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香   作者:许一疯   引言:年下忠犬刑侦队长X身负血仇高岭之花   分类:纯爱,悬疑,综合,完结   标签:刑侦,强强,破镜重圆,年下,完结   文案: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谈恋爱,但是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爱。——劳伦斯·布洛克   程之逸走的时候,时鸣就挡在车前。程之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汽车的轰鸣声顿时卷起飞尘。   仿佛枪响之后缭绕着最后的硝烟,可惜上膛的子弹还是射偏了毫厘。车稳稳地蹭在时鸣的裤腿,少年的眼里却只倒影缄默的爱意。   分别了,他以为他们不会再遇见了。   俩人时隔六年再度重逢,卷入一场系列连环凶杀案中,随着真相铺陈,关于程之逸的巨大阴谋也逐渐清晰,黑暗笼罩了他十二年之久,被当作傀儡的人生里,时鸣是唯一的变数。   正在更新娱乐圈年下破镜重圆:   cp1223591 第1章 入局01   一到夏季,天河市真的会变成“天河”,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了。笼罩在天河上空的乌云像巨大的天幕,阴霾密布在每个人的心头。   夜晚,雷电劈一道长空,几乎要把天穹四分五裂。雨声似长啸的吟鞭就甩在时鸣的心头。他很不喜欢打雷,从大学开始就不喜欢。   尽管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没吃上一口热饭,可现在听着令人心烦的雷声,坐在家里,低头看了看刚泡好的泡面,一口都吃不下。   他烦躁的拿起遥控器换着频道,玛丽苏的剧情他实在看不下去。刚换到新闻频道,就是自己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明明也才刚过了二十八岁的生日,昔日的“警队潘安”居然就这样在脸上刻满了“岁月峥嵘”。   这个案子已经半个月了,还是没有结果。   时鸣心底越发郁闷,关掉电视之后,整个人松懈地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即使回了家,他的心也还在单位和自己的队员们一起加班。他的神经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果然,下一秒,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时鸣条件反射地拿过手机接起来。   对方语气激动地说:“时队,弟兄们在风山上蹲点,抓回来一个嫌疑人,您要过来亲自问吗?”   时鸣听到“抓到嫌疑人”时,已经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站起来身来:“等我,我马上到,把人看好了。”   时鸣办案是出了名的“快”,对于上头来说,办案速度快,案件质量高,战果认定及时,时鸣就是他们仕途得意,升官的天梯,尤其是他才二十八岁,按照六十五岁退休来说,他还有三十多年的时间,送走一批又一批的领导,只有他不争不抢地在原地踏步。   时鸣开着车疾驰在雨幕里,雨刷器在不停地工作,时鸣望着夜色里跃动的点点荧光,心底又浮现起了新的希望。   或许,这个嫌疑人会是案件的转折点,哪怕他不重要也无所谓,只要有线索,线索才是被他奉为“生命线”的信条。   不过很快,迎接他的并不是希望,而是迎头痛击的失望。   走进刑警队,时鸣的头发丝上还在滴着雨滴。视线开始对着所有人进行检索,直到看到角落里站在暗光下的人,他因为奔跑狂跃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就沉溺于对方投来的目光里。   时鸣的耳畔响起了比雷声还要震颤的声音,他无奈地看向别处,很不愿意承认,那个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   严宋走过来,还没开口,时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抬手打住:“说重点,我知道自己料事如神。”时鸣说话时,余光还是会不自觉的看向那个角落。   严宋满脸堆笑:“您真的料事如神,我说时队,今晚弟兄们可没白淋这大雨,按您的分析,凌晨十二点到两点是凶手开始埋尸的时间,我们几个就围在风山上,占据着所有制高点,果然在零点刚过的时候,这家伙就出现在风山上,鬼鬼祟祟的。”   时鸣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所以你就把人带回来了?”   严宋摊手:“难道不应该吗?市政府各大媒体已经多次报道,风山不太平了,普通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风山上?这还不可疑?”   时鸣眨着眼睛满是疑惑地问:“尸体呢?他藏的尸体也搜到了吗?人赃并获?”   严宋只觉得今晚他的队长太过奇怪了,他摸着脖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倒是邵允琛开口解围:“不管怎么样?问一问就知道了,时队,当时是我和严宋商量的结果,是我们俩一起下得行动指令。”   时鸣收起自己的烦躁和避讳,起身拍了拍严宋的肩膀:“去休息吧,我和廷策去问。”说完,从工位上拿起警服穿好,就朝“嫌疑人”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炭火上般的煎熬,可他又不想要自己的同事看出异样。快步走过去,就看到对方带着手铐,那张脸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月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他的脸上,静谧又温柔。   时鸣没敢和他对视,拉起对方的手铐就朝外走去,边走边喊陈廷策:“带上他的资料和我下办案区。”   陈廷策坐在电脑前开始打印资料,时鸣拉着人走在安静的楼道里。他第一次觉得,到办案区的这条路居然这么漫长。   身后的人一直沉默着,凝视着他的背影,终于在拐下楼梯前,对方出言问:“要不要换身衣服,你衣服都湿了。”   也是这一句话,时鸣脑海里的紧绷的弦瞬间崩断。眼里已经开始升腾起薄雾,六年的煎熬,好像在这句话里顿时没了意义。就在他要回头的时候,陈廷策在楼道里喊:“时队,你的证书哪里去了?找不到了。”   时鸣这才回过神来:“在我电脑上。”   说完又拉着人走下了办案区,身后的人又开口了:“好久不见。”   时鸣放开了他,没有说话,在门口输入指纹和数字,顺便指了指办案区门上LED屏飘着的红字——您已进入视频音像采集区。   办案区的门打开,他重新拉起手铐中间的铐链,把人领进了讯问室。   对方在审讯椅上坐好之后,双手摆在台上,时鸣这才看到他双手手腕已经被磨得发红。他也没多想,拿出钥匙去给他松了松手铐。   陈廷策进来坐在电脑前准备着审讯前的事宜。   手铐松了一些,时鸣才发现对方纤细的手腕红得有些不太正常。他直接把手铐解了下来,去拉起对方的手腕查看,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铁铐磨出了血丝。   “嫌疑人”抽回了手,低声说:“没事。”   时鸣拿走了手铐放在审讯桌上,陈廷策诧异地问:“时,时队,这,这不合规定吧?”   时鸣没理他:“问你的!”   陈廷策只好悻悻地闭嘴,开始换上另一幅面孔展开讯问。   “名字。”   “程之逸。”   “年龄?”   “三十二岁。”   “身份证号说一下。”   时鸣坐在一旁,直接打断陈廷策,开门见山地问:“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风山上?”   程之逸没再回答,陈廷策拍着桌子,对他怒吼:“问你话呢,回答。”   时鸣没多少怒气,他语气平缓又问了一遍:“凌晨你在风山上干什么?”   程之逸忽然笑了,他知道时鸣的习惯,绝不会问第二遍。陈廷策偷偷看了看右侧的时队,也是有些诧异他的语气和耐性。   从前时鸣问犯人,上来的开场白就是:“所有问题只问一遍,你就算是全程沉默,只靠证据,我也能把你送进去。”   陈廷策刚想开口,时鸣的电话响了。   严宋焦急地说:“时队,今晚,又有人失踪了,家属现在报案了。”   时鸣顿时站起来,转身出门。临走前,对陈廷策安排:“把人带到办公室看着,别在这里。”说完,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对方。   程之逸的眼神里也有了慌乱。   时鸣边走边问:“直播平台不是已经停了吗?为什么还会有受害人?”   严宋回答:“队长,你别急,目前还不清楚是不是这起系列案的受害人,只是家属报失踪了。”   时鸣苦笑着:“宋,你是在安慰我吗?”   严宋闭嘴了,他的确是在侥幸的幻想,或许只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案,除了心疼他们已经连续半个月加班以外,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花季少女就一个个被残忍杀害之后又横尸荒野。   时鸣安排着:“叫人,先去风山。”说完,人已经站在了办公室。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刑警队的大楼亮起了灯。雷声没有惊醒任何人,是黑暗里的魔音。   这已经是这个月接到的第五起命案了,警车的鸣笛声响彻雨夜,尽管所有人没见到尸体之前并不太愿意称之为“命案”,可他们隐晦的心思也还是得到了印证。   人死了。   温沁彤先领着刑技的现勘组到了现场,尽管穿着雨衣,她还是浑身湿透,看到时鸣来了之后,踩在泥地里艰难地走到他身边汇报:“死者叫刘茜,生前也是网络主播,但这次和前几名受害者死法不同,之前都是被人从下体刺穿内脏,刘茜是窒息性死亡,也就是被人扼喉或者勒死。”   温沁彤说完,耳边都是雨声,她看不到时鸣的表情,得到的只是沉默。   随后她继续汇报:“现场也和之前的四起命案一样,埋尸的地方都会留下死者身上的一个物件。这次是一条手链,我们是先发现手链,才挖出的尸体。”   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中心现场,时鸣蹲在死者身旁,拿起手电筒照着,脸上表情极度扭曲,更像是生前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法医耿文玥在旁边说:“死亡时间不超过八个小时,初步断定作案手法是被人用绳索勒喉,导致窒息,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尸检。”   时鸣点点头:“行,先带回去做个尸检。”   说完他站起身来,看着周遭忙碌的人群。一场大雨几乎可以毁灭所有的痕迹,只要雨不停,凶手就会继续做案。他摘下雨衣上的帽子,让自己的慌乱的思绪得以理清。   闭上眼睛,他忽然想到了程之逸,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风山?   “时队,”严宋喊着时鸣,递上来物证袋里:“这就是手链,还挺好看,按前四起案子,这应该是刘茜的东西,具体还需要查。”   时鸣站起来手电筒一照,顿时愣在原地,严宋见他表情凝重起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时鸣没解释,只是吩咐:“把东西带回队里。”   这场勘查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结束。雨终于停了,风山上飘来浓雾,天亮之后,这座城市里的人又恢复忙碌,没有人知道暗夜里的汹涌。   时鸣回到局里的时候,是直接从勘查箱里拿出那串手链,几乎没等车停稳,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车上所有人都愣了,只见时鸣疾步朝刑警队的大楼里走去,一进那间办公室,陈廷策正在打着盹听到开门声,立马惊醒过来,还没开口说话,时鸣沉下声音,冷冷地说:“出去。”   陈廷策看他眼神中带着怒火逼视着自己身侧的程之逸,他多嘴地提醒:“时,时队,可,可不能刑讯逼供。”   时鸣没多少耐心,那冻伤人的眼神瞟了一眼陈廷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陈廷策一溜烟儿地拿起桌上的手机跑出去,再不出去,自身难保的就是自己。   程之逸熬了一夜,眼神里带着些困倦。陈廷策走后,时鸣走到他身边,一把拉过他坐着的转椅,俯下身子和程之逸眼神持平,两手撑在扶手上,把人困在椅子上。   程之逸目光带着疑惑和他对视,时鸣的呼吸里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你发烧了。”程之逸淡淡地说。   时鸣没理会他这句,近在咫尺地问:“凌晨零点之后你到风山上做什么?”   程之逸笑了笑:“私事。”   “什么私事需要半夜去做?”   “当然是白天不能做的私事了。”程之逸微微挑了挑眉。   这个动作彻底惹怒了时鸣,他直接捏起对方的下巴,让他抬眼认真地看着自己:“我没有多少耐心,这个月连发四起命案,而你是唯一一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   程之逸还是微笑着,时鸣手上的力道十足,他皱了皱眉:“你怀疑我?”   时鸣松开了他,直接把物证袋甩在了桌上,冷笑着问:“死者死亡时间是八个小时内,八个小时去过风山上的人只有你,离埋尸地点,有你的手链,别和我说,这都是巧合。”   程之逸看着桌上透明袋里的手链,摇摇头:“我说了,你会信吗?”   “信。”时鸣几乎脱口而出,望着他对方眼神里细闪的微光,一字一句地回,“只要你说,我就信。”   程之逸终于收起了他那幅宠辱不惊的表情,认真地望着时鸣。   时鸣的确发着高烧,忽然袭来的眩晕感,视线顿时模糊起来。在这个间隙,程之逸开口了—— 第2章 入局02   “两个月前,省厅邀请我来加入一起专案。我来到天河,刚下火车钱包手表都被人偷了,钱包里没什么值钱的,手表我也不在意,只是一同丢失的还有这个手链。后来和省厅的同事出去吃饭,聊起了这件事,他说如果手链很重要,他可以帮忙调一下那天出站的监控。”   时鸣有些站不稳了,他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了下来问:“然后呢?”   “然后很快我们锁定了那个偷我东西的人,居然是个女孩子。”程之逸笑了笑。   “这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刘茜。”他站起身来,去饮水机旁拿过纸杯开始接着热水,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今晚的死者应该就是刘茜。”   说完给时鸣递上了热水。对方有些难为情:“干什么?我不接受这贿赂。”   程之逸拉起他的手,把纸杯塞到他手里:“这里没有你的警员,不用逞强。在我面前,没必要这样。”   时鸣只好接过纸杯,那灼人手心的感觉好像也慢慢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程之逸坐下来继续说:“当时,同事说报警走程序把人抓回来,东西自然就要回来了。我一个恻隐之心拒绝了,想着既然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我问她私底下要回来,也省得她被处罚。也就是一时的怜悯,断送了她的性命。要是现在在牢里,至少还活着。”   时鸣越发听不懂了:“你没要回来?”   “没有,联系到她的时候。她完全否认,甚至开始说要报警,告我骚扰。可这天之后没多久,也就是这个月,她忽然主动打来电话,改了口风,语气和态度非常诚恳地和我道歉,还说之前否认是因为手表换来的钱都花了,没钱还我。我当时告诉她,把手链还我就好。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就是昨晚七点,风山。我在山上的凉亭里等了八点,还是没有她的身影,这时她打来了电话,说遇到些事情,下这么大雨可能晚点到,还说如果零点等不到她,就让我先走。”程之逸冷静地说完。   时鸣却有些慌张,他遏制着身体的不适,大脑飞速地运转:“她的死亡时间在八小时左右,法医发现尸体的时候凌晨三点,也就是说她最后手机里的电话是打给你的。而你今晚在埋尸的地方被我的警员都看到了,恰巧她埋尸的地方,有你的手链。是这样吗?”   程之逸点点头:“是,是你猜的那样。所有的证据和矛头都指向了我。”   时鸣耳边开始出现了嗡嗡声,他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程之逸却说:“我说完了,你快去休息吧!”   时鸣还是坐着不动,他疑惑地问:“这起案子为什么会把你牵扯进来?”他开始和程之逸坦白,“这几起连环命案是半个月前开始的。”   半个月前的天河市并不是没有大案要案,而是时鸣入警之后没见过这么棘手的连环杀人案。   当时接到第一起命案,和今昨晚的情形差不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出现了第一个死者。家属是第二天傍晚发现女儿还没有回家,才报警。当天技术组调取了从她离开家一路上的监控,晚上八点左右,进了风山。   风山只是天河市郊区的一座小山,也并不是旅游景区,风景名胜,所以并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人进入风山以后再也没有出来。   程之逸问:“山下的监控是全覆盖的吗?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人进出?”   “没有,风山并不是什么旅游景区,但是一到春夏,登山的人却会很多。因为登上风山远眺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很多人都是选择夜晚前去,拍天河的夜景。下山可以步行,可以开车绕行盘山公路,都没有监控。”   时鸣回忆着当时的心境,他的确是把这起案件当成是普通的命案,围绕着郭婷婷地社会关系展开调查,郭婷婷是当地直播平台倩影网的女主播,社交干净,圈子简单,唯一的矛盾是和几天前的另一位知名女主播pk的时候,忽然空降榜一直接把郭婷婷刷到了热播榜首,对方主播脸上有些挂不住,出言暗示是郭婷婷故意找来人刷榜。   两个人因此吵了起来。时鸣把目标刚锁定到这位知名女主播陶乐身上时,第二起命案发生了,死者就是陶乐。   程之逸有些惊讶:“那陶乐又和第三名死者有什么关系吗?”   时鸣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程之逸,笑了。他在笑他一针见血的敏锐。   就在这个笑容里,程之逸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像盛夏的和风细雨就淋漓在他心头,尽管眼前的人因为这个案子心力交瘁,已经长出来胡茬,可这个笑容还是让程子逸恍惚间看到了当初的少年,明媚如阳。   但这只是程之逸给他的“滤镜”,时鸣的长相更偏攻击性一些,他跋扈的剑眉就嵌在高耸的眉骨上,深邃的眼眶分列在高鼻梁的两侧,仿佛像是艺术家拿刀刻出来的艺术品,大学时代,他收敛着锋芒,尤其到了程之逸面前,更是会刻意回避眼神里的肃杀,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个少年,只有在程之逸的心里阳光过。   他忽然不想再听,程之逸扶起时鸣:“走,先去治病。”   程之逸弯腰,那淡淡地薄荷味从他领口飘洒钻进了时鸣的心底,他跟着他起身,也顾不得在警队,两人还是警察和嫌疑人的身份。   时鸣放任自己就这样被他扶着,对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口站着的人立马“如临大敌”,严宋快人一步上前把时鸣拉过来。   程之逸笑了笑:“你们队长发烧了,给他喝退烧药,他不喜欢去医院。”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地呆立原地,严宋反应过来,还是拿出警察的威严指了指程之逸:“回办公室待着去,我们不比你清楚怎么处理?”   说完严宋扶着时鸣离开了,尽管他呵斥着程之逸,可他还是照做了,把人扶回宿舍,开始给他准备出了退烧药。   时鸣已经烧得有些神智不清,双颊是病态的红晕,浑身冷得发抖。严宋拉过被子替他盖好,床上的人开始不停地呢喃细语。   严宋还以为他又在安排什么,凑过去细听,轻唤的每一声都是“阿逸”。   严宋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阿逸”是谁,局长的电话打来了。昨晚的命案又成了今天各家媒体抢鲜的新闻,严宋看到屏幕上邢局两个字时,就知道即将来临的是晴天霹雳。   “时鸣为什么不接电话?”邢汇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失控。   严宋赶紧解释:“时队发烧了,昨晚在风山上淋了一晚上的雨。”   邢汇深破天荒的没有问昨晚的命案,而是问:“你们抓了个叫程之逸的嫌疑犯?”   严宋立刻回答:“不错,局长,是昨晚前半夜弟兄们蹲点发现的嫌疑人,现在就在……”   还没说完,邢汇深操着粗重的嗓音打断他:“胡闹!那是省厅专门请来的破案专家。什么都不懂就敢乱抓人?”   严宋有些委屈,淋着雨顿了四个小时才抓到的人,就因为一个身份,所有的努力都被否定,他顾不上控制语气,辩解着:“昨晚我们抓人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再说,凌晨零点他出现的地方和后来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一样,于公于私都该抓他,更何况,还在调查,只是嫌疑人,又没抬上法庭判刑,带回来问问怎么了?他既然是专家,我想他应该完全理解我们的做法。”   邢汇深没想到严宋会这样反驳,他最后留下一句:“让时鸣赶紧来见我。”   电话的“嘟”声让严宋的暴脾气更添了几分火,他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破案专家了不起啊?会写几篇臭文章,就能是专家,真来我们基层看看,到底什么是专家?”   抱怨完,才想到他的“专家”。   药暂时还没有效果,严宋替他盖好被子之后,回到了办公室处理“真专家”的事。   刚一进门,程之逸看着他黑着脸,问了两个问题:“他好些了吗?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严宋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是一阵反感。第二个问题,明显就是在坦白自己是破案专家的身份。严宋本来还想装作不知情,发泄一通,现在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发烧哪有那么快好?”严宋语气还是带着不服,“想看就去看呗,您是专家,我们哪里敢拦您?”说完,头也没回的去招呼温沁彤整理昨晚的命案资料。   陈廷策愣住了,他站直身子:“您,您是?”   程之逸并没有在意严宋的刁难,他还是礼貌地问陈廷策:“你们队长在哪里休息?”   “哦,他宿舍,出了刑警队后面那栋宿舍楼,二楼2005。”陈廷策知道他的身份后,态度的确来了个大转弯。   程之逸点头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严宋冲着陈廷策使了个眼色:“跟上。”   陈廷策尴尬地说:“人家是专家。”   “专家怎么了?那也是我们的嫌疑人。谁知道是不是去害时队?出了事你负责?”严宋一通教训。   陈廷策只好扶了扶眼镜,不情愿地跟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温沁彤低声说:“妈呀,他是专家吗?我早上见的时候,还在可惜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是犯罪分子,也太可惜了。”   严宋抬手轻轻地弹了她一个脑壳儿:“要不你也跟着人家去省厅呗,干你正事。”   温沁彤吃瘪之后,小声嘀咕:“就是好看又绅士,还不乐意了?”   程之逸推开宿舍的门,就闻到了些许霉味,他皱了皱眉头,陈廷策赶紧解释:“哦,我们队长平时不住这里,他回家,这里是我们几个人住的多。”说着进去踢开地上的杂物,“我们队长非常爱干净了,内务卫生年年标兵,您,千万别……”   程之逸见他这样,解释:“我不是来检查的,你不用紧张。”   陈廷策听他这么一说,才松开一口气,下级单位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击检查还带暗访的。   程之逸走过去探了探时鸣的额头,还很烫。好在人已经出汗了,止住了身上的寒冷。陈廷策站在门口好奇地问:“您跟我们时队旧相识啊?”   程之逸点点头,拿起搭在床架上的毛巾,坐在床边去给时鸣擦着脸上的汗:“是旧识。”   “怪不得,时队对你那么照顾。”陈廷策就这样望着程之逸的身影。   只是一个擦汗的动作,他居然能感受得到这个人身上那种令人安宁的气质,好像任何风浪在他面前都是盛开的浪花朵朵。尽管他的眉宇间还是带着淡漠和疏离。   时鸣还在难受,也还在轻唤着“阿逸”。陈廷策离得远,可程之逸听得清楚,只是从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之后,居然会泛起阵阵难耐的心痒。   邢汇深的夺命连环电话,终于惊醒了烧得迷糊的时鸣。他从枕头边刚接起来,邢汇深的怒吼声都能传到陈廷策那里。   “给你十分钟,马上来见我。”说完都没给时鸣辩解的机会就挂掉电话。   时鸣睁开眼睛,眼皮都带着酸痛。一抬头就看到了程之逸,比邢汇深和退烧药管用的多,他立刻坐起来,在幻觉和现实里犹豫了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程之逸轻描淡写地说着。   时鸣看了看他手里的毛巾,拿过来擦着脸上,脖颈上的汗:“没事,最近熬夜多,加上淋雨。我有事得去汇报工作,你,你打算留下,还是……”   “我和你一起去,他找你无非也是想见我。”程之逸想扶起他。时鸣却先他一步跳下床,去柜子里拿干净的衣服。   刚拿出来就冲着陈廷策问:“你要看我换衣服吗?”   陈廷策刚要关门,程之逸也主动离开了。那个背影,顿时刺痛了时鸣的神经。   一场闹剧一般的重逢,却带着扑朔迷离的案情,带着多年深埋于心的想念,也带着时时刻刻地提醒,过往真的成了烟云。   等时鸣换好衣服出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干练的状态,去办公室问温沁彤拿了昨晚案子的资料,随后安排着办公室其他人:“宋,你和允琛准备一下,家属很快就到,注意问清楚死者生前的社交情况,廷策你和胖子去一趟博洋网络公司,调查一下刘茜的生前几天的活动情况,是否有和其他主播闹过矛盾的情况发生,我们好确定下一个受害人的范围。沁彤你负责和文玥姐联系,尸检结果和现堪报告马上整理出来,另外告诉技术组的人辛苦一下,看一看刘茜这几日活动轨迹的所有监控,尤其是怎么进得风山?”   看着所有人忙碌起来,时鸣才转过身和程之逸说:“走吧,时间不多了。”   去办公楼的路上,时鸣几次想开口,都欲言又止。 第3章 入局03   程之逸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替他说:“你不用介意,这件事我本来就有嫌疑,按你的规则来。”   时鸣没说话,他不想开口表露自己不可控的心思。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邢汇深的办公室。的确一看到程之逸,对方满脸堆笑,上前握手:“昨晚实在是误会,今天早上,我刚来……”   “不是误会。是我的确出现在了犯罪现场。”程之逸说话尽管语气平缓,神情温和,可一开口总会给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邢汇深尴尬地笑着,指着办公室的沙发:“坐,没误会就好。”说完,收敛起笑容,才看向程之逸身后的时鸣。   时鸣在他还在和程之逸寒暄的时候,就已经坐在了沙发上,邢汇深阴沉着个脸色问:“昨晚的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时鸣指了指已经放在邢汇深办公桌上的资料:“您看看呗,里面都写清楚了。”   邢汇深对他这种态度想发作,却也只得忍着,更何况还当着程之逸的面,他更是觉得脸上挂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案子半个月了还没有进展,不仅没有凶手的影子,还又发新案,你手底下那群人……”   时鸣对这套说辞已经烦不胜烦了,他站起来打断道:“既然邢局觉得我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那麻烦派点办事利索的人来。正好我们也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总不能因为刑警队光棍多就合着该没日没夜的加班吧,我每天连接送小孩儿都得靠邻居。我……”   时鸣只是口无遮拦地在发泄着怨气,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程之逸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没再说话了。   邢汇深见他这样,只好又软硬兼施的说了几句软话。时鸣本来生病,再加上案子迟迟没有进展,心情好的时候都懒得周旋,更何况是现在。他站起身来撂了一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甚至也没等程之逸,自顾自地离开了。   刚回刑警队的楼门,就听到了哭天抢地的声音,他知道是家属来了。温沁彤看到时鸣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和刘茜的父母说:“那是我们队长,有什么问题,可以和他反应。”   严宋走过来汇报:“老两口并不是本地人,老家在T省,家里还有个十一岁的弟弟。这段时间是趁着弟弟放暑假,三个人来天河看望刘茜。”   时鸣点点头:“好,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刘茜家里。”说完,走过去开始安抚刘茜的父母,老人家还穿着旧式的布衣,佝偻着身子,老泪纵横地讲述着刘茜的独自来大城市讨生活的不易。   时鸣双臂交叠在胸前,半靠在窗边安静地听着。随着两人的讲述,也拼凑出刘茜生前的模糊影像。   刘茜并没有上大学,当时勉强从职业高中毕业之后就和同班同学来天河打工,干过很多工作,理发店的洗头妹,酒店前台,KTV的“公主”,直到两年前才开始接触网络直播。   刘茜外表出众,身材纤瘦,说话会带着些t省的乡音,声音绵软骄嗔,开播没多久,就吸引来了无数粉丝。很快成为了倩影直播排行榜前十的女主播,尤其是那标志性的长发,更是成了她的招牌。跳舞的时候,就像魅影一般飘逸在观众的心里。   从那之后,刘茜给家里寄的钱也越来越多,去年年底甚至已经为父母在县城买了一套房,上个月刚刚装修入住。   “每年夏天你们都会来这里陪她吗?”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父亲回答:“不会,今年,今年是茜茜邀请我们来的。”   时鸣诧异地问:“邀请?为什么今年忽然要你们来?”   父亲回忆着刘茜给自己打电话的情形:“当时她好像是说今年工资和提成翻倍了,租了一个公寓,让我和她妈等小童放暑假了和她来住段时间,也让小童,哦,也就是刘茜的弟弟,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开学了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   说到这里,在一旁的母亲哭得更厉害了。严宋在门口喊着:“头儿,车准备好了。”   时鸣领着两个老人家起身,上车之前,时鸣闲聊着:“刘茜今年才二十三岁,看来您二老是老来得子?”   父亲忽然有些紧张,低声和时鸣解释:“茜茜是我和她妈领养的,那会儿她一直不生养,我们也没有钱去看病,只好领养了茜茜,可谁知养到茜茜十二岁的时候,她妈怀孕了,怀了现在的小童。”   时鸣打开车门,刚要上车,就看到从办公楼出来的程之逸,对方正朝自己走过来。   宽松的黑西装,米白色的衬衣,修长的身影慢慢和六年前讲台上的那抹景色重合,哪怕昨晚都成了“阶下囚”,哪怕当年处在风口浪尖被开除下课,程之逸永远都像夏日清凉的风,黎明朦胧的雾,带着温柔的前调深藏起所有的心绪。   时鸣对这种浓稠似的沉静有多着迷,就有多厌恶。他对这个人就是这样,又上瘾又节制,爱恨交织的情感一有就是六年。   他不太情愿地走过去,带着难言的别扭。和对方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又成了对比。   他走过去主动和程之逸说:“刘茜的爸妈来了,我和严宋去她家里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程之逸笑了,不是那种疏离的笑,而是内心深处的愉悦,他反问:“和我说这些干嘛?”   时鸣飞快地眨着眼睛,替自己找补:“我,我只是……”   程之逸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有趣地审视,想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时鸣搜肠刮肚找了半天的形容词,最后慢慢地说:“只是习惯了。”   两个人无声的对弈,压力瞬间到了程之逸这边,他没想到时鸣会这样坦诚。好在对方立刻补充:“要不一起去?”   程之逸看着远方,错开他那恳切的眼神:“我现在还是被怀疑的对象。传唤虽然你没签字,可我也的确有嫌疑,还是不去了。”   时鸣最见不得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刚刚老邢头儿没好意思说,你这个嫌疑犯不白当,他就是想邀请你给我们做这个法外援助的专家。被你堵了回去,那现在我替他说……”   时鸣忽然有些紧张,但话都噼里啪啦说到这里,他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问了句:“你愿意吗?”   其实时鸣走后,邢汇深已经和程之逸说明了当下的情况,省厅的专案一时半会儿也难有结果,眼下棘手的就是这起已经轰动全国的连环杀人案。程之逸想了想,也应了下来。   但程之逸见时鸣这样,忽然很想逗他:“你说什么?最后一句我没听到。”   时鸣瞪大双眼,带着揶揄地笑:“没听到吗?我说我很崇拜专家,想你和我一起办这个案子,没听到吗?”   程之逸愣了,时鸣说得声音很高,吐字清晰,他不能再装作听不到。他轻咳了一声,朝时鸣的车走去,错身的瞬间,时鸣甚至可以听到他心如捣鼓的狂烈,温柔地笑了。   六年,好像很多东西都变了。程之逸这样想,眼前的人没有青春的那种荒唐和躁动,身上似乎带着他才会有沉稳。可又好像没变,说这些羞臊的话逗他时,和当年一模一样。   哦不,不一样,当年的时鸣何止动动嘴皮子撩他,是直接会上手的那种。   严宋就在驾驶室看着这两人,他也才明白陈廷策那句:“专家和咱们头儿是旧相识,那我们头儿是不是升官有望了?哦对了,咱们头儿对程专家可真好,看到他手腕红了,直接解了铐子,就这么轻轻握起手腕细看。”他边说边演绎,“那眼神,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心疼是决堤的海~”   正想着,时鸣开着车已经在前面鸣笛,示意严宋跟上。两辆车是出了警局。   很快到了刘茜居住的小区,这里的确算得上天河市的高档小区。程之逸好奇地问:“刘茜每个月直播的工资是多少?”   时鸣边走边回答:“加上刘茜五个受害人里,收入最高的应该是刘莉,每个月工资和分红一万五左右。”   程之逸诧异地问:“这么少吗?”   严宋在身后插话:“对啊!您以为呢?别看现在网络直播多火,网红月入百万,都是噱头而已。只有头部流量大主播才能正儿八经的赚到钱,其余的炮灰都是苦命的打工人罢了。”   “月入一万五,怎么可能租得起这样的公寓?”程之逸反问。   严宋摇摇头:“不仅租得起公寓,还给爸妈在县城买了房子。很难想象这是她入行不到两年的成绩。”   刘茜的家里还有弟弟在,是他开的门。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客厅里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写真照吸引。   昨晚时鸣和严宋见到的刘茜只是一具面容扭曲的尸体,即使掉出来的户籍照片也是早些年的模样,直到现在他们才算看清刘茜真正的样貌。   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那垂至腰际的头发的确有一种令人着迷的美。严宋走进细看半天:“好奇怪,为什么我感觉她们都一个样子。”   时鸣带好手套回:“有什么奇怪的!哪天你去替替廷策的班,去一趟博洋网络公司就知道,她们大部分的主播都长这个样子。”   说着给程之逸也递上手套,那袖口处手腕上的红若隐若现。时鸣不自觉地握起来细看,严宋铐人本来就是紧扣,更何况他还被自己拉着走了那么远的路,他轻声问:“疼不疼?”   程之逸抽回手,利索地带上手套:“我没那么矜贵。”说完也开始在屋子里仔细地察看。   刘茜的父母进来之后,就拉着刘童坐在了沙发上。严宋负责翻找着客厅的角落,边翻边问:“刘茜之前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与什么人结仇了?”   父亲叹气:“她从不和我们说这些。”母亲抽泣着接话,“茜茜从小到大的人缘好,怎么可能与人结仇?”   严宋拉开电视柜的抽屉,发现了一个戒指盒,他打开之后,只有戒枕。他好奇地问:“刘茜生前有男朋友吗?”   父母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回答:“这,这我们也不知道。她没和我们说过。”   严宋把戒指盒放进物证袋里,继续寻找着蛛丝马迹。   程之逸此刻正在刘茜的卧室窗前站着,透着屋外灰蒙蒙的一丝明亮,翻开了她日记。   日记成为不了频临死亡的救赎,却能撕碎某些丑恶的帷幕。   程之逸并不知道刘茜的父母和时鸣交代了什么,只是他看着日记里是内容,还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心。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这里记录的是刘茜的另一个灵魂。   程之逸从她的床头柜翻出了三本日记,正在翻阅的这一本第一篇就是今年元旦的日期,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   又是一年了,老家的新房总算交了钥匙,我真的太累了,为了这套房,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没有钱买房,却还是被爸妈逼着给弟弟买下这套房,好在终于结束了。昨晚直播到凌晨四点,今天早上又被弟弟的电话吵醒,居然问我要新年红包……   程之逸细细地读着,直到这篇日记最后出现了一个名字:   这样的日子窒息,没日没夜的直播也令我崩溃。浩珩,你什么时候才娶我?   时鸣一推门进来,就看到程之逸凝重的表情,他好奇地拿起床上另外两本日记翻看“怎么了?”   程之逸把手里的日记本递给他,指了指那行字:“刘茜有个叫浩珩的男朋友。”   时鸣接过来粗略地翻阅着,日记的后面都是一些和这位浩珩的日常,时鸣表情逐渐冷了下来,直到翻到了四月十七号的日记。他的手停住了。日记的开头就是一连串的“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被他宠爱的女孩居然为了钱爬上别的男人的床。可我没有办法,父母逼得我要疯了,如果我再拿不出来,他们真的会来我的公司闹,我想,浩珩应该会原谅我吧!   四月二十日:   还是被他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庆幸的是他并没有打算离开我。浩珩说,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会接受这样不完美的我。我们已经约好五一假期去见父母了。   四月二十五:   果然刘莉说的没错,男人对那种事还是在意的。浩珩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温柔,聊天也都是带着讽刺和侮辱。可是他还是说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只有他是真的爱我,其余的人都是爱我的身体罢了。我承认他说的,但我的确急需要钱。我从心底成了他最讨厌的“贱.狗”了。   四月三十:   又吵架了,明天他也不会来带我见他爸妈来。我已经跪下求他了,他还是没心软,说除非替他怀一个孩子再打掉,再怀一个再打掉。用这样的方式来赎罪,可是生命无辜啊!但我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不能没有浩珩,他是拯救我离开这个家唯一的救赎。   五月十日:   终于又见到浩珩了,我工作原因见面都像地下行动。不过我们走在街上,都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晚上也如愿以偿做了那件事,但过程并不是很美妙,他对我的辱骂早已让我没了任何感觉,关着灯,蒙上眼睛,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日记记到这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时鸣合上日记,冷冷地说:“真是给脸了!”   程之逸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时鸣看了看他,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指了指客厅:“老家伙,在我跟前倚老卖老!”说完,拿起三本日记本,走出卧室,把东西递给严宋,扫视了一圈客厅,最后目光落下了沙发上紧挨着的三个人:“把人带回去。”   随后看着三人冷冷地说:“问,把刘茜生前的基本情况交代清楚,那套房子是怎么回事?装修是怎么回事?逼刘茜交钱又是怎么回事?我要一五一十的真相,做假证可是要坐牢的。”   刘茜的父母已经开始抖作一团。严宋并不知道为什么时鸣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他也拿出来疾言厉色的样子催促着三个人跟着自己离开。   临走前,程之逸回头望了望客厅里那张巨大的写真照,耳畔想起了严宋一进门的那句话:“好奇怪!为什么我感觉她们都长一个样子?” 第4章 入局04   时鸣带着怒气出门,走了几步才发现程之逸没跟出来。他又返回去,就看到对方望着照片出神。   他好奇地问:“在看什么?”   程之逸慢悠悠地答:“或许,真的一模一样呢?”   时鸣笑他:“这些网红本来就是一个样子啊!有什么疑问吗?”见他还不肯动,时鸣又说,“那走,我带你去博洋网络公司,看看她们是不是一个样子。”   程之逸的确有这个打算,跟时鸣离开刘茜的小区之后,两个人一起出发去博洋网络公司。每当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时鸣不知道程之逸心里怎么想,但他的心口堵着一口气,难以呼顺。程之逸没他这么多别样的心思,他手肘撑着窗沿,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慢慢摩挲,望着窗外。   这个动作时鸣太熟悉了,程之逸陷入沉思就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   “在想什么呢?趁路上我帮你解答。”时鸣主动问。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我在想昨天我们戛然而止的讨论,陶乐和第三个死者之间又有什么矛盾?”   时鸣转着弯,继续给他讲:“陶乐和第三个死者刘莉应该算博洋网络两大女主播,博洋这个平台的流量并不高,所以它需要和一些站外资源推广。比如说公众号,或者平台广告。她们俩积怨就是因为这个站外资源。今年三月份第一周的站外推广是刘莉,却被陶乐占了两天。刘莉在当晚直播的时候说起这个事,越说越委屈还哭了起来。当时她的粉丝就去陶乐的直播间刷屏辱骂。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甚至在公司都闹了起来。”   程之逸对这个行业实在不了解,他又问:“那刘莉和第四个死者也有矛盾吗?”   “有。”时鸣正要回答,路边看到了一家饭馆,他问程之逸,“饿了吗?”   程之逸还沉浸在案情之中,被这一句话问懵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茫然地睁合着,时鸣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痒,好像身边这人修长的睫毛就扫在自己心上。   程之逸缓过神来:“都行。”   时鸣拐个弯,找了个停车位停车,笑着说:“每当你表现出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都很难受,换个词应该是讨厌,在你面前,我好像永远都是那个莽撞的小子,需要你迁就着长大。”   程之逸低下头,解着安全带回答:“好,那我饿了。”   时鸣更是被噎地说不出话来,他领着人进了饭馆作好,要了两碗牛肉面。   “这个月工资给孩子交了幼儿园的学费不多了,你将就着。”时鸣替程之逸清洗着杯具。   程之逸点点头:“我也是吃人饭的。”   时鸣笑他:“哦,是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都是喝露水的!”   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时鸣看到来电人就皱起了眉头:“喂,许老师!是不是时晨又欺负别的小朋友了?”   程之逸喝着水安静地听着。   “没有,没有!是今天中午吃完饭睡觉,时晨一直哭,打扰到其他小朋友了,我带他来办公室,他说他想爸爸了,我没办法才给您打电话。”   时鸣喉结滚动,电话那边已经响起了时晨的哭声,没有别的话,只是不停地喊“爸爸”。   时鸣心里难受极了,他柔声细语地哄着:“不哭不哭!怎么了?”   时晨泣不成声地吐出一句:“晨晨已经五天没有见爸爸了,别的小朋友说我,说你不要我了。”   时鸣安慰着:“小朋友只是和你开玩笑,爸爸怎么可能不要晨晨,今晚我去接你回家,不哭了啊!”   时鸣哄小孩还是很有耐心,直到时晨止住了哭声,时鸣又和班主任说几句道歉的话,才结束了通话。   牛肉面也好了,程之逸给他推过去,习惯性地替他倒醋,时鸣拿起筷子,也接受他这样的照顾。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眼前这个人并不知道时鸣已经没了吃面配醋的习惯,只是延续着过往。   “什么时候结的婚?”程之逸收回手,掰开一次性筷子,如果不是这个举动,时鸣一定会看出来他的手在发抖。   时鸣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我说没有结婚,你信吗?”   “信,你说我就信!”程之逸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时鸣吃着面给他解释:“晨晨是三年前一个拐卖案的受害者,当时已经被经了好几手卖的,这么多年我也在寻找他的父母,在血库和DNA库比对了这么久,没有结果。我照顾了他半年之后,也托去了福利院,可惜他离不开我。后来觉得反正我一个人,就当和我做个伴儿了。”   程之逸笑了,没再说话,低头吃面。   时鸣忽然开口:“怎么?吃醋?”   程之逸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他,心紧抽作一团。   时鸣拿着醋瓶在他面前摇晃:“问你,吃醋吗?”   程之逸收回眼神摇头:“没这习惯,你吃吧!”   时鸣得逞地笑起来,他对他刚才的反应很满意。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烟火气,难以控制的情感,缭乱在心间的悸动。   等两人吃完之后,时鸣走出饭馆看到旁边就是药店,回身把车钥匙给了程之逸:“你先上车,我买点药。”   程之逸以为他要买退烧药,接过钥匙上了车。谁知时鸣买的是消肿止痛的药膏。一上车就递给他:“给!先消消肿,待会儿去了博洋,像你这种长相,差不多是唐僧进盘丝洞的待遇。你手腕这样,我怕我解释不清楚。”白皙的肌肤上绕着一圈红痕,时鸣每每看到,都觉得像是无声的勾引。   程之逸轻咳一声:“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时鸣直接拉过他的手,挤出药膏开始为他涂抹着。程之逸顿时脸红了起来。   时鸣余光看到之后,笑着说:“离开我之后,没被人碰过?”   程之逸:“你正经一点。”   时鸣的手法很轻,药膏冰冰凉凉地涂在程之逸的手腕,他觉得很痒,哪里都痒。   时鸣开口说:“我正不正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像你,假正经。你不疼吗?嗯?”说着,他的手指用力的摁着程之逸手腕处的瘀伤,对方猛地倒吸凉气。   程之逸皱了皱眉头,很想抽回手来。时鸣已经上完药了,却还是攥着他的手。他低头看着这只手,手指修长白皙,微微弯曲着搭在时鸣的手心里,就连手背那若隐若现的血管里流淌的血都好像在连扯着他的心。他忽然发现不可控的人居然成了自己。   程之逸反问了:“还打算看多久?再看博洋的人都要下班了。”   时鸣终于放开了他。开车去的路上,他总是不自觉的发笑。笑到程之逸实在忍不住地问:“你一直笑什么?”   时鸣正好开口回答:“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从前你就是用这只手打我的那一巴掌,我脸上和脖子肿了好几天。”   程之逸失笑:“很不幸,那的确是迄今为止我唯一一次打人。”随后又问,“你不会从那时候记仇到现在吧?”   时鸣认真地解释起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舍不得看你受伤。严宋铐人的手法就是那样,我提前不知道是你,更何况昨晚我一场欢喜扑了个空,心里有气,不是故意的。”   程之逸点头:“我开个玩笑而已。”   两人一言一句,相处起来也逐渐没了别扭。等到了博洋网络公司的时候,程之逸的确体会到了他说的“唐僧进盘丝洞”对感觉。   每个工位上的女主播都带着流连忘返的眼神打量他。好在程之逸这么多年已经适应了这种目光扫射。博洋的老板就在前面替他们开路,和时鸣解释着:“刘茜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的。”   时鸣反问:“不是之前说过,再有消失的员工马上报警吗?”   老板摊手表示:“刘茜没有消失,她请假了,请的婚假,要结婚了。”   时鸣和程之逸对视一眼,震惊不已。老板指了指员工工位上的红色喜袋:“请假那天给同事的喜糖,婚期就定在今天。今天上午你们的人来和我说她被杀害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谁能想到结婚前一晚被人杀害。”   老板也只是个刚过四十的中年人,可沉重的眼袋和黑眼圈,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一连半月死的五个人都是博洋网络的女主播。他叹了口气:“即使停了直播,这么多姑娘,我还得管。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博洋破产是小,还有女孩子受害是大。”   时鸣反问:“刘茜生前和其他主播有过矛盾吗?很小的都算。”   老板坚决地摇头:“今天我已经认真地交代过了,你们的人也看了她近期的直播视频,她性格好,从不与人结怨。每次直播结束,也很少在粉丝群发言。保持一种良好的互动。这个我保证,其余的姑娘们我们也都问过了,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她们也不敢隐瞒,的确没有。”   程之逸此刻正在一旁认真地观察工位上的姑娘,和刘茜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但长相的确差别不大,他开口问:“你招聘女主播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比如说长相,身高,声音,发型。”   老板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有。我们博洋直播主打的就是清纯甜美的路线。比如来应聘的有些女生气质偏御姐,或者声音不符合甜妹要求的都会被刷掉。至于发型要求是长发,必须过肩。身高也有限制,170-175,因为她们需要面对镜头跳舞,腿长是很大的优势。”   时鸣听了开玩笑:“你这招聘要求堪比军校了。”   老板笑着回答:“哪里?是我们博洋一开始的定位就很明确,观看直播的粉丝群体也很固定。”   程之逸还是背对着这俩人开口问:“加上刘茜,五位死者的照片可以给我一份吗?要那种生活照,还有她们直播随便一场的视频也拷一份。”   老板听完,立刻喊来助理去办,随后又问:“哦对了,她们除了一些需要我们官方发布的写真自拍,还定期会交生活的Vlog,这个你们警方需要吗?”   程之逸转过身来,点头:“需要,如果有也全部提供。”   时鸣站在旁边看着程之逸,那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着光,他忽然觉得安心不少,或者不是安心,是温暖。这么多年,他到底长大了吗? 第5章 入局05   时鸣收敛起这些心思,跟着老板去办公室,边走边问:“那你知道刘茜大概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吗?”   老板点点头:“知道。