生?”骆秒提起这事儿脸色又是微冷,“他救了你,难道没有救我?这些年下来如果不是先生,我早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到了现在,你们搁这儿玩命,要我心安理得地待在旁边看戏?”   骆敬辰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纵然当时柏非瑾遣散他们的确也是不想他们受牵连,但起决定性作用的其实还是南方银行被触动的警报。   沉默让骆秒逐渐心里不是滋味:“所以……其实你们是在……怀疑我?”   骆敬辰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有人背着先生动了‘黑匣子’。”   骆秒先是一愣,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的震惊,第二反应则是从心底冒起的恼怒:“怎么?哥觉得是我?”   “不……”骆敬辰本能否认,“我……”   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于公于私,骆敬辰终究还是不想让骆秒趟这摊浑水。   沈潜见势不妙,出声打断道:“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吗?”   有外人在场,骆敬辰和骆秒都暂时收了话头,骆秒转身退两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胡丹琪小姐;丹琪,这是南口刑侦队沈潜沈队长,这是骆敬辰。”   胡丹琪起身问好,衣着大方温婉,语调不高不低,礼数周全,看得出经过良好教育。   沈潜对她完全没印象,但骆敬辰却显然认识,不免惊愕地问道:“冒昧问一句,胡小姐的父亲是……?”   “家父胡云,”胡丹琪平和道,“是尹府多年的私家医生。”   骆敬辰略微皱眉:“您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胡丹琪有些无奈地笑笑:“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要从头说起的话,还得从上一代的胡云开始。胡云的妻子在生胡丹琪的时候突发羊水栓塞,拼尽最后力气将女儿平安带到人世后就撒手离去。   而胡云在情绪不稳的状态下接了一台紧急手术,术中发生了严重失误,导致患者死亡。随后吊销医疗执照、巨额赔偿与官司取证令胡云身心俱疲,更不巧的是这时胡丹琪还患上了新生儿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亟需治疗……   几乎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胡云突然接到了一笔二十万的应急款和一份工作邀约,尹梓章为他解决了所有事情,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尹府的私家医生。   父女俩不算是“狼群”的人,平时也不在尹府内生活,但随着时间流逝,胡云或多或少也掌握了不少“狼群”的事情,但因为胡丹琪,他从来不敢妄动。   “我在国外读书,身边一直有人监视,他们用我来制约爸爸,但我知道其实爸爸一直都想离开。”胡丹琪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怎么会不想离开?但凡是个正常人,对“狼群”那种环境都是接受不能。   “那您这次?”骆敬辰眉头未松。   胡丹琪抿唇轻笑了一下:“万幸的是,到我身边来监视的是个小傻子。”   沈潜和骆敬辰面面相觑,骆秒在旁边解释道:“‘狼群’派去的人叫骆飞,五天前他联系到我,说要将丹琪送回国内,希望我能帮忙求助于先生。”   这下大家都懂了,骆飞大概是与胡丹琪长期相处结果栽进去了,不惜冒险背叛“狼群”也想为自己爱的人争一个干净的未来。   骆敬辰问道:“为什么选择现在回来?”   “小飞说,现在是百年难求的颠覆‘狼群’的最好时刻。”胡丹琪道,“爸爸因为我而处处受制,我想结束这种日子。”   几人都有些动容,骆敬辰沉吟片刻:“……胡小姐的勇气令我敬佩,但您现在来找先生,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胡丹琪笑笑:“我不是来寻求庇护,我是来帮你们铲除‘狼群’的。”   场面安静一瞬,沈潜开口道:“愿闻其详。”   “静砚山里,除了尹府之外,还有‘狼群’最重要的一处地点——青巢。”胡丹琪缓缓道。   沈潜面露不解,骆敬辰却没有显出意外的样子。   胡丹琪倒是微讶:“敬辰先生已经知道了?”   骆敬辰苦笑一声:“虎父无犬女啊。”   骆秒微眯眼:“胡云也跟你们联系了?”   胡丹琪错愕地看着他们:“爸爸难道也……?”   沈潜算是明白过来,不由道:“你心疼爸爸受制于‘狼群’,胡先生自然也心疼女儿活在监控之下。”   骆敬辰略一颔首:“胡先生早已联系先生,并且提供了青巢的位置,只是特意嘱咐过不要惊动胡小姐。”   父亲瞒着女儿孤身犯险,女儿也瞒着父亲深入虎穴。这般情谊与默契,不得不说是一对亲生父女。   “那……”胡丹琪感动过后便是满心担忧,柳眉蹙起无意识咬住了下唇,“爸爸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是有的。”骆敬辰坦诚道,“但我们相信胡先生能应对,他是从尹梓章那时留下的老人,轻易不会怀疑到他。我们正式行动之前会先安排胡先生撤离,最大限度保证他的安全。”   柏非瑾和骆敬辰考虑已经很详细,胡丹琪清楚这种事情没人能给万全保证,虽仍忧心,却也只是颔首应谢。   “胡小姐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在国内歇息吧。”骆敬辰道,“阿秒,你安排一下胡小姐的食宿。”   骆秒挑挑眉:“交给我,不会让那帮孙子找到的。”   骆敬辰听后欲言又止,骆秒马上会意道:“哥,要不我先带丹琪去安顿下来,晚些再回来找你?”   “好。”骆敬辰点头,“胡小姐还请先安心休息,有新消息和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再通过阿秒联系您。”   胡丹琪识趣地欠身:“那一切就拜托各位了,丹琪在这里代爸爸先行谢过。”   骆秒带着胡丹琪往外走,经过骆敬辰时压低声音道:“等我回来我们兄弟俩再慢慢掰扯。”   骆敬辰眼神闪烁:“……好。” 第200章 涅槃重生(28)   “青巢?”等屋内只剩下两人时,沈潜出声问道。   骆敬辰有些疲倦地靠桌坐下,右手松开紧攥的小刀时,掌心清晰可见淤青硌痕。   “嗯,那是‘狼群’的训练营。”骆敬辰轻吐口气,还是打起精神解释道,“未经考核出巢的幼狼都居住在里面。”   “哦?”   “您有所不知,‘狼群’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和价值衡量,青巢关乎群体下一代,重要性不亚于尹府和三库。”骆敬辰道,“并且因为自身实力差距,如果尹府和青巢同时受到攻击,原则上是要求所有人优先支援青巢。”   沈潜有片刻哑然,“狼群”遵从野兽法则,延续群体为首要重任,所有资源和力量都愿意向幼童倾斜,就如同野外狼群中,没有狼愿意与成年同伴分享食物,但所有狼都可以将食物让给幼崽。   因为孩子是未来。   这个连野兽都知道的道理,连野兽都能做到的事情,却还有大把的人类不知道,也做不到。   霍珍、蒙欣、乐宁他们的案子还历历在目,让人平白更觉荒唐。   “所以到时候……?”沈潜猜到些什么。   “是,但这是之后再考虑的东西。”骆敬辰道,“既然已经撞到,那我便先与您说了,您所提起的内应就是胡小姐的父亲,胡云先生。”   “内应……所以他其实不止是提供青巢情报,更重要的是传递消息。”沈潜道,这两者之间的风险完全不同。   骆敬辰颔首:“胡先生在尹忠准备对先生下手时就联系了我们,但关于青巢其实我和先生在此之前就已经追到了大致方位,所以与胡先生交涉后,先生嘱托了他另一件事。”   “‘黑匣子’?”   “不。”骆敬辰摇头,“只是拜托胡先生向我传达得手的消息。”   沈潜一挑眉:“你们也没全信他?”   “‘黑匣子’事关重大,不是单靠信任就能决定的。”骆敬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沈潜能理解,“黑匣子”是一切的关键,容不得半分差池,但思及此他不由笑道:“你就这么信我?”   “是。”骆敬辰很坦诚,不加半分掩饰,“因为您和我一样,为了将先生带回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两个男人相互看着,截然不同的眉眼间是相同的坚毅与信念。   这一刻已无需多言,他们因为同一个人站在这里,也将为了同一个人无惧风险一往直前。   “那个阿秒……”   “您还有……”   片刻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沈潜一笑,打个手势示意对方先说。   提起骆秒,骆敬辰脸上划过些微不自然:“阿秒他,是我当年拜托先生从‘狼群’接出来的,跟着我们快十年了,我可以为他担保没有问题。”   骆敬辰之前已经提过南方银行账户被入侵的事儿,沈潜顺口问道:“既然没问题为什么当时要跟他断了联系?”   “……”骆敬辰抿下唇,“先生不想牵连他,而我……不想阻止先生这个决定。”   自己跟着柏非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事关骆秒时,即便知道他留下可以帮忙,私心里却仍是默认了将他隔在危险之外。   沈潜一听就知道不好,骆敬辰这傻子,对柏非瑾的忠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柏非瑾赶走骆秒是为了他,但他自己却还因此生了愧疚。   “这是非瑾的决定,你还觉得能改变不成?”沈潜好笑道,“他只留你,就是相信你能做好。”   骆敬辰知他是安慰自己,扯起嘴角笑笑:“我刚没说完,明天您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   “我拿到尹府内部的安防图了,”骆敬辰右手摩挲着笔记本电脑,“但明天我要出去见个人,可能需要您先自己看。”   “好。”沈潜答应的很干脆,半句也没多问骆敬辰明天要去见谁,直接从他手下拿过笔记本准备打开。   骆敬辰却按着笔记本没让他拿:“沈队长,您先休息一下吧。”   沈潜怔了怔,本能道:“我没事。”   “您这三天加起来睡了有五个小时吗?”骆敬辰的目光扫过对方带着血丝的双眼。   沈潜回不上话,每夜他躺在床上,眼睛干涩得要命,身体也是极度疲惫,但却偏偏丝毫感受不到丝毫困意。   “我……”沈潜皱皱眉,还是坚持,“我没事。”   骆敬辰也不再劝,松手将笔记本递过去。睡不着的又何止是沈潜一个人,每每安静下来,无止境的担忧与焦虑都几乎将他逼疯。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最珍视的人正在一山之隔的地方受尽折磨,而山的这边,他们却仍旧无能为力。   ……   柏非瑾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还在这个该死的笼子里,痛苦和折磨还远没有结束,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不可抑的绝望。过往训练曾让他无数次被逼到极限,但这也许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心脏停跳前那种一直下坠而猛然虚无的感觉还留存在脑海里,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感觉不到,世界猝然泯灭,一切都不复存在。   许是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尹忠没再铐他,只是将人关在笼子里,手背上还扎着没输完的点滴。   感知逐渐恢复带来的是新一轮疼痛,柏非瑾有片刻的面容扭曲,身体微微痉挛,呼吸粗重起来,早已沙哑的嗓子发出不成调的气音。   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   柏非瑾费力挥手,扯掉了手背的针头,在黑暗中慢慢弓背,双手竭力环住膝盖,蜷起了身子。   很小的时候,晚上一个人在房间,他都是这么入睡的,小心地蜷在大床一角,假装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可后来被认为“小狼”,搬到骆岑房间里,父后硬逼着他改掉睡姿,即便在无人夜里也不允许流露出半分脆弱。   他费了很大功夫去学会不露出软弱,但这些努力却在遇到一个人之后被轻易化解。   从来没有人向深陷泥泞里的他伸出手,但有个人的出现成了他一生的执拗与追求,在不知不觉中引着他自己生生挣扎出一条新路。   “沈潜”。   一直竭力忽略的两个字无法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中,瞬间占据了所有思想。   柏非瑾手指蓦地收紧攥住衣物,失色而干裂的双唇无声、反复呢喃着:   沈潜、沈潜、沈潜……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本是黑暗出生的飞蛾,从望见火光的那刻起,就注定此生只剩下殒身烈焰的结局。   为什么你还不来救我?我本可以不依赖于任何人,可你偏要告诉我你会在,平白让人生了多少挂记,总在希望与失望间徘徊。   我好想你,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我会拿到“黑匣子”,计划会被完成,“狼群”会被摧毁,一切回不去的终会恢复平静……   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多想再见你一次。 第201章 涅槃重生(29)   沈潜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用力紧绷到细微发颤,牙关咬得腮帮酸疼。   骆敬辰在旁边起身,默默递了杯水过去。   沈潜目光下移到水杯上,像是反应了一秒,突然就伸手去拿衣服:“不行,我们不能等了,我现在就要去……”   “沈队长?”骆敬辰出声唤道。   “对,现在就去,现在就去……”沈潜魔怔般拿着衣服就往身上套,手抖得连扣子都系不上。   骆敬辰一拧眉,厉声喝道:“沈潜!”   沈潜动作顿了顿,也压不住了:“我等不了了!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骆敬辰怔住。   “我能感觉到……”沈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需要我,我是他爱人,他不需要任何人,但他需要我,我应该陪在他身边的……”   说着说着嗓音却是哽住了,沈潜一拳砸在床头墙壁上,感受着指节的刺痛,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却还是半垂着眸子,像是念给自己听:“……他需要我,我却不在他身边……”   骆敬辰看着沈潜手背晕开的血迹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能算不上安慰地说了一句:“快了。”   也不知是想安抚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后半夜自然是睡不着了,次日醒来,两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了昨晚的插曲。   尹府的安防图沈潜已经仔细研究过,骆敬辰跟他又参照外围安防的改变预估了几套现在使用的安保方案。骆秒在小木屋蹲守了一天,好不容易抓着从外面不知与谁会面回来的骆敬辰,兄弟俩到树林里好好“聊”了一个小时,回屋时骆敬辰的右脸都还是肿的。   “昨天骆秒跟胡丹琪再次确认了青巢的位置,与胡云提供的消息吻合,今天我们去踩点青巢的安保。”骆敬辰边收东西边道。   “谢鹏知道青巢的存在吗?”沈潜没什么东西要拿,靠在门边问道。   骆敬辰抬首扫他一眼:“知道。”   “那……”   “宫瑶也知道。”骆敬辰轻叹,“他们一个负责安防,一个总管内务,青巢这么大的部门不可能瞒过他们。”   “他们给的安防图上,可是半个字都没提。”沈潜伸指点点笔记本。   “正常,他们要的是尹忠死,而不是‘狼群’死。青巢里面所有未出巢的幼童,都是他们未来给‘狼群’换血的希望,自然不会交到我们手上。”   “呵,未来?”沈潜声调微扬,“他们不过是还不知道你和非瑾跟警方合作了。”   骆敬辰笑笑:“即便他们亲眼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也不会相信先生会与警方合作。”   沈潜面上有些不解。   “就像我这种身份,对尹忠也好,对谢鹏、宫瑶也好,都不过是条随时可弃的狗,所以他们永远无法想象我和先生之间的感情,也不会试图利用我来威胁先生。”骆敬辰淡淡地说着,“从未有过的事儿,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谈何相信呢?”   沈潜沉默一瞬:“……你对非瑾很重要……非常重要。”   骆敬辰看着他,唇角一勾:“我知道。”   两人都笑了,柏非瑾这人,嘴里从来不说什么,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无不透出对身边人的珍视。   青巢的摸底很慢,没有任何相关安保信息,谁也说不好哪棵树、哪丛草里面就埋着警报器或者摄像头,期间两人还险些与巡逻队撞了个正着。   沈潜有些憋屈地叹口气,看着骆敬辰在纸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附近的地形和布防。   骆敬辰边画边安慰道:“这次踩点放的信息干扰与采集器都会回报到阿秒那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不用跟瞎子一样乱摸了。”   “联系好警方的人了吗?”沈潜突然问道。   骆敬辰画笔一顿,继而两笔描完最后轮廓:“……先生负责的联系,我还没资格与他见面。”   “他没有提供任何支持吗?”沈潜不死心。   “拿到‘黑匣子’之前,他和他的小组只会当这件事从未发生。”骆敬辰低头将纸笔收进背包里,“没人能保证哪里是绝对安全的,但只要走漏一点风声,我们就将满盘皆输。”   所以呢?他们只能孤军奋斗。   沈潜放目四眺,他不是没有过身处险境,但每一次,他都清楚地知道背后站着整个警方,所以拼尽全力也要撑到最后一刻。   可是这一次,面对着从未有过的危局,他们身后却空落落的,让人不禁怀疑独自坚持的意义。   骆敬辰依旧在前面探路,走了没多久,脚步一停,有些出神地望向远方。   沈潜顺着目光看过去,隐约可见几幢小楼集中在一块,就藏在密林深处,背靠山,左右环水,只留着一条道进出。   静砚山的地图沈潜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只一眼便知道那就是尹府。   柏非瑾就在里面。   不足一公里的距离,却像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中间,让人愤怒而痛苦。   “快了……”骆敬辰极轻地道,扶着树干的右手五指生生抓下一小块树皮,声音却还是克制的,“先生……一定再等等我们。”   沈潜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小楼,直到眼里血丝泛起,再被主人强行压下。   非瑾,等我。   无论如何,等我去见你。   ……   尹忠心底有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躁。   这是启用“熬鹰笼”的第六天,柏非瑾已经被带出来抢救第三次,胡云跟他的医疗小组这几天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尹忠都被这老医生的职业操守给震惊了。   刚刚让医疗人员撤出的时候,胡云近乎失态地出口央求他,让他不要再这样折磨小少爷了……这个称呼让尹忠颇为恍然地想起,这老医生好像是看着柏非瑾长大的。   尹忠摆摆手,让手下放开胡云,自己走上前慢条斯理地问道:“他小时候求过你吗?”   胡云脸一僵,整个人陡然呆木在原地。   尹忠了然一笑:“那你帮了他吗?”   “……”   “他求你的时候你都没帮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替他开口求我?”尹忠面上似笑非笑,眼里是刻骨的鄙夷。   胡云面如死灰,却也无话可说。   现在大概没几个人知道了,他进尹府时还没有柏非瑾,而他当时阴差阳错顶岗出过一次外勤,目的地是一幢独立封闭的小别墅。别墅外戒备森严,里面却不过住着几名五六岁大的孩童,明明是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却都憔悴不堪、惶惶不可终日,凹陷乌青的眼窝里眼神黑沉得看不见光。   和他同去的人在处理一个重伤的孩子,而他则接手了两个轻伤。胡云深知这些不是自己能问能管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隐在口罩后沉默地处理伤口,好不容易治疗结束,刚转身就被第二个孩子拽住了衣角。   “叔叔……”男孩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倦至极的沙哑,“帮我们报警。”   胡云身子一震,半晌后偏开头想从椅子上站起来。   “……”男孩手一用力扯住胡云,漂亮的墨黑眸子流露出几分哀求,“求您了。”   胡云呼吸急促了几下,狠了狠心抽回自己的衣服,匆匆拿起东西就往外走……男孩这次没再阻拦,胡云离开前没忍住回头,看到男孩正用一种带着淡淡悲伤的神色望向隔壁诊室。   回去路上,胡云听同行人轻描淡写道,那个重伤的孩子怕是活不成了,别墅里缺水缺粮缺医药,即便现在留下条命,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胡云连着好几天根本合不了眼,神情恍惚中,*胡丹琪是他唯一的希望与支柱。   后来,第一次在尹府遇到优雅矜贵的“小狼”,胡云失态到连退两步,而小柏非瑾不过对他礼貌颔首,不见丝毫异样。   胡云不停安慰自己柏非瑾认不出他来,但心底却又分明知道这只是个安慰。   再后来,时间好像一下就溜走了,他看着柏非瑾遍体鳞伤、孤单无望地长大,看着他判出“狼群”了无音讯;他还看着尹梓章与骆岑相互折磨一世,看着骆岑身死,又看着尹梓章去世……   得知尹梓章死的时候他心跳很快,像是积蓄了半辈子的气力要去做什么,却懵然不自知。   但当他无意从尹忠嘴里听到“小狼”这两个字时,他突然悟了,自己已经迟到太久的想要做些什么的心,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永远弥补不上曾经的过错,但他想着,新一辈总不能再重复老一辈的悲剧了。   苦难也好,黑暗也好,就停在他们这一代吧,也许下一代又会有新的困境,但至少将世界交给他们前,要尽力去扫除障碍。 第202章 涅槃重生(30)   最后还是助手半强迫地带走了胡云,尹忠懒得计较,胡云这种身份的人,说到底他也并没放在眼里。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个手下和床上躺着的人,尹忠走回床边,想着又挥挥手让旁边俩人也出去。   “……你还真是……”尹忠语调不明地呢喃一句,抽椅子坐下了。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柏非瑾毫无知觉地平躺着,这些天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几圈,憔悴得不成样子,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还透一丝活气。   但即便被逼到这个份上,柏非瑾也没开口向尹忠服软。   密室里,恐惧、愤怒、无助、痛苦、绝望都有,明明眼看着就要达到极限了,但却总能咬着牙熬过去,抵死不肯屈从。   尹忠恨死了他这幅清高样子。   但又爱死了他这身清高傲骨。   “小狼啊……”尹忠探身抚摸着柏非瑾现在都有些硌手的颧骨,近乎温柔地道,“你还能坚持多久?……看到你这样,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柏非瑾自然没能回答他。   尹忠也不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描画着柏非瑾的面容,像是终于收到梦中礼物的小孩子,欢喜、期待却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才能尽情享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下属敲门提醒麻醉时间快到了,尹忠起身时想了想,俯身在柏非瑾干裂苍白的双唇上印下一吻。   他现在属于我。   这个认知让尹忠心底有明显的兴奋。   下属进来熟练地将柏非瑾架起准备往外走,结果刚迈开一步就感觉到手上人很细微地挣扎了一下。   尹忠若有所感地转头,正对上柏非瑾费力睁开又半眯上的双眸,长期不见光让柏非瑾眼前完全是模糊的,只隐隐约约凭直觉猜到面前人是谁。   这个茫然无措的眼神倒是少见,尹忠欣赏了两秒,淡淡道:“关回去吧。”   下属应一声,柏非瑾脑子还是混沌的,闻声几乎是本能地拼命挣开身侧两人控制,身子失去支撑的瞬间直接摔在地上,剧痛刺激得头脑都清晰几分。   尹忠蹲下身看他,“怎么?不想回去?”   柏非瑾垂下眸子避开他的视线,手指在地面上无意识蜷曲,像是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不要放弃,”尹忠道,“现在坚持得越久,以后放弃的时候才越有趣不是吗?”   “……”柏非瑾呼吸滞了一下。   尹忠等了等,抬头用眼神示意将人带出去,下属重新抓住柏非瑾的肩膀。   “不……”柏非瑾哑声脱口,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后背突出的肩胛骨紧绷到颤栗,眼睑因为不安而快速抖动着。   “小狼,你要向我求饶吗?”尹忠慢条斯理道,“向我臣服?”   柏非瑾咬紧后槽牙,眼前一阵阵眩晕,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本能选择,所以最终还是一声未吭。   尹忠耐心告罄:“带走。”   下属再用力的时候柏非瑾没挣扎,他也没力气挣扎了。他有预感,他大概坚持不到下一次了。   出房门的时候,下属脚步一顿:“……胡先生?”   柏非瑾原本垂着的眼睛过了两秒才蓦然睁开,正撞上不远处胡云通红的眼眶。   胡云仔仔细细地看了柏非瑾半晌,哽咽着道:“小少爷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柏非瑾没理会,下属顾忌尹忠还在房内也不欲逗留,越过胡云将柏非瑾重新锁进了密室。   胡云突然惊醒般回神,不忍心再看密室,只是掩面匆匆向卫生间走。   他刚刚收到信号了。   ……   沈潜一脑袋撞在了树杆上。   “你说……什么?”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头,沈潜只是恍惚地看着骆敬辰。   骆敬辰几乎捏碎手里的手机:“先生发信号了,准备行动。”   沈潜竟然觉得有些不现实,右手抬起又放下,一时不知该说或做些什么。   骆敬辰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沈队,按照计划,你后天进尹府,”   “后天……”沈潜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骆敬辰轻咳一声,“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你一个人可以吗?”   沈潜在原地还站了三秒,突然伸手摸自己的头顶:“啊!疼!”   骆敬辰嘴角抽了抽。   “你去忙,”沈潜道,“我把所有的安防图汇总,整理好需要的设备,然后先选三条路线,等你回来我们再模拟。”   骆敬辰松口气:“好。”   “你要去引开尹忠?”沈潜问道。   骆敬辰倒也不意外会被猜中:“是,尹忠在里面的话,你根本进不去。”   沈潜思索两秒:“……我能知道你准备怎么引吗?”   骆敬辰笑一下:“先生准备好了诱饵。”   话虽这么说,沈潜却还是感觉不对:“你呢?”   “我?”骆敬辰有些不解地偏头。   “你准备怎么做?”沈潜不让他糊弄过去。   “……”骆敬辰面上浮现些无奈,“你还真……动物般的直觉。”   “你要拿自己当饵。”沈潜这下彻底确定了。   “先生之前没料到与宫瑶勾结的人是谢鹏,”骆敬辰道,“原本准备的东西现在看来份量还有些不够,只能往上加筹码。”   沈潜拧起眉,他没立场阻止,也无心阻止。   柏非瑾这一把玩的太大,没有中途退出的选项,他们必须赢。   “我怎么知道你成功了?”沈潜问道。   骆敬辰拇指指腹在手机边缘来回摩擦:“我今天去准备,明天中午出发;你明天晚上就去最近的观察点埋伏,等尹忠离开就行动。”   沈潜在心底估算一遍:“……好。”   骆敬辰垂眼思索半晌,抽出本子写下一串数字:“我将警方的联系方式给你。”   “嗯?”   “按程序只有当我本人进行第一次联系时才会激活,”骆敬辰将那页纸撕下递过去,“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取得他们的信任。”   沈潜接过扫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望着火苗将纸张舐尽:“……我劝你还是自己来联系,别什么都这么相信我。”   骆敬辰笑笑:“那我能相信你吗?”   沈潜瞥他:“你还有选择吗?”   “也是。”骆敬辰释然颔首,“那我走了。”   沈潜随意地挥挥手:“走吧,活着回来。” 第203章 涅槃重生(31)   进“熬鹰笼”的第七天,柏非瑾哭了。   良好的收音让尹忠在监控室可以听到柏非瑾竭力压抑却无法克制的颤音,更多的则是无声流泪。   尹忠眸色一暗,直直盯着夜视监控。   这般失态没有持续多久,柏非瑾侧躺蜷着靠在笼角,不过三四分钟就恢复了安静,慢慢挪动左手至面前,在黑暗中沉寂半晌,突然张嘴咬向自己的手腕。   除了尹忠,谁也没料到这一举动。   “……呃!”在牙齿触到皮肉刹那,柏非瑾蓦地浑身一颤,继而脱力软倒,喉间溢出声短促痛哼。   在场只有尹忠骤然反应跨步拍下了按键,关人的笼子接着电线,就是为了预防里面人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尹忠松开电击键时手有些抖,半是愤怒,半是震惊。   周围人觑着他的神色,没人敢吱声,尹忠在原地站了两秒,甩手出门径直向密室去了。   “组……组长?”有人小心开口唤道。   监控组长脸色变了几变:“去通知胡老,就说王要将人带出来了。”   “哐”!   “柏、非、瑾。”尹忠一脚将解锁的门踹开,头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边说边两步走到笼前弯腰撑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笼内人:“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   柏非瑾被门口光线刺激得眯缝着眼睛,逆光让他瞧不见尹忠神情,想来不会太好看,但他也不在乎。   尹忠狠狠一拍笼顶,巨大的响动令柏非瑾身子缩了一下,却连根手指都无力动弹。   这幅模样倒是难得让尹忠心软了一下,蹲下身将笼门打开:“想出来吗?”   柏非瑾没应声。   “不想出来?”尹忠挑眉,“那我走了。”   这次又沉默了两秒,柏非瑾终于动了,勉力伸手探在了笼门边缘。   尹忠不自觉勾起唇角,右手手掌摊开向上放在地上,与柏非瑾手指相距不过厘米。   柏非瑾指尖轻颤回勾,又僵在原处,染血的指甲抠在地面上,久久不能动作……但终究还是力竭,也终究迟疑地、无望地抬手搭上尹忠手掌。   知道这大概已经是柏非瑾最大的妥协,尹忠也没再逼他,合掌捏捏他冰凉的指尖后便招手让焦急等在门外的胡云进来。   得到允许的胡云几乎是拎着药箱小跑到柏非瑾身边,柏非瑾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勉力抬眼,模糊中见胡云动作隐晦地冲他点头。   心头最后一线挂念落地,柏非瑾放松阖眸失去了意识。   ……   迷迷糊糊的时候,柏非瑾感觉到床边有人,习惯使然,他第一反应是沈潜又比自己早起洗漱完来叫他了。日常的早安吻,然后相互缠绵片刻,自己去洗漱,沈潜则准备早餐,顺便再将前日打包好的便当装袋放在门边……   但下一秒他就本能意识到不对,顷刻间后颈竟炸开一小片疙瘩,还没清醒就已经警惕起来。   尹忠没漏过柏非瑾周身一闪而过的柔软,他能猜到这是因谁而起,心里边恼火着,又边得意着。   “睁眼。”尹忠单手撑在柏非瑾枕边道。   柏非瑾眼睑微颤,睁开了眸子。   素来沉稳温和的墨眸明显有些失神,在触碰到尹忠目光时竟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越是傲骨铮铮的人,在屈服时越是痛苦,越是难堪。心中支撑着自己煎熬下去的骄傲被生生抽掉,一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片狼藉。   尹忠不愿放过柏非瑾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动,像是终于可以饱餐一顿的恶魔,开始着手细细品尝掌中猎物美味的灵魂。   柏非瑾喉结滚动一下,偏开了眼神。   “看我。”尹忠慢悠悠道。   柏非瑾没动,只是木然平躺着。   尹忠微眯眼,伸手钳住柏非瑾下巴强行将他头扭过来,直直盯着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小狼’,叫我一声。”   叫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柏非瑾嘴唇一颤,脸颊微紧咬住了后槽牙。   “叫我一声。”尹忠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语气里是笃定的自信。   墨黑眸子里是藏无可藏的无力,却又还带着莫名的悲悯,像是看透了尹忠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像是大人面对着赌气胡闹的小孩时的无奈。   “……王。”柏非瑾哑着嗓音开了口,没什么情绪。   听到柏非瑾的亲口臣服,尹忠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欣喜,或许是那目光过于刺眼,让他只觉得混杂着不甘与愤怒的无名火在从心头烧起。   尹忠低头,向着那苍白双唇狠狠吻下,没想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柏非瑾蓦地剧烈挣扎起来,径直咬在了尹忠唇上。   “嘶!”尹忠吃痛,越发发狠掐着柏非瑾下颚逼他张嘴,却没留神柏非瑾竟还能抬手推他,随后贝齿一合舌尖顿时见了血。   尹忠被迫退出,气极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柏非瑾脸上,直将人打得身子都偏过去,伏在床边呼吸急促地咳嗽几声,低头吐出口血沫来。   尹忠面色铁青,他的舌尖创口并不小,血止不住地流,满嘴血腥味,眼神阴骘地盯着柏非瑾脸上慢慢晕开的鲜红掌印。   柏非瑾蹙着眉,忍了忍,还是没压住地干呕几声,一边脸色惨白,一边脸色殷红,冷汗沁透了额上黑发。   这是极度反感下引起的生理应激反应。   当初骆岑刚断腿时,每每被尹梓章强迫亲热都会止不住地反胃干呕,严重的时候甚至晕厥休克过……尹梓章不信邪,日日放纵,将人折腾得进了ICU差点没出来,之后还被厌食症纠缠了一辈子。   有前车之鉴,尹忠清楚这事可能还真不能强来,但要就这么放过柏非瑾,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片刻沉默后,尹忠突然挑眉收手,转而起身从旁边立柜里拿出个东西,回到柏非瑾身边。   柏非瑾刚费力地转身半倚在床头,看到尹忠手上物什神色微变,身子向后靠,透出抗拒。   尹忠不由拒绝地探身将银质项圈扣在柏非瑾脖颈上,另一端拴在床头,然后细细调整了中间链子长度。   柏非瑾抿着唇,没说话也没挣扎,事已至此,他不愿再给尹忠平添笑料。   尹忠站直欣赏着:“不得不说,这样真适合你。”   柏非瑾有些疲态地阖上眼,放松身体躺下去,金属链发出细碎的“叮当”脆响,落在枕边,染上奇异美感。   尹忠满意了,也不管柏非瑾不愿多谈的态度,边抓着他颈上链子把玩着,边开始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待他终于感到无趣离开房间后,柏非瑾缓缓松开紧攥着身下床单的左手,长期的用力让他无名指都有些抽筋,骨骼关节泛着酸痛。   柏非瑾重新睁开眼,眼底平静不复。   为什么尹忠还在这里?按照计划骆敬辰应该已经将尹忠引走准备进来交接“黑匣子”   ………哪里出了差错?叛变者是谢鹏,原来准备的诱饵是不是分量不够?胡云是不是暴露了?骆敬辰是不是没有接到信号?   这些猜想一股脑涌入,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头颅里此刻犹如刀绞一般,疼得柏非瑾下意识咬住了自己嘴唇。   即便如此,本能依旧驱使着头脑去飞速运转,竭力从绝境中寻求任何一丝出路。   “别咬……”   柏非瑾隐约听到了一声颤抖的低语,声线是最熟悉却又最不该出现的存在。   “非瑾……”   这句呼唤在这几天曾无数次出现在柏非瑾的幻想里,以至于现在他第一反应就是错觉。   沈潜几乎不敢去认,手脚都有些发软地走到床边,迎着柏非瑾难得震惊到失态的眼神,抖着手摸上爱人消瘦的脸颊,不让他继续咬自己的嘴唇:“……非瑾……乖,不咬了。”   柏非瑾脑中一片空白,脸上的触感是温热的,不自禁的颤栗是真实的,爱人眼眶通红,一滴泪珠含在眼角将落不落。   “……别哭……”柏非瑾眸色陡然柔和起来,里面原本氲满的阴影与荒芜瞬间消散,变成了心疼与爱惜,“别哭。”   话音刚出,沈潜的眼泪终于砸落在柏非瑾右手背上,柏非瑾自己也红了眼,贪恋地看着自家爱人面庞,勉力伸手去够。   沈潜配合地将脸凑过去贴在柏非瑾手掌上,眼泪收不住地往下掉,手落下又抬起,最后在空中死死攥拳,只害怕爱人遍体鳞伤又瘦到脱样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一碰即碎。   “沈潜,”短短两个字柏非瑾都觉嗓子如沙砾磨过,带着生疼与血腥,却又被他默默咽下,只是竭尽柔声道,“抱我。”   “好,好……”沈潜哽咽着,不再犹豫地俯身将爱人揽进怀里,慌乱地亲吻着柏非瑾红肿侧脸,“我来了,非瑾,我来了……”   柏非瑾唇角微勾,喟叹道:“嗯,你来了……”   “再坚持一下好吗?”沈潜语气里几乎带着哀求,双手不自觉收紧抱住爱人,“非瑾,再坚持一下,不用多久了,等我带你回家。”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爱人,疲倦、麻木、了无生气;他也从未如此害怕过,他的无畏是因为知道柏非瑾永远会在身后,可他现在不确定了,他不知道柏非瑾还愿不愿意留在原地等他。   柏非瑾没回话,他大概能猜到这是骆敬辰安排的,也清楚骆敬辰这样做的含义。   可是……   这些天在密室里,他也跟自己说过无数次“再坚持一下”,这句话他都说厌了,或者其实早就说厌了,他从出生开始一辈子都在“挣扎”和“坚持”,也其实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的,挺累的。   看不清开头,也看不到结尾,只是这样沉默着绝望着对抗一切,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展目望去前路却依旧不知在何方。   其实结束在这里也不失是一种好选择,柏非瑾无法抑制自己这样想,也的确认真计划过。   “……好吗?”沈潜又问了一遍,带着孩子气的执拗与较真,小心翼翼又有被逼入绝境的哀痛。   不应该是这样的。   柏非瑾不合时宜地想到,沈潜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永远热情、坚定、无畏而正直,惶恐和不安根本不适合他。   沈潜几乎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永远无法理解柏非瑾承受过什么,他只能笨拙而急切地吻着柏非瑾的额头、颧骨、鼻尖、嘴唇……   “非瑾……非瑾,”眼泪滑下来滴到柏非瑾胸口上,从温热到冰凉,“答应我……”   “……”柏非瑾垂眸只看得到沈潜的头顶发旋,因为主人的不安而微颤着。   “答应我,”沈潜抬头直视着爱人双眼,倾身与对方额头相抵,“等我来接你。”   柏非瑾嘴唇微动,终是低叹道:   “……好。”   纵使明知前途依旧惨淡,他和沈潜二人从来所求不多,却也许终究求而不得,越是挣扎,越是受罪。   但只要沈潜开了口,柏非瑾却总也无法拒绝。 第204章 涅槃重生(32)   不过十几秒,柏非瑾轻轻挣动了一下,脖颈的链子拖落在沈潜手弯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哗啦”脆响,让两人皆是一僵。   “我一定,”沈潜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恨声道,“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柏非瑾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现在……咳……”   “尹忠手下都被他调走了,我看着他们离府的。”沈潜轻拍柏非瑾后背不让他继续撑着说话,自己则了然接上话头,“敬辰那边调虎离山初步见效,唯一的意外是尹忠本人没去。”   柏非瑾也猜了个大概,沈潜能顺利潜入尹府,必定是尹忠身边人都离开了,只是尹忠竟会选择自己留下,让他意外之余也只能暗叹运气不佳。   “影响大吗?”沈潜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柏非瑾默然一瞬,慢慢摇头。   他不会允许任何事情影响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   沈潜微拧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三言两语交代了近况:“胡云的女儿胡丹琪找到了骆秒,骆秒带她跟我们汇合,父女俩共同确认了‘青巢’的位置,我和敬辰已经踩点完成并制定了初步计划。”   “嗯?”胡丹琪和骆秒的出现让柏非瑾有些意外,但时间紧,他也只是略一颔首示意知道了。   “敬辰……将警方联系方式也给我了。”沈潜道,“回去之后,如果到晚上还没有消息,我会直接向上联系。”   柏非瑾没太多反应,他了解骆敬辰,知道他行事作风一贯谨慎擅留后手,于是又一点头。   他的第一阶段计划是进入尹府,第二阶段则是送出“黑匣子”   ………至此第二阶段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现在只差……   沈潜被爱人轻轻推开,然后就见柏非瑾弯腰伸手到嘴里,蹙着眉试了好几次,最终闭眼猛然使力,强行从后槽牙窝处拔出一小块芯片。   鲜血一下涌出来,又被柏非瑾尽数咽下,抿唇将芯片递过去。   红着眼,沈潜用拇指将他唇边带出的一丝血迹仔细擦掉,然后才接过那枚小拇指盖大的芯片,慎重收进胸前口袋内。   “等我,”沈潜攥着爱人的手,“两天后,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   柏非瑾被抓得手指生疼,但他只是勾唇笑笑,沙哑却温柔地应着:“好。”   是非之地,沈潜纵使再不舍也不敢多留,最后深深看了爱人一眼,一咬牙、一狠心,扭头准备从来时的窗台重新翻窗离开。   “……沈潜。”柏非瑾突然出声叫住他。   “怎么了?”沈潜以为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连忙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柏非瑾半垂着眸子,看不太清神色:“做你自己。”   沈潜没听懂:“……什么?”   柏非瑾却没解释,抬首时眉眼微弯,认真而专注道:“我爱你。”   沈潜心里一时五味陈杂,顿了半秒才同样轻声回道:“我也爱你。”   在沈潜彻底离开房间前,柏非瑾目光都没有离开过爱人背影,眸光复杂,带着淡淡无奈。   沈潜还不知道自己拿走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   “黑匣子”里面的东西,足以扳倒尹忠,足以摧毁“狼群”,足以伸张正义、偿还真相……   也足以……断去他所有奢望与幻想。   ……   胡云中午来看柏非瑾的时候,柏非瑾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先弓身咳了口血。   胡云自是大骇,两步疾走到柏非瑾床边去查看,柏非瑾一手捂着嘴,另一手借着身形阻挡小幅度抓了下胡云白大褂衣角。   “咳咳……”柏非瑾偏头再次闷咳出声。   胡云若有所感地低头,正对上柏非瑾抬眼看他,福至心灵间,胡云明白了柏非瑾的用意。   “哎呀!”胡云满脸心疼地抓起链子,“赶紧解开,我要给小少爷看病!”   “就这么看吧,胡老。”助手在后面半步道。   “这……这怎么看?啊?”胡云硬着头皮偷偷拽了下链子,顿时引得柏非瑾又是难掩痛苦地呛咳几声。   助手没看到胡云的小动作,柏非瑾如今样貌着实病态,这些天的经过都看在眼里,助手倒也没怀疑柏非瑾的病情。   但信归信,助手只是摇头道:“这项圈是王给狼后戴上的,只有王有钥匙。”   胡云还待说什么,柏非瑾勉强抬手拦下他,虚弱地一摇头,张嘴,又是一口鲜血。   这下助手脸色也变了,胡云皱着眉头用听诊器检查胸肺:“肺部还是有杂音,你去告诉尹……你去告诉王,小少爷现在本来就身子弱,要是炎症进一步发展……”   “我没事。”柏非瑾低声打断,自己慢慢拭去唇角血迹,不愿再说。   “小少爷!”胡云满脸不认可。   