她们交男朋友必须报备公司。而且她们和男朋友约会见面也都需要申请。”察觉到时鸣俩人的眼神不对,他赶紧解释,“这不是限制,你们也知道她们挣得就是这份网络虚拟女友的钱,如果被线下粉丝遇到约会,很影响她们的形象。当时合同都有,她们都是愿意接受这些条件的。”   三个人已经坐进了老板的办公室,继续听他解释:“刘茜并不是主动报备的,是有一次在工位和男朋友视频被我发现的。我把她叫来细问才知道,他们已经交往快半年了。那时候我很生气,也骂了她,但她保证不会去线下见面,因为他男朋友在国外,他们每天都是视频聊天。   当时刘茜每次直播榜一都是固定的人,每晚都能刷到五十万以上。这对于刚做主播两年的她来说十分难得,我也不想断了这个财路。所以没再追究。   今年五月份之后,刘茜就经常请假,我以为是她因为谈恋爱耽误了事业,多次批评过她,到后来也不准假给她,可她直接翘班,多次旷播,导致粉丝多有不满。上个月底就是博洋第一次出现女主播郭婷婷被害之后,刘茜忽然又回来天天直播,直到一周前和我请婚假。”   时鸣双手交合着,听完问:“榜一固定的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给刘茜刷礼物的?”   老板仔细回想:“好像去年中秋,这个人没出现之前,刘茜每晚收益也就十几万,这还是流量好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之后最高给她刷到过一百多万。从那之后,只要刘茜开播,这个人就会刷礼物。最主要是,他只给刘茜刷,其余的直播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一晚上一百万?”程之逸诧异地问,“那刘茜需要付出的只是,只是唱歌,跳舞,聊天吗?”   老板顿时愣了,尴尬地看着时鸣。时鸣正撑着扶手,听到程之逸这句话,笑着扭头凑近他,低声说:“没有这么问的,阿逸。这是这个行业最避讳的东西。”   程之逸还沉浸在这个“阿逸”的称呼里,时鸣已经把他的意思换了个问法:“你们后台可以看到这个人的信息吗?”   老板有些难为情,沉默不语。   时鸣摸着自己下颌处的棱角说:“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得到,我只是懒得查而已。知道你们有规定不能泄露观众的隐私,但现在五条人命的关键可能都在刘茜身上,希望你能理解。”   老板咬咬牙说了出来:“是吉利集团的董事长贺志荣。”   时鸣恍然大悟地瞪大双眼:“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大方。”   程之逸侧首看他,时鸣去拍了拍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小声说:“一会儿给你解释。”说完站起身来和老板告别,“之后可能还免不了见面询问,多多担待。”   老板也起身领着人送到门口:“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问。”   时鸣和程之逸并肩走着,觉得压抑在心头多日的阴霾在逐渐消散,他有预感,离拨云见雾的日子不远了。   走出博洋的大门,又下起了大雨。好在刚刚老板贴心地送了一把伞。对于时鸣而言,贴心的不是伞,是一把,而且伞并不大。   他撑开伞,几乎是没等程之逸反应过来,抱着对方的腰把人带进伞下。猛地靠在时鸣肩头的时候,程之逸才发现,当年那个轻狂的少年真的长高了。他略微挣扎出这个圈揽的怀抱,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脑海里浮现其他。   时鸣心照不宣地放开了他,替他解释:“贺志荣今年五十多岁了,是出了名的喜欢小姑娘。刘茜年龄小,长相也显小,估计符合他的喜好吧!”   程之逸点点头:“那看来刘茜日记里写的其他男人,十有八九是这个人。”   “不着急。还没到惊动他的时候。你不是疑问这些人是不是一模一样吗?今天见了之后什么感觉?”   伞很小,时鸣侧着身子说话间,气息就扑在程之逸的耳边。他实在捉摸不透这个人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今天工位上那些女孩和刘茜确实不像。不过我得回去再研究一下。死者会告诉我们很多东西。”   两个人说着也到了车前,程之逸如释重负地坐上车,终于能正常交流了。   时鸣发动着车,冲程之逸挑挑眉:“嗯,又学到了,程老师。”   程之逸是真的很想骂他,刚见面两个人的矜持,让他都以为这个家伙这么多年已经转性了,谁知骨子里还是个浪荡的人。   时鸣太了解这个人了,在他发作的时候,赶紧问:“走吧,先陪我去接晨晨。他见了你一定很喜欢你。”   程之逸不好意思:“还是送我去地铁口吧!我做地铁回省厅。或者送我回分局也行。”   时鸣没理他,只是开着车。   程之逸有些生气:“送我回……”   “阿逸,现在是我在开车。你完全没有任何决定权,好吗?”时鸣目视着前方,声音很轻。   程之逸有些局促,他坐正看着前方,低声“建议”:“能不能不要叫我……”   时鸣余光撇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这个人可爱极了:“叫你什么?阿逸吗?为什么不能?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和我较真吗?”   “叫我名字就好,程之逸。”程之逸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时鸣却拒绝:“那不行,好歹是我老师,直呼其名太没礼貌了。叫你程老师我觉得太见外了,叫你哥哥吗?那就哥哥吧!”   程之逸扶额:“阿逸,就阿逸吧!”   等去接时晨的时候,程之逸就站在幼儿园不远处的树下,当他望着时晨弯笑的眼睛像月亮一样,朝时鸣飞快地奔跑冲刺着高喊着“爸爸”时,不经意间眼眸里升腾起了热雾,他似乎又一次触碰到了人间。   时鸣抱起时晨朝他走过来,把小朋友的帽子后戴:“最近有没有欺负小朋友啊?”   时晨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都是他们欺负我。”   “他们欺负晨晨啊?那你有没有告诉老师?”   “没有。我说我爸爸是警察,他们就都不敢了。”时晨搂着时鸣说。   时鸣去刮着小家伙的鼻头:“明明就是你拿这句话吓唬其他小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后再敢这样,你的警察爸爸马上把你关起来。”   时晨搂着他撒娇。时鸣走到程之逸身边:“要抱抱他吗?小家伙很沉。”   程之逸有些局促不安地退了两步:“我,我不会。”   时晨扭过头来眨着大眼睛望着程之逸,时鸣在他耳边说:“叫叔叔!”   时晨带着稚气未脱的奶声:“叔叔好!”   对于程之逸而言,小孩子也是“罕见的物种”,他难堪地回应:“你好。”   时晨童言无忌地说:“叔叔好漂亮!”   程之逸顿时愣在原地,时鸣笑出声来解释:“我发誓我没这样教他。”   程之逸转过身去:“走吧,接了孩子我可以回单位了吗?现在你不开车了,决定权在我。你今晚陪你儿子,我去单位加班。案子要紧,耽误不得。”   这是实话,如果还没有掌握出凶手作案的规律和动机,那很可能会出现下一个受害人。   时鸣在时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时晨冲着走了几步的程之逸喊:“我爸爸说他让我邀请叔叔去家里做客。”   时鸣瞪大眼睛:“喂!你……”   程之逸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在他眼里,身后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长大。   就这样程之逸还是跟着这对儿“父子”回了家。中途还去儿童乐园给时晨买了玩具。他的确很好骗,六年前就是被时鸣连哄带骗,六年后居然成了“上阵父子兵”。   刚一进家门,程之逸就看到客厅茶几上的泡面,面都泡发了,一点汤水都没有。   时晨回到家就抱着程之逸给买的遥控汽车去玩。时鸣这才得空和程之逸解释:“今晚哄晨晨睡着之后,我和你去单位。”   程之逸忽然问他:“你多久没吃顿热饭了?”   时鸣刚脱下外套,去关客厅的窗户。听到程之逸这一问,也愣了愣。随后他收拾着茶几上的泡面和零食,笑着说:“没,我自己平时也是会做饭的,我还有晨晨呢。”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了起来,程之逸去开门,门外的老妇人往里探头:“时警官不在吗?”   时鸣听到张阿姨的声音,连忙走过来:“在在在!”   张阿姨笑着给时鸣递来饭盆:“一直等着你下班,这可是今晚现包的饺子,还热着呢,你和晨晨赶紧吃。”   时鸣尴尬地接过:“谢谢张姨!明早还要拜托您送孙子去幼儿园的时候,捎上晨晨。”   时晨过这样的生活已经半年了,今年时鸣格外的忙。好在邻居张顺芝的孙子和时晨是同一所幼儿园。   张顺芝走了以后,时鸣把饺子放在餐桌上,喊时晨出来吃饭,去厨房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摆放在餐桌上。回头和程之逸说:“你也过来吃,尝尝张姨的手艺。”   说着把洗完手的时晨抱到椅子上,开始给他碗里夹着饺子。   程之逸在一旁没动:“我不饿,你吃吧!”   从进屋他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时鸣生活的凄惨。他没有心疼的立场,可就是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就在他要转身去客厅的时候,时鸣拉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回来推着他坐在椅子上,身子擦肩的时候,时鸣在他耳畔低声说:“晨晨不好好吃饭的时候,我会把他抱在我腿上喂他吃,你千万别学他不吃饭。”   说完忽略了程之逸地羞赧地眼神,径直走到客厅,给严宋打去电话安排着今晚的工作。   “时队,刘茜的爸妈还有她弟都交代清楚了。和刘茜日记里的八九不离十,也有很多细节有意思。他们并不知道刘茜有男朋友这事,而且陈廷策问的公司同事也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这回事。   买房子的钱,装修的钱,居然都不是首付之后贷款买房,是全款付清。据弟弟交代是去年十月份发现姐姐手机上有人分批多次给她转了十万元,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父母以为那就是刘茜的收益,女儿在大城市发大财,逼着她买房,为弟弟将来做个保障。今年夏天来天河也不是刘茜邀请,是她们听说刘茜换大房子了非要来。”   时鸣撑着窗台望着窗外的雨,仔细思考着:“我知道了。你和廷策,沁彤整理好今天所有调查到的资料放在我办公桌上,然后赶快回去休息吧!”   “时队,您不会又要来加班吧?你也一天一夜没睡了。早上还发着烧……”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让你休息就休息,今天休息好,之后可能又要熬夜了。”时鸣故意不耐烦着。   挂掉电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一回头,就看到程之逸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饺子。这人的静谧感与身俱来,就好像是刻在DNA上的遗传信息,无论什么时候望过去就像悄然绽放的碗莲,永远带着人不宜靠近的高傲。   这个人是他曾经的老师,被时鸣气得怒不可遏过,也被他撩得面红耳赤过,被他偷亲过,在深吻之中离经叛道过。可惜一切记忆都已被光阴尘封,时鸣连想想都觉得奢侈。   当六年的时光逼着他成长的时候,他才发现爱到一个人真的会发狂,可当热情被消磨成灰烬之后,只要一点火星,还是会随着心跳泵出热血。   程之逸这顿饭吃了很久,也只吃了七八个饺子。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在那些拷贝回来的资料里。时鸣看得出来,等着时晨吃完饭,他抱回卧室开始讲故事哄着时晨入睡。   程之逸就在客厅里安静地等着。回想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等着时鸣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直接走到玄关低声说:“走吧!”   “晨晨醒来怎么办?”程之逸指了指卧室。   时鸣披上外套:“他已经习惯了。” 第6章 入局06   开车回警局的路上,时鸣替程之逸讲清楚了刘莉和第四位死者之间的矛盾:“第四起命案的死者叫李佳慧。她也是倩影的主播。两个人的矛盾说来也好笑。刘莉和粉丝的互动度非常高,几乎每天都会在粉丝群里发日常,粉丝里有男有女,大多都很死忠。   前段时间有人在群里发了李佳慧开房的色情照,其余人看到都谩骂起来。有几个说话难听的,甚至质问刘莉,你们倩影是不是都这样,不被男人丨干,就贱的慌。刘莉直接发语音哭了起来,说她洁身自好,从不乱来,还怕得病什么的,话里话外都在背刺李佳慧。然后两个人就是因为这件事结怨了。”   程之逸听完他的叙述:“你有没有发现,这几个人的矛盾发生都有第三个群体的参与?”   时鸣笑了笑:“粉丝群体。案发到现在,我们也做了大量的排查工作,尤其是矛盾集中的那几个粉丝都进行了采证询问,包括案发一开始给郭婷婷空降刷到榜一的那个人,因为在国外,接受我们远程视频询问,只是简单的喜欢郭婷婷,没想到会引发这样的风波。”   “也在国外?”程之逸问。   时鸣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解释:“是,如果这位粉丝是男的在国外,我也会联想到可能是刘茜的男朋友。但是这个榜一‘大哥’是位姑娘。她说也并不是空降,是早就关注郭婷婷了,但那天PK看到她被压得很惨,才开始猛刷礼物的。”   程之逸点点头:“倒也像是粉丝的心理。”   “对,很多时候,主播卖卖惨就有人心疼,收益自然就上来了。刘莉就将这种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两个人很快到了局里,刑警队所在的配楼已经灯光全息。时鸣开门领着程之逸进来:“我顺便把所有案子目前掌握的情况都和你梳理一下。这么多天,这些线索在我脑子里盘旋,再也理不出任何思绪。或许你的加入会柳暗花明呢!”   程之逸并没有推辞:“好。”   一进办公室,时鸣一打开灯顿时吓了一跳,他的警员都在办公桌上趴着休息。   时鸣皱着眉头:“严宋,不是让你告诉大家去休息吗?”   严宋揉着眼睛适应着强光:“头儿,大家都说等你一起。”   温沁彤附和:“时队,这么大的雨,就算我躺床上也害怕的睡不着,生怕又有命案。刚刚文玥姐也和我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知会她。”   时鸣没再浪费时间,拉着程之逸坐好,招呼着所有人围过来开案情分析会。严宋拉过白板,上面已经画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图,已经受害者的照片。他擦掉之后,拿起笔开始详细地梳理:   “6月26号,早上护林员发现风山上的尸体报警,也就是连环案中第一起命案。死者郭婷婷,女,25岁,入职博洋网络公司已经四年,在倩影平台拥有近百万粉丝。死亡时间据法医检测是20小时左右。”严宋把郭婷婷的照片固定好,继续讲:   “本案最大的疑点出现了。根据死亡时间推测,死者是在24日晚至25日凌晨之间被杀。但我们调取郭婷婷小区监控发现,25号白天,郭婷婷是在家到晚上八点,才从家里出来之后打车去的风山。之后再没出来过,紧接着26号早上接到的报警。”   这些疑点是专门说给程之逸听的,程之逸眉心动了动问:“死亡时间经过二次检测了吗?”   时鸣立马给他解释:“发现死亡时间有出入之后,我们就申请市局二次鉴定,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基本排除了误检的可能。”   程之逸点点头:“那就是监控的问题。两者肯定有一方是伪造的。”   记笔记的陈廷策抬头:“专,专家。监控都是我负责的,我保证没有问题,那天的监控的确是25号的。”   时鸣也说:“不错。我也想到了监控错开时间,或者被人偷换。但是也请技术人员检查过,没有合成的痕迹。而且郭婷婷的父母来辨认过,而且也说那天晚上女儿的确是从卧室出来和他们说要出去一趟,之后再没回来过。”   严宋开口:“专家,您要不再听听其他几个案子?”   程之逸点点头。   “七月二号,我们接到了第二起报案。死者陶乐,倩影女主播,24岁。郭婷婷生前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司就是和陶乐因为PK刷榜的事,大打出手。埋尸地点也是风山。死亡时间一样,都是20小时左右。但七月一号晚上陶乐还在直播。”   程之逸越发觉得疑惑,前一天死亡,第二天还能继续出现在公众视野。   死而复生?   严宋把陶乐的照片圈起来继续讲:“那时候头儿早就开始安排人在风山周围布控,多家媒体也发布,如非必要不得前往风山。但很快迎来了天河的雨季。   紧接着七月六号又接到报警,死者刘莉,女,25岁,当时一听也是倩影女主播,我们马上带人去风山,果然又找到了尸体。但这次死亡时间在两天左右。可四号当天,刘莉还去公司打卡,带着口罩请假,后来我们问了博洋的老板,他说刘莉是过敏,脸上出现红痘。   而且通过调查我们才知道刘莉和陶乐之间也因为站外推广的事闹过矛盾。那时候时队推测可能凶手连环杀人的目标对象就是彼此间有矛盾冲突的人。只是刚等我们排查出下一位受害人很可能是李佳慧。李佳慧已经遇害了。”   严宋把刘莉的照片和李佳慧的照片连起来:“李佳慧,第四起命案的受害人,女,26岁。七月十号公司报的失踪,还是被埋在风山。和前几名受害人一样,死亡时间20小时,但九号还去见了闺蜜。这一点闺蜜也来作证过,两个人一起逛街,还打算吃午饭,李佳慧忽然说有事离开,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就是昨天夜里,十三号晚上刘茜被杀。”   严宋又把刘茜的照片放到白板上,在刘茜和前四位死者之间画了一道线分开:“据我们今天白天初步调查,刘茜和前四位并没有任何矛盾。而且刘茜的死亡时间和我们接到报警发现尸体的时间相吻合。”   程之逸习惯性地拇指摸着食指,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埋尸地点都是风山,但风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时鸣在旁边点头:“对。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找到第一现场,以及破解死亡时间和第二天死而复生的谜团。”   “还有第三个问题。我的问题,我出现在埋尸的现场,而且最后打给了刘茜。凶手把刘茜单独摘出来不按原来的手法继续作案就是为了我。”程之逸缓缓地陈述着,他的语气平淡,声音低醇,和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就像围炉夜话一般让人觉得沉静。   严宋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程之逸这几句话的意思。   时鸣却笑着说:“自然。所以这案子怎么都离不你。”   程之逸把今天从博洋铐回来的直播和五名死者生前的一些影响资料给递给时鸣:“投屏看一下,这五个人绝对不会是随机选择,如此紧凑的作案时间里,凶手需要挑选对象,发现矛盾,制定做案计划,挑选作案时机,这都不可能是短短几天就掌握的。这五个人除了有矛盾这一个联系以外,一定还有其他。”   时鸣从他手里接过U盘的时候,是顺着他的手指,程之逸的思绪顿时被打断,条件反射地抽回手,U盘掉在了地上,惊得所有人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程之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神经质了,他正要弯腰,陈廷策抢先一步把U盘捡起来,去找电脑开始投屏公放。   时鸣唇角翘了翘,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从前他第一次去偷牵他的手,对方也是这个反应。   程之逸迅速整理好思绪,开始观看。为了更好的对比,陈廷策分屏同时进行播放,当五位美艳动人的女主播同时出现在白色幕布时,扑面而来的冲击力,时鸣顿时起身,瞬间明白了程之逸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严宋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头儿?”   时鸣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幕布。她们直播有严格的流程,大部分都是以跳舞为主,聊天的内容只限于感谢粉丝礼物。   当她们站到镜头远处开始跳舞的时候,时鸣眯起了眼睛:“沁彤,把这五个人的身高和体重查一下。”   严宋更好奇了:“怎么了?到底?发现什么了!”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邵允琛开口了:“宋,你看她们的身材,身高,外表,如果不看直播间的ID,你能说出她们的名字吗?”   陈廷策坐在电脑前也惊呼出声:“对啊!我看着这么高清,都分不出来啊!”   温沁彤报着查到的结果,替严宋说出来那句口头禅:“时队,您真的神了!这五个人的身高都在172左右,前后不差两厘米,体重都是43kg,前后不差1kg,还有三围……”   严宋摸着好几天没洗的头发,疑惑:“我今天这样说的时候,您不是说网红都长这样吗?”   时鸣摇摇头:“不,我今天说得都一样是感觉一样,我没说过她们会外形一样。”   程之逸坐着接话:“还是有差别。你忽略掉直播间的ID,我问你哪个是刘茜?”   时鸣忽然有种回到上学时的感觉,他几乎是惯性延续立刻回答:“右上角。”   “那哪个是郭婷婷?哪个是陶乐?”   时鸣愣住了,不仅他没回答,严宋也呆住了。剩下的四个女主播,的确都像双生女一样。   邵允琛扶了扶眼镜,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分析:“倩影女主播总共百位,博洋是有意控制数量,所以每晚直播的都是一百位。但每晚都会开播的是粉丝流量排在前二十的固定二十人。这二十个人也是博洋重点捧的对象。她们的直播我都看过。”   邵允琛看向时鸣,郑重其事地说:“队长,我敢保证,外形相似度如此之高的只有这四位。但她们的粉丝群体却截然不同,我给她们的粉群心理侧写过,   喜欢郭婷婷的大多是一些年纪较小的,因为郭婷婷的穿着以及声音,和营造的形象偏大龄知心姐姐。   喜欢陶乐的多是一些年龄偏大的中等收入,他们看陶乐直播大多都是消遣,所以每次PK都比较虐,能排在前面是因为粉丝多。   喜欢刘莉的大多都是女粉,因为刘莉总会和粉丝互动,亲切地称呼她们姐姐。   喜欢李佳慧的大多是男粉,因为李佳慧是这五位里尺度最大的,很性感。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也很多。   至于刘茜,从案发到现在我只能侧写出很杂的群体,因为刘茜比较真实可爱,没什么固定人设,喜欢她的人各种类型都有。”   程之逸点点头:“这些刻画,凶手也完全掌握着,他几乎抓住了每个死者的心理在故意挑起矛盾。我更倾向于是蓄谋已久的谋杀案,至于杀人的动机,可以排除仇杀,为财,和情杀。”   程之逸站起身来,夹起白板笔,为所有人开始分析。这是他从前上课的习惯,喜欢食指中指夹着粉笔讲课。   时鸣对他所有的小细节都记得,程之逸不会轻易改变任何习惯,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安全感。   随着程之逸手里的笔触,大家的思绪也很快清晰起来:“接下来的侦查方向是,不去纠结个人,把五位受害者分成两个整体。前四位和刘茜。”   他把刘茜的照片放中间,其余四张放在她的四周:“刘茜很有可能是凶手意外事件,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看着时鸣,“也就意味着,他最终的目的是我。”   时鸣撑着转椅的扶手,认真地望着他:“这几天我都和你在一起,别怕。”   这句话说出来,靠着窗沿的严宋都浑身一激灵,温沁彤更是瞪大眼睛。保护重要的证人或下一个受害人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时鸣的语气,温柔又带着轻哄。   程之逸并没在乎,他把郭婷婷四人圈出来:“关于这四个人的死亡地点,以及作案手法都是一致的。凶手杀人很有仪式感,从同样死亡20小时左右,埋尸地点都选在风山就可以看出,他把这场杀人秀当成一种献祭似得狂欢,而且现在不能排除有同伙作案。”   话音刚落,屋外的闪电几乎刺痛了每个人的双眸,紧接着就是裂天的震雷。温沁彤顿时抱紧自己:“专,专家,你说得好可怕。”   程之逸没有夸张,如果他就是凶手……   程之逸在这个雷声里陷入了“头脑风暴”:如果我是凶手,如何让人死在前一天时候,第二天还会出现在公众面前?   为什么前四个死者都要采用这种方式,唯独刘茜是直接杀害埋尸,只是为了栽赃我吗?   他开始盯着白板上的五张照片,耳畔响起今晚这间办公室所有人的话,以及从昨天到现在他听到过的所有声音。   “为什么我觉得她们一模一样啊?”   “忽略掉直播间的ID,哪个是郭婷婷,哪个是陶乐乐?”   “这也太像了吧!四胞胎啊!”   程之逸猛地回头看向时鸣,时鸣望着他眼里的光,也反应了过来,默契地说:“这四个人可以被同一个人冒名顶替!” 第7章 入局07   程之逸像大学时候那样,满意地冲他微笑:“对。”   他是他的刑案侦查学的老师,每一堂课几乎都是这样,案情分析到最后,他会下意识地在坐满的阶梯教室里寻找时鸣。时鸣会枕着小臂,冲他不怀好意地眉来眼去,然后再一针见血地说出他想要的答案。那时候每当下午的夕阳照进教室,程之逸都觉得,少年和光一样,永远不朽。   陈廷策好奇地问:“什么啊?什么意思?”   严宋性子急,站直身子迫切想知道答案:“头儿?专家!”   时鸣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他看向程之逸,对方也会意地开始解释:“既然四个人都如此相似,那么假设出现第五个人,和这四名受害者从身高外形相似。凶手安排她第二天装作死者进行一天的活动,特地出现在人多,或者监控多的地方,这样是不是死而复生就顺理成章了。”   时鸣接话:“这个人假冒郭婷婷在家一天晚上出门,假冒陶乐晚上直播,假冒刘莉去公司请假,假冒李佳慧和闺蜜逛街。这些都成了干扰我们案情推进的因素,因为我们的重点都放在了死亡时间和死人复活这个疑点上,才会给凶手可以持续作案的机会。”   温沁彤喃喃着:“这,这不太可能吧!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影后都不一定会演的天衣无缝吧?那些都是和她们朝夕相处的人啊。家人,闺蜜,粉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问题?”   时鸣站起来转过身解释:“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找出证据来佐证推理。”   天在夜雨蒙蒙里终于泛出白晕,雨势也逐渐小了下来。时鸣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一起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夜晚。   时鸣不敢再让这群人一直熬下去,强制所有人都回家休息。大家揉着酸涩通红的眼睛,也都收拾东西准备睡觉。醒来之后才是真正的硬仗。   等所有人走了之后,时鸣还没开口,程之逸先说:“你也去休息,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你别担心,凶手既然已经抛出了刘茜这个引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动作。”   时鸣从座椅上拿起外套,拉起程之逸就走:“这几天你不能落单,独居我也不放心,跟我回家睡。”   程之逸没挣脱他的抓握,因为几乎熬了两夜,他实在没有力气:“我没那么弱,你真没必要这样,送我回酒店就行。这个点回去也会惊动了晨晨。”   时鸣没理他,拉着人走出刑警队,程之逸终于妥协了:“你要不放心我,那跟我一起回酒店,现在回去,晨晨肯定会被惊醒的。”   时鸣想了想,也应承了下来。车开动没多久,程之逸就睡着了。等到了他下榻的酒店,时鸣有心叫醒他,他下车到副驾驶打开车门,给程之逸解开安全带,对方的身子顺势朝自己这边倒了过来。头就靠在时鸣的肩上,带着薄荷的清凉散发出来。   他低头看着程之逸,那纤长的睫毛顺着韵律的呼吸微颤,紧闭的薄唇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地泛着清透的微芒。   时鸣看了很久,也忍了很久,还是低下头在这处温软里带着疼惜和温柔去轻点了一下。   他得逞地笑了起来,像极了从前,他第一次偷亲他——   那时程之逸在图书馆经常熬夜通宵准备自己的博士论文,时鸣死皮赖脸地非要陪着他一起熬夜,准备自己的期末考试。晚上也是趁程之逸枕着双臂睡着之后,时鸣在一旁动了“色心”。   时鸣一直沉溺于程之逸的这张脸,直到现在时晨替他说了真心话,这个人真的太好看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桃花眼尾勾着的何止是情丝,还有时鸣那年轻躁动的心绪。   当时他双手合十地不停默念着:“阿弥陀佛!亲一下,就亲一下。佛祖要实在觉得大逆不道,我愿损十年功业。”说完,低头亲在了程之逸的侧脸,声音足够响,亲的力道也很重。程之逸立刻醒了过来,睡眼迷蒙地瞪着他:“你刚刚……”   时鸣先是困惑:“什么?我怎么了?”随后又装作恍然大悟,“哦!老师,您刚刚脸上有只蚊子,我去把他捏死了,不小心惊醒您了。”   边说边拿起桌上的草稿纸开始给满脸通红的程之逸扇风:“您继续睡,我替您赶蚊子。”   程之逸理都没理他,收拾起自己东西起身离开。时鸣想到这里,也觉得当年混蛋极了。随后又想起悲凉的现实,如果不是自己那时候年少无知地莽撞,这个人也不会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时鸣没叫醒程之逸,把人轻轻地横抱起来,朝酒店走去,到前台报了程之逸的名字之后,手指间夹着房卡带人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走在空旷暗淡的走廊里,时鸣总察觉到身后有人影晃动,但是他一回头却又什么也看不见。再次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打扫房间的阿姨,他笑自己疑神疑鬼,随后他小声招呼阿姨替自己打开房门。   终于把人安顿好后,他站在床边认真地望了程之逸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轻轻地关上卧房的门,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衣服也很快睡着了。   程之逸是真的累了,时鸣中午醒来的时候,先是给许老师打电话和时晨聊了一会儿,随后下楼买午餐。等回来的时候,程之逸还没有醒来。他推门进去,屋内闷热极了,早上临走的时候忘了开空调,程之逸自己解开衬衫领口,只盖着一角被子。   白皙的肤色上散着淡淡的粉晕,像卷舒着春风的软云化在时鸣心头。   他某处神经被挑动着,实在觉得自己就像被下蛊一般逃不开这个人铺下的迷网之中。时鸣替他打开空调,为他掖好被角,索性大着胆子也躺在他身边。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被电话惊醒的。时鸣看到是严宋来电,急忙接起,以为又有新案。   “头儿,您真的是神了!哦对,还有专家也神了!我们重新把死者死亡之后第二天的监控调出来,发现她们都是带着口罩活动,而且几乎是故意背对监控。现在我们把第二天和死者接触过的人都通知来队里辨认了,是六耳猕猴还是美猴王马上就知道了。”   时鸣揉着突突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回:“行,你们先问,注意问细节,死后第二天和以往不一样的细节。”   挂了电话,时鸣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正要解释,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被子。他忍住心底的窃喜,轻咳了一声问:“还要休息一会儿吗?”   程之逸翻了个身子,背对着时鸣:“不用了,一起回队里吧!”   两个人盖着一张被子,心思各有复杂。程之逸醒来之后看到时鸣睡在他旁边,久违的安心爬上心头,这是他怀念六年的温存。   尽管参加工作之后,时鸣沉稳内敛了许多,可脸上还挂着岁月压不住的跋扈张扬,当初这个少年炙热又真诚的爱像投在心湖泛起的涟漪,程之逸想着,念着,一有就是很多年。   他替他盖好被子,就侧着身子认真的望着他,回忆起两人的初见——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学校食堂。程之逸是刚读完研就被聘为侦查系的讲师,他拿着教材在上二楼,时鸣上午打完篮球洗完澡,来食堂吃饭。   饭吃到一半就看到群里通知紧急集合,他慌忙地跑着下楼要回寝室换警服集合,就这样迎面撞上了程之逸。程之逸比他瘦很多,冲击力又在他这边,人被一撞,眼瞅着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时鸣下意识地把人抱回怀里,迅速转身,让自己成了着力点被重甩在了扶栏上,时鸣的腰顿时被硌得没了知觉。   从第一次见面,时鸣就不喜欢这个人。   程之逸去关心地问他:“没事吧?”   时鸣甚至都没看他一眼,还在扶着腰缓着那股痛麻的感觉。程之逸想去看他,被时鸣推开:“下次走路看道,好吗!”   说完,忍着痛赶去集合。   集合完整个系的学生被带到教室的时候,教导员才说明了紧急集合的用意,要欢迎新老师加入侦查系。   程之逸拿着教材走进来的时候,时鸣还伏在桌上揉着腰,没抬头看进来的人。本以为仇只结这一次,谁知导员开口介绍程之逸:“这位是我们新来的程老师,将担任大家本学期《刑事案件侦查学》的老师!”   时鸣一听这话炸毛了,他抬头看向讲台,这才看清新来的老师就是食堂楼梯口碰到的“不长眼”的家伙,他还以为是哪个学生。   时鸣带着新仇旧恨在所有学生的掌声停下之后反驳:“暑假发给我们的课表上不写的是苏教授吗?怎么又换了?”   程之逸循着这个声音望去,也才看到楼梯口撞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学生。   这句话一问,下面的学生开始窸窸窣窣颇有微词。教导员沉下脸色让学生安静下来,开始解释:“苏教授这学期要带大一新生《侦查学总论》,所以换来了新老师。”   时鸣不依不饶地问:“那不对啊,我们大一《侦查学总论》也不是苏教授带啊!侦查系总共才几个教授,我们等了三年了就等着上苏教授的刑案侦查,怎么忽然换人了?这有些人到底是来教书的还是来镀金好考个博什么的!”   教导员横眉怒眼地瞪着时鸣:“胡闹!你还有个学生的样子吗?在新老师面前你给我丢全系的人?给我滚出去站着!”   程之逸阻止道:“不用了。”随后看着时鸣解释,“很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来教书,我的确已经博士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老师,我也一样,有想教的学生,比如这群学生里你并不乖,但我也接受了安排,没有大闹课堂。”   程之逸把书放在讲台上,把微型话筒别在黑色的西装领口,晴朗的声音传遍整个教室:“成年人,喧哗之前低头看看你左臂上的警徽。你是未来的警察,不是闹民。”   程之逸从那个时候说话方式就让时鸣又爱又恨。他的语调永远不紧不慢,温柔的话音里总带着刺人的尖锐。   时鸣听完这句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了警服,直接拉开领带,甚至连蓝色的内衬都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子上。上半身顿时不着一丝地从阶梯教室上走了下来,从程之逸面前经过的时候,一字一顿地说:“我出去站着,这下这群学生里没有你讨厌的人了,我们都不用勉强了。”   程之逸望着熟睡的时鸣,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回想着当时的时鸣,眼里冒着火,开学第一天就让他这个老师颜面尽失。   警校生是个很“奇怪”的群体,从进校第一天就被灌输着殊荣和纪律的思想,他们享受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又无比渴望掀翻这种条条框框的约束。   他们害怕自由,又崇拜自由。当时鸣脱掉警服和程之逸开始了不死不休的拉锯战时,他就成了很多人心里的“偶像”,包括程之逸。   时鸣掀开被子起身:“中午给你买的饭都凉了,一会儿带你去吃点。想吃什么?”   程之逸也起来去衣柜里拿衣服,他这么多年没有固定的居所,每到一座城市出差都是住在酒店。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抱着你都硌得慌……”时鸣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说到这里他才偷偷去看程之逸。   好在程之逸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淡淡地说:“我要换衣服了。”   时鸣有心逗他:“换呗,都是男人怕什么?”他站起身来走到程之逸身后,凑近他的耳畔,那呼吸之间湿热的气息瞬间让程之逸绷紧了身子。   时鸣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他低声问:“果然离开我之后,都没被人近过身。老师,这么多年怎么一个人过啊?”   程之逸没理他,解着扣子:“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过的?”   时鸣笑了笑:“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对我的靠近这么敏感啊?”   程之逸衬衫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他转过身来,还没等时鸣收回得逞的笑容,双手抬起触在对方的脖颈,吻上了他微扬的双唇。   时鸣霎时间愣在原地,上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瞬间抽干,耳畔只剩下感受着天崩地裂的倾塌声,这是程之逸第一次主动亲他。   而且时隔六年之久,这个时间节点对于他们而言,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当年慌乱的心或许不再渴求相拥,当年冲动的惩罚或许也掩于尘时,可当时鸣真的触到微凉的唇瓣时,他才发现,压抑心底的狂烈丝毫不减当年。   他对程之逸从来算不上喜欢,算不上爱,因为他不懂,他只是随心随性的渴求,渴求这个人的一切。   程之逸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当他碰到柔软时,心思早已没了单纯。他微微挪开了嘴唇,近在咫尺地问:“这么多年你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对我的靠近这么敏感?”   时鸣听了这句,顿时笑了。他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鼻尖,拉起程之逸的手腕把人直接带到怀里,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程之逸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时鸣抱着转身压制在床上。   当铺天盖地的热浪从心底喷涌而出,席卷全身时,程之逸才知道玩火自焚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用尚存的理智推着对方,轻声说:“好了,别闹了!时鸣。”   时鸣显然对他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心存不满。程之逸永远只把他的心意归结为“闹”。他钳制着他的双手,几乎带着不容反抗的强悍去吻他。这个人只要站在自己面前,一颦一动都在勾引他,甚至就连杳无音信的这六年,梦里都不放过他。   “你要叫我什么?”时鸣流连在程之逸的颈窝中,疯狂地攫取这个人心存的侥幸。   他在发狠地咬他的侧颈。   对于时鸣而言,身下这个人是无底的深渊,也是生辉的皓月。时鸣吞着他的软舌,搅动出无数的炙烈,几乎要把程之逸融化在身下。   从唇角一路滑到腰窝,程之逸顿时痒地找不着北,心底的酥麻让他整个人软在云里一般呻吟着求饶:“鸣,很痒,别……”   时鸣听他的服软的这声“鸣”,满意地笑了,把人拦腰扶坐起来半抱着,停止了所有的侵略。   程之逸靠在他的肩头大口地喘息,从耳朵到胸膛红成一片,时鸣逗他:“如果不是你主动,我真的打算再等等!”   程之逸揪着他的衣领,用着全身地力气甩开他:“出,出去。”   时鸣忍着笑意说:“你终于生气了。”说完,像从前每次恶作剧之后,一蹦三尺远地离开。   当房门被关上之后,偌大的卧室只剩下程之逸带着热浪的喘息声,蚀骨的心痒难耐,像一场鞭辟入里的审判。   审判他早已被规则碾碎的魂灵…… 第8章 入局08   时鸣一走,程之逸泄力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笑了起来。也许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灵魂接近了人性,心活了过来,眼前的黑白填满了色彩。   他笑自己那稍纵即逝的放纵,笑那一瞬间的亲吻让他发抖,心悸,恐惧,甚至热潮倾退之后,又带着失落,渴望。   这些隐晦难言的在暗出搅弄的欲孽才是他的本心。   疯子,我大概就是个疯子吧,程之逸绝望地想着。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之后,时鸣靠在门口*叠着双臂等着他。   两个人默契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时鸣抬手把程之逸的衬衣领口往上提了一下,遮住自己刚才留下的咬痕。   程之逸没动,很快恢复素日里的漠然:“走吧!”仿佛刚才在卧房里的荒唐不复存在。   时鸣带着程之逸离开酒店,天依旧灰蒙蒙地压着云,程之逸并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的心情沉重地也像那天际散不开的乌云。   他望着车窗外夜色霓虹逐渐亮起,淡淡地问:“这不是回局里的路,要去哪里?”   时鸣轻笑着:“你那么聪明,猜猜呗!”   “贺志荣。”程之逸捻着指腹回,“现在的突破口就在刘茜身上。刘茜的生活圈很窄,她简单到只有父母,弟弟,男朋友,以及贺志荣,我相信她偷我的手链根本不可能是她的本意。那就一定是有人唆使,这个教唆的人,也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时鸣不得不感叹:“不愧是专家。”随后忽然想起什么来,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为开学第一天那样和你闹道过歉。”   程之逸表情柔和自然:“那你现在道歉也可以。”   “对不起。”时鸣几乎和他同时开口,这句对不起不仅仅是指开学那天两个人针锋相对。   “嗯,我并不接受。”程之逸得逞地笑着。   时鸣转着方向盘,两个人来到了吉利集团。   “不接受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让你接受,我不着急。”时鸣带着威胁带着戏谑。   程之逸顿时回想起了刚才,他转移着话题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里的想法:“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的凶手是故人。”   “为什么?”时鸣停好车,拉起手刹,即将下车前,听到程之逸说,“因为,这么多年,那条手链的意义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时鸣开车的手一顿,和他玩笑说:“不会怀疑是我吧?”   程之逸笑他无聊:“刘茜或许只是想偷我的一个东西,当时出站的人特别多,我几乎是被挤出来的,她不是惯偷,如果不是那天情况特殊,她一动手我就会察觉。如果只是为了嫁祸于我,方便你们确定身份,我的手表会是更好的选择,比较全世界也没有几块。稍微一查就知道买主是谁。那条手链这么多年我一直随身携带,从不会戴在手上,那个人为什么会选择用手链栽赃呢?”   两个人下了车,从地下车库到电梯口,时鸣约的就是晚上七点会面。他们边走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当时送你手链的时候,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确实存疑,不过他为什么要针对手链,针对你呢?”   程之逸抬头看着逐渐变化的红色数字,慢慢地说:“他针对手链,就不只是针对我,还有你。”   这条手链,是链着一把钥匙,上面镶嵌着一颗名为“海洋之星”蓝钻。是当年时鸣送给程之逸的生日礼物,程之逸并不知道那是情侣手链,当时收下之后还表示感谢,只是他不喜欢这些配饰,但一直随身便携。   后来有一次被程之逸发现了时鸣手腕上戴着同款手链,只是钥匙变成了微型的手铐,他顿时明白了过来。为此,程之逸专门找到时鸣,要把手链要还给对方。   当时在天台上,大冬天两个人站在寒风里,时鸣满眼通红,尽是失望和委屈地和程之逸说着:“只是听你说你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所以特地提前好几个月去专门定制,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说着,把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直接扔到了天台角落里垃圾桶里,“根本没有别的含义,就是希望你能喜欢。如果这让你误会了,我把我的扔掉,你会接受我的心意吗?”   程之逸望着他那双湿润的眼睛,顿时心软了下来,他不是不知道时鸣在演戏,可他就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等程之逸走了之后,时鸣赶紧擦了眼泪鼻涕,去旁边的垃圾桶里翻找刚刚自己扔掉的手链。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两个。为什么在六年之后忽然又出现一个人会盯上这条手链?   随着电梯停下的一声轻响,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刚才的疑惑,楼层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惊呼。   时鸣率先反应过来,直接冲到了贺志荣的办公室。门上着密码锁,听到惊呼的助理也赶了过来。   “开门!”时鸣的语气有些急促。   助理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还是紧张地照做。   办公室空空如也,时鸣进去环顾四首,蓝色的玻璃幕墙完好无损,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套间的门,程之逸跟在身后。   时鸣一个箭步上前打开套间,顿时对眼前的景象错愕不已——   贺志荣死了。   浑身赤丨裸,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在墙柜的角落里瑟缩着一个身上被绑着铁链的男人,那紫色的鞭痕,红肿的伤口,甚至有些皮开肉绽地沁着血。   时鸣已经给严宋打了电话,温沁彤带着现勘组也正在赶来。   程之逸转过身安抚着早已被吓得木然原地的助理,让她安排所有人不能进到这里来。   随后走过去给地上的那个男子要解开锁链,对方的瞳孔惊恐地猛缩,看到程之逸开始泣不成声:“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他就忽然喘不上气来,死了。真的不是我!”   程之逸轻声说:“好,先把这个解下来。”对方任由程之逸为自己解开,随后他脱下外套,给人盖上身上。   时鸣双手叉着胯问:“你叫什么名字?”时鸣的语气并不算太和善,他恼怒地是刚抓到的线索,又断了。   对方听时鸣这一声,又吓得哆嗦起来,满眼无辜地望着程之逸,程之逸复述了一遍时鸣的问题。   “伍心。”   时鸣没再多问,留了一句:“穿好衣服出来!”说完走出了套间。   当他站在蓝色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夜色霓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查案的每个步骤自己都在被人牵着走。从那几位遇害的女主播,到贺志荣,每次都是差一步,在即将抓握到蛛丝马迹的真相时,又像流沙一般泄于指缝。   等人出来之后,时鸣转过身来拿出警察证朝伍心展示:“警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伍心浑身发抖,点了点头。时鸣在办公室明亮的光线下才看清他的长相,清秀的像个姑娘,皮肤白皙光滑,身材纤细,怎么看都不像是男生。   时鸣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我,我二十三。”   “跟了贺志荣多久?”   伍心不敢抬头,声音更低地回答:“半,半年了。”   “他每次都是这样对你的吗?”时鸣指了指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   “是,他那个的时候,的确,的确不像是人。”伍心回想着,越发害怕。   时鸣指着他身后的沙发:“坐下说。”   程之逸站在离他们不远的贺志荣的办公桌前,伍心的余光时不时地会看向这里,那胆怯的眼神里是带着不一样的意味。   时鸣没怎么在意。程之逸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对于这样一个刚受到惊吓的人而言,他的确很有安抚的作用。   时鸣坐在他对面,开始问:“简单说一下今晚的事。”   伍心先看了一眼程之逸,也就是这一个眼神,程之逸忽然觉得无比的熟悉,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时鸣又问了一句:“你几点来的?”   伍心懦懦地回答:“五点多,他打电话叫我过来。然后到这里的时候六点左右,一进来他已经穿着浴袍在沙发上喝着红酒等我。”   时鸣看了看他眼前桌上的酒杯,的确还有红酒的残留:“然后呢?”   伍心又开始颤抖着:“然后,他就说买了新套具,让我自己去洗完澡穿戴好等着他。我按他说的做,然后等我穿好,他进来,我们一直……,”   他略微停顿之后,又调整呼吸,继续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开始呼吸不畅,我开始害怕,求他停下来。他见我哭,越来越兴奋,打得更狠了,然后忽然他捂着胸脯,倒在床上抽搐,我害怕,躲在了角落里,没一会儿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我过去试着探了探鼻息,没,没气了。他,他死了。”   正说着,温沁彤和耿文玥带着人来了。时鸣起身,指挥着众人开始进行勘查。伍心看着突然进来的一堆警察,连忙起身朝程之逸地身边躲着,下意识地握着程之逸的手臂。   程之逸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别怕。”   耿文玥初检之后,和时鸣汇报着:“人的确是刚死。初步判断是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的死亡,是心源性猝死。不过死者之前是否有心脏方面的病史,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温沁彤看着床上“一坨”陈尸,叉着腰拧着眉头问:“头儿,这不会又是那个凶手干的吧?”   时鸣摇摇头:“还不好下结论。”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中午明明已经约好了晚上八点会面,怎么忽然喊人来?   等时鸣从套间出来,就看到伍心几乎紧贴着程之逸。他瞬间有些不悦,尽管这种感觉他靠自己这么多年修炼的沉稳压了下去,不再像大学时候那样耿直——   *   大学的时候,时鸣周末和舍友去乔庄吃饭,碰到了在这里相亲的程之逸。程之逸也看到了自己的这群学生,除了时鸣直接转身离开,其余的舍友都礼貌地喊“程老师好!”   乔庄是休闲娱乐餐饮一体的农家小院,他们本来打算在这里玩一天,时鸣却吃完饭就回学校。警校只有一个正门,时鸣下午一直在警卫室和那几个警卫闲聊,等到晚上九点多,看到程之逸回来之后,立刻找了个理由离开。   秋夜的风并不算凉爽,带着些许寒意。   程之逸在路灯下薄的像个透明人,所有的光都能透过他的身体落在时鸣的眼眸里。这个人真的就像“毒”,时鸣难以掩饰自己那种致命的渴望。   程之逸知道时鸣在身后,也没理会自顾自地往教师公寓走着。   时鸣见他不停的掩口轻咳,快走了几步把自己风衣外套脱下来给程之逸披上。程之逸被吓到了,他刚想推辞,时鸣紧紧地扯着风衣的领口把人裹覆其中:“你非要拒绝,我不介意把你抱在怀里。”   程之逸推开他,没再脱下这件外套。   时鸣忍着笑,和他面对面地倒着走,目不转睛地盯着程之逸。   程之逸见他这样,轻声提醒:“身后要是有东西绊倒你,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时鸣笑着:“是吗?”说完他故意朝后仰去作出一个要摔倒的姿势。程之逸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去拉他手臂,时鸣得逞地坏笑,顺着这个姿势直起身来扑在程之逸的怀里,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腰间把人抱紧。   时鸣湿热地气流转在程之逸地耳际,他低声说:“原来老师还爱口是心非啊!”   程之逸沉下脸色:“放开!”   时鸣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程之逸的耳廓微红,他松开手,有分寸地收敛着自己的坏。   程之逸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回宿舍了。”   时鸣还是倒走着,飞快地点头:“有,有事情!”   “说。”   时鸣插着兜,开始酝酿出自己“表演”的情绪,随后故作深沉:“老师,我们师生是不是平等的?”   程之逸虽然无数次地被他骗,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下一次骗自己又要用什么手段。他点头:“是!”   “那您平时能教导我们好好学习,我们是不是也能提议您好好工作呢?”时鸣眨着眼睛满是疑惑地问。   程之逸一脸茫然:“你在说我吗?我没有好好工作?”   时鸣接话:“好好工作谈什么恋爱啊!我们学校学生可都是明令禁止不能谈恋爱的,有伤风化。您才多大,您才二十六岁,光阴正好,这大把的时光不用来好好教书,好好深造,居然去相亲?还被学生给撞见了,成何体统!”   时鸣越说越激动,程之逸顿时哭笑不得,他摇摇头没回答,错开眼前这个人,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时鸣实在是不喜欢他这个满不在乎的表情,也没了戏谑,甚至有些生气,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回来:“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程之逸反问:“我不是一直在听吗?”   “听了你不理我?”时鸣皱着眉头问。   程之逸挣脱开他的抓握,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很好笑,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论身份,我是你的老师;论资历,我是你前辈;论年龄,我比你大四岁。你莫名其妙的要求,我觉得很幼稚。时鸣,学校的规定是规定,可年少的真情却也只有这一次,你也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姑娘,和她一起谈一次校园的恋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这些本应属于你的浪漫和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时鸣喉结微动,他心底升腾起无数地委屈,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人,如果能控制地住对他的感觉,他也不想这么卑微,这么讨人厌的每天到他跟前报道。   程之逸观察到他的眼神,又忽然心软了下来,他尴尬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讨厌你,我……”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老师,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以为你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同学,后来到你的课上闹,甚至篮球比赛那样出言不逊……”时鸣一口气说完,望着程之逸那双眼里闪着微光,他鬼使神差地接着说,“程之逸,我是真的……”   程之逸打断他:“可我有把你当学生。”说完,他又重复了一遍,他压着自己飞速的心跳,脱下时鸣的风衣外套递给他,“早点回去吧!马上查寝了。”   时鸣的委屈就在这一瞬间决堤出眼眶,他通红地双眼怔怔地望着程之逸。就在程之逸都打算抬手去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时,时鸣憋出一句:“就算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学生,我也不同意你谈恋爱相亲。”   悲伤的气氛忽然被这一句孩子气的发言打破,程之逸微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没有任何立场阻止我……,唔!”   程之逸再说不出话来。   时鸣带嫉妒、甚至恨意去咬他的下唇。昏暗的光线从他凌厉的下颌划过,像利刃上泛过金光一般。对方顿时生疼地闷哼起来。程之逸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等汹涌的痛感袭来,他用力地推开时鸣,羞愤已经使他丢下了全部的风度和理智,抬起的手就要落下去。   时鸣却擦着嘴角的血迹,伸长脖子一动不动:“反正又不是没被你打过,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我的立场!”   程之逸脑海里浮现起上次他被自己一个耳光打到脸肿了好几天的情形,扬起的手掌逐渐攥紧拳头,随后放了下来,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滚!”   时鸣临走前,还是轻柔地替他把下唇仍在流沁的血抚拭干净。   两个人不欢而散,第二天程之逸办公桌上放着消肿的药膏。时鸣从那之后,好久没来上他的课。学委每次报告给他的时候,程之逸都置若罔闻。   时鸣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对他那样直截了当的亲近,就是因为那天那个漂亮的姑娘坐在程之逸对面,两个人谈笑风生。   他嫉妒所有人对程之逸的靠近。在时鸣的世界观里,每一个接近程之逸的人都和他一样,那不经意的目光里带着觊觎和疯狂。   只是六年的时间,在他对他日复一日的想念里,也学会了程之逸的云淡风轻。 第9章 入局09   时鸣的回忆只是转瞬即逝,等现场的工作结束,他安排好温沁彤将伍心带回局里。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拿出来一看,头条的新闻已经推送了出来:《吉利老总大尺度激情,猝死房中》的新闻。   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收起手机,正要离开,看到程之逸还在原地站着。   时鸣走过去发泄着刚刚的不满:“还想什么呢?人都走了?这么喜欢,带回酒店呗!”   程之逸本来在思考着这起案件和主播被杀案的关联,听到这句牢骚,顿时愠怒地瞪了时鸣一眼,冷下脸色:“你每说一句话之前都不过脑子的吗?”   说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鸣见程之逸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转身跟上,立刻道歉。他一直都是这样,从自己明白对程之逸心意之后,就是这样。道歉永远赶不上犯错的速度。   程之逸觉得这句话太过刺耳,甚至有些带着羞辱的意味,最重要的是他的思绪完全被打断了。   伍心身上有太多问题,根本不会是他表面看起来那样脆弱无助。每每瞥向他的余光,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坚韧。   他为什么会那样看我?   时鸣一遇到程之逸,再也端不起当刑警队长的威严。他快步流星的跟在程之逸身后不停地道歉,像极了不知道错在哪里还要哄着女朋友立正挨打的情形。   两个人进了方才的电梯,时鸣温声道歉:“我错了,我就是看他一直粘着你,和你开个玩笑的。我哪里舍得惹你生气!”   程之逸忽然抓到了这句话的关键词,他猛地侧首,吓了时鸣一跳,对方也立马严肃起来:“怎么了?”   程之逸问:“他,他为什么粘着我?”   他为什么会那样看我?   他为什么会粘着我?   时鸣笑了起来:“你好看又温柔吧,不像我,只会吆五喝六。更何况在他刚刚那种情况下,你过去安抚他的情绪,这间屋子里或许只有你能带给他安全感?”   程之逸摇摇头:“不对。不只是因为这样,他看我的眼神里不像是看陌生人,我们认识吗?”   时鸣拉着他走出电梯:“这个问题问问他不就行了。当务之急,是看这起案子是要另案处理还是要和主播被杀的案子并案?”   程之逸破天荒地没挣脱开时鸣的手,他陷入自己的沉思里,过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根据因果关系原理来看,先后相继,彼此制约,是同一系列案件,但不一定是同一个凶手。”   时鸣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程之逸刚想解释,时鸣的电话响了起来,温沁彤的声音传来:“头儿,这个伍心什么都不说,只是没完没了的哭,非要见专家。”   时鸣顿时来气了:“让他哭,不想说一直耗着,好人惯的他!当刑警队是KTV啊,他想点哪个就点哪个?”   “您还真别说,这个人之前就是KTV的男模,今年年初贺志荣去了一次朵拉,那天晚上点的就是他,没过几天就把他带走了。”   “朵拉KTV?”时鸣反问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提到过这个KTV。   程之逸在一边提醒:“刘茜的日记里。”   时鸣飞速运转,回忆着刘茜的日记内容。   温沁彤在电话那头问:“还在吗?头儿?现在是打算怎么办?”   “想哭就让他哭,不说交代清楚就和他耗着,交代清楚再走!”时鸣挂掉电话。   程之逸问他:“怎么了?”   时鸣脸上的神色阴冷了下来:“伍心,什么都不肯说,非要见你才行。”   程之逸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刚刚他和你陈述贺志荣死亡过程时,说谎了。”   时鸣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程之逸。   程之逸快一步上车:“走,去朵拉KTV。”   时鸣转着钥匙发动车又问:“什么意思?”   程之逸为他解释:“根据伍心的描述,贺志荣和他说的是新买了皮具所以才叫他来试穿,可我刚刚去给他解的时候,他身上捆舒服的那一套是旧的。”   “那这也可能是贺志荣说了谎去骗伍心,为什么你觉得是伍心说谎呢?”   程之逸评价着:“看来你基层一线这些年很有长进。不错,但是我刚刚在贺志荣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他下午六点开会的文件。我问了一下助理,她说这个会并没取消,只是贺志荣临时有事,稍迟几分钟。”   时鸣顿时察觉到了什么:“今天中午和贺志荣约见面时间的时候,他说有下午有个会,所以才把时间定在八点。”   “会议六点才开始。伍心说五点半叫他,他六点来。贺志荣穿着浴袍在沙发上等他,显然和六点要开会的时间对不上。所以今晚,他一直都在说谎。”程之逸回想着伍心的眼神,那的确是恐惧,是他演出来的恐惧。   时鸣开着车在去朵拉的路线问刚刚的问题:“你说,不一定是同一个凶手?”   程之逸为他简单的梳理现在掌握的情况:“现在的侦查方向只有两个,刘茜和除刘茜以外的死者。郭婷婷她们,我们已经掌握了的确是有人冒充这四个人,故意混淆视听。那么这条线索能抓到的蛛丝马迹就是这个冒充的人到底是谁?刘茜的线索,却比较清晰明了,唆使她偷我手链的人,而且她也甘愿为之冒风险的人,本来就不多,死了一个贺志荣,正好替我们做出了排除法。”   时鸣明白过了:“你是说她的男朋友。”   “看她的日记最后,她对他男朋友几乎已经不辨是非的言听计从,生怕对方离开自己。所以可能性很大。贺志荣一定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不然不会死在我们即将约见的前一个小时。很显然,从现场的布置和凶杀的手段,都略显仓促,说明他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缜密心思来制造一场完美的谋杀。”   刘茜的日记本,成了破案了关键。   朵拉KTV。   时鸣和程之逸刚下车,老板就等在了门外,是时鸣提前知会。   陈齐河见这尊大佛下车,连忙点头哈腰地伸手:“时队长!欢迎欢迎!”   时鸣看着他满脸横肉都要滴出油一般,并未去理会,而是叉着腰抬头望着这座金碧辉煌想宫殿一样的建筑。   陈齐河尴尬地收回手又向程之逸伸去:“这位警官,您好!”   程之逸并不喜欢和人接触,他眼神顿时无措起来。时鸣抢到他前面去握陈齐河的手:“陈老板,我们时间紧,希望您找个地方,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   陈齐河这才算是找回些面子,他挺直身子领着人进了朵拉:“早就准备好了,豪华包间。”   时鸣面无表情地说:“陈总,我们是来办案的,随便找个能说清楚事情的地方就行了。”   对于商人而言,他们并不会放弃每一个和官家攀亲带故的机会。   可惜,他早就听说了时鸣的做派,顽固,对晋升,对金钱,对美色毫无念想。他干笑了几声:“好好好,等时队长忙完案子,有时间再来,我一定好生招待。”   时鸣避开这些寒暄:“废话不用说了,问完我们马上离开。”   程之逸身后声音很轻地问:“请问之前是不是有个叫伍心的人在朵拉任职过?”   陈齐河努力回想着,实在记不起来,只好赔笑解释:“这人事的工作,我实在清楚,我把管人事的经理给你喊来。”说完就开始打电话。   三个人很快到了陈齐河的办公室,经理就等在门口,进门之后,时鸣直入主题地重复了一遍程之逸的问题。   经理连忙点头:“有!今年一月份刚刚离职。”   “离职的原因是什么?”时鸣问。   “是他对客人动手了,所以我们做了开除的决定。”   时鸣和程之逸默契地对视一眼,伍心又一次说了谎。   时鸣紧接着问:“简单陈述一下事情经过。”   经理回忆着:“伍心是去年年底才来的朵拉,当时他身材标致,长得也好看,也能放得开,很快通过我们的面试入职了朵拉。今年一月份,也就是过年前的几天。吉利集团年底团建和博洋网络的团建都在一天,那天应该是23号,因为这两家公司定了所有的豪华包间,而且时间也都是凌晨之后。那天吉利的贺董点了一些男模,其中就有伍心。”   “后来呢?”   “之后到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博洋的一个女员工来迟了,因为我们的豪包都在六层,她一上去就走错进了贺董的包间。当时贺董包间里的人也都喝多了,见这位姑娘年轻漂亮,起哄起来关上门,不让人出去。”   经理说得时候余光轻瞥陈齐河,陈齐河立刻怒目圆睁:“看我干什么?发生了什么说就完了,看我做什么?”   “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还有印象吗?”程之逸问。   “刘茜。”   当时贺志荣一行人认出了误入包间的刘茜,尤其是贺志荣,他从去年中秋之后就开始为刘茜刷礼物,十分喜欢这个可爱清纯的姑娘。众人开始起哄要她跳舞。有几个不规矩的人拉她的时候,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在贺志荣表明自己就是为刘茜刷礼物是榜一大哥时,刘茜却还是扬言要报警,这句话惹怒了贺志荣,他起身拉扯着刘茜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自己,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一万一捆的钱砸在她脸上,言语粗鄙地要求她脱衣服跳热舞。这时候伍心站起来了。   他先是笑着去拉贺志荣的手臂,声音夹着细嗓求贺志荣看看他。谁知被贺志荣一巴掌扇在了地上,之后那一群人跟风起身对伍心拳脚相加。   刘茜哭喊阻止所有人,她知道伍心是为她才被这一顿暴打。   时鸣脑海里浮现出刘茜的日记内容:“今天是噩梦般的一天,差点跌进深渊再没爬起来,还好遇到了他。”   他,就是伍心,也是浩珩。因为从这一天之后,刘茜的日记里才有了浩珩这个名字。   听到这里,时鸣问:“伍心的本名叫什么?”   “伍心啊!来我们朵拉任职的员工,即使是扫地的阿姨,也都是需要实名登记的。伍心在男模里的艺名叫月儿,他本名就是伍心。”   “因为这件事你们开除了伍心,还是这件事之后贺志荣和你联系过,想收了这个伍心。”时鸣这句话是看着陈齐河问的。   对方摊手表示:“时队,绝对没有这回事。如果有我肯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也有可能是伍心离职之后,跟了贺志荣。您也是熟人了,我和您交个底,很多人愿意来我这朵拉任职,就是看上我这里资源人脉广,他们能攀上高枝儿。谁知道这个伍心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结识了贺志荣,不过这跟我们朵拉绝对没关系。不信,您可以调监控,正经营生,绝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时鸣并不是来打黄扫非的,他也懒得去详细问。他现在着急回去要审一审这个“伍心”,看看他到底有几个身份。   从朵拉出来之后,程之逸望着夜幕忽然叹气。时鸣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到这个伍心和刘茜日记里的浩珩有关系了?”   程之逸点头:“刘茜以为他是来拯救自己离开这水生火热的生活的。”   时鸣:“是!可惜她并不明白,除了自己,谁的救赎都没有用。救赎,也是深渊。”   程之逸明白他也在说他自己,跟着人上车回局里。时鸣忽然开口:“我觉得哪里不对,这一切好像都太轻易了,总感觉是那个伍心故意流露的破绽一般。”   程之逸也有这种感觉,他现在回想着伍心陈述的那段话,很多谎话完全可以避开漏洞了的。   “如果这个伍心就是刘茜的男朋友浩珩,也就是唆使她偷你手链的人,也就是,这系列案的凶手。而设这么复杂的局的人,现在就在刑警队?”时鸣皱了皱眉头,“不太可能,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程之逸望着窗外:“别这样想,真相其实很多时候都在不经意间,太过悬疑的有时候是人的想象,并不是真相。”   时鸣点点头,看了看手表又是凌晨了。天河的雨终于不下了,是否意味着晴天不远了呢?   两个人没再交流,等回答刑警队,时鸣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寻找伍心的身影。看着一屋子人各自忙碌,他问温沁彤:“人呢?”   温沁彤眨着迷茫地大眼睛:“走了啊!”   时鸣立刻紧张起来:“走了是什么意思?”   温沁彤拿着手里的材料递给时鸣:“不是您说不交代清楚不让他走的吗?我把这话说给他,他不一会儿全部交代清楚了,然后就让他走了啊!”   “走了多久?”   “半个多小时了。”   时鸣没有接过,一向沉稳的他眼神里带着我所有人看不懂的慌乱。程之逸在他身后轻声说:“别急。”   这句话带着极强的安抚,时鸣瞬间理清了思绪,他敲着身边的桌子集合众人:“严宋和胖子开车和我去追。廷策你和允琛调监控,把他离开公安局的路线轨迹研判出来随时和我保持联系。”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程之逸,对方朝他点点头。   时鸣领着人追了出去。   程之逸听到那句“走了”之后,就明白了过来。今晚是伍心故意暴露了自己。他是天生的亡命之徒,故意来公安局一趟,为他的战果示威。利用时鸣和自己查案的间隙,再度逃走。   这场谋杀似乎变成了追逐的游戏。 第10章 入局10   程之逸刚要转身追出去,电话响了起来,是酒店前台的电话:“喂,是程先生吗?”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刚刚酒店停电,现在维修好之后,发现您房门大开着,屋里却没有人。我们不敢贸然进去,想请你回来看是否有东西丢失。”   程之逸疑惑不解,但还是同意。现在这案子最后的一步只剩下凶手抓获,他在哪里等时鸣的消息都一样。   程之逸和陈廷策道别之后离开了警局打车回酒店。   等他回到酒店,房门已经关闭。程之逸只觉得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都透着诡异,他用房卡开门,屋内漆黑一片,等他把房卡插好通电,客厅的灯光骤然亮起。   随之而现的还有沙发上的人眼底猩红的幽光,那人勾起唇角,压低声线,夹杂着阴寒的冷气慢悠悠地吐字:“好久不见,程老师!”   程之逸还没看到客厅,便止住了脚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他再使不上力,程之逸只得扶着墙壁,慢慢地挪步,等走出玄关,却已经看不清沙发上的人,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阴鸷的笑容。   尽管如此,他还是微笑着回答:“好久不见。”说完这句话,程之逸才察觉到自己舌头麻木再难出言,他想拿出手机,两腿一软猛地跌坐在地上,手机掉在了旁边的地毯上。   程之逸呼吸都困难只觉得空气都稀薄起来,大口地喘息着,克制着意识模糊的感觉,想要伸手去够手机,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下一秒,手指被人狠狠地捻踩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略微清醒,他的听觉也在消退,遥远的声音传来:“老师你猜猜,你那宝贝学生,过多久才能找得到你?”   程之逸的手指已经没了知觉,也没有任何力气。他绝望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连抬合眼睛都变得力不从心。   程之逸脖子上被时鸣咬出的红痕就这样暴露在这位不速之客的目光之下。对方忽然发疯似地从地上揪起他来,眼球充满血丝,粗重地鼻息,以及几乎要将程之逸撕碎一般的眼神,都在昭示着不可言喻的危险。   程之逸最后的清晰的感觉,是对方在自己的脖颈处狠戾地撕咬,不停地吮吸着汩汩而出的热血——   时鸣开着车,手不由自主的微抖,一阵没来由的心神不宁。严宋坐在副驾驶上拿着平板和陈廷策同步共享着路线图。   伍心从公安局出来之后,打了车驶在新龙大街,随后出租车停在了三号线的地铁口。三号线是天河市第一商圈,这里即使是最后一班地铁,人流量依然十分庞大。伍心跟随人群进站之后,陈廷策几个人花了好长时间才锁定了他的位置。   时鸣心都乱了,三号线从西浦开往朱坡的方向,总共二十九站,伍心可以挑任意一站下车,可以出站,也可以站内换乘其余地铁线,而这将会是树状图一般,六条地铁线,总共174个站点,任意一站都有可能他下车的地方。   他在带着他们兜圈子,拖延时间。陈廷策现在同步的是天河市区所有地铁站的监控,可他们几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人就这样从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邢汇深打来了电话:“小时,什么情况?抓到人又跑了?”   时鸣觉得心口闷痛,他没时间和邢汇深细说:“情况复杂,等我抓到了再和您详细汇报吧!”   “行,我已经安排特警,巡警,已经各辖区的派出所听你指挥,人手不够了再和我说。务必,小时,务必要把人抓到,而且,要活的。”   时鸣连道谢都懒得说,挂掉电话,调转车头回刑警队。   时鸣问严宋:“冒充郭婷婷地那个人查的怎么样了?”   严宋立马汇报:“允琛已经侧写出来了,长相的确和郭婷婷四人相似,身高体重也基本一致。”   时鸣点头:“把侧写印成悬赏通告,发到网上,另外给各个派出所下发,去人员库里进行比对。”   “好!”   时鸣和坐在车后排的张盼安排:“胖子,和地铁公司联系,帮我们查一个叫伍心的人,有没有他的购票记录。”   张盼担忧地问:“头儿,这人反侦察意识这么强,我怕,他是购票机自助购票,并没有用地铁卡或者扫码。”   时鸣解释:“你先问问,但愿可以留下痕迹。”   等他安排完之后,拿出手机给程之逸打去电话,无人接听,接连又打了几个,依旧无人接听。时鸣脑海里浮现着程之逸和自己说的话:“刘茜被杀就意味着,凶手最终的目的是我。”   最终的目的是,程之逸。   时鸣猛地砸向方向盘,严宋和张盼都被惊了一下。只见时鸣给陈廷策打去电话问:“程之逸在吗?”   “走了,您走一会儿,他好像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时鸣手脚冰凉:“什么电话?”   “好像是,好像是酒店……”陈廷策的心还在监控上,他努力回忆着程之逸最后和自己告别的话。   时鸣一个急转弯,直接调转车头朝长泽酒店开去,甚至都顾不上红绿灯和限速,在宽阔的街道飞驰着,严宋和张盼都不得不握紧头上的把手。   多年合作的经验,他们知道时鸣现在听不得任何打扰,他们也没敢开口问。   车不到五分钟停在了长泽的大门口,张盼拉开车门就下去吐了起来。时鸣几乎像一阵风一样从严宋地眼前飞掠过去,酒店的保安拦着他们:“先生,先生,请问您……”   时鸣拿出警察证,随后问前台:“4032房间的客人回来过吗?”   前台没有他反应神速,想了想才知道他在说谁:“回来过。”   时鸣问前台拿了备用房卡,甚至都来不及等电梯,从楼梯上三步并两步的到了四楼。   短短十分钟时间不到,时鸣却觉得像十年一样漫长,他就在心底不停地祈祷着,他不信教,却几乎喊遍了古今中外的神明,求他们保佑程之逸平安无事。   等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猛烈的心跳,寒意厉遍全身,他控制不住的发抖。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地毯上黏糊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程之逸的手机,房间内窗户打开,已经没有任何气味。   时鸣额头上的冷汗就顺着他的下颌滴了下来,身后严宋扶着张盼出现了。   时鸣缓了好久,才蹲到地毯上捻着还未凝固的血,殷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严宋在身后说:“头儿,我们刚刚已经问过前台了,今天晚上酒店停电好多回了,关键时间点的监控都没了。”   时鸣拿起程之逸的手机,对方的手机没有有密码。   屏幕上的录音条还在自动滑着,时鸣点了保存之后,立马点开来听,先是房卡开门的声音,随后就是那句,   “好久不见啊,程老师。”   直到录音里传来程之逸的惨叫,时鸣的心顿时揪作一团,他攥紧拳头,眼角都染上了血色,愤怒和仇恨即将占据他的理智时,他忽然听出了不对。   声音有节奏!程之逸在为他传递信息。   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哀叫,时鸣压着自己的恐惧和心疼,努力分辨着每一段叫声的规律。   时鸣回想起程之逸和自己说过的:“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能够变成数字,它就能传递信息。”   “怎么传?”   “前提是互传消息的两个人之间,只需要确定一个类似密码本的东西。”   “那我们也搞一个,我送你一本只属于我们的密码本。”   “你打算送什么?”程之逸饶有兴趣地问。   “《唐诗三百首》”   程之逸刚挂在唇角的笑意顿收,瞪了他一眼:“能不能正经一点?我现在再给你讲课。”   “你又来了,公安情报老师的饭碗你也要抢?”时鸣笑话他爱卖弄学识。   时鸣回过神来:“唐诗三百首!”他不停地嘟囔着。   严宋凑过去问:“什么?”   时鸣打开手机,重新听那段录音,程之逸呼叫声的确有节奏,长短不一。   他把这些长短的次数翻译成了一串数字,13,51,23,34。   时鸣从手机里翻找着《唐诗三百首》,传递的方式很多,数字可能是页数,也可能是顺序。但对于这本书,页数也是诗的顺序,第十三首和第二十三首。   5,1表示的是坐标,受唐诗长短的限制,不可能是字数。第十三首诗《秋登兰山寄张五》的第五行第一个字——天。   等他找出第二个字的时候,严宋跟着他脱口而出:“天台!”   张盼凑过来,他嘴唇苍白,捂着肚子着急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头儿,我们还不去救人吗?”   严宋皱着眉头:“哪里的天台?天河市这么多天台。”   时鸣沉思着,哪里的天台呢?程之逸最后一定还给自己留下了信息。他还没来得及找出程之逸给自己留下的信息。   温沁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时鸣还没来得及放在耳边,温沁彤尖锐的叫声就传出听筒,带着着急的哭腔:“头儿,你快看,你快看,刘茜的直播间!”   严宋和张盼几乎同时拿出手机,温沁彤在电话那头喊着:“是专家,凶手绑架了专家在直播!”   时鸣从警年数虽少,可不是没有见过凶险的场面,只是这一次,血液倒流的感觉,清晰而又炙痛。他的声音还保持着沉着:“IP地址锁定了吗?”   站在一旁的陈廷策立刻汇报:“头儿,这个人把刘茜的IP地址锁定了,设了防火墙,我们攻入需要时间。”   “和博洋的人联系,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不可能账号被盗,一点办法都没有。”时鸣安排着,另一边已经听到了严宋和张盼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时鸣耳畔似乎又响起程之逸和自己所说的那句:“别急!”他冷静下来,不能让自己的个人情感影响到自己的判读,他继续安排着刑警队其他人的工作:“天台,凶手挟持着人在市区的某个天台。沁彤,带上技术上的人开始研判,尽量通过直播背景的蛛丝马迹缩小范围,锁定目标。允琛,你和市局特警支队的王支队联系一下,锁定目标之后,布控和包围切记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等着安排完队里所有人的工作,时鸣挂掉电话,才点开刘茜的直播间。   尽管现在是凌晨两点,直播观看的人数还是达到了一百多万。直播画面里只有带着面具的,一身黑袍的男人,和被反捆在椅子上,蒙上眼睛,粘着嘴巴的程之逸。   白色的衬衫领口已经被鲜血浸红,在夜色里带着罪意的滋生,格外妖艳。   带着面具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经过处理,仿佛是从幽暗的深渊里传出的回音:“时队长,好久不见!”   男人的站在镜头前,举止夸张,那黑衣长袍甚至在他摇晃的动作中反射着邪怨的鬼影,他手里拿着细长的裁纸刀在镜头前不停地晃动:“这间直播间,只有你能发言,我亲爱的老同学,难得有这样静谧的夜晚,无风无雨,和这一百万人见证一个即将伟大又神圣的时刻。”   严宋看了看时鸣,他站的笔直,透过屋内明亮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浅灰的身影在微动。他的眉间是他看不懂的哀伤。   是哀伤,严宋没有看错。时鸣现在的心都要被撑爆一般纠结,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几近疯狂地担心着程之逸。   时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他走到程之逸身边,那裁纸刀挑起他的下颌,瞬间的月光倾洒,就照在程之逸苍白的脸庞,只有薄唇泛着红泽。   男人笑着说:“能看得见吗?时鸣!我们老师真的是越长越好看了,怪不得,怪不得这张脸惹时队长惦记了这么多年。”   严宋和张盼猛地抬头去观察时鸣,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浑然忘了现在的危急。   时鸣终于打字了,这个直播间早已只开通了他一个人的IP位置,很快百万人的观看的屏幕上飘过一行字:“你想怎么样?”   男人见他终于说话了,激动地大笑起来。那裁纸刀还在程之逸地下颌,时鸣顿时紧张起来,好在对方很快收起了笑声:“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和这百万人来见证你们伟大的爱情,是爱情吧,我可以这样说吗?”最后一句,他在问程之逸。 第11章 入局11   程之逸没说话,男人收回裁纸刀,走到程之逸身后,附在他的肩头,手指发狠地捏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撕开程之逸衬衣的领口。那还染着猩红的咬痕就暴露在月光下,男人逼着他看镜头,在程之逸耳畔说:“好老师,快让所有人看看,你的宝贝儿学生在你身上留下的这些爱的证明。”   淡薄的月色像云雾般缠在程之逸的周围,那殷红的伤口开出了肃杀和阴寒。   程之逸开始挣扎着,男人的手狠了狠力道,笑着说:“敢做怎么不敢让人看?我的老师居然还有羞耻心啊?嗯?”他咬牙切齿地发出这声“嗯?”   时鸣闭上眼睛,备受煎熬的心并不比程之逸所受的痛少。   温沁彤不敢打时鸣的电话,只好打给严宋:“博洋的老总来公安局了,他说他有情况反应。”   严宋怕打扰到时鸣,走到一边低声说:“什么情况?”   温沁彤说:“他说今天傍晚的时候,博洋的网络忽然断了,他们找来维修员,这个维修员修好之后没多久,他们公司的直播平台的防火墙忽然就无效了。紧接着就是刚刚刘茜的直播间……”   严宋皱着眉头打断:“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他已经攻入了博洋的网络,盗取了刘茜的直播账号,已经大功告成了。”   温沁彤催他:“你和时队说一下嘛,万一对他是有用的信息呢?”   时鸣此刻顾不上这些,他又打字:“有什么需求可以提。不要伤害人质。”   时鸣以前不是没处理过绑架案,他很少服软。对方又笑了起来:“心疼了?”   随后对方走到镜头前:“我的需求就是想让你们俩陪我玩一场游戏呗!”   “什么游戏?”时鸣见他终于肯顺着自己的意思来。   “很简单,就是和这一百万人考验一下,爱到底多伟大?”男人又走回程之逸的身旁,随手撕开封着他嘴的胶带。裁纸刀又流连在他脖颈上的伤口处,那个地方是白天时鸣留下痕迹的地方,也是这个人去撕咬出血的地方。   “就这里,回答对不上的时候,我划一刀,给你一刀一刀的雕一朵玫瑰花好不好,血色玫瑰,市面上可是买不到的。”   时鸣刚想拒绝,程之逸开口了:“好!”   他的好字并不急促,和平时说话没什么两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定。时鸣知道他在用这种冷静安抚他。   男人手中的刀一直比在程之逸的脖颈处,他开始问:“很好!第一个问题,我们程老师,开学第一堂课第一句说了什么?”   时鸣当然记得,他飞快地打出:“不用了!”飘在公屏上。   程之逸缓缓地说:“敬爱的同学们。”   时鸣顿时愣了,只见视频里的男人兴奋地吹着口哨,对着镜头说:“不好意思,时队长,看来是我们老师记忆错乱了。”说着,立起小刀就在程之逸地这处伤口,弯弯曲曲地划了起来,血顺着侧颈滑过白皙的肌肤。   程之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锐利的疼痛侵袭每一处神经,他却压着喉间的声音不肯发出。   时鸣连呼吸都在颤抖,眼角的红都要滴血一般,他几乎是对严宋吼叫出口:“天台,天台!还,还没有找出来吗?”时鸣说话都紧张地哽咽。   严宋立刻关掉直播:“我马上催,马上催!”   “第二问题,我们老师在上那节‘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课上,一进门是什么表情?”黑袍男又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时鸣当然记得,这节课前俩人在办公室吵过一架。程之逸被选为全国侦查实战比武的带队老师,为期一个月的离校培训,而他在挑选队员时,特地绕开了时鸣。   时鸣在这节课前去办公室找到程之逸,质问他为什么不选择自己?   程之逸低头写着教学笔记淡淡地回:“你不合适。”   “成绩,我一直都是年纪第一,逻辑能力,推理判断,我也不在你之下吧?为什么不合适?”时鸣只以为他是因为篮球比赛的事故意报复自己。   程之逸却读懂了他的心思:“你不合适是我综合考虑的结果,和你我的恩怨没有关系。你知道侦查实战比武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个人能力,而是团队精神。太过锋芒毕露是会影响整个队伍。更何况,我是领队老师,你自问信任过我吗?”   一句话让时鸣哑口无言其他。程之逸翻着这节课的课本,边勾画着重点边说:“我的任何决定在你看来都是对你第一天让我难堪的报复,篮球比赛是,这次的人员选择也是如此。没有人愿意把身后交给一个对他全是疑心的人。我也一样。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可以走了。”   时鸣的确不占理,可他对程之逸这种态度的厌恶早已超过了这件事本身,他语气又变得讽刺起来,冷笑着说:“是不需要太过聪明的人,你宁愿选些听话却听不懂话的人,也不愿意选择我,你自问,有信任过我吗?我的老师!”   程之逸的笔尖一顿,抬起头看着时鸣。少年眼神里满是讥讽地冲他挑眉,得意地撑着他的桌案,凑近程之逸,带着挑衅意味地说:“老师,比武成绩,我拭目以待,我等你把一等证书甩在我脸上的那一天。”   随着话音落下,上课铃响了起来。时鸣带着反败为胜的笑容走进了教室,没过多久,程之逸冷着脸进来上课。   他上课永远都带着平和的神情,尽管不会笑,但那种平和却让人像感受到和煦的微风一般,心情舒畅。   所以那天很多人在讲台下窃窃私语讨论着程之逸为什么忽然变脸。   时鸣想到这里,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冷峻。”   程之逸与此同时说的是:“笑容。”   屏幕前所有观众的心顿时又被揪了起来,目光跟着那泛着银光的小刀划在程之逸的侧颈,又是一片“花瓣”。   时鸣却冷静了下来,不对,这些问题程之逸不可能不记得,不然他回答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语气也不会这么肯定。   “第三个问题,当年时鸣契而不舍地追求你的时候,你对他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在问程之逸,也在问时鸣,“时队,你也猜猜呗!”   这个问题,明显有了难度。严宋小声提醒:“文玥姐说,这个位置是大动脉,不小心的话,很有可能……”   时鸣脑海里浮现着两个人一年时间相处的片段,时鸣对他总是冷冷地回避和拒绝,时鸣对待感情心思单纯,他从不会藏匿自己的情感,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可程之逸却相反,那眼神里是时鸣看不懂的隐晦。   听着倒计时,时鸣心一横,打出了答案。   “讨厌!”   “喜欢!”   两个答案几乎同时答出,当时鸣听到程之逸的回答,他也和严宋他们一个表情,难以置信。   这两个字似乎彻底惹怒了男人,眼里的寒光透过面具冷射出来,心底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张盼望着屏幕前的画面,男人的力道明显加重起来,他惊呼着:“出,出血了。”   时鸣收神细看,的确不再是划,而是在剜。观众已经有得捂嘴哭出了声。程之逸立刻痛得痉挛起来,鬓角滑落的汗水流进伤口,仿佛在被凌迟一般。   不,这就是凌迟。   时鸣趁着这个间隙思考着前两个问题,程之逸对于存疑的事他会选择沉默,而不是这么笃定,一定在暗示什么。   “敬爱的同学。”   “笑容。”   时鸣闭上眼睛开始对这一句话,一个词,开始排列组合。敬爱……,笑容……,笑——   “警校!”时鸣猛地睁开眼睛,还没等严宋和张盼反应过来,人已经从房间跑了出去。   时鸣不能离开直播间,他喊着严宋:“告诉允琛,省警校警体馆的天台。”   时鸣的思路终于跟上了程之逸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天台是什么意思,直到结合“警校”两个字。他才恍然大悟,每次两个人谈话,见面的地方都是天台,警体馆的天台。   他跑出酒店,直接开车驶离,等严宋他们追出来,只剩下了汽车的尾气。   邵允琛得到消息,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时鸣还在回答着问题,程之逸已经陷入了昏迷。黑袍男阴鸷地声音回荡着:“真可惜,我们老师体质一直都不好。”   凌晨三点三十三,时鸣看着手表的时间,这是夜最浓黑的时刻,他油门踩到底,恨不得立刻飞到省警校。   就在这时,直播忽然中断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110指挥中心的电话都要接爆了,民众自发组织力量,去天河市的天台寻人。这个时候直播中断,意味着人质遇险的可能性更大。他们都在担心着程之逸的安全,打电话不停地询问进展。   当人们直观感受死亡和恐惧的时候,意识会不自觉的代入共情,这一刻八卦和猎奇不再出现,有得只是真诚地祈祷。   时鸣车上的仪表盘直接开到最快,等他到警校周围的时候,直接弃车朝校门跑去。门卫大爷还在睡觉,时鸣直接从紧闭的门外翻了进去,这个时候校园漆黑一片,只有夏夜的晚风习习吹拂。   尽管时隔六年,记忆对这里的可以选择淡忘,可当他再次回来,去警体馆天台的路记得无比清晰。   在狂奔的过程里,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幕一幕渐渐浮现,在这个地方,时鸣第一次窥探到程之逸脆弱,那个人单薄的身影浸透着微凉的雨落在时鸣的心底,他第一次感受了心瑟缩的疼。也是这里,因为时鸣的一时失控,导致两个人分道扬镳。   再度重逢,时鸣没了六年前的恣意潇洒,他克制着每一刻去相拥靠近的冲动,因为他始终觉得程之逸是讨厌他的。   但他永远不知道,在对方的心里关于他有多少秘密。每一次恶作剧,每一次诱骗,程之逸玲珑心思,智商奇高,怎么可能猜不到,看不穿,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沉溺于少年那颗炙热的心燃烧给自己的浪漫。   “老师,心情不好就要去做一些给人希望的事。比如,去吹吹海边的风,去数数天际的云,再比如,你看看身后的我。”   “老师,你看到过流星吗?”时鸣和他站在天台上仰望着夜空。   “没有,我对天文不感兴趣。”   时鸣笑话他古板:“你每天脑子里只有研究啊,专业啊,谁规定对天文感兴趣的才能看到流星啊!你也可以。”   程之逸茫然地问:“在哪里?今晚有吗?”   时鸣点点头:“有!你没看新闻吗?今晚就有流星!”他故意看了看手表,“呀!就是现在。”随后急忙和程之逸说:“你快闭上眼睛许愿。”   对方抬头望着星空说:“我没看到。”   “有些流星会从我们眼前划过,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而已。”时鸣解释着。   程之逸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时鸣似乎听到了这个人虔诚的心声,他笑了笑,心道:怎么这么好骗啊?   琥珀色的目光湮灭在夜色之中,时鸣望着他那微颤的眼睫,把这一刻的心动化成了轻吻,飞快地落在程之逸的侧脸。等对方猛地睁眼,时鸣已经跑到了天台的门口,拉开铁门:“老师,感受到了吗?心头划过的流星!”说完,声音和背影一起消失,却在程之逸的眼前欲发清晰。   还是这扇回忆的铁门,时隔六年被时鸣再一次推开。当年程之逸走后,他再没来过天台。   只是没想到六年之后,却是如此千钧一发的危急。   直播中断后,时鸣就收到了陈廷策的电话。刘茜直播间的防火墙已被攻破,他现在的直播间已经被封禁,观众看不到,但凶手却还可以直播。   时鸣推开门走上天台,终于和凶手近距离的交锋,对方仍然拿着那一把裁纸刀在程之逸的伤口处雕刺着玫瑰。时鸣停下脚步的一瞬间,“作品”也完成了。   男人带着艺术的眼光欣赏着他的作品,清透却带着诡异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时鸣也很难将这个声音和下午在自己面前不停哭诉的伍心联系起来。   “还可以,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对你失望,但我作为同学对你这么快找到我还是挺满意的。”男人站直身子和时鸣说。   时鸣没敢去看程之逸,他一侧首,叉着腰轻笑起来:“老同学,好久不见。”   对方饶有兴趣地问着:“哦?你猜到我是谁了?”   时鸣看到看到对面图书馆里,红外线在闪烁,知道他们的人已经就位,现在或许是最佳击毙的时间,时鸣却还是想留下他,因为太多的谜团需要这个人来解开,也因为他那把锋利的裁纸刀就抵在程之逸的颈动脉。   察觉到时鸣的沉默,对方笑着,没有回头却说:“时队长,不用纠结!我虽然早就想死了,但不是现在。”   男人蜷起手指轻抚着程之逸的脸,流连的指尖带着色情的挑逗:“你们俩的丑闻,还没有人尽皆知,我可不想死。”   时鸣闭上眼睛,压抑许久的情绪化成一声厉吼:“你别碰他!” 第12章 入局12   程之逸意识早已模糊,只有清楚的痛提醒着他还活着。   男人大笑起来:“生什么气啊!”说完,替程之逸解开绳子,径直从椅子上拉起,逼着他和时鸣面对面的站着,时鸣这才看见称之逸的脖子上被挂上了定时的电子炸弹,看上去就是颈环的环扣,炸弹嵌进了程之逸的肉里。   时鸣拧着眉,放缓语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见他缓和语气,嘲笑着:“别紧张!我没想要你们这么快死!”说完,把程之逸直接推给了时鸣,时鸣立刻抬手将人抱了过来。什么都比不上感受到程之逸的温度的这一刻让他安心。他拧了一晚上的眉头终于柔和地舒展开来。   程之逸身上的血瞬间沾湿了时鸣的外套,对方紧紧地揽着他,听他微弱又艰难地喘息声。   时鸣满眼疼惜地问:“还好吗?”   称之逸点点头,气音说了一句:“我没事。”   男人已经退到了一旁,让直播的镜头和刺眼的灯光对准时鸣和程之逸,不停地鼓掌:“来!即将和百万网友见证你二位最伟大又神圣的时刻。”停止鼓掌之后,冷笑着说,“时鸣,当年就是在这里,你断送了他的前尘,也断送了我所有的幻想。既然你那么爱他,那就来啊,让所有人看看,这个人是怎么在你胯下摆着腰肢扭着身子和他的学生苟合的!”   时鸣看向他,眯起眼睛,说出了他的名字:“段昀一!”   “是我,老同学!”说完,段昀一开始说着,“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你们俩要是还不动,我不介意成全你们去地狱团聚。”   时鸣有些着急,他环顾四周根本都找不到引爆器,这个嵌在肉里的微型炸弹除了引爆器,根本没用常规的手法拆除。时鸣害怕王骁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抱着程之逸挡在段昀一前面,挡住了狙击手的射击路线。   “好,当着你的面!”时鸣边走边说。   时鸣耳朵里的迷你耳麦不停地传来王骁的声音,要他让开。好在一旁的邵允琛看出不对,小心提醒王骁:“王队,有情况!”   炸弹发着“滴,滴,滴”的细微声,时鸣一遍开始解着程之逸的衬衣仅存的几个扣子,一遍开始扫视着周围。这样微小的炸弹,引爆器一定不会太大。时鸣目光聚焦在段昀一的身上,他故意带着愤恨,实则在观察他。   段昀一握紧拳头,看着时鸣的动作,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没想到时鸣真的会这样做,他猛地摘掉面具,露出狰狞的面容,激烈地怒吼:“住手!”各种污秽的词语谩骂着。   程之逸等得就是这一刻,他此刻已经痛到麻木,使出浑身力气勾缠住时鸣的脖子,微微仰头吻了下去,那沾满鲜血的双唇像带着异族的咒语,微凉的触感柔软轻薄,混着薄荷味的血腥涂满在他的世界,时鸣的顿时愣在原地。   就在他思绪游离时,程之逸吻到了他的耳畔:“引爆器就在他的左手。”时鸣立刻回神飞速地看了段昀一一眼,他左手只有那把裁纸刀。   裁纸刀,那不是裁纸刀!   段昀一几乎是把六年前就在这个天台的情景,重现在自己面前,而这一切的导演居然是自己。他以为他在羞辱时鸣和程之逸,直到现在他发狂一般的嘶吼划破黎明前最后的寂静时,他才明白,他羞辱的是自己。   这六年他在阴森的冤狱里匍匐着爬行到他们面前,即使他手里就掌握着他们生死予夺的权利,却还是像个小丑一样荒唐可笑。   段昀一眼神里生出了杀意,他对这两个人的恨意已经开始逐渐吞噬他的理智,而程之逸等得就是这一刻。   段昀一冲过来要将两人分开,他右手拉着程之逸的肩膀一把甩开:“死,也别想死在一起!”说着,高高扬起的左手还紧握着那把小刀,眼看就要落在程之逸的侧颈,对方勾起唇角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子弹穿过耳畔的声音震碎了所有的黑暗。   东方既白,天亮了。   时鸣握紧段昀一的手腕的瞬间,狙击手的子弹同时穿过。一声惨叫惊破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段昀一望着血肉翻飞的手掌,摔倒在地上狂笑不止。早已潜伏在暗处的警察立即将其包围起来。不一会儿,王骁一手拿着对讲机上了天台开始调配人手,喊来拆弹专家,另一只手提着CS LR4狙击步枪朝时鸣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程之逸微睁的双眼紧闭之前,看到的是日出熹微的晨光和时鸣那墨玉瞳孔中瞬间划过的流星。   我看到了——   天垂的暗夜像幕布一样缓缓升起,远处救护车的鸣声传来。时鸣抱起昏迷的程之逸,没有任何大获全胜的喜悦,他觉得自己平静的有些可怕,抱人的手近几年了紧。   邵允琛和温沁彤他们朝时鸣跑来,担忧地关心着。时鸣只是淡淡地说:“案子后续都有市局安排,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温沁彤刚想不服地说两句,被邵允琛阻止了。   时鸣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抱着程之逸一步一步的走下天台。段昀一的手被打伤,此刻也被戴上手铐押在了警车上一起去医院。   等时鸣抱着程之逸把他放在医院的双轮车上时,身后段昀一刺耳的奸笑响起:“你以为你赢了吗?抓到我,你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王骁走上前直接扼住段昀一的脖子,对方剧烈的咳嗽着,只听王骁咬牙切齿地说:“警校怎么会教出你这种败类?带走!”   王骁是市局最年轻的支队长,也是和时鸣一届的警务战术指挥系的校友。两个人虽然不同系,不同班,却是过命的兄弟。刚才那一枪的默契就是这么多年二人精诚合作的体现。等段昀一被押走,王骁才走到时鸣身边安慰他,今晚的直播他自然也看了,而且六年前时鸣喜欢程之逸这件事,他是第一个知情人,换句话说,比程之逸知道的更早,   “应该只是皮外伤,别担心!要实在放心不下,一起去呗!邢局那里我替你解释。”王骁拍了拍时鸣的肩膀。   时鸣脸上和身上都染着早已凝固的血迹,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尝到了血腥,也尝到了那个人的味道。他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轻松的模样,叉着腰和王骁说:“我看起来很担心他吗?”   王骁被他的狡辩逗笑了:“行了你,市局,分局的领导都在图书馆等着呢,走吧!”   时鸣没动,只是冲着身旁的温沁彤勾手指:“镜子!”   温沁彤从来没见过昨晚的场面,还在愣怔中,见时鸣莫名其妙地要镜子,“嗯嗯啊啊”半天才掏出来递给时鸣。   对方抬手擦着侧脸的血迹:“你去汇报就行了,人先带回市局,那里有更专业的预审专家,我啥都不是,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抱着晨晨睡一觉。”   王骁皱了皱眉头:“你生气了?”   温沁彤实在没忍住接话说:“每次都是这样,立案侦查的时候是我们,这次连环杀人案这么大的动静,全国瞩目,我们连轴转熬夜的时候也没见市局多调几个人来,现在人一抓,邀功请赏的时候……”   时鸣有些不悦地呵斥:“沁彤!”   温沁彤立刻闭嘴,时鸣把小镜子合上递给她,语气也恢复了戏谑的口吻:“还嫌活儿少是不是?你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催你回去相亲了,我说彤彤工作忙走不了,你要再这样,我这就给阿姨打电话说你带薪休假,给我去相亲!”   温沁彤撇撇嘴,和邵允琛一起去和市局的人交接工作。   王骁忽然笑了,时鸣正在等着严宋把自己的车开过来,见他这样,好奇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笑,比昨天晚上的段昀一还令我头皮发麻!”   人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一旦放松下来的确会导致两个极端,王骁现在莫名其妙的喜悦,就和瞄准段昀一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形成鲜明反差。   “笑你这脾气,这几年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才要不是跟着你,早飞黄腾达了!”   时鸣并没有觉得这是玩笑,他苦笑着说:“没办法,我一看见领导就觉得浑身难受,”说完,严宋开着自己的车缓缓地停在了警体馆门口。   时鸣上车前最后望了一眼天台,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严宋开着车问时鸣要去哪里?对方却皱着眉头,一上车他摊开了手掌竟赫然是一道深深的伤口,血已经基本凝固,只剩下了疼。   严宋看到后急切地说:“头儿,去,去医院吧!”   “去哪门子医院,多大点事,回家!”时鸣不喜欢去医院,一直都讨厌那个充满哭声,难以燃起希望的地方。   严宋也不敢违背,一路上他都保持着沉默,倒让时鸣有些意外。   “想问什么问,当事人都不问,背后再到处打听八卦,我最烦这种人了。”