助手踟躇两秒,偏头跟随行护士交代几句,到底还是去找尹忠了。   胡云还在上下检查,旁边有护士在,两人不敢交谈。嘴里的血腥味直令人反胃,柏非瑾半垂着头用舌头探过被反复拨动取血的牙窝,心底慢慢盘算着待会儿的棋要怎么下。   若说现在他最不想见的人,必定就是尹忠。但他必须见,而且他还要最大限度吸引尹忠留在身边……   因为这是骆岑原来的房间,他和沈潜刚刚的一举一动,皆被完整记录在监控中,保存在隔壁尹忠的电脑里。   而这,决不能让尹忠看到。   尹忠来得很快,他都觉得自己魔怔了,明明柏非瑾已经乖乖落入掌中毫无反抗之力,但他却总觉得不安,甚至放下公事选择了留在尹府。   多年本能让他提起了高度警惕,却不知是在提防什么。   柏非瑾余光瞥到尹忠进房就转开了眼,显然不愿面对。   尹忠也不在意,上前替他将项圈取了,不过半天时间,脖颈上已经磨出明显淤红擦痕,尹忠用指腹抚过时柏非瑾极轻地抖了一下。   胡云松口气:“我去准备一下,待会儿下楼做个CT看看肺部情况。”   “嗯。”尹忠漫不经心地应着,伸手将柏非瑾揽进怀里。   柏非瑾下意识推拒,动作到一半却又僵住,反透出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尹忠蓦地心情大好,笑着将柏非瑾顿在半空的手拉下放到唇边一吻,一使劲儿将人抱了个满怀:“乖乖的,嗯?”   柏非瑾手掌握起,慢慢攥拳,眼睛越过尹忠看的是窗外。   这倒是提醒了尹忠,尹忠低头捏起柏非瑾的下巴道:“看我,看外面也没用,你出不去了。我已经找到骆敬辰了,没猜错的话‘黑匣子’就在他手上吧?只要杀了他……”尹忠说着唇角翘起,“就可以一个一个,将那个警官还有其他人,全部……”   柏非瑾猛地屈肘袭向尹忠腹部,尹忠没料到他伤成这样还敢出手,仓促间下意识翻身躲开,被柏非瑾抓住空当从旁边胡云留下的托盘中抢下手术刀,反手横在了自己颈上。   “你!”尹忠目眦欲裂。   “别动他们,”柏非瑾面色惨白,握刀的手有些脱力搭在肩上,“我若一心求死,你拦不住。”   “你已经只能用自己来威胁我了吗?真狼狈啊。”尹忠嗤笑道。   柏非瑾无力多言,定定看了他几秒后抬手将手术刀扔开:“我只有这条命了,我不想跟你赌。”   尹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墙上:“你这般明示,我总得尝点甜头。”   柏非瑾偏开目光,感觉到尹忠呼吸逐渐靠近,胡云的助手见此先一步带其他人离开了房间。   柏非瑾一直没吭声也没反抗,任由尹忠动作越来越放肆,直至尹忠探向腰下时才哑声唤道:“尹忠……”   “怎么?反悔了?”尹忠危险地眯眼。   柏非瑾脸上划过丝难堪,却还强撑着:“……给我点时间……”   说起来尹忠原本也没想做到最后,但柏非瑾这般反应实在是太合他胃口,让人不禁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尹忠轻佻地撩起柏非瑾衣摆,在还带着伤的腰间向小腹抚弄着,食指挑逗地绕着禁区上方划圈:“不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柏非瑾喉结滚动一下,眸子微闭。   依着尹忠的性子,这两天约莫是放不下自己了,监控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但骆敬辰……   从沈潜出现开始,柏非瑾就猜到了骆敬辰会用自己为饵,他相信骆敬辰的能力,却依旧不能不担心。 第205章 涅槃重生(33)   骆敬辰是被骆秒背回木屋的,骆秒已经极尽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但还是将他疼醒了。   沈潜从笔记本电脑后站起来,有些恍惚地看了他们两秒:“……这是……?”   骆秒看人醒来脸色瞬间拉下来:“看这是哪个不要命的侥幸活着回来了?”   骆敬辰脸色煞白,顷刻间便疼出了满额冷汗,闻言只能勉强扯下嘴角:“我没事。”   骆秒哼一声,沈潜走过去粗略检查一下,骆敬辰右肩和左、右大腿各中了一枪,对方显然不是要他命,只是想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虽然皆非要害,但却着实让骆敬辰吃到了苦头。   “我再晚到半步,你就进去陪先生了,到时候还得多救一个残废。”骆秒冷笑。   骆敬辰好脾气道:“这次多亏有你。”   骆秒被这话说的气顺了些,偏头有些不耐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干吗?赶紧的,搞完给我乖乖打麻药。”   骆敬辰轻一点头,抬眼看向沈潜:“沈队长?”   “唔?”沈潜回神看他,反应过来,“对……我拿到了。”   骆敬辰眼睛一亮,不由半起身,顿时又疼得一颤。骆秒看不下去,向电脑边走两步伸手去够旁边的读卡器:“……就是这个?”   “嗯。”沈潜应一声。   “接下来干嘛?哥你要怎么联系把这个交出去?”骆秒随手将读卡器打开拔出里面的芯片。   “我……”   “不行!”   骆敬辰和沈潜同时开口,屋内三人都顿了一下,沈潜猛地上前从骆秒手中抢回芯片攥进自己掌中:“不行……不能把这个交上去。”   骆秒一脸莫名其妙,骆敬辰却是想起什么,也沉默了。   “哈?我们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骆秒弄不懂了,“事到如今,你突然跟我说不能交?”   沈潜无意识咬住下唇,脊背绷得笔直,指甲嵌进掌心里,恨不能将那芯片捏碎。   “……沈队长……”骆敬辰斟酌半晌才轻声开口。   “你早就知道,对吗?”沈潜转眼看他,眸子泛着红,“你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骆敬辰没说话,默认了。骆秒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没再插话,只是左移半步挡在了骆敬辰身前。   “如果今天我没有提前看,是不是要等他们把非瑾抓走了我才会知道……”沈潜说着呼吸一窒,牙关都在发颤,“关键证据竟是我自己亲手交上去的。”   骆敬辰也是不忍地咬牙闭目,良久叹道:“是我的错。”   柏非瑾不让沈潜卷进来,更多是为了保他安全,但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免今日景象的出现。   这太残忍了,对沈潜而言,这个决定权交到他手里,无异是命运开的最讽刺的玩笑。   “我只问你……”从看到芯片内的东西后,沈潜已经将这个问题在嘴里咀嚼过无数遍,却依旧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问出来,“……是他吗?”   骆敬辰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潜,整个人脆弱到一触即碎。   他也想给沈潜一个答案,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他给不了。   “我不知道。”骆敬辰最终只能苦笑,“先生也未回答过我。”   沈潜颓然坐倒,双手撑着额角,将脸埋进臂弯下,几近崩溃:“为什么……”   骆秒神色复杂地看向沈潜掌心:“那里面……”   “嗯。”骆敬辰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点头。   “黑匣子”里面,有柏非瑾计划、组织、调动人员杀害柏钧时的全部记录。   大到具有署名的整体计划书,小到买凶使用的银行转账记录,一条一目、清清楚楚地印刻在芯片里,同其中记录的所有任务计划一样,被类似区块链的“黑匣子”原原本本记录在案,不可编写、不可修改、不可删除。   沈潜当初疑惑过,柏非瑾为何不直接上交“黑匣子”,借助警方力量剿灭“狼群”。至此他才明白,“黑匣子”不在手上是一种解释,而另一种他一直在回避的解释便是,“黑匣子”对柏非瑾而言也是制约。   其实这样才说得通,尹梓章这么些年为什么敢真正放任柏非瑾在外,就是笃定他为了自己不会轻易将“黑匣子”上交。   这么明显的问题,沈潜早该想到的,却始终有意无意地规避了。   自己原来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正直,沈潜忍不住自嘲,当证据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不但不愿意相信,甚至还想就此将证据毁掉,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他们废了无数周折才到手的“黑匣子”就在沈潜掌中,现在只要骆敬辰打个电话,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沈队长,”骆敬辰不得不开口道,“您……先将‘黑匣子’给阿秒看看吧。”   沈潜没动,骆秒试探着上前一步,却刺激得沈潜抽手将芯片藏在了身后。   “不可以……”沈潜低着头喃喃着,“要是交上去了……”   铁证如山,再加上之前在秦洲龙逼迫下柏非瑾当场承认的“弑父”,被尹忠有意借向卓云之死引出的尹梓章和柏非瑾的对话录音……沈潜不用猜就知道法庭会怎么判断。   这种情况下,无论柏非瑾是不是真凶,都几乎毫无转圜余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答案?”沈潜抬头看骆敬辰,眼里满是痛苦和不解,“如果他说了,无论怎样……我,无论怎么都会信他啊。”   骆敬辰回答不上,他想着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柏非瑾才不说。   这样,也许,最后无能为力时,还能安慰自己,可能只是恶有恶报呢?   “你先给我,”骆秒拧眉道,“先让我看看。”   沈潜双目有些失神,最后是被骆秒上前强行掰开手指拿走了芯片。   骆秒神色冷肃地打开自己随身笔记本,重新读取芯片,沈潜木然坐在原位,骆敬辰靠在床头,眉宇间带着淡淡悲哀。   骆秒越往下看心越沉,这的确是份绝好的证据,完全无法修改与删除,也就完全无法造假,可是这样……   过了不知多久,骆秒抿唇重新拔出芯片:“我做不到。”想想又补了一句,“抱歉。”   骆敬辰无言摇头,这不是骆秒该道歉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该为这一切负责。   沈潜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另外两人愕然看他,沈潜抬眼的时候,眸子里满是血丝,氲着层雾气,却亮得发狠。   “骆敬辰,”沈潜冷静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打电话,交上去。”   骆敬辰一怔,有些迟疑:“可……”   沈潜咬着牙:“我相信非瑾,而他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证据。”   骆敬辰却没沈潜这么乐观,“狼群”的环境和柏非瑾的身份他比沈潜更清楚,其实他都不敢确认柏非瑾是否真的与柏钧时之死无关,如果尹梓章强行逼迫,当时的柏非瑾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可这些他不能说,他想柏非瑾好好活着,但他知道他更需要帮柏非瑾打赢这场仗。   这次他们必须赢,无论为此会付出什么代价。   “好。”骆敬辰终是郑重点头,让骆秒帮他递手机。   沈潜在旁边看着,骆敬辰拨号的过程在他眼里仿佛是慢动作,脑海中半边情感在嘶喊着阻止他,半边理智却又逼迫身体留在原处不动。   先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现在他才懂柏非瑾离别前跟他说的话。   “做你自己,我爱你。”   无论何时,都请做你自己,坚持你的正义、道德、原则和方向,不要为了我而改变。   我们之间的这段爱情,不应该以你牺牲自我来成全。   因为我爱你啊,我哪里舍得你放下自己的坚守,变成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面目全非的模样。   其实柏非瑾早已替沈潜做了决定。   也是,这般诛心的选择,柏非瑾如何愿意留给沈潜来决断。 第206章 涅槃重生(34)   骆敬辰挂掉电话后想让骆秒先走:“接下来与警方合作你还是莫要出面了。”   骆秒挑着眉斜睨他:“别废话,把药吃了。”   骆敬辰皱眉:“听话。”   “哥,”骆秒都气笑了,“我不可能走的。不说你留还在这,先生于我同样是再生之恩,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   重伤之下骆敬辰已是困倦至极,如今只是强撑着神智,他清楚劝不动,但私心却始终不愿骆秒过多暴露在警方视野中。   虽说在“狼群”有他竭力护着,骆秒手上并没沾案子,但一身黑客技能太过显目,终究不是什么平凡人。   “先睡吧,”沈潜在旁边将情况看得分明,“接下来还有场硬仗。”   骆敬辰无奈接过骆秒递来的药,仰脖咽下:“我……先休息一下,接应的人两个小时之内会到这里。”   沈潜和骆秒都是一点头,各自去为交接做准备。骆敬辰躺下不过半分钟就模糊了意识,坠入黑暗前唯一的想法便是:   我们一定会赢。   ……   胡云边帮柏非瑾上药,边偷偷抬手抹了下眼睛。   柏非瑾自己倒是没太在意,只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作孽啊!”胡云半哽着嗓音,“我的小少爷,受苦了……”   不过才两天的时间,柏非瑾身上除了原本的累累刑伤,又平添了遍布的星点淤痕,从脖子、肩膀、锁骨到胸膛、腰腹,随处可见暗红咬痕或青紫掐痕,有些伤口深的还泛了血丝。   尹忠上辈子怕不是属狗的。   胡云难受得不行,柏非瑾见他上完药还在发愣,有些无奈地自己拢起了衣服。   打前日起尹忠倒也没再在生活起居上为难他,项圈取掉了、没再带其他束缚,药是捡好的用,一日三餐都是吩咐准备的粥和小菜,夜里除开尹忠非要抱着他睡之外,也没折腾什么幺蛾子。   歇了这么点时间,柏非瑾好歹养回了两分人气,不再是虚弱得抬手指都难。   尹忠想要的是将他像骆岑那样养在身边玩,自然不急于一时。   柏非瑾没准备跟胡云交流,一则是旁边还守着人,二则胡云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行动他不想再令胡云涉险。   胡云也懂这个道理,只是谨慎地履行医生职责。   柏非瑾刚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房间门就被人打开,尹忠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入,扫了还坐在床边的胡云一眼。   胡云又恼又怕,不肯让位却也不敢看他,还是柏非瑾温声劝了句:“胡老……”   胡云长叹一声,只得起身让开,退到了一旁。   “小狼,”尹忠没再执着于改口,自己走到柏非瑾身边坐下,伸手捏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我之前还当真以为你是来归顺我的。”   柏非瑾心下微跳,墨色眸子里却是分毫不动,甚至适时流露出了一丝思索。   “骆敬辰……”尹忠琢磨着这个名字,“他费尽心思演了这么出好戏,都是出自你的授意,你想引我离开?为什么?这府里,还有你的内应?”   胡云闻言脸色一白,有些仓惶地低头掩饰,双手下意识搅在一起,死死抓着听诊器。   柏非瑾只是不言,安静地看着尹忠。   尹忠便也笑笑:“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骆敬辰在我手上,问出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听到骆敬辰被抓,柏非瑾神色终于有些波动,尹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猜不透尹忠话语的真假,也无法判断现在外面的形势。   “怎么?这就心疼了?”尹忠饶有兴趣地瞧他,“说起来,你那个一心护着的警员,我也查到些眉目了……巴巴从警方保护里跑出来,转头就跟骆敬辰混在一起,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柏非瑾心念急转,强压着不安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尹忠的打量,同时他也在观察尹忠。   “放心,我若是找到他,必定把他活着带到你面前来。”尹忠勾唇笑得恶意十足,轻佻地一下一下拍着柏非瑾的脸,“你布下这么大的局,押上了一切,连自己都舍得往我手里送,我当然要奉陪,给你一个轰轰烈烈的结尾,这样才算不折了你的身份。”   墙边胡云直听得脚底发软,这些话尹忠本该私下与柏非瑾说,缘何任他留下旁听了?   柏非瑾脑海中空白一瞬,但越是这种时刻他反而越是清醒,蓦地抓住了重点。   “我早已放敬辰自由,”柏非瑾沉默半晌露出一个极淡的苦笑,“终是我误了他。”   尹忠微眯眼:“你说我应不应该录了放给他听?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一朝出事说不认就不认了。”   柏非瑾眸子微黯:“无论你信不信,他不是我派去的……若是……莫要为难他了。”   “不为难?”尹忠轻哼,“若是他肯坦白我们都省事,只可惜他跟你这个主子一个性格,那就怨不得我下手替你治治。”   到底是心忧,柏非瑾已无筹码与他谈判,不由偏开了眼。   尹忠倒是没料到柏非瑾对骆敬辰竟是如此看重,见此更是添了把火:“如此忠心的手下也是罕见,事到如今还咬死不肯交代那个警员的下落。”   ……警员的下落?   柏非瑾心里骤然一松,颇有几分重活过来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尹忠刚刚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踩中了他们的计划,但细想起来其实尹忠什么具体信息都说不出来。这场博弈就是单纯的心理战,尹忠在骆敬辰诱他离府之事上发现了端倪,但又无法确定,所以才有了先前似真似假诱导性十足的套话。   可他为了用骆敬辰逼问柏非瑾时,最后说的那句话却暴露了,因为骆敬辰完全没必要硬捱着隐藏沈潜行踪。   若骆敬辰当真被抓,沈潜昨日等到晚上便会自行上报“黑匣子”,之后必然会被警方安排转移,不可能留在原地。而骆敬辰是最清楚这个的,在警方随时可能前来营救的时候,适当吐露情报、避免刑讯、保持体力才是正常操作。   从头至尾尹忠都只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没摸到真正计划,而且他也没抓到骆敬辰。   虽然心底舒了口气,但面上柏非瑾还是绷得很紧,闻言颇有些神色复杂。   尹忠对柏非瑾这幅半分不露的样子略一挑眉,决定换个切入口。   “胡老,”尹忠突然转头看向侧后方,“你跟小狼认识多久了?”   柏非瑾瞳孔微缩,暗道不好;胡云身子一颤,手中的听诊器直接掉到了地上。 第207章 涅槃重生(35)   柏非瑾想得通的东西胡云可是半分不知,尹忠这番笃定非常的话语完全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而柏非瑾无话反驳沉默以对的模样更是加剧了他的惊惶。   胡云慌忙蹲下身子去捡听诊器,竭力压着声音中的颤抖答道:“二十五年了。”   “这么久了啊……”尹忠玩味地看他,“可我还是有点奇怪,你说你这么多年都可以视而不见,怎么现在突然就想不通了,连亲生女儿都不顾,非要淌这趟浑水。”   胡云触到听诊器的手顿时僵在原地:“我……我听不懂您说的话……”   “原本你准备怎么做?将我引开之后,救你的小少爷出去?”尹忠摸摸下巴,“你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胡……丹琪?是丹琪吧?好像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   提到胡丹琪,胡云反而冷静下来,他已经跟女儿联系过,知道丹琪被保护起来了。   罢了罢了,这么些年他自己也难逃罪孽,其实按照原本计划他今天大可一走了之,但他却选择了留下,若是当真命绝于此,便算是赎罪吧……只是怕要苦了胡丹琪。   “王不必用琪琪威胁我。”胡云慢慢收好听诊器,“我从来不敢多管闲事,二十五年前也好,二十五年后也好,我都只是个懦弱自私的小人。”   尹忠有些意外,柏非瑾置于毯子下的左手却是倏地握拳。   他从未与胡云提过那幢别墅里带着口罩的医生与卑微祈求的小孩,胡云也没提过,两人默契地将真正的初遇埋进心底,心照不宣地假装那个重伤死去的孩子从未存在过。   可那个孩子是存在过的,他也曾活过、哭过、挣扎过,也曾有人为他哀求过,只是所求非人,终究含恨离去。   这句迟到了太久的承认与剖白,却让柏非瑾不由晃了下神。   尹忠斜睨着胡云:“撇的很干净啊,只可惜……我不相信。”   胡云面容苦涩:“我所言俱实。”   “呵,那你联系他们干什么?”尹忠冷笑,“联系他们前来营救?还是说……你只是个传话筒,或是监控?”   “不……”胡云一时无言。   柏非瑾不禁蹙眉,尹忠这话就是个圈套,所有问题都是建立在胡云的确与骆敬辰联系过的前提上,但这个前提本就不应该存在。   但尹忠就在旁边,柏非瑾不能提醒,只能眼睁睁看着胡云被绕进去,闻言迟疑了两秒。   这个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尹忠满意笑笑:“果然是你。”   胡云脸色彻底灰败下来。   “内应,外援。”尹忠终于回头看向柏非瑾,“你在计划什么?”   柏非瑾只是平静道:“我没必要这么做。”   混沌间胡云卒然反应过来,明白了柏非瑾话里的意思。   不能暴露柏非瑾在其中的角色……虽然胡云至今都不懂他们在谋划什么,但柏非瑾显然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摘出去,不能让尹忠由此窥到真实计划。   明白过来的瞬间,胡云身体快于思想,直接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哦?”尹忠扬眉望去,“胡老看来有话要说?”   “我……求您看在这些年的份上,放过琪琪……”胡云双手握拳抵在膝盖上,颓然地垂着头,“都是我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尹忠不做评价地重复一遍。   话说到这份上,胡云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是那人主动找的我,想知道小少爷的现状……”   “具体是什么现状呢?”尹忠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问道。   “身体、精神状况……还有,”胡云咽了口唾沫,“具体位置,和,府邸结构、安保情况……”   “那你怎么说的?”   胡云整个人都在抖:“对不起……对不起……”   这番话尹忠也不知信了几分,眼眸微转想了几秒:“一时糊涂啊……先起来吧。”   胡云颇为惊喜地抬头,却是腿软得没支起身子,旁边助手上前一步搀住了他。   柏非瑾却本能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秒尹忠就轻描淡写道:“放心,你女儿我会妥善安排好的。”   意识到尹忠话里的意思,胡云几乎重新坐回地上,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柏非瑾。   尹忠等的就是这个目光,看好戏般瞅着柏非瑾的反应。   柏非瑾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后有些乏倦地向后靠坐:“尹忠,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尹忠含笑反问。   “胡老为尹府做了这么多年事,这次也是因为我……”柏非瑾顿了顿,“我没办法就这么看着。”   “你关心的人太多,”尹忠遗憾地摇摇头,“可你的筹码太少了。我不会一直顺着你的想法走的,你保不了这么多人。”   柏非瑾心里一紧,整个人不由又坐正了身子:“等等……”   “胡云,我看在你服务尹府这么多年的份上,答应你不会牵涉你女儿。但背叛我的人,无论原因,我都不会留。”尹忠冷漠地抬抬下巴,吩咐下去,“处理干净,留个全尸给他女儿,就说是急病。”   “尹忠!”柏非瑾没料到他会如此狠绝,但情急之下却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   胡云反倒像是看开了:“小少爷……莫要说了,这就是我的命吧。”   “……”柏非瑾抿唇飞快思索着,反复盘算手中还有哪些可以交换的东西,可他其实早已两手空空,而且他还不能表现得太过重视胡云,因为原本他们是不应有交集的。   胡云的助手向尹忠恭敬颔首道:“王,交给我吧。”   尹忠随意一点头,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柏非瑾潜意识觉得助手有些不对,又来不及细想,只能走投无路再赌一把。   事情到这一步已绝无回头可能,柏非瑾不得不顾全大局,强压下所有情感,看着助手将胡云带走,仿佛又回到幼年时看着同伴在伤痛折磨中低泣着咽气。   “别急,”尹忠伸手抚上柏非瑾锁骨上斑驳的咬痕,眼见着柏非瑾反感蹙眉微向后靠,“你在想些什么,我总会慢慢知道的……我们日子还长,你早断了念想也少受点罪。”   “你很高兴?”柏非瑾没再白费力气躲他的手。   “我为什么要高兴?”尹忠佯作不解地歪头。   “你想要的才不是一个听话的小狼,”柏非瑾轻嗤一声,“那样太无趣了,不是吗?”   尹忠不由抚掌笑出声:“已经休息的够久了……现在才有趣不是吗?”   柏非瑾脸颊微紧,咬了咬后槽牙。   尹忠从来不会真正信任谁,胡云刚被助手带出房间,尹忠身边一个手下就紧跟着出来了。   有死的觉悟,与真正做好死的心理准备到底还是两码事,胡云没走多远就腿软到几乎全倚在了助手身上,整个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面唇惨白,额上全是虚汗。   那手下嫌拖沓要去拖胡云,被助手抬臂挡了下,环手半抱也是保护着胡云往前走。   等到了医务室门口,助手先扶胡云坐在了病床旁边,随后转身对那手下道:“我还想再跟胡老说几句话,能麻烦庆哥通融一下吗?”   庆哥狐疑地打量着他:“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莫不是你也跟他有勾结?”   助手赶忙摆手道:“庆哥说笑了,只是胡老怎么说也带了我十几年,最后……我想送送他。”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药丸塞过去,“一点小意思,庆哥开开恩。”   庆哥垂眼看下罐子,认出那是市面最新型的致丶幻丶剂,价格不菲,而且恰是投其所好。   “……我就在外面,你小子别玩什么花样,早点搞完我也好回去交差。”庆哥随手将东西收进口袋,走到对面房间坐下了。   助手连连应是,退后将医务室门掩上,极轻地反锁好,转身便看到了胡云茫然失措的眼神。   “小何……?”胡云意识到好像有什么转机,却又不敢确定。   助手站在原地慢慢吸了口气,随后下定决心两步走到胡云身前,从旁边桌下扯出个手机递过去:“联系你能联系的人。”   他们的身份进尹府是要上缴手机的,也不知助手是用了什么办法在什么时候藏下了这个备用机。   胡云都懵了,有瞬间怀疑自己这助手也是柏非瑾安排的。   “两个小时,”助手神经质地咬着唇,显然他现在并不比胡云轻松,“我帮你拖最多两个小时,时间一到就别怪我了。”   两个小时,胡云一哆嗦,连着大起大落后他脑子里从未如此清醒过,抖着手接过手机,毫不迟疑地敲出一串数字。 第208章 涅槃重生(36)   胡云的紧急求救消息很快就被拿到了众人面前。   “情况有变,必须提前行动。”沈潜拍案道。   “现在虽然大致已经就绪,但还是太仓促,”骆秒反对,“行动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了。”   公丶丶安丶丶部的特别小组也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超过四十个小时连轴转,熬得双眼通红,却又都按耐着只等天黑后行动。   “的确有些冒险,现在才下午两点,天太亮了……”组长也道。   沈潜拧起眉,刚想再说什么,就听组长继续淡淡道:“但也不是不能做。”   骆秒满脸不赞同,骆敬辰在旁边叫住他,轻轻一摇头。   “哥?”骆秒有些不可思议。   “先生若在,也会同意的。”骆敬辰很是无奈地道。   骆秒一时哑口无言,提及爱人沈潜目光霎时柔软下来:“一个小时,最后准备。”   “可以。”组长并无异议,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久居高位之人的指挥若定,且显然对整个计划和自己的部下成竹于胸。   其余人只等组长一声令下,主控迅速打出了一小时倒计时,所有人都散开抓紧最后时间调整与布置。   组里这次大部分人力其实都放在了根据“黑匣子”找出的大量“狼群”成员、客户上,要确保同一时间进行抓捕难度极大,沈潜没有插手其中安排,这已经远超过了沈潜能做主的范畴。总体规划全权由部里直派的组长负责,他也是最开始柏非瑾接触的人,沈潜专心与行动队员一道整理装备,准备对静砚山尹府的突击收网。   临行前,沈潜被骆秒叫住,在房外见到了坚持过来送行的骆敬辰。   骆敬辰这两天也没怎么休息,脸上因为持续低烧泛着异样晕红,眼神却清明非常地盯着沈潜。   “我会带他回来的。”两人目光相触,沈潜不待骆敬辰开口便允诺道。   此去即便计划顺利也是凶险异常,都是真枪实弹,谁也说不准的事。   但骆敬辰闻言只是一点头,稀松平常般应道:“我相信你。”   说完,骆敬辰从手边拿出一个小皮夹和一把匕首:“这是先生往日里用惯的东西,就麻烦您带给他了。”   沈潜认得这个皮夹,当初秦洲龙的案子里他得知柏非瑾撬了督察组办公室和保险柜,结案后便磨着要他演示一下,当时柏非瑾拿出的就是这套。   先将原本别在腰间的警用匕首换下,沈潜接过皮夹也收入口袋中:“……走了。”   这次静砚山的总进攻很大程度上是参考的沈潜和骆敬辰之前优化绘制的地形和安防图,也有骆秒加入后布置的一些小监控探头,部里为此调用了卫星全程监控,而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无人机压到了行动开始后再派出。   行动人员兵分两路,一队突袭“青巢”,目标是吸引火力并解救其中受训的未成年成员;另一队则负责悄悄潜入,在尹府外埋伏并等待时机强攻。   沈潜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前往尹府的行动队,组长也没劝他什么,这些天沈潜的所作所为已足以证明他对柏非瑾的感情,事到如今要他留在大后方,设身处地想想自己都办不到。   虽然不是专业特战,但沈潜身手本就算不错,在队伍里丝毫不会拖后腿,三支十人的作战小队加他三十一人,一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沿途哨兵,四散开埋伏在距尹府主宅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15:50,所有人准时进入预设作战位置;   15:51,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响彻山谷,“青巢”方向开始行动,随之就是反应极快的零星枪声,双方正式交火;   15:56,“青巢”方向枪声越来越密集,尹府派出约二十人,手执各式武器驾驶四辆吉普和两辆山地车向外前往支援;   15:57,“青巢”战争进入白热化,支援的人员被有意放出埋伏圈,随后分出五人跟上去,准备与外围队伍配合在途中进行围截;   15:59,剩余二十六人正式向尹府发起强攻。   突进不出意外地遭遇了激烈反抗,尹府内配备了重火力丶武器,好在特战队也是有备而来,在交战中并未显出弱势,反而因为人数优势而逐渐处于压制地位。   进到庄园就已经历了一场恶战,园子里四处倒着“狼群”的人,其中也有负伤或牺牲的特战队员……沈潜没有贸然冲在最前,但也紧跟着队伍的步伐,此时终于得以回到尹府,下意识便向柏非瑾身处的房间方向靠近。   击毙门前最后一个持枪反抗的人,现场陡然安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闻伤者痛苦的哀嚎。   中队长一边左手食指在空中画方示意己方狙击手注意窗户,一边右手持丶枪手臂从后向前摆动示意身后队友前进,直至距别墅约二十米时,左手手掌竖起掌心向后,打了个停止的信号。   队员各自找好掩体,中队长也靠树隐蔽,看着里面微皱起眉。   除了刚刚庄园内的人,别墅里竟没有传出丝毫反抗,倒像是已经人去楼空了一般。   “游隼,能看到屋内情况吗?”中队长呼叫狙击手。   “一二楼暂未发现敌人。”游隼简短道。   中队长心道不妙:“呼叫00,呼叫00,怀疑目标已撤离尹府,重复,怀疑目标已撤离尹府……”   “三楼发现目标!”游隼猛地提声示警,同时枪口已经径直瞄准了窗口的人影。   中队长反应极快:“隐蔽!”   “退后!”三楼出现的人勉强用肩攀着窗沿,向外喊道,“退后!不要靠近!”   沈潜蓦地睁大眼睛,心有所感地看去,果然是他曾潜入过的那间房。   柏非瑾飞快向下扫视一圈,几乎不需要理由的,他瞬间就在混乱中找到了沈潜。   “负二楼有暗道,尹忠带人撤离了,”柏非瑾刚从短暂昏迷中强行清醒,被电击过的后背一阵阵尖锐刺疼,话语间明显有些气血不稳,但已竭力让自己叙述得更简洁直接,“遥控在尹忠手上,这栋房子现在随时可能爆炸。”   “红外扫描完成,屋内无其余人员。”游隼和中控都证实了柏非瑾的话。   尹府内的二十公斤炸药一直是计划内的一大变数,中队长压下枪口低声在频道下令:“爆炸安全距离是五十米,所有人退出庄园,注意伤员。”   其余队员均持丶枪警戒向外撤退,同时将敌我双方受伤人员带出爆炸波及范围。   中队长没动,队伍里的两个爆破手没动,沈潜也没动。   “柏先生,您自己能出来吗?”中队长问道。   柏非瑾冷静道:“你们也撤,爆破点太多,不是短时间能拆除的。”   中队长短暂迟疑了一下,他也清楚这个事实。   “尹忠已经离开至少十分钟,只要他确认地道安全就会引爆……”柏非瑾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没有时间了。”   “你们撤。”沈潜从掩体后走出来对旁边三人道。   “你呢?”中队长反问道。   沈潜眼睛直直盯着窗口那道朝思暮想的人影:“撤吧。我……答应了他的,要带他回家。”   柏非瑾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从肢体语言看出了什么,死死拧眉道:“沈潜,你也走。”   他与沈潜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但这次与往常完全不同,过去无论如何还尚有周旋游说的机会,有翻盘的可能……但现在尹忠早已离开,独留下冰冷的埋藏在各个承重墙下的二十公斤炸药,而柏非瑾比谁都清楚,尹忠一定会按下引爆按钮。   这一秒他还在劝他们离开,下一秒他也许就已葬身火海。   这是个十赌九输的局,他一个人承受后果就够了。   沈潜闻言抬头勾唇一笑,是印刻在柏非瑾记忆最深处最珍贵的笑容,也是这些年引诱着柏非瑾一步步从泥泞中挣扎爬起的笑容。   莫名的,柏非瑾眼眶一涩,眼睁睁看着沈潜一把卸下装备,最后向队友吼了声“撤退”,随后朝着自己的方向……   “不要……”柏非瑾无声呢喃了一句,却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阻止还是想拥抱爱人。   沈潜向柏非瑾奔去,金色日光毫无保留倾洒在矫健而坚定的身影上,如跋山涉水、披甲赶赴的骑士,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地冲向自己的爱人。   中队长没拦住,狠咬了下唇,向爆破手道:“退后十米,随时准备接应。”   柏非瑾倚在窗口看着沈潜越来越近,整个身子克制不住地开始轻颤:“沈潜,回去,你还有家人,还有队员,他们都还在等你。”   沈潜充耳不闻,从一楼直接跳起攀住二楼窗台往上爬。   “沈潜……”柏非瑾从未如此绝望过,他曾无数次在死亡边沿徘徊,却是第一次感到实际的恐惧,“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离开我,也许你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我是你此生最大的劫难,而你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向我赶来。   “因为……”沈潜的声音在窗下响起,下一刻,他陡然发力撑着窗沿翻身跃进,单膝跪地正落在柏非瑾面前,“这是我答应你的。”   “非瑾,”沈潜抬首时眉眼含笑,如同那么多个唤醒柏非瑾的平凡早晨一般,声音柔和,“我来带你回家了。”   ……   于是柏非瑾知道——噩梦结束,天亮了。 第209章 涅槃重生(37)   “疯子……”柏非瑾最终苦笑叹道。   “就算不叫声‘亲爱的’,也可以换个别的称呼吧?”沈潜一撇嘴,边跟爱人打趣边快速观察现场的境况。柏非瑾正半坐在窗沿下,双手反铐在身后,脖子上系着那条银质项圈,链子另一头固定在壁上,长度刚好令他能在房间内活动而无法踏出半步。   “嗯,亲爱的。”   沈潜脚下一打滑,这话落入耳里,要不是时机太不对,他真想把人就地……算了算了,这个地方他才不稀罕。   柏非瑾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这个不能直接开。”   沈潜正在研究那个该死的的项圈,闻言皱皱眉:“那……”   “沈队长,”沈潜耳机里突然接通了中控,“我是骆敬辰。”   “你说。”沈潜应道。   “阿秒刚刚阻拦了一次引爆信号,”骆敬辰精简道,“尹忠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并且重设信号频道,你们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明白。”沈潜重复,低头将手表设置两分五十秒倒计时。   “链子通了电,电源在出门右手边主卧靠浴室墙上,可以直接拉闸。”柏非瑾道。   “好。”沈潜起身就向外跑,电源关闭瞬间溢出的保护电流不大却也不小,柏非瑾咬牙忍下嗓子里的痛哼,有些头晕地靠在墙边缓了两秒,再睁眼时沈潜已经匆匆赶回来了。   “我帮你……”沈潜刚想说我帮你看看能不能打开手铐,就见柏非瑾右手一挣,磨得渗血的手腕已经从手铐里脱出来,捏一根医用针头开始摸索着撬颈上的项圈。   “两分三十秒,”柏非瑾心算出倒计时,“帮我拿个镜子。”   沈潜瞄眼手表,几乎一秒不差。屋内只见到一个落地的穿衣镜,沈潜想都没想,直接上前打横抱起爱人,两步走到镜前半跪下,调整姿势让柏非瑾能靠坐在自己怀里。   柏非瑾腾空的瞬间脑子懵了一下……他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对待过。   沈潜没注意到他的走神,倒是看到他手里的针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皮夹:“幸好敬辰临行前让我带上了。”   见到熟悉的装备,柏非瑾精神一震,轻车熟路地打开皮夹挑出单勾,偏头对着镜子开始撬锁。   沈潜屏息静气,一边帮柏非瑾提着链子方便用力,一边也在观察情急之下直接用配丶枪打断链子逃生的概率。   “这是精铁,”柏非瑾从镜子里瞥到沈潜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你这样开枪,我们大概率在爆炸前就会死于跳弹。”   沈潜嘿嘿一笑,他也只是转了下这个念头,想用手丶枪打断精铁链的要求太高,不说难以控制的高速跳弹,光就子弹的冲击力也可能瞬间勒断柏非瑾的脖子。   “两分十秒。”柏非瑾闭了闭眼睛,从皮夹中拿出了别手,“这是双排叶片锁。”   “嗯……”沈潜边应一声,边心疼地看着怀中的爱人,柏非瑾身上只披着件单薄的银灰色丝缎睡袍,领口大敞着,脖颈到锁骨上遍布的虐丶痕在玉白肤色上煞是刺目,原本精瘦紧致的身体现在彻底成了幅骨架子,刚抱起的时候肩胛骨都在硌手。   “……B级锁。”柏非瑾强调一句。   沈潜笑笑:“我知道,反正我们俩的命都在你手里了,快开。”   B级锁平均技术开锁时间在五分钟以上,柏非瑾心知此时多说无益,连摇头都嫌耗时间,垂眸继续专心手上动作。   这项圈柏非瑾之前还没仔细看过,现在对着镜子才发现上面竟刻着字:MyQueen。   沈潜也看到了,不禁在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四十秒。”骆敬辰在中控发出提醒。   沈潜只是“嗯”一声,没有说话干扰爱人。   柏非瑾试探性地一勾食指,单勾却从片槽中滑出半毫,这个变故令他动作一顿:“……其实,可以试一下配枪。”   “最后十秒试吧,”沈潜看不懂他的操作,但也知道约莫是情况不对,“大不了一起死。”   “疯子。”柏非瑾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随后低吐了口气,“三十秒。”   沈潜手臂用力将爱人抱紧了些:“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我们天生一对。”   他们都是认定了就不会放手的疯子,必要时可以抛下一切,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只要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二十秒,”骆敬辰声音有些抖,“阿秒在尝试二次拦截。”   沈潜这次连应声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环着自家爱人。   柏非瑾深呼吸了一次,持别手别住锁簧的左手配合地轻晃,右手则沉稳地再一次试探用单勾依次点开锁簧齿轮。   “滴”,沈潜手表的倒计时提示音响起,数字自动变为正计时,两人身子都僵了一下。   “非瑾,我爱你,从不后悔。”沈潜柔和了嗓音道。   柏非瑾眼神微闪,手上一用力,随后就是清脆悦耳“咔”的一声,柏非瑾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项圈:“别废话,走!”   沈潜反应极快地将柏非瑾从地上拽起,先将人推上窗台,随后自己翻过窗台先下到了二楼窗沿,抬头伸手想接柏非瑾下来……   就在这时,猛烈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巨大的声波与震荡袭进脑海,沈潜来不及思考,在与爱人手掌相握的同时直接用力将人向外甩出;而在本能与全然的信任中,柏非瑾顺从了爱人动作往外跳。   生死关头,两人谁也没松手。   柏非瑾身体腾空后反将沈潜也拖飞出去,七八米高的窗台,落地前沈潜强行转身护住爱人,后背砸地的那刻疼得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沈潜!”柏非瑾吼了句。   两人耳朵里全是鸣音,沈潜模糊猜到柏非瑾是在叫他,刚想逞强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就被柏非瑾勉强从地上爬起几乎是跪着拖着他往外挪……   失去底座支撑的别墅开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全然坍塌。   沈潜聚齐点力气,强忍着背脊几乎折断的剧痛翻身过来,手脚并用地同柏非瑾一起,竭力抢时间逃离别墅。   不过十几秒,别墅紧接着发生了第二轮爆炸。   这次所有剩余炸弹被同时引爆,毫无疑问的,别墅顷刻间轰然倒下,扬起的尘埃灰土令现场短暂失去了视野。   中队长和两名爆破手从见到两人跳窗就开始往里赶,被二次爆炸拦在了半路,再抬头一时都找不着二人的身影。   “沈潜!”中队长一边挥手赶走尘土,一边三步并两步冲向记忆里两人最后的位置,“沈潜!”   五六秒后,视野恢复,地上趴着两个人影,一个护着另一个。   虽说这里离别墅有十米开外了,但飞溅的砂石和玻璃却将上面那人的后背划得鲜血淋漓。   沈潜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动了动身子,下一秒猛地回神转头,见中队长就在耳边冲自己喊什么。   沈潜脑海中空白了一瞬,挣扎着爬起去看自己身后人的伤势。   柏非瑾还清醒着,只是再无力动弹,接到沈潜焦急目光后眉眼微弯,安抚地笑笑,薄唇微启:   “我也爱你。”   沈潜毫无障碍地辨出了爱人这句唇语。 第210章 涅槃重生(38)   骆敬辰在中控收到两人活着的消息,心神一松当场眼前一黑,整个人险些从轮椅上栽下去,幸好被骆秒眼疾手快扶住了。   “尹……”骆敬辰还想说什么。   “有这么多人在呢,尹忠跑不了,放心。”骆秒拧着眉头道,“我推你回去躺着。”   骆敬辰整个人都窝在了骆秒怀里,闻言清楚自己状态实在不好,但又还是不死心。   没料骆秒趁着他闭眼的时候二话没说,直接一针镇定剂肌注打进去,骆敬辰都没来得及拒绝,不到半分钟就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   沈潜和柏非瑾被随后赶到的队员抬到了安全地域,在尹府后门还找到了趁乱逃出的胡云和助手,也被一起带了出来。   沈潜根本趴不住,刚被人放下就挪动着硬是爬到柏非瑾身边,两眼通红而手足无措地看着柏非瑾遍体鳞伤的身子。   他们俩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疯,自己都只剩半口气了,还能抢着挡在爱人身上。   只要我还活着,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沈潜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了柏非瑾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柏非瑾无力地回握了一下。   胡云顾不上自己还软着的双腿,直接跪地就给他们做检查,万幸的是,这样情况下两人居然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沈潜后背肩胛骨都是青紫的,有些地方擦伤成深红色淤血,看起来煞是骇人;而柏非瑾更是凄惨,掀开衣物后整个背上全是划痕血口,最长的划伤几乎有十公分长,皮肉横翻,还能看到其中嵌入的玻璃碎片。   