时鸣靠着椅背,闭着眼睛。   严宋吞了吞口水,尴尬地说:“您,您和程专家……”   危急关头,人们忘了好奇,事后,只剩下了好奇。   “是。”时鸣回答的没有边际,却足以解释所有的问题。   “这个,凶手是,真是您校友啊?”   “同班同学。”时鸣缓缓地睁开眼,开始拖着略显疲惫的语调解释,“之前的他根本不是今晚我们看到的这样。”   段昀一,一个除了时鸣还记着以外,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名字。   他和时鸣生来就是两种人,段昀一习惯了不起眼的角落,好像光找不到的地方才能给他安全感。   从大一军训开始,他就羡慕时鸣。那个站在人群中走到哪里都在发光,都会引人注目。当一天的训练结束,学生围坐在一起起哄着要听歌的时候,时鸣大大方方地站在圆的中央,开始唱歌,那悠扬悦耳的歌声洗涤了所有人的疲惫。   警校的女生本来就少,段昀一那天晚上清楚地能看到女生们眼睛的崇拜。不一会儿,时鸣的舍友替他拿来吉他,时鸣弹着吉他低头清唱的时候,段昀一低下了头。   他坐在操场上一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默默计算着他一个乡下小伙和时鸣这种人的距离。这个人,会唱歌,会乐器,会打篮球,和人交际都带着毫不讳言的直爽和真诚。   如果没有程之逸出现,大概段昀一一辈子都只是会默默地羡慕着时鸣。可这一切在他出现之后都变了……   程之逸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会在他回答出问题之后,不论对错去肯定他。他记得他的生日,走在校园里,会专门绕到他面前说一声“生日快乐”。会关心他冷暖,知他苦乐,他觉得他苦难的二十二年因为遇到程之逸全都有了意义。   从小到大他没有朋友,同学们只会因为他“娘”,因为他翘着兰花指,因为他说话带着细嗓,嘲笑他,羞辱他。只有程之逸会告诉自己:“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兰花指配起水袖起舞清影,细嗓配上二胡又是一出好戏。没有谁可以否定你,尤其是你自己。”   中秋假期,程之逸不打算回家,段昀一偷偷为他画的画放在他办公室,是一家三口站在阳台赏月的背影,他祝老师中秋团圆,平安喜乐。   开学之后,程之逸特地来道谢,并回赠了一把裁纸刀。在段昀一枯萎的心底,是程之逸的温暖让他觉得有了被在意的感觉。   而这一切的变化是从他注意到时鸣和程之逸越走越近开始。从来只懂得忍让的他,第一次生出了抗拒的念头。   羡慕是知道距离,难以追赶,而嫉妒却是,明明我也可以。   “他给人的印象,胆怯懦弱,连抬头看你都不敢用正眼。警校的男生一个个都像泰森那样发展,你很难找出他这样的人。大学所有的警体课,他都被分到女生组,但是警校的女孩子什么男的没有见过,她们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时鸣回忆着过往。   严宋点点头:“所以是那时候就心里扭曲了?只能说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非一日之功?他的家庭,学校,朋友,老师都是促成他这样的催化剂。”   “我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本质还是他自己的选择,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一种情感绑架,更何况程之逸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好,是他选择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发现草不随着他的心意摇,就要连根拔起。太可笑了!”时鸣摇头冷笑。   严宋没再说什么,因为时鸣的小区到了。临下车前,又安排:“让廷策去照顾一下阿逸,案子并没有结束,我怕他有危险。”   严宋愣了:“什么意思?凶手不是抓到了吗?”   时鸣拉开车门下车:“并没有。段昀一在这几起案件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需要继续侦查。”   他是凶手,但也不仅仅是凶手。 第13章 入局13   时鸣回到家的时候时晨还在幼儿园,安静的家冷冰冰的,已经闲置了很久的样子。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驱散屋内的潮湿。   他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开始浮现起昨晚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复演。   直到思绪又停到了那声“喜欢”,轻轻地,是程之逸一贯的说话风格。他忽然笑起来,从一开始的展颜一笑,到后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斥着整个客厅。   或许,那么多假话里只是为了夹杂一句真话吧!   案子并没有结束,只是移交到了市局,时鸣他们正好忙里偷闲,休息了几天。一连几日都是时鸣接时晨放学,周末会带着他一起去医院看望程之逸。   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哪怕受了重伤,昏睡在医院,好像身边都没有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时鸣。   程之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看到了朦胧月色为花园里的百合披上了薄纱,奶奶抱着竹盘在花园里今天休息地采摘,程之逸就跟在身后,他很喜欢偷偷吃百合花的花瓣。夜色宁静,一声枪响,飞溅出的鲜红染白了满园的纯净……   等他从一片血色的茫然里惊醒,脖颈上的撕裂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程之逸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努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等逐渐有了知觉,他才感觉到左手的温度,他一垂眸看到了撑着床沿埋首沉睡的时鸣,思绪瞬间飘回了六年前——   那是大三刚开学没多久,学校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季篮球赛。时鸣当时代表的侦查系出战,一路挺进了决赛,决赛的裁判就是程之逸。看到名单之后,时鸣就开始不忿起来。   比赛进行到一半,时鸣的队伍已经因为多次“阻挡”被裁判判罚,直到最后一次吹撞人犯规的哨,程之逸比手势时,时鸣手里的球狠狠地砸向地面,抬手叫停了比赛。一时间,场上场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时鸣朝场边的程之逸走去,边走边带着讥讽地笑问:“把你我的私人恩怨带到场上有意思吗?”声音就会回荡在整个篮球馆。   程之逸站着没理他,和控制台上的技术代表伸手势,需要将严重犯规的时鸣驱逐出场。他刚伸出手臂,一手握拳,手腕却忽然被时鸣拉过,人被往前带了带,程之逸一抬眸就能看得到时鸣眼底的火。   双方的球员也都要上前制止,程之逸抬手阻止他们,对上时鸣缓缓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时鸣快他一语抢过话头:“当然有!请问您懂篮球吗?刚刚对方起动的动作不正当你看不见啊,一等到我犯规眼神儿就好了?我是我,球队是球队,逮着这机会整我,有意思吗?”   程之逸从开学第一天被眼前这个人没来由的针对,一直到现在,心底从未有过的委屈转成了愤然的怒火,他克制着自己,压着这种怒气。把手腕从时鸣的抓握里挣脱出来,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侦查系的球队替补上场。   时鸣本来就因为比赛处于逆境紧张又焦虑,见程之逸这样,心底的火彻底被撩旺,他上前就要将人拉回,刚碰到程之逸的手腕,对方侧着身子一个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破了对峙的僵局。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只觉自己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定会还手,也有人在等着看戏。   时鸣的耳畔一时间只剩下刺耳的鸣声,右脸火辣辣地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程之逸屈起的手指已经勾上他球衣的衣领,把他拉近,声音低吼又带着遏制的愤怒指了指场边的摄像头:“要看吗?要把刚刚的比赛全部看一遍吗?如果我有误判一次,我也学着你脱下这身裁判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你道歉。你在这里和我纠缠丢的是你的脸吗?丢的是整个系的脸,侦查系连球都输不起,你永远只顾你自己,你把你身后这些队员放在过心上吗?”   最后三个字,程之逸重重地垂在时鸣的心口,一连串的问句让他愣在原地,直到发丝上的汗滴滑落直侧颈。   “滚!操场,负重十公里!”程之逸很少说重话,他觉得这辈子这些话都说给了时鸣。   时鸣居然没有反抗,而是朝门外走去,他走后,赛场很快恢复了秩序,程之逸和身后的副裁判交接事项后,回更衣室换上了作训服,也去了操场。   刚到操场,天逐渐阴沉了下来,秋日午后的狂风总不像春日那样和煦,这天气像极了两个人此刻的心情。   时鸣此刻慢悠悠地跑着,他在问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开始跑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听这个人的话。刚刚那种情况下,无数种后续的结果,哪一种都比现在如此狼狈的好。   天穹的乌云笼罩过来,狂风开始裹着雨滴颗颗洒落,很快变成了倾盆暴雨,横斜的雨丝就抽打在时鸣的身上,他看到跑道旁的程之逸一动不动,心底忽然嘲笑着想:下暴雨还盯着我,就这么恨我?   时鸣也在一圈一圈的慢跑中反省自己。程之逸说的没错,他太强调自己在这个队伍里的核心位置了,所有的战术都是围着自己制定,自己一旦被针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比赛很快结束了,球输了是意料之中,队友韩厉跑来看他,和程之逸点了个头之后,开始陪着时鸣慢跑,告诉他比赛的结果。   时鸣被大雨这样淋洗早已冷静了下来:“我知道,明天我就和石老头负荆请罪,是我的错才导致输球的。”   韩厉笑他:“你要负荆请罪可不只是这一点,你和程老师的事学校都传开了。”   “我都被他罚跑二十圈了,还想怎么样?实在气不过杀了我得了!我还窝着火呢!”时鸣不停地擦着脸上的雨水,调匀呼吸。   “那您老先跑着,哥几个要去聚聚,等你跑完你过来,虽然没拿奖杯,但好歹打了这么多场。”   说完,刚要跑走,时鸣喊停他:“喂,给他拿个伞,别淋出个好歹又怪我!”   韩厉诧异地看着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程老师了?”   “废你爹的话,我又没让他盯着我跑。你看他瘦胳膊瘦腿的,谁知道是不是纸糊的,哪经得起这么淋?”时鸣隔着厚厚的雨幕望着程之逸巍然不动的背影。   “比我还倔!”他这样想着。   最终直到雨停,程之逸也没有打伞,韩厉给他送来的时候,被他婉拒了。   最后一圈,时鸣大叫着冲过了终点,也不顾雨后地上阴湿,直接躺在跑道上,剧烈地喘息着,虽然这是惩罚,但他还是挺喜欢这种长跑之后思想和身体放空的感觉。   程之逸很想过去拉他起来,跑完步就躺下心脏负荷不了。可他一迈步,忽然一阵眩晕感,眼前天旋地转的模糊逐渐成了一团黑暗。   时鸣正在享受着这种畅快,被程之逸摔倒的声音惊神,他连忙起身前去查看:“喂!别吓我啊?”   他拉起程之逸的手腕,将人扶抱起来,身上令人骇然的滚烫透过他湿透的球衣传来在。时鸣皱了皱眉头,正经起来:“程之逸!”   他没敢再犹豫,直接把人抱起赶往校医室,一路上不敢慢下来,心里担心着,嘴上还在埋怨:“我送你去看病,别醒了又赖我哈,这也是有监控,有证据的,今天得罪你,算我倒霉!”   等程之逸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退烧的液已经输完了,他睁开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努力回想着晕倒之后的事情,身上还有些酸疼,他刚想坐起身,被角被人压着。   时鸣枕着胳膊伏在床沿上睡着了,借着微弱的灯光,程之逸还是看清了他右脸上肿起来的四道指印。正好护士进来要给他量体温,他低声询问护士,要来了消肿的软膏。   程之逸蜷起手指,替时鸣轻柔地上药,那冰冷的触感和程之逸那指尖的温度,抚过对方脸上的红痕时,时鸣顿时心一紧,像有只猫爪挠在他的心上。他撇撇嘴,睡梦中下意识地去抓握着,握到程之逸的手时,他顿时清醒,跟弹簧似的坐起来,眨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程之逸。   “你,你醒了?”时鸣刚说完,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连忙松开,感觉到脸上黏腻的东西,又看了看程之逸手里的药膏,也明白过来。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候,时鸣怎么赖皮都行,现在这样,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程之逸轻声道歉:“对不起!”   时鸣飞快地眨着眼:“我,我,你不用道歉,你是老师,反正我出言不逊在先,你要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程之逸点点头:“谢谢!”说完,把手里的药膏递给时鸣,“早晚各一次,消肿很快的。”   时鸣接过来,随后指了指窗户上挂着的衣服:“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帮你换了下来,等明天干了之后,你再换上。我先走了!”   两个人居然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这在今天之前谁都不敢想象。   程之逸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的病号服,他一想到时鸣给自己换衣服的场景,脸顿时发烫起来低下了头。   时鸣离开校医室,没走多久又折了回来。程之逸正在看手机,看到他又回来了忙问:“怎么了?”   “寝室这个点都关门了,我,我没地方去。”按平时时鸣的倔性,宁愿在外冻一晚上也不会回来,只不过今晚鬼使神差的不由自己,或许是程之逸生病的缘故,整个人温柔了许多,他心里少了几分讨厌。回想起下午抱着人在雨中疾走,程之逸勾着自己的脖子,在怀里瑟缩着发抖,的确没有他站在讲台上那么讨厌了。   时鸣得出一个结论,这人躺着比站着讨人喜欢。   程之逸指了指旁边的病床。   时鸣脱了鞋子,直接平躺了上去,他枕着双臂,望着室内的天花板。   程之逸问他:“韩厉下午给我打电话,是你接起的?”   时鸣顿时起身坐好,和程之逸解释:“我不是故意接你电话,我没那么没礼貌,是他找我晚上聚会,我身上又没带手机,他一直给你打,我猜他是找我的,所以……”   程之逸笑他:“你紧张什么?不是找你的接了也没关系。”   “我只是觉得咱俩之间的恩怨那么多了,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再添一笔。”时鸣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鬼上身了,居然会为这种小事和他解释半天。   程之逸把手机放好,重新躺好:“为什么不去?”   时鸣也重新躺下,翘着二郎腿,随口回答:“我走了,谁照顾你啊!”说完,他比程之逸先沉默起来,随后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再不喜欢你,这种时候还是知道分寸的,你烧晕了都,还是因为在操场监视我,真有个好歹,明天石老头,哦不,石主任就要开除我了着”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是在监视你。”程之逸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带着生病后的孱弱,又带着困倦,拖着尾音绕在时鸣心头。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居然挺好听。   时鸣的性格就是这样,对人不对事,看顺眼了怎么样都行,看不顺眼,怎么样都不行。   “不是监视我,为什么淋一下午雨啊?有受虐症啊?”时鸣反问着。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你在和谁这样说话?”   时鸣心情愉悦,又秉持着不和病号计较的人道主义精神,软乎乎地喊了句:“老师!”   程之逸缓缓地睁开眼,只是没去看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能屈能伸,他笑了起来回答:“如你所说。”   “不会吧?”时鸣侧过身子来仔细打量程之逸,柔和的灯光像一层薄纱蒙在对方的侧脸,睫毛下的琉璃色的双眼泛着微光,美得安宁又令人心惊。   到了嘴边戏谑的话收了回来,时鸣大方地说:“不管真假,我就当没听见了,这种话还是别轻易告诉别人的好。”   程之逸困意爬满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跟着时鸣的思绪解释:“从小,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就会被惩罚,今天是我在惩罚自己,和你无关。”   时鸣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一般,他好奇地跳下床,坐到程之逸旁边的椅子上,凑近他追问:“为什么?小孩子发脾气很正常吧?谁罚一个小孩子,这不纯变态吗?”   时鸣感觉像天方夜谭,程之逸感受到了时鸣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没睁开眼继续说:“我的父亲,因为我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从小就要改掉一切顽劣的恶习。”   时鸣只觉得像听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他虽然对程之逸富二代的身世从同学风言风语里听到过,可现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听对方又说:“小时候,因为我爱偷吃百合花,父亲让管家把满园的百合都砍掉。我可以有兴趣,但不能有嗜好,这一生只能对一种东西专研,永生香。”   “永生香?”时鸣感觉自己进了科幻小说,“什么香会是永生的?”   程之逸轻笑着:“我身上的香,就是永生香。”   时鸣凑过去,在程之逸的侧颈处细嗅着:“薄荷吗?好清新的感觉。”说完,他又低了低身子,程之逸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   时鸣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像深渊,深不见底的感觉,他只是看了一眼,心就在沉溺。程之逸率先侧过脸,那脸上飞出的红晕,也惹得时鸣一阵心驰。   他立马坐回椅子上,调整呼吸:错觉!一定是错觉。   好在程之逸开口继续说:“不是薄荷,是罗勒。”   “这种香味真的不会消失吗?”时鸣好奇地问,“今天下午抱着你闻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衣服上的味道。”   程之逸绝望地说:“不会,到死都不会。”   “和别的香水混用呢?”   程之逸侧过身子,和时鸣面对面:“也不会,别人走近还是只能闻到我自己的香。”   “这,这也太神奇了!你的家族就是,就是做这个的吗?”时鸣感觉程之逸说不定真的是贵族王子。   对方点点头:“是,我们国人对香没什么执着。但欧洲贵族经常有从怀孕开始就要定制永生香。所以家族品牌的定位就是贵族气质,而我自然也被这样教化。因为我并不只是我自己,我是永生香最合格的展示品。每一个需要来定制的贵族,都是被我接待,我的待人接物成了这个品牌第一形象。”   时鸣忽然有些心疼这个人:“所以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打我之后,是习惯性的去受罚?”   “嗯。”程之逸微微点头。   “可是这里没有你的管家,也没有你父亲,你什么都可以做啊,你可以打人,骂人,可以发脾气,没必要……”   “你懂什么是习惯吗?”程之逸打断他,这个时候时鸣说的这些事对他而言都是鞭笞在他心头的奢望。   时鸣撇撇嘴,重新躺回床上。就在程之逸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右边的人说:“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你也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程之逸笑了笑,没再说话。第二天早上醒来,人已经不见了。他不自觉地看了看旁边铺展整齐的床铺,心底第一次涌出一种渴望的冲动。   至于渴望什么?大概是理解,倾听,朋友,陪伴……,一切和爱有关的词语。 第14章 入局14   那天之后,两个人的相处还和从前相差无几,只不过时鸣开始来上程之逸的课,也没了一开始不死不休的争执。   他在他的心里,也留下了永生香。   六年之后,又是这样一个深夜程之逸从病床上醒来就看到时鸣睡在自己身边,他去温柔地触碰,微凉的手指滑过脸庞,点过薄唇。   时鸣察觉到之后,故意闭着眼睛,趁他不注意,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程之逸快他一步,条件反射地收回。   时鸣笑着坐正逗他:“你占我便宜就行?”随后去观察他的侧颈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还疼吗?”   程之逸诚实地点头:“嗯。”   时鸣拧着眉心:“医生说了,尽量不留疤。”其实并不是医生说,是他强烈要求,每次看到那朵“玫瑰”,狠厉会从心底立刻升起。只是现在到了程之逸面前,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现在天热,最容易发炎流脓,觉得哪里不对告诉我。”   程之逸没心情关注这些:“人呢?案子进展怎么样?”   时鸣用棉签蘸着水替他湿润嘴唇:“人自然是抓到了,案子也破了。你不用担心。”说完,转移话题问,“那天天台上,你说大学时候,我追求你,你对我的感觉是喜欢,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觉得呢?”程之逸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感觉自己躺了太久了。   时鸣把他扶起来,背后给他竖起枕头:“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这几天因为这个问题失眠三个晚上了。”   程之逸笑他不正经:“那天晚上我回答的所有问题都是假话,你没发现吗?”   时鸣坐好,眼底还是掠过一丝失望:“假话就假话吧,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程之逸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皱着眉头说:“段昀一或许并不是杀害郭婷婷她们的凶手,只是模仿凶手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刘茜,造成我们并案侦查的误区。”   时鸣觉得他太劳心伤神了,替他往上拢了拢被子:“对,可惜案子已经市局接手了,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个半成品,急忙拿去邀功。正好这个烫手的山芋,能扔则扔。”   程之逸笑他:“你不是在生市局的气,你是在生你父亲的气。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时鸣开始给他削苹果,很显然并不想提那个人:“天河最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可惜你受着伤,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去尝尝,前天工资刚发。”   “这个案子就不管了吗?”程之逸知道他放不下,这样赌气无非是想在时青山面前证明他的能力,没有他,这个案子办不成。   “段昀一已经被刑拘了,只是非要见你才肯开口,市局的人这几天就在病房外徘徊,都被我挡回去了。至于时青山,他很快就知道这分明是两起案子,前几天又上电视又接受采访,庆功宴的酒都喝了不下三轮了,我倒要看看他知道真相之后,老脸往哪儿搁?”时鸣低头边削皮边说。   程之逸无奈地笑着:“鸣,你又在胡闹。因为这些个人恩怨耽误了办案,你父亲媒体上这样大肆宣扬,岂不给了凶手再次作案的机会。”   程之逸的声音缓慢又温柔,尤其是那个“鸣”带着缱绻的尾音,撩在时鸣的心头,他忽然自嘲起来,对这个人几乎有动不完的心。   “案子还在办,允琛侧写出来之后,我已经下发到省厅,希望可以和人口信息库里比对出来,可惜,一无所获。”时鸣把苹果递给程之逸,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思考。   “怎么了?”程之逸并不太想吃东西,尽管他的确有饿的感觉。   时鸣解释道:“那天凌晨,把段昀一带走的时候,他和我说,抓了他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这是什么意思?”   程之逸也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看着时鸣说:“我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凶手杀害郭婷婷四人的时候,都是刺穿内脏,胸腔积血导致的死亡。他为什么非要刺穿内脏?耿法医有没有和你说过,每次凶手刺穿的位置是否一样?”   “一样啊!第二起命案,也就是陶乐死的时候,尸检结果一出来,文玥姐和我说过,和第一个死者死因相同,从下丨体刺穿内脏的位置一样。”时鸣说到这里,忽然震惊不已,“你是说,凶手是在取内脏里的什么东西吗?”   程之逸摇摇头:“还不清楚,这需要大量的证据佐证。也有可能这只是他的习惯。而且段昀一被抓获,也不是我们快人一步,他是故意跳出来的,至于是他自愿的,还是被动的,需要好好审一审。”   提到段昀一,程之逸总有些愧疚的神情,时鸣见他这样,心底总是泛起一阵烦躁。他吐了口气,轻松地说:“人家都是市局的人了,你操什么心?快吃你的苹果吧!”   程之逸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继续说:“不过根据他说的那句话,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案子发生,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暴露凶手,如果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说明他们打算暂且收手。不过这样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好好审审段昀一,他这六年藏了太多的秘密。”   “哦!”时鸣后仰靠着椅背,双臂交叠在脑后,闭着眼睛哼了一句。   程之逸这才发现他在生气:“你怎么了?”   时鸣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回答:“我不喜欢你提他。”   程之逸把苹果放在一边,抽出纸巾认真地擦拭着手指上的糖渍,勾了勾嘴角:“你多大了?怎么还不如晨晨懂事?他是案子的嫌疑人,我不提他提谁?”   时鸣微微睁开的眼缝儿里看到程之逸这个举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屈蜷着,轻拭着,看得时鸣口干舌燥,他觉得这个人做什么都像是在勾引他。   时鸣闭上眼睛:“你问问你自己,当知道凶手就是他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懊悔和歉疚?”   程之逸没再说话,时鸣见他沉默,更是不悦起来:“当一个人陷入热恋,没多久热情退却之后,也就忘了,但是愧疚不会,它像幽灵一样,只要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就会萦绕在你身边。所以,我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情绪,也不喜欢你一直提他。”   程之逸觉得这个人太过霸道,连自己的思想和心情都要控制。不过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打算在这里还是回家?”程之逸温柔地望着他。   “在这里,抱着你睡。”时鸣站起身来,就要行动。程之逸受惊一般,“开什么玩笑,这么窄的床怎么可能挤得下两个人?”   时鸣得逞地笑着,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床够大就能抱着你睡了吗?”他不怀好意地冲着程之逸挑眉,“我懂了,这就回去买双人床。”   说完,时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拿起被程之逸吃了一口的苹果,径直离开。   程之逸还在他挑逗的言语里生气,见他就这样要离开,又喊住:“诶!”   时鸣头都没回啃着苹果:“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并嘱咐了。”   “刮刮你的胡子。”程之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时鸣并不是不修边幅的糙汉,只是这个案子他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的时间都需要从海绵里挤,更别说好好整理仪表了。   时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一个回身快步走到程之逸床前,飞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程之逸刚一皱眉,人已经又“飞”到了门口开门:“晚安,老师!”   说完,房门紧闭,夹碎了人影。   程之逸在床上笑了起来,是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从来都不讨厌这个人的亲近,哪怕他是和自己一样的性别。   时鸣走了没多久,程之逸周遭的一切都重归宁静,他起身下床去卫生间,一圈一圈地绕开脖颈上的纱布,血肉外翻那朵“玫瑰”还在,就在暗夜里绽放着诡异的红光。   程之逸拿起方才时鸣为他削水果的水果刀去绞乱这朵花,清晰的痛立刻传遍全身,血从脖颈直流而下,他只是皱着眉头,连呼吸都不曾乱。很快病房门扣轻开,镜子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程之逸没有寻常的温润柔和,声音淡淡地问:“怎么样了?”   “段昀一这次忽然出手并不是他的上头下的命令,刘茜这条线是他自己埋的,目的还不清楚。只不过,以他不入流的身份,他现在已经成了弃子。”身后的黑影不疾不徐的描述着。   程之逸打开了水龙头,冲着指间的血渍,身后的黑影递上白丝帕,程之逸接过,毫不在意地止着血,缓缓开口:“弃子好,敌人的弃子才可以盘活我的棋局,他比我们想象中要知道的多。”他肯定地说着。   很多谜团都需要段昀一替自己解开,只可惜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市局的人都被时鸣赶走了,他一想到他孩子气的眼神,就忍俊不禁。   “黑影”从镜子里能看到自家少爷唇角的微笑,识趣地低下了头。这个笑容转瞬即逝,程之逸抽出旁边的抽纸擦手:“心理侧写出的画像帮忙找找,他们不知道方向,但你知道。”   “是!”临走之前,程之逸忽然又开口:“这段时间没我联系,别轻易出现,我不希望被他发现。”   “是!”   人走之后,程之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脖颈上新添的刀伤还一直在流沁着血,思绪回到了半年前——   “M集团弃用很久的网站,刚刚显示在线了!”程之逸站在古堡里自己那间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花园里满园的百合。听到这句汇报,眼神略有些变化。   终于出现了,他转过身拉开椅子,慢慢地坐下,眼神带着疑问看向唐烬:“是他们又开始在布置任务?”   对方点点头:“是,以前对方十分谨慎,在线时间不超过30s,这次居然持续了一分钟,我们的人攻入之后,只破译了一个地点信息。”   “哪里?”   “天河市!”   程之逸微微眯起双眼,拇指指腹习惯性地在食指上打圈:“好,我知道了。”   天河,又是天河市。程之逸隐隐约约觉得,虽然这个组织覆盖世界,可每次似乎总在围绕着天河。   一想到这个地方,程之逸久冰未消的心又有了不一样的波澜。   他除了以身试险,没有更好的办法。黑暗里他摸爬了很多年,每次连这个组织的影子都窥探不到。再次回到天河,一切都陌生起来,除了心底的记忆。   没想到和时鸣重逢的这么快,冥冥之中一张大网,网罗了所有侥幸——   *   到了周末,时鸣来替他办出院的手续,一进门,程之逸就的目光从书本里被他吸引过来。人刮了胡子,年轻又干练,那俊眉至下颌,程之逸的目光流连了许久。   时鸣笑着说:“看什么?后悔拒绝我了?”   他拿起程之逸手里的书胡乱翻阅着,听到对方的轻笑声,一个余光扫过,看到他脖颈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居然还带着殷红。   他皱了皱眉头:“伤口为什么还在流血?”   程之逸摇摇头:“没事,只是前几天化脓了,我自己处理了一下。”   时鸣刚想抬手,被程之逸拦下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我有事和你说。”   时鸣一把拉过椅子,调转椅背坐了下来:“忽然这么正式?不会真要和我表白吧?”   程之逸习惯了他的无赖,抬眼看了看备药台的护士,低声说:“还有外人,你……”   时鸣已经把下巴靠在交叠的双臂上,枕着椅背问:“好,等没人了我说给你听。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去见见段昀一。”程之逸刚说完,时鸣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他继续解释,“我知道你想看着你父亲出糗,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今天早上马副厅给我打电话,段昀一怎么都不肯开口。多少专家都没办法,案子总不能不办,所以……”   时鸣打断他:“你想多了,我好歹是个警察,还不至于个人恩怨影响工作。你完全不用和我商量,你本来就是省厅聘请的专家,我只是……”   程之逸温柔地望着他柔情退却的眼神:“只是什么?”   时鸣换了个姿势,撑起手臂问:“只是我今天来也有事想请教专家。”   程之逸点头:“可以。”   “那天晚上,你给我留下了录音,很显然一早就知道房里有人,而且还知道了段昀一要带你去天台。修炼多年,我自问一直都在追赶老师的步伐,可这么多天还是想不明白,老师是怎么提前知道这些的?”   程之逸在时鸣没有察觉的瞬间,眼眸里蒙上一层寒意:“我说出来,你信吗?”   “信,你说我就信!”时鸣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过,我更信我的判断。老师请讲!”   程之逸低头笑了,他忽然想到从前上课,两个人因为一个问题争论时,时鸣都是这种语气,带着不容置否的笃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因为,在贺志荣的办公室,他看向我的眼神并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不管你信不信,他是故意带着大学时那种委屈怯懦又因求而不得生出怨恨的冷意。这样复杂的情绪不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所以我说,他是故意暴露自己的。”程之逸说的是实话,他那天从见到“伍心”以后,一直都在记忆库里搜寻这样熟悉的神情。   时鸣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求而不得?” 第15章 入局15   程之逸望着他忽然有些局促起来:“没错,他,他大三的寒假,那个春节,和我,和我告白过。”   时鸣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压着喜悦问:“你拒绝了?”   程之逸没回答,他并不想在这种事上让眼前这个人有得意。他回忆起那次的因果——   大三寒假的春节,时鸣因为和家里赌气,放假一直留校不肯回家,但学校腊月二十三之后就要封校。   离校那天,时鸣拉着皮箱出校门,远远地看到了和自己同样“落魄”的程之逸,那单薄的身影在冬日里像清雪一样飘零。   时鸣眼睛一转,“坏心”又起,拉着皮箱快跑了几步,和程之逸并行离开。   程之逸并没有惊讶他为什么会留校,什么都没有说,依然漫步行走。   时鸣有时候很喜欢他看穿一切的安静,又讨厌他不闻不问的沉默。他故意逗他:“老师,今年过年我回不了家了。”   “为什么?”程之逸只是随口一问。   时鸣却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和父亲的矛盾一股脑儿地倾诉给了程之逸。   对方在冬日的寒风里轻咳了几声,随后不紧不慢地回答:“嗯。”   时鸣往上背了背书包,腾出手来去握程之逸的手,这半年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规矩,程之逸没有躲开。   时鸣皱了皱眉头:“这么凉?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程之逸只是答:“体寒。”   时鸣另一只手还拉着行李箱不方便,这只手只好飞快地摩擦自己的外套,然后包覆着程之逸的手去给他取暖。他这个举动做的认真,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可爱。程之逸撇过头轻笑起来。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校门口,程之逸面无表情地说:“我先走了。提前祝你春节快乐!”说完就要从时鸣的抓握里挣脱出来。对方却握得更紧了。   “还有什么事吗?”   时鸣弯下眼睛:“老师,我都无家可归了,怎么快乐?要不你收留我呗!”他诚心想哄人的时候,语气都带着甜,眼睛弯起来像月亮,是程之逸遥望不可及的月亮。   程之逸抽出手来,直接替他订好了酒店,从小年这天订到了开学前一天,随后抬手叫停出租车,上车前最后说:“钱不用转了,祝你一个人的春节快乐。”   可惜,他把时鸣想的太简单了。   程之逸为他订的酒店,他并没有拒绝,直接领包入住。   等到除夕夜的晚上,时鸣才给程之逸打去电话,对方一听他话都说不全的声音,就知道是喝醉了:“你不是一个人在就酒店吗?为什么还喝这么多?”他正客厅一个人看春晚,电话开着免提,按以往他会直接挂断,可时鸣打来的时候,偏偏是他最落寞的时候,所有人阖家团圆,自己却举目无亲。   时鸣笑着说:“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两个人?”程之逸好奇的问。   “嗯,两个人,一个我,一个你。”时鸣借着酒意没羞没臊的逗他。   程之逸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给他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的机会:“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时鸣赶紧说:“别别别!我都到你家楼下了!老师,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你就放我进去吧!”   程之逸微微拧着眉心,起身去打开窗户往下一看,时鸣果然举着电话朝自己摆手。   他立马关上窗,电话里压低声音,装作生气的样子:“快回去,别闹了!”   时鸣索性坐在台阶上:“回去太冷了,我想和你过,”他故意打了个嗝儿,才继续说,“和你过春节。”   程之逸没想再纵容他,留下一句:“那想着吧!”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再坐回沙发上,而是望着楼下的人,也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时鸣也没再打来电话,只是在楼下坐着,一直等到夜色中开始飘起小雪。   程之逸打开窗户,看着黑幕中纷纷扬扬的白,不敢再让时鸣一直冻着。他正要穿衣服下楼,看到时鸣起身离开了。望着对方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心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很快整理好心情,他又坐回客厅,只是节目没再吸引他,脑海里却回想着和这个人从相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喜悦,激动,愤怒,悲伤,委屈,都是这个人带给自己的。   可惜,程之逸又再可惜,他那样的光明磊落就像镜子一样随时随地会映衬自己的不堪。他自嘲地笑着,窗外的烟花吸引了他的注意。   程之逸又去打开窗户,和他同时也有很多人拉开窗户,大人抱着小孩挤在一起望着一朵又一朵朵烟花绽放,这里面藏着人间清欢,将一年琐碎的心烦悄然消解。   程之逸眼瞳里倒映着“流星”,耳畔都是烟火炸裂的声音。   他自然不懂,这声声震动分明是一个少年的心跳。   程之逸沉浸其中还没回神,时鸣双手拢在嘴边高喊:“喜欢吗?”   程之逸双瞳猛缩,这才注意到楼下站着的人。时鸣继续喊着:“程之逸,你喜欢吗?”   程之逸觉得这种招又俗气又昏怪,可他还是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从茶几上拿了钥匙下楼去接自己的“克星”。   一看到他只穿了一件针织衫下来,时鸣即使醉酒都能第一时间去担心地问:“又不穿外套!”边说,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程之逸披上。   程之逸淡淡地说:“走吧!别丢人了。”   时鸣笑着指了指一遍地大箱子:“那,这些怎么办?”他醉酒的时候,说话有些憨音,表情只有一个傻乐,和平时雷厉风行的风格不同,很是可爱。   程之逸看到那几大箱子的礼花弹,顿时黑了脸:“搬到地下室吧!希望你醒来之后,不会记得今晚的荒唐。”   跟着程之逸进了房门,他茫然地问:“拖鞋,拖鞋在哪里啊!”   程之逸有轻微的洁癖,他不想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可时鸣不穿拖鞋,地板就会脏。考虑再三,还是破例把自己的拖鞋给了时鸣:“明天早上,酒醒了就离开。”   时鸣边换鞋边摇头:“那不成,我东西都放在门房了。”   程之逸回身问:“开什么玩笑?你再胡闹,我现在就送你回酒店。”   时鸣忽然委屈起来:“老师,我,我……”   程之逸连忙把人领进来,他怎么糊涂到和一个酒鬼计较。拉着时鸣坐在沙发上,替他倒好热水,嘱咐着:“先暖和暖和,都冻坏了,再醒醒酒。”   时鸣举起纸杯放在自己冻红的脸颊暖和,一边怔怔地望着程之逸,在一种朦胧里带着欣赏圣景的虔诚,屋内暖气包围在时鸣周边。   时鸣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像清溪,清澈见底,有时候又是迷雾,朦胧不清,比如现在。他看不清程之逸漠然的神色里到底藏着什么隐晦。可就是这种令人着迷的未知,一直牵引着他步步深渊。   程之逸故作投入地看电视,时鸣放下纸杯就抢过遥控器想换台:“我不爱看春晚。”还没来得及按下遥控键。   忽然间,屋内陷入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停电,两个人都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程之逸起身去找蜡烛,从卧室出来之后,客厅没了人影,他喊着时鸣的名字,知道对方不熟悉自己的家,怕他磕碰着,还没喊两声,腰顿时被一只手带了一下:“我在这儿!”   时鸣身上的酒气顿时将人包围起来,他轻轻地揽着他摸索着回到客厅,他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给程之逸照明。   时鸣笑起来:“你家里居然有蜡烛?”   程之逸和他斗嘴:“为什么不会有?一直靠你手机的电吗?”他拿出一根来立在茶几上点燃,很快暖色的光填满屋子。   程之逸坐好解释:“应该是旧小区线路老化的问题,还不知道停多久,你要不习惯,我送你回酒店。”   时鸣也坐在他旁边,手搭着沙发背,挑了挑眉问:“我实在好奇,你给我开半个多月酒店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为什么非要租这种房子?”   程之逸笑着摇头:“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等你什么时候体会过在大房子里因为打雷闪电连找个逼仄的墙角都困难的时候,就会理解我。”   时鸣也笑了:“老师,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炫富啊?找不到墙角,似乎有些夸张了哦!”   程之逸没再说话,他坐着看窗外似乎在等来电。暖光划在他的下颌,这个人像水晶一样剔透又晶莹。他突发奇想和程之逸说:“你小时候,有没有家里人给你变过马,变过小狗?”   程之逸回头好奇地问:“什么马?”   时鸣伸出手指掰成一个马的形状,正对着烛光:“看沙发背上的影子,是不是马?”   当程之逸看到黑影时,眼里泛出光芒,很快时鸣又变化成了一只鸟,一只小狗,一只兔子……,拟着各种动物地叫声在逗他。这些最幼稚的游戏,程之逸都是第一次见。   他的童年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只有无数的规矩,和一睁开眼围着自己的仆人。   时鸣也诧异地问:“不会吧?你真的都没有见过吗?”   对方诚实地点头:“没有。”   时鸣觉得这个人真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开始模拟着小动物的声音编着好玩的故事。   “这天,一只小狗路过泥潭的时候,看到了陷在泥里的小鸟,他好心地救出小鸟,还他自由。可第二天小狗从这里再次路过的时候,还是那只小鸟还在泥潭里挣扎,小狗大发善心又把他救出来放飞,当他第三次从这片泥潭经过的时候,小鸟还在泥潭,小狗生气地问小鸟,为什么每次都会跌进同一片泥潭里。你猜小鸟说什么?”   程之逸听地认真问:“什么?”   时鸣变幻着影子,化着一只凶巴巴的小鸟,他捏着嗓音回答:“因为我爱泥啊!”   程之逸笑了起来,可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他的笑容凝滞了,昏暗的光线忽然因为焰心不稳摇曳起来。   影子乱了,心也乱了。   他难以克制的心跳加速,放下了嘴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时鸣酒意正酣,思绪飘零,他缓缓地凑近眼前这个人,呼吸之间都带着醉人的氤氲,热气扑在程之逸的脸色,他垂下眼眸去观察被自己那句话吓到的失神的人。那轻颤的羽睫扫下自己的心里。   下一秒,温柔的吻落在了额头。   程之逸眉心一拧,意识涣散起来,额头被吻过的地方像被烙印一般灼人,急促的呼吸都在昭示着一些危险。   “你身上真的好香!”时鸣撑起身子说了这样一句。程之逸身上的香在此刻就是催丨情的信号。时鸣觉得这个人哪里都是宝藏。   还没等程之逸反应,时鸣已经低下头,双唇轻轻地遮覆住他的呼吸,闭起眼睛认真地亲吻。   霎时间,程之逸浑身如电流通体,后背的凉意袭来,对冲着烈酒浓香,几乎将程之逸的神思断浸其中,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亲吻。   可怕的是,程之逸居然没有觉得这是荒唐和僭越。   那湿润的柔软也像他从小尝遍的百合花瓣,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样香甜的味道。他慢慢闭上眼睛,开始放松身子任由自己去主动打开心门,那门缝里照耀进来微光就是他此刻最想拥有的东西。   像是得到了默许,时鸣唇下的力道逐渐加重,软舌也开始不规矩去地探索。程之逸被吻地双唇红泽,浑身燥热,尤其是自己的心像被烈焰炙烤,只想彻底沉浸在对方给予的清凉里。   时鸣的手已经放在了程之逸的腰间,将人压倒在沙发上。   这个吻早已脱离了一开始的意味,窒息的感觉让程之逸后背弓起,时鸣适时在他张嘴吸气的瞬间,软舌滑了进去开始风卷残云地扫荡着,湿糯的感觉和水渍混交的声音,让程之逸最后的理智也抽离出来,高居于上的指责着这荒诞的行径。   他勾缠着时鸣的脖子,眼睫上都氤氲着水汽,喉间呜咽声被时鸣点点吞噬,烛光里这个人像迷药一般就溢进了他的神智里,时鸣舔过那绯红的眼尾,屋内顿时回荡起羞耻的暧昧。   痒,程之逸不停地扭动着腰,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与何人,他喘息地呢喃:“好痒啊!”   时鸣伸手穿过程之逸弓起的腰与沙发之间的缝隙将人拦腰抱起。程之逸双腿紧紧地缠着时鸣的腰,任由对方抱自己回卧室。   时鸣舔着程之逸皓颈上突起的“玉珠”,温柔地问:“哪里痒?”   这个敏感的地方顿时让他痉挛地后仰,他难堪又愉悦地哼吟,在时鸣心底撩起一阵战栗。   程之逸的神经都按在电流里抽甩,他艰难地呼吁:“心里痒,呃……,你别碰我!”   程之逸觉得心头像无数蚁虫爬过,他双手紧扣着时鸣的肩膀,回卧室里的几步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   “啊!痒!”程之逸的声音本就好听,现在更带着勾人的销魂,他眼眶里打转着泪。   时鸣不明白这个人的悲伤,他腾出一只手去替他擦了眼角的泪,逗他:“那你到底要不要我碰你?”   “要,要啊!”程之逸第一次经历这些,他的人格都要分裂一般地逼着他正视荒诞又索取着禁欲。   卧室的窗外,月色和雪色映照得亮如白昼。   时鸣把人抱到床上,褪去他的针织衫,锁骨和颈窝暴露在微弱的月光里,时鸣把人按在身下,俯下身子故意挑逗着他,低下头又立刻扬起,就是不去亲他。   程之逸痒得难受,他搂着时鸣的脖子,不停地去够对方润着月色的唇瓣。   时鸣望着身下这个人,染着月白仿如透光的玉瓷,耳廓和胸膛浸出淡淡的粉,眼角的透明的泪和绯色的红,这些都成了时鸣此刻情起欲升的涡轮。   与平日里清风入骨的疏离不同,这个人此刻连轻喘都带着勾人而不自知的妖魅。   时鸣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笑着问他:“我是谁?”   程之逸在他的圈揽里摇头拒绝,说出来无益于宣告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隐晦彻底终结,这是在任何文化里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羞传。   时鸣铁了心的要欺负他,酒早已醒了。他就是要他断了和自己那层如枷锁般的关系:“我是谁?阿逸!”   程之逸还是拒绝回答,他身上刚刚升起的燥热在逐渐冷却,可他心底的火越发蓬勃,他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这个人的吻,居高临下带着恩赏的吻。   时鸣带着蛊惑,带着情毒,舔他的手心,程之逸又一串密密麻麻的泪珠滚落,那紧绷的心弦“诤”地断裂,他仰起脖颈喊出“时鸣”的字:“鸣!呃——,求你,求你了!”   “我是谁?”   “鸣!时鸣!”程之逸带着哭腔喊着。   “对,只是时鸣!我不是你的学生。”   这句话时鸣没说,只是化成温柔绵密的吻接开始碾磨起程之逸的每一寸肌肤,手揉在纤细的腰窝,抚过脊背中央颗颗“圆玉”。   程之逸的呼吸开始变得间断起来,骨头都带着酥麻的快意,在时鸣怀里发抖,颤动,泪一颗颗地滚落,又被身上的人一颗颗地轻吞。   他在害怕,可恐惧里还有渴望。   窗外的风雪裹着浓烈的情*将两人包覆其中。世界只剩下纠缠,没了约束,没了仇恨,没了身份的顾及,换句话说,程之逸宁愿明天失忆,也要换这一瞬间的自由。   可,失忆的好像不会是他。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闭着眼睛翻身的时候,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程之逸猛地惊醒,抬头就看到了赤着上身的时鸣正在酣睡。昨晚的画面像烟花般炸裂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一幕幕像闪回的电影。霎时间,他连动都不敢动,时鸣一个侧身搂上他的腰,程之逸顿时僵紧,他连忙装睡,把这个尴尬地难题抛给对方。   时鸣的手游离在程之逸光滑的后背,立刻惊醒,看到怀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努力地回想昨晚停电之后的事。   程之逸想假装翻身离开他的圈揽,可时鸣没放他离开,只是在他的颈窝处呼吸着对方身上带着特有的香味。   “你还要干什么?”程之逸冷冷地声音响起,吓了时鸣一跳,对方条件反射地躲开。   “老,老师,我昨晚都做好睡地板的准备了,没想到……”时鸣转移着话题。   “酒醒了吗?”程之逸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地问。   时鸣替他把被子拉起盖过肩膀,遮住那些自己留下的红晕,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醒了,醒了!昨晚,昨晚没对老师做什么混蛋事吧?我……”   程之逸忽然转过身来问:“你不记得了?”   时鸣见他这个表情,试探着问:“不,不会是,是做了什么吧?”   程之逸又扭过头:“没什么,你买了十箱礼花弹,带上它们离开吧!你的衣服在客厅。”   程之逸语气平淡,既然对方记不得了,那他更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时鸣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被赶出了卧室。那重重地关门声,都在告诉时鸣,这是程之逸少有的愤怒时刻。只是他并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   这天之后,程之逸和时鸣之间似乎隔了一张谁都不愿去拉开的薄纱,直到开学后,他更是开始有意地针对时鸣。   第一学期他旷课数都快达二分之一了,程之逸也没给他挂科。可这个学期开始,时鸣简直成了模范生,可程之逸上课还是时不时地去针对他,有一次只是因为他替舍友喊了声“到!”就被罚站了一个礼拜。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反正反了过来,即使这样,时鸣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被罚站,被罚跑,被罚站军姿,被罚周末不能休息,这些惩罚程之逸疼在心里,时鸣乐在其中。   他生气了。对于时鸣而言,这就够了。   也是察觉到了程之逸对时鸣的态度大变,开学没多久,段昀一找到了程之逸—— 第16章 入局16   “他没有当着我的面,而是给我课本里塞了一封信。但我事先并不知道,我拿着教材回公寓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路上。很快这封信被挂在了你们的表白墙上。”程之逸慢慢地叙述着。   时鸣努力回忆,对表白墙上的告白老师的信逐渐有了印象。当时那封信并没有写明表白哪个老师,但落款却署名了“段昀一”。   侦查系没有女老师,很快,段昀一是同性恋的身份传遍了全校。   程之逸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愧疚,他当时如果细心一点,也不会对段昀一这种天性敏感,从小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的性格,造成不可挽回的创伤。   “所以,他以为是你把他的表白信匿名投稿到了表白墙?”时鸣只能猜出段昀一性情大变的背后这一种解释,就是把程之逸当成救命稻草之后,发现对方也和别人一样对他轻贱。   程之逸点点头:“而我居然一直不知道。那几天从办公室的老师们的讨论我也捕风捉影听到一些,但我并没有在意。从那之后,他很少再来上我的课,我想找他聊聊的时候,才发现他把我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后来,我主动去宿舍楼下等到他,他看到是我远远地躲开了。”   时鸣好奇着:“那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是段昀一写给你的信?”   “期中之后没多久,我和石主任反应了段昀一的情况。当天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是雷雨夜,我刚关了电脑要睡觉,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地敲着,我起身去开门之后,就是段昀一,他浑身已经湿透了。我把他带进办公室,给他找毛巾,他忽然和我说,”   “说什么?”   ”如果是时鸣给你写这封信,你也会选择这样做吗?”   程之逸当并不知道前因后果,顿时愣了,也只是这一个愣神的几秒钟,段昀一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了,他脸上淌着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我知道了!打扰老师了。”   程之逸在他走后,才醒过神来,段昀一口中的“信”学生写给老师的表白信……   他和时鸣解释:“那晚之后他再见我就是这种眼神,委屈里带着怨恨。我试图去找他解释过,可他总是躲着我。直到他发现了我们经常见面的天台。”程之逸解释着因果,“之后他更加认为,是因为你,我才会把他的信公之于众。可惜,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一开始,恨意没有占据他的心头,是因为他以为你不喜欢男人。后来我和你走得很近之后,他才发现真相原来是你不喜欢他而已。”时鸣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椅背。   “所以,天台或许是他终结一切最好的地点。我也在赌,不过即使我留下的信息是错的,或者你没猜出来,也无所谓。我还有机会向你求救。”程之逸把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   时鸣撑着下颌,皱起眉头:“你觉得你以身犯险,和我搞这些密码游戏,我很享受吗?”   程之逸沉默了,他从时鸣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愤怒。   时鸣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程之逸忽然问:“你去哪里?”   时鸣对这个人总是提不起脾气:“给你办出院。”   两个人并肩走着走出医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直射而下,格外刺眼。时鸣下意识地要替程之逸遮挡,对方闭眼的瞬间,余光看到了不远处的唐烬,他微微欠身躲开了。   “我没事,只是一连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还没见过这样明媚的阳光。”说完,从时鸣手里接过自己的提包,“我直接回省厅,你有事先走吧!”   时鸣觉得他这样的推辞太过奇怪:“阿逸,我今天来就是接你出院的啊!”   程之逸动了动嘴角,用时鸣前几天的话堵了回去:“这个案子现在是市局在侦办,省厅督办,和你似乎的确没什么关系,至于我,我本来就是省厅专案特聘,我们这次的合作,似乎可以到此结束了。”   时鸣笑着偏过头,一个带着无奈和怒意的冷笑浮现,他轻抿双唇应了下来:“好,那很遗憾,相聚的时光这么短暂。专家要我送送吗?”   程之逸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服,但也只好继续拒绝:“不麻烦了,好好回去陪陪晨晨。”   时鸣转身的背影掠过金光,刺痛了程之逸的双眸。   他,又一次推开了他,和六年前一样。只不过六年带给时鸣的成长是他已经习惯了程之逸忽冷忽热的态度。   等时鸣走后,唐烬开车停在程之逸面前。程之逸没等他下车替自己开门,已经后排落座。   “什么事?”程之逸问。   唐烬开着车绕出医院,回答:“警方提供的侧写以及监控里一些模糊的画面,经过技术复原成3D建模,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程之逸眯起眼,狐疑地光盯着后视镜里唐烬:“男人?”   假扮郭婷婷四人的人居然是男人。   “我们外部网络没有办法去信息库比对这个人,也不敢轻易交给警方,所以来问少爷的意思。”唐烬继续说着,“后排的档案袋有这个人的照片,您可以看一下。”   程之逸打开之后,惊愕的神色被唐烬看在眼里,他问:“哪里不对吗?”   “是熟人!唐烬,你可以保证,你这次找的技术复原不会出错吗?”程之逸第一次怀疑起现代科技手段。   “复原的机构是国际权威机构,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太难。我两天前拿到结果,只是警方的人一直在,我才留到现在给您。”唐烬口中的“警方的人”自然指的是时鸣。   唐烬接下来继续说道:“那位,那位时警官,这些天也还在查这个案子,他并没有停止侦查。前几天,他还约见了博洋的老板。”   程之逸并没有命令他监视过时鸣,这只是他的工作习惯:“我知道了,以后和他还是尽量保持距离,他谨慎细心,被他发现了,对我们没有任何益处。”   “是。”   “直接去市局。”程之逸有太多谜团需要段昀一为自己解开。   时鸣回到刑警队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队长“受气了”。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赶着当炮灰,但工作还要汇报。严宋,陈廷策,温沁彤一直在推着邵允琛,他性格安静,时鸣哪怕平时发再大的火,对上邵允琛的时候,也会克制一些。   他只好又被推到了前面,邵允琛走过去慢条斯理地说:“队长,您让我们查的那位韩彬不是段昀一,博洋的老板辨认过多次,以及技术部其他员工也辨认过,他们说韩彬长着胡子,个子要矮很多,段昀一的身高在172左右,这个韩彬应该有165左右,皮肤还黝黑,带着眼睛一看就是技术宅。”   时鸣听着邵允琛缓缓地叙述,思绪也跟着他的语调从刚才程之逸莫名其妙的冷落中抽离出来。他坐着转椅转过来问:“你说段昀一多高?”   “172!”邵允琛背后的手朝严宋他们勾了勾,对方立刻会意递上了段昀一的个人信息,邵允琛交给时鸣,“这些数据都是问市局要的,绝对真实。”   时鸣接过,看着这些信息:身高172cm,体重45kg……   “这些数字,哪里见过?”时鸣低声说着,“哪里见过呢?”他皱着眉头开始从记忆里找这些数字。   严宋好奇地问:“怎么了?头儿!”   时鸣抬头盯着严宋,一言不发,对方还没来得及自我反省,就看到时鸣的眼神忽然亮了光。   “郭婷婷她们四个人的身高,体重是不是就是172cm和45kg?”   温沁彤连忙上前:“是是是!那天数据都是我查的,她们四个人身高体重相差不大。”   邵允琛和严宋也反应过来,严宋开口:“怎么可能?您不会是觉得这个人就是假冒郭婷婷她们的人吧!”   时鸣思考着,他想起来,那天他在贺志荣的办公室里,段昀一的身材和步伐,已经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他有可能,而且目前看来是有很大可能就是冒充郭婷婷四人混淆视听的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拿起外套往门外走:“严宋,市局!”   目前,提审段昀一才是找到一切答案最快的办法。   严宋一头雾水的跟着时鸣,两人刚走进市局办公楼的大厅,时鸣一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就要转身。   身后带着威严和沧桑的冷声喝止了时鸣的步伐:“站住!”   时鸣叉着腰,转过身来,笑着说:“时局!”严宋站在身后浑身不自在地跟了一句:“时局!”   时青山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对时鸣说:“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时鸣依旧带着“恭敬”,礼貌地拒绝:“领导,如果是问公事,问严宋也一样,所有案子他都经手,如果问私事,那不好意思,我有公办的急事!”   时青山眯起眼,冷炙的眼神盯着时鸣:“什么急事?”   时鸣抬手看了看手表,故意着急道:“哟,时间不早了,再不去,市看的人就要下班了!严宋,领导有什么问题,你仔细解答,我先走了!”话音还未落,人已经脚底抹油一般溜走,只剩下喘息着怒气的时青山和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严宋。   时鸣走到电梯口回想着时青山最后的面容,被程之逸莫名赶走的沉闷也消散了不少。他赶到市局监管支队来办提解手续时,对方告知段昀一半个小时前已经被人提走,就在刑侦支队的办案区。   提解人就是程之逸——   段昀一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程之逸,现在人就在他对面坐着。只是不同的是,程之逸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冷厉的眼神让段昀一都觉得陌生。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久,程之逸都手不停地轻敲着桌面,一声又一声,像是敲着段昀一的神经,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地喊道:“够了!”   程之逸微屈地手指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眼神缓和了些许,一开口语气温柔地问:“这几天睡得好吗?”   段昀一的眼眶凹陷更显突出的眼球,脖子上也有不同颜色的色斑,眼圈黝黑,这是长期吸毒的症状,程之逸知道他这些天并不好过。   段昀一冷笑着,并不打算和眼前这个人寒暄叙旧,他侧目去看程之逸脖颈上的白纱带着淡淡的粉,笑着问:“疼吗?老师!那把裁纸刀是您送的,我为了那天的大秀特地把他改良成了引爆器,你不是就喜欢你的学生在你身上留下些痕迹吗?我可没时鸣那么下贱,只好用这种方式去满足你了。怎么样?爽吗?”   程之逸动了动嘴角,避开他这些污言:“你要见我并不是为了交代真相,只是为了看我在离真相越来越远的路上不知所措的模样。”   “不错!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被你和时鸣亲手杀死,活下来这六年我没有一天不再想着报复,也要你尝尝一个跳梁小丑的滋味。”段昀一眼神里溢着崩溃,浑身都在颤栗地笑着。   程之逸依然带着温和的表情,习惯性地捻着双指:“既然这样,还是继续那天晚上那个游戏,我们不考验默契,只考验信任,说真话,一人一问。敢吗?”   段昀一飞快地用手铐敲着审讯椅上的木板,阴鸷地附和:“好啊!我难得也能当一回讯问者!”   程之逸后靠着椅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   段昀一冷笑的嘴角还没放下,却沉默了起来,程之逸一直等着。任何一个犯罪者都可能是狡辩的高手,从他被抓的那一刻起,脑海里会无数遍的练习为自己开脱,而从不会幻想自己会主动问警察什么。   省厅和市局的人就在旁边的指挥室,认真地看着这场“交锋”,能不能突破就在今天了。安静最能激发人紧张的神经,忽然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了,时鸣甚至都没去看那几位上级领导,直接透过透视玻璃去看审讯室的情况。   果然是程之逸。   两人交谈的声音传出,段昀一心理建设了许久,却还是只问了一句:“你当初,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时鸣而不是我?”   所有人都愣神来,包括时鸣,他并不知道两个人一人一问,只说真话的“游戏”,只是被这样牵扯进来,有些突兀的茫然。   程之逸微笑着坐直,只这一个问题,对于他而言,掌握了主动,但对段昀一而言,这却是他永远难揭的伤疤。   程之逸指了指他的位置,笑着回答:“因为如果是他,他不会在仅有的机会里问这么蠢的问题。”   段昀一顿时瞪起眼睛,眼球里的血丝清晰可见,他双拳锤着木板:“你说什么!”   程之逸淡淡地说:“该我问了。问之前,我作为长辈送你一个真相,当年那封信不是我公开的,只是我并不知道你偷偷放在我的教材里,回公寓的路上掉了而已。可惜这么多年,你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段昀一燃着怒火的气息还未消退,被这突如其来的清凉透彻全身,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对上程之逸清透的双眸,那种六年前在他面前忍不住会委屈哭泣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咬着牙逼回去,冷笑着:“这还重要吗?”   “重要!对六年前的段昀一很重要。”程之逸回答着,随后开始进入正题,“我被开除之后,大四开学没多久,你也申请了退学。回到老家你过上了和从前一层不变的生活,你把日复一日的不如意和凄凉的人生算在我和时鸣身上。   直到你偶然得知时鸣居然毕业之后真的当了警察,还成了刑警队长,多年的失衡让你产生的恶念,你想做一起惊天动地的大案来和他一较高下,背后争夺的东西不是这么多年的屈辱,一雪前耻,而是一个证明。你要证明给我看,谁才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于是你开始了你的计划。”   段昀一根本跟不上程之逸跳跃的节奏,先是那第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激怒他,随后又用一个迟到的解释安抚他,现在引着他的思绪马上又回到了现实。   时鸣看到段昀一身子有些发抖,只听程之逸继续说:“三年前,你来到天河,就在这里开始近距离的观察他,观察他破的每一起案,背后的习惯。很快,你发现时鸣是一个十分自负推理的人,他梳理案情,寻找因果关联,哪怕就是同一认定,也一定要从逻辑的角度完善好细节。于是,你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程之逸身子前倾:“注意,我的问题马上来了。两年前,你成功实施第一起案,牛刀小试,你利用完美的时间差和证据制造了一场意外事件,那起案子警方没多久就宣布排除他杀。这让你很有成就感,就在你计划实施第二起案件的时候,有人忽然找到你,和你提出合作。我要问,这个人是谁?” 第17章 入局17   时鸣脑海里飞快地闪回两年前所有发生过的非正常死亡却不予立案的案件,随后思绪聚焦——胡晓萱溺亡案。   当时是一个月朗风清的夏夜,紫杉公园散步的行人非常多,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看到了胡晓萱不小心失足落水,等再被救起时已经气管积水窒息死亡。   当时耿文玥提到过疑点,从她落水到被救起的时间里,人还是可以挣扎,不足以如此之快的溺亡,除非抱了必死的决心。   时鸣当时主张顺着耿文玥的思路查一查胡晓萱生前的人际关系,可最后只查到了胡晓萱几次在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表示过轻生的想法。   最后也只能以意外作结。   时鸣撑着桌案,盯着镜子后面的段昀一,他皱起眉头,结合郭婷婷四人死亡前后时间差的漏洞,忽然也明白了当初胡晓萱溺亡的真相。   段昀一一直撕扯着嘴唇上的死皮,开始纠结。   程之逸没再逼问,而是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段昀一的面前:“你的毒瘾就是那个时候染的,因为你不配合,所以他们需要控制你。三年警校生涯的敏锐,你知道一旦踏入那是一张巨网。”   “他是谁?”程之逸双手撑着木板,俯下身子,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否的逼迫盯着段昀一。   程之逸并不知道时鸣就在隔壁,他散尽素日里的温柔和内敛,换上一副时鸣都觉得冷漠的面容和声调。   这是他第一次审视六年后的程之逸,而不再是延续着大学时期的回忆过活。   段昀一率先撤回眼神,他的手指不停地扣着手心,备受煎熬。   静谧爬过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不确定程之逸这样单刀直入是否会得到真相。就在大家犹疑的时候,透视玻璃后的程之逸忽然站起身来,轻声说:“你可以沉默,但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后逃离他们的机会。”   程之逸走回审讯台,却没再坐下,而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继续说:“昀一,被人忽视,被人胁迫,被人轻贱,被人戏弄,你觉得你的一生都是别人的陪衬,可你回望这些年岁,你其实有无数次可以挣脱桎梏的机会,只是你白白错过之后又要怨天尤人。”   程之逸的手都在转动门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画笔放在审讯台:“还有这个,一会儿走得时候,记得帮我交给六年前的段昀一,这是当年我没机会送出的生日礼物。游戏结束,谢谢你的坦诚。大概不会再见了。”   没有说再见,程之逸半个身子都走出了审讯室。   段昀一怯懦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眼里燃起希望的光望向程之逸,怔怔地说:“当,当年,那些照片是我拍的,但,不是我把照片公开的。我是恨你,可一旦公开你一定会被开除,虽然能让你身败名裂,我还是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也离不开你。”   最后一句话,除了程之逸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说话结巴,不敢抬眼看人,段昀一身体里那个飘离多年对灵魂好像又回来了。时鸣听到这几句话,眼前暗色的玻璃上仿佛巨大的幕布,放映着当年他最绝望的回忆——程之逸离开了。   *   大三的暑假,时鸣为了陪程之逸留校申博,在一家酒吧应聘了两个月的暑期工,晚上回图书馆陪程之逸挑灯夜读。   程之逸和他克制冷漠的距离保持了半年,时鸣没再去靠近,每天晚上都是坐在程之逸远远的对面,他翻着书,他看着他。   在这样灼人又真挚的目光里,程之逸根本没法专心致志地学。等到闭馆的时候,时鸣会跟在程之逸身后,一直送他回公寓。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夜色的静谧里打破了这种“失衡”。   程之逸这晚从图书馆出来,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警体馆的天台。时鸣知道他和自己有话说,跟着人也上了天台。   警体馆是因为地基高的原因,虽然只有四层,但站到天台上却还是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城市的异彩流光搅着月色都透射在程之逸的身上,时鸣就在这个背影里想起自己第一次对这个人心动,也是在这里。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个秋天,秋雨淅淅里,程之逸接到了唐烬的电话,成为植物人多年的奶奶离开了。那是世界留给他最后的仁慈。   那天,程之逸第一次“旷课”,学委通知大家自习的时候,时鸣的直觉告诉他程之逸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问过学委之后,才知道是程之逸请了病假。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舍友回宿舍说今天自己做的好人好事。当时时鸣躺在床上打游戏没理他,直到听到“程之逸”的名字,他才猛地坐起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时候俩人还算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尤其是篮球赛俩人动手的事早就传遍校园,舍友笑着说:“你这程之逸雷达监测的不错嘛!好事,对于你来说的大好事。”   时鸣摘下耳机问:“什么好事?”   “今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寝,当时闭馆出来的只有我和程老师,我路上边走边和对象打电话,走得慢,程老师走我前边没几步,就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起来,他浑身发抖,不停地出冷汗。我只好把人扶到医务室,现在才回来。”   时鸣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胃疼啊!医生说他是胃病,不能喝酒,但那天晚上他好像喝酒了,所以就发作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笑着调侃,“可别怪兄弟我救他,他好歹是老师,我怎么着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时鸣挤出一个笑容,嘴硬地说了句:“嘿,就是疼的时间短了点,下次再发现,你可以等一等再去救他。”   时鸣这才知道程之逸有胃疼的隐疾,想到这里,又听了学委说得“病了”,他以为是旧疾复发,也旷了课去找程之逸。   外面下着大雨,早上蹭舍友的伞来上课,这个时候只好淋着雨去校医室,护士告诉他,程老师近期并没有来就诊过。他急忙跑去教师公寓,可程之逸宿舍的门却锁着。   从办公楼找到实验楼,时鸣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等他放弃打算回教室的时候,一个抬头看到了警体馆天台上的黑色的人影。   距离太远听没看清,但他还是急忙跑到天台去确认,等那扇生了锈的铁门推开之后,就看到程之逸一个人站在雨里。   时鸣本来要过去把人拉走,可刚走两步,就察觉到程之逸并不只是安静地站着,尽管他克制着身子的抖动,可时鸣看得出来,那种强烈的悲伤就混杂在雨里,也淋在自己身上。   那个雨中的背影,孤独,落寞,像风雨里的落叶,又像巨浪里的竹筏,带着不合时宜的苦涩。   他第一次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就狠狠地抽在自己脸上。   程之逸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怎么不好好自习?”他没有太多的余力来伪装,但还是问了这样一句。   时鸣不屑地笑了一声,随后走到他身边:“我最讨厌你这种迁就众生的脾气?把你自己当什么了?释迦摩尼?你为什么就不能允许自己有些人类的情绪。”他侧首去看程之逸,衣角都在淌水,他知道他淋了许久,挤在唇边的狠话顿时咽了回去。   突然,程之逸转过身来,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就望着时鸣,眼角弯了弯,带着艰涩的笑着问:“能看得到吗?人类的情绪。”   时鸣拧着眉心,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坦诚,那双眼睛里坦诚着奔涌不息的悲伤,就倾泻在时鸣面前。   他喉结上下滚动,没多想其他,只是抬起手去替他把脸上的泪水揩净,尽管他分不清雨还是泪,这个举动倒是程之逸没想到的。指间滑过雨水的冷冽和泪水的温热,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程之逸的体温,和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冷。   时鸣笑了笑,收敛起他的尖锐:“我以前难过想哭的时候,都会去游泳,和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不想让人看到眼泪。不过,我们不一样的是,我游泳的时候会忘了悲伤,而你却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时鸣放下手,指了指雨幕里的远方:“这里也有很多可以排解悲伤的地方,比如你看那座红木搭建的博物馆,全都是榫卯结构,那里沉睡着千年的异域公主。据说通灵,能应验虔诚者的心声。还有紫杉公园的荷花池,几乎年年都会开一朵并蒂莲,去那里求姻缘的人都快比寺庙多了。”   程之逸轻轻地展颜,他忽然感觉到这种久违的理解和陪伴,才是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他望向时鸣,这几句话就像一颗小石子坠落在自己的心湖。   时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实在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他连承认自己心疼这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时鸣率先转过身,催促着:“走吧!再不走一会儿又晕倒了。想要我抱着你去医务室可以,注意次数。不是每次,冤大头都是我的。”   程之逸终于露出来笑颜,眉眼弯起的时候,时鸣的心都在猛抽,就像春风化雨的温柔倾洒而过,他无意识地舔舔唇,转身先走。   时鸣的预言很准,程之逸跟着他下楼的时候,已经开始逐渐有了眩晕的感觉,怕时鸣又笑话自己,他只好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下挪。   时鸣都走到台阶下了,还没等程之逸下来,他不耐烦地扭头,就看到程之逸苍白的脸色,他急忙上前要把人扶下来,程之逸一个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朝前栽了下去。   时鸣几乎是接住人之后直接把人横抱起来,担忧地问:“是不是又发烧了?”   程之逸摇摇头:“我没事,放我下去吧!缓一缓就好了。”   时鸣没回答他,只是抱着人飞快地走回公寓。程之逸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为他擦着脸上的雨水。逐渐高热的体温,和呼吸的热气就刺激在时鸣的侧颈,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是雨声淅沥,他不保证程之逸不会听到他此刻心如捣鼓的声音。   程之逸问:“怎么了?”   时鸣抱在他腰间的手收了收:“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有和解的这一天。”   程之逸笑了:“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意见,是你第一天见了我就跟见了世仇一般。”   “世仇有些夸张了,但我不喜欢你是真的。第一次见挡了道,撞了人之后,脸上还是那副矜贵的表情,第一次见老师被学生那样顶撞还能云淡风轻的上课。当时就觉得,这人真特么能装!”时鸣把人抱的更紧了,两个人隔着湿透的衣衫在互相取暖。   程之逸说话又慢又轻,就吐在时鸣的耳畔:“所以你一直在看我原形毕露的样子。”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性格里带着循规蹈矩的传统,可心理又有跗骨的异化,喜欢看清心寡欲的人意乱情迷,喜欢一尘不染的花开在淤泥,压制,冲突,扭曲,甚至背德,轻尝禁忌。   时鸣的心思被他猜中,没再说话。如果说篮球赛那场雨是他对他的改观,这第二场雨中的相知,对于时鸣而言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抱着程之逸回到教师公寓之后,人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时鸣忍不住评价:“跟纸糊的,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实在是你教文化课,警体老师要是这样,学生估计都能一拳一个,动不动就晕!”   程之逸本来就瘦,此时淋过雨之后,更是浑身冰冷再加上高烧,缩在时鸣怀里发抖。时鸣有些担心要带他去医务室,程之逸却拒绝:“喝点退烧药就好了,我不喜欢打针输液。”   程之逸并没有发现,苛求完美的他居然开始和眼前这个人表露喜恶。   时鸣由着他,把他放在沙发上,打算先替他换下湿透的衣服,他打开程之逸的衣柜取干净的衣服,调侃道:“别看平时围着你周围那么多学生,关键时候还得是我照顾你。” 第18章 入局18   程之逸性格温和,周围总围着不少学生,当然大部分也都是女生。时鸣每次看见都会不屑地嘲讽:“跟个开屏的花孔雀,真能装!”   时鸣把衣服放在一边,回头就看到瑟缩一团的程之逸倒在沙发上,他没敢再耽误时间,就要上手替对方脱衣服时,程之逸带着恐惧一把扼住时鸣的手腕:“你干什么?”   时鸣觉得他太奇怪了,挣脱出来解释:“给你换衣服啊!都淌水了!”说完,他直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拧水,“你看,我才淋了一会儿都湿成这样。”   程之逸见他这样眼神躲闪着,挣扎起来:“我,我自己来。”   时鸣蹲在他面前,一眼瞥到他殷红如血的耳廓,逗他:“你居然害羞了?”   程之逸实在没多少力气和他纠缠,低声喝道:“转过去。”   时鸣有些哭笑不得,失笑道:“你有的,我都有,转过去有什么意义吗?”   程之逸被他这么一说,生理心理的高热顿时要将自己炙化一般,他没再多解释,自顾自地脱着衣服,等他外衣褪尽时,那赤身蒙着水光,肌肤都在时鸣的视觉中轻颤,抖得那样令人心悸。   他目光开始有些飘忽不定,时鸣毕竟不是什么圣人,诱人的躯体不是没见过,只是称之逸似乎有些美得令人瞠目。他身上的皮肤比他寻常露在外面的肤色还要白一个度,那氤氲着香味的锁骨,以及那纤细的腰身蜿蜒出的曲线就绕进了时鸣心底,引得一阵麻酸。   时鸣忽略着身体的反应和喉间的干涩,毕竟对男人起心思已经足够荒谬,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老师。他立刻转过身去,轻咳了一声:“我给你冲感冒剂!”   等着程之逸喝完药躺回床上睡着之后,还在打着冷颤,不停地呢喃着“冷”。时鸣勾了勾唇,坐在床边,去触对方滚烫的额头,轻声问:“哪里冷?”   “身,身上。”程之逸无意识地回答着。   时鸣想在他的房间里找个热水袋之类的东西替他取暖,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感冒剂见效自然没有打针快,程之逸紧紧地裹着被子还是觉得很冷,刺骨的冷。   时鸣一直望着床上抖动的人,程之逸拧着眉心在捱过这阵寒意,他习惯了忍,隐隐约约察觉到时鸣还在,气声提醒:“我没事,你走吧!”   时鸣听了这句话,不仅没动,过了几分钟,直接侧身躺到程之逸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把人搂进怀里:“好事做到底,看你这样,我走也不放心,等药起效了,我再离开。”   隔着被子,程之逸感受到了一处热源,他几乎挣扎着去勾时鸣的脖颈,两个人翻来覆去,没一会儿都进了被子里。程之逸的脸蹭在时鸣的颈处,瞬间烫得他倒吸凉气。没了往日的剑拔弩张,时鸣低头望着怀里人,语气多了些温柔:“还冷吗?”   程之逸没回答,只是缩在他怀里。只剩下时鸣独自承受着这种煎熬,他并不坦荡,程之逸身上的香丝丝缕缕地钻进心底,像带着秘术中的蛊。   程之逸的衬衫并没有系紧,隐露的春色就被时鸣尽收眼底。最主要的是,他上身赤体,程之逸每一个动作走在灼透他的理智。   时鸣烦躁地往外挪了挪,程之逸却又蹭了过来环抱着时鸣的腰,他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挣脱。程之逸却皱了皱眉头,时鸣见状,也没再动,低声说:“我只是想替他暖暖身子,没,没别的意思哈!别说我占你便宜。”   时鸣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不停地替自己的解释,程之逸听着琐碎的只言片语,慢慢地睡着了。   就在时鸣察觉到他身上开始出汗,打算离开时,程之逸在噩梦中痛苦地挣扎起来。   还是那场无数次的噩梦,古堡外的花园里奶奶正带着自己采摘百合花,一边摘一边偷吃,母亲初冬之后咳疾复发,奶奶采摘的百合花,就是要替母亲炮制糖浆止咳。   忽然,枪响了——   程之逸捂着耳朵狂抖,恐惧和绝望蚀骨侵心。   时鸣还没来得及遏制他的躁动,下一秒程之逸已经伏在他的肩头,开始痛哭失声。泪水就浸在他的颈窝。   时鸣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惊得有些错愕,程之逸腾出手来搂着自己的脖颈,浑身抽搐,像脆弱易碎的水晶,整个人缩在时鸣怀里,仿佛把这么多年独行黑暗的委屈和心酸全数倾泻。   那消瘦的肩胛就硌在时鸣前胸,他为他轻轻地顺着后背安抚,他知道程之逸是在梦魇,如果放在平时,他不可能由自己这样失控。   程之逸此刻就像薄的透明的纱,就蒙在时鸣的心头,那颗带着偏见,坚如磐石的心沾了水,渐渐融化。   他把人抱的更紧了几乎是带着疼惜,小心翼翼地去吻了吻怀里的人。是无意识的举动,等时鸣回过神来,心头一颤好像在某种深渊的边际失足后,猛然惊醒。他本能将程之逸推开,带着逃一样的慌乱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冲出了那扇门。   程之逸并不记得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中温暖的怀抱,醒来之后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还残留着某些淡雅的清香。   那天之后,时鸣再看向程之逸的目光,多少不再坦荡。程之逸一如既往的清冷矜持,可时鸣每次都能从他漠然对神色中,想到那天下午这个人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绝望。   这个人无意识地袒露的软弱,成了时鸣心里永生的蔷薇。   他开始忍不住地想去关心他,余光会注意他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他不害怕这种情感,时鸣心性就是如此,坦荡真诚,明媚地让人难以抗拒。   程之逸也一样,无法拒绝。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危险,可还是放任自己去拥有这个少年给予的温暖。   天台也成了两个人的“秘巢”,每当程之逸站在这里看到远处的博物馆和紫杉公园,总会想起那天时鸣的话。   时间回溯到大三的这个夏夜,一年的光景,直到现在程之逸带着怒意站在这里,当他看到熟悉的风景,气也消了大半。   程之逸转过身,放缓语气说:“你不是小孩子,也请不要做这种孩子气的事。你每天跟着我没有任何意义!”   时鸣并没有感受到程之逸多少怒意,他只沉浸在“他终于和我主动说话了”的喜悦里,他俏皮地挑眉,朝程之逸走近:“除夕那晚是我不对,可我早就忘了发生了什么,你总不能因为我一个无心的举动,一直冷落了我半年,这对我不公平。”   程之逸听到这句话,脸色比天际铺洒等月光还要苍白,“无心”这两个字就像支撑在他心里的支柱忽然崩塌一般,凉意顿时袭满心头。   时鸣走近他,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急了:“你不舒服吗?”他抬手就要去触碰程之逸的额头,被后者侧身躲开。   时鸣拉过他的手腕,把人重新拉进怀里,去试探他的温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程之逸就要推开他,时鸣却有些不悦,钳着他的手腕,搂紧他的腰,将人控制在自己的身上:“每次除了推开我,没有别的花样。程之逸,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高兴的时候来逗逗的流浪猫?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在意过我一次又一次为了缩短距离卑微又自贱?”   程之逸冷哼一声,两个人近在咫尺,他对着他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只是我的学生,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只是学生而已。暑假之后,你就是大四了,我和你的师生缘分早就结束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程之逸有些失控地微抖着身子,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对时鸣的故意的报复:“我不明白你一直跟着我的意义,追求我吗?可我不喜欢男人,还是你用这种肮脏的眼神打量在我身上,只是为了看我委身时的放荡和下.贱。”   时鸣愣住了,他眼里跃动的火焰都快把程之逸的心灼燃出千疮百孔,程之逸最后一字说完,顿时后悔起来,眼神没了一开始的坚定,就要挣脱时鸣束缚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对!那你给看吗?”时鸣咬牙切齿地说着,还没等程之逸反应,径直把人推在天台的围壁,程之逸的后背被猛地硌在砖石上,他吃痛地轻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化解这股痛感。   时鸣已经扯过程之逸衬衫的领口,他侧在他的耳畔问:“既然你都说了,我就想问,给看吗?”   话音刚落,时鸣双手猛地一扯,衬衫的系扣全数崩开。夜晚的微风拂过,那白皙的皮肤就这样暴露在夜色深处。   程之逸脸白的可怕,他抬眼望着时鸣,对方的眼尾红的瘆人。他知道自己触了这人的逆鳞。   时鸣侧着头已经在程之逸的皓颈上咬了下去,那软舌与冷齿触上时,程之逸一阵寒栗,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昂首。   月色像利刃一样滑过他袒露在外的胸膛,白色的衬衫被褪在了肩际,时鸣侵掠过的地方齿痕迅速翻红成晕。   时鸣撩起他的衣角,手狠狠地捏紧程之逸的腰,嘴下的力道狠了几分,扯着程之逸的唇瓣肆意地碾合,对方皱紧俊眉,眼睫轻颤地轻哼出声。   时鸣此刻做这些有些委屈又有些反感,他对他克制又疯狂的在意,居然只被当作是恶俗的僭越。   既然都觉得我只是为了淫丨欢,那就做给你看。   他的性格本来就这样直接,他不喜欢解释,误会在他看来只是旁人无关痛痒的苛责,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他的心情和时间。   可又有什么办法?他那么喜欢他,从那天抱着他无意识的吻开始,程之逸成了他心上的蔷薇,就刺在他的心口。   眉眼染上情*,程之逸根本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开——   夜风皎月下,他在被自己的学生圈在一处尝着禁忌的滋味。 第19章 入局19   三个人的回忆几乎同步至此,段昀一苦笑着:“我当时居然天真的以为你在被这个畜生欺负,等我想过去救你时,居然发现,发现你也搂着他,在……”   段昀一没有再说下去,那是他最不堪的回忆。   程之逸之于他就是夜晚的昙花,哪怕只绽放一瞬,那种惊艳都是他难以释怀的心动。可当他看到程之逸抱着时鸣激烈的回吻时,这株梦昙顿时碎在他眼前。   他双手发抖地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就湮灭在了仇恨里——他不是不喜欢男的,只是不喜欢我。   一瞬间,从入校开始就活在时鸣光环下的段昀一第一次把心撕出一道裂缝,任由暗处的疯狂、嫉妒、厌憎填满其中。仇恨从来都不是一瞬间的爆发,长久的压抑和积累,段昀一终究还是开始了自己的不归路。   “那天晚上,我想过匿名投到表白墙,可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没过几天,我的手机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丢了,不过当天下午失物招领处,我就找到了。紧接着晚上表白墙上就有了那些照片。”段昀一陈述着事实。   程之逸转过身来,温柔地笑了笑:“这对我也不重要了。”   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时鸣大力地关了回去,冰冷的声音与之响起:“这对我重要!”   时鸣直接朝段昀一走过去,把手里拿着的资料甩在他面前:“不是你发的照片,当初为什么承认?”   段昀一没想到时鸣的突然出现,他还沉浸在昔日的恨意里,对着他冷笑:“看你不爽,我就开心,这道理你不懂吗?我就是要你一辈子愧疚,是因为你,他才被毁了名声。时鸣,你怎么还敢啊?六年前毁得他还不够彻底吗?现在居然还敢站在他身边!”   时鸣的目光下敛,呼吸的怒意喷薄而出,眸光深幽里快要将眼前这个人撕碎一般。   就在所有人紧张的情绪里,害怕时鸣动手时,他忽然挑了挑眉,收回犀利的眼神,把小木桌上的资料拿起来举在段昀一的面前:“让你失望了,这六年你也看到了,我飞黄腾达,事业顺利,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旧叙的也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来聊聊现在吧,毕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活在过去。”   时鸣给他指着资料上的信息:“郭婷婷,身高172,体重45。刘莉,身高171,体重44.8,陶乐身高172,体重45.3,李佳慧身高171,体重45.2。”   他把一张张的资料放在旁边,随后拿着手里最后一页,缓缓开口,“段昀一,也是伍心,身高172,体重45.5。腰围,臀围自己看。”   说完,仿佛当程之逸是空气一般略过,径直坐在对方刚刚的位置,十指交叉在桌面:“我不像某些专家,背后强大的团队和技术支撑,我只能依靠我的推测。老同学,你我都是侦查出生,这些数据,我想不是简单的巧合吧!”   程之逸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段昀一忽然慌了起来。   程之逸前期的攻心初显成效,段昀一本来对他就是爱恨交杂,在恨里的博弈,还有你来我往的纠葛,可当他以失败告终时,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可他怎么舍得?   “我只知道他叫陈启。”段昀一急忙挽留。   程之逸回过身来,眼神里有着时鸣看不懂的激动:“他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段昀一依旧扣着手心,摇摇头:“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背后有一个组织,号称全亚洲最大的犯罪中介集团,至于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这个组织我也只接触陈启一个人。”   “犯罪中介”时鸣挑了挑右眉,他侦查专业出身却也没听过这个名词。   时鸣轻咳了一声,把旁边的椅子往后拉开。程之逸会意地坐下来,听段昀一继续说道:“你说得不错,胡晓萱是我杀的,因为她是我为自己的计划定制的完美受害人,从和她相识,到成为邻居,我都在主导和操控着一切。直到她渐渐离不开我,这个时机才算成熟。”   时鸣和程之逸默契地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写着“刘茜”二字,这种“完美受害人”,段昀一复刻到了刘茜身上。   “我和她提分手之后,她多次打电话来求我复合,我挑到周末的晚上,紫杉公园人很多,我约她在那里的湖边小径见面,那天我故意把自己也打扮成她的样子。”段昀一说到这里看了看时鸣,“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利用自己的身材优势,疯狂地模仿受害人,我和她们谈恋爱,观看直播,都是为了观察她们的生活细节,说话习惯。”   “我带着长卷假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那是我当时送给胡晓萱的第一件衣服,是我要求她穿着这件衣服来见我。但其实我是买了相同的两件。我故意迟了几分钟,躲在暗处等着小径没人的时候,把她推进了湖里。随后,我拿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争吵很快引来了人,我当着他们的面跳入湖里之后,就游走了。”   时鸣坐直身子:“所以当时路人救起的就是真的胡晓萱,而你已经离开了案发现场。”   段昀一不屑地笑着:“是!你很自信你的推理,有时候总是那你的那套推理来找证据,我和她约会见面这么大的破绽卖给你,你居然都忽略了,只是被所有目击者的眼睛骗了。可眼睛是最会说谎的东西,时鸣,说到底,还是你太自负了。”   程之逸打断道:“这件事之后,陈启找到了你,他为什么选择和你合作?”   段昀一看了看程之逸,又看了看时鸣,笑着说:“因为,你们内部有他们的人啊!”   时鸣眼皮抬起冷冷地看着他,只见段昀一嗔然得意地笑:“时鸣,怀疑同僚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没办法,你很快会过上孤家寡人的日子,身边无人可信。当时这个案子早已被人发现了端倪,我的完美犯罪只是针对刚愎自用的你,聪明人还是很快注意到她有一个长期精神控制的男友,我被人注意到也是情理之中,陈启找到我时,把我作案的手法说了个大差不差,我当时很害怕,问他为什么不揭穿我?他说像我这么智慧的人就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资源。我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他就给我注射了吗啡。”   程之逸垂下了眼眸,时鸣的余光看到了,只觉得身边的人似乎有他看不懂的低沉。   时鸣替他问着:“他第二次找你是什么时候?”   “因为我需要毒丨品的供应,我们经常见面,只是每次见面也只是供给而已,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等我上瘾之后再问我要钱,搞得我倾家荡产,后来发现他还是免费提供。这种状况,直到去年年底才开始改变。”段昀一说到这里,程之逸清冷的眼眸地霎时转过微光。   去年年底,和M组织的网站又一次活动的时间吻合。   “去年年底,他找到我说要我做个很简单的事。我还以为他会安排我去做那些犯法的事,谁知他只是让我看直播,倩影直播。”   时鸣接过他的话说:“他要你去自己观察郭婷婷四人的小细节,然后开始去练习,去模仿。这个时候你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伍心。”   “伍心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不想再受他们控制,因为从陈启要我开始模仿女主播,我就知道,他们要开始动我这枚棋了,而且是棋盘上最不重要的兵卒,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是炮灰,别无选择。我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所以才去应聘别的职位。但很不幸,还是被他们知道了。”段昀一苦笑着。   程之逸立马捕捉到了联系,他带着愕然道神情问:“贺志荣,也是他们的人?”   段昀一有些惊讶,他先是愣怔几秒,随后笑着摊手:“老师就是老师,不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贺志荣那天晚上就是冲着我去的,逼我离职。即使刘茜不出现,他也会有别的办法和我动手。”   说到刘茜,段昀一有些不安,声音小了几分,对于那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他万分愧疚。   时鸣冷眼旁观,他从不相信罪犯的忏悔,那只是对受害者又一次的亵渎。   他顺着程之逸的话问:“你一个为自己考虑后路的举动,反而成了他们利用的契机,‘伍心’被安排成了贺志荣的男宠,暗地里还是去冒名顶替女主播,一旦身份败露,即使警察查到了伍心,也不会查到和段昀一到关联。到时候伍心人间蒸发,段昀一的生活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而你无意间救的刘茜,却像曾经的胡晓萱一样,总是出现你的视野里,于是你又开始了第三次的逃离,你告诉刘茜自己叫浩珩,被辞退之后又假装去国外发展,顺理成章成了刘茜的男朋友,而这些没有被你背后的组织监测到。对吗?”   时鸣并不知道陈启所说的“犯罪中介”究竟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他只能猜测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怎么可能连刘茜日记本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忽略,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根本不知道日记本的存在。   刘茜的死,完完全全是段昀一自己开启的“支线”。   段昀一尽管还是带着不屑,可心底深处还是对时鸣的逻辑思维暗暗钦佩,他叹气道:“如果不是贺志荣诱骗着刘茜上床,或许我们都有了正常人的生活。背叛是我一生的伤疤,而我以为自己可以走上普通人生活的道路时,背叛又一次把我逼到了绝境,当我得知她和贺志荣第一次上床之后,已经动了杀她的念头,只是在等一个计划,这个时候,两件事给我的灵感。”   程之逸有些难过地闭眼,他绝望地问:“在你看来,杀人这种事,只是艺术创作,需要灵感的火花吗?”   段昀一立刻听出了程之逸语气里的失望,他连忙解释:“不是的,老师!我,”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无比在意程之逸的看法。   “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如果不是,不是她那样做,我觉得我会爱她一辈子的。”段昀一眼神无辜的望着程之逸。   时鸣有些不耐烦地讥讽道:“背叛就该死,和你到底是谈恋爱,还是过鬼门关?你一辈子都觉得别人对不起你,丝毫舍不得怪自己。这也算爱吗?”   程之逸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他直接说出来答案:“这两件事是,陈启传达了最后的命令,以及我要来天河了。”   段昀一点头回答:“两个月前,陈启忽然找到我。和我说,要我冒充郭婷婷她们四个人。具体的时间和我要做的事会另行通知。我问他可不可以做完这件事就离开,他说可以。如果不是这个承诺,我不会答应他们的。”他说完,胆怯地抬眼看了看程之逸。   时鸣撇撇嘴,连续拍了几下桌子,不耐烦的心绪直接表达出来:“说具体一点,怎么见的面,怎么安排的任务?”   段昀一既然打算说出真相,也没再犹豫,他从头到尾都望着程之逸,眼神坚定又怯懦:“陈启每次给我安排任务,都是面对面,把计划写下来,确定我看过之后,他在销毁。5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约见在经常见面的可蓝咖啡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写下来要我开始每天扮演着女人出门生活,其实这算是早期的一个练习。我问他具体什么时候会动手,他让我别乱打听。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接了一个电话,他估计是怕监控,没敢动,就坐在我旁边接电话,也是这个电话,我知道了程之逸要来天河,也听到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刚说完,段昀一语气忽然有些急促,时鸣侧首观察问:“你怎么了?”   段昀一摇摇头:“可能,可能是毒瘾犯了。”他不想程之逸看到自己犯瘾的模样,眼球突出,望向对方,眼神带着克制地乞求,乞求他离开。   程之逸自然看懂了,他提醒时鸣:“帮他开一下冷风。”   时鸣忍了忍还是抬手去开了空调,坐好之后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杀害刘茜的?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到指示去冒充主播。”   段昀一捂着心口,开始抽搐,断断续续地说:“是,是6月20日找到我,找到我要,要我25号,去,穿上郭婷婷的衣服,去,去她家,晚上八点再从家出门打车去风山。那里,那里有陈启的人等着我,带我下山。”   时鸣望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想抬手叫停审讯,段昀一却忽然开口,急切地说:“刘茜,是我杀的,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作案的手段,就是在模仿我杀胡晓萱的手法,我,那个,组织,我……”   时鸣察觉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打算去查看,程之逸却抢先一步拉回时鸣,制止他的举动:“别过去!”   段昀一的头猛地磕在身前的木桌上,整个人疯狂地抽搐,翻着白眼,嘴角溢出白沫。   程之逸淡淡地说:“打120吧!”他在对指挥室的人说。   段昀一几乎用最后的理智,飞快地陈述:“我没有,没有杀郭……,贺,贺,要杀我,你们内部有,内鬼,看守所,我的毒,看守所,看”   程之逸依旧站在原地,内心却焦急地等待这个名字,段昀一地瞳孔散大,最后吐出两个字“老师!”   随着这声“老师”的尾音落下,所有的真相随之淹没。   不久之后,120的鸣笛声宣告了这种结束—— 第20章 入局20   程之逸和时鸣从医院出来后,已是凌晨了。   段昀一死了,死于过量吸食毒丨品,死因很简单,可这背后那张大网仿佛在渐渐网罗起所有的真相。   时鸣靠在车盖上,双臂交叠着,回想起段昀一那句话:“抓了我,你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程之逸站在他身边,声音恢复了温和,轻轻地说:“走吧!”   时鸣抬眼看他,此刻脑海里浮现着眼前的人面对段昀一突然的毒发,满脸淡定的神色。他笑着问:“你知道他会死?”   “嗯。”程之逸很诚实地回答,“他进审讯室的时候,肤色和瞳孔放大的程度很不正常。”   时鸣皱着眉头,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那么冷,那么陌生。时鸣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为什么不喊医生?”   程之逸笑了笑:“神医来了也没用的。”   “可那是一条人命!程之逸,他也是你的学生。”时鸣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程之逸一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程之逸依旧温和地笑着为他解释:“他已经被摄入了过量的毒丨品,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如果用在了救治上,不仅人救不了,案子也破不了。我们依然一无所获,拿不到嫌疑人重要的口供,案情毫无进展,所有真相还是陷在波云诡谲的泥潭里。”   时鸣望着程之逸温柔的眼神,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令他钻心的疼,他一时不知这个人的冷漠到底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还是早已深入骨髓。他苦笑着摇头:“我只知道,人命至重。”   程之逸微微拧起了眉心,他想开口解释,时鸣站直身子,冷笑着说:“今天对于程专家来讲,很有收获,恭喜了!”   说完径直转身,和程之逸擦肩而过,对方肩头被撞,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时鸣已经上了车,车灯瞬间照亮前方的甬夜。程之逸渐渐握紧拳头,崩坏的心绪就这样碎裂眼前。   他站在原地不动,时鸣的车不停地鸣笛,和六年前自己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坐在车里的成了时鸣。对峙和压抑就在这一瞬间蔓延成死寂的沉默。   时鸣见他不动,立刻倒着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车轮碾起的飞尘就扑落在程之逸的身上。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程之逸注视着时鸣驶离的方向,眼眶顿时闪过湿红的光,唇齿都在打颤。很快,郁怒结心染着眼尾都像是被鞭笞过的血痕。   唐烬开着车在远处打着双闪,他也不敢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程之逸赌气般地巍然不动,眼睛一直目视着前方的昏暗。这还是第一次时鸣和他生气,从他在审讯室和段昀一玩的那个游戏开始,时鸣就有些不悦,程之逸掌握着段昀一那么多的信息,而且连胡晓萱溺亡案的真相都一语道破。   而这些,时鸣在和他合作的过程里,居然只字未提。   此刻开着车的时鸣猛地砸向方向盘,怒意占据了他的心智,六年前那场争吵延续至今,时鸣开着车满脑子都是那句:“肮脏的眼神打量在我身上,只是为了看我委身时放荡的下贱。”   破镜是真的,只是重圆是假的。或者说,本来就没有镜。   时鸣胸口勃发的怒意很快被挡风玻璃外蒙蒙细雨打断,他忽然放缓了车速,知道程之逸有淋雨的习惯,他不禁想:该不会还站在那里吧!   时鸣是心疼他的,六年前是,六年后也是。刚刚的矛盾在此刻显得有些幼稚,时鸣这才回过神来,程之逸怕黑,医院外的那条小巷里没有路灯,凌晨时分更是很难打到车。   时鸣有些后怕,直接路口调转车头往回走。直到程之逸的眼前被刺眼的远光灯模糊视线时,他顿时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唐烬见时鸣回来,立刻关掉双闪退到了暗处。时鸣见人还在,也放下心来,随后见他还站在原地,又顿生愧疚。他拿过后座的伞,跳下车踩着坑洼不平的水坑,边朝程之逸走,边脱自己的外套。   时鸣替他打好伞,见他发红的双眼,刚刚还在心理建设,决定不愿服输的劲头瞬间偃旗息鼓。他把外套为他搭在身上,拉起程之逸冰凉的手道歉:“我刚刚……”   程之逸早已收敛好所有的情绪,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   这是他的真心话,误会也好,争吵也罢,时鸣回来了。   程之逸对他的依赖早已达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地步,这六年在暗处踽踽独行时,这个少年给他心底种过的阳光,成了唯一的温暖。他会无数次的想念这个人的温度,使坏的把戏,关切的眼神,一次次的哄骗都带着在意的温柔。   时鸣把人带回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时晨睡在了邻居家。   程之逸行动迟缓,带着疲惫和乏力,以及段昀一忽然的死亡。他并不再是那个可以冷眼旁观世人的悲喜。段昀一坐在自己面前一幅毒入骨髓的模样时,他也有过恻隐之心。   可程之逸别无选择,六年他好不容易找到了M组织唯一的外线,他再也不敢错过。   时鸣看出他脱外套的动作缓慢,担心地去探他的额头:“发烧了?”   程之逸躲开了:“我没那么娇气。浴室在哪里?我去洗个澡。”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在暗处阴鸷发狠,甚至咬破下唇的人并不是他。   时鸣把自己的睡衣放在浴室,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交流。时鸣坐回沙发,回想着上次坐在这里的感觉。   这个沙发每次都能给他一种安宁,每次坐在这里沉思,就代表案情有了进展。   可这一次当他坐在这里回溯着这场连环杀人案的全部过程,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忽然出现的神秘的的组织,“犯罪中介”的新名词,以及和段昀一单线联系的陈启,还有从郭婷婷四人之中提取的激素到底是什么?又要做什么用?这些远比这系列命案的本身更值得引起重视。   想到刘茜,时鸣没来由地一阵难过。即使他从警多年,却还和当年一样,对同情永葆感知,对生死永存敬畏。   段昀一没交代完的真相,其实也很简单。得知程之逸来天河,段昀一开始指使刘茜去偷他身上的东西,手链只是意外收获,当刘茜把偷来的东西给段昀一时,被程之逸随身携带六年的手链勾起了他所有的愤恨。   当年,两人在天台因为手链引发争执时,他依旧在暗处观察。他已经习惯了去偷窥两个人的互动,每一次心底的恨像利刺一般又会深入一分。   这个组织模仿段昀一利用目击证人,作证错误时间线的手法杀害郭婷婷四人,抛尸风山,而后段昀一又将程之逸牵扯其中,模仿凶手的手段将刘茜杀害,同样抛尸风山。浩珩依然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除了刘茜没有人知道。贺志荣和刘茜的事,更像是精密计划中巧合的意外。   时鸣依靠着沙发背,从段昀一最后的几句话拼凑出了,贺志荣的信息。   刘茜抛尸风山很快被组织知道,贺志荣作为段昀一实际的监督者,他被下达了杀人灭口的指令,如果不出意外,那天因为床事死亡的会是段昀一,而自己和程之逸赶到之后,听到的惊呼会变成是贺志荣发出的。   “伍心”没有说谎,他进门之后,贺志荣的确是穿着睡袍,而段昀一自然提前知道贺志荣的目的,才会一招反杀。   可时鸣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绑架程之逸。   刚想到这个人,浴室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声,时鸣几乎是跳起来惊呼:“怎么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进了浴室,目光慌乱地追寻着程之逸,只见对方站在洗漱台前弯着腰,右腿小腿外侧淌着血,地上散着沾血的剃须刀。   时鸣赶紧扯下挂在一旁的睡袍,把人掩好横抱回卧室:“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之逸解释:“我没事,只是刚刚有些发晕,手没拿稳。”   时鸣从床头柜拿出医药箱,开始为程之逸清理伤口,两个人依旧没有太多交流。时鸣性格轴,他在等程之逸开口解释。   程之逸也等着他主动问询,一来二去只好都沉默着。不开口,就不会有人受伤。   时鸣为他的小腿缠绕白纱包扎的时候,程之逸痛地倒吸凉气,时鸣皱了皱眉头说:“我轻点。”   程之逸笑了笑提醒:“家里有小孩,别放那些锐器。”   时鸣逗他:“晨晨可比你听话,我不让他动的东西,他不敢碰。”说完,伤口也已包扎完毕,“伤口有些深,这几天别沾水,有什么叫我就行,明天和省厅请个假。我不在家的时候,晨晨也能照顾你。”   程之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直接导致掩在胸前的睡袍滑了下来。   时鸣正好抬眼,那春色清光就这样映入眼帘。   程之逸还没反应过来,时鸣已经重新把丝绸面料的睡袍为他遮掩在身前,他抬起头,卧室的暖光就照着程之逸俊美的容颜。   时鸣抬手触过对方红肿的下唇:“怎么回事?”   程之逸慌忙解释:“哦,可能是,可能是上火了。这几天没睡好。”   时鸣笑着,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我很好骗吗?”他的指腹沾着血。   程之逸抬眸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对,是我自己咬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怕黑,我总得找法子缓解恐惧。”   时鸣瞬间语塞,他知道程之逸说的是自己刚刚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幽黑的小巷。   时鸣愧疚的时候,眼神总是带着潮湿的光,那漆黑的眼眸仿若无底的深渊一般吞噬着程之逸的理智。他望着他这副可爱的表情,仿佛回到过去,时鸣也是这样,会故作无辜,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在歉意中忏悔。   良久,一声温柔地“对不起”打破沉寂。时鸣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人,矛盾就这样又一次被搁置一旁。   程之逸垂下眼眸,眼神带着朦胧的情动开始流连在时鸣的下颌,他缓缓地凑近,睡袍再一次掉落,没了衣物的格挡,程之逸身上的馥郁的香直逼时鸣的心田,一时间他温热的呼吸都在颤抖。   程之逸满意地勾了勾唇,带着压制又诱惑的心思轻轻地点了点时鸣的唇角。时鸣尾骨猛地窜起阵阵麻意,瞬间席卷全身。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点距离,程之逸腿不方便,只能弓着背去吻时鸣,腰背弯成一弯弦月盛满缠绵的意味,令人心神摇曳。   时鸣的喉结移动,还在琢磨梦境与现实的关系,这是程之逸第二次主动靠近。   第一次多少带着些恶意的逗弄,而这次,时鸣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程之逸不满他此刻的走神,抬手勾着时鸣的脖颈,轻轻舔磨着对方错愕的下唇。琉璃色的光就这样坠落在漆黑的深渊里。   时鸣闭上眼睛开始回吻,他带着疼惜去舔着程之逸唇上的伤口,淡淡地血腥终于涂抹尽他最后的理智。   屋内的暖光像淡黄的轻纱,蒙在两人身上。时鸣把人搂在怀里,缓缓地放倒身下,把这个绵柔的吻加深。   这是程之逸日日夜夜想念的相拥,再次回来,他比之前更失控,哪怕知道靠近自己就是靠近危险,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推开这个人。   “鸣!”程之逸带着难言的渴求呼唤着时鸣的字,氤氲着情*的喘息和哼响就像是赤蝶轻舞的双翅震颤在时鸣的脑海。   “嗯,我在。”时鸣吻过他濡湿的墨发,艳色旖旎的眼角。他拥着他尝欢,在这一方天地肆意地沉溺。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却又顺理成章。   程之逸从畅意淋漓里理出些许思绪,带着躁动地轻喘说:“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一边在时鸣怀里颤栗,一边又因为满心刺痒地难受,双手不受控制地抓挠着时鸣的后颈。   时鸣没开口,整个人压在程之逸的身上,刻意避开他受伤的小腿。程之逸的身子极度敏感,时鸣的手只是轻轻扫掠,他便会立刻微抖,逐渐陷入意乱情迷的温柔里——   眼里的温柔被迷惘代替,程之逸的声调开始带着蛊人的尾音:“你确定不问吗?错过了今晚就,唔~”   时鸣不满地咬着他唇瓣的伤口,十指相扣压过头顶,狂烈的吻彻底缭乱了程之逸所有的神思,就在他即将陷入迷乱前,手腕一冷,程之逸余光能看得到腕处银链反射出的流光。   是那条引出无数迷雾绊眼的手链。   悄无声息的暗处,程之逸勾了勾唇角。   万劫不复地堕入泥沼,带着矇昧和绝望,又在荒芜里开出一季绝色的芬芳。   谁都不愿从中挣脱……   第二天醒来时,程之逸是被小腿撕裂的痛感疼醒的。他拧着眉头睁开眼睛,被眼前一双“黑洞”惊得立刻清醒过来。   时晨很明显也被他吓了一跳,猛地站直身子后退几步。程之逸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是这个小家伙。   程之逸想着坐起身来,可忽然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   时晨立刻跑出去抱着叠好的衣服放在床边:“爸爸说,你醒了把这个拿给你。”时晨说话还带着奶音,尾音上扬总让人感觉心里甜腻。   程之逸看了看叠得错角杂乱的衣服,笑着问:“你叠的吗?”   时晨点点头:“对。爸爸教过我。”   三句话不离“爸爸”,程之逸非常好奇,时鸣几乎每天不着家,怎么把儿子培养成搞个人崇拜搞到极致的小迷弟。   “你爸爸呢?”程之逸伸手摸着时晨的头。   “上班。”时晨自然也闻到了程之逸身上的香味,他忍不住去闻嗅着:“好香啊,叔叔!今天爸爸抱我回家的时候,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让程之逸顿时脸红起来,准确的说是烧了起来:“他,他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时晨夸张地点头:“说了,他让我照顾你。”   程之逸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小,怎么照顾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还不能动,你爸爸真是怎么说的吗?”   时晨有些着急:“我能,我能照顾叔叔,爸爸说,我照顾好了,叔叔给我买玩具。”   程之逸听了这句话脸顿时黑了下来:“你爸爸,果然……”他实在找不出词评价那个人,永远出其不意的“恶心人”。   正在开案情总结会的时鸣不停地打着喷嚏,严宋忍不住提醒:“头儿,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从医院出来着凉了!”   时鸣摆摆手:“汇报你的,我又不是大姑娘。”   严宋只好继续说:“根据段昀一的口供,以及我们对可蓝咖啡厅监控的分析,这个陈启和杀害郭婷婷四人的凶手,和画像师给出的画像基本吻合。如果不存在再次被冒充的情况下,可以判定这个陈启就是凶手。但段昀一落网之后,我们也做了很多工作,这个人似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严宋的这句“没有出现过”很有份量,意味着这个人在天河有监控,以及任何需要身份证件的地方,全部都没有出现过。   他,逃过了警方的天网。 第21章 入局21   “不急。他有可能还在天河,只是躲起来了,只要是人他就不可能一直在阴沟里。我们可以等等他自己暴露。”时鸣分析着。   轮到张盼的汇报,对方往前挪了挪,坐直身子:“我掌握的情况,前面宋他们也都说了,只是有个新情况需要汇报。刘茜的父母知道嫌疑人死亡之后,今天上午特地过来领她的遗物,她妈妈领东西的时候,边哭边说刘茜命苦,他们也没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就连刘茜查出绝症都不敢告诉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到张盼这里,时鸣问:“绝症?什么绝症?”   严宋有些不忿:“这老两口到底隐瞒了多少事,都来队里几回了,没一句实话!”   张盼看着时鸣继续说:“我当时也很震惊,问她是什么绝症?她好像是无意间说漏了嘴,我再三问询,她才说刘茜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查出了白血病,他们也是无意中知道,但是怕刘茜治病拖累他们,两个人假装不知道,刘茜也没有提过。后来我打电话问了博洋的老板和几个同事,她们也都不知道刘茜患病的事。”   时鸣兀然后仰,栽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笔飞快地转着,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认真地梳理着刘茜的时间线。   “五月十号,”时鸣自言自语地说。   严宋好奇地问:“五月十号怎么了?头儿?”   邵允琛轻声提醒:“五月十号是刘茜日记本里最后的日期。”   五月十号之后,应该是刘茜查出了白血病,所以日记也就到那一天终止。刘茜没有选择把患病的消息告诉别人,那告诉她的“浩珩”了吗?   一切的谜团随着段昀一的死都淹落在尘埃里。   时鸣坐正,余光竟看到温沁彤红着眼睛,他忙问:“怎么了?”   温沁彤带着些许哽咽解释:“头儿,我觉得刘茜一定是知道自己没几天了,所以才那么渴望结婚,可最终还是所托非人。”说到这里,她忽然破口大骂,“那个姓段的,就是禽兽不如,他……”   严宋出言打断了温沁彤的骂声:“不对!刘茜也许结婚了呢!”   时鸣问:“什么意思?”   严宋眼神里泛着光解释:“头儿,我们第一次去刘茜家里搜查,搜出了她的日记本。当时我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了一个戒指,里面已经没有戒指了。我问她爸妈刘茜是不是有男朋友,他们说不知道。后来我去宏艺,也就是戒指盒上印着的金店走访时,因为戒指的铭牌还在,所以店员很快查到了出售记录,登记的名字是假的,当时店员回忆戒指出售是在六月中旬,可惜那几天正好监控维修,我没再查了。刘茜从买房之后,生活捉襟见肘,她的确没必要再买戒指这种装饰品。现在想想,很有可能,那就是她男朋友买给她的婚戒。”   陈廷策咬着笔杆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顺着严宋的思路问:“那现在戒指在哪里?不在盒子里,不在身上。”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查案过程中的确也没再见到戒指。时鸣刚想开口,门外传来了干练利落的声音:“我想,你们说的戒指,应该是这个。”   耿文玥就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透明的物证袋。严宋立马跳起来,拿手机拍了几张联系宏艺的工作人员。   时鸣眼神里带着询问看向耿文玥,对方走到会议桌旁,坐了下来:“这是今天尸检段昀一的时候,从他的胃里发现的东西。刚完工,准备和你交涉一下,正好会议室外听到你们正好在说这个事。”   时鸣笑了笑:“玥姐每次都是及时雨。”说完,问严宋,“怎么样?”   严宋肯定地说:“是,是他们售卖的戒指。”   “这个段昀一是不是有人格分裂啊,怎么时好时坏的,如果说他们真的结了婚,他结婚前一天把人杀了?这,他不会有什么精神病吧!”温沁彤对段昀一一直带着敌意。   时鸣手中旋转的钢笔一停,开口了:“我们一开始就把段昀一放在一个嫌疑人的位置,或者直白一点,是凶手。所以他的很多举动都不合逻辑。但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他另一个身份,他也是一位受害人。如果,把他一些超乎寻常的行为解释为自救呢!”   时鸣站起来拉过旁边的白板,在上面开始梳理着段昀一的信息。   “两年前胡晓萱溺亡案后,段昀一被一个称为犯罪中介的神秘组织盯上。”时鸣写下“段昀一”和“犯罪中介”几个字。   “当时段昀一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就被注射了吗啡。当然,这一切都基于我们信他最后一次的口供。很快,他被这个组织‘豢养’起来,直到去年组织忽然给他下达了要他去模仿倩影四位女主播的命令。   段昀一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两年里他吸食的毒都是这个组织免费供应,段昀一知道自己即将付出比免费供毒更大的代价。对未知的恐惧,再加上他警校学习的经历,他第一次萌生了逃离的念头,也就是这个时候,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伍心’。”时鸣把伍心写在段昀一的左上角。   “不幸的是,很快伍心在朵拉工作的事情败露,组织知道以后,另一位上线也就是贺志荣出场了。贺志荣带着任务去朵拉团建,也就是那天,伍心和刘茜相识,在刘茜看来,他是为了救她得罪了贺志荣,所以一来二去,刘茜对段昀一心生爱慕。伍心被迫离职之后,被组织安排成了贺志荣的男宠,以这个身份开始在四处活动,这个期间段昀一成了在国外活动的人。也是利用这个在国外假消息,段昀一又造了一身份“浩珩”来和刘茜谈恋爱。但其实他本人一直都在天河活动,也一直在模仿和练习郭婷婷四人,而且他一直都有高超的化妆技术。”   时鸣在“段昀一”名字左下角写下“浩珩”:“今年因为买房和装修的压力,刘茜被迫和贺志荣走在一起,这件事没过多久,段昀一也知道了。事情的矛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按目前的情况,刘茜的日记,以及段昀一的口供,还有他杀害刘茜的行为,比较统一,都能互相佐证,的确是段昀一不堪背叛,才决定将刘茜杀害。但按我们刚刚的分析,刘茜有白血病晚期,很可能时日无多,两个人张罗着要结婚,刘茜还去公司请了婚嫁,给所有人分发喜糖,段昀一买了戒指送给刘茜。两个人的相处完全看不出是杀与被杀的关系。”   温沁彤指了指白板上的名字:“有没有可能,就是我说的人格分裂呢?”   时鸣摇摇头,把段昀一的名字慢慢圈起来:“或许,他是在自救呢?”   这个念头从昨晚开始一直萦绕在时鸣的脑海,段昀一只是简单地模仿,为什么非要选择离开,离开意味着毒品的断供,以及生命危险。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发现了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可这一切随着他的死亡,扑朔迷离的线索成了他心头的乱麻,他看不穿,理不清。这个时候,他无比怀念程之逸在自己身边时,总会放缓神思,替他理出头绪。   严宋他们面面相觑:“头儿,什么意思?什么自救!”   时鸣放在笔,坐回座位解释:“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猜测他杀害刘茜,就是为了引起警方注意,暴露自己。嫁祸给程之逸,就是为了让他也卷入这起案件,因为程之逸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一定会和我们一起侦查。”   陈廷策听得一头雾水,他皱着眉头:“可是,把专家卷进来,又不是为了报仇,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翻出背后的真相。”时鸣摊手,“就是这么简单。除了我们第一次知道这个组织,程之逸和段昀一都是它的旧识。段昀一只是为了让程之逸也能出手。”   “那更说不通了,他为什么绑架专家啊,那晚的直播我们都看了,那可不是演的。”温沁彤回想着那晚的紧张,还是会不寒而栗。   这也是时鸣最想不通的地方,段昀一如果想自曝,被当作伍心带回局里的时候,完全可以坦白,为什么非要去绑架程之逸?   这一切都绕不开这个人,一想到两个人的争执,时鸣就有些为难。程之逸很明显,对于这些隐瞒的事实,并不想与他分享。   时鸣想到他的欲言又止,心情顿时陷入低沉,好在耿文玥开口说:“段昀一堆毒化检验还需要几天,不过今天禁毒大队那边的人和我说,之前的多次尿检都没有测出段昀一有吸毒史,而昨天的血检,也没有测出。他们已经提取了检材送到了省厅,这个检验结果也需要些时间。”   时鸣皱了皱眉头:“可段昀一交代,他被注射的毒不是吗啡啊!怎么可能尿检,血检都检测不出来?”   耿文玥也疑惑起来:“不是吗啡啊!怎么会是吗啡呢?”   时鸣和耿文玥的眼神里都多了些震惊和难以置信,一些秘不可闻的谜团藏匿在突如其来的静默里。   不只是时鸣,圆桌上所有人的听到这里,心头都笼罩过一团阴云。这个案子不仅没有结束,还引起无数的疑问。熬了半个月,就差一锤定音的时候,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陈廷策表露了所有人的失落:“头儿,这案子本来已经移交给市局了,检察院和督察组也都介入调查段昀一的死因,哪怕是将来牵扯出了什么吸毒,贩*,也是禁毒大队的事,我们还不能结案吗?我真得有些熬不住了,已经半个月了。”他越说越激动,“半个月了!刚刚坐在这里,我觉得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可现在,可现在你告诉我,查到的这些居然连皮毛都算不上,一切都是凶手自曝的。那我们这半个月的意义在哪里?每天晚上熬夜到天亮还在分析案情的意义在哪里?”   陈廷策说完,拿起眼前的本子重重地摔在桌面上,眼眶通红地冲着时鸣喊道:“这里,这里面,是我和所有人熬了这么久,每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要记录下来,我在把它当成我的勋章,而不是一本草稿纸。可你告诉我,这连草稿纸都算不上,就是一本放在厕所都没有人用的垃圾!”   严宋拍桌子喝止:“你够了!坐在这里的谁不是整整熬了半个月。侦查方向有问题可以重新梳理,吼能解决问题……”   严宋话还没说完,温沁彤直接起身,超后踢开座椅,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水杯扬长而去。   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终结了争吵。耿文玥有些尴尬地起身:“案子的确是市局的,后续我会和市局支队对接。大家辛苦这么久了,好好休息一下。时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时鸣眼底深邃的目光目送耿文玥离开,他双手抱拳撑着桌面,刚想开口。邵允琛抢先说道:“案子的确不是我们的,不过,如果这个案子只办到这里戛然而止的话,我想我大概晚上梦里都会是那些无辜的生命被困在暗雾里难见天日。反正刑警队怎么都能运转起来,我无条件服从命令。”   陈廷策也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转身离开:“行,就我格局小。”   时鸣心里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这团阴云也会,暗雾也好,都不是他们可以撬动的。   “廷策说得对,这不是我们的案子了。刘茜案到此就终止侦查吧,一切恢复正常。因为这个案子耽搁的其他案该破的破,有明确嫌疑人的该动的动。刑警队的确怎么都能运转起来。”时鸣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几天告诉大家除了值班的,其余人正常上下班。好好去拥抱一下生活。”   时鸣说出最后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心虚。他的生活,何尝不是拖着枷锁在深渊里挣扎呢?谁又能为他划破迷惘,赠予行远自弥的从容?   支撑着他精神长生的笃定,早已在昨天“胡晓萱溺亡案”真相剖出时轰然倾塌。   时鸣走出公安局时,已经是傍晚了。夜风涤荡尽盛夏的炙热。他忽然很想念程之逸,就这一刻,他无比确认这种感觉。   蒲公英飞掠心头般的悸动,思绪信马由缰地回想着昨晚相拥的温存。   时鸣没再任由自己陷入消极情绪里,他特地绕进旁边的花店,打烊前最后一束百合,纯白的芳香简直和那人一样令人沉醉。   等他回到家里,一进屋就被眼前是景象震惊地舌桥不下。   逼仄狭小的客厅,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玩具。地下零散着各式各样的玩具车,时晨正光着脚趴在茶几上拼着积木。   时鸣攒紧眉心,他毫不怀疑这些玩具足够他第二天成为全天河买卖玩具的富翁。时晨拼的投入,压根没察觉到时鸣回来。   时鸣预感到了什么,直接跨步打开卧室的门,果然空无一人。他回到客厅,怀里还抱着花束,唤醒沉浸在玩具里的时晨:“晨晨,叔叔呢?”   时晨明显被吓了一跳,回身看到是时鸣,光着脚就跳到时鸣身上:“走了!这些,这些都是他给我买的玩具。”时晨眉眼弯出喜悦,他只知道爸爸没有骗他,照顾好程之逸就会有玩具。   时鸣把他放在沙发上,开始给程之逸打去电话,一连十几通之后,依然是“无人接听”。时鸣紧紧地握着手机,怀里百合的花香,像是带着自己此刻的些许“尴尬”蔓延四散。程之逸走了,又一次不告而别。可想象中自己并没有多少怒意,好像那个人之于自己一直都是清风,只留下了一瞬间的凉沉。   时晨并不不知道这些,他一边玩着遥控汽车一边和时鸣“唠嗑”:“他陪着我一直玩玩具,到下午的时候,好几个叔叔就搬来了这么多玩具。”   时鸣搂着时晨,笑着问:“叔叔走得时候,为什么没告爸爸呢?我早上是不是和你说过,他有什么需要都打电话告诉我。”   “他不让我告诉你。还说,如果我说了,就……”时晨有些心虚地偷瞟时鸣,见他表情温和,才继续说,“就不给我买玩具了。”   时鸣顿时笑出了声,他实在想象不到程之逸那么清高的人和时晨做这些交易时的模样。忽然,笑容凝在他的脸上,时鸣的耳畔响起了昨晚程之逸带着轻喘的声音:“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错过了今晚……”   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果然——   时鸣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随即又是难消的怒。对方莫名其妙以嫌疑人的身份回来,又在案件进展到末尾,还有一团迷云需要他解释的时候,再次消失。   他悲凉的发现,他除了那个怎么都打不通的手机号,什么都没有。 第22章 迷局01   程之逸此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安静地欣赏着天河的夜景。   眼底是景况仿若夜与星月混成一色的沼泽,程之逸放任自己在即将远行之前,认真又专注地去用最后的沉溺和时鸣告别。   街景的霓虹不经意地流过眼底,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时鸣送了他一把钥匙,却在他的心上缚了锁。   身后传来唐烬低沉地声音:“东西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程之逸垂眸将天河的盛景最后一次刻入眼眸,连带着这半个月彼此纠缠的每一个瞬间。   去机场的路上,程之逸一直闭目养神。唐烬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几次想开口说话,几次又欲言又止。他忽然想到白天去接程之逸时,右侧的小腿还在淌血,程之逸却稳步行走,看不出任何不便。   他的少爷,好像生来就不会感知疼痛。小时候因为失足跌进玫瑰丛里,除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太多情绪。唯一一次见他捂着心口痛苦还是六年前被警校开除的那个晚上。   当时“照片事件”很快上了高校的热门,拍摄角度只能清晰地看到肩线顺着皓月流连的香霓场面。时鸣背对着镜头,人又站在暗处,发出来的几张照片背影更是模糊不清。   校方很快找到了程之逸,希望他能交代出那个“背影”究竟是谁,可以对学生予以开除,校方可以发声明解释这一切都是对方强求,程之逸可以免除被辞退的处罚。   程之逸就坐在几个校领导的对面,望着对方凝重的面色,尤其是石明寿本就沧桑的俊容又添几道“深沟”。   “没人强迫,是我自愿的。”程之逸云淡风轻地说,好像在陈述别人的事。   石明寿冷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开,程之逸也起身把辞职信从自己的面前推到苏建盛到面前。   苏建盛就是时鸣口中的苏教授,也是警校的副院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程之逸是他极力举荐的人才,还没来得及在教学事业上大放光彩,居然要因为这种污名轶事被迫离职。   程之逸修长的手指在信封上轻扣两下:“对不起,让苏教授失望了。我的前程到此为止,我并不遗憾。可那个人答应过我会做一个好警察的,我不想毁了他。”   苏建盛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老年斑更显清晰,清了清沧桑沉重的嗓音,却还是未置一词。   程之逸微笑着道谢:“谢谢成全!”   这是他的做事风格,平静地像白水,有时候淹没在人潮里,如果不是他出尘的气质,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唐烬再次找到程之逸时,对方蜷缩在酒店的地上,四周都是散落的空酒瓶。程之逸不能喝酒,因为有胃疼的陈年旧疾。唐烬碍于身份很多埋怨的话只好止于喉头。   对方已经疼地彻底麻木,唐烬把他扶到沙发上时,程之逸只是捂着心口,压着哽咽的声音说:“阿烬,我后悔了!”   唐烬愣怔地望着自家少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后悔。当年父亲被千刀万剐在他面前时,程之逸都没有说过半个悔字。   眼角的泪在这安静地对视里,悄然滑落,程之逸难过地笑了笑,随后整个人摔在沙发上自嘲:“是我要把照片发出去的,我这是在说什么!”   他不得不离开,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再站在讲台上,程之逸向来对自己可以狠到极点,这次也一样,他选择了离开中最残忍的方式。他绝望地闭上眼,脑海里只剩下白天离开学校时,时鸣拦在车前的情景。   程之逸不停地按着喇叭,刺耳地声音仿佛利刃剖心,时鸣只是一动不动地拦着车:“我去和校方说清楚,一切都是我强迫你的,程之逸,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教书,你留下,我走。”   程之逸在时鸣面前,眼神里第一次地浮现出讥讽的冷意,看着挡风玻璃外,自以为大义凛然的时鸣低声说:“幼稚!”紧接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一脚油门踩下,汽车的轰鸣声顿时卷起飞尘。   时鸣连眼睛都不眨,紧盯着驾驶室里的人。程之逸眼前的呈像飞速放大,眼看就要撞上去的时候,他闭眼了……   仿佛枪响之后缭绕着最后的硝烟,可惜上膛的子弹还是射偏了毫厘。车稳稳地蹭在时鸣的裤腿上,少年的眼里却只倒影缄默的爱意。   程之逸最终还是下了车,走路带起的微风,连他都不想承认这一刻双腿的战栗。时鸣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方侧首冷笑:“如果不是苏教授强烈建议,我的确不愿意来。这里,书本,只会困住我的逻辑和思想,我不属于这里,也收起你自我牺牲的伟大魅力,我不需要,也不会感激。”   时鸣不甘地望着程之逸,他知道他的温柔永远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可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从未暖过这个人的心:“所以,你早就想离开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对吗?”   “对。”   “那我算什么?时鸣在你眼里算什么?只是你逃离这里的垫脚石?”   程之逸忍着眼底的酸涩,付之一笑:“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学生,如果你不同意,那很抱歉,的确什么都不算。”   这句话说得随意又狠厉,时鸣连错愕都显得苍白。   程之逸见他不语也不动,回后备箱提出皮箱,随后把车钥匙扔回驾驶位,从时鸣身边擦肩而过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么喜欢,车就送你了,过几天记得来办过户手续。”   这是时鸣最后一次闻到他身上永生不息的味道。清凉的感觉爬过他的心头,所有的纠缠和放纵都打上了潦草的烙印。   清风穿过两人的间隙,目睹着这场不欢而散的离别。   程之逸手有些抖,拉起皮箱径直离开。在无数个甬夜被噩梦惊醒时,他都希望这个人能在身边给他坚定地怀抱。   比时鸣还幼稚的人是自己,比他胆小懦弱的也是自己,他连他给的热情,都不敢回应。   “我一生草草,配不上你的光明磊落。忘了我和那些本就不该有的遇见。”程之逸心里带着祈祷,做真正的终结。   唐烬回想着那个夜晚,程之逸跪靠在落地窗前,等着天亮。   “我的太阳要落了吗?”   唐烬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听不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陈述还是疑问。那天之后,程之逸回了欧洲,再未踏足过这片土地。   六年,足以让浅薄的相知埋于岁月。可唐烬却忽略了这六年来程之逸独自和黑暗较量的唯一的支柱。   察觉到唐烬的欲言又止,程之逸清朗的声音响起:“说吧!”   唐烬顿了顿,还是问出自己的疑惑:“您真的不打算告诉时警官吗?”   程之逸长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这件事只要告诉第三个人,就有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走漏风声。”   唐烬有些诧异:“您的意思是,不信任时警官?”   “准确来讲,是不没必要。信任这种行为很冒险。至于时鸣,我不想他卷入这些和他无关的事里。”程之逸只是提到他的名字,都感觉心里淌过暖意。   时鸣并不是懂他的人,却是最疼他的人。程之逸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很快到了机场,唐烬去办托运事宜。程之逸特地站在原地,提着手提箱,从风衣内袋拿去墨镜带好,镜片很快就反射出几个方向密切注视的目光。他勾了勾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唐烬回来之后,两个人先后过了安检,进到航站楼候机,唐烬自然也察觉到了周边的危险。程之逸摘下墨镜,余光递给对方一个眼神,唐烬立刻会意。   两人同时进入VIP休息室,即将登机前,“程之逸”提着皮箱,竖起风衣的衣领去卫生间。   刚一进去,身后的门锁“咔嗒”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右手的手提箱立刻被抢了过去。另外三人同时出手朝“程之逸”攻来。墨镜的背后,凌厉的眼神迅速变化,一个旋身躲开对方飞来的拳头。   “程之逸”摘下眼镜,竟是唐烬的脸。   唐烬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个愣在原地的人,对方察觉到上当之后,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手提箱,怒道:“妈的,是假的!”   唐烬摇头:“真的!你要不打开看看!”   突然生变的危险气息在这四人的面面相觑中逐渐蔓延,他们目光紧逼着唐烬,身子却在挪步后撤。广播里传来空姐轻柔的声音,提醒6Z6011航班的旅客开始登机。   唐烬没打算把这场“关门打狗”的闹剧变成持久战,就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唐烬飞身上前,一脚将提着手提箱的旅客踹至便池,惨烈的惊呼还没来得及落下,同行的三人也都应声倒地。   唐烬收回最后的拳头,从容不迫地从地上提起手提箱,临走前把这四人的手机都冲进了马桶里。   程之逸听到这里,似笑非笑地说:“没必要这样,如果对方真得为了得手,不会选择在机场动手,更不会选择这几个蠢货。”   乘坐凌晨的航班的人本来就不多,商务舱只有程之逸和唐烬。程之逸向上推开遮光板,仿佛要让舷窗外的星光照射进来,眼神多了几分柔和。   唐烬有些不放心,打开手提箱查看里面的东西。最后一位密码输入,箱子自动弹起,看着箱子里空无一物,唐烬慌张地望向程之逸,带着询问的目光,分明是说:“这里的东西明明……”   程之逸侧着头望着窗外的夜幕天穹,缓缓地说:“东西被我替换了,不用担心。他们只是为了打草惊蛇,告诉我,沉寂这么多年终于要出手了,没别的意思。”   唐烬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合上手提箱的动静还是大了一点。   程之逸温和地说:“阿烬,东西现在在哪里,在谁身上我也不知道。如果连你我都不知道,别人更不可能知道。所以,到了温华我们要做第一件事,是好好放松一下。回天河快三个月了,你我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这样的重压的确不太适合我们接下来的事,所以,从现在起,放轻松些。”   程之逸如果真的想安抚一个人的情绪,比任何镇定的药物都管用,他的声音,包括这个人从内到外的气质,都能带给人安静。   唐烬听了他的话,靠着椅背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程之逸打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那一页满屏的鲜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告而别,时鸣一定急坏了。   可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刻,能随时随地牵动一个人的心,才让他觉得和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最后一丝温暖的关联。   时鸣如果知道程之逸这时候的真实想法,估计又免不了一番“折腾”。   这张床每一寸都残留着程之逸独特的香味,将时鸣整个人网入其中,他索性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床被子和枕头,去客厅睡。可一到堆满玩具的客厅,时鸣又头疼起来。   他烦躁地回到卧室,光着上半身坐在了阳台的藤椅上。清凉的晚风送来莹莹月色,就流连在他紧致又结实匀称的腹肌上,像极了情人的目光。   他不自觉地打开手机,翻着通话记录自己拨打出去的无数通电话。静谧的夜色里只有远处微弱的蝉鸣声。   时鸣下意识地又拨了过去,熟悉的女声,熟悉的句式,他终于放弃了。   程之逸在一切毫不知情的举动里,放下了手机,也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认真地回想着被绑架的那晚——   段昀一缚着自己的双手,在整个酒店又一次陷入黑暗时,把程之逸背到了地下停车场。段昀一没有急忙离开,而是坐在车里,一直从后视镜望着瘫软在后座的人。   心绪慢慢平静起来,他是带着个人的恩怨,可这六年却也足以驯服心中的恨与嗔。   误入歧途之后,人才会开始领悟正道沧桑。   在被控制的两年里,在毒瘾发作时蚀骨的痛里,他喜欢上了京戏,只因为当年程之逸那一句:“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兰花指配起水袖可以起舞清影,细嗓配上二胡又是一出好戏。没有谁能否定你,尤其是你自己。”   唱词里他体悟到了人生,“他教我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对程之逸和时鸣的恨也在这刚柔相挤、幽咽婉转的旋律里冰消瓦解。   段昀一迷雾剂用量少,药效很快就会过去。程之逸拧着眉头,脖颈上清晰的痛提醒他还活着。他睁开眼睛,缓和了好久,眼神才聚焦到主驾的人。他挣扎着坐起来,血迹渗在衣领,昏暗的光线里更显诡异。   段昀一没了方才的阴鸷,像换了一个人,平静地说:“怎么样,还有力气吗?”今晚的“表演”,免不了对方要受累。   程之逸似已看穿一切,带着了然的笑容点点头,随后等着舌尖的麻意过去,开口道:“你大费周章把我引入局中,一定不只是咬我脖子这么简单。”他身子有些使不上力,重新调整了姿势之后,继续说,“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段昀一回身替他解开绳结:“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猜猜呗!”程之逸能看出自己是为他设局,还自投罗网。光这一点段昀一也不免暗暗佩服。   程之逸的手腕已经有些红肿,他轻轻地揉着缓解疼痛,回答他:“你杀害刘茜,故意让她引我去风山,现场又留下我的手链。案子是时鸣受理,风山被他的人包围,你千辛万苦让我和他见面,不会是为了成人之美吧!”   段昀一笑了出声:“程之逸,六年了,你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程之逸抬起眼眸,眼尾灵动着无辜:“为什么不会?你这六年不也惦记着我吗?”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还在沁血的咬痕。 第23章 迷局02   段昀一没想到被他这样反问,他根本不适应这样的程之逸,眼里没了当初的温和,只剩下毫不在意的冷然。他转回身子坐好,望着挡风玻璃外幽深的地下通道。   “说的没错。既然你猜到了我的用意,那我算有事相求。当然,这件事对你也不是全无好处。”段昀一转动着钥匙,开始发动车,车灯骤然亮起。   程之逸无力地点点头:“好。”   这个字,淡然又轻松。   段昀一打着方向盘驶离地下车库:“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都在独自调查一个秘密的犯罪组织。十二年前,你回国选择就读侦查学,六年前阴差阳错来省警校就职,都是,”段昀一观察着后座的人,程之逸的眼神染了寒霜,第一次流露出少有的警惕。   “都是为了调查。”段昀一继续说着,“你应该查到了这个组织和天河市的某些关联,但这些蛛丝马迹就和你眼前的迷雾一般,等你来这里一年时间,却一无所获,他们不再有任何动作,就跟影子一样彻底掩于黑暗。紧接着,你应该遇到了些棘手的难题,不得不离开。因为我的那些照片,正好给你了机会。”   程之逸没有否认:“你想说什么?”   段昀一开始切入正题:“我想说,你辛辛苦苦调查的组织,两年前找到我寻求合作了。”   程之逸神色微变:“什么意思?”   段昀一知道他心存怀疑:“你先听我接下来的话,再决定要不要信我。”他把胡晓萱溺亡案的真相全数告知,随后笑着评价,“你的怀疑很对,即使天河不是他们的老巢,这里也一定是很好的切口。陈启找到我的时候,一开口就是胡晓萱溺亡案里,我故意卖给时鸣的那些破绽,而有些细节,我只在警方询问的时候提到过,他却都知道。当时我很害怕,也想过是否有可能他们能攻入公安的一些系统。”   段昀一望着凌晨的天河,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的寂寥又多了几分,他失望地说:“可这种概率,真的太低了。为了控制我,他们给我注射了一种毒丨品,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查过各种常规毒丨品毒瘾发作的状态和感受,都不是,我更倾向于是一种新型的毒丨品,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就被他们发现了。陈启那天几乎将我打个半死。他是我唯一的上线,我出事了,他也会被弃掉。也是那天,他喝醉了,在我的激将下说出了你的事。”   程之逸握紧拳头,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说在欧洲名流之上叱咤风云的程氏,不还是因为得罪了他们,被搞得家破人亡。”段昀一后面的话有些不忍心说,看了看闭着眼睛的程之逸。   对方苍白的脸色依然展着笑颜:“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一刀一刀活活剐死在他儿子面前。你有几个胆子,敢和我们作对?”段昀一这几句话说得很快,他怕程之逸难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程家到底是什么家族,是两个月前,他当着我的面接的那通电话,对方提到了程之逸要来天河了。”   段昀一至少是读过警校的,对于事物之间的关联具有很高的敏锐性。他立刻联系到了那个叱咤风云的程氏,以及大学时学生们关于程之逸家庭背景的猜测。很快查到了这个大家族——   程之逸的家族,有百年的制香史,由于中西结合的特色,独一无二的制香技术,很快成了欧洲名流贵族们的标配。而永生香是由程之逸的父亲程沂隆的研发,一经推出迅速推广成欧洲顶奢的定制品牌。   说叱咤风云有些夸张,程家的经营和他的香水一样,低调又温良,从不张扬,每一代传人的性格里都有东方特有的谦逊和善良,这也是他们立业之基。