经过按压胡云初步排除了内出血的可能,沈潜的伤一时半会没太好处理办法,倒是柏非瑾的怕有碎片划入太深,移动会导致碎片在体内造成二次伤害,胡云选择就地开始给他清创。   之前考虑到柏非瑾的身体状况,行动时带了医药箱,助手从中拿出麻丶醉丶剂吸入注射器,却被柏非瑾看到后摇头拒绝了。   胡云有些着急:“小少爷,你别硬撑着了!”   柏非瑾只是摇头,不肯用药。   沈潜知他是放心不下,虽然心疼但还是道:“胡医生,不麻醉了……中队长,‘青巢’那边怎么样?”   胡云闻言只能叹气,手上一整瓶生理盐水慢慢从脊柱向外倒冲洗伤口沙砾,尖锐的刺痛疼得柏非瑾脸色一白,后背下意识绷紧凹出明显弧度,压抑地倒抽了口冷气。   沈潜帮不上忙,只能安抚地揉揉柏非瑾后颈,记忆中柔软的肌肤现在却是伤痕点点,让他手指都有些打颤。   “‘青巢’战斗已经结束了,正在解救里面被困的儿童。”中队长见柏非瑾几乎是一声不吭,再加上之前一连串的果断行为,敬他是条汉子,于是主动出声安慰道,“放心,整个静砚山都被围了,不管是尹忠还是谁,没人能跑出去。”   柏非瑾其实还听不太清,只是从唇语读出中队长的大致意思,勉力勾唇笑了笑。   胡云翻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双氧水,给创面大面积消毒后开始用镊子挑残存的碎片。   沈潜耳机早在第一次爆炸就报废了,中队长突然按住耳机应了一声,然后拿出个备用耳麦递给柏非瑾:“柏先生,中控有人要跟你联系。”   柏非瑾微微苦笑,手指点点自己的耳朵,极轻地摇下头。   助手见此,默默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柏非瑾有些诧异地看眼助手,很确定自己从未联系过他,但自现状来看,胡云大概率是他救下的。   接过手机,柏非瑾直接打给了骆敬辰,响了几声后对面接通,柏非瑾哑声开口道:“敬辰,我现在听不太清,文字交流。”   等了半分钟,对面发消息:   “先生,我是骆秒。我从刚刚拦截的引爆信号分析出,尹忠在向西南方向逃窜,移动速度并不快,应该是步行,但是不排除离开地道后会换用交通工具。静砚山西、南方向共有一条公路两条土路可以出山,都已经安排了警力把守,但西南方向树林密集、地势复杂而且多溶洞,搜山难度会很大。”   柏非瑾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不是去分析尹忠去向,而是径直回信问道:“敬辰呢?”   骆秒神色微暖,其实他心底对柏非瑾感情一直很复杂。他自然感激柏非瑾将他带出“狼群”,但人心总是贪婪的,有了自由就总肖想更多……这些年骆敬辰死心塌地地跟着柏非瑾,一根筋地非要陪着柏非瑾往绝路上走,若说他心里没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种人明明应该最是现实,当初说好的三年,只怪骆敬辰是个傻子,赔了三年又三年,再苦再累,明明心里怕得不行,却还硬着头皮不肯走,连命都想搭进去。   图什么呢?柏非瑾到底将他们这些人看做什么角色呢?   可他现在好像懂了,柏非瑾从没强留过任何人,甚至如果可以,他大概会选择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那是骨子里的温柔与担当,从来都是沉默地,却妄图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磨难。   骆敬辰从来都不傻,他只是,见过这样的柏非瑾之后走不开了。   骆秒:“敬辰哥受了点伤,刚用过药之后睡了。先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哥的。”   柏非瑾见了依旧放不下心,他清楚骆敬辰的性子,若非真的伤重到难以继续,他怎么可能现在休息?   沈潜在旁边瞧见了他们的聊天记录,捏捏柏非瑾的掌心,松手接过手机打了行字:“枪击贯穿伤,不在要害,只是这两天熬狠了。”   柏非瑾略微放下心,只能先让自己尽量不去想,沉吟片刻后给骆秒发了两个字:   “抱歉。”   骆秒莫名心头一哽,柏非瑾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活得这样透彻,一定很苦吧?   “先生不用道歉,”骆秒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上敲,“敬辰哥和我,我们都是自愿的,谢谢您所做的一切。”   这行字跳出来的同时,胡云手腕一用力,将最深的那块玻璃碎片从肩胛肌肉中拔出来,连带着鲜血迸溅,柏非瑾终于没忍住闷哼一声,死死攥住了掌中的手机。   等胡云终于大致将伤口处理好,柏非瑾已经是脸色唇色惨白,冷汗湿透了额发,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睡吧!”沈潜凑到爱人耳边大声道,“我就在你旁边!”   柏非瑾听到了,抬眼看他两秒,伸出了右手。   沈潜很自然地抬手去接,在爱人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张开五指牢牢握住。 第211章 涅槃重生(39)   下山的途中,因为颠簸,柏非瑾醒过两次,迷迷糊糊间右手一直被人好好地包裹在掌心,像是对待着什么珍宝。   不用费力去睁开眼睛,柏非瑾也能确定旁边的人就是沈潜。   为了这次行动,山脚提前调用了三辆移动医疗车,两人一下山就直接被送去检查,胡云跟随行的医生交代情况后还是不放心,亲自守在旁边等着他们的结果出来。   还好,跟预想的一样,两人X光、心电图等检查都没问题,只是柏非瑾这些天伤上加伤又心力交瘁,生化指标简直是一塌糊涂。   做胸透的时候沈潜不得已松了手,柏非瑾立马被惊醒,眼睑不安地颤动着,神色竟有些惶惶。   “非瑾,我就在这,我们做个检查……”沈潜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酸疼不已。他不敢去想柏非瑾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些记忆已然悄悄深入骨髓,硬生生将他爱人多年来用伤疤铸成的盔甲撕开一条裂缝,让他窥到了那颗其实也会疼也会害怕的内心。   听到沈潜的声音,柏非瑾安静下来,但却没再休息,直到沈潜也做完检查重新握住他的手,这才慢慢阖上眸子。   本来的意思是两人伤的都不轻,干脆先撤回市里到医院好好休养,但沈潜没答应,组长也没强迫,便任由他们留在山下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夜,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柏非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窄窄的单人病床上挤了两个大男人,沈潜委委屈屈趴在床边,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眉头微皱着明显睡得不安稳。   垂眸一看,两人十指还交叉着,因为太久保持同一个动作而僵硬发麻。   柏非瑾用力闭了闭眼,他昨日明显有些失态了,意识模糊中简直像个小孩儿一样,又粘人又懦弱。   沈潜若有所觉地眯着睁开眼,看清枕边人后愣了一秒,随即勾唇笑开,倾身过去给了爱人一个轻吻:“早安,非瑾。”   “早安。”柏非瑾温和回应。   两人面对面趴着对视,眼里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其他,只恨不能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过了半晌,柏非瑾才难掩担心地问道:“敬辰的伤,到底怎么样?”   “挨了三枪,”沈潜道,“右肩和左右大腿,肩膀和右腿都是贯穿伤,左腿伤到了骨头,但好好养着痊愈的可能还是很大的。这两天他没日没夜地跟计划,一直发着烧,昨天还是被骆秒一针药给放倒的。”   柏非瑾微微咬牙,眼里有些晦涩。   “非瑾。”沈潜忽然开口唤道。   “嗯?”   “昨天,你说,还有很多人在等我,所以要我走……”   柏非瑾眼神闪烁了一下:“……我……”   “为什么你总是看不清自己呢?”沈潜很无奈,“你身后也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啊,敬辰就不用说了,骆秒想法设法找过来参与计划,欧阳那妮子连我都不信就只信你,天天想着过来帮忙……而且还有我,我怎么可能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柏非瑾眼中浮现了不明显的茫然,好像从未如此考虑过。   沈潜看得半是辛酸半是怜惜:“非瑾,你值得这些的。以前可能一直没人跟你说过,所以我今天要跟你说,你值得拥有这一切的,友情、爱情、尊重、支持、关心……所有美好的东西,你都值得。”   以前沈潜总不懂,为何柏非瑾永远要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明明他是那么优秀的人。   可听完那段音频他大概能懂了,因为一路上从未被真正疼爱过,所有的渴求与奢望慢慢都变成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其实我真的不值得被爱?   也许在某个时刻,柏非瑾终于给了自己答案:对,你就是不值得。   这样日子突然轻松了起来,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伤害与折磨,也可以接受永久的孤寂与误解……因为不再去抱有希望,所以也不会再有失望。   柏非瑾张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潜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没关系,你不懂怎么爱自己,我懂。以后时间还长,我来慢慢教你。”   “……”柏非瑾也伸手触到沈潜的脸颊,“好。”   可是,以后……   “抓捕……”   “‘青巢’……”   两人想到了同一个东西,又不约而同选择了回避,最后同时换话题开口。   “……你先问。”沈潜收手从床上爬起来,扭了扭自己酸痛的脖子。   柏非瑾也活动了一下,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都处理过了,现在绑得有点像木乃伊:“外围抓捕怎么样了?”   “前期保密做得好,同一时间收网,基本都捉拿归案了,各个地方都在连夜审。”沈潜道,“名单上二百四十七个人,跑了四个,正在追。”   这点误差在柏非瑾的预期之内,计划大致是成功了。   “‘青巢’那边救出了三十五个孩子,从三岁到十六岁不等,年纪大点的很多都有攻击性,现在只能先暂时集中看管在福利院里。”沈潜苦笑道。   柏非瑾其实对“青巢”印象不多,他是跟在尹梓章和骆岑身边长大的,接受的训练也是特制的,但他多多少少还是接触过,闻言道:“福利院可看不住他们。”   “……我猜也是。”沈潜叹气,“骆秒也跟我说了,最后派了一队刑警跟过去守着。”   柏非瑾想了想:“可以再加点人,等这边结束了,我让敬辰或者骆秒去跟他们说。”   沈潜抓抓头发,不知该怎么说服同事看清楚那群小孩的能力。   “哎……非瑾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沈潜四周看看,不说柏非瑾,他自己其实都饿了,这些天食不知味的,想想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好。帮我带点水。”柏非瑾撑着身子侧躺过来,他腹部、后背都有伤,无论躺着还是趴着都会压到。   “行,正好叫医生再帮你看看。”沈潜说着一起身,背上疼得他表情都扭曲了一瞬,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个伤员。   柏非瑾又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看着他慢腾腾挪出了帐篷。   过了没多久,帐篷外响起脚步声,柏非瑾刚想抬头说什么,却立马意识到声音不对。   “谁?”柏非瑾出声问道。   外面脚步声一顿,随后有人撩帘子走进来:“……柏先生?”   “是我。”柏非瑾从床上半坐起身。   “组长让我告诉您,已经找到尹忠了……”话虽如此,警员脸上却并无喜色。   “……然后?”   “他持枪挟持了一名特战队员,要求与您见面。” 第212章 涅槃重生(40)   沈潜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柏非瑾已经穿好衣服站起来了。   骆秒在旁边正试图将手里的羊绒开衫往柏非瑾身上披,柏非瑾边伸手边问:“第二次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轮椅上的骆敬辰有些无奈:“要下个月了。先生,山上不好走,还是带个手杖吧。”   柏非瑾偏头扫过那根手杖,然后转眼就看到了进来的沈潜。   “不用,”柏非瑾一笑,“摔不到我。”   骆敬辰和骆秒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颇为了然地相对一耸肩。   沈潜神色有些复杂,但也只是短短两秒后便回笑道:“实在摔了也有我垫着,放心。”   “沈队长。”骆敬辰颔首打招呼,“我和阿秒也会在中控,尹忠现在是亡命之徒,此去务必要小心。”   柏非瑾目光在沈潜和骆敬辰之间转一圈,看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这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啊。   沈潜随意地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之前骆秒提供的引爆信号定位帮了大忙,搜山组果然在西南方向找到了尹忠一行人的行踪。   西南方多溶洞,双方在山洞内发生相遇战,地势复杂,两边队伍都被打散了。尹忠身边始终有两三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拼死护着,趁乱挟持了两名落单的特战队员,边打边往外撤。   队长自然要追,尹忠当着他的面,两枪废了其中一名队员的双手,然后直接将枪口塞进了队员惨叫张开的嘴中:“再上前就是脑袋开花了。”   “你!”队长目眦欲裂,但又不得已驻足,“尹忠,你跑不掉的,投降吧。”   尹忠没听见似的四周看看,拖着那队员血淋淋的肩膀往后退:“啧,这里光线不好,我们出去聊吧。”   两边保持着一定距离撤出山洞,尹忠回头看一眼,外面竟然是个断崖。   “王。”手下正抓着另一个特战队员,见此不由看向他。   “前面是悬崖,没有路,放下武器、立即投降!”队长早从中控得到了地形图回报,此时更是抓紧机会劝降。   尹忠淡漠地看了断崖两秒,突然笑了笑,又是一枪打在了手中队员的腿上。   那队员浑身抽搐一下,控制不住地嘶哑痛吼。   “尹忠!”队长简直气疯,深呼吸三次才咬着牙开口,“你……”   “让小狼来见我。”尹忠将枪移到了另一条腿上,“一个小时应该够了吧?”   队长愣了一下:“谁?”   尹忠有些不耐烦:“去问你上头的人。一个小时,我见不到他的话,大家就一起死吧。”   中控里副组长迟疑道:“尹忠要见柏先生?这太危险了……要不就说柏先生在爆炸里没跑出来?”   骆秒哼笑一声:“我没意见,只是可惜了那俩人。”   组长想了想:“先答应下来。小郭,你去告诉柏先生,看看他的意思。”   骆秒挑挑眉,直接下去拿早给柏非瑾备着的衣物了。   因为静砚山里可能还残存着逃匿的“狼群”成员,组长特意派了一支小队开车护送两人。   沈潜居然还打包了粥,路上和柏非瑾一人捧一碗,边喝边听情况简报。   “这位置选的,最后了还要搞这么一出。”沈潜两三口就干完了一大碗,偏头见柏非瑾正用勺子舀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柏非瑾走了会儿神,压低声音叹道:“……他不会活着被抓的。”   沈潜面色微冷:“那可容不得他。”   “前面过不了车,两位只能步行了。”随行的小队长探身过来提醒,柏非瑾便也不再多说,跟沈潜一起下车往现场走。   山路的确不好走,柏非瑾强撑着不露疲态,身体重心却是越来越往沈潜肩上移。   爬完最后一个上坡,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对峙的双方,小队长下意识加快脚步想往前赶,被沈潜出声叫出了:“安队,歇一下再进去吧。”   小队长回头这才发现柏非瑾已是面色苍白,大半个身子挂在沈潜身上,眉头微蹙着。   “啊!柏先生,您没事吧?”小队长连忙问道。   柏非瑾抬眼笑笑:“没事。”   过了两分钟,柏非瑾轻轻挣开沈潜的扶持,自己在原地站直,脊背挺拔地稳稳迈步向前。   沈潜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爱慕与骄傲,随后两步追上与爱人并肩。   中控那边提前打了招呼,柏非瑾二人到的时候队伍自动给他们让开了条道,走上前与尹忠相隔十来米的时候才停下脚步。   挨了三枪的队员已经失血过多昏迷倒地,有一个手下看着,而尹忠则逼剩下那名队员背对着跪在他身前,自己曲一条腿坐在后面石头上拿枪顶着他的后脑勺,另一手下的枪也指着这名队员。   “我来了。”柏非瑾淡淡道。   尹忠却是在饶有兴趣地打量柏非瑾身边人:“沈队长,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沈潜同样回道。   “所以……是你进去关的电源吗?”尹忠好奇地问道,“按小狼的性格,他应该不会让你进去啊。”   沈潜一下就捏紧了拳头,这都是尹忠设计的。特意将电源开关设在隔壁,让柏非瑾明知道如何解除装置,却要违背自己求生的本能去选择让他们远离危险。   他嘴上说着让他们撤退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等着随时与这幢房子一起灰飞烟灭吗?   沈潜从未如此感谢当时那个坚持而无畏的自己。   “让你失望了,”沈潜看着他道,“我们还好好站在这,而你,很快就要落网了。”   “我不失望,”尹忠不禁笑出声,“我怎么会失望呢?小狼还活着,这样才好玩。”   沈潜微微皱眉,柏非瑾道:“找我干什么?”   尹忠闻声转而看向柏非瑾:“让我想想……警方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介入,不出意外是因为你供出了‘黑匣子’?”   柏非瑾没点头也没吭声,默认了。   “为什么是现在?”尹忠略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你若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出去,完全没必要自投罗网……所以说,‘黑匣子’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府里?你跟骆岑当年一起骗过了所有人,直到这次才将东西取出去?”   “是。”柏非瑾神色淡漠,黑眸里没有丝毫感情。   “藏在哪了?卧室?医务室?……啊我知道了,‘熬鹰笼’啊!”   提起这个地方,柏非瑾眼神微闪,但随即就被掩饰过去了。   “怎么送出去的?胡云?”尹忠脸上有些不相信,“不对,他应该干不出这事儿……是骆敬辰想引我离开的那天吗?那天有人进去取了?不会也是沈队长吧?”   沈潜冷冷一勾唇角:“想不到吗?”   “呵!单枪匹马闯进我府里吗?”尹忠讶异地扬眉,“我有点开始喜欢您了。”   沈潜没忍住嗤笑一声:“你的喜欢,我不敢当。”   “不愧是‘小狼’……还是这么优秀。”尹忠赞叹地对柏非瑾道,就这几个来回足以让他串起柏非瑾的整个计划,“所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从开始的束手就擒,逼走宫瑶和谢鹏,激怒我让我将你关进笼子,然后骆敬辰调虎离山,沈队长进来取‘黑匣子’交出去,再一举收网……我还真以为‘熬鹰笼’能对你有用,原来那番示弱不过也是计划。”   “……有用。”   “嗯?”   柏非瑾抬眸看他,很平静:“尹忠,我也只是人,自然也会有极限。”   尹忠一眯眼,闻言神色间竟有些不悦。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一直追着不放的只是你想象中‘完美的’小狼角色,”柏非瑾道,“但我从来都不是。” 第213章 涅槃重生(41)   沈潜心底一酸,伸手握住身边人,柏非瑾察觉到爱人情绪波动,安抚地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虎口。   太多年,所有人要的都只是一个“小狼”   ………柏钧时要的是听话的有价值的、能给自己换取利益的“筹码”,尹梓章要的是精心炼制、冷漠强大的“狼王继承者”,骆岑要的是能证明自己努力没有白费的、有感情有道德的“正常人”,尹忠要的是他想象中的完美无缺的“对手”   ………   可是柏非瑾不仅是“小狼”,他是个人。   他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却也有温柔到骨子里的本质;有所向披靡的时候,也会有失手受伤、绝望无错的时候;他一面傲骨铮铮,一面却也会在感情里踟躇自轻;他会笑、会哭、会累、会欣喜、会怕疼、会赖床、会给人温暖,也会想要温暖……   他是个矛盾体,世人都是矛盾体。   以前没有人想要完整的柏非瑾,所以柏非瑾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其他面,在不同人面前扮演好不同的角色,不敢踏错半步。   可沈潜的出现让他升起了些许希冀……也许,也会有人能接受真正的我?   他一点点透露出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挣扎、伤疤与晦涩,时刻准备着对方的离开,却也时刻期待着对方不要离开。   而何其有幸,直到现在,这人还好好站在身边。   “狙击手已就位,人质遮挡,缺乏射击条件。”两人耳机里都听到了回报。   柏非瑾眸色微暗,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尹忠到这一步到底还想要什么?“狼群”毁了,他已不求生,其他东西都失去了意义,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才能换回人质?   尹忠眼神阴骘地睨着两人相握的手,嗓音凉薄:“……说起来,是因为我还没死吗?所以他们忍到现在还没抓你?”   沈潜手指神经质地一颤,被柏非瑾握紧掩过了。   “是,”柏非瑾道,“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当然。”尹忠没漏过沈潜的紧张,“你想要的结果如何,取决于你决定付出的代价多少。当代价足够沉重的时候,你就可以得到一切。”   等价交换。   这是每一个“狼群”成员都熟知的原则。   “献祭自己的一切也要毁掉你长大的地方……真绝情。”尹忠啧啧摇头,“沈队长,你们警员不是一向自诩为人民公仆吗?怎么能容忍一个杀丶人丶犯混在你们高洁的队伍里?”   沈潜狠狠咬牙,却一时甚至不知该怎么反驳。   终于,还是避无可避地提到了这件事。   这两天,无论是沈潜和柏非瑾,还是专案组的成员,谁也没主动提及“黑匣子”中有关柏非瑾弑丶父的证据。但不提并不代表不存在,它是客观存在的,只等着什么时候出来彻底打碎这表面而短暂的平静。   尹忠倒是好像有些意外沈潜的沉默,眼里跃起一缕兴奋:“哦?沈队长也这么想吗?”   沈潜敏锐意识到什么:“你知道真相?”   尹忠的目光在柏非瑾和沈潜之间打了个转,开怀地笑出声:“有趣,有趣!”   “你知道什么?”沈潜陡然激动了,“你可以作证对吗?”   “沈潜。”柏非瑾沉声提醒了一句。   沈潜没理会爱人的警告,只是死死盯着尹忠:“说出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说什么?小狼杀害柏钧时的过程吗?”尹忠笑吟吟地道,“那些‘黑匣子’里不是都有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你!”   “沈潜!”柏非瑾提高声音,“够了。”   沈潜整个人都在发抖,尹忠的反应无疑侧面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想。   柏钧时的案子不是柏非瑾做的,其中另有隐情……但“黑匣子”中证据确凿,如果没有其他补充证据或是证词,柏非瑾必然会含冤入狱。尹忠明明就知道一切,他是现在唯一可以作证的人,却也是最不可能作证的人。   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没有尹忠,他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爱人为没有做过的事情接受惩罚吗?   “怎么会够呢?”尹忠道,“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柏非瑾径直将沈潜拉到了自己身后,挡开尹忠看向沈潜的满怀恶意的眼光,也是不让沈潜继续执拗地看着尹忠:“尹忠,已经结束了。”   尹忠不以为然地笑他:“小狼,你一直护着他,但又还能护多久呢?没有这个警员,凭你拿着‘黑匣子’我也不敢对你动手,你大可以一辈子不搅进这滩烂泥里,作为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和武阳董事长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声名狼藉。”   沈潜心神巨震,若是柏非瑾没有遇到他,他原本可以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好不容易逃离“狼群”的一切,再也不用回头……   “他不用我护着。”柏非瑾淡然得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和‘狼群’迟早都会有一个了结,这是注定的。若非有他,十年前父后身死的时候,便应该是我结束的时候。”   其实他早该与“狼群”来一个了结,可沈潜的出现绊住了他走向结局的脚步,让他按耐着沉淀下来,直到自己羽翼渐丰、直到计划从不可能到可能、直到尹梓章死后“狼群”势微……他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但却从开始的孤身难为、但求一死到了现在的步步为营直至颠覆“狼群”。   柏非瑾慢慢道:“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因为这一切本来都是因为他才有意义的。”   柏非瑾的声音并不高,却令全场都微微一窒,更令沈潜蓦地红了眼眶。   骄傲如此,却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剖开自己最软弱的那部分,只因不想让爱人心中因此留下半分芥蒂。   “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柏非瑾定定地直视着尹忠,眸底隐约流露出嘲弄。   尹忠却没被他激怒:“我也明知道你是个不确定因素,但最后有你陪我玩这一场,不亏。”   说着他从石头上跳下站好,拖着那警员往后倒退四五步,直退到悬崖边缘。   “对你而言,所有的这些都只是游戏吗?”沈潜有些不可思议。   “沈队长,你真该庆幸小狼一直将你保护得很好,不然我最喜欢的就是摧毁你们这种人。”尹忠意味深长地道,“这个世界就是个盛大的游戏不是吗?我也想过要认真对待,但却始终没找到认真的意义。或者,沈队长也想像对小狼那样教教我?”   “你……”沈潜突然有种感觉,“其实一直都是在嫉妒非瑾吗?”   尹忠神色瞬间变了。 第214章 涅槃重生(42)   柏非瑾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更严实地将爱人挡在后面。   是嫉妒吗?当然是。   不论是幼年时骆岑的独爱、尹梓章的器重、“小狼”的头衔,还是之后骆敬辰的忠诚、沈潜的爱情、身为常人的日常生活和点滴温暖……这些都是尹忠远远看过,心里偷想过,却从来得不到的东西。   可这些嫉妒早已在岁月中扭曲变形,如今的尹忠也决不会承认。   “我为什么……要嫉妒这种失败者?”尹忠笑得很难看,眼里是阴冷冷的恨意,“‘狼群’生存第一法则——永远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小狼,你把决定权交出去的时候就注定会一败涂地。你生于斯,长于斯,早已打上了‘狼群’的印记,永远不可能被他们接纳,永远只会是个异类。这么多年这么多桩生意,我死之后,无论是哪一边,他们只能找上你,报仇泄愤、打探情报、牵线搭桥……即便没有柏钧时的事,你也永不得安宁。”   尹忠每说一句,沈潜面色就苍白一分。   “更何况还有柏钧时,铁证如山,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无辜的,而更多人根本不会在意具体过程,因为你这样的潜在危险,自然是待在监狱里最好不过。”尹忠说着又补道,“对了,沈队长,当你最信任的、最忠诚的司法对上小狼的时候,你会选哪边呢?”   柏非瑾眸色一沉,想打断尹忠接下来的话,却被他抢先恍然大悟般道:“……我差点忘了,‘黑匣子’还是沈队长你亲手交上去的吧?啊我真想看到开庭的时候,你代表正义和旁人站在一起审判小狼的样子,一定非常精彩。”   “尹忠!”柏非瑾也有了丝火气。   “还有舆论啊,这么大的事公众不可能不知情,以你的曝光度很容易就会成为发泄的口子,而他们一定会乐见其成,推波助澜地将针对高层的舆论压力转嫁到你身上……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影响到沈队长?我猜应该会。”尹忠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柏非瑾微扬下巴,伤痕累累的身躯下脊背笔直,墨色双眸里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定,与尹忠记忆中那个永远清冷孤傲的少年形象完美重合。   “你说的我都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我知道这样将自己的过往摊开在众人面前有多被动,我清楚将要面对的所有排斥、提防、不公与压力,我明白所做决定的各方面风险……但那又如何?我同样深知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   也许过程会挫折而惨痛,但终究都会过去的。他曾经熬过了漫长无望的黑暗,往后,也能撑过未知的绝望。   想过放弃,但因为沈潜,也可以坚持。   一念生,一念死;沈潜有意无意地两次在悬崖边拉住他,人生这趟旅途他始终不想再煎熬第二遍,但却也开始想试着再挣扎一下,至少认真过完这一生。   尹忠终于发现,十几年前,十几年后,柏非瑾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其实从未变过。那般自信,他想做的事情,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配合。   对这样的柏非瑾,尹忠一边感到惊喜与爱慕,一边心脏又如毒蛇撕咬般嫉恨不平。   他曾经只想不惜一切代价顶替柏非瑾“小狼”的位置,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所想要抓住的其实是柏非瑾这个人本身。   如同骆岑是柏非瑾在“狼群”里唯一特殊而有温度的存在,柏非瑾是尹忠生命中唯一不同的而有希望的存在。每一次柏非瑾违逆或忽略尹梓章和教官的命令,每一次柏非瑾做出有悖于“狼群”教导的选择,每一次那双漂亮眸子里流露出迷茫的柔软……这些时刻都是尹忠暗沉无光生命中仅有的缝隙,而从裂缝中,透出的是光啊。   尹忠收起了脸上好像永远玩世不恭的笑容,定定地看着柏非瑾。柏非瑾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尹忠,因为只有他们共享了同样的成长过程,知道彼此为了能长大成人曾经多么惨烈地挣扎过。   说来好笑,走到这一步,他竟也会升起些许悲哀。   “我想你好,又不想你好。”尹忠思索着缓慢道,最后却还是不由一笑,“但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柏非瑾骤然警觉,往前迈出一步。   尹忠将手上的特战队员往崖边推,队员自然不肯向那边走,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缺乏射击条件……”耳机里狙击手回报依然不理想。   “准备。”沈潜低语一句,突然上前两步,与柏非瑾错身而过时,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沈潜!”柏非瑾厉喝出声。   沈潜宛若未闻,径直向前,同时从腰间拔出配枪,通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尹忠,拉保险栓、举枪、瞄准……   下意识地,尹忠身边两个手下都调转枪口想去阻止沈潜,而沈潜则手腕一转趁机击中了尹忠旁边那名手下。   与此同时,狙击手开枪,直接击毙了挟持倒地队员的人。   同样,因为柏非瑾的喝止,尹忠注意力也被沈潜短暂吸引,就马上他就反应过来,转眼果然看到柏非瑾反手抽出手枪对准了自己。   尹忠不闪不避,一把拖住手中队员的领口往崖下跳,竟是执意要带人一起死。生死关头,队员也爆发了强大的求生欲望,额头猛地撞向尹忠持枪右手腕将枪口撞开,脚下死死抵住崖边,硬生生让下坠趋势被阻了一下。   柏非瑾屏气开枪,正中尹忠抓着队员的左手。   尹忠手上一空,眼里明显划过不甘,最后就着现有动作向沈潜方向胡乱射丶出一击,被狙击手瞬间判定为威胁直接击毙。   “不……”沈潜一句阻止还没说出口,就眼睁睁看着尹忠被子弹冲击力瞬间推出悬崖,直直坠落下去。   尹忠最后那发子弹连沈潜边都没挨到,纯粹就是为了一死。   可他若是真死了,之前他所说的一切,便都有可能成为事实。   危机解除,身后蓄势待发的特战队员们都冲上来制服剩下那名手下,同时对负伤队员进行抢救。   “沈潜。”柏非瑾唤了声几步开外怔怔伫立在原地的爱人。   沈潜本能听出了柏非瑾声音中不明显的虚弱,回神转身走到爱人旁边,堪堪接住柏非瑾脱力发软的身子,扶着他原地坐下后关切道:“非瑾!你怎么样?”   柏非瑾勉强将手中配枪关上保险放在一旁,然后伸手轻轻抚过沈潜不自觉紧拧的眉头:“别担心,都会过去的。”   也许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变好,但任何事情最终都会过去的。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焦虑,只是向前走;向前走,不要久久犹豫,不要留恋过往,因为希望只会在前方。 第215章 涅槃重生(43)   虽然所有人心知肚明尹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还是组织了搜捕人员绕道下至崖底寻找尹忠的踪迹。   柏非瑾和沈潜随第一批返程队伍退回了山脚,在组长默许下,骆秒不知什么时候带着骆敬辰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组长亲自到外面接他们,伸手与柏非瑾紧紧握了一下。   “多谢杨局。”   “辛苦柏先生。”   两人相视淡笑,谁也没多说什么。   组长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与保障,柏非瑾也没自持功劳趁机提出要求。组长此次也是顶着极大的包袱与风险,可以说是赌上了自己的官位前途乃至身家性命……纵使他看起来已是身居高位,但在敌暗我明、寡不敌众的局面下却依旧显得飘摇而艰难。   柏非瑾是迫不得已、命中注定的战斗,但组长不是,他有过选择,但却依旧义无反顾地下场参加了这场盛大的博弈。   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与顾虑,在局势不明时无意插手;但他也有“在其位,谋其政”的担当,有魄力在当初应下柏非瑾的合作,最终完美执行了关键计划。   此案之后,组长的压力只会比柏非瑾更大。收网只是开始,往后的调查、取证和庭审才是重头戏;作为牵头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摆在公检法的显微镜下,被无数人揣度研究、监督审查。   “杨局?”沈潜微瞪大眼睛,他就说这组长看着面熟,而且能调动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必然身份地位不低,但还是没猜到居然是部里据说是史上最年轻的督查丶审计局局丶长,如果是他这样的身份……   柏非瑾在沈潜开口前就拉住了他,对他略微一摇头。   沈潜抿唇,他不是不知道杨局的难处,但他现在真的很不甘心。   “杨局,”柏非瑾在沈潜还在踟躇的时候直接结束了对话,“再给我点时间,回市区我跟你们走。”   其实按理说这两天都已经是破例,但杨局还是没说什么,反而温声道:“没事,身体要紧,先去医院。”   从上车到路上,沈潜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抓着爱人的手,像个委屈又执拗的小孩。   柏非瑾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窗边时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说也挺好。   “我会找到的。”   “什么?”柏非瑾没听清沈潜忽然的低喃。   “我说,”沈潜抬头看向爱人温和的眸子,“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柏非瑾怔了一瞬,最后颔首道:“嗯,我等你。”   “你从来没有解释过吗?说柏钧时的死不是你造成的?”沈潜想起之前就连骆敬辰都不能确定真相。   柏非瑾眼底掠过些许回忆,终究只是笑了笑。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时候,证据确凿、无力改变的时候,即便说出真相又有谁会信呢?不过给自己徒增失望,给别人徒增笑料罢了。   沈潜轻轻抚上爱人脸颊:“非瑾,说出来。你在我这里不需要证明,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指尖下的身子微微一顿,柏非瑾眸中情绪一时翻潮腾涌,良久后,他才艰涩地、缓慢而认真地说出那句话:“柏钧时的死不是我做的。”   “好,我相信你。”沈潜平静道,“我们一起证明给所有人看。”   柏非瑾合上眼,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喉结滚动几番后才近乎哽声道出一句:“……好。”   原来真的会有人无原则地选择站在你这边,无条件地相信你所说的话。   你在他面前无需逞强、无需假装也无需顾忌;他见证了你优秀光彩的一面,也见过你狼狈不堪的一面;他爱的是完整的你,无论好坏、皆视珍宝;他对你的爱坚如磐石,无畏前途、至死不渝。   你自认满身疮痍、一文不值,他却用最纯粹的爱意告诉你——你是最好的。   你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最宝贵的存在。   杨局毕竟还是有私心,虽然他隶属于内部审查机构,无权扣留刑事涉案人员,但他也没有直接将柏非瑾交给当地警方,而是吩咐组员先带两人去医院。然而这么大的事哪里能瞒过长辽当局,部里避开市局直接整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当众打脸,而且“狼群”老巢能在长辽这么久,最起码一个“失职失察”的罪名是逃不过了。   行动组的车还没进三环就被市局的人拦下了,带队警员出示了相关文件,要求对柏非瑾进行刑事拘留。   组员们不好说什么,但沈潜当场就翻脸了,扬扬下巴道:“非瑾身上无论是哪个案子都不归你们长辽管吧?手伸这么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警员脸色也不好看了:“重大刑事案件当地部门有权先行扣押嫌疑人,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沈队长何出此言?”   沈潜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规矩?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长辽市局要做什么简直是显而易见,跟特组调抢人,无非就是想抢先从柏非瑾嘴里挖出点什么,好将功补过,不至于太被撂面子。   被沈潜如此直白地指出来,警员心头恼怒更甚,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局里无不憋屈至极,又无计可施。但相比愤怒,警员更清楚现在必须要快,若是等南口那边反应过来,他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拘留证在这里,”警员不欲废话,“不依就是抗法。”   警员赌的就是沈潜和柏非瑾不敢明着拒捕,沈潜神色一紧就要上前拦人,被柏非瑾轻声叫住了:“沈潜。”   “非瑾!”沈潜不赞同地回头看他。   柏非瑾随和地摇摇头:“没事,不用担心。”   警员见此不由松了口气,偏头示意下属去给柏非瑾上手铐。   柏非瑾顺从伸手,双腕上还缠着绷带,掩住了其下层叠的伤口。   沈潜看得揪心,到底没忍住按下爱人的手护在身后:“手铐就算了吧……他身上还带着伤。”   他的语气明显是放低了姿态,警员却不依不饶道:“你这是要妨碍公务吗?”   “你!”   “算了……”柏非瑾不想闹大,他是无所谓这点东西的。沈潜在公丶安丶系统里本就因为他而处境够尴尬了,实在没必要再授人以柄。   沈潜最看不得柏非瑾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的样子,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连监丶视期私自出逃的事都做下了,这点小冲突还真不算什么。   本想着就算再背个处分今天也不能让对方带走柏非瑾,结果沈潜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不是巧了吗?” 第216章 涅槃重生(44)   沈潜愣了一下,然后第六感爆发猛地一缩肩膀躲过了身后人挥上来的铁砂掌:“……魏局?”   魏征一眯眼,再次扬手,这回沈潜没敢躲,老老实实准备挨一下,还是柏非瑾在旁边出声拦道:“魏局,沈潜他背上有伤。”   魏征手上力度一收,转而敲在了沈潜头上:“你小子,有种。”   沈潜捂着额头没吭声,再往后看,陈容和欧阳翎也在,还有二队的潘谨言和三名警员,旁边还杵着脸色难看的长辽副局长。   魏征敲打完徒弟,慢悠悠回头:“张局,您看这不是巧了吗?在路上刚好遇到我们要找的人。”   副局长心底气得直骂,长辽这么大个城市,有脑子的都知道哪会有这么巧的事?要是没人给魏征通风报信,他现在就把头揪下来当球踢。   可这话能说吗?再者,说出来有用吗?   南口的局长都亲自带队连夜赶过来拿人,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担心柏非瑾会在外人手上受委屈,非要护犊子护到底了。况且柏非瑾身上两桩案子,柏钧时和向卓云都是死在南口,办案权理应归南口市局,长辽要再想扣人完全就不占理。   于是副局长只能压下情绪笑一笑:“是,是挺巧。”   “还要多谢张局的盛情接待。”魏征眼睛一扫就大概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此时气定神闲地笑道,“久闻长辽好客,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打我们下高速起就专车陪同,担心我们舟车劳顿,还专门提前帮忙审讯嫌疑人……你们几个都学着点,以后在外也帮长辽多宣传宣传。”   这话说得副局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偏生魏征的脾气是系统内闻名的,现在又处于上升的大好势头,副局长实在无意与他结梁子,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没有没有……魏局,您看这人也在这儿,您是带回去再审,还是在我们这审?当然,我们的人不会参加审讯,这点您放心。”   魏征早注意到柏非瑾脖子、袖口下的绷带,而且在他印象里,柏非瑾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倚靠着站立过。   “去医院。”魏征看不出什么表情,略过副局长直接开口吩咐道。   长辽一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副局长脸色也不好看,僵持三秒后一挥手,带着自己局里的人先撤了。行动组的人给组长打个电话请示,回来之后也跟魏征请辞了。   沈潜转头回去扶柏非瑾,柏非瑾本能想拒绝,但又实在没什么力气,最后看眼这些熟悉的面孔,还是放松下来任由沈潜搀扶着自己换到了陈容车上。   这下自然不用戴手铐了,欧阳翎个丫头眼窝浅,刚走近就红了眼眶,呐呐叫了声“柏老师”,又叫了声“老大”之后就说不出话了,看着两人眼泪直在眼里打转。   两人都瘦了一圈,栉风沐雨、疲惫不堪,柏非瑾更是满面病容,所见之处遍体鳞伤。   但即便如此,他们眼里依旧是坚定而温柔的,带着所向披靡的无畏。   沈潜有些不耐烦地摸摸欧阳翎脑袋:“这不是回来了吗?哭什么?”   欧阳翎吸下鼻子:“老大你扯到我头发了,好痛啊!”   陈容过来开车,沈潜往外望去找魏征,发现他已经自顾自上车走了。   “魏局说他不能和你们一起,”陈容从后视镜看这夫夫俩,“怕到时候忍不住……”   沈潜微微苦笑:“应该的……我是挺欠打的,给你们都添麻烦了,也……辜负魏局了。”   这次玩这么大,沈潜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担一切后果。