程之逸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父亲是带着些中式的古板守旧,所以程之逸在极为严苛的规则约束下长大,可他也在母亲和奶奶爱里长大。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一定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城堡,千顷花丛,成为真正儒雅的“王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爬行在污泥四溅的阴沟里为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真相苟活。   段昀一的车停在了警校的门口,解开安全带,走到后座扶着程之逸下车。两个人站在回忆的门前,段昀一笑着问:“多久没回来了?”   程之逸一眼就能看到熟悉的天台,他动情地说:“我从未离开过。”他把这里当成了唯一朝圣之地。   段昀一扶着程之逸走进熟悉又陌生的校园,继续说:“知道你的事之后,那段时间,在我又一次的诱骗下,陈启和我说了更多关于你的事。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暗查,可依然一无所获,这得益于这个组织所有的成员之间毫无关联,我们都是和唯一的上线联系,这样,哪怕是‘被做了’,也就是被抓之后,也牵扯不出任何旁支。想到这里,一个计划很快在我脑海里浮现,我想或许我可以自曝给你和警方,这样我的这条线就会被暴露,这样你也顺着这条线光明正大的去和他们对抗。”   程之逸听到这里,神情流露出了少有的坚定:“需要我做什么?”   段昀一有些惊讶:“你,你信我说的这些?”   程之逸自然有他的判断,他苍白的唇无力的睁合着:“半信半疑,所以轮到我来问你了。为什么杀刘茜?”   提到刘茜,段昀一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推开天台的门,边走边望着远处的风山,如果魂灵有知,是否会后悔。   “也许你不信,但她已经血癌晚期了。家庭沉重的背负,以及为了那套房子委身贺志荣的屈辱,彻底剥夺了她最后的希望。很可惜,老师,我一身伤痕,心也是千疮百孔,我救不了她。贺志荣给她的那些钱,她甚至都不想拿来治病,只想早早摆脱他的父母。可惜,听说她换大房子了,一家人又要来大城市榨干她所剩无几的生机。”   程之逸震惊的眼眸里倒映着段昀一的泪光,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所以,是她主动愿意牺牲,替你完成这个局?”   段昀一撑着天台,苦笑着点头:“是不是觉得她很傻?不过好在我很快就要去陪她了,我逃不脱魔爪,最近毒发越来越频繁,毒瘾发作时,我连死都觉得奢侈。而且我的一些器官已经开始不同程度的腐烂,我是一个试验品。   程之逸望着他,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只能感受得到平静。   “所以我只能去听他们的话,去穿着女孩的衣服,披着长发去冒充她们。刘茜不只是为了自己和我,也为了这四个无辜的女孩。”   段昀一用沾着泪渍的手指指着远处的放着荧光的博物馆:“都说那里的异域公主很灵,引你入风山的前一天我和她一起去许愿了。”   程之逸心口仿佛有巨石堵着,他问:“什么愿?”   “希望我们来生还是夫妻。”段昀一的眼里闪着泪光。   程之逸顿时了然:“你们结婚了。”   “我一开始不同意,我这种烂人配不上他,可刘茜和我说,她想有个家,哪怕是骗骗她的那种,她从小到大其实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所以,我和她就在家办了个我们两个人的婚礼,那个日记本,是我和她在前一天写好的,时间一久也会落入对方的手里。还好,一切都还在计划里。”   程之逸想起日记本里刘茜男友的形象,笑着说:“你是怕对方知道刘茜是自愿帮你之后,去报复她的家人。所以,日记本里是那样一个形象。”如果说唯一能共情段昀一的这种做法的人,只有程之逸。   段昀一没回答,只是话题一转,正视对方:“老师,当年因为年少无知犯的错,什么代价都无法弥补。我并不无辜,等我从偏执里清醒之后,已经太迟了。人总是在触碰到更黑的深渊时,才会想念人间的太阳。我不并怕死,我只是想死的有价值一些。接下来我的每一步计划都离不开你的参与,如果你愿意。”   程之逸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第一次喊他回答问题那样,带着肯定和赞许:“好!”   段昀一目光里升腾出无限的感动,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比出兰花指提在身前,清脆的嗓音就涤荡在寂静的长夜:“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最后两句,段昀一没唱出来,因为当初赠木桃的是程之逸。可惜,一念之差。   那晚攻入博洋网络科技公司防火墙的韩彬也是段昀一一早安排刘茜雇来的黑客。只是对方察觉到了不对,立马失联。最终的操作都是程之逸安排人来完成。   两个人布置“表演现场”时,程之逸抓紧一分一秒的时机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杀了这四位女孩儿,目的和动机是什么?”   段昀一想了想,有些难为情:“这个组织的保密程度极为严苛,以我的判断,这个案子可能只有我和陈启,因为参与的人越多,不可控性越大,但陈启不会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凶手。当时要我模仿的时候,我一开始不同意,他断了我几天的毒,我只好答应。”他不想多提这件事,也不想回忆自己毒瘾发作时的丑态,“后来我开始模仿的时候,那几天一直都是化作她们的样子生活,那天晚上,陈启就没有离开了,留下来和我……”   程之逸的眼神里终于起了变化,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去安慰他,可好像没有立场,也没有这种能力。   段昀一苦笑着:“没什么,只是他和我做的时候,说了一句,‘你要真是个女人该多好,老师也就不用大费周章去取其他女人体内的东西了,你一个人就能供给,浪里白条的骚*。’当时我叫的惨烈,他并没有意识到我其实记下了这句话。后来我分析,可能是为了取某种女性才特有的东西,我不确定。”   程之逸有些疑惑,随后想了想说:“这个组织的做法,很多时候都无法用常理理解。可如果我们把他‘犯罪中介’的性质结合一下,似乎都可以解释的清楚。他们犯罪的目的似乎从来都是犯罪本身,的确是一种中间人的姿态,取到东西之后,使用方一定不是他们。所以这次我猜想也是背后有更大的买家。”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段昀一被抓没多久,程之逸吩咐过手下的人注意医院的动向。如果真取人体内的东西,一定会找最妥善保存的方法,除了医院和医学实验室,没有更好的选择。果然,唐烬很快得到了消息,省二院忽然被购置大量的高度浓缩脱水溶液。   跟踪这条线索,很快锁定买家运送地就是温华。   当时还在医院的程之逸想了很久,   为什么会选择温华?还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吗?   一筹莫展时,秦欣的一通电话给程之逸送来了答案。还在欧洲的秦欣问:“国际香水品鉴大会的邀约正式下发了,我什么时候出发去和您会合呢?”   这个品鉴会程之逸推出的是永生香。可此刻吸引他注意的不再是品鉴会本身,他忽然想起,这个品鉴会召开的地点就是温华,时间正好是八月下旬,一个大胆又荒唐的猜测在他心里慢慢浮现。   程之逸再难坐以待毙,于是才有了出院突审段昀一。   想到他,程之逸睁开湿润模糊的眼睛,舷窗外的天灰蒙蒙地渗着黎明的光。他和他坦白一切时的纠结又自责的模样,就刻在程之逸的脑海里。终究,是当年的他对不起段昀一。站在法理的角度,段昀一手上沾着两条人命,死不足惜,可他到死也要为程之逸的心结松动紧系的扣环,程之逸万分感激。   本以为段昀一被关进看守所,最起码可以保证暂时安全,却没料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   程之逸不敢耽搁,比起看守所里的“鬼”,他选择离开时鸣去温华,那里或许藏着更多的隐秘。至于天河的鬼,他相信时鸣的能力。 第24章 迷局03   时鸣这一晚彻夜未眠,并不是因为程之逸的不辞而别,而是段昀一生前最后的供述。   他这位老同学的身上一定还藏着没来得及坦白的真相,以及那些不可回避的疑点。   陈启注射给他的毒丨品并不是吗啡,以及他和刘茜畸形的相处。最主要的是,胡晓萱溺亡案发生的时候,程之逸并不在国内,胡晓萱由于判定失足落水,这个案子连本像样的案卷都没有,程之逸居然可以将他作案的手法一语道破。   一想到程之逸,时鸣总没办法客观。连怀疑对方都有些心虚。   酒店被绑架的那个晚上,程之逸只凭段昀一的身份就确定了绑架地点是天台,这显然不可能。时鸣知道对方在有意隐瞒,可他还是压着无数的疑问去相信他。   天台被救之后,程之逸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离开医院径直去看守所提讯段昀一,却掌握了他那么多的证据和背后的神秘组织,倒是他一个活动在外,明察暗访的警察,掌握的信息寥寥无几……   破晓的微风带着凉意袭来,时鸣浑身一颤才从彻夜思索里惊醒,阳台的窗户一直没关,而他光着上半身就一直坐在风口。感觉到有些冷,才回卧室躺好。   打开手机,时鸣把打给程之逸的所有通话记录删完之后,拨通了王骁的电话。   王骁显然还在睡梦之中,接到时鸣的电话多少带着美梦惊扰的不悦:“什么事?”   时鸣随口和他道个歉,直截了当地说:“天亮之后去单位,帮我个忙呗!”   “时鸣,你特么,都两个单位了,就不能放过我?帮忙帮忙!以后只要不是帮你娶老婆,免开尊口好吗?”王骁闭着眼睛,从右边滚到左边。   时鸣笑着骂了句脏话:“大哥莫笑二哥!你先解决你的个人问题,我和你说正经事,程之逸被绑架那晚,那枚电子炸弹你们市局做鉴定了没?还有那把裁纸刀。”   王骁见他又是因为程之逸,抓着机会嘲讽道:“都多少年了,阿鸣,不至于吧!就算你喜欢男的,也没必要……”   时鸣不耐烦地打断他:“和你说正事呢!”   王骁听到他语气严肃,坐起身来追问:“你怀疑什么?案子现在一直是刑侦支队在办,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问我,我特警队,能知道个屁!”   时鸣说不出他在怀疑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程之逸那晚对段昀一有些了解过头了。   他顿了顿,就在王骁又快眯着眼睛时,时鸣低沉着声音说:“段昀一关到市看没几天,人忽然因为注射毒品过量死亡了,这滩浑水太深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踩下去的是泥地还是沼泽,我只能信你了。”   王骁听到段昀一的死讯,睡意全无:“段昀一死,死于毒品过量?”他便从衣柜里取衣服,边确认这些信息,仿佛还在梦里,居然在看守所死于吸毒。   “对。”时鸣也从起身披了件外套,准备去厨房给时晨做早餐,“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人死了才两天,市检和省检都已经介入调查,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什么结果。但是对方动作太快了,我必须比他们更快,这才找你帮我确认一下那两件物证。”   王骁也肯定地说:“我知道了,如果拿不到鉴定报告,我申请调取证据亲自鉴定。你放心,很快。”   并肩作战多年,时鸣自然知道他的能力,最后小声提醒:“你在市局也万事小心。”   段昀一说的很对,怀疑同僚的滋味不好受。时鸣从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个“队友”,只是看守所都能被堂而皇之的杀害,他实在找不到开脱的借口。   等他去时晨卧室叫他起床时,一进去看到时晨怀里抱着昨天程之逸买给他的玩偶,心里又掠过一丝酸涩。   程之逸做事一直都是这样,冷,绝,狠。这是时鸣在这六年里无数次回想两个人争吵不休的那个下午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被他温柔的眼神和淡然的气质骗了这么多年,却依然看不透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之逸。这个人是站在讲台上夹着粉笔高谈阔论的老师,也是对每一个学生温柔对待的长者,是那天几乎开着车要撞上自己的“仇人”,还是重逢之后主动搂抱自己献吻的人。   差一点,时鸣就以为他真的愿意接受他了。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过去掀开时晨的被子,把他怀里的玩偶扔在一边,开始喊人起床。   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早上送时晨去幼儿园,再去警局上班。没有程之逸的这六年,每一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在他还有时晨,生活总不算太糟。   一进刑警队,时鸣又想起昨天开会时的不快,可并没有多少芥蒂和尴尬,这几个人的相处模式一直都这样,有什么矛盾和不满都是直接表达,最起码在这里自由和尊重都是平等的。   所有人都再未提刘茜的案子,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并没有结束。   天河的雨季一过,迎来了燥热的酷暑。一到这个时候,人们就开始怀念雨季的清凉。   时鸣却不一样,他很喜欢在烈日和严寒的极端气候里做事思考,再紧急危难的时刻,保持沉着和冷静,这是他不得不修炼一生的课题。   这样酷热的周末,时鸣选择带着时晨在游乐园玩耍的时候,接到了王骁的电话。   耳边除了刺耳的尖叫和盛夏蝉鸣的聒噪,还配着王骁低沉的声音:“见一面吧,晚上七点,老地方!”并没有别的话,时鸣很少见王骁这么严肃。   刚接完王骁电话,抱起时晨打算去吃午饭,邢汇深“突然造访”,时鸣皱了皱眉头,他见领导就烦的毛病又犯了。   时鸣看了看正在大快朵颐的时晨,笑着说:“晨晨,待会儿我给你眼神,你就开始撒泼打滚,会吗?”   时晨便舔着冰淇淋,乖巧的点头:“那今晚可以去吃汉堡吗?”   “今晚爸爸有事,你在家等我,我给你带回去好不好!”时鸣替小家擦拭着满是奶渍的嘴巴。   “父子”俩愉快地达成共识,时鸣才接起电话。邢汇深对这漫长的一分钟显然不满:“在哪里?”   “游乐园。”   “这么闲的话,正好全国有个研讨会,需要一线民警参加……”邢汇深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刺耳的哭闹声,电话这头,时鸣不停地安抚:“别哭,宝贝!领导打电话呢!喂,邢局,你说什么?孩子一直闹腾没听清!”   “孩子哭闹是吧!那你马上回单位……”   “不哭不哭,爸爸给你买!你先让我和领导说句话。喂!”哭声越来越大,直到邢汇深挂掉电话,时鸣才拍拍时晨的肩膀,“好了,可以了!”   两人坐在小径旁边的木椅上,时晨骄傲地说:“我要菠萝堡!”   “好,但这个月我们只能吃这一次。”   时晨听了这话,弯笑的眉眼顿时填满不快。   时鸣这么多年,虽然很舍不得这个小家伙,可一直都没有停止寻找他的父母,总有一天会离开。   时鸣很宠他,可该有的严厉一分不少,见时晨露出这幅表情,也丝毫不退让:“不高兴也没办法,我只能尽量做好吃的合你口味喽!”   艳阳高照下,时晨红着脸,嘟囔出一句:“爸爸没有程爸爸好!”   时鸣听了这句话,简直哭笑不得:“你才和他见了几面,就开始叫的这么亲!我养了你三年啊!小东西!”   时晨从椅子上跳下来:“他让我这么叫的!反正你就是没有程爸爸好!”说完,就沿着小路朝前跑走了。   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意料,时鸣知道童言无忌,可程之逸让晨晨叫他这个称呼,和他那副漠然的神情怎么都不相称。   时鸣望着小小的背影,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说:“你程爸爸连你爸爸都不要了,怎么会记得你!”   这些天,时鸣努力让自己回到程之逸没有出现之前的生活,可失而复得远比彻底失去难过得多。   六年里埋在心底的波澜再起涟漪时,他难免会想要更多。   时鸣把时晨送回家之后,就去鸿苑茶馆赴王骁的约。刚上路,邢汇深的电话又打来了,没了晨晨,他只好另寻出路:“喂,邢局!”   邢汇深低沉地声音,时鸣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黑脸:“孩子不哭闹了吧!我可以说话了吗?”   时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实在抱歉了,您刚刚打算说什么事?”   “全国刑事侦查前沿和热点案情研讨会,需要各省派骨干民警去参加,省厅定的是你。”邢汇深生怕他旁边一会儿又有人突然亮嗓,直接说完重点。   时鸣立刻“炸”了:“开什么玩笑?我还领着那么多人的队伍,再说了,全省这么多市县,多少精英骨干,我这种淹没在人海里都溅不起水花的人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邢汇深少有耐性地听他发完牢骚:“你想多了,我也并不想举荐你,是你的恩师,苏建盛的意思。”   一听苏建盛的名字,时鸣呛在喉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见时鸣的沉默,邢汇深得意地说:“你的老师指名道姓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研讨会他是元老级的大拿,去跟着学学,说不定受益匪浅呢!”   时鸣最终还是妥协了:“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研讨会为期半个月,这个月二十号召开,地点是温华市,你挑个合适的时间出发就行。”   时鸣的车停在了鸿苑茶馆的门口,他解着安全带回答:“好,我知道了!”   一进茶馆时鸣径直去了“寒梅”雅间,这个地方是王骁大学时候发现的“宝地”,也是毕业后两个人最常来的地方,很难想象,一个“神枪手”居然喜欢茶艺。   雅室的竹藤屏风一拉,时鸣就听到王骁不满地抱怨:“迟到十分钟了,今天的账你来结。”   时鸣坐在他对面,闻着清新淡雅的茶香,嘲笑着:“你听听你这话,满口的铜臭味,实在是糟蹋了这么清心寡欲的好地方。”   王骁把泡好的茶缓缓地倒进茶盏,推到时鸣面前:“来喝杯茶又不是来做礼拜,别老提什么品味人生,搞这些没用的虚设,俗不俗!”   时鸣看着他那不标准的泡茶姿势,笑着举起面前的茶盏,甚至还没品出什么味道,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叫我来,到底什么情况?”   尽管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俩人知道,可王骁还是压低声音说:“你让我调查的那枚电子炸弹和裁纸刀,我按你说的去查了。”   时鸣肉眼可见王骁警惕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丹凤眼里眯出狐疑的光望着时鸣,凑近他说:“炸弹和裁纸刀已经被销毁了。”   时鸣猛缩双瞳:“销毁?谁写的申请?谁签的字?”   王骁眉眼闪过一丝失落:“就是正常的办案流程,这种违禁的危险品的确收缴之后可以申请予以销毁。阿鸣,如果不是你提出要调查,我也觉得销毁这种炸弹很正常,你现在问申请人和签字人,根本查不到任何端倪。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底藏不住事,一旦发现有问题,我肯定得找到答案……”   时鸣心底着急,见他这样戴高帽,直接怼了一拳:“说重点!”   王骁恢复了往日的戏谑:“还是你懂我。我特地去了民爆,那天绑架案发现场,他们和你们分局的人去拆的炸弹,结果你猜怎么着?”   时鸣知道王骁很享受这种拿捏他的时刻,王骁很少有机会能在时鸣面前用智慧压他一头。时鸣也给足他姿态:“怎么着?”   王骁不怀好意地笑:“原来也有你时队长不知道的事呀!”   时鸣恨不得握紧手里的茶杯直接给这张脸泼上去。   王骁坐好,没再逗他:“民爆的人和我说,拆弹的时候,那枚电子炸弹只是一个高仿的模型,还有那把裁纸刀,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引爆器,只是普通的裁纸刀。我觉得这个信息对你应该有用!”   时鸣先不去怀疑这个高仿模型在那晚引起的轩然大波,他问王骁:“既然只是模型,为什么要走销毁程序呢?这个案子才刚移送到市局没多久,重要的物证居然就这样被销毁了?”   王骁点点头:“对,所以我问过支队的人,谁知道他们和我说,这枚电子炸弹是经过专家鉴定的,是真的炸弹,所以才会走销毁程序。”   “你的意思是,从物证提取到送进物证管理中心这段路上,被人更换过,把假炸弹换成了真炸弹。”时鸣没有带任何疑问的语气。   王骁笑了笑,他的确不得不佩服时鸣的洞察力。每次他的笑都会令时鸣“毛骨悚然”,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冲着自己笑,总觉得有些诡异:“真的,你这个笑容就给你挡了无数桃花了!”   “那也比你强吧,都没有桃花可挡!”   两人相处总会回到大学时候,这么多年只有这样的挚友才能给他光阴停驻的错觉。王骁沉浸在这样的惬意里喝着茶。时鸣的心底却慢慢遮覆过阴云。   段昀一用假的引爆器和炸弹欺骗自己和程之逸并不奇怪,以假乱真的伎俩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他回想起程之逸吻在他的侧颈,对他说得那句:“引爆器在他的左手。”那种肯定的语气,不是在骗他。   时鸣此刻,潜意识里选择相信程之逸和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他那种肯定的语气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以及为什么要把假炸弹换成真炸弹着急处理掉呢?   王骁见他沉默,问他:“想什么呢?” 第25章 迷局04   时鸣此刻并不太愿意想起程之逸,他也迫使自己转移话题:“在想今天老邢头给我安排的新任务。”   王骁来了兴趣:“看你这颓丧的表情,肯定是答应了。”   “答应了,是苏教授主持的研讨会,我不得不去。”时鸣这么多年只要是苏明盛的事,他再不情愿,也不会不去。   在他心里,苏明盛是他从警从侦的明灯,他对他永远怀着一分敬畏。   王骁虽然没上过苏建盛的课,但苏建盛作为警校的副校长,他还是听过他的讲座。   苏建盛不苟言笑,讲课风格却是幽默风趣,讲话声音不高,所以他的讲座和课程,学生是需要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抢前排。   王骁虽然不喜欢这种文邹邹的理论讲座,可他也不自觉的被苏建盛的人格魅力折服。他曾经和时鸣生动地形容:“苏老先生长得就是一张让犯罪嫌疑人害怕的脸,只不过一开口都是‘你么的’,‘他么的’,‘你他么的’。”   苏建盛吸引其他学生集中注意的方式可能只是幽默,但他吸引时鸣最大的特点,是他身上时时刻刻肩负的责任感。   苏建盛在大二最后一节预审课结束的时候,和全系的学生唯一一次动情地说:“现在的你们,清白的像一张白纸,纤尘不染。当你们步入工作正轨还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概率相当低,你们或许会顺应时势干一些出格的事。最可怕的是,你们都不认为自己做的很出格。在公权力的庇护下,人性的恶就像吃了化肥一样疯狂滋长。”   “所以请你们在这里把该有的学问学到之后,进入警察这个行当一定不要忘了老先生说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时鸣记得当时听完他的这段话,热泪盈眶。   苏建盛对刑事侦查学研究的造诣已经成了全国的首屈一指的元老,可时鸣只记得他语重心长的教诲。   那句“清白”成了他当时入警宣誓时默念的目标——“要留清白在人间。”   和苏建盛虽然已经六年再未联系,但这样的机会是对方提出来的邀请,他不得不去。   王骁听他这么说:“好事情啊,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说到这里,王骁才发现时鸣的眼神里多了他看不懂的惆怅,“你怎么了?”   “没事,是好事!平时和老邢头请个假带晨晨出去玩都跟要他命似的,难得的机会。”时鸣平铺直叙,完全听不出任何期待的意思。   他的心思不在温华,在那晚的天台。   等晚上回到家中,时晨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程之逸给买的玩偶。时鸣把汉堡放在茶几上,坐在时晨的身边,从他怀里拿出小熊,认真地观摩起来。他忽然觉得程之逸很会骗人,尤其是骗人心,自己也好,段昀一也好,现在就连时晨,都“程爸爸”地叫得亲热。   盯着这个玩偶看了好久,时鸣忽然发现了不对,公仔的嘴巴似乎较寻常的玩偶有些突兀,他上手捏了捏,棉软的手感里居然有坚硬的管状物。   时鸣确认之后,毫不犹豫地拿起剪刀,很快,足约三寸长的透明晶管呈现眼前,里面无色液体清晰可见。   时鸣推醒正在熟睡的时晨,对方揉着惺忪睡眼,奶声询问:“怎么了爸爸?”   时鸣拿着玩偶熊问:“你程爸爸给你这个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交代吗?”   时晨坐起身来,看着时鸣严肃的表情,也努力替他回忆。纠结的脚丫互相掰扯着,时晨开始盯着茶几上的汉堡吞口水。   时鸣拿过汉堡放在他面前:“晨晨好好想想,你程爸爸有说什么吗?”   时晨最终还是在美食的诱惑下说了出来:“他好像说,谁有这个玩偶,谁就能找到他,让我好好保管。”   时鸣凝眉思量了片刻,握着晶管的手紧了紧,把东西放回口袋,才温柔地摸了摸时晨的头:“快吃你的菠萝堡吧!这个小熊坏了,我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说完,盯着这管神秘的液体端详起来。   *   八月二十号的研讨会,时鸣打算八月中旬就到温华,把队里的事交接给严宋和邵允琛之后,按计划启程。   温华市一直都是被称为“花都”,这里的气候,光照,土壤可以适合目前世界上已发现的90%的花卉生长,因此很多国际知名的香水品牌的研发部都选择在这里落户。   可能是心理作用,时鸣一下飞机,和煦的风里带着醉人的花香,沁人心脾。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果然是治疗情伤的好办法,最起码时鸣现在觉得神清气爽。   刚出航站楼,时鸣就看到接机大厅外显眼的“时大白”。人群中的他尴尬地咳了咳,直接过去把这张纸板拉了下来。   秦诗枫收起纸板,立马摘下墨镜,灿烂地笑容就绽放在时鸣眼前,对方笑着说:“几年不见,时队长都知道害羞了!”   时鸣托着行李箱,接过她送来的鲜花:“也不是知道害羞了,就是要脸了。”闻着桔梗和百合的香味,时鸣揶揄,“我以为人都会成长,很难想象,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是老样子。”   他乡遇故知,两个人老友重逢之际,大学时期的回忆就在眼前飞闪,两个人并肩出站,秦诗枫拿出车钥匙,边走边笑:“嗯,总比某些人插个喇叭花非要当凤凰毛的强。装!”   “诶你,”时鸣觉得这个人真的是气人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我好歹是客人,远道而来你居然见面就这么对我?”   “时队这是和我撒娇吗?”秦诗枫脸上的神情永远都带着张扬的恣意。   这位禁毒系的系花,一直都是时鸣这届男学生心中的女神,尤其是王骁,王骁曾经又用他苍白的语言和时鸣形容过秦诗枫在他心里的感觉——“罂粟”。   当年王骁给秦诗枫告白的时候,秦诗枫真得当着无数人的面吐了出来。   只因那一句“你学禁毒,为什么不先禁一禁我心底逐渐成瘾的情毒!”   就算这样,王骁心里也还是秦诗枫连吐都带着醉人的美。时鸣第一次觉得王骁可能真的沾了毒。   秦诗枫和熟人是“人来疯”,和不熟的人就是“冰山美人”。在时鸣面前,她自然是前者。   时鸣要坐后排,秦诗枫皱着眉头:“怎么?要当我领导?”   时鸣还是径直坐了上去:“副驾驶还是留给你未来的男朋友。”   秦诗枫笑着说:“那就看看,你,我,王骁,到底谁先脱单!”秦诗枫就是这样,无论对方对她做过什么事,在她的眼神里只能看到大方。   一上车,秦诗枫就安排着这几天的行程:“正好最近队里没事,我可以陪你到处逛逛,苏教授前两天也已经来了温华,我和他说你要是来了,我们再聚。”   “是你去接的他?”   “开玩笑,人家什么级别,轮得到我!是苏老给我打电话了,我才去赴约。”秦诗枫开着车,穿行在郊区的车流里,“苏教授似乎老了许多,但风骨依旧。问了问我这些年的工作情况,提了很多老同学,当然了,最属意的还是你。”   时鸣撑着车窗边沿,望着窗外和天河完全不同的景色,感慨万千:“不知不觉,我们都毕业快六年了,这些年忙忙碌碌,我居然再也没见过老朋友和苏老了。”   “伤春悲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这不就见了吗?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同学,这几天的行程就放心的交给我。”秦诗枫不停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   时鸣只觉得自从程之逸走后,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团昏暗的迷雾里,脑海里有无数的谜团,却找不到任何答案,无所适从。   秦诗枫察觉到时鸣的走神,故作不满地问:“你怎么还不懂苏老安排你来温华的心意,来都来了,为什么还想着工作上的事情呢?”   一句话提醒了时鸣,眼前这个人不就是现场的禁毒专家吗?   “小枫,请教你个专业问题,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毒丨品,毒瘾发作的时候,身上的皮肤会显现青紫的斑迹?而且尿检和血检都检测不出来。过量吸食或者注射之后,不会立刻死亡,会过些时间,毒发身亡的过程就像心梗突发一样。”   秦诗枫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毒是尿检和血检都检测不出来的?”如果这是真的,那未来的毒情失控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道,检材已经送到了公安部,希望能有结果。”时鸣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怀疑的方向?”   秦诗枫平时怎么戏谑都可以,一旦遇到工作,那股严谨钻研的劲头就开始逐渐显现,她思考片刻后说:“其实毒.品说到底也是毒,只不过短期内不会致死,只是生理和心理成瘾,但毕竟吸食者也是中毒了,所以如果吸食过量之后,出现一些中毒的症状也是正常现象。只不过比起查不出毒源,检测不出来更可怕。你们当地禁毒队怎么说?”   时鸣摇摇头:“不怎么说,还没来得及等出结果,我这不就被派遣到这里来了!”   秦诗枫从后视镜里看到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难言的支支吾吾。   时鸣笑着说:“想说什么说呗,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诗枫眼神立刻带着八卦道:“那个上个月的那个直播,我,我也看到了。你和程,程老师,大学那会儿,是,是?”   时鸣不假思索地打断:“是,不过你也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我只有望而却步的份儿。”   秦诗枫疑惑地问:“可他说他喜欢你啊?”   这句话把时鸣问地愣神了。   那句假话里到底有没有过一丝真心。一提到程之逸,时鸣离开天河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好在秦诗枫也没再多问,只是一个劲儿的推荐着温华的好地方。时鸣的兴趣也很快就被勾了起来。   “来温华不得不去的地方就是天裕温泉,这是修在高山上的温泉,有趣,典雅,刺激,所以我们可以抽一天去这里。”秦诗枫绝对是合格的向导。   秦诗枫领着时鸣先去研讨会集中下榻的酒店,一路上几乎已经把时鸣研讨会剩余的时间全部占用。   时鸣进了房间,笑着说:“好,我们可以先去你说的天裕温泉,我大学就经常听你说。”   秦诗枫是个行动派,拿出手机立马开始订票:“呐,晚上要住宿吗?如果要住的话最好买套票,比较划算。这里的都是主题酒店,不是我本地人自卖自夸,是真的比别的主题酒店格调高挡。”   时鸣收拾着行李应声:“行,客随主便。”   “那我就订了套票喽,身份证号!”秦诗枫一边付款一边抱怨:“感觉这几天你就要把我吃穷喝穷玩穷。”   “可以AA啊,如果你秦大队长觉得合适的话!”   秦诗枫撇撇嘴:“呐,订好了!”她刚想约着时鸣去吃晚饭,就接到队里的电话。   “你有事先忙。腾出时间来去泡温泉就行。”时鸣的行李很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刚入警那会儿几乎每天都在加班,有了晨晨之后最多在天河郊区走走,这种远行的感觉他很陌生。   秦诗枫走后,时鸣就去洗了个热水澡,涤尽全身的疲惫。等他从浴室出来,心里的疲惫却愈发沉重,怎么都不肯罢休。   他忽然觉得秦诗枫的提议很好,苏建盛举荐自己来放松,或许不破不立,一切案情和问题都能找到入口和答案。   就这样,在对未知美好的期待里,时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了。   秦诗枫很遵守承诺,第二天六点多就准时敲时鸣的房门。   时鸣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这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满足。   给秦诗枫开门的时候,已经换好了休闲装,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对方面前,惹得秦诗枫都微微愣神。   时鸣大一刚入校军训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在烈日下暴晒一个月之后还能保持原本肤色的人。   浅肤色在一群“黑人”中显得格外出众。国庆长假来了正式上课之后,堵在侦查系阶梯教室门口的男男女女实在太多了。时鸣“时大白”的称号开始迅速走红。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时鸣下定决心美黑。   但这么多年故意沧桑蹉跎出的“硬汉”气质也无法掩盖本身的优越条件,稍微一收拾,人群中绝对是挪不开眼的存在。   秦诗枫站在门口,双臂交叠在胸前,笑着说:“哟,今天这是要给我找个嫂子了吗?”   时鸣背起背包,转身抽出房卡:“不错,万一你将来就答应了王骁,三人行只剩我一个单身狗,那多不合适。”   一提这话,秦诗枫急了:“少胡扯,你答应他,我都不可能答应他。”说完,扎起的高马尾带着主人的怒意甩在了时鸣脸上,秦诗枫已经转身离开了。   天裕温泉是仰赖温华得天独厚的地热资源,这也是“温”字的来历。温华市的温泉不只这一处,但国家五A级景区的只有它。大学时期,秦诗枫多次邀请她的朋友来温华做客,可每次别人还没答应,王骁连飞机票都买好了,秦诗枫觉得这个人实在扫兴,也就搁置了旅行计划。   时鸣觉得这种感觉的确很神奇,用秦诗枫昨天的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人这一生好像就是遗憾,圆满,再遗憾,再圆满的过程,不到最后一刻,永远画不完这个句号。   “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以前大学时候跟个打鸣的公鸡似的。工作居然教会了你沉默。”   时鸣笑着,对秦诗枫的“毒舌”,他已经习惯了:“在想,我这次来研讨会并没有告诉王骁是来温华,不然以他的性子,当天就又订了机票,要和我一起来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单身的理由,还是因为你。”   秦诗枫难得没呛声,过了一会儿到了红绿灯路口,她才停下车说:“关我屁事!”   就这四个字,表达了她所有的态度。   时鸣知道秦诗枫不想再听到王骁,可他还是打算作死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他?王骁,警战的神啊!”   秦诗枫用力地挂档,单手打着方向盘拐弯,嘴角又浮起那个标志性的弧度:“你这么喜欢,你去找他呗!我从来不喜欢话多的,聒噪,我家有我一个话多的就行了,所以像我们这种人,只能做朋友。”   时鸣放松地靠着座椅:“这话还好王骁不知道,他要知道估计马上买来哑药吃。”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斗嘴,徜徉在那最美好的四年回忆里。工作之后,才明白当年那种惬意和快乐,真的毕生不可多得。 第26章 迷局05   天裕温泉度假村依山而建,两个人下了车,还需要爬一段山路才能到了售票厅。   等俩人各自换好衣服见面,秦诗枫摘掉墨镜,绕着时鸣啧啧称叹:“时队,每天案子那么多,居然还能保持这么完美的身材,看来还是不忙啊!”   时鸣带好墨镜,笑着说:“秦支,彼此彼此。”   温华的八月简直是度假的天堂,逃离了天河湿热的大蒸炉,时鸣走在精修过山间小径,夹道都是争奇斗艳的花丛,游人几乎没有,很符合时鸣的预期,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乐不思蜀”的感觉。   “是有点意思。”时鸣此刻鼻间喉间感觉都浸润着花香,“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温池啊!”   秦诗枫领着他去鸾凤阁:“有,当然有。等去了鸾凤阁,你泡,我换个池子,总感觉咱俩一起,还是有一丝别扭。”   时鸣笑他:“怎么?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你错了,是怕我坏了你的名声。”秦诗枫得意地冲他挑眉,这个动作还是跟时鸣学的。   两个人绕进一处竹苑,四周的翠竹迎风摇曳,时鸣沉浸在美景里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余光朝苑内一瞥,看到那倚靠在池边的身影,心头顿时被火舌舔舐而过,双眸都灼痛般的生疼。   时鸣立刻拉回即将进门的秦诗枫,闪到了一边。秦诗枫被这突如其来的抓握吓到了,下意识地出声问询:“你干什么?”   竹苑内的人明显也听到了动静,打算起身离开。   时鸣望着秦诗枫茫然的神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感受到心脏挤压胸腔的窒息,以及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感觉。   秦诗枫摘下他的墨镜:“你到底怎么了?”   墨镜被她这么一摘,时鸣也回过神想,那天晚上是那个人主动亲的自己,第二天又是对方不告而别,凭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在这儿不知所措地尴尬。想到这里,他茅塞顿开冲着秦诗枫笑了笑:“帮我个忙!”   秦诗枫还没反应过来,程之逸已经出了竹苑的门,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偶遇时鸣。目光刚一对上那双黑曜般的双瞳,脸就微微泛起了红。   秦诗枫自然也认出了程之逸,瞬间明白了时鸣刚才反应强烈的原因。她展颜一笑,朝程之逸大方地伸手,刚想喊了一声“程老师”,手顿时被时鸣握回身侧。   秦诗枫还没明白时鸣这是唱的哪出,对方浮夸又拙略的表演开始了:“这不是程老师吗?来度假啊?”   程之逸簇着眉头,显然也没适应时鸣这反常的举动。秦欣也从竹苑走到程之逸身后,为他披上白色的睡袍。   天裕所有的“不速之客”,就这样偶遇到了一起。   时鸣一见秦欣这个举动,新仇旧怨涌上心头,他搭着秦诗的肩膀,尴尬地演说:“我说程老师着急离开天河,省厅的专案,市局的杀人案都抛诸脑后,原来是来这里度假来了,美女在侧,的确是比在天河强得多。”   程之逸的眼神里故意带了些时鸣才能看得懂的委屈,就这一扫,时鸣顿时心软了起来。秦诗枫睁大眼睛,这才明白时鸣正在吃醋,她刚想挣脱开这个人和程之逸正经地打招呼。   时鸣依旧不松手:“小枫也不是陌生人,不过也没上过你的课,那我作为中间人还是介绍一下,秦诗枫,温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也是,也是新交的我女朋友。”   程之逸忽然很想笑,他朝秦诗枫伸手,温和又清朗的声音响起:“在学校就听过你的名字,十分优秀的禁毒高材生,很高兴再见。”   秦诗枫从小就在无数的夸赞里长大,她对这些话早已免疫,可程之逸这几句话却还是让他微微脸红,她收起自己的锋芒,乖巧地去握手:“程老师!”   时鸣不耐烦地打断问:“老师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美女吗?”   秦欣几乎是带着恩赏的意味抬起眼皮看了看时鸣,十分薄面都是赏给“时鸣”这两个字,和程之逸有关联。   “秦欣。”秦欣主动开口,冷漠的眼神让秦诗枫都打了个寒战。   “哦!秦欣,好名字!”时鸣指了指程之逸和她,“是师母?”   秦欣眼神里带着肃杀的寒意直逼时鸣,如果不是程之逸挡在身前,秦欣很确定自己下一秒会让这个人立刻闭嘴。   程之逸笑了笑,并没有理会这句挑衅,他知道他在生气,也由着他发泄情绪,程之逸低头系着浴袍的腰带和秦诗枫说:“秦支队,眼光变差了吧!”   “你!”时鸣顿时败下阵来,他觉得这种拐弯抹角的内涵的确不是自己的长项,对付程之逸,他还是直接一点更适合。   程之逸正在打结,突然之间手腕被人扣握,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拉着离开。   秦欣见状,立马要追上去阻止。秦诗枫却不偏不倚地挡在前面:“诶,这位女士,他们师生叙叙旧而已,您不会真是师母吧!”   秦欣瞪了一眼秦诗枫,对方却冲着自己满是不屑地挑眉。秦欣寒面冷语地挤出俩字:“滚开。”   秦诗枫还从未被人这样教训过,她蹙紧双眉:“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家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秦诗枫只是擅长气人,却并不擅长骂人,此刻心里也有些屈于下风的不快。   秦欣听到这句话,立刻捏起秦诗枫的下巴,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怒意蓬勃就扑在对方的眼睫上:“你听好了,我没有家人,所以没有礼貌。懂了吗?”说完,几乎用了十二分力道把人甩在一边。   秦诗枫并未招架住突然地袭击,她整个人被甩在一边,脸划在了竹苑外围削尖的篱笆上,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吃痛地惊呼了一声。   秦欣追逐程之逸已经走出几步,听到这一声带着痛楚的叫声,脚步一滞。她都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停下来?比停下来更疯狂的是,她居然回头了。   秦诗枫的伤口并不浅,用右手捂着脸还在缓解痛楚,血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她只是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下山。秦欣过去拉开她的手:“还想要这张脸,别用手碰!”说完,径直拉着人朝山下走去。   秦诗枫在身后挣扎着:“我自己会走。”她说话的底气略显不足,此刻的逃避只是为自己刚才的莽撞愧疚,至于这张脸,她并不是很在意。   秦欣拉着她一言不发地下山,力道很大,秦诗枫理亏又不想和她动手,只好跟在身后,绝望地想,这一天的美好旅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另一边,时鸣一个路痴拉着程之逸到处乱走,程之逸的手腕都被抓出了红痕,还是笑着跟在这个人身后。   他很想他,尤其是只有两个人的现在。   “鸣!”程之逸忽然开口轻唤。   时鸣立刻停下了急匆匆地步伐,程之逸在身后温柔地说:“你弄疼我了。”   时鸣这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程之逸却趁这个间隙往外抽手,触到时鸣的手心时忽然轻轻握着:“这样,这样牵。”   时鸣根本受不了这样的程之逸,每次主动靠近的是他,不辞而别失联的是他,再见面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的还是他,他刚想发作。   程之逸先他一步说:“我们都是来放松的,别辜负了美景。你想拉着我的手,就这样,一起啊!”   时鸣却忽然松开了他,苦笑着说:“你算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所以才会变着花样的欺负我。对吗?”   “对,我走之后,你有想我吗?”   时鸣总觉得程之逸一定吃错了药,大概之前住院的时候,用错了药:“你到底……”   “你想我吗?这对我很重要。”程之逸眼神里没了玩味的笑,只剩下渴求答案的执着。   时鸣就在这样的对望里认真地说:“想!”   很想。   程之逸学着他挑了挑眉,笑着说:“那就好。”说完,他越过时鸣独自前行。   时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就这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乎能感受到这个人心底的哀伤,尽管转瞬即逝。   你想着我就好,程之逸心里凄凉地想着。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被时鸣拉回怀里,横抱起来,熟悉又温暖的怀抱,程之逸居然有些久违和想念。他勾着时鸣的肩膀,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对方“处置”。   清凉的薄荷味夹杂着小径两侧的花香,时鸣泛起了太多不可控的心思。他在程之逸耳畔说:“撩起衣服我看看,小腿的伤好了吗?”   程之逸大方地拉起下摆,之前在时鸣记忆里还在淌血的小腿光滑白洁,竟然连伤痕都没有。他苦笑着说:“那晚到底,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程之逸双臂环紧时鸣的脖颈,凑在他的勾了勾嘴角说:“如果是梦,那现在一定是现实,你要试试吗?”   时鸣标志性地挑着眉,抱着人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时鸣进酒店时,前台连看都不敢看,只是低头为两人登记。秦诗枫给自己订的房间在3014,那是一间以玫瑰为主题的房间。   时鸣腾不出手,程之逸拿着房卡开门,屋内玫瑰的香味瞬间将两人包覆其中,程之逸皱了皱眉头,他一闻就知道这些都不是新鲜的玫瑰。   时鸣察觉到了他的微表情,忙问:“怎么了?”   程之逸摇摇头:“没什么。”他从时鸣怀里下来,插入房卡,整间屋子昏暗带着暧昧的流光开始倾泻而下。程之逸的双眼刚逃离屋外刺眼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种光线,后颈已经被覆上了温软的唇。   时鸣从背后把人抱回怀里,手已经开始解着程之逸方才没系紧的腰带。怀里的人轻笑着:“现在才上午十点多,你很着急吗?”   时鸣的手指轻轻一勾,丝绸质地的衣袍就这样褪到了半肩,他低头轻啄着对方的颈窝和侧肩,带着欲念的喘息就撩.痒在程之逸的耳际,顿时引得他在时鸣怀里发颤:“你不急吗?”   程之逸的反应就是这样诚实可靠,时鸣都不用多问。他把人转过来,激烈又带着冷意的吻交缠而下。整个人被抵在玄关的墙壁处,紧紧地扣着时鸣的肩膀,昂起头不输丝毫地回应着。   “唔……”程之逸有些缺氧,眼前明暗交错,整个人软着就要倒下。时鸣却扣紧他的腰,替他渡了口气,并不打算放过他。   弯如弦月的脊背点缀着玉珠,就被时鸣捻在手心上下滑动,他终于错开了唇……   程之逸靠着身后冰凉的墙面大口地喘息着,热浪翻叠汇集一处,历遍全身的酥麻让他不再只满足简单的你来我往。   暗红的光划过程之逸高耸的鼻峰,为他水光的双唇涂上猩红的血色。   他太想念这个人了,不比时鸣受得折磨少分毫,每晚都因暗夜衾寒而惊醒,无论加盖多少床被子,还是会觉得冷,彻骨的寒冷。   他要的不是温暖,是火焰,是随时随地可以把他冰封的心燃成温池清水的火焰。   时鸣来了,从他下飞机,他就知道他来了。   六年的孤寂,他把他放在了心底。可当再回天河,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段僭越的感情只到浅尝辄止。   程之逸已经适应了屋内劣质的花香,他甚至喜欢这个房间像火一样红的光线,心底汹涌出无数的热烈,他恨不得把自己就揉碎在时鸣的身体里。   这一刻的满足可以让他忘却一切,那些忽明忽暗的线索,那些即将到来的危机四伏。   时鸣自然不知道程之逸这些心理,他只知道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又会再下一次见面跟小别新婚的恋人般纠缠自己。   逗逗他,又会哄哄他。说喜欢他,也真的会离开他。   想到这里,时鸣的心被人肆意蹂.躏的感觉更甚从前。抱着人辗转到了床边,把人压进怀里,一起跌入属于他们的温池,甚至溅起的“情.欲”沾湿了床上所有殷红的花瓣。   时鸣铁了心不想让他舒服,把这个人每一处都打上自己的烙印。   程之逸已经开始渗着密汗,时鸣和他做这些的时候从来不碰那条底线。但只是简单的亲吻,程之逸也会浑身发软。   时鸣解开他的衣袍,遏着他的腰不满道:“别乱动。”   在时鸣心里,就算他抱着他翻来覆去,就算狂热烧透了理智,可他还是不想做那件事,这是他六年来的心结——   是那个在天台争吵不休的夜晚,是程之逸最后那几句刺耳地质问…… 第27章 迷局06   时鸣这时候的走神,程之逸自然感觉得到。他身上的热度在清退。可他揽着时鸣的双手还是不愿意收回。   程之逸忽然觉得自己的骄矜和自傲,居然那么不堪一击。他多么需要这个人啊!   时鸣看着他这样,终究有些不忍,他把人抱进被子里,心疼地问:“阿逸,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了?   程之逸没想到时鸣居然看得出来,但他面容依旧温和看不出丝毫异样:“没事。只是想说,我也很想你。”   时鸣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程之逸每次都在交心的时候选择隐瞒,他把人搂紧开始了“审问”:“你受伤第二天我去单位,文玥姐正好找我有事,和我汇报完。我问她,正常锐器掉下来划破的伤口会是什么形状?她说,伤口会很浅,且平均深度基本一致。”   程之逸笑了起来,他知道瞒不住他。   “我又问,如果是手持锐器划出的伤口呢?文玥姐说,伤口中间深,两边窄,出血量较大。”   时鸣望着程之逸继续说,“所以,六年前,你为了离开天河,选择在天台和我争吵,故意引我失控,被拍那些照片之后,你顺理成章的离开。六年后,你又是为了离开天河,故意跟我回家,洗澡的时候剃须刀划破小腿,不能行走,第二天又顺理成章地在我离开后不辞而别。程之逸,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傻吗?一个招数还需要两次使。”   程之逸往他怀里蹭了蹭,抬手搂着对方的脖颈,两处胸膛就贴在一起,他感受着时鸣强有力的心跳,像虔诚地勾引,他居然这么爱这种生命的律动。   程之逸身上的冷香带着些许旖旎慢慢侵入时鸣的神智:“那你抱抱我吧!就这样,抱着我。”   时鸣认真地抱着他,开始不停地蹭着程之逸的侧颈,对方那种痒麻的感觉瞬间历遍全身。   他存心在“报复”他,程之逸到现在才清楚这一点。   时鸣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上逐渐升起的温度,宽硕的肩膀把人裹覆怀中,像吞了清凉的薄荷糖,心底却燃起无边的焰火。   程之逸闭上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纤长的手指开始轻抚着时鸣的健劲有力的手臂。   这时,时鸣带着潮湿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是这个地方吗?”   程之逸一愣,睁开眼睛问:“什么?”   “段昀一那晚在你身上安装的那枚假炸弹,是这个地方吗?”时鸣又轻啄了两下。   程之逸没想到在自己离开的几天,时鸣居然这么快查到了那枚电子炸弹。   时鸣挪开侧颈,又反复轻碾着程之逸的耳垂,瞬间泛出了暧昧的绯色,和昏暗的灯光融在一起。   时鸣故意压低声音,涂染着勾人的意味:“还不肯说吗?唱戏一直要我念词,那多没意思。”   程之逸转过身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比你想象的要多,但我希望你坦白。这是作为一个警察要求每一位公民配合调查的权利。”时鸣拈弄着程之逸的腰,引得对方吟声连连。   程之逸不是不知道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可就是没那么多心思再去隐瞒,他遏制着自己的轻喘,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假的,裁纸刀,也是假的。”   时鸣并没有太多惊讶,程之逸的话无非是印证了他心底的猜想。他附在对方腰间的手逐渐升温,只是轻轻滑动就会激起程之逸的条件反射的战栗。   