他不是不清楚魏征对他寄予的厚望,也知道这样做几乎是让魏征多年的培养与铺路付诸东流,他对魏征是有愧的,这个亦师亦父的上司为他做过太多,而他还没来得及回报一二。   陈容沉默了一下:“……我现在也有点忍不住了。”   沈潜一怔,柏非瑾都有些好笑地偏头看他一眼,欧阳翎忍不住道:“老大你可千万别这么跟魏局说,真会被揍进医院的。”   “我……”沈潜突然反应过来,眸子里一时百感交集,“你们……”   “你们俩人没事就是万幸,”陈容道,“自己人还搞这么矫情。”   魏征气的从来都不是沈潜不顾前程和自己的期望,也不是这次事件对局里影响多大;魏征气的是柏非瑾一声不吭、沈潜孤身一人涉险,这俩不愿牵连别人什么事都宁愿自己扛的性格简直是绝配。   “魏局昨天收到消息连夜找厅里申报立案,带着我们就往长辽赶,就是怕当地警方截人……没想到还真猜中了,幸好赶上了。”欧阳翎有意岔开话题道。   沈潜顺着梯子下:“魏局可是老江湖了,料事如神。”   “那是!刚魏局太帅了,好好帮你和柏老师出了口气。”欧阳翎笑眯眯地。   沈潜想想刚那警员离开前的神色也觉得想笑,魏征是真的出了名的护短,刚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被人欺负了,所以说什么也要给他们找回面子。   “……你们昨天就收到了消息?”沈潜突然发现个问题。   “对,就是那个……骆敬辰,柏老师的助理,昨天他将与向卓云会面的视频发给省厅专案组了,经过核实调查现在基本排除了柏老师的嫌疑,也相应撤销了通缉。但柏钧时的案子……”欧阳翎蓦地迟疑一瞬,“也在昨天被爆出来了。”   收网行动开始前,行动组的所有情报严格保密,丝毫不得外传;但收网开始后,涉及的部门和人员太杂,难免信息外泄,更何况柏非瑾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见不得他好的人多了去了,这事自然也瞒不住。   刚摆脱向卓云案的嫌疑,转眼又因为柏钧时案重新被打成嫌疑人。   魏征从对整个行动的各种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愣是在厅里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将案子接给二队,为此还同意了厅里派人监督协查,为的就是抢主动权,避免柏非瑾落入其他各怀心思的势力手中。   欧阳翎还待说什么,沈潜竖手指比了个“嘘”,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   往旁边一看,柏非瑾侧首靠在座位后背,双眼阖起、呼吸匀长,已然陷入了浅眠。   直到在医院停好车,柏非瑾都没醒,沈潜凑近就看到他眼底的大片乌青,不由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唔?”柏非瑾微微偏头躲开,熟悉的气息令他精神很放松,足足两秒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我睡着了?”   “这些天太累了。”沈潜心疼道。   柏非瑾眼底划过讶异,他入眠其实非常困难,更何况是这么多人还是在车上,他竟然也安然睡了一路,难道真是因为体能达到极限了吗?   还是……因为身边有令人安心的存在? 第217章 涅槃重生(45)   自打目睹尹忠中枪坠崖后,柏非瑾的状态就特别轻松,这种轻松在得知已经确认尹忠遗体下落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就连不太熟悉他的潘谨言都有些诧异,悄悄问沈潜是不是柏非瑾其实手上还有可以翻盘的证据,能不能趁早拿出来节约大家的时间……   沈潜只是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的人沉默了半晌:“……不,他只是放下了。”   宛如一直背着巨石、踽踽独行的人终于卸下了身后被强加的重担,生平头一次终于可以如此安静而平和地打量这个世界。   柏非瑾出生起就与“狼群”结下了孽缘,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放弃过、挣扎过、逃跑过、被追到过,他被“狼群”精心雕琢又狠着心把自己打碎重塑,他被剥夺过太多东西,不去想未来是因为深知自己从没有一刻摆脱过这个阴影里的庞然大物。   这次行动,柏非瑾终于停下脚步正面迎击了命中注定的劫数。   早在面对宫玉时,柏非瑾就说过他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永远的逃跑、回避与不安,也厌倦了在每一个美好的时刻猜测这样的美好会何时结束。   而终于走到这一步时,随着尹忠的死和“狼群”覆灭结局的尘埃落定,柏非瑾突然有种放空的心态……往后他就只是柏非瑾了,再也没有“小狼”,也再也没有“狼群”。   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医生对于柏非瑾这个身体状态还能自己走进医院表达了惊叹,随后没多久,现任武阳集团的董事长柏安琮先生带着医疗团空降长辽,迅速接手了柏非瑾的治疗。   柏非瑾正在慢悠悠地喝粥,见到柏安琮有些意外地扬眉:“敬辰通知你的?”   “我问的敬辰哥。”柏安琮嘿嘿笑道,随后瞄一眼柏非瑾手里的碗,“柏董,我让他们弄点营养粥吧,医生说您这次真得好好养着,到时候别伤了根本。”   这话说得委婉,柏非瑾瞥他一眼倒也没戳穿。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管怎么养,这回都已经伤到根本了……他早已不是受了伤三五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小青年,别的不说,单就密室里断水断粮几番濒死的经历就够他折几年寿了。   “找个时机公开吧。”柏非瑾其实也没什么胃口,顺势将碗放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柏安琮却顿时僵住了:“柏董……”   “就这两天,别拖了。”柏非瑾补道。   “不!”柏安琮脱口拒绝道,“您……武阳理应是您的,现在您回来了,我侥幸不辱使命,可以将它原原本本还给您。”   虽然还是不知详细内幕,但柏安琮多少听闻了“狼群”的事情,知道那些年柏非瑾所谓的“出国”并不简单,而此次在全国掀起这般惊涛骇浪,柏安琮对柏非瑾的敬佩是越发深重,而且也是真心心疼这个其实并没有大他多少的叔叔。   年少时他与家人幸得柏非瑾的庇护才得以生存,但他们的庇护神其实当时也只是个刚成年的青年,背负着从地狱逃出的黑暗,却又被抛入无穷尽的利益厮杀,得不到半点喘息。   柏非瑾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   “武阳是您的后盾,我以前从来没有肖想过,以后也不会。”柏安琮认真道。   “……”柏非瑾轻叹,“我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武阳董事了,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人选。”   说着,柏非瑾抬眼,眸光温和地看向这个与自己神情有五分相似的后辈:“我可以相信你吗?”   柏安琮身子微震,明白过来柏非瑾的用意,一时几乎反应不能:“我……”   柏非瑾轻轻勾唇一笑:“我相信你。”   柏钧时的案子前途不明,柏非瑾的舆论形象实在是过于复杂,现在换任董事长是及时止损,尽可能将武阳淡化出群众视线,避免遭受过多牵连。而柏非瑾将武阳完全交给柏安琮,等于是将自己最后的底牌交到了别人手上,若柏安琮趁此将武阳彻底占为己有,柏非瑾将非常被动。   过了很久,直到外面医生进来复查时,柏安琮才开口道:“我明白了。我会替您守好武阳,武阳永远会是您的后盾,无论何时。”   “嗯。”柏非瑾并不意外地一点头。   “我已经替您联系了律师,敬辰哥也审核过,但是听说您明天就要回南口了,所以我让他直接在南口与您接洽。”柏安琮道。   “明天?”柏非瑾倒是没听说,他病房里有厅里派的人看守,今天还没人进来通消息。   “对,好像是魏征局长的意思,说是长辽毕竟不比家里。”柏安琮之前跟沈潜碰过面,沈潜也有意让他传些消息。   柏非瑾没什么意见,只是问道:“你见到沈潜了?”   “之前在医生办公室碰到了沈队长。”   “……他在干什么?”柏非瑾边问边不由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   “好像正准备去跟一个医生聊天?”柏安琮有些不确定地道,“但又好像不是院里的医生。”   柏非瑾思索了一下,意识到可能是胡云。   果然,沈潜已经开始查当年柏钧时的案子了。   “帮我带个话吧,”柏非瑾道,“我想见魏局。”   魏征来得很快,而且在跟看守的警员说了几句话后,警员竟然退出了房间让他们单独聊。   魏征没漏过柏非瑾略显惊讶的眼神,走近坐下后才道:“我跟他说,你是破获秦洋龙案的功臣,也是这些年局里的顾问,协助解决了数十件案子。”   柏非瑾眼里一软:“谢谢魏局。”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魏征道,“你为警方贡献很大,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柏非瑾看着眼前人,慢慢垂下眸子,很轻地苦笑一声:“……抱歉。”   这句道歉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魏征摇头道:“你不用道歉,这都是那傻小子自己选的,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你们在一起,即便到现在我也高兴不起来,但是我尊重他的选择,也看得到你所做的一切。”   沈潜为了柏非瑾不顾一切,柏非瑾又何尝不是因为沈潜才放手一搏。   “找我是什么事?”魏征并不觉得柏非瑾会特意找他来说句道歉。   柏非瑾停顿了一下:“……如果杨局的人对我进行提审,希望您不用拒绝。”   魏征微微挑眉:“还嫌自己事情不够多?”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柏非瑾笑笑,“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一点,或许还能从中得到当年案件的信息。”   “……所以柏钧时……”   “不是我做的。”   柏非瑾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时非常自然,他不在乎魏征的看法,因为他清楚,这世界上已经有人相信他了,那就够了。   魏征深深看了他几秒:“好,我帮你安排。”   “谢谢魏局。”柏非瑾再次道。   “这两个字就不用再说了,”魏征摆手道,“你是一队的人,也是我的兵。你是知道我脾气的,以后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   柏非瑾这下是真的愣住了,魏征这话的意思……   “既然柏钧时不是你杀的,那就早点把真相找出来,然后跟那混小子一起归队!”魏征毫不客气地道,“现在一队上下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提起来我都觉得丢脸!我当年想要的可不是这么支垂头丧气的队伍。” 第218章 涅槃重生(46)   柏非瑾找魏征,一方面是想拜托他安排与杨局的见面,另一方面也是想从他口中得知现在外面的情况。   这两天仗着魏征派人看守在病房里无人打扰,柏非瑾着实好好休息了一下,像是筋疲力尽地完成了一场长跑,瘫倒在地上再不愿动弹的状态。   不听、不看、不问,只是安静地将所有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捋清楚,认真跟自己风谲云诡的前半生做个了结。   但已经歇息够久了,生活还在继续,他也还有太多未尽事宜。沈潜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调查当年柏钧时案真相,他没理由再停留原地踟蹰不前。   魏征哪里猜不透他的想法,抛下让柏非瑾都懵了片刻的沉甸甸的信任后,便开口不紧不慢地将这两天外面变化一一道来。   不得不说杨局手腕的确过硬,当初柏非瑾精挑细选了几个合作对象,最后将注押在了这个最年轻的局长身上,而不负所望的,杨局几乎是超预期完成了他的工作。但如此大规模的突然抓捕,带来的是政丶界、商界乃至司法界的轰然地震,不仅仅是“狼群”成员,更多的是“黑匣子”牵扯出的“狼群”历年来客户,无不非贵即重,在各自领域是排得上号的人。   这事自然不能真就一锅端,很多人都只能暂时进行问询,有实打实证据的才能扣押。牵连的人多了,什么牛鬼蛇神、各番势力尽皆下场,推诿扯皮的、相互拉踩的、急着捞人的、忙于撇清关系的……行动组的办公电话甫一公布就被打爆了,杨局丝毫不慌,只吩咐将所有来电的人际关系全部整理好,其他的对外一概不予告知。   这般沉默不由让人觉得这个行动组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各种小动作也是越发猖狂。   直到今日清晨,行动组突然公示了第一批正式批捕的人员名单,所列罪名及证据具体详实,叫人一看就清楚个中分量。   这下所有质疑与叫嚣的声音都消失了,第一批名单上的人无不面如死灰,而尚且不在名单的人也彻底慌了,终于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那个从来都强大可信站在背后撑腰的黑色组织,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湮灭在司法的利刃下。   而行动组也在此时慢条斯理地摆出了中丶央特别案件调查组的新名号,摇身一变,成了手握最高监督检查权的特调组,宣告此次事件已经得到了中丶央高度重视,所有部门都被要求全力配合特调组的后续工作。   各地羁押的嫌疑人都在有序进行审讯工作,虽然大多数“狼群”成员都拒不开口,但也不乏有良心未泯、愿意借此改过自新的,更新的情报源源不断回报到特调组手上,也进一步涉及到更广泛的范围。   即便是亲手掀起波涛的柏非瑾和杨局,也早已无法预估这场震动到底将会达到什么样的规模。   魏征看着他陷入思索的神情道:“怎么?别跟我说你没想过会闹这么大。”   柏非瑾失笑:“我清楚我交出去的是什么。”   魏征哼笑一声:“你最好是真的清楚。一旦我松口让特调组提审你,就不知何时是尽头了。”   无休止的提审和问询,无穷尽的盘问与审查。   他曾是“狼群”的小狼,这个身份足以让他被推到风暴的中心,一边被怀疑与提防,一边被恐惧与憎恨。   “我没关系的。”柏非瑾只是温和道,神情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   魏征左看右看,还是没忍住抬手呼噜了把柏非瑾的头:“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这幅表情,都反而更人心疼?”   柏非瑾毫无防备又一次懵了,错愕地睁大眼睛看他,手抬在半空不知所措。   “在乎你的人,看到你这样不在乎自己是会生气的。”魏征道,“逞强不是个好习惯,下次记得。”   柏非瑾一时说不出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并没有逞强,毕竟这些东西对他而言还真不算什么。   “魏局,”柏非瑾实在不解魏征的态度变化,“您为何……”   这些年来魏征对他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既不会刻意排斥,但也同样没有真正接纳过。   魏征淡淡瞥他一眼:“能走到这一步,有种,是我的兵。”   在那般环境下长大,理应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任何正义,但柏非瑾却选择了相信司法,也选择了留下来承担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无论好坏。   要有多坚强,多沉稳的心态,见过多少风雨又趟过何种磋磨,才能有足够的自信去接受一切未知,有足够的坦然去承受最终也许不尽人意的结果。   魏征自认易位而处,他自己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但柏非瑾做到了。   柏非瑾闻言有些动容,他人生中鲜少有被长辈认同与关心的经历,仅有的几次也就是从前见沈潜父母时,魏征这样的话语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难得迟疑了半晌,柏非瑾才试探着道:“魏局,恕我冒昧,您以后的规划并不是直接进部里对吗?”   魏征慢慢眯眼,意味不明地用鼻音“嗯”一声。   柏非瑾心一横索性明说了:“部里一直想调您进情报丶指挥中心,若是您志不在此,这次特调组的事情您将我交出去之后,就不要再跟进了。”   早在邹懿的药品案时魏征被外调学习三个月,就是因为部里看中他想调他进来,但当时阴差阳错为了给沈潜他们收拾烂摊子而中途离开,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还让魏征悄悄松了口气。   情报丶指挥中心是中枢部门,魏征不愿踏出这一步并非是放不下身段去当下属,更多是不想放弃多年从事的刑侦工作,而且指挥中心担子太重太要紧,饶是他也不由驻足思量。   柏非瑾猜到他的心思,这次特调组的行动是中丶央直接授权的,若是魏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多干涉,免不了又要被部里惦记,届时再想脱身就难了。   魏征明显不愿多谈:“自己的事还不够多?都操心到我身上来了。”   柏非瑾也只是点到辄止,轻轻一笑不再多说。 第219章 涅槃重生(47)   有魏征亲自镇在这儿,这次行动掀起的滔天波浪都被隔在了医院一亩三分地外,至少在回南口前给了柏非瑾最后的喘息调整机会。   但很快就到回南口的时候,柏安琮财大气粗,他自己虽然被紧急召回了南口,但却安排了专门的医疗队随行,柏非瑾得知后不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却没人给他拒绝的契机。   陈容和欧阳翎被魏征提前赶回了南口,这两人也挺能折腾,花了一夜奔波到长辽,还没待够一天又匆匆回程了。剩下潘谨言负责带柏非瑾回南口,魏征跟着给他撑腰,大清早就带队到病房里准备接柏非瑾,结果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啊……”沈潜耐心地重复着。   “我自己来……”柏非瑾的声音很无奈。   “你昨晚也这么说的,”沈潜不满哼道,“我今天问护士才知道你趁我一走就没再吃了。”   柏非瑾没料到他还真去找护士问,顿时无言以对。   “来,张嘴。”沈潜催促道。   魏征推门进去就见看守的警员目光游离地杵在墙角,病床上一人规规矩矩靠坐着,而另一人则单膝跪在床上往前倾,整个身体恨不得趴到对方身上去。   “咳。”自觉丢人的魏师父忍不住出声提醒。   沈潜转身看门口:“魏局,潘队,早啊。”   边说着话,手上的勺子还依旧坚定地怼在柏非瑾唇边。   柏非瑾偏头避开就差塞丶进他嘴里的勺子,压低声唤道:“沈潜!”   沈潜丝毫不在意被人围观,镇定回头道:“我昨天就说了,你要再这样绝食我就亲自喂你,我这是说到做到。”   这次回来之后柏非瑾竟然落下个厌食的毛病,本来沈潜还没太注意到,但有次意外发现端进去的一碗粥出来还能剩下四分之三,这才发觉自家爱人进食简直少的可怜。问了医生,医生也只说可能是身体机能紊乱导致消化系统异常所以食欲不振,又或者是近期受到过强烈精神刺激所以导致的应激反应。   沈潜当时就沉默了,因为这两点大概柏非瑾是全中。   这两天柏非瑾轻描淡写地说过自己在尹忠手里那些日子经历了什么,是沈潜主动问的,为了提前模拟之后可能经历的问询。透过轻飘飘的语言,沈潜不难窥到那是段多么黑暗绝望的回忆,能让柏非瑾坦言被折磨到失去神智、屈服认输,其中惨烈不忍细想。   知道了原因,沈潜也只能想方设法摁着柏非瑾多吃点东西下去。柏非瑾在面对沈潜时,字典里就从来没有“拒绝”两个字,但那也仅限于沈潜在场的时候,沈潜一走他便也不想再勉强自己。   “你……”柏非瑾自知理亏,若是就两人也还好,但这么多人在不免觉得尴尬。   “今天还要坐大半天车呢,”沈潜语气一软开始打感情牌,“到时候中午也没法好好吃。非瑾,你不把身体养好我哪里能放心啊,你看我这黑眼圈圆的,晚上我一个人躺床上本来就空虚寂寞冷,睡也睡不着,脑子里还全都是你这骨瘦如柴的身体……”   眼见沈潜满嘴跑火车越说越离谱,柏非瑾为了阻止他这往奇怪方向一路狂奔的话题,到底认命地张嘴含住勺子将粥咽下:“……好了?”   在场几人都错觉自己看到了柏非瑾脸上一闪而过的薄红。   沈潜满意地笑了,又坚持不懈地喂了两勺,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柏非瑾连碗带勺子夺过去,自己垂着头安静用下半碗粥,然后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   沈潜瞄一眼,虽然有些遗憾没喝完,但也清楚这大概是柏非瑾现在的极限了,于是顺手接过将剩下的粥两口喝了。   大清早就当背景板被打情骂俏甜蜜恋爱糊了一脸的众人:“……”   “走吧。”沈潜愉悦起身道,“诶对了,魏局你们用过早饭了吗?”   现在终于想起你师父了吗臭小子?!   魏征:“……不用了,我有点腻。”   路上沈潜凭借着反正不要脸的技术,硬是跟柏非瑾挤了一辆车,路上唠嗑的时候柏非瑾难得听到了骆敬辰的消息。   从“青巢”救出的那群孩子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骆秒带着骆敬辰空降福利院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派去的那队刑警被耍得团团转,领头小孩半只脚都快爬上福利院围墙了。   然后骆秒直接拉通了正常来说夜间才会开的防盗网电闸,侵入广播系统,让这群不安分的小狼崽不想死的话就都从墙上滚下来。   刑警们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群半大小孩摆了一道,匆匆赶来重新将孩子们拎回去,然后过来询问两人的身份。   骆秒真诚微笑道:“我们是来用爱与温暖引导迷途羔羊的教育者。”   刚目睹完骆秒凶残操作的刑警:“……”   呵呵,我信了你的个鬼。   “阿秒……”骆敬辰摆手让骆秒别添乱了,转而跟刑警道,“我们跟杨局说过了,麻烦您安排我们与这群孩子交流一下。”   刑警看着轮椅上娃娃脸的年轻人,半信半疑地打电话向上级核实,然后继续半信半疑地安排了这次会面,最后满脸惊愕地看着改头换面的一群小孩,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用了什么非法手段控制了他们。   骆敬辰和骆秒倒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连名字都没留下一个,就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   其实柏非瑾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十来年骆敬辰都紧跟在自己身边,突然断开联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他自己处于警方监管下,现在并不是联系骆敬辰的好时机。   回到南口后,魏征仗着是自己的地盘,只去局里走了个过场,就再一次顶着压力把柏非瑾送进了医院,还默许了柏安琮悄摸摸砸钱将单人病房升级成了套间。   沈潜本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太高调了,但柏非瑾反倒没说什么,而魏征直接嗤笑道:“跟你们俩做的事相比,这点高调根本算不上什么。”   沈潜闻言恍然大悟,于是也心安理得了起来。   “明天上午你的律师会来跟你接洽,”魏征转而对柏非瑾嘱咐道,“下午正式开始审讯,由谨言带二队负责,但会有省厅刑侦的参与。杨局那边我还在沟通,大概最早也要到后天了。”   “好。”柏非瑾颔首道。   “今天先好好休息,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魏征有些嫌弃。   一说吃柏非瑾就想起今天早上,表情登时又有些不自然。   “放心吧魏局,我盯着呢。”沈潜挑挑眉。   魏征“呵”了一声,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沈潜是怎么盯着的。 第220章 涅槃重生(48)   “……现在的律师都这么身残志坚吗?”柏非瑾看着眼前还坐着轮椅的人道。   “律师也是要来医院看病的。”骆敬辰一笑道。   柏非瑾眼神在骆敬辰左腿上扫一圈:“联系好执刀医生了?”   “柏董安排的,武阳家大业大,舍得砸钱何愁找不到好医生。”骆敬辰打趣道,他这几天也没闲着,自然知道柏安琮大张旗鼓地给柏非瑾拿钞能力开路。   “安琮有心了。”柏非瑾向来看人准,柏安琮不光知恩图报,同时也心细如发,接下武阳后是不光是对柏非瑾,连柏非瑾身边人也丝毫没少关照。   “这是润泽事务所的阮泽阮律师,专司刑事辩护。”骆敬辰话锋一转给柏非瑾介绍起身边的男人,“阮律师,这是柏非瑾先生。”   “柏先生,久仰大名。”阮泽上前一步与柏非瑾握手,一身笔挺的藏青西装,鼻上架着副银框眼镜,精致又不失干练。   “阮律师,”柏非瑾也礼貌颔首,“请坐吧,之后还麻烦您费心了。”   阮泽一摆手:“我说的‘久仰’可不是句客套话,我从杨阡的案子就开始关注您了,后来邹懿的药品案,还有前不久的女童受侵案,都看到了您的发声。”   柏非瑾微怔后随和笑笑,骆敬辰找的律师在背景和立场上他是完全放心的,只是没料到阮泽竟然竟然会从那么早就注意到他。   “我很敬佩您,从开始到现在,您的勇气与坚韧世间少有人能比,而且我看得到您骨子里的温柔。这次的事情站在我个人角度绝对不相信会是您做的,”阮泽冷静道,“所以我希望您能告诉我真相,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竭力为您辩护。”   “谢谢。”柏非瑾由衷道。   垂眸沉吟片刻,柏非瑾抬眼看骆敬辰:“敬辰,阿秒应该从‘黑匣子’里拷贝了一份证据吧?给我看一下。”   这话说的在场另外两人都愣了一下,骆敬辰道:“先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沈潜给我描述过,但我想具体看看。”柏非瑾道。   已经看过证据的阮泽皱眉道:“所以您当年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说完全不知情,也不尽然。”柏非瑾无奈道,“向卓云手上那两段录音你们大概也听过了,我其实知道父……尹梓章要对柏钧时下手。柏钧时在武阳壮大之后想要摆脱“狼群”钳制,这冒犯到了尹梓章,而且尹梓章也的确要求我来执行,但后来我中途放弃了计划,计划书也没有录入系统。”   “我可以冒昧问您为什么会放弃吗?这也许很重要。”阮泽道。   柏非瑾沉默了一瞬,墨眸有片刻失神:“……这本来应该是我第一单生意,但有人极力阻止,因为他知道,一旦我迈出这一步就永远脱不了身了。”   阮泽点头道:“这个‘他’是?”   “骆岑。”柏非瑾薄唇微启,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他不是没有怨恨过骆岑,骆岑的执念让他本就艰辛的童年更添扭曲与挣扎;但离开“狼群”后他慢慢理解了骆岑善意的初心与粗丶暴的行为,再后来可以原谅他的不择手段,直至现在,他想他是感激骆岑的。   他曾差一点就永坠黑暗,是骆岑硬生生拽住他,让他现在得以有资格堂堂正正站在身边这些人面前。   骆敬辰单手从包中拿出平板连线骆秒,将证据调出来,然后拜托阮泽递给柏非瑾。   柏非瑾快速翻阅着:“……这本计划应该是尹梓章亲手做的,拼凑采用了我以前的草稿,所以中间掺杂了我的手书笔记。至于最后的签名……我的电子签名在“狼群”系统是留了档的,尹梓章有权限调用。同样,当时我的银行账户、电话也都是尹梓章控制的。”   随着尹府在尹忠的引爆下完全化为废墟,“狼群”的系统自然也是损坏了,这些东西根本无从查证。   阮泽眉头皱得更深:“我是愿意相信您的,但这些解释在法庭上毫无用处。”   “我知道,”柏非瑾温和一笑,不见丝毫急躁,“我有杀害柏钧时的动机,也基本等于亲口承认过弑丶父,再加上这些证据,您还能相信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不明白,当时为何您会在直播当众承认?”阮泽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秦洲龙背后的人是尹忠。”柏非瑾淡淡解释。   尹忠从头到尾想要的就是看柏非瑾身败名裂,如果当时柏非瑾否认,难免在他授意下秦洲龙会认为柏非瑾是在撒谎,从而危及沈潜的安全。   “那您之后……”阮泽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之后为什么不解释?   很简单,因为拿不出证据。   当年知道真相的就四个人,而其中三个都已经死了,仅剩下柏非瑾自己。   能证明他弑父的证据都好好躺在“黑匣子”里,问题就在于,他该拿什么去证明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   阮泽问道:“尹梓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其实柏非瑾到现在也没想通,大概可以归结为直觉吧,那个身经百炼的男人也许预感到了什么,所以亲自下场精心谋划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想将柏非瑾如同骆岑那样彻底困死在“狼群”里。   可惜,骆岑在自己身上没做到的事情,到底在柏非瑾身上成功了。   “这原本应该是‘小狼’成年的投名状,”柏非瑾道,“但后来我离开‘狼群’,这段证据就成了双方相互牵制的关键。”   柏非瑾赌“狼群”不敢罔顾“黑匣子”对他动手,而“狼群”也赌柏非瑾为了自保不会上交“黑匣子”。   阮泽单手支着额角,发现情况比他原想的还要棘手。   “柏先生,您可能还不知道,柏钧时的助理与司机同他本人一起死在了车上,肇事的货车司机出狱后就因病去世了,一手操办整个案子的武阳代表律师崔宏达也早在七年前就移居国外,现在了无音讯……”阮泽道,“而案件中负责查办的警方和检方至少从卷宗来看是毫无问题,完全是依法办案。”   “我知道。”柏非瑾点头道。   他在执行计划前不是没有试图调查给自己翻案,但尹梓章做的太干净了,相关人员几乎一个都不剩,根本无从下手。   阮泽不由觉得他有点淡定过头了:“恕我直言,您现在的处境非常不理想。”   柏非瑾目光还是很平和:“嗯,我有心理准备,您不用太有负担。” 第221章 涅槃重生(49)   有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什么叫自己不要太有负担?   阮泽对自己求生欲欠缺的当事人颇感无语,甚至不禁升出了为什么我好像比他本人还着急的疑惑。   如果可以,柏非瑾当然也不想显得这么颓废而消极。但因为对方是尹梓章,所以他只能带着两分认命的语气宽慰律师。   那是前任“狼王”。而且不是尹忠这样初出茅庐、皮毛未丰的年轻狼王,而是执掌“狼群”十数年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壮年狼王。   柏非瑾很清楚这件事即便是留给自己做,他也同样可以做到无迹可寻,所以他丝毫不意外尹梓章能做到这个程度。但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解决是另一回事。   “……先生,”骆敬辰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开口道,“您之前就在查了吗?”   柏非瑾呼吸一窒,难得有些头疼,悄悄往出声的方位一看,自家助理果然正瞪着他的一双水灵杏眼难掩震惊与失落地望着他。   “敬辰……”柏非瑾开了个头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抱歉。”   他并不是要有意瞒着骆敬辰,只是也没有主动告诉他罢了。   骆敬辰还没从自家先生居然绕过自己偷偷调查的惊天事实中缓过神来,就听柏非瑾很冷静地纠正道:“另外,崔宏达也死了,两年前车祸。”   这个“另外”和这个事不关己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敬辰和阮泽心里都想起了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皇上不急,什么什么急的?   柏非瑾看着两人表情,难得良心发现并不怎么走心地道歉:“……抱歉,我当时也是查到这一步,但是崔宏达在我调查期间身亡之后,我手上所有线索就都断了。”   “调查期间?”骆敬辰抓到关键点,“是灭口?”   “很难说有这么巧的事,”柏非瑾面露无奈,“我刚查到他的联系方式,第二天他驾车外出就翻下了山谷。”   骆敬辰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柏非瑾在此之前从未大张旗鼓地调查,因为他担心惊动尹梓章,导致对方提前下手将所有知情人灭口。   两年前,大概也就是杨阡案柏非瑾刚被推到公众面前的时候,柏非瑾意识到“狼群”里发生了变故,所以试探着动手查了下当年事故,却不料还是被发现并折损了最有价值的证人。   “先生是……拜托谁查的?”骆敬辰问道。   柏非瑾眸子扫过阮泽:“不重要了,看在这些年的份上,就让他好自为之吧。”   骆敬辰也注意到阮泽在而闭了嘴,他算是明白过来,当时柏非瑾说有内鬼将身边人都遣散,说到底不过是个借口,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愿深究也无意再让其他人跟着冒险。   “那现在……?”阮泽算是傻眼了。   “现在没有顾忌了,可以放手查。”柏非瑾笑笑,“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吧。”   阮泽有些头疼地取下眼镜揉揉太阳穴,骆敬辰则觉得,自家先生这次事后简直心态平和到就差下一秒去出家了……   三人就下午的初次审讯进行了沟通,阮泽的意思是要柏非瑾实话实说,先拖着,抓紧时间找人证物证,看能不能争取在开庭前寻到翻盘的机会。   柏非瑾对此没意见,抓紧机会与骆敬辰核对了一遍“黑匣子”里的资料,按着记忆将可能有用的名单列出来,让骆敬辰想办法去摸摸底。   一忙忙到中午,病房外听到沈潜叫道:“哟,这谁啊?骆秒你杵门口干啥呢?”   “等我哥。”骆秒明显心情不好地扔下三个字。   柏非瑾有些揶揄地看眼骆敬辰:“阿秒这是临城不想要了?”   “他……”骆敬辰脸色微窘,“他不肯走。”   柏非瑾也不知自家助理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闻言不禁有些同情骆秒。   “吃饭了吃饭了!”沈潜提着俩保温桶咋咋呼呼开门进来,“到点了,各回各家了啊!”   柏非瑾见着保温桶就不禁微微蹙眉,骆秒不声不响进来跟柏非瑾问声好,然后径直推着骆敬辰就走了,嘴里嘀嘀咕咕:“哥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   沈潜将桶往床头柜一摆,手一挥:“自己吃还是我来喂?”   “……昨天晚饭我有好好吃。”柏非瑾头大道。   “哎……”沈潜很惋惜地叹口气,“那你自己吃吧,元李记的粥。”   阮泽关注柏非瑾这么久,自然对沈潜不陌生,他一直很好奇能站在柏非瑾身边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万万没想到今日一见……阮泽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打开方式一定不对,对外形象温和矜贵、八风不动的柏非瑾柏老师,佛系得像个闲云野鹤;在外形象痞气嚣张、果敢精炼的沈潜沈队长,现在就像个嘴碎的老妈子……   “怎么跑那么远?”柏非瑾边拧盖子边随口道,“不用这么麻烦……”   “给我家非瑾带吃的怎么能算麻烦呢?”沈潜毫不犹豫地反驳,“这几天喝粥肯定有点厌了,但医生说最好明天再开始进食固体,今天再忍忍。”   柏非瑾刚想回话,突然发现房间里好像还有人,沈潜顺着他目光也看过去。   “……”突然被夫夫俩行注目礼的阮泽,“打扰了,我走了。”   柏非瑾有些过意不去:“阮律师……”   “好走不送啊!”这是笑呵呵的沈大队长。   阮泽:“……”   懂了,马上滚。   等阮泽满脸无语地离开,柏非瑾有些好笑道:“他可是我的辩护律师,这样得罪真的好吗?”   “没事,”沈潜丝毫不在意,“一看眼神就知道是你迷弟,这点程度不会介意的。”   柏非瑾哑口无言,低头安安静静喝粥,等剩下小半碗放回去,沈潜又迫不及待打开另一个保温桶:“猪肚汤,我妈熬的,尝尝。”   柏非瑾眼里闪过一丝为难,但到底还是接过慢慢喝了半碗,然后坚决放下碗筷:“……阿姨手艺还是这么好。”   “对啊,天天就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吃饭。”沈潜道。   柏非瑾身子一僵:“叔叔阿姨……他们……”   沈潜坐上床揽过爱人的肩膀:“昨晚回家我可被骂惨了,我爸差点要拿皮带抽我……我还是把你搬出来才躲过一劫。”   柏非瑾默然不语,对沈父沈母他始终是心怀愧疚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这些年因为他遭了多少罪。   “非瑾,”沈潜将爱人垂着的脸掰正,“我爸妈不怪罪你。我跟他们说了,发生的这些事情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总要有人承担,而我们刚好有能力承担而已。”   柏非瑾无意识张嘴:“……不怪罪我吗?”   “嗯,不怪罪。”沈潜语音低柔,“他们爱我,而我爱你,现在世上至少有三个人爱你了。”   “叔叔阿姨……”柏非瑾想了半晌也不免词穷,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对和蔼温柔而又明理正直的夫妇,也许只有这样的家庭才可以教养出沈潜这样的孩子吧?   “非瑾,等事情结束跟我回家吧。”沈潜道,“我爸妈想见见他们另一个儿子。” 第222章 涅槃重生(50)   “……沈潜,你有没有想过……”柏非瑾斟酌着道,“这件事也许不会按我们理想的那样结束?”   就如阮泽刚刚说的,现在形势对柏非瑾而言其实非常不妙;也正如尹忠生前所言,或许有很多人正巴不得柏非瑾入狱,而舆论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桩案子,随时准备来分一杯血淋淋的羹。   “这句话你暗示过我好几次了,”沈潜道,“但我会找到证据的。”   柏非瑾微抿唇,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床边护栏:“我今天仔细看了计划书,跟之前猜的一样,是尹梓章的风格。用最少的人、做最真实的意外。”   “所以当年的知情者,真的只有货车司机、助理、律师和尹梓章本人?”沈潜也知道柏非瑾之前查律师,结果律师被人灭口的事儿。   “助理负责提供柏钧时的行程安排,司机负责制造事故,律师负责尽快低调结案……”柏非瑾复盘道,“当年直接参与行动的确只有这三个人,而现在无一人生还。”   “我今天上午去了那个司机家里,”沈潜抬手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他妻子在他死后带独女出国,剩下一个今年八十三还有老年痴呆的老父亲在敬老院里,他弟弟偶尔去看望一下。”   柏非瑾并不意外,司机大概至死都没想到尹梓章会要自己的命。原本想着假借疲劳驾驶和病驾理由,再加上自己主动投案自首,顶多在狱里呆几年转身就是一大笔横财,却没料到尹梓章哪里会留下他这个知情人。   只是尹梓章很懂做事留一线的原则,虽然他最终要了司机的命,但在此之前钱也给到了位,而且处理司机的时候分毫不漏,让家属当真以为是个意外,悲痛之余却也无心深挖。   “他家属很大概率对计划并不知情,”柏非瑾道,“当初那笔钱给的很巧妙,是在服刑期间指挥司机自己打新股赚的,要查的话根本无从查起。”   打新股收益很高,但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靠运气。尹梓章有的是门路可以拿到一手情报,靠他在背后指点,司机可谓是十打八中,赚的盆满钵满还没人能质疑。   “所以计划里你名下银行卡支出的那笔钱最后是到了谁手上?”沈潜也看过计划书,但他记忆里收款方不是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助理。”柏非瑾淡淡道,“收款方应该是个‘挑子’,专门负责从客户那儿收转账兑成现金再交给真正的收款人。”   助理在事故当场就死了,约莫是只负责提供柏钧时行程,而根本不知道尹梓章具体要做什么,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命。只有当他是现金交易的时候,事后回收赃款才会非常容易,因为尹梓章根本没计划让他活着离开现场。   “那律师……”   “我当年就查过,尹梓章跟律师的交易应该并不是钱,律师当时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是尹梓章帮他摆平的。”   沈潜这下真是服了,尹梓章真的跟尹忠不是一个水平的,他在十余年前布的局,直到今天还可以令他们一筹莫展。   “……我去找那个‘挑子’。”沈潜咬着牙道。   柏非瑾对此有些欲言又止,沈潜见了也反应过来:“不过尹梓章敢这么把他留在记录里,说明他认为这个证据至少不会对他有害?”   “更可能有利。”柏非瑾老实道,“我反倒不希望这个人被找出来。”   现在的物证对他已经够不利了,如果再出现新增的人证……柏非瑾简直看到了审判书在向她招手。   沈潜很少有这种时候,明明对方都已经大方到把每一步犯罪过程摆在你面前了,你却想不出任何可以破局的办法。   “等等,”沈潜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直接’参与计划的是这三个人?”   柏非瑾笑笑:“对。”   “所以还有‘间接’参与的。”沈潜知道柏非瑾这是发现突破点了。   “尹梓章在的时候我不敢动他身边人,之后尹忠接任,这些人或被清理、或退隐四散,我被尹忠纠缠也没顾得上追查……”柏非瑾道,“但现在可以了。”   “可按照尹梓章的为人,他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实情吗?”沈潜有些怀疑。   “正因为他们不知道实情,而他们又曾经是尹梓章、骆岑和我身边最接近的人,”柏非瑾轻轻一勾唇,“所以才有可能问出什么来。”   “他们不知道尹梓章的计划,所以不会有意替他隐瞒……”沈潜回过味儿来,“分开审,说不定能从言语中找到与计划不符的漏洞。”   “对。”这也是柏非瑾之前拜托魏征安排他与杨局接洽的原因。   “值得一试。”沈潜心里清楚这很难,但更清楚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放过任何可能。   “依据‘黑匣子’名单,还有至少七个人没有对应到真实身份,有一个是尹梓章身边的人,还有一个是骆岑身边的人,我都让敬辰去查了。”柏非瑾继续道。   早些年的户籍制度还没有这么完善,“黑匣子”中有的名字在警方系统中查找不到对应真人并不奇怪,更何况这七人都是已经不在“狼群”,生死不明、难以追查。柏非瑾有些在意这两个曾在他们身边待过的人,所以特意点出来让骆敬辰想办法。   “名字给我,我也去查。”沈潜前手接过柏非瑾写的纸条,后手就翻脸道,“你们谈了一整个上午?”   柏非瑾还在想事情,随口应道:“嗯。”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伤病患?下午还有审讯呢!”沈潜凶巴巴地叉腰,“不行不行,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睡觉!”   柏非瑾思绪被他打断,闻言有些无奈:“这几天不是吃就是睡,我现在不困。”   “那就闭目养神!”沈潜不由分说地将爱人摁着躺下,左手握住对方右手,右手捂住了柏非瑾眼睛,“你现在要多休息,明天杨局一来你更没时间歇了。”   柏非瑾无意识眨了两下眼,睫毛划过沈潜掌心,两人俱是微微一顿。   都是精神正好的年纪,十几天都不曾好好亲丶热,此时心爱之人就在身侧……但下一秒两人都忍住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柏非瑾阖上眸子,沈潜给他的安心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安静半晌后竟真也有了几分睡意,索性放任自己陷入浅眠。 第223章 涅槃重生(51)   下午审讯是潘谨言主审,省厅派的警员副审。   潘谨言并不准备咄咄逼人,但也无意包庇,只是条理清晰地就现有证据对柏非瑾进行问询;但副审却明显来势汹汹,好几次都技巧性地想引诱柏非瑾认罪。   柏非瑾按照上午与阮泽和骆敬辰商量好的,只陈述自己亲历事实,不加任何主观推测与预判,模凌两可的事情一律沉默,态度良好、温文有礼,只是坚决拒绝认罪,对副审官的诱导性话语也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潘谨言看着副审吃瘪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这些年他就在一队隔壁,自然深知柏非瑾的厉害,副审这点把戏在柏非瑾眼里大概只是小儿科。   虽然对副审的做法并不认同,但潘谨言后期还是配合着向柏非瑾施压,言语间颇为犀利与强势,紧扣着“黑匣子”的证据,让柏非瑾不得已也退让两分,更多保持了沉默。   第一次审讯前后进行了快五个小时,副审一直死咬着不放,最后还是潘谨言强行喊了停,让外面早就等急的主治医生进来给柏非瑾复查。   柏非瑾肤色原本就白,此时更是半分血色也无,眉宇间难掩地流露出一丝疲倦。   耗了一整个下午什么都没问出来,副审阴着脸收起笔记本电脑就走,潘谨言等他离开病房才轻声跟柏非瑾说了句“抱歉”。   柏非瑾温和一笑,轻轻摇头:“没有。”   站在这个位置潘谨言其实很难做,一方面魏征让他接这个案子,就是想让他在调查中尽可能照顾柏非瑾;但另一方面对省厅派的人他也不能轻待,得维护住对方的面子,同时还得体现出自己的实力。   这些事柏非瑾看得分明,不但没有在意,还有意配合了。   潘谨言出病房就见沈潜像个雕塑一样伫立在走廊上,原本迈开的步子不由一顿,微微垂眼走到他身边:“沈队。”   沈潜牙关微紧,但几秒后却只是哑声道:“辛苦了。”   明知柏非瑾的身体状态还这样高强度审讯,沈潜不是不气,只是他也清楚这事儿也没法归咎到潘谨言身上,所以只能忍着。   这夫夫俩在很多方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潘谨言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鬼使神差地,身为此案主要经办人的他竟说出了最不应该由他说出的话:“……我相信不是柏老师。”   沈潜微诧地抬眼,随后终于真心笑道:“谢了。”   其实沈潜下午一面在拜托陈容和欧阳翎帮他查当年那个律师崔宏达的具体资料,另一面自己也在反复看当年柏钧时案的卷宗,希望能从中再找出个突破点。   但他眼睛都看花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世界上当然不存在真正的“完美犯罪”,但一个十多年前被判定为“交通事故”而没有详查的案子,基本不存在官方保存的物证,所有参与者也已经几乎全部死亡,沈潜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无从查起。   这案子关注度高,上头施压大,检方证据确凿,开庭前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沈潜说不心急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还眼睁睁看着柏非瑾带病接受审讯,更是又心疼又焦虑。   可他必须稳住,他答应了柏非瑾要帮他证明给所有人看的。   到底是还没痊愈,柏非瑾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躺下睡了,夜里十一点多醒来发现床头柜上放着熟悉的保温桶。值守的警员见他醒了还提醒他,说这是沈队叮嘱了要他睡好起来吃的,第二天沈队要检查的。   柏非瑾还是没太大胃口,但想想沈潜这家伙的脸皮真有可能厚到当着值班警员的面给他亲手喂粥,他也只能勉强自己多少喝点。   魏征做事向来利索,次日就安排了杨局与柏非瑾见面。   副审大清早就喊上潘谨言直奔医院,潘谨言其实早从魏征那得知杨局会来,但却依旧配合地到了医院,然后不出意料被特调组警员礼貌拦在了门外,并且委婉告知今明两天都不要来打扰了。   潘谨言态度极好地应了,但副审明显不乐意,他压力也不小,还指望着突击审讯能尽早拿下柏非瑾立功……此时见潘谨言这么简单就松口,不禁不满地跟门口警员争执起来,正撞上杨局从外走来准备进病房。   杨局只听了两句,脚下一停看向旁边站着的潘谨言:“潘队长?”   潘谨言垂手恭敬道:“杨局。”   杨局便懂了,重新抬步往里走:“回去吧。”   进门就见柏非瑾在侧耳倾听,听到开门的声音才悠悠然转身坐正,微微一笑。   杨局眉心微跳,随手关上门:“拿我当枪使?”   他早听闻柏钧时的案子被魏征接给了自己局里,但省厅也定然会派人监督,这波“不期然”的碰面明显是潘谨言有意为之,想借杨局的力量令省厅换人。   柏非瑾只是笑:“我今早差点没起得来接受您的提审。”   这下杨局眼神认真了:“怎么回事?”   “昨晚要不是潘队拦着,大概会直接审到凌晨。”柏非瑾道。   “……急功近利,”杨局淡淡评价,并且轻飘飘一句话下了定论,“年轻人不适合掺合这事。”   柏非瑾知道杨局这是答应帮忙了。其实按他的性格不必这么麻烦,但潘谨言既然开了这个头,他就得帮忙在杨局面前圆回来。   没人比杨局更清楚柏非瑾的价值,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柏非瑾能健健康康、心甘情愿地帮助警方继续深挖下去,副审这样的人留着给两边都是添堵,这点忙能帮则帮,也是小小卖柏非瑾一个人情。   他跟柏非瑾之间或许已经不能用人情算了,打从柏非瑾找上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彻底被柏非瑾改变了。   两人一个比一个精,聪明人对话就很省力,直接略过所有客套,杨局径直道:“现在还没开始审讯,没有录音录像,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柏钧时的案子。”柏非瑾坦诚道,“当年直接涉案的在尹梓章清理下无一人幸存,我需要‘狼群’相关人员的口供来找翻盘的机会。”   按理说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杨局只沉默了一瞬便应道:“可以。”   其实在来之前他多少也猜到了,尹忠伏法前说的话他在中控听得一清二楚,稍加思考便能知道,尹忠其实就是在暗示沈潜——柏非瑾是被冤枉的,而且让你明知是被冤枉的却还是找不到证据证明。   杨局不是不懂变通的人,而且也不是没感情的人。   高层中不乏有人像尹忠预言那样,一门心思想将柏非瑾定罪送进监狱完全控制起来,好方便之后他们随时提审,同时还可以转移舆论压力。实话说,如此考虑的人还并不占少数。   杨局对此没公开发表过意见,但私心里,他希望柏非瑾能好好的。   这人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却好像从头到尾都在受罪;明明遍体鳞伤、被无数罪恶拖着拽着,却依旧只是安安静静挺直脊背坚定走自己的路。   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得那般结局。   如果上天有灵,也该善待他一次了吧? 第224章 涅槃重生(52)   初步达成协议后柏非瑾连着报了近十人的名字,都是当年跟在尹梓章和骆岑身边做事的人,点名让杨局帮忙进行问询。杨局一一记在脑子里,随后不经意道:“让你的人整理一份资料给我。”   柏非瑾一怔:“您……”   “怎么?不能给?”杨局扬眉。   “不是。”柏非瑾失笑否认,“……那就麻烦杨局了。”   杨局淡淡地“嗯”一声,示意副手打开录像:“现在开始正式审讯。”   杨局所图并非定罪,更多是想让柏非瑾配合提供“狼群”资料,两边目标相同,柏非瑾自然放松不少,在大多事情上都是知无不言。至于剩下的极少部分,柏非瑾不动声色掩过去,杨局也没急着追问,合作初期柏非瑾没法真正做到完全坦诚,他可以理解。   三个小时之后,门外警员提醒医生查房,杨局没有半分拖沓地结束审问,还让属下给柏非瑾准备午餐。   柏非瑾笑着婉拒了,门口欧阳翎探头探脑地往里瞧,手上正拎着饭盒。   “老大有事儿,嘱咐我中午来给柏老师送饭。”欧阳翎笑眯眯的,见还有外人在,话语间不漏半分细节。   “好好休息,下午两点再继续。”杨局没把欧阳翎这点小提防放在心上,只是跟柏非瑾说一声便离开了。   “辛苦了。”柏非瑾含笑接过欧阳翎的食盒。   “没有没有,柏老师才是辛苦了。”欧阳翎连连摆手,“我听说了昨天下午的事儿,上午还在跟潘谨言说呢,也不拦着点!”   柏非瑾迟疑了一下:“……不是潘队的问题。”   潘谨言本来就对欧阳翎有好感,这番话欧阳翎说出来才是真伤他心。但柏非瑾毕竟不是沈潜,面对欧阳翎时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欧阳翎没在这上面多纠结,三两下把话岔开了,柏非瑾边吃饭边听她东南西北地扯,难得暂时放下脑子里的“正经事”,只是心情颇好地附和着。   等欧阳翎准备走的时候,柏非瑾才轻声道:“帮我跟敬辰带句话,让他把东西发给杨局。”   欧阳翎没听懂,但还是点头示意一定带到。   晚上沈潜来的时候柏非瑾还没休息,正靠坐在床头想事情,沈潜跟他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道:“敬辰已经把东西发过去了。”   “好。”柏非瑾颔首。   “杨局动作够快的啊,”沈潜一勾唇,“下午那个副审官就灰溜溜夹着尾巴回省厅了。”   柏非瑾对此其实有些无奈:“不知道会换谁来。”   从他的角度说,被赶走的这人虽然难缠,但水平摆在这儿其实反而威胁不大;这番操作下来可就指不定换成什么水平的人了。   “原本就只是个探路的,既然这么能折腾,倒不如早些换正主来。”沈潜对系统里这些弯绕看得更清,“魏局猜测应该是林放和于仲谦的双组合。”   槽点太多,柏非瑾一下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哽了两秒才叹道:“……太看得起我了。”   林放是省厅刑侦科的王牌警员,这几年风头正旺,即便是不太关心这些事的柏非瑾也听过他的名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刑侦科下一任的接班人。   而于仲谦……“为什么于督察会参加?”柏非瑾很不解。   沈潜脸上呈现出了两秒名为“心虚”的表情:“呃……这个……”   “你招惹的?”柏非瑾见他这样不由好笑道。   ……啊,还真是。   沈潜轻咳一声:“他也在追‘狼群’,我当时稍微利用这点换了些情报,没成想让他惦记上了……这次估计是抓着你顾问的身份申请介入的调查。”   柏非瑾不用详问也大概能猜到始末,只是饶是他也不可能对“狼群”所作所为全都了如指掌,故而还是奇怪道:“于督察也在查?我印象里他与‘狼群’并无交集?”   “是他的学妹。”沈潜解释道,“六年前广里市的特大受丶贿案因为证人与警员发生不正当丶关系而被判定为无效证词,涉案警员齐彤随后意外死亡,嫌疑人被当庭释放,该案无疾而终。”   “齐彤,广里……”柏非瑾思索半晌,“好像是有点印象。”   “你也一直在追,有印象不奇怪。”   “我手上应该还有当时搜集的资料,到时候转给于督察吧。”柏非瑾说着问道,“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这不是……忘了吗……”沈潜有些尴尬,他是真忘了,这些天满脑子都是柏非瑾,哪里还顾得上被他用完随手扔的于仲谦,“先不急,等他真来了你再给他资料。”   让柏非瑾亲手交,不说是贿丶赂,给于仲谦卖个人情,至少看在老相识份上不要太过为难。   “于督察……”柏非瑾本想说于仲谦不是会有意刁难的人,但沈潜既然这么安排了他也不想拂爱人好意,“罢了,先让敬辰从我电脑里整理下资料吧。”   “行。”沈潜应道,“于督察还好,主要是林放有些棘手。”   柏非瑾闻言只是笑笑,沈潜倒不是担心柏非瑾审讯应付不过来,论说话技巧,把这些人绑一块儿都不够柏非瑾看的……只是这林放有手段有恒心,难免可能再挖出些什么证据——譬如尹梓章有意留下的那个“挑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今天调查不顺利?”柏非瑾抬手招招,看着自家爱人乖乖低头埋进他怀里,还自来熟地往脖颈那儿钻,最后满足地贴着他颈侧深吸一大口气。   “……我一定会找到的……”沈潜含糊不清地喃语道。   柏非瑾一手搭在沈潜背上安抚地轻拍着,另一手理了理爱人头上蹭乱的碎发,醇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嗯,所以不要急。”   沈潜抱住爱人的手微微一紧,他无法想象这次若是失败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柏非瑾耐心地伸手握住沈潜的手,十指相扣:“沈潜,看着我,”   “……”沈潜抬眼正撞上爱人温和墨眸,那里面仍旧是他最爱的星空灿烂,是遍经磨砺却仍旧干净而坚定的存在。   “我想还自己清白。”柏非瑾第一次将这个心思如此清晰地表达出来,“我不想让尹梓章和尹忠如愿,也不想一辈子带着污点在你身边,我不甘心;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对我,但我在乎他们会怎么对你。”   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令沈潜瞳孔微缩,无意识收拢掌心,指甲顿时嵌入柏非瑾手背。   柏非瑾只作未觉,自顾自继续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因为我清楚成功的机会有多小,我不想给他们带来压力。”   “但是你不同,我不想瞒着你。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会要一起承担。”   “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柏非瑾抬起两人相握的双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我对我们有信心。”   他们曾多次将后背乃至生命交付给对方,靠着无与伦比的默契与配合完成过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们彼此增益、彼此支撑;他们在一起时,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们。   这不是狂妄自大,这是绝对的信任。 第225章 涅槃重生(53)   沈潜听懂了柏非瑾话里的意思。   不要害怕,也不要慌乱,如果不禁怀疑自己能力的话,那就去相信他;如果最终结果仍旧不尽人意,如果自己还愿意坚持,他也绝不会放手。   多大的事儿呢?鬼门关都闯过好几次了,牵着对方的手,还有什么是走不下来的?   两人有片刻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感受彼此的存在。   察觉到沈潜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柏非瑾也是稍稍安心,他看得出沈潜这些天把自己逼得多紧,但有些事并非努力就一定能解决的。   “我今天已经跟杨局谈妥了,”柏非瑾慢慢道,“他会帮我审问‘狼群’被捕的人员。”   “今天,还顺利吗?”沈潜耳边是柏非瑾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踏实而令人安心。   “杨局有意与我交好,只是碍于身份很多事情不能做的太明显。在他这边你不用担心我。”柏非瑾道。   “嗯。”沈潜点点头。   柏非瑾没问沈潜今天的行程,只是温声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不……”沈潜轻哼着,将柏非瑾抱的更紧,“我要在这儿睡。”   “……”柏非瑾余光瞟过门口值守的警员,心下叹口气,却终究没说什么。   沈潜最后也没能留下过夜,但他还当真在柏非瑾怀里睡着了一会儿,只是没过多久就被值班警员一脸为难地请出去了。   杨局还没待够两天就被催着匆匆离开,中午走的时候却不忘留下两人守着病房,愣是给柏非瑾空出来了半天休息的时间。   柏非瑾也没闲着,将骆敬辰和阮泽叫来更新了一下进展。   为了自家先生,骆敬辰也是拼了,这两天若不是骆秒拦着,他怕是要拖着重伤的身子连熬通宵,再加上柏安琮不计代价地往里砸钱,几乎是发动了所有力量追查当年可能相关人员;而阮泽也是不遗余力地在帮忙,他找尽关系咨询类似案例的最佳处理方法,还打听到了崔宏达当年的具体经过。   崔宏达当年在柏钧时案前后的确是有贵人相助才得以从高层纷争中脱身出来,他原本专司经济官司,会接下轰动一时的武阳董事长意外身亡案有些奇怪,但因为他有过几次与武阳合作的经历,所以也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崔宏达移民得很突然,并且在离国后切断了与国内几乎所有人的联系,所以虽然阮泽几经周转费力打探,却依旧不得要义。   “现在警方的态度非常重要,”阮泽道,“此案动机、物证都很充分,一旦警方松口结案移交给检方提起公诉,我们就非常被动了。我知道现在案子在市局,潘队长是向着您的,但从拘留日开始算,警方只有权扣押您四十天,所以如果没有新增证据,下个月之内必定会要开庭。”   “可能没那么理想……”骆敬辰苦笑道,“先生,我打听到林放是得了指示来的,说是要争取在半个月内结案送审。”   虽说潘谨言现在是名义上的负责人,但林放一来办案权会到谁手上还真不好说。   省厅会这么急切倒是令柏非瑾有些诧异,骆敬辰见了补充道:“魏局不是一直想进省厅吗?但副厅丶长的位子只剩一个空缺了,好几方都想插一脚,这次魏局明着要保您,难免有人卯足了劲使绊子。”   魏征是好心,只是没成想自己在省厅早已树大招风,反倒起了反作用。   这波躺枪柏非瑾也没料到,但如此看反而意味着魏征能进省厅的概率很大,也不枉费他近些年的经营。   “半个月……”柏非瑾屈指敲着自己大腿,“要抓紧了啊。”   骆敬辰没他家先生这么淡定,这几天下来他算是明白了,想破尹梓章这个局,不光是要拼尽全力,而且可能还真得出现点奇迹。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尹梓章当年都能想到,而且还十分耐心地帮他们把路都封死了。   “我还是觉得‘狼群’是突破点,”柏非瑾道,“直觉觉得。”   “……我再去找。”骆敬辰咬牙,他相信柏非瑾的直觉,因为他们这种人最清楚,所谓直觉,不过是无数经验堆出来的潜意识反应。   林放果然来者不善,杨局的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笑吟吟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您是?”柏非瑾其实已经看过林放的资料,但仍只是略带疑惑地看向这个大晚上前来拜访的男人。   “林放。”林放两步走进来伸手道,“柏老师,久仰。”   柏非瑾一笑回握:“林警官客气了。”   林放不意外被他叫破身份,若是柏非瑾不知道他身份他才觉得意外。   “我这次来压力很大啊,”林放全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丝毫不见外地道,“您在这儿可能体会不到,外面因为您可差不多是闹翻了天。”   柏非瑾有些摸不准林放的意思,没有马上接话。   林放不像之前那个副审,在他面前,不管是不是正式审讯,只要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带来一系列不可预知的后果。   林放也不介意他的沉默:“闹成这样很多人都不好做,舆论压力、高层压力什么的,柏老师您也能想象得到吧?我可是背着军令状来的,动机充分、逻辑链完整、证据齐全,大家都觉得这案子没什么必要往下查了,只要赶紧整理整理送检方提起公诉就行了。”   柏非瑾没反驳,只是问道:“既然如此,林警官何苦大晚上跑这一趟?”   “因为还差了口供。”林放径直道,“加上口供才算齐全了。”   柏非瑾轻轻一笑。   “虽然零口供定罪问题也不大,但到底差了点意思。”林放翘着腿靠坐在椅子上,“我这人有点强迫症,要搞就总想搞全套。”   “那您怕是要失望了。”柏非瑾无奈摇头道。   “到这一步,你还不肯认罪吗?”林放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柏非瑾面上任何细微表情。   柏非瑾温和回视,没有丝毫闪躲:“我没罪,为何要认?”   林放皱起眉:“我本敬你是个识大义、有大勇的人,当年也是事出有因,若审讯前认罪我必会在庭上为你说话,请法官从轻处理。但铁证如山下你却还矢口抵赖,真是白费了我的心思。”   柏非瑾便不说话了,林放这番推心置腹、刚柔并下的话语说到底也只是试探,所有语言在证据面前都是无力的,他有些疲于在这上面浪费精力了。   眼见着要谈崩,林放蓦地悠然一笑:“看来其中还真有问题啊?”   “我倦了。”柏非瑾当下也不再客气,“林警官若是无意审问,今天还是请回吧。”   林放看起来却颇为兴致勃勃:“我很期待这次的调查,希望结果不会让我失望。”   柏非瑾偏开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第226章 涅槃重生(54)   果然次日上午就安排了第二次正式审讯,林放也浑不顾忌,大咧咧就坐在了主审官位置上,副座是潘谨言和于仲谦。   潘谨言面色不算好,但也只能忍耐下来。他心里清楚,如果真跟省厅翻脸,他和二队大概明天就会被踢出案子,而这或许就是林放想要的。   是很憋屈,但他得留下来,不能辜负了魏征的安排。   柏非瑾扫过这个座位眸色微沉,他与潘谨言交往不多,但先有闯督察组办公室时潘谨言为他打的掩护,后有这次顶着多方压力为他斡旋,他对潘谨言自然是感激的。   所以审讯开始前柏非瑾就抬头道:“于督察,之前没顾得上,但沈潜跟我提过之后我让他整理了我当年搜集的资料,希望多少能帮上您。”   于仲谦瞬间就反应过来柏非瑾说的是什么事:“你有资料?!”   “不算完整,但可以看出大概率不是意外。”柏非瑾颔首道。   这些年他一刻也没放弃搜集“狼群”的讯息,也正是这些东西才令杨局一门心思寻求跟他的合作。“黑匣子”固然重要,但其中证据毕竟已经时隔太久,柏非瑾手上不断更新的情报显然更能给下一阶段调查指引方向。   他跟骆敬辰回顾了当时收集的情报,的确是有“狼群”介入的踪迹,这样看来齐彤的死也很大可能另有隐情。   齐彤死的并不光彩,事后局里对这事几乎是冷处理,她的家属没有得到半分抚恤反倒因此抬不起头,齐妈妈更是受不住打击不到两年就病故了,好好个家庭落得支离破碎,一直是于仲谦心底最深的伤痛与不甘。多年苦苦追寻的转机就在眼前,即便是于仲谦也一时难掩心中激荡,脱口道:“把资料给我……”   林放眼中一动,原本一派自得的气势也微微凝重。他们三个人,潘谨言就不用说了,于仲谦本应与同出省厅的他同气连枝,但柏非瑾上来先发制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于仲谦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场审讯里了。   这是……在给潘谨言找回场子吗?这么护短,真有趣。   跟沈潜猜的一样,于仲谦想尽办法加入这个案子就是为了查齐彤的事儿,只是他没想到柏非瑾会上来开场就跟他摊牌,理智回笼后不由也警惕起来:“你想要什么?”   柏非瑾有些无奈笑笑:“于督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就是因为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啊!   于仲谦一听这话眼神更谨慎了,他真是被柏非瑾和沈潜这夫夫俩搞怕了,交手几次他就从没走这俩人身上讨到过好,不光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帝,翻脸还比翻书都快。前些天听到沈潜当着整一个监视组的面逃跑成功的消息,他真的是一口老血哽在喉头,羞愤得恨不能立马从省厅办公楼顶跳下去。   “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让沈潜全部发给您,您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告诉他。”柏非瑾有些奇怪于仲谦的戒备,他对于仲谦印象还不错,也自觉并未对他做过什么,“我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情,也希望您能找到真相。”   柏非瑾话语里不乏真诚,但于仲谦却还是狐疑地看着他,并且很令人费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两边口袋。   沈潜一边大方正直地给他资料,一边往他口袋里塞窃丶听器的事儿他可还没忘呢!   柏非瑾至此哪里还猜不出自己这是被爱人坑了,也不知道沈潜到底做了些什么,让这堂堂省厅赫赫有名的于大督察忌惮成这样。   审讯还没开始,节奏就被柏非瑾给带跑了。   潘谨言全当不知地看戏,还是林放敛了神色叩叩桌子,示意开启录像。   于仲谦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审讯过程有些心神不属的,林放等于是一个人做完了整场审讯,两个小时多一点就喊了结束。   柏非瑾没有刻意留情,林放绕了半天从他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所有的审讯技巧、心理战术、话语陷阱……在柏非瑾面前都起不到丝毫作用。他就那么温温和和地坐着,周身好像没有半分攻击性,却令人根本不敢小觑。   潘谨言也是这时才知道,之前柏非瑾对他已经不能算是放水了,简直就是在开闸泄洪……   于仲谦只想结束后赶紧去找沈潜,结果收好东西刚出门就被林放拦住了:“……啊,林警官还有事?”   “于督察跟柏老师是旧识?”林放眯眼看他。   于仲谦一哂:“算不上,我只是办过两次沈潜的案子。”   “那就好。”林放颇为释然道,“您身为督察应该最懂避嫌的规矩。”   于仲谦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正色道:“我来这里的确是目的不纯,但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与职责,决不会姑息任何犯罪,也决不会包庇任何罪人。”   “那你觉得他是罪人吗?柏非瑾?”林放突然问道。   “……”于仲谦看向林放的目光带了些打量,“听说你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   林放也没否认:“你跟这对打了这么多次交道,有什么指教吗?”   于仲谦摆手:“指教谈不上,别小看他们,也别轻信任何未成定论的证据。”   “所以你相信柏非瑾吗?”林放冷不丁又绕了回去。   “我只相信事实。”于仲谦挑眉道,转身的同时却又轻飘飘扔下一句,“……但如果是柏老师的话,我猜他并不缺少承认的气魄。”   如果真是柏非瑾做的,以他的骄傲,大概都不屑于逃避吧。   林放没再留他,自己若有所思地靠在墙边出神。   晚上沈潜来的比平时迟一些,一问才知道是被求知若渴的于仲谦给拖住了。柏非瑾笑问他之前到底对于仲谦做了什么,搞得人家这么提防,结果等沈潜将经过说完,柏非瑾不仅完全能理解甚至还有点同情于仲谦。   站在于仲谦的角度,沈潜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阴险奸诈、不知好歹”,连带着跟沈潜绑在一起的柏非瑾也在他眼中声名一落千丈。   沈潜叹口气,今天于仲谦说什么都不让他近身,他就想不通了,潘谨言这么大个大活人还在呢,他有必要再玩窃丶听器那招吗?   但于仲谦将反感表达得这么明显,不做点什么简直也太对不起他的小心翼翼了。所以当晚于仲谦到家换衣服时再次脸色阴沉而动作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这次没有套路,祝你早日找到真相。”   于仲谦冷笑着将纸条撕成了渣渣。 第227章 涅槃重生(55)   柏非瑾的身体素质绝对是一流的,很快就被允许正常饮食和下床活动,也可以开始做复健了。排除大多数的皮肉伤,他这次主要后遗症还是在肩膀和手腕,长期的锁铐让他这两处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大家一方面自然欣喜于柏非瑾的康复,但另一方面也暗暗揪着心,柏非瑾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也就意味着专案组有权要求将嫌疑人羁押到拘留所审讯了。   潘谨言和于仲谦可能不会开这个口,但林放不应该会放弃这个机会。   出乎意料的是,林放也完全没这个意思,这些天他一头扎在调查取证里,简直在跟沈潜他们比谁更勤奋。   期间断续又进行过四次审讯,不愧是省厅重点培养的新生代刑侦干将,林放状态一次比一次好,所有证据线索都烂熟于心,审讯中也是信手拈来,连柏非瑾最后都不得不大段沉默、避其锋芒。   半个月的期限过去了十天,三分之二。   林放找到了当年的收款方“挑子”,而沈潜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起初那个“挑子”矢口否认,坚称当时那笔转账只是私人生意往来,他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柏钧时、还有助理的事。结果林放亲自带队,从他的据点顺藤摸瓜硬生生将另一个藏身处也挖了出来,翻箱倒柜找到一个迷你U盘,里面存着段电话录音。   “挑子”看到U盘时脸色一灰,林放再问,对方便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交代了。   据他所言,当年的确是有人找他下单,让他从账上兑五十万现金送给柏钧时的助理,他自己可以从中抽五个点。他就是做这一行的,收到转账后迅速分发给了多个账号,再将现金回收亲手给了助理。U盘里的录音,是他在接单时为了留后手录下的,对方声音做过处理,但将交易说的一清二楚,再结合付款方是柏非瑾的名字,不难推测真实身份。   林放眯起眼:“这个录音里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吧?为什么要保存这么久?”   对“挑子”而言这应该只是个隐藏身份的客户,若真每个客户都录音,那怕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我发现对方是柏钧时的助理……当时武阳如日中天的,我就托人查了付款方,结果竟然是柏钧时的亲生儿子……”对方为难地道,“再后来柏钧时死了,我寻思这事儿玩大了,想拿这录音找柏非瑾换点钱但又不敢,那可是连亲爹都杀的人,说不准会怎么收拾我……”   “既然怕被找麻烦,那你也没删掉?”   “这……这不是还是舍不得吗……”   林放没作评价,只是冷冷地盯着,直把对方打量到浑身发毛。   柏非瑾和沈潜很快就得了潘谨言的消息,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已经是最不利的情况了,他们反而定下心来。   杨局也知道时间紧迫,百忙中还按着柏非瑾给的名单亲自提审了两人,其余人等也交代亲信去审,相关内容都想办法整理出来转交给了骆敬辰。   “杨局这次,真的太够意思了。”骆敬辰都不由道。   柏非瑾头也不抬地“嗯”一声,心思都在笔录上,反反复复地看,眼底是明显的思索。   “先生发现了什么?”骆敬辰问的很直白。阮泽这次没来,事情到这一步,身为律师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两天一直忙于替柏非瑾准备辩护材料。   柏非瑾将看了无数遍的资料放下,眼神有些放空,是在极力回忆。这些人的口供里依旧没有决定性的证据,甚至可以说并找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但对柏非瑾而言,这些话语却是从另一面向他展现了当年的“狼群”内貌,将他带回到十余年前去重新经历一遍。   “骆屿。”柏非瑾突然吐出一个名字。   骆敬辰一愣,他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正是“黑匣子”里有记录但这次收网没有查到身份的七人之中当年跟在骆岑身边的人,柏非瑾之前特意标出来让他查过。   “这个人……”骆敬辰有些为难,“当时警方系统显示的是‘查无此人’,不是‘失踪’,而是完全没有任何记录。我也查了,但是岑先生去世后骆屿便也从‘狼群’消失,此后再无消息。”   “骆屿是父后的人。”柏非瑾淡淡道,“之前我只是隐隐有猜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从这些口供结合他自己的记忆,不难看出骆屿在送他出“狼群”的事情上也出了力,虽然一直都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至少是为数不多向着骆岑的人。   骆敬辰下意识握拳:“我去掘地三尺也把人找出来。”   柏非瑾屈指敲击着平板边沿:“……完全没有消息吗?”   骆敬辰也觉得奇怪,他是相信自己能力的,不应当完全找不到一丝线索,即便是其余六个他也已经确定了三人死亡,还有三人多少都找到了些踪迹……除了骆屿。   “能做到这一步的,”柏非瑾放松身体靠坐在沙发上,“有些难办啊。”   “再难也……”骆敬辰咬唇,“必须要找到。”   柏非瑾没有安抚自己的助理,最后阶段了,再拼一把吧,至少曾经付出过全部努力。   随着身体恢复,柏非瑾作息正常起来,每天有大把时间复健与思考。沈潜反倒是探视时间越来越飘忽,每晚前来时即便已经有意掩饰,也盖不住眉眼间的焦躁与倦怠。   骆敬辰与骆秒在杨局的支持和柏安琮的经济资助下追“狼群”,沈潜则主要紧扣警方的关注重点在查当年相关人员。   货车司机家里已经被从上至下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国外的妻子和女儿沈潜也设法联系上详细询问过,他们均对此毫不知情;助理也一样,他当年拿钱是为了给亲弟弟还赌丶债,身边人自然谁也没告诉,结果车祸当场毙命,他那败家弟弟还拿着抚恤金继续去赌,前两年被人追债的时候慌不择路,竟也戏剧性地死在了货车轮底   至于律师崔宏达,压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在国外意外身亡后遗物都无人认领,最后全被当地警方处理掉了。   而该案涉及的其他人,沈潜这些天想尽办法找当时的办案警员、检察官、法官、武阳老人都聊过,竟然无一人怀疑过柏钧时的死不是意外,也当真都对其中弯绕一无所知。   “不可能完全找不到,”沈潜抿唇,满面不甘,“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只是时间太久了。”柏非瑾客观道。   若是这个案子发生在现在,他丝毫不怀疑沈潜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但十余年前,已经太久远了,时间抹掉了太多证据,只留下了有人蓄意保存的东西。   沈潜抓起柏非瑾的手,他最近总喜欢与爱人十指相扣,这让他能有片刻的安心:“……你今天让敬辰去查那个骆屿?”   “嗯,我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柏非瑾不想在沈潜面前将话说的太满,“但他之前只是骆岑身边的人。”   “我也去找。”沈潜毫不犹豫地道。   柏非瑾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其实郁闷的不光是沈潜他们,林放也同样,两边都卯足了劲儿想找到更多证据,但实际是除了“挑子”以外,谁也没能再找到哪怕多一分一毫的线索。   胶着状态中,只有时间依旧在稳定前进,转眼就到了半月期限。 第228章 涅槃重生(56)   “沈队得到的消息是林放已经准备好结案材料只差上交了。”骆敬辰眼中难掩忧虑。   阮泽手边摊着大量资料,银框眼镜后的眉宇紧锁着:“现在这样的证据链,无罪辩护几乎不可能成功。”   “几乎”不可能……阮泽已经说的很委婉的了,应该说是“完全”不可能。   横看竖看,阮泽怎么也想不出法官对着这些证据判出“无罪”的可能。   柏非瑾无奈道:“我不会认罪。”   “我……”阮泽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话刚出口又顿住了,他是律师,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局面,提醒当事人及时止损、换取更大利益才是他的职责。   可看着柏非瑾,再想想这些天为他奔波的众人,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骆敬辰见此将话题岔开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应该是有上头力量介入了,只是再要找……我们的人就打探不到了。”   柏非瑾闻言眸底也掠过一丝倦意。   他先前就觉得骆屿失踪得太干净了,这些年他不信“狼群”没有追杀过他,但即便连“狼群”也摸不到他的消息……这种手笔不像是个人或者哪方势力能做出来的,最有可能便是有国家丶机关介入,将骆屿归进了证人保护计划。   骆屿没死当然是好事,但这条线却等于是断了。   这么多天杨局都没打探到,说明当时接收骆屿的并非公丶安系统,但出了公丶安系统没人会帮他们,柏安琮再能砸钱也买不进这些系统,就连求人都找不到门。   “没办法找了吗?”阮泽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跟着当事人一起孤注一掷地在这儿找一个可能都已经不存在的人当最后救星。   “……你们在找谁?”门口突然传来沉声问句。   屋内三人都是一惊,阮泽反应极快地转身斥道:“林警官,我正在和我的当事人谈话,即便您是办案警员也无权窃听我们的交流内容。”   林放压根没将他的控诉放在心上,只是直直注视着柏非瑾。   “……林警官怎么这个点还有空来这儿?”林放身后竟然还有人,此时语气绝对不算友善地道,“不应该留在局里等着嘉奖吗?”   柏非瑾面色微沉,看着沈潜大步跃过林放走到自己身边,强行阻断了林放的视线。   骆敬辰意识到不妙,顾不上林放还在旁边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潜牙关咬得死紧,一双眸子喷着火死盯着林放。   “沈潜,”柏非瑾唤了一声,上前半步握住沈潜的手将他稍稍带开,拇指安抚地摩挲着爱人手背,“这不是林警官做的。”   沈潜其实能想到这点,可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他不知道该找谁去发泄,他不知道反正的这些该算在谁头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骆敬辰和阮泽也从他们的互动中猜到什么,神情都有些凝滞。   柏非瑾转而向林放颔首歉意道:“林警官,抱歉失礼了。”   林放眼底有丝波动,柏非瑾看起来平和得像最不相关的那个人,可明明他才是承受这一切的人。   是真的已经经历太多而不再在乎任何伤害,还是因为担心身边人所以强装出坚强?   林放声音有些哑,这个刑警翘楚这些天也累坏了,他开口还是在固执重复之前的问题:“你们在找谁?”   柏非瑾很轻地弯弯唇角:“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找不到骆屿的,至少在开庭前是找不到了。   “还有时间,”阮泽喃喃道,“从*受理到移送法庭一审,还有最后的时间。”   “审查起诉阶段至少停留三到七个工作日,最长不超过一个月。”柏非瑾道,“不如来猜猜会留给我们多长时间?”   柏非瑾还有心情开玩笑,剩下的却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就在刚刚,专案组在潘谨言、林放、于仲谦均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式向*提交了结案报告,代表柏非瑾计划买凶杀害柏钧时一案正式由刑事侦查阶段进入了开庭前的审查起诉阶段,这等于在告诉所有人,经公丶安机关柏非瑾是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结案报告是我写的,但不是我提交的。”林放脸色沉郁,“我没蠢到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林警官什么时候发现的?”柏非瑾现在是唯一还有闲心跟林放聊的人。   林放嗤笑一声:“别自作多情了,我并不是觉得你没有杀柏钧时,只是案子到现在还有疑点,我不能容许经我手的东西存在这种问题。”   林放说的不客气,他也窝着一肚子火,办案这么久还从没这样“被结案”过。多年直觉告诉他这件案子还有隐情,可他不光怎么也抓不到,而且还被人摁着头结束了调查,简直可以说是种耻辱。   “现在还没开庭,还可以申请补充证据。所以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找谁?”林放冷声道。   一旁沉默良久的沈潜忽然抬头道:“对,还有机会。我去找魏……”   “沈潜。”柏非瑾回头喝止了沈潜的未尽之语,“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沈潜也回吼道,蓦地抬腿狠狠踹向旁边病床,床脚支架顿时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床头柜上玻璃杯晃了晃,“啪”的清脆一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连柏非瑾都有片刻惊怔,随后黑眸里慢慢酝上怜惜,不顾旁边众人,难得强硬地伸手将爱人抱进怀里,右手轻柔拍着沈潜后背:“没事的,没事的……”   话语间,他有些说不清急躁地低头用嘴唇碰触着沈潜额头。   后知后觉的,他感觉到了愤怒。   他可以不在意即将发生的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少有事能真正伤害到他,更何况这些天大家的帮助他都看在眼里,实话说他已经知足了——他终于不再是孤身战斗了。   可是沈潜不一样,对他而言这是信仰的崩塌。他付出生命都要去守护的司法与正义,现在却对自己最亲密的爱人露出了最无情的一面。更何况,因为太多的原因和考量,他连想改变这个局面的希望都被人为硬生生掐断。   柏非瑾猜得出是什么人做的,又为何要这样做,甚至他都可以理解这种做法。已有证据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凶手这件事已成定局,而在“狼群”覆灭导致的巨大地震中,最快速度给他定罪收押可以排除绝大部分可能发生的意外,将他这个关键证人与资料库完全控制起来,同时还可以借此吸引民众注意、分散舆论压力。   高层决定从来没有对错,有的只是权衡与利益。   但柏非瑾还是愤怒了,沈潜一直以来的干净与热忱来源于他对自己所处体系的信任,就如之前即便再惶恐不安也依旧选择上交“黑匣子”,因为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这个体系会给他一个证明真相的机会。   然而这次……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让他蓦地失去方向,像被缴了械的战士,愤恨又迷茫。   “沈潜,你听我说。”柏非瑾语速很慢,温和而沉稳,“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它只是尹梓章设下的局。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出于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理由,也许不是都合我们的意,但那也并不是错。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正义并非是全白的,司法的基底与尊严在于证据,这与你一直以来的坚守并不矛盾。”   这话说的所有人心底都是一颤,他们多少都因为柏非瑾而对这个案子掺入了私人情绪,他们气愤于步步紧逼的压力、抱怨于遭受的不公对待,却忽略了其实从客观角度来看,从头至尾这件事都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证据链是确凿的。   沈潜也知道自己偏激了,理智告诉他柏非瑾说的没错,可现在的他就像进了死胡同却无路可退的人,指甲深嵌在掌心里,浑身都在发抖。   柏非瑾心疼不已:“没关系的,他们伤害不了我,没关系的。”   沈潜,只要有你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啊,不要让这些阴谋诡计动摇你的坚持,也不要被这些肮脏泥泞玷污你的正直。   你要好好的,我才有力量去面对一切。 第229章 涅槃重生(57)   “……找我干什么?”门口第三次传来新来者的声音。   屋内人都看过去,魏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沈潜没抬头,柏非瑾也没说话,场面僵持两秒,魏征径直走进冷声道:“还没到最后一刻就要放弃的话,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人,我丢不起这个脸。”   到底是老上司了,沈潜本能有种敬畏,此时更是无话可说。   “你刚刚……”魏征神情复杂地看了柏非瑾两秒才继续道,“说得没错,无论什么时候,最终讲的还是证据。”   这番话换作任何人讲魏征都没有这么触动,可偏偏是柏非瑾看得最清,也是他最冷静地点明出来。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利益相关者,也是最有理由抱怨这一切的人。   “沈潜,”魏征正色问道,“你要放弃吗?”   “不。”沈潜毫不犹豫地否认。   他绝不放弃,即使马上就要开庭,即使开庭,即使宣判,即使他可能来不及阻止悲剧发生,他也会一直追查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这是他答应柏非瑾的,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那需要我干什么?”魏征道。   柏非瑾偏头看沈潜,沈潜闻言也迟疑了一下,眼神飘了飘。   “你们查到谁了?”魏征也不傻,他们不说自己也能猜到几分,“有谁是需要我出面帮忙查的?杨局查不到?”   这话甫一出口,魏征就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柏非瑾微垂眸开口道:“魏局,我们……”   “我来说吧。”沈潜打断爱人,抬眼直视向魏征,“师父,我们在追查一个原名叫骆屿的人,我们怀疑他被纳入了证人保护计划,而且很可能不是公丶安系统的。”   魏征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在思索。   “我……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也很自私。”沈潜说的很艰难,他一边说一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可他还是说完了,“我想找到他。”   魏征还没答话,柏非瑾就先开口道:“骆屿只是我个人的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他与此事有关,而且现在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他是依靠证人保护计划消失的。”   柏非瑾说的很直白,沈潜也没反驳,只是抿紧了唇。   “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线索?”魏征问道。   沈潜和柏非瑾都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魏征见此很随意地一挥手:“那就查。”   柏非瑾眼里是明显的不赞同,沈潜之所以会想到魏征,就是因为部里情报丶指挥中心一直看好魏征,而作为国家丶中枢部门,指挥中心有权限查看很多机密档案,也许从中可以找到骆屿的信息。   这件事他们之中除了魏征谁也做不到,即便是杨局也没有权限,但魏征又是最不合适的人,因为他并不愿意进部里。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渺小可能,魏征要押上的是他未来的职业道路。   可这些东西,柏非瑾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他只能沉声劝阻道:“魏局,您不用……”   您不用做到这一步的。   “我也是刑警。”魏征平静道,“不管走多远我都不会忘记这个身份。做刑警的,手上过的案子都不是小事,任何时候,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也不能放弃追查任何证据。让罪恶受到法律惩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才是我们的职责,这才是我们的坚守。”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魏征于他们是前辈,此时便是身体力行的传教。   魏征又转而对柏非瑾道:“真相是无价的,没有值不值得,我也不是因为你才做下这个决定。”   岁月在魏征面庞上留下了痕迹,也留下了沉稳与睿智,那双深邃眼瞳中决定了什么,让柏非瑾没能多言,最终只是郑重颔首道:“即便如此,还是非常感谢您。”   沈潜也跟着一欠身,却是眼眶通红、哽咽难言。   林放不懂他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但他再傻也看得出,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是个局,而他们所有人都是局中人,挖空心思、拼命挣扎却只是被对方十几年前布的局耍的团团转。   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柏非瑾,但却冷然开口道:“那个证人我会再去审,专案组有什么消息也不会瞒着潘谨言,最好的是能在开庭前找到补充证据,向检方要求撤案重新调查。”   柏非瑾一怔:“林警官……”   “别说让我置身事外之类的话,既然我已经参与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林放轻哼道,“我是刑警,魏局也说了,这是我的职责。”   “……”柏非瑾低头笑笑,“谢谢。”   他一直知道这些证据的存在,也无数次猜想过,当证据被揭露在人前时会发生什么?他不怕法律的严惩,不怕舆论的谴责,不怕被千夫所指……但他其实又真的很害怕,他太清楚一无所有的感觉,所以才无比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害怕会重新回到孤立无援的处境。   他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本可忍受黑暗,然而却看到了太阳。   阳光使原本的荒芜,变得更为荒芜,变得无法忍受。   可他从来不敢肖想,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身边竟然还有这么群人没有走,他们愿意相信他、愿意为他去努力、愿意站在他背后支撑他……他们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他,你不是孤身一个人。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魏征从来是行动派,他本就是听闻案件被飞速结案送审才去医院询问情况。此时得了骆屿的线索,出医院他就直接打电话给了情报丶指挥中心的主任,言明希望找他帮忙。   主任对此颇为意外,但还是很快答应让他进京详说。   次日魏征抵京面见主任,主任早就与他相识,见面后也不着急,拉着他闲聊半晌,直到魏征先开口挑明来意。   主任似笑非笑地瞅他:“你倒还真是护着你那小徒弟!上次为了他在学习中途就跑回去,这次又为了他跑回来。”   魏征知主任是对自己之前借机婉拒调进部里心存芥蒂,也不辩解,只是老实道:“不全是为了他,主要是自己想通了。”   “噢?”主任这下感兴趣了,“想通了什么?”   魏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瞒您说,我之前其实是有些不敢接。责任太大了,一接就没有回头路,我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起,也顾虑能不能照顾好家人。”   这话从魏征嘴里说出来其实有几分让人难以置信,但主任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只是认真地听着。   离开耕耘多年的刑警行列,离开一直以来的家乡南口,离开身边熟悉的舒适的交际圈,甚至可能要在这个年纪离开家人,投身到一个全然陌生而又至关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没有人是真正无所畏惧的,再强大的人也终究心有顾及。   这是人之常情,主任自己也走过这一步,他完全能够理解。   “这次的事情只是给我提了个醒。”魏征脸上还是笑着的,但笑意却没到眼底,“我有想保护的人,更有想追寻的真相,但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主任,我这人要强、脾气犟、野心大,看不得罪人逃脱制裁,也看不得好人蒙冤,更痛恨自己插不上手、帮不上忙。我以前想求安稳,现在才明白安稳是要自己争取、自己创造的。”   主任眼神也微微变了,他想他能理解魏征的心情,因为正是这种想法令他咬着牙顶着无数压力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想要更大的权力,升任省厅同样可以。”主任端起手边茶杯抿了口水。   “那不一样。”魏征道。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按部就班的常规部门,一个是中丶央中枢尖刀部门,两者没有地位高下之分,但却有责任大小之分,这是他仕途最大的转折点。   主任轻轻嗅着杯里的茶香,沉吟片刻:“……你对你小徒弟当真上心。”   想他之前各种暗示魏征都只当不知,结果徒弟这一出事,立马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魏征这回没否认,脑海中浮现那两人的身影,半是无奈半是骄傲地笑道:“他们教给了我很多,值得我上心。” 第230章 涅槃重生(58)   主任答应了魏征的请求,但也明说不保证会有结果。   魏征嘴上说着做好了心理准备,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到这一步他总归是想帮上沈潜和柏非瑾的,不想再带给他们失望。   看着守在外面不愿离开的魏征,主任摇摇头,已经开始思考最快要用多久才能把人调到自己手下来了。   “叮”,系统检索结果回报。   主任定睛一看,还真有“骆屿”的记录。   粗略扫过档案中骆屿当年与国丶安的交易,主任抱臂靠坐在办公椅上思索半晌,用内线电话联系相关的负责人,说明了只是想询问一下情况,可以不与证人见面。   对方表示要先征求证人的意愿,让他们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对方再回电话的时候却没了之前的从容,只是简明扼要地说道:   “证人消失了。”   主任心下微沉,魏征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证人享受着有关部门的保护,也定期会接受监察,骆屿这几年都隐姓埋名、安安静静地待在云州山疙瘩里,每月一次例行汇报,没有建立过亲密关系,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方圆百公里。   上一次例行报告已经过去了十天,骆屿人不在家中、切断了所有通信,没有告知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了他的离开。   这下事件性质彻底变了,结合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狼群”事件,有理由怀疑骆屿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国丶安迅速做出反应要求追寻骆屿下落,主任趁此提出让公丶安帮忙,提议得到了许可,只是要求如果找到人后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国丶安派人接管。   主任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一口答应。   魏征拿着手机迟疑半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什么的,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坏消息。   但总归要说的,沈潜听明白之后跟柏非瑾商量了一下,最后让欧阳翎带骆秒去云州调查,骆敬辰伤没好不宜奔波,而沈潜现在也不能轻易离开南口,太多人盯着了。   检丶察院果然效率很高,三天后就就通过了审查,法院也是一路绿灯,直接通知四日后一审。   出了公丶安系统杨局和魏征都无权置喙,林放两次要求退回结案报告被拒绝,气极之下拒绝作为公方证人出庭,潘谨言斟酌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出庭。林放可以一走了之,他不行,他得保证主动权至少部分掌握在自己手里。   欧阳翎和骆秒初次配合,一个刑侦一个网络,在云州掘地三尺也只是模模糊糊发现骆屿可能是自己离开了云州。   但至于人是往哪去了,现在又在哪,这些都不知道。   柏非瑾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狼群”培养出来的人,能被选到骆岑身边的人,能从“狼群”全身而退的人,怎么看骆屿都不是个普通人。这种人若是有意隐藏行踪,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   只是他有些不解,骆屿为何会在“狼群”覆灭后选择悄然离开?莫非是猜到会有人去找他,而他身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找不到骆屿,也找不到其他补充证据。   所有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开即将来临的开庭不谈,该怎么查案都还在憋着一口气查。在魏征的默许和陈容的操作下,市局资源基本对沈潜完全敞开,潘谨言为了避嫌没有与他们互通消息,于仲谦倒是说过在不违反原则的条件下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另一边骆敬辰也不断与杨局接触,不放过任何可能,只希望从中能找出哪怕一丝希望。   可是再不愿意,再不想承认,一审的日子也近了。   开庭前夕,欧阳翎风尘仆仆地从云州赶回了南口,阮泽早通知过要她准备作为证人出庭。   阮泽还在医院与柏非瑾做最后的庭前沟通,欧阳翎来不及回家就匆匆到医院准备与阮泽接洽,结果路过楼梯间时余光一瞥,顿时迈不开步子了。   楼梯上蹲着个人,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身躯现在微蜷着靠在墙边,从来扬起的头颅也疲倦低垂着,不复半分平时精神气。   欧阳翎心底一涩,踟躇几秒,还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沈潜头都没抬,只是看着地面出神。   走近一看,欧阳翎恍然发觉,自家老大这些天硬生生瘦了一大圈,眼底青黑,唇色都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欧阳翎讷讷开口,“老大……”   沈潜这才意识到她在身边,近乎迟钝地偏头看她一眼:“嗯,回来了。”   这些天他嘴上面上都得强忍着,心中承着的百般折磨无法言说,直燎得自己满嘴水泡,此时出口嗓音也是喑沉嘶哑,足像沙砺过一般。   “对不起……”欧阳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有些慌乱道,“我……是我没找到骆屿……”   沈潜摇摇头,过了片刻兀自一笑,又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欧阳翎心里难受,她都宁愿沈潜怪罪她,也好过看着沈潜这样一个人沉默。   “阮律师找了我和陈队作证,还有魏局可能也会出庭……这些年,柏老师对警方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到时候……到时候量刑……”欧阳翎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东西沈潜之前不乐意听,昨天被阮泽抓着硬是一条条细说给他听了。   一直斯斯文文的律师终于发了狠,将沈潜堵在墙边,眉头紧拧着问他:“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还想让他一个人撑多久?”   沈潜怔怔地看他,顷刻后苦笑道:“你说吧。”   阮泽也是下了大工夫,短时间内便摸清了主法官的量刑偏好,他不参与侦查,于是所有准备都是围绕减刑辩护开展的,不断往里面加筹码,综合考虑了很多才谨慎给出自己的预测:“如果继续做无罪辩护,大概率是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十年,沈潜目光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绕在沈潜耳边,欧阳翎再提时,沈潜蓦地有几分恍惚道:“……他做的还不够吗?”   “什么?”欧阳翎没反应过来。   “非瑾他,做的还不够吗?”沈潜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欧阳翎一时失语,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个人,从‘狼群’里面走出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协助破获了这么多案子,帮了这么多人,救了这么多条命……他还做的不够多吗?”沈潜喃喃着。   多啊,太多了。   欧阳翎也不禁在想,那般环境下成长的人,光是让自己不被同化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而柏非瑾不光让自己出落成了如玉君子,更是不断在向外输出温暖与力量。那些年他自己没有得到的支持、引导、温柔与保护,他都默默给了之后遇到的人。   因为太清楚生活的艰难,所以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   如果这都不算多的话……又试问世上能有几人做到这个份上呢?   “为什么……”沈潜声音里竟然染了哭腔,“为什么他们不能放过他?就算……这么多年这些功劳不能抵消吗?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不放?为什么要这样?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他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话到最后已是崩溃落泪,沈潜哑着嗓音埋头哽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欧阳翎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搭在沈潜背上,每每至此话语都显得分外无力,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沈潜,也同样回答不了沈潜的问题。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警员,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尊严,违法必究,功过两分。   可又是为什么呢?明明沈潜和柏非瑾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明明他们为了未来做过太多努力也牺牲了太多,明明他们不应该是这个结果的……   那些罪孽,柏非瑾一心想要摆脱的,为此几乎连命都搭进去,到最后,也依旧如蛆附骨、挣脱不得吗? 第231章 涅槃重生(59)   与此同时病房内,柏非瑾看完最后一页资料合上文件夹,温声对阮泽道:“阮律师费心了,这些天真是多谢。”   阮泽连忙摆手,微赧地扶下眼镜,面上却是欲言又止:“柏先生……”   “嗯?”   “您……”阮泽到底不忍心,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您一定要做无罪辩护吗?”   柏非瑾其实也猜到他是要说这个,但这次没打断。   阮泽索性一股脑都说了:“我相信您是无辜的,但出于私心考虑,我其实希望您能暂时……隐忍一下。如果可以,我有信心帮您至少缩短一半的刑期,甚至有可能二审能争取到三年以下。”   阮泽咨询了很多人,也看过大量判决,只要柏非瑾认罪,他就有大把理由帮他辩护:柏非瑾案发当时还不满十八周岁,柏钧时涉嫌谋杀柏非瑾亲生母亲,柏非瑾当时身处“狼群”处于被胁迫状态,自小的教育问题等等。   可是现在柏非瑾要求做无罪辩护,这些理由彼此心知肚明,他却不能用。   阮泽自然能理解柏非瑾的坚持,让无辜人认罪本就是很残忍的事情。   但那是至少十年刑期,在人生最美好的时间段,告别所有好友与爱人,身陷囹圄,偿还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柏非瑾看着文件夹没说话,这些东西他又何尝想不通。   “柏先生,来日方长,我相信终会有一天找到证据还您清白的,在此之前,做些退让也好过跟自己过不去啊……”阮泽苦口婆心地劝。   柏非瑾知他是好心,无奈笑笑:“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可是……”阮泽看他一派平和的做派,嘴里话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溜了出来,“即便您自己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那沈队长呢?这么长的日子,不只是您一个人的事儿啊……”   提起沈潜,柏非瑾眸子里也是一黯,随即便被掩饰过去。   “我意已决,阮律师无需多言。”柏非瑾淡淡道。   “您……”阮泽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了。   “阮律师,”沈潜走进来平静道,“时间不早了,欧阳还在外面等你。”   阮泽顿时消了声,不自禁推推眼镜苦笑一声,出病房门前听到沈潜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我明天也会出庭作证,详细的晚点再聊。”   “您?”阮泽猛然回头,但看着里面两人看了两秒后,最终沉默离开了。   沈潜和柏非瑾之间的亲密关系,注定他的证词只能是弱有力证据,但他此刻要求出庭,阮泽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柏非瑾同样听到了,也同样没有拒绝。   “为什么要坚持……”   “你哭了?”   沈潜的未竟话语都被柏非瑾堵在嗓子里,他看着爱人微微蹙眉,心疼地抬手用指腹抚过略显红肿的眼睑,再到淤青的眼底。   “这些天,”柏非瑾见爱人憔悴不堪的模样,眼里满是不忍,“就是苦了你了。”   柏非瑾在打量沈潜,沈潜也在认真观察柏非瑾。养了快一月,身上的皮肉伤好得七七八八,脸色却依旧是苍白的,便是唇上也见不到半分血色。   也是,虽说人一直在病房里拘着,但他又何曾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专案组的审问、杨局的提审、调查的跟进,哪一项不是劳心劳力?   沈潜偏头轻啄了下柏非瑾的掌心:“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   “嗯,我知道。”柏非瑾柔声应着,“沈潜,我其实很贪心,我想要的不是一时。”   这就是回答,为什么柏非瑾一定坚持要做无罪辩护。   他图的从来不是一时欢喜,他痴心妄想的一世相守,这段感情是他人生中最纯粹而干净的存在,他不想让任何东西玷污。三年和十年、十年和一辈子,他拎得清也看得开。   不能认罪,因为他已经离不开沈潜,但也绝不容许自己成为沈潜唯一的污点。   柏非瑾有柏非瑾的骄傲。   “……如果这也算贪心,”沈潜身子前倾与爱人额头相抵,“那我就是世界上最贪心的人。”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柏非瑾眸子一软,唇角微微向上勾起温柔的弧度,他知道沈潜能懂。   沈潜一字一句地道:“非瑾,你记住。一审完还有二审,二审还是不行那就等我找到新证据再申诉,骆屿也好、别的也好,我一定会找到的。到时候我带你回家,谁也拦不住我们。”   ……回家。   两人顿了半秒后一起笑了,不约而同想起那套不大却分外温馨的居室,他们在里面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哭过又笑过、彼此隐瞒又彼此坦诚,每个角落都留着属于彼此的记忆。   “沈潜,我想回家了。”柏非瑾喟叹着,说完又有些好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说出这句话。”   “我也想回家了。”沈潜道。   柏非瑾一怔:“你这些天没回去住?”   沈潜笑:“你都不在,怎么算‘家’呢?”   柏非瑾说不出话,沈潜就凑上来吻他,两人嘴唇轻触即分,再深深贴合。   ……   考虑到柏非瑾的身份复杂性和案件特殊性,本次庭审申请了不公开审理,不允许案件无关人员旁听,也不允许记者进行采访报道。   虽说不是没有人想借此转移舆论压力,但杨局在这个方面很强硬,一力扫除了所有异议,坚决要求封闭庭审。   法院的*上午直接到医院提人,骆敬辰无法参与庭审又安不下心,清早就逼着骆秒带他到医院来给柏非瑾做准备,到病房的时候柏非瑾才刚醒。   “敬辰?阿秒,你们怎么现在来了?”柏非瑾嗓音还带些哑。   “我……”骆敬辰话刚出口,眼眶竟然红了。   柏非瑾微讶地看他,但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单膝跪在骆敬辰的轮椅边,抬头与骆秒视线交错一瞬,骆秒知趣地点头先离开了房间。   “先生!”骆敬辰带着哭腔想去扶柏非瑾起来,被柏非瑾反手握住,安抚地拍了拍。   “敬辰,一直没有跟你说过……谢谢你。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柏非瑾温和地注视着这个好像永远坚定守在自己身后的助理。   说是助理,其实已经更像是家人般的存在。任何时候,无论柏非瑾如何抉择,骆敬辰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无关对错、不计后果、罔论生死,只要柏非瑾做出选择,骆敬辰就一定跟随。   永远无法忘记,当他刚从“狼群”逃出茫然自失时是谁接应了他,当他无数次与“狼群”周旋时是谁一直强忍着心头恐惧留下帮他,当他决定孤注一掷与“狼群”决战时又是谁压下所有不舍也依旧协助完成了计划……而且,若不是骆敬辰察觉到苗头将沈潜安排进尹府,也许柏非瑾最终都走不出那幢房子。   太多次,柏非瑾早想说出“谢谢”这两个字,却又总觉得他们之间无需这些。   但现在是时候说了。   一滴眼泪直直坠到柏非瑾手背上,柏非瑾动作一顿,极轻地叹了口气:“……当时父后跟你约定的只有三年,你一直没提,我也只作不知。转眼十余年过去了,我有私心不愿放你走,连累你也跟着受苦,终是我负你良多。”   骆敬辰连连摇头,哽咽着道:“不,不是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敬辰,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柏非瑾认真道,“以前说这话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现在可以说了。以后你可以不用畏惧‘狼群’,不用费心隐藏身份,也不用再考虑我,只是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我不走!”骆敬辰惶然抓住柏非瑾的手,“先生,我就想陪着您,求您别赶我走……”   “我并非要赶你走,我也……舍不得这样做。”柏非瑾温声说着,他以前绝说不出这样感情外露的话,是沈潜慢慢教会了他体验情感,乃至表达情感。曾经在骆岑口中冷冰冰的“感情”二字,因为沈潜的出现而变得鲜活起来,潜移默化中融入到血肉里。   骆敬辰的手指下意识缩紧,指甲刺得柏非瑾生疼。   “我只是想说,我们都可以放下了。无论我最后结果如何,‘狼群’都已经消失了。”柏非瑾道,“以后你可以完全自由地活着,去画画、去旅游、或者去爱一个人。”   骆敬辰身子一僵,带点婴儿肥的脸上悄悄爬上红晕:“先生,我和阿秒,我们……”   柏非瑾一笑:“这么多年,不是‘缘分’两个字能轻易概括的。”   这两人,骆敬辰一心跟着柏非瑾又担忧会因此连累骆秒,所以一直闭口不谈;而骆秒又是个一根筋,死撑着不愿意主动挑明。明明纠缠了大半辈子,却始终没迈过最后那条线。   骆敬辰避开眼神不愿多谈,柏非瑾也不逼他,只是伸手用纸巾仔细将泪痕拭去:“敬辰,我希望你能幸福。”   泪珠大颗大颗砸下来,骆敬辰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他明知不该如此失态,但却怎么也忍不住,浑身都止不住发着颤,几度失声。   他想他的先生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好的人,不应当落到如此境地。   可是他又清楚,自家先生从未这样幸福过。身边有执着相守的爱人,有不离不弃的同伴,还有那么多愿意相信帮助他的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柏非瑾其实已然满足,放在从前,这些可是连梦里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别哭……”柏非瑾有些无措,骆敬辰的眼泪好像越擦越多,“别担心,相信我。”   “我相信您,”骆敬辰含着泪认真道,“相信您值得幸福。”   柏非瑾也在看骆敬辰,闻言颔首道:“谢谢,你也是。” 第232章 涅槃重生(60)   骆敬辰不让骆秒帮忙,坚持自己给柏非瑾梳理头发、打好领带、抚平袖口,然后轮椅向后退开上下打量片刻,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先生,我就在庭外等您出来。”   柏非瑾知道劝不住,便转而对骆秒道:“阿秒照顾好他。”   “……好。”骆秒眼尾也是红的,但明显掩饰过,柏非瑾也就没拆穿,知道他大概是偷听了刚刚的对话。   都不是磨磨唧唧的性子,柏非瑾站直系上扣子,抬腿步出病房跟着法院的人走了。   即便是封闭庭审,旁听席的人依旧不少,柏安琮申请作为亲属参与,魏征和大部分一队、二队的警员都在,林放和于仲谦也来了,杨局没能抽出时间,但派了自己亲信到场。   因为沈潜要求出庭作证,阮泽思量后将陈容和欧阳翎都换了下来,此时他们正与志敏坐在一起,盯着法庭的入口。   门开,柏非瑾从容走入,身上是剪裁得体的纯黑西装,藏蓝色条纹领带,墨黑略长的发丝打理得整整齐齐,面上温润沉稳,不见丝毫颓意。   法丶警将他带到被告席,检方和律师均已就位,全体起立迎接法官入庭。因为案件比较特殊,本次由五名法官成立合议庭,审判长为南口刑事审判庭庭长,因为判案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又是巾帼不让须眉,素来在界内享有“明镜”之称。   阮泽获知合议庭成员名单后也拿捏不准到底是好是坏,只能寄希望于审判长不会对高层压力让步。   审判长宣布开庭并宣读相关事项,确定当事人无异议后正式开始法庭调查。   检方公诉人宣读起诉书,阐述了柏钧时一案的详细情况,并列举已有的人证物证,最终以故意杀丶人罪向柏非瑾提起公诉。   “……下面由被告就犯罪事实进行陈述。”审判长道。   柏非瑾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被告席,闻言礼貌颔首道:“谢谢审判长。我没有杀害柏钧时,检方列举的犯罪事实皆非我所为。”   虽说很多人都知道其中有隐情,但柏非瑾话音一出还是引起小片哗然。   审判长也是微顿,神情不变地问道:“被告律师事先是否知情?”   “知情。”阮泽冷静道,“请法庭注意,我和我方当事人今日将做无罪辩护。”   审判长柳眉微扬:“请被告方注意,法庭是非常严肃的地方,这里只讲证据。被告若是没有补充,就请检方出示相关证据。”   检方依次展示了“黑匣子”中附有柏非瑾亲笔签名的计划书、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与直接涉案司机律师和助理的通话记录、向“挑子”的转账记录,还有新增的“挑子”的口供、与“挑子”的通话录音、尹梓章告知柏非瑾是柏钧时杀害裴依楠的音频、尹梓章告知柏非瑾柏钧时死亡的音频,并提供了“黑匣子”中内容不可修改的技术证明、两段音频的无加工和时间证明。   合议庭对这些证据一一进行核实,检方同时申请潘谨言作为侦查人员出庭作证。   潘谨言走到证人席时先带着歉意看了眼柏非瑾,柏非瑾只是神色温和并无怪罪。   “请证人陈述身份。”审判长道。   “谢谢审判长,尊敬的法庭,我是本案的专案组组长潘谨言,现任市局刑侦二队队长,此次案件的调查取证阶段我有全程参与,特此作证。”潘谨言道。   “请证人做出陈述。”   潘谨言详细叙述了警方的办案过程,所有物证、人证的来源,案件审理期间所有相关的问询与走访结果。   “所以……”审判长看着台下神色不明,“结案报告不是你提交的?”   “不是。”潘谨言说的很实在,“专案组由我和省厅的林放警官、于仲谦督察牵头,结案报告是林放警官所书,但我们三人皆未正式提交。”   “为什么不提交?”   “因为案件还有疑点,我们一致认为尚需进一步调查,不应该草率结案。”潘谨言直截了当地道。   观众席上魏征眉头一跳,他一直以为潘谨言是稳重保守的性子,最近莫非是跟沈潜打交道打多了,现在也开始语出惊人了。林放和于仲谦也是微讶,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出几分解气。   这话说的,检方两人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他们自然与潘谨言做过庭前沟通,也是觉得他比林放好说话才选了他当警方证人,没想到他这是憋着劲儿就等着上法庭一吐为快。   “证人请注意自己的措辞。”审判长淡淡警告一句,没再往下问这一点,而是转而道,“被告律师可以向检方证人提问。”   “谢谢审判长。”阮泽起身走到庭中,“潘队长您好,我想请问您,您觉得案件中还有什么疑点呢?”   潘谨言看着阮泽:“我认为依旧缺乏关键性直接证据。”   阮泽继续问道:“这么多证据您还认为不行吗?”   “证据基本都是物证,而且都需要进行推理得到最终事实,在嫌疑人从始至终坚持无罪辩护的情况下,我认为需要更加严谨调查后再做结论。”潘谨言道。   这情景有些奇怪,辩方律师在给检方找场子,而检方证人则在为被告开脱。   果然下一秒阮泽就转身向上位欠身道:“请法庭注意,警方证人也认为缺乏关键性证据。”   “反对!”检方道,“物证效力本就大于人证,且所有证据皆已经法庭证实有效。”   “反对有效,我也认为证据已经充分。”审判长道。   阮泽顿了一下,他脑子里瞬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审判长也得到了上级指示要求尽快宣判。   “请法庭注意,”潘谨言出声道,“该案涉及的其他人员,柏钧时的助理与其在车祸中去世,律师出国后意外身亡,司机在出狱后同样是意外身亡,造成真正参与过计划的人除了仅通过电话联系的‘挑子’之外无一人活到现在。”   审判长等了等,提醒道:“证人是想证明什么?”   “我不是证明什么,我只是想摆出一个问题。”潘谨言抿下唇后才道,“这些意外身亡真的是‘意外’吗?我们有去调查司机的死因,但他当时的病历诊断被人恶意损毁了。”   林放轻轻挑眉,司机的病历诊断的确是缺失,但还没办法证明是被“恶意损毁”的,潘谨言这是铁了心要搅浑水了。   “证人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未经证实的东西不应作为证词。”审判长蹙眉。   “抱歉。”潘谨言微垂下眼睛。   “辩方律师请继续提问。”   “谢谢审判长。”阮泽接着道,“我想向证人确认一下物证信息。”   潘谨言点头道:“您问。”   “请问证人,计划书上的签名是否为电子签名?”   “是。”   “在我方当事人未成年且明显受制于尹梓章的情况下,其电子签名是否存在尹梓章盗用的可能?”   “反对!”检方道,“诱导性提问。”   “反对有效,请辩方重新提问。”审判长道。   阮泽并不在意,重新问道:“请证人阐述电子签名的可靠性。”   潘谨言停顿了一下:“‘黑匣子’中的电子签名经鉴定具有时效性,符合作为物证。但在当时情况下,不排除被告在被迫或在不知情情况下……”   “反对!无关陈述!”检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潘谨言这个证人找的太失败了,完全就是向着被告的。   检方竟然打断自方证人陈述……潘谨言虽然还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审判长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潘谨言一眼:“……反对有效。证人,我最后提醒一次,在法庭上不要将猜测当作证词。”   “请问证人,”阮泽道,“我方当事人与‘挑子’的通话录音是否无法辨别真实身份?”   “是。有一方声音进行了处理,无法技术恢复。”潘谨言道。   “我方当事人与其他涉案人员的通话记录,是否只能证明有人使用我方当事人名下的电话卡进行通话?”   “是……”   “反对!诱导性提问!”检方再次抗议。   “反对有效,请辩护律师注意自己的提问方法。”审判长道。   阮泽转而问道:“我注意到关于裴依楠死因的音频被列入了证据,请问证人,您是否认为我方当事人是报复杀丶人?”   “反对!诱导性提问!”   “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修改提问。”   阮泽抬手推了推眼镜,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也是真的被逼无奈了:“请问证人,您根据调查判断我方当事人有何作案动机?”   潘谨言听出了阮泽的意思:“我认为有多方面因素,被告母亲的死是成因之一,其二还有柏钧时当时触及到了‘狼群’的利益,故而尹梓章容不下他。”   这话说的有技巧,不动声色就将主责推给了尹梓章。   而检方意料之外的对此竟然没提出反对。   “好的,我的提问结束,谢谢法庭。”阮泽欠身道。   “检方可以补充提问。”审判长道。   两位公诉人相互对视一眼,谢绝了审判长的提议。开玩笑,他们可不敢再让潘谨言说出什么了……   审判长也不意外,待潘谨言离庭后才道:“下面请辩方律师进行辩护。”   “谢谢审判长。”阮泽重新起身道,“首先,我需要再次向法庭申明,我方当事人自始至终进行的都是无罪辩护。”   审判长带着探究看向柏非瑾,柏非瑾不卑不亢地回视,目光相触时还习惯性略微颔首。 第233章 涅槃重生(61)   “其次,请法庭注意,案发当时我方当事人尚属未成年,且身处于高压、特殊环境中,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障,不具备完全自主行动能力。”阮泽说着列出了多份口供,其中有胡云的陈述,也有从杨局那得到的“狼群”成员的口供,“在当时环境下,所谓的‘狼王’尹梓章具有绝对操控权,他掌管着‘狼群’内所有信息。”   在口供之外,阮泽道:“刚刚检方提供的‘黑匣子’证据只有一部分,若是综合其他信息其实不难看出尹梓章可以控制所有成员明面上的电话卡、银行卡。也就是说,检方所列的通话、转账记录等都只能证明有人利用我方当事人的身份进行了这些行为,刚刚证人也承认,已有证据并不能完全证明是本人操作。”   “反对!”检方本能否认,停顿半秒后才道,“……混淆条件。”   审判长略一摇头:“反对无效,请辩护律师继续陈述。”   “谢谢审判长。”阮泽礼貌颔首,“我方当事人在案发前的十七年人生中,没有任何个人消费记录和通话记录,涉案银行卡与电话卡都是在案发前临时办理,且除案件相关用途外再无其他使用记录。可以看出,我方当事人长期处于受控状态,无法保证自己的基本信息不被盗用,此案便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诬陷我方当事人。”   “针对这一观点,请辩方提供更有效的证据。”审判长并不满意阮泽的口头论证。   阮泽推了下眼镜:“我无法提供。”   “原因?”   “因为无权查看‘黑匣子’其他内容。”阮泽冷静道。   审判长难得一哽:“涉密证据应该提前向法庭申请。”   “警方调查被终止后我向检方提出了申请,但被驳回了。”   “检方,是否有这件事?”   “警方结案后,在被告无法提供翻案关键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有权拒绝重启调查。”检方公诉人说着也摊下手,“更何况,我们也无权调看‘黑匣子’全部内容。”   “狼群”的案子在外界看来还是扑朔迷离的,但业内人都清楚这是个多大的局。审判长也清楚可能是涉密权限问题,只是找检方确认一下。   但这样就面临一个无解的问题:辩方提出要查阅“黑匣子”的其他内容作为关键证据,但检方要求辩方先给出关键证据才能重启调查申请“黑匣子”权限,而辩方则坚持关键证据就在“黑匣子”里……   “……如果要继续论证,还请辩方提供更多直接证据。”审判长最终道。   说到底,检方都是按规章办事,这个僵局理应由辩方来破。   阮泽暗咬了下后槽牙,但并不意外,他们吃亏就吃亏在缺乏证据,他再怎么说出朵花来,也抵不过检方的“铁证如山”。   “检方给出的证据中有裴依楠的死因,但我方当事人与裴依楠其实并无交集,裴依楠生前从未与我方当事人共同生活过,这一点柏家当年的佣人可以作证。”阮泽展示了另一份证词,“所谓‘报复杀丶人’并不能成立。”   “反对!混淆条件,动机只是作案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且我方从未声明被告是报复杀丶人。”检方反应很快。   “反对有效。”审判长也道。   至此,阮泽已经基本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很清楚自己今天没办法空口无凭地扭转局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不断抛出问题,最好是能令法庭产生怀疑而延迟判决。   “下面请我方证人。”阮泽转身道。   侧门开,沈潜从外走入,甫一进场就撞上了爱人的目光。   柏非瑾眸子微弯,沈潜也是眼中一软。   沈潜难得穿着套利落的黑色西装,配酒红色条纹领带,款式与柏非瑾身上的别无两样,此时同样笔直站在被告席侧方的证人席上,两人比肩而站,长身玉立,让人脑中一时除了“天作之合”四个字都想不出其他比喻。   “证人请陈述自己的身份。”审判长道。   “沈潜,现任南口刑侦一队副队长。”沈潜开口道。   审判长对辩方选择他出庭其实有些意外:“请证人阐述与被告的关系。”   “非瑾与我相识九年多,受聘任队里顾问后共事近四年,”沈潜说着毫无停顿地继续道,“大半年前我们确定了关系,现在是恋人。”   柏非瑾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他昨日听到沈潜要求出庭,但具体情况其实沈潜也并没跟他提前沟通,总归不会害他就是了。   “被告,证人所言是否属实?”审判长问道。   “属实。”柏非瑾温声道。   “辩方需要注意,亲密关系会让证人的证词有力度下降,辩方律师是否更换证人?”   “谢谢审判长,我方不更换证人。”阮泽道。   审判长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是自己职业生涯中再难见第二次的场面。   “请证人开始陈述。”   “谢谢审判长。”沈潜同样礼貌颔首,“我今天想用朋友、搭档、恋人三重身份给大家阐述柏非瑾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他会不会做出检方所指控的事情。”   审判长下意识看眼检方席,其实沈潜这话已经暴露了他手上也没有证据,检方其实可以以“无关论述”打断他的作证……而且之前检方态度明显很激进,仗着手中的证据在庭上颇有些咄咄逼人。   检方两人也的确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对视两秒后却保持了沉默。   “我与非瑾相识时还在大学,初次见面我就将他手腕拽脱臼了,他没发火也没骂人,吃了我一餐饭后还帮了我的忙,相互留了联系方式。”沈潜眼神有些放空,“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多面冷心热,明明是个渴望温暖的人,却把自己搞得那么孤独。”   “后来我入职,正式宣誓成为一名警员,每每遇到难题总喜欢去找非瑾,非瑾也总能给出独到的见解帮我破题。在非瑾被正式聘为顾问前,我参与的案件中至少三十七桩都有他的贡献,十八次被编为临时顾问,十二次对案件有突出贡献被记录在案,除去两桩未解密案件,其余卷宗均已提交呈堂证据。”   “当年名动一时的秦洋龙特大贩丶毒案,我被临时抽调卧底,意外将前往潭阳参与学术会议的非瑾卷入……”直至今日,沈潜提起这个面上依然难掩懊恼,“行动中,为了缴获秦洋龙手中的大宗毒丶品,非瑾自愿涉险掩护我的身份,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行动暴露被俘,受尽折磨终于被救出后还提供了破案的关键信息,引导警方成功将秦洋龙一伙一网捕获,人脏俱全。”   秦洋龙案虽说大部分已经曝光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护如陆子峥这样卧底的隐私,卷宗还是处于保密状态,沈潜只提交了从程厅手上拿到的经处理后的部分结案报告和程厅的口述证词,还有柏非瑾当时的伤势鉴定。   “因为这次变故,局里决定聘用非瑾为正式顾问,三年多以来,非瑾协助破获了四十九桩刑事案件,其中九桩属于特大重大案件,俨然已经成为我们队坚实的后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除去三件涉密案件,其余卷宗均已提交。”   “现在想想,非瑾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大概是杨阡案时被人偷拍到斗殴被捕,因为不想暴露被骚扰的女生信息,他宁肯自己背着骂名也不做解释;在办案过程中也是反复强调要注意保护被乔覃侵丶害女生的隐私,极力避免舆论对这些女生的二次伤害……这种设身处地的考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体贴与温柔。”   “再次轰动应该是秦洲龙案,大家都看到非瑾为了保护学生安全而不惜一切代价;大家没看到的是,贾沛案中是非瑾将凶手从天台边劝下来,邹懿案中是非瑾到处为患者联系临床实验用药,路为案中受害的小孩第一天晚上就本能选择跟着非瑾回家……”   沈潜想起被重新领养听说已经回到学校的张乐宁,唇边不由带了抹笑意,“都说孩子眼里的世界是最纯粹的,一个从小受尽磨难的小孩都选择交付信任的人,我相信他是干净的。”   柏非瑾也想起了张乐宁。   每次看着乐宁,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想要去保护、去引导、去让他幸福,让他可以不用去经历自己所遭受的这些磨难。   “为了揪出东玮林这条大鱼,非瑾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利用自己的公众影响力发博向公众寻求线索,也终于激怒了背后的主使,有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黑匣子’是我亲手提交的,我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也在当时就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今天。如果今日辩护失败,我就是令非瑾蒙冤入狱的最大推手。”沈潜近乎残忍地剖白道,“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逃避,也没资格逃避,因为‘黑匣子’是非瑾亲手交给我的。”   柏非瑾微垂了眸子,掩下眼底的心疼。   “为了剿灭‘狼群’、为了让真正的恶人付出代价、为了不再有孩子需要同自己一样在‘狼群’里挣扎长大……非瑾赌上了一切才取得‘黑匣子’,为此几近丧命,我必须帮他完成这个计划,我也同样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收网时,在被困在别墅中且知道随时可能爆炸的情况下,非瑾选择了出声提醒,极力阻止任何人靠近施救……他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自己扛,不愿意拖累别人半分。”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想,事情到了这一步,何必死守坚持无罪辩护?”沈潜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是警丶察,我相信我们的司法,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司法的正义;所以非瑾也选择相信,也选择去维护。法庭是神圣的,这里不应该有利益权衡,这里应该只讲真话。”   在场人无不动容,阮泽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用沈潜去劝柏非瑾的举动有多么愚蠢,柏非瑾之所以如此坚持无罪辩护,就是因为沈潜。   沈潜从始至终坚守的赤子之心源于对司法的尊重与信任,柏非瑾看得分明,又如何会去打破。   “我相信非瑾,因为我与他相识近十载,我太清楚他的为人。这样的话在法庭其实很不负责任,所以我想给法庭提供当时追捕‘狼王’尹忠时,他最后说的一些话。”   这段录音是沈潜直接找杨局拿的,法庭中除了柏非瑾和沈潜谁也没听过,此时沈潜提起,柏非瑾眸子微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队长,你们警员不是一向自诩为人民公仆吗?怎么能容忍一个杀丶人丶犯混在你们高洁的队伍里?……你知道真相?……说什么?小狼杀害柏钧时的过程吗?那些‘黑匣子’里不是都有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音频中,尹忠话语里的讽笑令所有人都黑了脸色,那般近乎实质的恶意,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虽然尹忠没有明确说出什么,但他的态度又无不暗示着什么。   “……小狼,你把决定权交出去的时候就注定会一败涂地……铁证如山,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无辜的,而更多人根本不会在意具体过程,因为你这样的潜在危险,自然是待在监狱里最好不过……”   检方面上有些僵,即便再不愿承认,他们心底也清楚,尹忠猜的太准了。   审判长神情中明显带着若有所思,其实尹忠的暗示并不难理解,但这种证据在法庭上是无法成立的。   “……沈队长,当你最信任的、最忠诚的司法对上小狼的时候,你会选哪边呢?……我差点忘了,‘黑匣子’还是沈队长你亲手交上去的吧?啊我真想看到开庭的时候,你代表正义和旁人站在一起审判小狼的样子,一定非常精彩……”   “……还有舆论啊……”   时隔多日,即便不是当事人,听到这番话时依旧觉得心头发哽,沉甸甸如巨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逼得人酸涩了眼眶却连泪都流不下来。   如此令人绝望而窒息的未来,偏偏又是这么的现实和讽刺。   这些日子啊,两个当事人是怎么煎熬到过来的?   庭下不少人红了眼,连检方都掩饰地低下头,审判长用力咬紧牙关克制自己的情绪,眼睛却直直盯着庭中伫立的那对璧人。   沈潜的神色很平静,这段音频他已经听过太多次,多到他可以冷静地接受尹忠所说的这些一点点变为现实;而柏非瑾正侧首看着沈潜,眼里温柔而沉稳,再容不下其他。   终于,音频播放到最后,柏非瑾用清冷而坚定的嗓音,掷地有声地反问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那又如何?” 第234章 涅槃重生(62)   那又如何?   欧阳翎捂着嘴的手一抖,泪珠终于滚出了眼眶。   该是多么骄傲的性子啊,无论被怎样磋磨折辱,都依旧挺直着脊梁,微扬着头,冷静而从容地面对着一切。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所以无悲无喜,也无所畏惧。   他将世间丑陋看得分明,却仍选择努力去做一个温柔的人。   法庭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直到沈潜重新哑声开了口:“我和很多人尽了最大努力不想让尹忠所言的这些事情发生,但今天我还是站在了这里。我选择出庭作证,因为我不能真就如尹忠所言那般和旁人一起坐在下面看着……”   “即便到今天,到现在,我依旧相信司法,愿意付出一切来维护它的尊严。”沈潜认真道,“但我也同样相信我的爱人,现在的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会站在他身边,绝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不会是结束。我答应过非瑾,终有一日我会和他一起向所有人证明他的清白,这话我当日敢和他说,现在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沈潜一字一句说得笃定,字里行间的那种自信与坚定,让人竟升不起半分怀疑。   “司法正义和非瑾,我不用做选择,我都要。”   最后这句话其他人听着半知不解,但沈潜却说得眼眶微热。   他的非瑾,他的爱人,从来舍不得让他为难,所有的一切都早早做了安排,就是为了给足沈潜底气,说出“我都要”。   魏征看着庭中两人,心口仿佛藏着一团火,恍惚间能见着自己记忆中的沈潜,刚入队时青涩热忱是他,入队后好强桀骜是他,领队后圆滑沉稳是他……当初那个翩翩少年郎,如今终于长成了祸至不惧、泰而不骄的男人。   数载时光转眼逝,物非人非,唯有并肩之人依旧。   审判长半晌说不出话,如若不是职业素质使然,也许她也会同庭下一般默默红了眼眶。   “……咳,下面请检方询问证人。”审判长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检方两人也是为之动容,低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人还有些为难的样子,另外那人则一咬牙干脆起身回道:“谢谢审判长,检方放弃提问。”   庭下不由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种时候检方放弃提问,无异于是将主动权亲手交出来,又或者说是将这个难题完全推给了合议庭。   阮泽心底一松又一紧,检方显然是得了上头指示要速度判决,只是沈潜这番证词到底让他们下不了手了,索性退出……可合议庭,刚刚审判长的态度,或许也是得了指示也说不定。   审判长转向柏非瑾:“被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柏非瑾收回看着爱人的目光垂眸想了想,温声开口道:“我尊重法庭今日做出的任何决定,柏钧时的死不是我做的,但有些事我也并非全然无辜。”   “我早在十年前便知道‘黑匣子’的存在,却依旧放任‘狼群’存在至今。柏钧时案的证据是尹梓章制约我的关键,他碍于我有‘黑匣子’而不会轻易动我,我因为这份证据不敢揭发‘狼群’。”柏非瑾道,“这些天很多人都在帮我,我很感激,也很愧疚。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一直在追查‘狼群’,在计划取回‘黑匣子’,在为最终战做准备……但我也会因为贪恋温暖而踟躇不前,一拖再拖,麻木自己不去想那些被‘狼群’扭曲人生的受害者……”   “这种情况下不作为就是作恶,因为我的犹豫葬送了多少人,我不敢想,是我自己罪有应得,所有的一切我不会归咎于任何人。”   “遇到沈潜,遇到一队的大家,让我无数次庆幸曾经在‘狼群’中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担任顾问的机会我很珍惜,这对我意义很大,让我知道我还有机会去做一个有用的人。只是很抱歉,现在大概要给这个职位抹黑了。”柏非瑾微微苦笑。   “我依旧会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在此之前我也不会逃避应尽的责任。‘狼群’覆灭只是一个开端,我将尽我所能协助调查,令有罪之人伏法,为无辜受罪之人平反。”   柏非瑾顿了顿,很认真地道:“我想再努力一点,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沈潜左手猛地抓紧桌沿,他一遍又一遍跟柏非瑾说“你值得”,柏非瑾听了,也记住了,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可以得到爱人纯粹的不含要求的爱恋。但他也是那么骄傲的人,他不会因为爱人的包容而放弃努力,他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追求的又是什么。   柏非瑾,非瑾,他的爱人,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审判长彻底无言,她想着柏非瑾活得太透彻了,将自己剖析得干净彻底,也将外界看得明明白白。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锤炼,没什么不好,只是太累了。   其实审判长也是得了指示的,刚接下案子时院长找她聊了聊,都是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话里话外的意思彼此都不用点破便心知肚明。   她以刚正不阿闻名,但也因此四面树敌、根基不稳,院长对她向来维护,此次也是担着压力委婉提点。此案牵涉甚广,跟着上头走才是明智之举,实在不应节外生枝。   可是,可是……   “双方还有补充证据或证人吗?”审判长问道。   检方和阮泽同道:“谢谢审判长,没有了。”   沈潜作为证人理应退席,但审判长没说,其余审判员也没提,连检方都保持了沉默。   审判长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保持着冷静语调清晰道:“此案个中细节盘根复杂,本庭认为已有证据尚存疑点不足以定论,拟驳回检方上诉再行调查,各位审判员意下如何?”   其余四名审判员都傻眼了,若审判长当真想询问他们的意思,理应退庭商议,待统一意见或投票表决后再行宣布。结果审判长径直搁庭上就表了态,还逼着他们当庭决定。   四人不禁都觉得如芒在背,他们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摸得清上头和外界的态度与压力。在自己手上将检方给驳了,今后柏非瑾当真能翻案还好,若翻不了案,他们便是上级和舆论两头都不讨好,届时就尴尬了。   可是,可是……   这场庭审下来他们也非草木,当审判员久了看人无数,却从没见过柏非瑾这样的被告,也没见过沈潜这样的证人。面对压身的苦难他们只是沉默扛起,硬挺着脊背坚守本心,他们已经做了那么多,多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帮一把,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同意驳回。”几息沉默后一名审判员率先开口道。   另外三人陆续也同意了。   审判长神情微松,她也是赌一把。她很清楚一旦退庭商议这事便悬了,每个人都不乏做决定的勇气,但犹豫的人们聚在一起便会相互影响,一分担忧放大成了十分,十分勇气也被削成了一分。况且,审判长其实是以一身担下主责,这般作为,少不得要被同僚说是以形势权威逼迫合议庭众人表态。   检方皱着眉,一句“反对”压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阮泽简直是喜出望外,他有幻想过法庭以证据不足驳回检方上诉,但他从来不敢想这会成真。他看着柏非瑾和沈潜,突然觉得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为了创造奇迹而存在的。   沈潜和柏非瑾对这个发展也是讶然,对视之间眸中尽是暖意。   你看,这个世间终究还是希望更多,大家心底都藏着火,关键时刻不吝出一份力。   庭间又是一阵沉默,审判长抬眼扫视一圈,所在场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静候法庭最终判决。   “哐”!侧门突然被人推开,发出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门口人身着法院清洁工制服,略长的刘海掩住了大半面容,手上还拄着拖把。   审判长柳眉一蹙:“此次是封闭庭审,无关人员谢绝入内。”   那人慢慢抬头,目光直直看向柏非瑾,柏非瑾看清对方容貌后明显一怔,沈潜也是,包括庭下或多或少出过力的人也都愣了。   “法丶警?”审判长不悦提醒道。   原本在门外值守的法丶警这时才匆匆赶来,发现自己竟然被这清洁工调虎离山了,顿时有些恼火地伸手想去抓那人:“你这人怎么……”   “等等!”沈潜没顾上法庭礼仪,脱口制止。   审判长微微眯眼,阮泽见了连忙找补道:“尊敬的审判长,非常抱歉!但这人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证人,请法庭能给他一个发言机会。”   那人轻松绕开法丶警,自顾自走入庭中,轻轻对上方一欠身:“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出现,我不需要说什么,我只是来提交给法庭一份早应上交的证据。”   说是提交给法庭,他从胸前口袋郑重取出一张芯片,却是走到柏非瑾身前递给他。   柏非瑾与他面对面站着,面色复杂地唤了声“屿叔”。   骆屿已经不年轻了,大半辈子在“狼群”里刀光剑影,近十年在山窝里修身养性,岁月风沙都刻在他脸上,眼里是沉静到极致的黑。   “骆岑留给你的,幸不辱命。”骆屿神色淡淡道。   骆岑生前最恨的便是被尹梓章强夺为“狼后”,骆屿便直呼其名,不愿再折辱他。   饶是柏非瑾,此刻手也有些微颤抖,阮泽见了从律师席走出,亲手从柏非瑾手中接过芯片,在审判长的默许下接入了展示的电脑。   里面有数十个按顺序排列的视频,时长还都不短,阮泽有些无措,就听骆屿道:“直接看最后那个。”   阮泽应一声,径直拉到末尾点开了名为“0806”的文件。   沈潜眉头一跳,八月六日,正是柏钧时身亡的日子。 第235章 涅槃重生(63)   “小狼。”   熟悉的男音令沈潜浑身一震,下意识便向柏非瑾看去。   柏非瑾已经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第一反应也是看向沈潜,两人担忧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彼此都是一讶,随即便软下来。   视频的视角明显是偷拍,尹梓章叠着腿坐在桌后,左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衣物摩擦声,视线明显往下一晃,是个少年音:“小狼。”   沈潜微顿,虽然声音比现在青涩许多,但他还是立马认出这是尹忠。   尹忠躬身行礼后站好,视线中多了个人。   那是十七岁的柏非瑾,身量刚长开,显出两分单薄,脊背却是笔直的,像棵将将成形的青松。   “父王。”柏非瑾欠身一礼后便安静地垂手立于原地。   尹梓章也不急着说话,依旧在慢悠悠地晃着杯子,半晌仰头饮尽,起身不轻不重地将茶杯磕在办公桌上——“哐”。   不大的声音听在柏非瑾耳中却如惊雷一般,几乎本能地,柏非瑾就屈膝跪了下去。   “斟茶。”尹梓章仍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柏非瑾膝行几步,就着跪姿垂着眸恭敬地将茶斟满,然后双手高举过额奉给尹梓章。   尹梓章没接,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跪在他眼前的“小狼”。这是他一手调丶教出来的未来“狼群”的继承者,他全权掌握着柏非瑾的教育、训练和生活,却到现在才发现,自家“狼后”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还当真影响到了柏非瑾。   “小狼,”尹梓章又唤了一声,终于接过茶杯,却是将滚烫的茶水慢慢、全部淋在了柏非瑾的手上,“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皙的手背上顷刻红了大片,柏非瑾手臂肌肉明显绷起,却是强行克制着没有闪躲,嗓音中不禁带了忍痛的低哑:“……请父王责罚。”   尹梓章有些无趣地随手将空茶杯扔掉,紫砂杯落在地上清脆的炸裂声令在场另外两人都颤了一下,柏非瑾用力闭了下眼睛,双手落于膝上,下一秒就被尹梓章一巴掌甩得上半身撞在了身侧办公桌上。   拍摄的视线都明显抖了一下,显然作为旁观者的尹忠都有被骇到。   “废物。”尹梓章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柏非瑾过了半秒才勉力用右手撑地重新跪正,挺直身子的时候还有些不稳地晃了晃。   “我说过不希望柏钧时活过今天,”尹梓章见他缓过来了便继续道,“你觉得他能活过今天吗?”   柏非瑾脑子里还“嗡嗡”的,他不知道该怎么答,但他也不敢不答,于是只能重复道:“请父王责罚。”   尹梓章便笑了,椅子一转回到办公桌前开始自顾自处理文件。尹梓章不发话,柏非瑾和尹忠谁也没胆子走,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硬着头皮候在旁边。   “可以直接跳到三时十二分。”骆屿出声道。   在场众人像是被他突然惊醒,短暂从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回过神来,各色复杂眼神都看向了被告席上的柏非瑾。十余年于柏非瑾容貌并无大变,但气质已是截然不同,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竟是在如此环境中长大的。   柏非瑾有些无奈,他很庆幸有这段录像可以翻案,但他并不希望用这种方式在所有人面前曝光自己的过往。倒也不是觉得屈辱,只是终归心疼沈潜,不愿他一同承担非议。   审判长点头后阮泽直接将视频拉到了后面——尹梓章刚好挂掉电话。   “他死了,车祸,大货车拦腰撞的,司机疲劳驾驶。”尹梓章单手支着下巴,“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柏非瑾依旧如之前一样垂着头,是驯服的姿态:“说些什么?”   “这个手法不眼熟吗?”尹梓章道,“小狼,你现在什么感觉?你的亲生父母,一个因你而死,一个死于你手……啧。”   最后那声轻啧令人心底发凉,柏非瑾却无动于衷似的,只是迷惑道:“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这一段在场的人很多都不陌生,这是从向卓云那拿到的录音,当时被判定为是柏非瑾杀害向卓云的动机。   但现在看来,也许另有玄机。   尹梓章倾身抬手勾起柏非瑾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违背命令,不执行计划,谁给你的胆子?你的父后?”   柏非瑾被迫仰着头,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是我自己判断柏钧时还有用。”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半边脸肿着的柏非瑾,顿时挑了挑眉头。   “吾后,”尹梓章悠然一笑,“你可帮我养了个好‘小狼’。”   骆岑只作未闻,自己推着轮椅进到房内,瞥眼柏非瑾道:“怎么回事?”   柏非瑾没吭声,倒是尹梓章道:“我让他去杀了柏钧时当作成人礼……”   骆岑面色微变,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剜向柏非瑾。   “……但他没做,”尹梓章能分辨出骆岑因此松了口气,于是过了两秒才恶意地补道,“所以我帮了他一把,用他的名义将计划实施了。”   柏非瑾早有预料一般,并无太大反应,倒是骆岑脸上神情几经变化,有些难看。   尹梓章继续道:“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小狼’提前完成了成人礼,用的还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命。小狼,我早教过你,不要做无意义的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东西都只是儿戏。”   “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只要我动动指头,就再没人会相信你还是干净的。”尹梓章说着突然收紧手掌掐住柏非瑾的咽喉,欣赏着柏非瑾猝然吃痛的表情,“这就是权力,我让你生便生,让你死就得死,我要柏钧时死在你手上,即便你抗命什么都不做,他也依旧得死在你手上。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教会你这一点了,没想到……太让我失望了。”   柏非瑾面色涨红,求生本能令他开始挣扎,尹忠和骆岑在旁边看着,没人怀疑尹梓章也许下一秒就会生生拧断柏非瑾的脖子,但也没人敢制止。   直到尹梓章突然失去兴趣般像之前扔杯子一样将柏非瑾信手扔开,柏非瑾再跪不住,狼狈地伏在地上呛咳着,听见尹梓章站起身最后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我真好奇你们能走到哪一步。”   ……   视频结束后足有十秒钟,庭内没有任何人说话,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柏非瑾一直在关注沈潜的反应,沈潜反而是最冷静的人,除了眼角泛红外,没有任何失态。   审判长断案这么多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在短暂失神后便强迫自己找回理智,直接拍板决定暂时休庭,对新增物证进行当庭鉴定。柏非瑾以可能涉密为由,请求让杨局派来的亲信一同参与鉴定,审判长思量再三,还是向院长做了简报,最后由院长与杨局沟通后定下双方共同进行鉴定。   柏非瑾被暂时羁押在法院内,阮泽和骆敬辰以律师名义前去探望,阮泽现在是彻底放松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物证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便会是柏非瑾重获自由的时候。没聊几句,阮泽便知趣地将沟通空间留给骆敬辰,自己先退了出去。   “先生……”骆敬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兴奋。   柏非瑾也笑,只是笑过后不忘问道:“屿叔那边……?”   “已经确认由国丶安接手了。”骆敬辰答道。   柏非瑾略一颔首,心里放下个包袱。   “他……”骆敬辰其实提起骆屿心情很复杂,关键证据攥在手里,但凡骆屿能早一点站出来,柏非瑾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屿叔只是信不过任何人,所以用了最稳妥的方式。”柏非瑾倒是不在意,骆屿选择在庭审上当众上交证据,就是为了保证这个证据百分之百能被法官看到,而不会在提交过程中出现各种“意外”。   “可是这么多年,他明明有机会直接给您的。”骆敬辰还是不解,柏非瑾这些年并未隐姓埋名,骆屿若是想,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柏非瑾神色淡了些:“……是父后的意思。”   骆敬辰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骆岑也并非真的一心想要毁掉“狼群”。   也许骆岑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握着足以打破“狼群”与柏非瑾之间平衡的东西,却又没有交给柏非瑾。   他将最残忍的决定权留给了柏非瑾,若是柏非瑾选择屈服而与“狼群”一直相互制约,那这份证据便永远用不到;若柏非瑾拼着毁掉自己也要将“狼群”覆灭,那这份证据便至少可以保下柏非瑾。   柏非瑾是骆岑带大的,但他们终究是两路人,一个自始至终活得清醒而明确,一个却已经陷落太深而失了方向。   一天后,物证鉴定结果确认了芯片中视频的法律效力,重新开庭后审判长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无罪判决和当庭释放。   沈潜就守在出口,柏非瑾跟着法丶警刚走出门就见一只手伸到了眼前,顺着手往旁边看,手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来带你回家。”沈潜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好。”柏非瑾抬手握上去,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烫得人眼眶酸涩,心中无比熨帖。   两人携手走出法丶院,外面还有很多人在,骆秒推着骆敬辰俯身在轻声说什么,柏安琮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助理提问,魏征正在给陈容交代自己调任后的安排,欧阳翎和志敏也在听,林放和于仲谦在聊省厅的人事,顾黎是陪着欧阳翎来的,此时避嫌地站开正与阮泽闲扯……   见他们出来,所有人都笑了,是发自内心的恭喜。他们见过柏非瑾最不堪的过往,却没有半分轻视,反是更加敬重。   经历过最深的黑暗,依旧坚持着希望和温柔,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柏非瑾欠身认认真真向大家行了一礼:“谢谢。”   抬头时他看到天边,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是个大晴天啊。 第236章 涅槃重生(终)   来接柏非瑾是个心意,大家见这俩从头到尾连手都不愿意松开的样子,不由相互挤眉弄眼打趣一番,很快便识趣地各自散了,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沈潜稳稳地牵着柏非瑾到车边,抵达和郡后又快步走到车另一侧亲自牵起柏非瑾的手带他下车,最后将人一路牵回十六楼他们的“家”。   开门前,沈潜呼吸顿了顿,柏非瑾从身后环住他,双手相叠,按下了把手。   门后这套面积不大却对两人意义非凡的小居室并没有太多变化,仿佛他们刚刚只是一同出去短暂购物回来,又或者如那么多日夜一样,结束了各自工作后疲惫又安心地回到家中、回到彼此身边。   沈潜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回头一看,柏非瑾同样红了眼眶。   就像做梦一样,昨天他们还在做最坏打算,今天却已经好好地一同回了家。   好像离柏非瑾匆匆跨出房门的那天也还没过多少日子,两人身边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当真物是人非。   好在,家还是这个家,他们也还是握紧对方的手回到了这里。   沈潜再也忍不住,反手关上房门将爱人用力推到墙边,欺身近乎疯狂地咬上对方薄唇;柏非瑾放纵着爱人接近失态的举动,一下又一下轻抚对方背脊,回应着对方的索取。   两人拥抱着、碰撞着,亲丶吻到呼吸错乱,恨不能将彼此揉入血肉骨骼中,再也不分开,再也没什么能分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沈潜气息不稳先安静下来,柏非瑾才耐心地慢慢哄着,轻柔而细致地吻去沈潜面上泪痕,抬手替对方理了理蹭乱的头发。   沈潜嗓音有些哑,眼神一转不转盯着柏非瑾,用残存的最后理智开口道:“刚从法院出来,先去洗漱。”   柏非瑾安抚地摸摸爱人面颊:“好。”   柏非瑾清好东西到浴室,沈潜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他清楚这简直像魔怔了,但却控制不住自己。柏非瑾见了没说什么,只是进去后虚掩上门,没关严实。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随着爱人动作的光影变化,沈潜稍稍安心,却是直到柏非瑾从浴室出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室内温度并不低,柏非瑾随意披件袍子抬手擦着头发走出来,露出的皮肤仍旧随处可见尚未愈合的伤痕,印在白皙身躯上煞是刺目。   沈潜伸手去摸,被柏非瑾捉住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去洗澡。”   很多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切,但也有很多时候,言语只会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对话,他们需要更为激烈而直接的肢体交流,抛下这些天勉强维持的理智与体面,只是凭着感情和本能,全然放纵地去确定对方的存在。   打开水龙头后才突然醒过神发现自己没拿毛巾,任由水在旁边“哗哗”地流,沈潜愣是迟钝地在原地站了几秒才随手拉过浴巾裹在身上,径直开门走出准备穿过客厅去阳台。   客厅中半跪在地上的人显然没料到沈潜会突然出来,猝不及防下因为起身过猛还撞到了身侧的茶几。   看到爱人难得狼狈的样子,沈潜却完全笑不出来,柏非瑾暗道不好,有些恼火自己最近也是养伤养傻了,竟然都没注意到沈潜的动静。   “你这打扮……”柏非瑾想掩过去,视线上下打量一圈后打趣笑道,“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沈潜没接话,只是在原地站了两秒后转身到书房中取出个东西,平静地问道:“在找这个吗?”   摊开手掌上放着的是一个纽扣大小的监听仪。   柏非瑾沉默一瞬,轻叹口气,走上前从沈潜手中拿过那个小玩意儿,双指一捻,然后信手将已成废铁的东西扔进垃圾篓中。   “你听到了……”沈潜喃喃道。   “嗯,我听到了。”柏非瑾索性承认下来,随后伸手揽过爱人,手指触及到的皮肤偏凉,柏非瑾有些担心,只能更用力将人搂进怀里。   这是尹忠当时留下的监听,柏非瑾想悄悄解决也是不愿沈潜多想,当时沈潜对欧阳翎说的话被尹忠处理过,只留下了最伤人的那一句“我不知道”,在他极度痛苦时反反复复不知播放过多少次。   因为当时沈潜在欧阳翎帮助下从警方监控逃脱,警方自然对他们家做了彻底搜查,这个监听仪还是后来向卓云案结案后沈潜去证物组认领的,当时他心中就留了个疙瘩,后来有意或无意地也没再提。   “我竟然没有相信你……”沈潜低声道,“我……欧阳当时还说,我被污蔑的时候你半分没有怀疑过我,但轮到我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沈潜说不下去了,他从来没忘记当时欧阳翎对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戳他的心。   他猜得到尹忠会用那段录音做什么,柏非瑾在尹忠手上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原来还有自己的功劳。那时候柏非瑾一心求死,是不是也是因为回头看时发现自己身后其实空无一人?   “对不起。”柏非瑾突兀地截断道。   “嗯?”沈潜一愣。   “我答应过你无论何时都会记得回来,但在尹府的时候我的确想过放弃。”柏非瑾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起这段往事,“我知道外面有人在等我,你也好,敬辰也好;我也清楚还有很多事需要我来做,其他人无法代替……但我太累了,我想自私一回,不去想在乎我的人会有多悲痛,也不去想因为我的软弱而可能导致的后果,我只是想彻底结束这一切。”   沈潜蓦地张嘴咬住柏非瑾的肩膀,柏非瑾身子一顿,没阻止他,只是继续道:“沈潜,我们都只是凡人,你会想过怀疑我,我也会想过抛下你。但重要的不是曾经想过,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选择,是我们最终还站在这里,我撑住没有退后半步,而你不光相信我,而且还让所有人相信了我。”   肩上除了钝痛外慢慢还察觉到了一丝湿意,沈潜松开嘴近乎呜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很疼吧,当时?”沈潜问道。   “疼。但我其实还蛮感谢尹忠来这一手,至少能听到你的声音。”柏非瑾笑笑道,“所以你之后还说了什么?”   再怎么狼狈的情况下他也依然是柏非瑾,尹忠那么明显的断章取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说,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任你,但我绝不会放弃你。”沈潜将当日的话复述出来。   沈潜终于明白,柏非瑾给予他的是真正百分之百的信任,因为理解他的坚守,因为爱他,所以从来不会被他伤害。   而柏非瑾也越发确定,沈潜给予他的是全然的支持,因为清楚他的特殊与能力,因为爱他,所以义无反顾地与他同行。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爱人,但他们给予了彼此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   柏非瑾抱着爱人,轻声问道:“沈潜,你想过如果没有遇到我会是什么样子吗?”   如果没有遇到他,沈潜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患得患失、不用背负着如此压力与非议去走一条看不清前途的路。   “想过。”沈潜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还是会进市局,进一队,学习、破案、升职,或许还会找一个警花谈恋爱……”   两人想起什么都不由弯了下唇,沈潜曾经也是很抢手的,长得好、性格好、工作能力强,只是后来见他从未对谁有过意思,慢慢也就没有小姑娘敢招惹他了。柏非瑾唇角扬着,心下却不由涩然,也许那才是沈潜应该有的生活,他本来就已经足够优秀,是自己的出现扭曲了一切。   沈潜语音一转:“如果没有遇到你,四年前去秦洋龙那卧底时我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即便能侥幸逃生,也躲不过之后秦洲龙的报复。”   柏非瑾微怔,秦洲龙的背后有尹忠推动,但秦洋龙的确是沈潜接到的任务,为此他也曾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持追到潭阳的选择。   “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一辈子不会接触到‘狼群’,又或者我会像齐彤那样在无意中招惹到他们而被灭丶口……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身边竟然有这样的组织存在,永远参与不到这种级别的案子,永远看不到跟你一起看到的世界,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   “非瑾,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这个经历过很多却依旧坚持着本心的自己,喜欢这个看见过惨烈黑暗却还怀抱希望的自己,喜欢这个被不断打碎却从未想过放弃的自己。”   “而这样的我,是你一手护着走到现在的。”   为了保护自己这颗赤子之心柏非瑾付出过多少,沈潜其实都看在眼里。   “你……”柏非瑾难得失语,他总想着沈潜离了他会过得更顺遂,可他竟然没想过,也许沈潜想要的从来就不仅是顺遂。   如果只是想平平稳稳地活着,当初为何会选择这份工作?   沈潜抬起头,唇角轻挑:“别忘了,当初可是我主动招惹你的。”   柏非瑾看了他两秒,倏然失笑喟叹:“也是……”   沈潜双手捧住爱人脸颊,认认真真道:“承认吧,我们俩就是天生一对。我们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   柏非瑾所经历和背负的东西令他是独一无二的,而能义无反顾走到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未曾退后半步的沈潜同样无可替代。   他们好像真就理应是一对。   两人间距离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柏非瑾眸色幽深,主动凑上去碰了碰对方的嘴唇:“……我完全改变了你的人生。”   “我愿意。”沈潜答得干脆。   “不光是现在,还有以后;不只是你,还有你身边的人。”柏非瑾说的很现实。   柏钧时案的结束仍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配合专案组彻底清查“狼群”,他们还有太长的路要走。在此之间,他们以及沈潜的父母都需要接受证人保护,这意味着沈潜可能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复职,也意味着沈父沈母平凡的生活将被完全打破。   沈潜笑了笑:“我昨晚跟我妈打电话,她说我爸不好意思自己说,但他们都以我们为傲。”   柏非瑾身子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你还记得那回你去我家过年吗?”沈潜问道。   自然记得,那次之后柏非瑾彻底认识到自己与沈潜的差距,那种美好得接近幻想的家庭氛围让他不敢再靠近半步,生怕自己的出现会玷污那份干净。可后来,他到底还是将二老的宝贝儿子带偏了,一次又一次险些送命,还搭上了自己已有的一切。   看他表情沈潜大概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接着道:“送你回去之后,第二天我妈就跟我说要我一定好好待你,她说你肯定吃过很多苦,好不容易眼睛里有点希望了,我不能再缺根筋给你灭了。”   这话说得柏非瑾微微瞪大了眼睛,沈潜也颇感无奈地耸肩:“可能这就是长辈吧,毕竟比我们多吃几十年饭,看东西透彻多了。”   “这些日子我没回去过几趟,爸妈问过我一次关于你的事儿,我说你是无辜的,我妈说她从来不会看错人,我爸竖着眉头骂我没出息,这么久了还找不到证据给你翻案……”沈潜说着眼睛又酸了,他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孝,父母都这郊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个年纪了却还要连累他们忧心,连累他们出门也被指指点点,但他爸妈从来不跟他说这些东西,他们只会说:儿子加油,去做你想做的事。   沈潜在外面出生入死他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可因为沈潜觉得值得,所以他们强压着满心忧虑,只是沉默地做孩子最后的后盾。   因为足够相信自己的孩子,所以放手让他们去闯。   家人之间不说“连累”,亲情本身就一种羁绊,牵扯着你,也支撑着你。   “我问他们会不会怪罪你,他们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沈潜红着眼眶笑了,“我妈说她从没想过会养出我这么出色的儿子,她还说,这里面起码有一半是你的功劳。我爸憋了半天说了句‘好小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个都是好小子’。”   柏非瑾用力闭了闭眼,他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纯粹的袒护与怜爱,这种温暖,让他如临梦境。   “我……”柏非瑾张张嘴,终究哑声道,“明天去见见叔叔阿姨吧。”   “爸妈一定会很高兴。”沈潜道。   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彼此视野中都是骤然浓烈如炙火的情意。   下一秒,再也顾不上其他,只剩下不约而同的紧紧相拥……   直到夜幕降临,仅仅顺手打开了一盏小台灯的客厅中,两人相互依偎着挤在沙发上,沈潜靠着柏非瑾肩膀陷入了浅眠,双手还不忘牢牢地锁着爱人的腰,大半个身子压在对方身上,偶尔还不老实地动一动。   柏非瑾就着暖黄色微光看沈潜,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日在庭上,视频里尹梓章最后戏谑说出的那句“我真好奇你们能走到哪一步”。   尹梓章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柏非瑾竟然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就连柏非瑾自己都想不到。   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他从来不敢奢想的东西,都到了他的身边。   视频勾起了他太多回忆,昨晚几乎一夜无眠,梦里光怪陆离的是他可悲可笑的前半生,那些抹不掉的深沉的罪孽,那些命运的戏弄与折磨,那些透彻心扉的孤寂,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呐喊、哭泣和绝望……   他曾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割离,曾经一无所知的茫然、一无所有的麻木,他险些就要放弃,却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又开始拼命求生。   这些年人人皆道是他天性温柔,所以为人处世极尽细致体贴,其实不然,他洗净一身戾气、敛尽一身锋芒,是因为他被人好好地珍视着,他被善待过,懂得被善待的珍贵与美好,所以他选择去做一个温柔的人。   见到沈潜在庭外等着他一起回家的瞬间,所有黑暗都彻底消散。   原来真的可以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足以放下过往所有伤痛。   从此以后只是向前,一直向前。   【全文完】 第237章 番外·霁月清风(1)   “阿翎?”顾黎注意到身边人有些不对,转头疑惑唤道。   欧阳翎左手捂住嘴,右手死死抓着鼠标,眸子里转瞬便盈满了眼泪。顾黎一惊,连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大……”欧阳翎哽咽着艰难道,“老大和柏老师,终于……回来了。”   闻言顾黎眼中也是片刻恍惚,继而俯身抱住自己的爱人轻轻拍抚着:“这是好事,是好事……”   柏钧时案结案,当初他们以为的结束其实不过是个开始。随着特调组工作的不断深入,柏非瑾和骆敬辰这些年所掌握资料牵扯到的利益面越来越广,身处事态中心的两人处境也变得越发危险。多番考虑之后,沈潜最后给身边人留下几封信,随即同柏非瑾还有父母一起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后四年,杳无音讯、生死不明。   “嗯,对!”欧阳翎也用力点头,眼泪还顺着脸颊在往下流,唇角却是笑着的,“他们邀请我们明天去参加婚礼。”   顾黎微讶,旋即又觉得满满都是欣慰:“那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带上小曦一起。”   虽说邀请函上写的是十二点开始,但还不到九点欧阳翎就迫不及待地拖家带口赶到了宴席地点,发现是在城郊森林中的一幢独栋别墅。这片当初发现吴咏的人迹罕至的区域,经过几年迅猛发展已经成了南口新晋的度假胜地,唯有后山还保有一片宁静。   “哇!不愧是柏老师啊,这位置!这手笔!”欧阳翎看着眼前刚刚修缮的三层小洋房和独立花园久违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   顾黎笑一声:“看到他们了。”   “哪儿?”欧阳翎连忙凑到栅栏门前去看,整个人蓦地呆在了原地。   院中小凉亭里面有两人正挨在一起头碰头地说着什么,边聊天边往桌上摆茶点,聊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人便扬眉大笑出声,另一人则弯唇偏头,温柔地看向自家爱人。   欧阳翎眼眶又红了。   “欧阳?”沈潜眼尖,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徒弟。   欧阳翎掩饰地转身在顾黎肩上蹭掉眼泪,抬头笑眯眯地道:“老大!柏老师!恭喜恭喜!”柏非瑾眉眼微弯,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谢谢。”沈潜上下打量一下欧阳翎,自然没漏掉她眼角潮红:“啧,多大人了,还跟个毛丫头一样。”   “这不还等着你来教我吗?我还小呢,才三岁!”欧阳翎没心没肺地咧嘴笑,她好像还是四年前那个懵懂莽撞的后辈,一心只想巴巴地跟在老大后面。   沈潜哭笑不得地瞅她:“?!真该叫你队里的小孩都来看看他们队长的真面目。”欧阳翎一怔,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嘿嘿,老大你都知道了啊?”   “当然,”沈潜—本正经脸,“我回南口总得弄清要找谁报道啊!您说是吧,欧阳队长?”“哎呀……”欧阳翎以手掩面,“这……使不得使不得!”   沈潜看她憋笑憋得面容扭曲,跟记忆中那个憨憨蠢徒弟完美重合,丁点长进都没有,顿时一言难尽转头对顾黎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黎只是笑,当年魏征在调任前力排众论将欧阳翎破格提拔上来接替沈潜的副队,而经过四年磨砺,三个月前欧阳翎众望所归,正式转正接任一队的队长。这些年欧阳翎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曾经稚嫩迷茫的小姑娘也终究咬着牙合着血泪一步一步逼自己长大了,她学会审时度势、学会沉着冷静、学会不动声色,却也越来越少再露出全然放松无忧的一面。   沈潜和柏非瑾的离开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芥蒂,当年是她还太过弱小,保护不了两人,甚至还得被他们保护。   这些年她拼命努力,心底却始终有个空洞填不上,大家看到的是她沉稳果断的一面,却不知很多时候她都自觉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栖栖遑遑、惴惴不安。   直到沈潜和柏非瑾再次站在她面前,空洞突然被填满了,浮萍一样飘了几年的心也突然就落地了。沈潜见她终于笑完,随手将没分完的巧克力递过去:“拿着,这几年做得很好,赏你的。”欧阳翎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真的吗?”沈潜哼笑一声:“终于出息了,没给我丢脸。”   柏非瑾在旁边补道:“欧阳接任那天沈潜激动了很久,一直嘀咕可惜没赶上当面祝贺。”“啊!我哪有?!”沈潜吃惊于爱人突然的揭短。欧阳翎见风使舵,直接缠上沈潜:“老大老大!你现在祝贺也是一样的!快夸我!”   “想得美!”“你再夸夸我嘛!”   “诶你个小妮子胆儿大了啊!”柏非瑾含笑接过顾黎手上的贺礼,弯腰冲他怀中的小家伙打招呼:“小曦和好呀。”   顾黎心下微叹,知道这两人真的是一直在关注欧阳翎,只是碍于保密要求和安全考虑只能强压住挂念远离他们的生活:“小曦,叫柏老师。”   小女孩儿长得水灵灵的,也不认生,看得出是享尽宠爱的孩子,听到爸爸话后对柏非瑾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脆生生喊道:“柏老师!”   柏非瑾眸中一软:  “嗯。吃早饭了吗?里面有小蛋糕。”   “吃!”顾曦和眼睛瞬间亮了,不光如此,她还光速抛弃了自家爸爸,伸开小手就往柏非瑾身上扑,“要抱抱!”   顾黎猝不及防下重心不稳,还是柏非瑾反应迅速地接住女孩,顾曦和迅速扒住柏非瑾脖子满足地喟叹一声,然后探头在柏非瑾脸上“吧唧”就是一大口,“嘻嘻”笑出声。   偷袭美男成功!耶!   顾黎知道自家娃颜控的老毛病,头疼地叫了一声:“小曦!这样是不礼貌的,给柏老师道歉。”顾曦和眨巴着大眼睛,干净利落地道歉:“对不起。”   柏非瑾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奈地抱稳女孩给她讲道理:“这样很危险的。”“嗯嗯!”顾曦和一本正经地点头,但观她神色明晃晃写着“我错了,下次还敢”。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顾黎摇头苦笑,笑容下却是为人父满满的温情。   等沈潜应付完欧阳翎折回来瞬间就炸了:“非瑾!是谁!居然敢趁我不在偷亲你!”柏非瑾肤色本就白皙,此时白玉般面容上居然有块红痕,落在沈潜眼里煞是夺目,“啊!是不是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小……”   “沈潜,你说谁阴魂不散呢?”阴恻恻的声音从沈潜背后响起,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左额留长了刘海,整个人干练而精神,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谁应说谁!”沈潜毫不掩饰敌意。   柏非瑾轻叹口气,上前握住沈潜的手将人拉回来,:“杨局,小鑫。”   杨局促狭地笑道:“小鑫早上六点就开始敲我门,就差直接绑着我来了。”沈潜闻言对方鑫怒目而视,方鑫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就听杨局慢悠悠扔下了枚更大的炸弹,  “对了,这次特调组解散,组织安排小鑫到省厅历练,小鑫选了这里,调令下周就到应该。”   沈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欧阳翎和顾黎在旁边抱着女儿看戏,欧阳翎边嗑瓜子边道:“妙啊这人!”   顾黎看方鑫望向柏非瑾的眼神也觉得有趣。   柏非瑾捏捏爱人指尖,沈潜顿时消了音,只是有些不爽地伸手去摸柏非瑾脸。柏非瑾不闪不避,偏头啄了下沈潜的掌心,然后倾身吻了吻爱人嘴唇道:“是小曦和弄的。”   方鑫勾起唇角将手中礼包递过去,大大方方道:“柏老师,恭喜,新婚快乐。”   柏非瑾没松开沈潜的手,抬眸温和笑道:“谢谢,欢迎来南口。”   沈潜伸手接过方鑫的礼物,语气不算太好地哼道:“省厅督察组现在是于仲谦牵头,待会儿他也会来,你们可以提前认识一下。”   “我跟于督察认识,用不着你费心。”方鑫也哼一声。“小鑫是我挖过来的。”于仲谦也到了,闻言笑着说,“柏老师、沈队,恭喜了。”   当年于仲谦整理了从柏非瑾手上拿到的资料向特调组申请重审齐彤警官畏罪自、杀一案,而又是一年半的漫长等待后,他终于得到了沉冤昭雪的消息。齐彤因公殉职,被追认为烈士,孤身一人的齐父也拿到了应得的抚恤金。   斯人已逝,伤害已经造成,真相来得太晚,但至少它最终还是来了。   特调组在南湾举行过几次行动,虽说没与柏非瑾和沈潜直接接触,但于仲谦断断续续从特调组得到过两人消息。方鑫是他在最近一次联合行动中认识的,当时觉得小伙子还不错,这次听说特调组即将解散便把人要到了自己麾下。   这就开始护起短了啊……   众人不由都笑了,方鑫终是叹口气,对沈潜正色道:“我是喜欢柏老师,但柏老师从来选择的都是你,我尊重也认可他的选择,你不用再防贼一样防着我了。”   被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小孩这么嫌弃,沈潜居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上前一把勾住方鑫的脖子:“早这么说明白不就好了嘛!来来来,小鑫我带你逛大别墅!”   方鑫面容扭曲了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滚”字,却愣是半晌没从沈潜手下挣脱。   两人拉扯间蹭开了方鑫的刘海,露出左额上六七公分长的浅色疤痕,嚣张地盘在年轻面孔上,见者皆是心下微跳。   柏非瑾眸色微深,杨局在旁见了道:“你请的蒋主任给小鑫手术很成功,以后会慢慢消的掉。”“本也是因我而……”柏非瑾轻声喟叹。   “非瑾,”杨局没待柏非瑾将话说完便打断了,转身认真看他,“早说过不要再说这种话。”柏非瑾一怔,到底在杨局目光中败下阵来:“……抱歉,是我失言。”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年底冲业绩,番外搞起来!】 第238章 番外·霁月清风(2)   方鑫是一年多前抽调进特调组的,年轻小伙子热忱而赤诚,关键他天生就是个弯的,二十几年没对谁动过心,结果甫一接触柏非瑾便沦陷进去。他从未见过如此人物,也不觉得以后还能见着,温润、果断、柔和、决绝、细致、理性……明明是矛盾的特性,却又在柏非瑾身上完美融合。   而比这些更为珍贵的,是柏非瑾始终如一的沉稳与坚韧。   雨霾风障都没能摧折的幼苗,硬生生逆着宿命长成了苍天大树,纵使遍体鳞伤、遍布疤痕,也依旧沉默矗立着为他人遮风挡雨。   方鑫敬佩他、崇拜他、维护他、心疼他,也爱慕他。   可惜旁边有个碍事的沈潜,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柏非瑾满心满眼只有沈潜一人。他们俩从来都不遮掩彼此关系,也从没人能掺合进这两人中去。但方鑫不在乎,他心悦柏非瑾是他的事,他不会去放肆追求表白也不图柏非瑾的回应,他只是一面疯狂工作希望能尽快将“狼群”那摊子烂事搞定让柏非瑾真正安全下来,另一面则是想让柏非瑾知道自己值得更多人爱。   这么优秀的柏老师,值得很多人的喜欢与爱慕。只是多少也会怨念自己生不逢时。   后来就是半年前的那次意外,穷途末路的那帮人即便是死也要拼尽一切拖着柏非瑾下地狱,同样罪孽污秽的起点,你柏非瑾凭什么能独善其身?   枪响的时候,方鑫几乎本能地冲了上去,随后是左额的剧痛,紧接着胸部也中了一枪。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警方要保护证人,也不是柏非瑾对案件侦破的重大价值,他更多的只是心里憋着口气,他想着去你丶妈的凭什么,柏老师他付出多少代价才终于熬到黎明前这一步,你们这些渣滓凭什么要阻碍他。   他头一次见柏非瑾如此失态,拼着废掉手腕强行将右手从手铐中脱出,大跨步接住方鑫坠下的身体就地往旁边一滚,然后反手抽出方鑫的配丶枪反击。额上血液流下模糊了方鑫的视线,但他仍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那道矫健身影,甚至能看到柏非瑾倏然通红的眼眶。   事后检查发现柏非瑾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只字不提自己伤势,却坦言见到方鑫中弹是他在四年里最恐惧的一次。就像这四年柏非瑾与沈潜不知遇过多少次偷袭和暗、杀,终日提心吊胆,不止一次命悬一线,彼此身上都添了累累伤痕,可这些落在两人口中都只是一笑而过。   真是太温柔的人,所以子弹落在别人身上比落在自己身上更疼千百倍。可经此一役方鑫也明白自己该离开了。   他其实知道沈潜才是柏非瑾最契合的爱人,就像他会暗地里使绊子阻挠柏非瑾参加在他眼里几乎是送命的行动,而沈潜则会做好无数套预案并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陪他一起玩命。沈潜和柏非瑾对彼此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与绝对的坦诚,他们俩联合起来便是所向披靡。   他曾经莽莽撞撞地质问过沈潜,问他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不惜将自己的爱人几乎置于死地。   当时沈潜很平静地看着他答道:“我相信他。”   不是不心疼,不是不揪心,只是沈潜比谁都清楚,当他得知一切真相却仍选择牵起柏非瑾的手时,他便注定要背负这份常人难忍的不安与煎熬。   他的爱人带着赎罪的心态呕心沥血、不计生死也要彻底拔除这些祸害,他没理由退缩,所以只能时刻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咬碎了牙也要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着陪柏非瑾去闯出一条生路。   因为沈潜只要开口,柏非瑾就无法拒绝。所以沈潜什么也不说,心被剜了洞、淌着血,被人误会、被人不理解,他也不会开口说出阻止柏非瑾的半个字。   他愿意承担所有压力,愿意接受一切未知,只要这是柏非瑾自己的选择,他就会选择支持。沈潜的爱不是保护,而是支撑。柏非瑾需要的也不是保护,而是支撑。   骆敬辰和骆秒是从楼上下来的,一同的还有沈潜的父母。沈父依旧是沉默地走在旁边,沈母则正拉着骆秒的手说些什么。   原本骆敬辰顾及骆秒的身份没有直接与特调组接触,只保持了与柏非瑾的通讯。但这样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得知柏非瑾第一次遭遇暗、杀后骆敬辰自责得不行,连着三天魂不守舍,最后骆秒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拖着他去找柏非瑾表明申请作为共同证人加入调查。   两人的加入的确为特调组助益良多,但相对的骆秒也被盯上,潇洒自在二十多年不留痕迹的黑客到底还是上了相关部门的名单。   骆敬辰总觉得对他不住,骆秒自己倒是无所谓,总归他也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定期上报和审查什么的除了麻烦点,倒也不是太难忍受。   只是,说真的,他总得跟自家先生抢自家爱人,这才是最让他心累的。虽然大家都是理智事业狂魔,但一忙起来居然可以好几天不正眼看一下自己这也太打击自尊了!   骆敬辰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格谦和有礼,最是惹老人喜欢;而骆秒长相张扬艳丽,性格大大咧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嘴甜一点便能讨到老人欢心。   柏非瑾和沈潜长年在全国各地出生入死,沈父沈母这几年接触得最多的反而是待在后方支持的骆敬辰和骆秒。两个老人心疼这俩孩子,把他们当儿子一样对待,而从未感受过亲情温暖的两人对这份感情自然珍之重之,更是百般对两位老人好。   等大事将定,沈潜带柏非瑾赶着大年三十回家一看,自家父母和骆氏兄弟正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顿觉自己可能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妈,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沈潜迎上去道。   沈母到底年纪大了,这几年操心两个孩子,晚上睡眠不好、白天精神短,身子也不如以前了。怕孩子们担忧还一直瞒着不说,但沈潜和柏非瑾都是心细的人,不出多久就发现了端倪,沈潜满心自责痛苦却无法说,只能一面到处寻求调养的法子,一面盯着母亲多休息少劳神。   “看看我这发型好看不?”沈母笑眯眯地抚弄着自己盘起的发髻,“小秒儿大清早来帮我做的。”“妈今天很漂亮。”柏非瑾笑道。   “那您必须得是今天最美的呀!”沈潜毫不吝啬地夸道,“看这旗袍的剪裁,这耳环、这项链,还有这发簪,简直太美了!”   沈母明知自己儿子是奉承自己,但仍笑得合不拢嘴:“这衣服和首饰都是非瑾挑的,镯子是敬辰选的,头发是小秒做的,你说你能干什么?”   沈潜丝毫不慌:“您也不想想,这些人都是因为谁才会在这儿的。”   “就你能说!”沈母嗔道。   骆敬辰上前两步想要接过柏非瑾怀里又黏上来赖着的顾曦和:“先生,安琮先生和安钰小姐到了。”顾曦和看一眼正抱着自己的美男,再看一眼想要接自己的美男,一时颇有些拿不定主意。“曦和好呀,叔叔带你去看小金鱼好不好?”骆敬辰弯腰直视着小女孩,一双杏眼漂亮又温柔。金鱼不金鱼的无所谓,关键是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只用了半秒钟,顾曦和小朋友就果断屈服,笑呵呵地伸出两条白丶嫩胳膊:“大哥哥抱!”   大哥哥……骆敬辰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笑接住扑过来的孩子,然后替柏非瑾理了理压皱的衣服下摆“文件我已经打印好放在书房了,另外我帮您准备了两套备用服装在更衣室。”   “没关系。”柏非瑾不大在意,“曦和,你喜不喜欢那边那个大哥哥?”   “嗯?”顾曦和顺着望过去,骆秒正微蹙着眉头看他们。又一个漂亮大哥哥!   顾曦和微张着小嘴,目光黏在骆秒精致的五官和长发上收不回来,简直下一秒就要淌哈喇子了。偏生柏非瑾还在旁边怂恿……鼓励她:“想不想要那个大哥哥抱?”   “要!”顾曦和点头如捣蒜,对着骆秒咧开八颗小白牙,甜甜一笑,“哥哥抱抱!”   骆秒身子一僵,面上表情挣扎半晌,最后还是认命地走过来十分不熟练地抱走了顾曦和。   骆敬辰嘴上没说什么,眸子里却盛着星星点点的暖意。骆秒不喜欢小孩,但骆秒很清楚当年骆敬辰左腿中、枪后直到现在也不能长时间受力。他们这几人里除了骆秒作为后勤没受过两次伤,其余三人身上都是新伤叠旧伤的,一到阴雨换季就相互压着泡药浴、揉药酒,用亲身行动诠释何为亡羊补牢。   柏安琮当年得知柏非瑾被释放后便开始整理公司资料,准备把完好无损的武阳集团当贺礼送还给柏非瑾,谁料到他文件还没打包完柏非瑾就又匆匆上路,轻飘飘留下“保重”两个字便一去四年,徒留下柏董事长满脸茫然地捏着股权转让书懵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介绍一下:顾—左拥右抱一美男环顾一真人生赢家—曦和】 第239章 番外·霁月清风(3)   因为极其不负责任的前董事长一言不发就跑路,这么一大摊子人刚开始还能本本分分,但时间一长,巨大利益面前难免会有人起贰心。柏非瑾铁腕血洗武阳高层的年代已经过去太久了,这些年柏非瑾本人能凭借实力、威望和绝对控股镇住场,但换成柏安琮却只剩下股权一个优势了。年轻、没经验、没声望,柏非瑾和骆敬辰彻底消失之后,柏安琮就从背后有老虎撑腰的小猫,沦落成了孤身陷入狼群的猫仔。   信誓旦旦说要将武阳打造成柏非瑾坚固后盾的柏安琮同学,还没来得及履行诺言便狠狠遭受了社会的毒打。   随着他的一次决策失误,早有预谋的高层和卷土重来的柏家人开始集火攻击他,想要蚕食他手中股权,将他拉下董事长的位置。   他周围不怀好意的有,落井下石的有,冷眼旁观的有,即便是感念柏非瑾恩情有心相护的老部下也觉得他或许并不适合这个位置……最惨的时候,他发着烧孤身一人深夜坐在董事长办公室赶第二天的竞标材料,碰到不懂的数据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发呆,大半年下来整个人瘦了十几斤。   但这个谁也不看好的年轻董事长愣是磕磕绊绊坚持了下来,想拉他下马的人最终自己灰溜溜地滚出了武阳,原本看热闹的人也渐渐被柏安琮所展现出的能力和手腕拉拢,从开始的勉强配合到最后的心服口服。   柏安琮生生脱了层皮,靠着心里那口气撑过来,就是为了证明柏非瑾当时将武阳交给他的选择是对的。   现在他一手牵着自己的妹妹,一手拿着股权转让书,终于有机会将这份迟到的礼物送出去。   结果柏非瑾拿出了一份新的转让书,他的小叔用那对干净的黑眸看着他,温柔地说:“这些年太累了,以后我只想好好休息。”   柏安琮低头一看,一口血堵在喉口上下不得。   新版转让书只收回了1%的股权,在不动摇柏安琮控股权的情况下,柏非瑾给自己和沈潜未来生活奠定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摆明了就是不想干事儿只想吃白饭。   想要毫不作为地摘取胜利果实分一杯羹,如此不劳而获、只图享乐的歪斜作风,柏安琮当然不可能支持,于是他义正言辞地表示——1%也太少了,怎么着也得给个5%才算不委屈自家小叔。   柏非瑾不由失笑,温言道他还有个提议,这段日子他在筹划新的风投公司,专注于挖掘生物医药领域的新发现和发新明,并资助将其转化运用到生产实践去。同时他还有私心,想在公司名下开一个半公益式的新媒体工作室,做医药科普、咨询与临床实验项目汇总,为一些也许正走投无路的患者和家庭提供更多参考信息。   公司和工作室的企划书都已经很成熟,柏安琮粗略翻了一下之后迷惑地看着柏非瑾。柏非瑾含笑一伸手,问他愿不愿接受自己名下1%的武阳股权抵押来投资这家新公司。   柏安琮愣了半晌,想通了,干脆利落地大笔一挥,将股权转让和股权抵押两份合同现场就给签了。   昨晚他兴冲冲准备文件的时候妹妹柏安钰也在,人情冷暖中长大的小姑娘看了他半晌,突然问他有没有想过也许柏非瑾并不愿意回武阳。   偌大个公司,跟巨型聚宝盆似的,得多大的心才能说扔就扔?   可是,可是……武阳对柏非瑾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被欢迎的出生,被迫献祭的童年,生母被柏钧时杀害,柏钧时又被“狼群”杀害,留下的证据成了纠缠柏非瑾十余年的噩梦……桩桩件件,都与武阳相关,与背后足以令人泯灭良心的利益的相关。   十多年前柏非瑾接手武阳是无路可走,而现在,涅槃后的凤凰清澈而纯粹,挣脱了满身枷锁,振翅欲飞,向往着完全不同的未来。   筹备新公司按理来说完全不必这么麻烦,不谈柏非瑾这些年下来个人财产并非是个小数目,就凭他这些年执掌武阳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只要他说一声,有的是人带着钱眼巴巴地渴望入股。   柏非瑾收这1%的股份再做抵押入股,为的还是保护柏安琮。如果柏非瑾直接与武阳切断联系另起炉灶,难免会有人攻击柏安琮是狼子野心、恩将仇报,即便柏非瑾出面说明,也难堵悠悠众口。   而他现在一边收回少量股权,一边接受武阳入股自己的新公司,等于是明确告诉众人他是自愿放弃收回武阳,而且以后愿意与武阳保持关系与合作,只是不会再参与武阳集团的决策。   柏安琮看着新出炉的合同发了半天呆,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魏征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沈潜上去刚想迎接就听到他在咆哮:“……这次消息要是走漏了你以后就去专职搞直播吧!直播调查、直播破案、直播抓捕,开创警局新职业新气象!……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三天,最多三天,我要在我桌上看到你的详细报告!”   沈潜脚步一顿,后背一凉,终于想起了从前被魏局长统治的恐怖。   魏征抬眼瞥了自己傻站着的徒弟一眼,粗声粗气地对电话那头道:“剩下的今晚我回去再说……现在?现在我要去参加两个小孩的婚礼……行了挂了,你开直播前记得跟我说一声让我提前辞职,我丢不起这个脸!”   柏非瑾闻声也过来了,好笑地摸摸自家爱人后背,先唤道:“魏局。”   沈潜连忙跟着叫人:“魏局!”   部里职位含金量与地方的自然不同,魏征算是得到重视的,但这几年也只能算勉强在情报丶指挥中心副主任的位置站稳脚跟。他与沈潜、柏非瑾同样没有直接联系过,四年不见,这个老称谓反而更令人心头一暖,无声抹去了其中时间的沟壑。   魏征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这两人,目光颇为嫌弃地在沈潜身上打了几个圈,就在沈潜预感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喷得狗血淋头的时候,魏征终于开了尊口,淡淡道:“这几年干的漂亮。”   沈潜松一大口气,狗腿地笑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魏征“呵”一声:  “我说的是非瑾。”   沈潜笑容一垮,蔫头蔫脑地去抓柏非瑾的手,柏非瑾对这师徒也是无奈了,只能开口打圆场:“魏局谬赞了,没有沈潜我做不到这一步。”   魏征这才勉为其难地拿正眼看一眼自家徒弟:“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有点用的。”沈潜无言以对,无语泪凝噎。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正午了,花园里早就热闹起来,许多老熟人也是很久没见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柏非瑾到底还是上去换了套备用的衣服,顾曦和小朋友在他身上三心二意吃东西、一心一意看美男,结果一扭头大半块蛋糕就糊在他肩膀、头发和脸上了。   这下就算是年纪还小也知道自己闯祸了,顾曦和愣了半秒,还不待柏非瑾说话便“哇”地一声哭出来。   y”   顾黎闻声赶来,一眼便看明白了自家这个小祖宗做的好事,当下面色一沉便道:“顾曦和,该说什么?   顾曦和哭得抽抽搭搭的:“呜呜……对……对不起……”   欧阳翎也过来了,头秃地看着这一片狼藉:“柏老师这……实在不好意思!”   柏非瑾偏开头免得蛋糕再碰到顾曦和身上,右手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安抚道:“好了,我听到你的道歉,也原谅你了。”   顾黎伸手接回女儿,又气又好笑:“哭什么?嗯?柏老师一句话都没说你自己就先嚎上了……”顾曦和嘴巴一扁,又想开嚎。顾黎眉头微挑,再次向柏非瑾道歉之后找个角落去教育女儿了。   沈潜也被声音吸引过来,见此早就按捺不住,未成年刚一离场他便凑上前从背后抱住自家爱人,舌头一卷勾走柏非瑾脸上沾着的奶油,砸吧砸吧,咧嘴一笑:“真甜!”   周围看过来的人并不少,都被这毫无顾忌的举动闪瞎了眼,欧阳翎一脸被雷劈的样子,突然顿悟这几年沈潜闭关修炼得最多的怕不是脸皮厚度。   柏非瑾一如既往好脾气地纵容着爱人,待沈潜稍稍退开后眸色一深,再次倾身上前吻在沈潜唇角不小心沾到的奶油上,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一舔,引得沈潜浑身一震,眼神闪烁地抬手捂嘴。   欧阳翎看着自家老大蓦然一红的脸色,震惊到麻木地想着:柏老师不愧是柏老师。柏非瑾低笑一声,也不再撩拨了,低声跟沈潜嘱咐几句后便向其他人致歉告退去清理。   沈潜卡着表在想要不把开始时间往后延一延,一方面柏非瑾需要时间准备,另一方面还有人没到呢。正想着,就见一人匆匆从门口进来,被魏征逮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你魏局还是你魏局。你柏老师还是你柏老师。】 第240章 番外·霁月清风(4)   “哟,看着是哪个大忙人来了?”魏征正抱着擦干眼泪的顾曦和到处溜达,看到来人便道。沈潜也笑了,三两步迎上去很是热情地招呼:“原来是陈局大驾光临!欢迎欢迎!”陈容也没料到开门就被老上司抓住了,颇为狼狈地道:“魏局别打趣我了!”年前经过综合考核后,组织决定将陈容外调到临市担任市局副局、长,算是他职业生涯迈出的一大步。   刚开完会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陈局长还记得准备礼物,看着眼前久不相见的好友诚挚祝贺道:“新婚快乐,志敏这几天有个跨省追捕实在走不开,托我给你带声恭喜。”   “谢了。”沈潜接过贺礼道,“之前给你升职也准备了点小礼物,等走的时候再给你。”“好。”陈容一笑,“我刚看到外面还有个人,好像站了挺久了,但一直没进来。”   沈潜闻言眉头神经质微跳,面色倏地一沉,眸子瞬间变得戒备而专注,浑身肌肉绷紧,刚刚平和随性的散漫全然消散,暴露出深刻灵魂的警惕与强势,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饶是自诩为熟人的魏征与陈容也一时被他震住,只听沈潜冷声问道:“在哪?”   陈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旁边过来的骆敬辰截断了。骆敬辰深深看了沈潜一眼,压低声唤了句:“沈先生。”   沈潜蓦地一愣,回过神来。这幢小别墅的安保网络是骆秒亲自操刀建的,方圆三公里以内连只老鼠都别想逃脱监控,更何况一个晃悠这么久的大活人。骆敬辰明知有人在外面却既没有迎接也没有示警,沈潜大概H?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嘻!”沈潜松懈下来跟没事儿人似地摆摆手,“住在五星级景区里就是这点不好,老有人喜欢到家门口来围观。要我说这边也就适合举办个婚礼、度个假,真要住人还是市中心那两套房子方便……”   魏征、陈容:  “……”   炫富也请有个限度吧!   虽然沈潜很快就插诨打科掩饰过去,但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反应却足以证明这四年的沉重过往。现在的沈潜虽然表面看起来依旧有些吊儿郎当、没个正行,但若说四年前的他是把精心锤炼出的宝剑,如今的他就已是开了封见过血后真正的兵器。   魏征看得出自己徒弟的变化,却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   沈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得太远了,他所经历的、所见识的、所磨练的,远远超出了一名刑警能接触到的范畴。   难得迟疑两秒后,魏征还是问出了这个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回避的问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沈潜乐了:“魏局你这是要招揽我吗?”   “所以你愿意吗?”魏征也不含糊,直截了当问道。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回答愿意吧,好像不太行;可回答不愿意吧,沈潜还没那个胆子……于是沈潜开始强行拗话题,一指小凉亭道:“今天天气真好,我去接非瑾!”   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跑路让魏征不由沉默两秒,觉得这小子真的是欠收拾了。倒是杨局晃晃悠悠走过来道:“他们都是有想法的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魏征询问地看向杨局,杨局含笑回看,两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对视三秒,完成了一场无言的交流。“呵,这小子翅膀硬了。”魏征心情颇有些复杂地念叨一句,但却是放下了心来。   沈潜的复职急不得,虽然后来证明当年柏非瑾的确是无辜的,但沈潜情急之下犯过的纪律都可以列个十宗罪了,就算是被一撸到底也没话讲。   处理太轻吧,难以服众;可真要按规矩削成小刑警扔到基层,上头又舍不得。况且,沈潜身上还绑着个柏非瑾呢,放基层实在是屈才了。   特调组工作中发现,  “狼群青巢”中那些来历不明的孩子背后揭露的是一桩长时间、大型跨省人口、买卖,  “狼群”在其中只是一个客户,而孩子的来源和背后的黑色产业链仍旧成谜。杨局考虑后询问沈潜愿不愿意加入专案组,一来可以避免现在回市局分配岗位的尴尬,二来也是给沈潜一个机会建功立业,拿下更充足的筹码后再回归。   沈潜倒是压根儿没想这么多,他跟骆敬辰、骆秒他们熟了之后柏非瑾也提过几句,骆敬辰是在福利院被领养后送入“狼群”的,而骆秒其实还保留了自己被拐、卖的记忆。他们原本可以有更安宁平和的人生,但人口、买卖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连同尚不知数目的受害者一起,被扭曲了一切。   这么些年跟柏非瑾一起走下来,沈潜愈发明白什么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所经历的过往成就了现在的他,而这样的他已经强大到足以担起一片天地;所以他会一勇无前,绝不退缩。   十二点正,所有人都聚到花园里。凉亭被搭建成了个小舞台,旁边长桌上呈着精致的点心与酒水饮料,大家随性地或站或坐,等待重头戏开场。   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同性婚姻在国内尚未被法律认可,这场婚礼也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但对当事人、对与会人而言,此时此刻依旧是郑重而神圣的。   真正的婚姻不是一纸凭证,是相互扶持的现在与未来,是携手此生的信念,是敢于在众人面前许下终生承诺的坚定,它是两位相爱之人给予对方最高的承诺与最重的礼物。   缔结婚姻应该有极高的限制,爱情、尊重、责任、信任、守护、忠诚等等缺一不可,但性别从来不该在此之列。   沈潜回二楼卧室接柏非瑾,两人携手步下楼梯走入众人视线。   剪裁得体的同款黑色礼服,同样修长笔挺的身躯,沈潜眉头唇角都上挑着显出几分不羁,而柏非瑾则眉眼柔和一派温润如玉。两人之间双手十指相扣,而在场人心中都明白,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因为不方便引入外人,骆秒客串了一把司仪。   作为业余司仪,骆秒表现得非常不专业,开场介绍两位恋爱经历的时候就卡壳了,沉吟两秒后道:“大家都知道,两位新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的经历别说我没资格搞清楚,就算我搞清楚了也不能公开说,杨局和魏局还在这站着呢,待会儿把大家都抓走了有点划不来,因为这东西好像大部分都涉密……要不等他们结婚二、三十年纪念日的时候再说?那时候应该解密了吧?”   众人不由都被逗笑了,骆秒话锋一转道:“或者让他们自己说?至少我不用担责任了……来,沈队长你先说吧。”   沈潜哭笑不得:“你现在倒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了。”   骆秒皱皱眉:“诶,沈队你怎么说话的,我一直都是五好公民好吗?”   沈潜无奈摇头,看着柏非瑾想了两秒才开口道:“……我一生做得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十四年前那个下午去南泽大学蹭空调,做得最棒的事情是在认清自己的感情后马上向你表白,做得最自豪的事情是能陪你走到现在,做得最庆幸的事情是……咳,这个好像涉密了。”   柏非瑾含笑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清楚这个未尽之言。   沈潜最庆幸的是四年前他不顾一切潜入尹府央求柏非瑾坚持下去,命运戏弄下他们指尖相擦险些错过,是沈潜硬生生拽住柏非瑾,在深渊边沿止住了脚步。   他最自责的事情是明知风险却依旧让柏非瑾去与秦洋龙交易,他的年少气盛和横冲直撞最终是柏非瑾替他付出的代价;他最痛苦的事情是转身背对着尹府内遍体鳞伤的爱人一步步离开;他最艰难的抉择是决定亲手将“黑匣子”交出;他最勇敢的事情是明知尹府内埋着炸药却义无反顾冲向柏非瑾……可这些都涉密,都不适合在这里明说。   而他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他始终没有放开身旁人的手。“我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我想,你是上天能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沈潜—字一句认真道。   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是柏非瑾无声而沉稳地护着他,让他得以逐步成长而不被过早摧折;而当他强大起来   ,柏非瑾又带给他契机,让他得以破开瓶颈接触到更深层而复杂的世界。   自相识后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有柏非瑾的影子,因为有柏非瑾,才有了现在的沈潜。柏非瑾眸光闪动,喉结滚动两下,最后微一垂眸笑道:“……你也是。”   你也是上天能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大概不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但好在我攒了二十年的运气都用在那个下午遇到你。”柏非瑾温声道,他的前半生荒诞又绝望,是沈潜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勇敢、热情、正直、坚定,这些品质都是你带给我的,让我能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我,能放下过往那些事情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而最重要的,是你教会了我去爱,也教会了我被爱。”   【作者有话说:沈潜:哇!我超凶!诶~我装的~ 沈潜:哇!我超有钱!诶~我是真的有钱~】 第241章 番外·霁月清风(5)   爱与被爱对普通人而言也许是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存在,但对柏非瑾他们来说,却是全然陌生而遥不可及的东西。   遇到沈潜之前,柏非瑾对这世间没有半分留恋,因为他从未被爱过,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而沈潜就这样闯进他的生命里,毫无预兆又蛮不讲理,假装看不到他的疏离与抗拒,用满怀的热心与真情生生磨碎了他隔绝世界、保护自己的外壳,那般的热烈与美好令他眨眼间丢盔弃甲,心里揣着希望与绝望,被一颗真心死死地绑在了人间。   “因为有你,我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也愿意去相信我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柏非瑾轻笑着“你是让我支撑下来的信念,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动力。”   我爱你,也爱和你在一起的自己;我爱你,为你所做的一切而骄傲,也为自己为了你所做的一切而骄傲   场内有片刻寂静,随后默契地响起掌声。   沈母边笑边抹眼泪,她是亲眼看着这俩孩子一路走到现在的,孩子们懂事,多苦多难都从来不说,受了委屈、受了伤也都藏着,不愿再让她操心。   可为人父母的,自家孩子是不是疼了、是不是累了,其实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她和沈父这把年纪被迫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提心吊胆过日子,心里不是没有恐惧,也不是没有辛酸,但却真的,从未有过后悔。   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是扛得起事儿的人,也都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   再不舍、再担忧、再痛苦,他们也依旧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他们从温暖中汲取力量,所以更明白自己需要去给世界带来温暖。   她和沈父,深深地为这两个孩子感到骄傲,也真心高兴柏非瑾能出现在自家儿子的生命中。沈潜成就了柏非瑾,也是柏非瑾成就了沈潜。   骆秒贴心地等沈母稳定情绪后才请她到中间说两句,沈母走上前,左右看看两个孩子,先是握起沈潜的手柔声道:“遇到非瑾是你的福气,而走到现在则是你的能力。妈妈很高兴你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无论经历何种磨难也都没有放弃。你们是好孩子,我知道你们有歉疚,但你和非瑾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能坦然地说你们做了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事情,做了你们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我们心里就比什么都重要。”   沈潜眼角微红,他父母心里从来都跟明镜似的,不用多加言语便能轻易卸下自己所有疲累与担忧。   沈母看着自家成熟稳重的儿子,心中五味陈杂,那个曾在自己臂弯中撒娇的孩子啊,终是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男人。   没有放开沈潜的手,沈母又转而牵起柏非瑾的手,轻轻将两人搭在一起,然后用力握了握。   “非瑾……”沈母唤了一声,那是来自一个母亲慈爱而包容的嗓音,带着令人眼眶发热的暖意,“你既同沈潜一起叫我‘妈妈’,那妈妈今天也想跟你说几句话。你也许会觉得是遇到沈潜和我们才有了现在这样温柔的你,但妈妈觉得不是,妈妈觉得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即便没有遇到沈潜、没有遇到我们,你也会是非常优秀的存在。”   柏非瑾面上有片刻怔愣,沈母见了眼底难掩心疼:“即便没有我们,你也会遇到很好的人,也会成为现在的你。因为你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你是妈妈见过的最坚强、最努力、最温柔的孩子,你现在所有的一切收获与荣誉不是我们给予的,是你自己争取的。”   沈潜的出现的确改变了一切,但这一切是柏非瑾自己咬着牙熬过来的,但凡他怯懦一点当年便不可能逃出“狼群”,但凡他软弱一点也许早就从沈潜身边离开而不会逼着自己脱胎换骨融入人群,但凡他自私一点便不至于那时孤注一掷地与“狼群”决斗……   真正促使这一切改变的是柏非瑾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   只是柏非瑾自轻成瘾,幼时从未得到过肯定的失望,已经让他习惯性否定自己,明摆着的事情就是认不清。   沈潜告诉柏非瑾,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我都会完全接纳并且毫无保留地爱你。   沈母告诉柏非瑾,你本身就是非常优秀的存在,你的所有努力与挣扎会有人懂,而我希望你自己也能懂   “从前受苦了……以后来当妈妈的孩子,”沈母笑着道,“妈妈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孩子。”   沈潜能感觉到相握爱人的手在克制地轻颤,柏非瑾牙关微咬,眸子里依稀蒙着水雾,向来温和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只是出神地看着沈母。   这一刻,他不再是遍经磋磨后冷静自持,仿若无所不能的柏非瑾;他心底躲着的那个,他以为早该被时间碾碎的小孩,那个遍体鳞伤、惶恐不安,渴望着肯定、渴望着爱怜、渴望着接纳的小孩,被沈母轻易挖出来,然后耐心安抚着,终于与过去达成了和解。   那个小孩笑着冲他挥挥手,转身不再迟疑地走入了时光。   透过沈母的身影,柏非瑾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体会到了裴伊楠的存在,那个孤立无援却始终未曾放弃寻找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一次又一次精疲力尽地来到柏非瑾身边,是否也是为了跟他说一句“妈妈很高兴你能成为我的孩子”。   原来他的诞生也是被期待的。   婚礼前沈潜陪柏非瑾去看过裴伊楠,照片上与柏非瑾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女人看起来温柔又和婉,但那双墨黑眸子里,分明是与柏非瑾如出一辙的傲骨与坚韧。   柏非瑾当时依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想着这件事儿应该知会裴伊楠一声,就像当年他从“狼群”逃出来,还有四年前“狼群”被他亲手覆灭,他觉得裴伊楠有权利知道这些。   可他不知道的是,沈潜后来自己找了回去,在裴伊楠墓前絮絮叨叨大半个小时,感谢她将柏非瑾带到这个世界,感谢她曾竭尽全力地接近给柏非瑾留下了希望,感谢她曾那么纯粹地爱着柏非瑾,感谢她从来没有放弃……   沈潜还告诉她,她深爱着的那个孩子跟她一样坚强而善良,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纵使生长于深渊,他却挣扎着发出光芒,照亮自己,还拼命照亮了别人。   沈潜郑重道,虽然在柏非瑾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她和他都没来得及出现,但既然他来了,从今往后,他一定会好好护着柏非瑾,再不会让他孤立无助,再不会让他卑微忍让,他会用一辈子去慢慢告诉柏非瑾,你是被我们用生命爱着的存在。   柏非瑾,交给我,您放心。   沈潜和柏非瑾携手一同向裴伊楠长眠的东南方俯身鞠躬,再向沈父沈母鞠躬,两个老人连忙扶起孩子们,连向来不动声色的沈父都有些眼尾泛红。   柏非瑾松开沈潜的手,独自转身向庄园外欠身,又行了个半礼。   远处,一直站在外面却没进来的人抬手压压自己帽檐,阖目无声吐了口气。骆岑,你看到了吗?   你寄予全部希望的孩子,你一眼看中、用漫长时光雕琢、押上一切换来重生机会的孩子,他没有辜负你的期待,甚至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做得好。   他找回了属于普通人的情感与生活,他找到了爱人、家人和朋友,他将过往生活强加给他的伤害打磨成利刃,干脆利落地反手插在了罪孽的核心。   我们这一辈没能达到的目标,没能实现的愿望,没能做出的抉择,他们这一辈都完成了。   如果我们注定是被牺牲的一代,那好在我们留下的希望的种子最终还是发芽长大,直至冲破黑暗,直至迎来光明。   骆秒看向沈潜道:“沈潜,你是否愿意在此与柏非瑾结为伴侣,此后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遭遇何种变故,都尊重他、信任他、接纳他、支撑他,永远爱他直至生命尽头?”   沈潜坚定而清晰道:“我愿意。”   骆秒转而朝向柏非瑾:“柏非瑾,你是否愿意在此与沈潜结为伴侣,此后无论经历什么事情、位于什么境况,都尊重他、信任他、接纳他、支撑他,永远爱他直至生命尽头?”   柏非瑾温和而沉稳道:  “我愿意。”   人生是一场孤独而落寞的修行,也是一桩彻头彻尾的苦差事,一路拥有、一路失去,无可奈何地来,终究要无可奈何地走。   可在这短短的旅途中,有那么一个人拼尽全力地向你靠近,迈过千山万水,穿越无尽旷野,被现实荆棘割得遍体鳞伤也未曾停下脚步……最终他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站在你面前,只为郑重地伸出手,掌心向上,问你愿不愿意牵着他一起向前。   你看着他身后长途跋涉、奋不顾身淌下的血迹,再看看自己背后踽踽独行、苦苦挣扎留下的脚印,突然就原谅了人生这场苦修。   原来磋磨半生,不过是为了让更好的我,遇到更好的你。   指望着戴罪立功的顾曦和在爸爸示意下高举一对铂金戒指迈着小短腿跑上前,柏非瑾蹲下身从她小手上接过托盘,摸摸她的头笑道:“谢谢曦和。”   沈潜伸手将爱人从地上拉起来,从盘中挑出一枚戒指,柏非瑾则拿起另一枚,两人同时为对方在无名指戴上婚戒,在更热烈的掌声中对视一眼,下一秒便不约而同地上前拥丶吻,彼此紧紧抱住对方的右手上,戒指正泛着柔和而纯粹的光泽。   那是爱与希望。   【作者有话说:   柏老师跟沈队的故事到这儿基本就结束啦,很开心用1w5的字就写完了《缘由Ⅱ》!(x)   这两人注定不会过太轻松的生活,所以就end在婚礼短暂的和谐叭,再写你们又要说我是发刀狂魔嘤嘤嘤……   很开心大家喜欢这俩孩子,因为我也很喜欢他们!作为亲妈,我也很嫉妒……啊不是,很欣赏他们的爱情!   其余角色番外我以后找时间再补上~   再之后也许可能大概会开新文?可能会尝试其他题材(双穿古耽朝政?重生星际大逃杀?),脑洞千千万,不变的是强强携手搞事业+双向奔赴+互攻,嘻,我真专一……   超级舍不得大家哇,感恩一路有你们陪伴!但相聚相离才是常事儿,所以今后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