再这样下去,时鸣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也失控,他只得在有限的时间里问出想要的答案。   “所以那天晚上,轰动全城的绑架案只是一场你和段昀一自导自演的戏码。”   “嗯。”程之逸的这一声是从鼻息间哼出来的,时鸣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自导自演居然拿你的名声做赌注,程之逸,你很疯啊!”   整个房间的气氛开始弥漫着暧昧,时鸣的吻也脱离了审问的味道,只是在吻着怀中气喘吁吁的人。   程之逸哼出一句:“是在做戏,但不是做给你看。鸣,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如果没有你心急如焚的真实参与,很难令人相信。对不起!”他埋首颈窝,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时鸣的心在慢慢融化,他觉得哪怕是他真的不信任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温柔乡的确是英雄冢,此刻他脑海里已经理清的询问模版,早已烟消云散鸣,只有无数的情*从心底狂肆地汹涌。   “段昀一吸食的毒品不是吗啡,这个你也知道,对吗?”   “嗯。”程之逸哼了这一声,翻身压在时鸣身上,开始主动地去扫掠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处禁.忌:“但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鸣,我和段昀一合作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胡晓萱的案子也是他主动坦白,我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   程之逸此刻就像浴过火的烙印,灼着时鸣仅存的理智:“段昀一迟早会死,这是他说的,我不去救不是我冷血,只是我在成全罢了。他不死,对方不会停止折磨他的步伐。当年杀害胡晓萱只是为了和你较量,这个幼稚又可恨地想法也把他所有的生路葬送了,他得到了比死亡惨烈无数倍的教训,所以不救,才是对所有人的尊重。”   只听身下的人又问:“既然天台的疯子是演的,那刘茜日记本里的薄情郎也是编的吧。他从始至终都想利用刘茜离开那个组织的控制,所以,一开始就在领着我兜圈子。”   程之逸难得还能听全这几句问话,他弯着脊背像弦月盛着银光:“不是利用,是真的有爱。风山上的手链,是他故意引我入局,为了把这些真相告知我,也为了让我们合作。鸣,你无法想象接触到那个组织的人会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模样,你别怪他手里沾着两条人命,却还成了我口中的可怜人。因为我也和他一样。”   时鸣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望着身上勾缠自己的人:“什么,什么意思?”   程之逸贴近他的呼吸,身上的汗要把身下的人浸湿一般:“就是现在这个意思,我们每天都在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就像我只能靠着自己的幻想,幻想你就在我身边来度过噩梦的每一天。你试过想念一个人的感觉,那你一定没试过想念从希望到无望再到绝望的感觉。”   “鸣,我真的很需要你,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时鸣从这一字一句里听出了他“求救”的意味。他恨自己从来没关心过程之逸深陷的迷惘和黑暗,没有问询过这六年他是如何度过,只是纠结表面的离合。   这个人的生命之恸不是寥寥几语就可以讲得清楚。时鸣此刻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他望着身上的人,那双眼瞳泛着琉璃的光绕过他的俊朗,痴缠着渴望。他也没再犹疑。   时鸣像在深渊里撩开一处帘纱,只窥得其中一二。   于程之逸而言,却是能给予的全部。   玫瑰的香终于蒸腾起了爱的凝露,就淋漓在相爱之人的心头,在晦暗不明的温柔里沉溺着救赎,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海啸。 第28章 迷局07   傍晚时分,程之逸从久违的安然中醒来,枕边又空无一人。房间已经换到了另一个主题间,身上也已经被时鸣清洗干净,他不想让程之逸难受地入睡,整间屋子里都是新鲜的百合味,也不知道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专门换到这一间。   衣服和消炎的药整齐地放在床头柜,时鸣要疼一个人,绝对会把他当命一样。可他到底也是比程之逸小很多,玩心一起,在他的颈窝居然放了朵粉百合。   程之逸笑了笑,把花放在唇边舔了舔,这个动作熟练,但也很诱人。   时鸣此刻站在屋外的走廊里,给严宋打去电话:“和国际刑警对接一下,看看近十年里,是否有一个犯罪组织长期活动在国内,组织的宗旨主要是为他人犯罪提供条件,涉猎的犯罪活动不固定,犯罪方式不唯一,尽快给我答复。”   严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时鸣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这一定和之前的主播被害案有关。这些日子,除了时鸣在查以外,那天早晨开会意见相左的两波人其实都在查。陈廷策在一边自然听出了时鸣的声音,严宋挂断电话,他就开始问时鸣的指示,严宋如实相告之后,陈廷策撇撇嘴说:“他明知道我之前就在国际刑警,居然给你打电话,真记仇。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时鸣没有这么多弯绕,其实只是畅快淋漓的情事之后,大脑还处于短路的状态,他只能想到严宋。   刚回房间,就看到程之逸蜷缩着发抖,唇角还有百合花粉色的花汁,时鸣有些担心,过去把人抱起,替他揉着酸疼的腰:“疼得厉害?”   程之逸摇摇头:“你应该问我快乐几何!鸣,谢谢你。”   时鸣接受了这声道谢,他知道这种事不是简单的性.事,对于程之逸而言是朝圣和救赎。   时鸣还是把消炎药给程之逸用上了,程之逸大大方方地趴着,两个人虽然都是第一次,但好像都没有多少羞赧。仿佛六年真有在交往。   “有些肿的厉害。”时鸣皱了皱眉头。   “没关系!比这疼的事我经历多了。”程之逸认真地回答,并不是有意“卖惨”。   时鸣却听着心疼,他俯下身子,在程之逸的腰窝亲了亲:“以后不会了。”   什么不会,不会再让他疼,还是不会在他经历更疼的事。程之逸不知道,他也懒得去想,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有点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程之逸忍着疼去穿衣服。   时鸣本来还在担心他的身体,可当他落地之后,他又是那个骄傲的程之逸,带着不可逾越的疏离感,仿佛刚才还在疼得痉挛的人不是自己。   等两人从酒店出来之后,就看到天裕山的落日余晖,时鸣这才想起秦诗枫,正要给她打电话,对方却正好打了进来。   “喂!我都要死了,你也不管我。”秦欣跟在她身后,不屑地望着秦诗枫,随后一个很浅的笑挂在嘴边。   时鸣赶紧扯慌:“我迷路了,这天裕山实在是太大了,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还是鸾凤阁那里,你反正哪里也找不到。好好的一天就这样被毁了,好心情被毁了,容也被毁了。”秦诗枫难得用这种丧气的语调,时鸣很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等再次汇合的时候,他却笑不出来了。时鸣皱着眉头拉过秦诗枫,指着脸颊上的纱布问:“怎么搞的?”   秦欣一个垂眸的动作,程之逸心底就有了答案。她刚想开口,秦诗沣却笑着说:“这不和你差不多,迷路了,然后不小心磕着了。”   秦欣诧异地看着秦诗枫,随后又带着愧疚的眼神看向了程之逸,对方冲她温柔地点头。这场意外才算到这里终止。   程之逸看着时鸣,轻声说:“那我们先走了,这几天我们都在同一个酒店,想我了随时欢迎。”   时鸣点点头:“苏老也在,或许可以一起叙叙旧。”   “好。”程之逸又转身看向肿着半张脸的秦诗枫,“秦支队,有缘再见。”   秦欣立刻恢复礼貌:“程老师再见!”说完,又看了看秦欣,“再见!”   秦欣有些没有招架住这个眼神,她顿了顿才道:“这些天伤口别沾水,需要去医院换药复查,喊我。”   “哦!”秦诗枫答应着。   等目送两人离开之后,时鸣才笑着问:“什么时候转性了,你居然也会哦啊!”   两个人打闹着淹入黄昏和夜色……   温华的夜晚仿如落入人间的星河,美景逐渐收络于一双飘荡着高深莫测的“鹰眼”之中。对方轻扣着桌面,“嘀嗒”的声音和地上的钟表同时在响。   “还是没有找到。”肯定地语气里带着疑问。   “程之逸这些天一直都在天裕温泉度假,我们的人几乎把他所有到过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包括他的那两位下属,他似乎没有带在身边。”   “不用找了,按原计划进行。”   “是!”   “天明,别让我失望。”   短短几字,被叫“天明”的人顿时汗流浃背,他望着那张太师椅,深鞠一躬之后慢慢退出。   黑暗里囚禁着窃光的人。   时鸣和程之逸相约去拜访苏建盛的计划泡汤了,苏建盛被公安部紧急邀请回首都去上一个部督的专案,研讨会就这样延迟了两天。   这几天时鸣也顾不得秦诗枫说得温华十大美景,只是整天和程之逸在一起,哪怕足不出屋,他也觉得这才是难得的盛景。   下午茶时间,两个人坐在阳台享受着熟悉的安宁。   程之逸带着眼镜认真地看书,时鸣坐在一旁认真地望着他。这个人带上金丝眼镜,整个人缭绕着书生气又带着些许禁欲的冷漠。时鸣笑了笑打断了这种惬意:“阿逸,明天那个香水品鉴会,可以带我去吗?”   “可以。”程之逸翻着书页,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都不问为什么?”   “你想去,我就带你去,不需要为什么。”   时鸣听着他这种坦荡的语气,自己忽然心虚起来,他前几天刚交代了邵允琛去查程之逸的背景,他几乎是带着十二分地为难,可还是想知道程之逸那天那句“我永远对他保持同情,因为我和他一样。”背后的真相。   制作永生香的程氏家族,其实并不难查,只是时鸣这六年从来不愿触碰这个被自己尘封起来的“盒子”。   六年后,他已经错过了太多,连问都无从问起。更何况,即使问了,程之逸地回答时鸣也难辨真假。   程之逸半天听不到声音,笑着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什么,只是觉得六年后的你实在多了些我猜不透的心思。”时鸣收回眼神,独自端起眼前的咖啡,缓解着自己的心虚。   “人都是会变得,我也一样。鸣,你真得想去?”程之逸合上书,认真地问。   “当然,不过我对香水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   “嗯,你更感兴趣程之逸为什么会受邀来这种国际大会?你还感兴趣,他临别前交给你的那个透明晶管到底是什么?”程之逸好看地手指就摩挲在下颌,像在触摸着映来的霞光。   喝着咖啡的人忽然被噎回喉咙里,一口气呛回去,咖啡顿时喷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剧烈地咳嗽,时鸣感觉肺都快炸了。   程之逸替他顺着后背,把自己的茶盏推到他面前:“紧张什么,我是你,我也会这样想。”   时鸣喝了几口清茶,才缓和下来:“下次说这么大的信息量,可以提前预警一下。”   程之逸笑了笑,他望着眼神躲闪的时鸣,心里只觉得可爱又满足。这个人做什么好像都会让自己觉得幸福。   “没关系,我可以把这些好奇都归结为对程之逸本人的好奇。”程之逸当着他的面打给唐烬,要他替时鸣安排好座位。   时鸣很不适应这种仰仗程之逸的感觉,他找补着:“我也不是很想进去,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未必能等到。”   时鸣立刻转身询问:“什么意思?”   程之逸端起茶盏,喝着只剩一点的茶末,依然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只是有个竞选会可能会耽误时间。”   “六年都等了,还怕一个竞选会吗?程之逸,这次别再从我身边逃走了。”时鸣舒展眉睫,认真地说。   程之逸摘下眼镜,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拿着书站起身来离开:“我考虑考虑。”   这个人只要不是在床上,时鸣永远处于下风。   好巧不巧,品鉴会开幕当天,时鸣发烧了。   烧的浑身酸痛无力,还伴随咽炎,连话都说不起来。程之逸早上醒来的时候,背后骇人的热度都要把他引燃一般。   时鸣往床边挪了挪,怕传染给程之逸。   就这样,为了照顾时鸣,程之逸迟到了一个小时。   临走前,程之逸换好西装,打好领带,又坐回床边去探了探时鸣的侧颈。对方有气无力地说:“害你安排了半天。”   程之逸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子在他碰了碰他的额头。时鸣皱着眉头:“小心我传染给你,都迟到了,快走吧!”   程之逸依然不慌不忙地替他掩好被子,才起身离开。等他赶到会场时,一下车正门外地各方媒体记者早已围了上来,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程之逸有些不适应地闭闪。唐烬和门口的安保人员开始维持秩序。   “四年一度的国际盛会,程先生为什么会迟到呢?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吗?”   “之前程先生在天河市被绑架的那场直播,凶手说的是真的吗?”   “这次竞选会,程先生会推出新款永生香宣布程氏回归吗?面对您最大的竞争对手Orchid(岚芷)前几天直播透露的竞品,您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铺天盖地的“猎奇”依然扰不乱这个人的翩翩气质,他轻轻地拍了拍白西装的袖口,温和地笑着回答:“关于私人疑问,我有权保持沉默,关于大家关心的香水,我只能说Eternal(程氏)百年之基,不是我个人的招牌,至于要推出什么香,还请大家拭目以待。”   正门内不远处的人听到这个回答,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满是不屑和讥讽的意味。眼神里带着玩味的注视,安静地等着程之逸穿过拥挤的人潮。他很享受对方此刻窘迫的模样,可当所有的声音被挡在门外时,程之逸白色胜雪的西装就依然衬着他不染纤尘的气质,站在这个人面前。   温润柔和地声音响起:“好久不见,蓝董!”   蓝屹双臂交叠着,盯着程之逸看了好久,久到身后的人都在轻咳提醒,蓝屹才伸出手:“好久不见!”   程之逸伸手袖口处的幽香传来,他笑着说:“我不与旁人接触,这样点到为止了。”   蓝屹微微蹙眉,他倒没在意程之逸这样的失礼,他在意他身上的香,居然真的有香可以留在人的身体三十年,依然如此馥郁芬芳。   程之逸想抽回手,细微地一个动作,手腕处的手链滑了下来,蓝屹看到后笑着松开:“没想到贵族也会戴我们平民的东西,这条手链据我估计,不超过五位数吧!这也能带得出来,程先生不怕皮肤过敏吗?”   程之逸笑了笑,大大方方把手链露在外面,和蓝屹擦肩而过时,在他身边低声道:“不戴出来,小朋友会生气的。”   蓝屹眯起本就细窄的双眼,渐渐握紧拳头,回身望着程之逸渐行渐远的背影,问身后的人:“你们到底行不行,15ml的东西居然从天河追到温华还没有搞定吗?”蓝屹低吼着,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没有,一会儿是竞选会所有竞品入库的日子,那里已经安排了我们的人。”姚天明据实回答,可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蓝屹想听到的。   他冷哼一声,“我打赌,你们斗不过他,永生香照例会稳稳当当地出现在竞选会。你们徒劳无功。”   姚天明附在他耳畔低语:“蓝董别忘了,是你和我们,都徒劳无功,如果程之逸大获全胜,我和老师都不能保证你的这些秘密依然是秘密。”   “你!”蓝屹额前飘着的几缕金发在微抖。姚天明整理着西装,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大步流星地进了展厅。   时鸣等着程之逸走了之后,挣扎起身,剧烈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撑着墙壁慢慢挪,挪到沙发上去捡起昨晚散落一地的外衣。   他穿好自己衣服又从程之逸的衣柜里找了一件大风衣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拿出手机打给秦诗枫。   秦诗枫倦怠地应着:“怎么了?”   “小枫,忙吗?”时鸣说话都得花十二分力气。   秦诗枫睁开眼看了看显示屏上的名字,是时鸣没错,她问:“时鸣?你这是……”   时鸣的声音有些像木工锯床腿一样令人难受:“病了,你方便来接我去个地方吗?”   “方便倒是方便,你稍等我半个小时,昨晚带回来一个吸毒的,我先安排一下。”秦诗枫也掀开被子起床,时鸣虽然声音变了,但从语气里,秦诗枫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严肃。   刚从市局开车出来,门口停着地一辆红宝马堵住了秦诗枫的车,她有些急躁地按着喇叭,开始示意门卫上前查看。   门卫还没拿着电警棍走上前,车里的人下来了。秦欣一个眼神望去,门卫提着棍子退到了一边,她走过来敲开秦诗枫的车窗,只说了两个字:“换药。”   秦诗枫看了看手表:“下午,下午换,我现在有急事。”   “不行。”秦欣难得回答否定的话,以前她的沉默就代表了所有的“不”字回答。   秦诗枫漂亮的眼睛一转,和秦欣说:“出警,现在西山区那边有警情,我需要过去,下午我去医院换药,你那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就这么……,诶诶,你干什么!”她话好没说完,秦欣手已经伸进车里打开了车门。   秦欣话很少,说话只会浪费做事的时间,这是她的准则。拉着秦诗枫直接下了车,随后把车钥匙扔给旁边的门卫说:“把车开回去。”   秦诗枫有些焦急,她对付软硬不吃的秦欣,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人不在乎自己生气,也不在乎自己委屈。上衣口袋的手机又在震动,秦诗枫知道又是时鸣打来的电话,她也顾不得秦欣的好意,猛地一个右勾拳直接朝对方的中庭砸了过去,秦欣立刻后仰,右手还是没有松开秦诗枫的手腕,她抬手肘击格挡,避开了袭击。   随后拉着秦诗枫的手腕轻轻一别,别在了对方的背后,整个人被拉了回来,秦欣捏着秦诗枫的下巴迫使其仰头,两个人近在咫尺地呼吸交错,秦欣不满地嘲讽:“警校不会就教你这样偷袭吧?”   秦诗枫的眉眼也染了怒意:“你到底要怎样?我都说了我有急事,不换药又不会死!”   秦欣手下的力道加了几分:“我不喜欢老是听到这个‘死’字。”   “我管你喜欢什么,莫名其妙!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秦欣见不得她和刺猬一样浑身利刺的模样,她有心治治这个人的嘴,别在后背的手一用力,肩胛处立刻传来了微响。与此同时,秦诗枫的哭声也响了起来,她的泪沿着脸颊滑在秦欣的手心里。   她愣住了,望着溢满泪水的双眼,秦欣松了手。   秦诗枫无力地跌坐在车盖上,扶着都快被卸下来的左臂,不停地哭。秦欣怕她的泪感染了伤口,抬手去替她擦拭,对方却侧过身子,躲开了。   她皱了皱眉头,停在半空的手放了下来:“对不起!但药还得换。”   秦诗枫继续哭着说:“换就换嘛!胳膊都要断了,扶我去车里休息一下啊!”   秦欣把她扶起来,扶到了自己的车上,秦诗枫故意表演地疼痛难忍,涕泗横流地恳求着:“帮我取个冰袋,真的太疼了。”   秦欣缓和了语气:“我车里没有,我带你直接去医院。”   “别别别,我车里有,在我后备箱,像我们这种经常跌打损伤的,都会常备。”秦诗枫看秦欣不动,又流了两行泪。   秦欣无奈只好去找早已泥塑了的门卫取回秦诗枫的车钥匙,到她的后备箱取冰袋。刚打开后备箱,秦欣的耳边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响,等她回身一看,自己的车已经上了主路扬长而去。   她愤愤不平地砸在后盖:“妈的!”   秦诗枫一手开车,活动着左臂,自言自语地说:“时大白,你可欠我个大人情,等你离开前狠狠地宰你一顿。”   说完,时鸣“心有灵犀”地又打来了电话:“还没到吗?”   “快了,你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秦诗枫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时鸣着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私事,摆平了。你等我的!”   时鸣一定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虚弱的一天,需要被一个女孩子扶着上车。身上阵阵寒意还在浪涌交叠,靠着窗户都想求秦诗枫打开暖气。   “你怎么没开你的车来?”时鸣也发现了这辆红色的宝马。   “车送去修了,看你有急事又这么虚弱,问朋友借的。你怎么忽然烧得这么厉害?”秦诗枫透过后视镜去看时鸣。   “没什么,我故意的。”   “故意?发烧怎么故意?”秦诗枫好奇地问。   谁知时鸣居然笑了:“你真的想听?”   秦诗枫抱怨着:“废话,昨晚一夜没睡蹲点,今天一大早被你吵醒,不配知道真相吗?”   “昨晚做完之后,我冲了个冷水澡。早上就这样了,亲测有效,你以后着急请假的时候可以试试。”时鸣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做完?做完什么,”秦诗枫一个急刹车惊叫出声,“时鸣,你是个变态吧!你,你别和我说是和,是和程老师。”她的脸不自觉的烧起来。   “我向来洁身自好,除了他也不可能是别人!”时鸣仿佛在描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秦诗枫说不出话来,她涨红着脸停顿半天才道:“程,程老师,是,是神仙一样的人。你……”秦诗枫心里的别扭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程之逸。虽然他只在警校任职一年,但他已经成了很多人心里白月光的存在,像悬于天际的流星,短暂却足够耀眼。   时鸣笑着说:“神仙应该也有性.生活吧!”   秦诗枫如果不是念在时鸣生病发烧,一定会在下个路口把人扔下去,自己回去找秦欣换药。   两个人关于“神仙”的讨论告一段落,逐渐早晨程之逸喂他的退烧药起了作用,时鸣靠在后座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了的时候,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是地处郊外枯山的一处司法研究所,秦诗枫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经常送检都会来这里。在路边停好车之后,还需要陪着时鸣走一段山路,才能找到入口。   时鸣头重脚轻的感觉缓和了不少,只是还是走得有些缓慢。秦诗枫这才问:“你来这里,是要鉴定上次和我说的查不出毒源的毒品吗?”   时鸣摇摇头:“不是,我要检测的东西前几天已经送过来了,今天是来取结果。”   “不是毒品,是什么?”   “肤浅。你把姚老的学识和技术只用了做毒检才是大材小用,姚老可是应用化学届的‘南极仙翁’,只不过喜欢避世才来了这里。我找他是私事。”时鸣这样回答,不过秦诗枫的话倒提醒了他,如果公安部还鉴定不出段昀一被注射的毒品,他倒可以来求助姚文家。   “研究所”其实也只是几间简朴的茅草屋,连栅栏都没有,被两个人念叨了一路的人此刻正穿着白大褂坐在蒲团上全神贯注地翻阅资料,以致于时鸣和秦诗枫都进屋了,对方依然没有察觉。   两个人也有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   直到姚文家要起身时,被这俩人吓得跌坐回蒲团上。秦诗枫笑着过去把人扶起说:“时鸣不让出声,我就说会吓到您嘛!”   时鸣连声道歉之后,有些着急地问:“姚老,前几天……”   姚文家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小时,里面说。”他领着两个人去了后院,姚文家布满褶皱的手打开实验室的锁。   一进屋,姚文家就把时鸣提供的晶管还给他,随后示意秦诗枫关好门。神秘又紧张的氛围逐渐蔓延,三个人坐在实验台前,姚文家才低声问:“你这个是哪里来的?”   “朋友送的。”时鸣不假思索地说,“姚老,是有什么问题吗?”   姚文家皱起眉头,扶了扶老花镜,自言自语:“不应该啊!”他打量着时鸣手中的东西,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东西应该就是永生香。”   时鸣倒没有太多惊讶,程之逸给自己的东西是永生香太正常了。   “可你说这是朋友送你的,但小时,这不是普通的成品香水,这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原液,也就是配方。”   姚文家沧桑的语调摩擦着时鸣的思绪,他带着万分诧异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随后又问:“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得到这个就能得到永生香的制作配方?”   “是这样,也不仅是这样。得到这个,还意味着可以得到‘永生’的这项提纯技术,你要知道,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永远不分解的分子,但永生香可以做到。当年程氏没落就是因为这个技术被太多人觊觎,程沂隆包括他的太太,母亲,以及研发的专家,几乎都因此丧命。只剩下了唯一的独子。”   时鸣坐着有些耳鸣,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困难。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他勉强撑着实验台问:“姚老,您,真的确定这是原液吗?”   姚文家这才知道时鸣也不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肯定地说:“确定。”随后笑着说,“当我确定之后,我陷入了两难的抉择,这对我的职业操守真的是莫大的考验,你要知道程沂隆都不是化学出生,居然可以研究出这种绝世无双的东西,我实在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一探究竟的冲动。”   时鸣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来,他陪着笑了笑:“谢谢姚老。我自然信您!” 第29章 迷局08   从山上下来,时鸣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再没了戏谑,一路上不管秦诗枫说什么,时鸣总会反应半天才给出一个敷衍的答案。   “要不去医院吧?”秦诗枫有些担心他,“正好我的脸也该换药了。”   “去国际会议中心。”时鸣把身上的风衣裹紧,又重重地咳了几声。   离温华主城区还有一个小时,严宋的电话打来了。时鸣握着震动不停的手机,手依然有些发抖,他不知道对方会带给自己什么答案,关于“程之逸”这三个字,又要听到什么样的噩耗。   “头儿,我是廷策。”   时鸣以为是其他事,松了一口气:“嗯,有什么事吗?”   “您之前让严宋查的那个组织,是我和国际刑警对接了……”随着陈廷策中音十足的语调,时鸣多希望这个时候能彻底失聪。   “符合您提供的信息的这个组织的全称叫Mistral,只在十二年前犯下的一起大案里出现过一次。”陈廷策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了片刻,时鸣听得到是严宋在旁边嘱咐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廷策的语调明显没有刚才利落,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十二年前,就是那个欧洲华侨程氏家族,程,程沂隆,好像是这个名字。”他清了清嗓子。   时鸣有些烦躁地说:“我都知道了,你说重点。”   陈廷策和严宋对视了一眼,眼神都闪过了些许不忍。程氏没落的“秘辛”慢慢铺陈在时鸣眼前。   他忽然明白了程之逸所有难以解释的举动和奇怪的心理。   “现在国际刑警留着的信息和档案还是当年程家私家侦探提供的。这个组织简称是M集团,非常神秘,无从考究它是何时创建,现在是否还在。   当年第一次暴露是因为他们盯上了程家永生香的技术。头儿,用你的话说,这个组织只是为其他犯罪提供一个中间过程和条件,他想得到程氏的技术具体要做什么,估计除了他们也没人知道。当时,组织的一个头目亲自出面,想说服程沂隆和自己合作,出价奇高。可惜,程沂隆拒绝了。偏偏这项技术只有程沂隆一个人掌握着,除了逼问只有获得配方两个途径。程沂隆是个有骨气的人,知道对方想得到这项技术,一气之下把所有原液都毁了,这个举动也彻底惹怒了M集团,于是他们开始了穷追不舍。”   陈廷策翻着资料继续说:“这些人的手段十分卑劣,先是绑架了程沂隆团队的几个骨干,程沂隆依旧不肯服软之后,将这些人都残忍杀害再送回各自的家门口。从这之后,程氏除了巨额赔付,也没有人敢与其合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程氏走向了没落,在国际香水届几乎查无此人。十二年前,M集团绑架了程沂隆的妻子,据说当时妻子似乎还怀着身孕,为了不拖累程沂隆,妻子选择了自杀。程沂隆怕下一个轮到自己的儿子,于是把制作的技术告诉了他的独子程予安,就在他打算自杀的时候,被对方的人先一步找到,连同程予安一同绑走。”   “后来,后来就是程予安自己的供述,他的父亲似乎早已料到这一步,提前吞了疯药,于是对方把矛头对准了程予安。为了威胁程予安,他们把程沂隆活剐在他儿子面前,可到父亲断气的时候,程予安也什么都没有说。”   并不是陈廷策为了照顾时鸣,故意缩减了这段描述,而是当时的程予安只和警方交代了这一句。   二十岁的程予安也和父亲母亲,死在了那个冬天。重新回国的人,叫“程之逸”。   时鸣捂着心口传来的阵痛问:“程予安是怎么脱离他们控制的?”   “不是脱离,是被解救出来的。程予安自己研制了一种追踪香,和私家侦探早已定好了,这种香只有喝了特定的药才能闻得到,他们的私家侦探是通过这个办法才领着警察找到程予安藏身的地点,把人救了出来。”   陈廷策回答后,半天听不到时鸣的问话,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头儿,还在听吗?”   “嗯。”   “那个严宋还有事和您汇报。”陈廷策说完,严宋的声音就想起来了,“头儿,今天温华市那个品鉴会据媒体报道,永生香要回归。”   “我知道了。”时鸣压着咽喉的痒痛,忍着咳嗽,“这几天你们和文玥姐跟进一下段昀一身上注射的毒品检测结果,有情况再和我汇报。”   “收到!”陈廷策和严宋同时应和。   挂掉电话,时鸣扶着副驾的座椅开始重重地咳着,秦诗枫透过后视镜都能看到时鸣眼球充血,咳出了生理眼泪。   直到喉间都有了血腥味,时鸣才觉得胸脯和喉间的痒有所缓解,他挪到主驾驶的后座,凑近秦诗枫低声说:“小枫,帮个忙。”   “什么?”   “你现在能抽出多少警力布控?”时鸣的身子有些微抖。   秦诗枫皱着眉头:“怎么了?”   “一时间和你解释不清楚,但我需要你的配合,请你相信我。”   秦诗枫想了想:“我大概有十个人,最近支队的人抽调的抽调,外培的外培,这十个也是算上昨晚通宵蹲人的弟兄。时鸣,如果是要紧的事,我可以申请领导……”   “来不及了,等着层层审批结束,一切都迟了。”时鸣往前又探了探身子,安排道,“你听我说,就这十个人,全部便衣布控在国际会展中心的内外,外围布置三到四个人,其余警力都布控到会展中心里,记得和主办方交涉,说接到举报有人携带毒品,需要配合警方检查。让主办方把所有人乔装成工作人员,进入开竞选会的会议厅,其余的等我到了再行安排。”   时鸣说完,呼吸已经有些急促,喉咙像被火灼烧一样疼。   秦诗枫没再犹豫,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副支队长杨斌,一切按照时鸣的安排部署进行。   挂断电话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时鸣的眼神,那里藏着无数的感动。   她笑着说:“至于吗?到时候没任何情况,私自调配警力,我挨处分的时候,你能帮我顶雷就行。”秦诗枫有一种任何时候都临危不乱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可以传染给身边的人。   听着她熟悉的戏谑,时鸣狂跃的心脏也渐渐安稳下来。   “可以和我说了吗?到底你接到了什么消息。”秦诗枫并不会打没有把握的战。   时鸣自然需要坦白:“如果我说一切只是我的提前猜测,你会撤回警力吗?”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猜测了。是不是和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有关?刚刚姚老说的时候就感觉你有些紧张。”秦诗枫不自觉地加速前进。   时鸣望着窗外飞速驶后的风景,解释着:“刚刚姚老说,这个东西是原液,十二年前就有人为了得到它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嗯,我听到了。”   时鸣的指腹开始摩挲着手里的晶管:“十二年后,原液的主人把消息放出去,国际香水品鉴会上会有永生香的原液展出,你觉得之前那些凶手会做些什么?”   秦诗枫猛地一个急刹车,时鸣的头都撞在了主位的座椅上。她回头望着时鸣说出了答案:“你的意思是,是他们要抢原液。”她看了看时鸣手里的东西,“可这不是在你这里吗?他们抢的是……”   “这是真的,他们抢的自然是假的。”时鸣摊开手掌,手心不停地渗汗。   如果他们抢的是假的,那程之逸的处境只会更凶险……   想到这里,时鸣身上的冷意有多了几分恐惧带来的痛苦。   此刻程之逸已经落座在竞选会的前排,周身散发的气质比光怪陆离的镁光灯还要夺目,他优雅地解开西装地扣子,周围的人迅速闻到了他身上清凉的香。   唐烬此刻提着手提箱,跟随着工作人员走进了保险库。   十分狭小的通道,唐烬几乎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注意着四周,仪器仪表安检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看了看周围的灯光,几乎无死角。由于这次主办方的要求,是都以原液为竞品,所以特地开放了国际会展中心的地下保险库。   送竞品入库的次序是由每位参选人抽签决定,程之逸抽到了十。唐烬是作为第十位入库的人员进入这里,需要过五道安检程序。   从简单的金属探测,X射线扫描,到红外线传感,虹膜检测,最后一步是人工复检。工作人员从唐烬手里要接过手提箱的时候,他攥着不肯松开。   “先生,请您配合!”   又重复了几遍,唐烬才松开手,站在一旁,深邃目光投向这群白衣专家的手。忽然对方手里的仪器响起警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透明的晶管。   唐烬低沉嗓音问眼前的专家:“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仪器检测有违禁成分,需要我们专家提取进一步确定,希望您理解。”对方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放在托盘,即将移交给身边的专家。   唐烬此刻忽然阻止了对方的举动,周围便衣的安保人员立刻亮出了“武器”。他面不改色道:“我们先生吩咐过,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失窃,替换,或原液污染,没人能负得起责。”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这次品鉴会如此吸睛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永生香”,这是它第一次亮相国际展会,出现在国内,国内外的品香制香爱好者趋之若鹜,程之逸这个消息,为这次盛会赚足了热度。   几位专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片刻,答应了唐烬的请求。一行人进入检测室,不一会儿室外红色警报刺耳的声音震碎了宁静。   原液被检测出了违禁成分——   很快惊动了主办方和程之逸,为了保证地下保险库的安全性,只允许程之逸和主办方的负责人消毒之后进入。   唐烬和被扣押的原液都已经被控制在了备检室。程之逸进来之后,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慌疑惑的神色,跟在负责人身后,等待着对方的确认。   任何紧急情况到了程之逸这里,都会像微风和细浪。   负责人用流利地英文询问了前因后果,随后带上手套把托盘里想原液拿起来放在无影灯下细看,目光很快移到了程之逸身上。   备受瞩目的“主角”,伸出手要对方的原液,身边的工作人员提醒他带上手套,程之逸勾了勾手指,笑着说:“这是我的东西,我自然知道他的危险性。”   “这么说,程先生是承认了这里面有违禁的成分了?”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专家扶了扶眼镜。   程之逸拿过原液,利索地打开:“当然有违禁。”他的目光看向眼前大腹便便的负责人说,,“爱德华先生作为这次大会的负责人是不是也应该对这些专家的专业性进行一个检测呢?只检测原液似乎有失偏颇,比如这瓶东西,它并不是永生香,里面非要谈成分的话,只有氢和氧,因为这只是15ml的水。所以,我们的专家可以解释一下,它到底有什么违禁的成分吗?”   这句话说完,整间备检室的人都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却各有千秋。下一秒,程之逸打开原液的瓶口递给眼前的专家:“要尝尝吗?”   刚才发难的老者,脸色更加苍白,连脸上的老年斑都写着“难看”:“程先生,您是在戏弄我们和这次大会出席的一千名会员吗?”   “错了,是我一开始作为被邀请方答应出席的附加条件就是,保证我手中原液的安全,可以由我自行决定是否存储入库。”程之逸看着负责人,“爱德华先生,我说得对吗?”   爱德华只好回身和这几位专家解释他们之间的约定。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个原液为什么换成了水,而是专家居然会在水里查出了违禁品。   程之逸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把“原液”倒在了托盘里:“离开这间备检室,我可以忘掉这些荒唐。只是希望几位专家以后在做鉴定的时候,千万要谨慎。砸了我的招牌无所谓,我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可各位的名声和‘钱’途比我值钱的多。”   程之逸西装领口处的白色狐狸胸针,此刻在无影灯的照射下,完美地过浸了他的灵魂,狡黠又令人咋舌。   和唐烬离开这个地下保险库,程之逸的眼神多了些冷意和不屑,对唐烬说:“接下来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唐烬点点头:“嗯!”   程之逸的薄唇浮现出一个冷冽的弧度,唐烬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程之逸抬手阻止:“阿烬,不容有失。” 第30章 迷局09   秦诗枫的车速越来越快,眉宇间少见的严肃。时鸣压着身体的不适调整自身状态。车内沉默的氛围愈发紧张。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秦诗枫开着免提接起,是杨斌。   对方声音有些着急又带着困惑:“秦支,我们的人都到了,可和主办方交涉的时候,他们说先我们一批的警察也是以接到举报有些携带毒品为由,已经进了会场布控。”   秦诗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什么意思?是哪里派的人?”   “没有派啊,我都是给各个分局的禁毒大队打了电话,没人接到举报。”   “对方几个人?”时鸣问。   “七个人。主办方说他们穿着警服,拿着证件,还有市局开出的协查函,身上也带着枪,不像是伪装。所以就配合了。”   “杨斌,你们现在能进去吗?”秦诗枫问。   “能。我已经让主办方排查这批人了,可对方都已经变成了便服,今天到场的加上工作人员总共一千六百多人,逐一排查比较费时,他们的一个什么竞选会马上要开了,所以都不太愿意配合我们。”   “带枪的危险分子就藏在他们中间,随时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命,不太愿意配合?赚钱赚傻了吧!”秦诗枫眼里冒着火,“你们依然进去布控,杨斌你一定要确保大家和群众的安全,我这就给杨局打电话,派人支援你们。”   杨斌刚想应声,时鸣摇头拒绝了:“如果派了人来,一旦打草惊蛇,马上升级成千名人质被挟持的恐怖事件,小枫,现在对方还不知道我们的人来了,先让杨斌他们按原计划布控,我马上就到。另外,这个竞选会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竞选会”程之逸昨天那几句话,时鸣到现在才算明白其中隐含的意思。   “未必能等得到。”   时鸣忽然重重地咳了出来,他拿出手机打给了程之逸,尽管此刻对方接起的可能性很小,可他还是想阻止他今天所有的行动。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程之逸居然接起了,那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响起,时鸣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鲠在喉。   “好点了吗?”程之逸以为时鸣还在床上静养。   “程之逸,”时鸣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听筒对面没了任何动静,时鸣只能听到喧嚣的人声。   “阿逸,今天苏老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接他好不好?”时鸣捻着淡淡的温柔,像在哄着挚爱的人。   “听你的声音,应该是好多了。”程之逸回以温柔,“我一会儿让秦欣去给你买点东西,中午不用等我一起吃了。”   “程之逸……”时鸣还没来得及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听着那几声缓慢的“嘟”声,像在数着自己的心跳。   秦诗枫目视前方微微后仰问:“怎么样?程老师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时鸣把手机放回口袋,收敛起心底的悲伤,眼神坚决宽慰着秦诗枫,“别担心,对方应该还不至于乱来,一旦轻举妄动,挟持那一千多人,性质就变了,国际刑警是可以申请世界范围内对他们展开清查和围剿。他们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趋利避害,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不用担心。”   “现在距离进入市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可以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了吗?口头上的估量并不能代替实质性的行动,万一真的是一群亡命之徒来个玉石俱焚呢!”   秦诗枫有绝对的知情权,时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看了看手表,心底开始了倒计时……   杨斌等人顺利进入了会场,他望着来来往往忙于交际的人群,以及井然有序的工作人员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把口袋里的枪往回藏了藏,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在了上午十一点五十分。   和主办方的协商失败了,即使有证据的情况下叫停这样的国际盛会至少也需要是省厅出面,而杨斌一个小小的市局副支队长能被允许进来布控已经是卖了警方莫大的面子。   竞选会如期开始,在这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所有人开始踩着悠扬柔和的音乐节拍落了座。   蓝屹从等候室来到会场的瞬间,目光就不自觉地聚焦在第一排的程之逸身上,对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却在他心底燎旺起无边的怒火——失败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程之逸提供的“原液”真的是水,而姚天明安排的那些废物专家,居然还从水里查出了违禁成分,如果不是对这次的品鉴会有弊,这绝对是今天可以登上热门的搞笑新闻。   从程之逸面前经过的时候,蓝屹已经恢复了那种不屑的神情,坐着程之逸身边时,对方居然往外靠了靠。这个举动对于心高气傲的蓝屹,的确携带着杀伤力,他眯着延期,不顾凑在程之逸身边低声道:“看来程先生的家教很严嘛,身边坐个男人都不行。”   程之逸眉眼柔和,手指不停地碾磨着手链上的蓝钻,笑着说:“我的身边从来不会坐不是很行的男人。”   程之逸说得还算委婉,不是很行。其实蓝屹“不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多1都找过他,希望攀上这颗发财树,但蓝屹却还是坚持包养女人,从他的这个病灶被前妻曝光之后,到现在被他包.养过的女人都能再开一家Orchid了。   “你”,他指着程之反驳,“那也比和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的强,看程先生今天这春光满面的模样,似乎昨晚舒服的很啊!”   程之逸拂了拂被他靠近的肩膀,点头回答:“可惜与你分享,你也是不会明白的。”   蓝屹被这句话激的早已忘了风度,他站起来指着程之逸就要破口大骂。手指却忽然被人抓住,他眼神里的蓬勃的怒火就要转移时,看到了姚天明冷冽的笑意:“蓝董,竞选会马上要开始了,身后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   程之逸目视前方的舞台,泰然自若地扣起西装的扣子,正襟危坐。   音乐声在这一刻停了,无数华丽的灯光交错台下,在万众瞩目的期待里,国际香水品鉴主席团的负责人爱德华先生上了台,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标准的英音传遍每一个角落,杨斌心急如焚地在会场后围游走,秦诗枫的电话打来了。   “秦支,竞选会开始了。现在所有的人员都不流动了,我觉得我们好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现在我们几个大摇大摆的站着就差把我们是警察写在脸上了,我怕对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秦诗枫已经开车进了市区上了高架桥,她安抚着杨斌:“别慌,别表现的太过紧张,放松一点,就当自己是普通的安保人员,这么大的会场安排几个警察没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减少汇报,我还有十五分钟就到。”   和杨斌挂掉电话之后,秦诗枫的心情愈发凝重,反而她从后视镜看到时鸣的面色一如往常,她询问:“你觉得对方是要做什么?”   “取原液。”   “只是这么简单?”秦诗枫觉得这样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了。   “只是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程老师要做什么?”   一提到程之逸,时鸣太阳穴有种针扎的疼:“除了阻止他们取原液,还打算把这群人暴露给警方。”   秦诗枫惊愕回神:“可是这样暴露给警方,不怕他们铤而走险吗?”她始终担心那上千人的安全。   “这就是他的用意,小枫,这个组织毕竟不是恐怖组织,如果这次集会只有三五个人,程之逸一定不会动手,挟持三五个人并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力。但是人数上千之后性质就变了,变成他们不敢动手。这是他解决问题一贯的方式,当初他对于侦查预审学的见解就是这样,把对方的问题再抛给对方,现在他把一个偷盗原液的盗窃案变成了绑架案,把小事变大,这样被动的就是他的敌人了。”   时鸣其实也只是能猜到程之逸一部分的心思,现在偷盗原液的计划很显然失败了,真正的原液还在时鸣手中,那些带着枪支暗藏人群的人如果撤退,等待十二年的机会就要白白流失,如果继续等待,只剩下在展出时明抢,那这就会掉入程之逸的圈套,上千人的封闭空间,会展外都是警察,警察立刻会做出判断,上千人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普通的盗窃成了绑架又升级成了恐怖挟持,这就是程之逸要做的事。   此刻,品鉴会最重要的环节,十佳国际香水大牌的竞选会才真正的拉开序幕。   这个竞选会会决定未来四年整个国际香水市场的风向,以及合作方的投资目标,其中可以投机的利润空间十分巨大。   Orchid作为天然草本香水“老字号”的品牌,早已在兴起的合成香水中逐渐被淘汰。可这次他忽然宣布将以最新款的天然调制香作为此次的竞选参赛作品和程氏的永生香一较高下。   蓝屹推出的天然香叫,少女的体香。   等展示柜被工作人员缓缓地推至台中央时,蓝屹的眼神里跳动欲望的火焰。程之逸坐在第一排,这个人的一切微表情都能尽收眼底。   蓝屹走过去,对新款“少女的体香”作介绍,提到其中的原料时,他特地强调全部提取自大自然的馈赠,没有经过任何化学合成,但比合成香留香更加持久。   进入展示环节时,蓝屹打开了储放透明液体的晶管,霎时间,清新淡雅的香传遍了整个会场,即使在后排警戒的杨斌他们也立刻闻到了这种香。   林思咏凑过来说:“这真有点东西啊,我虽然用香不多,可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这种香有种说不出的独特。”   杨斌不懂,他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依然在扫视会场所有就座的人。可每一个人好像限在这种曼妙的气氛里,闭着眼睛感受这种清新。   的确香如其名,林思咏皱了皱眉头:“这种香似乎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很多啊!”   杨斌冷哼一声:“毒品也能让人心情愉悦。”他虽然嘴硬,但身处其中,的确紧张的神经在慢慢放松。   程之逸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不仅感受不到愉悦,心底正在翻涌着无数的恶寒,从蓝屹那句“一切都提取自大自然的馈赠”。   耳畔响起唐烬关于省二院买家购置大量的高浓度脱水溶液的后续汇报,进了温华之后,接机的人立刻带着东西驶向了郊区,最终停在了枯山的路边,他们的人没再敢跟进,可后续调查,那座山里居然有温华市局的司法鉴定中心,   也就是,姚文家的研究所。   程之逸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姚文家怎么可能成为对方的傀儡,任其摆布。他更倾向于温华公安内部也被安插了M集团的人。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可程之逸的怀疑没有中断。   直到此刻闻到Orchid的这款香,他对香天生的敏锐几乎可以确定从女生身上提取的东西最后的归宿。   不一会儿,雷鸣般掌声扰乱了他的思考,他看到蓝屹朝自己得意的笑,他微微欠身,还以礼貌。   蓝屹排在倒数第二位,程之逸作为永生香的继承人,自然压轴出场。   程之逸站起身来,身后顿时亮起无数的闪光灯,以及那不绝于耳的拍照声。一身白色的西装站在镁光灯下化成了溶溶月色,琉璃眸色像在默许着世界的瑕疵,带着恩赐的意味扫掠着台下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所有人的心跳声,嘈杂,强烈。   随后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把还沉浸在少女体香之中的人们瞬间又拉回到了现实,亦或是属于他程之逸的结界里。   在万众期待的时刻,“永生香”的展品被工作人员推到了台中央,很多人的眼神难掩觊觎,因为这项技术远比香水本身更无价。   “很多人都无比渴望一睹永生香原液的真面目。”他侧首看了看旁边安静陈列的晶管,温柔地笑了笑,“现在大家也看到了,和普通的香水一样普通。唯一不同的是,大概我打开瓶口,也不会有香气弥漫,这是它最独特的特质。永生香必须依附人体才能为它扩香……”   程之逸慢慢地解说着,时鸣和秦诗枫也赶来了会展中心。    第31章 迷局10   在外围布控的便衣警员一看到秦诗枫就上前汇报:“出入只有这一个口,到现在没有可疑人员出来,我更倾向于对方还在会场内。秦支,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时鸣一听这话,和秦诗枫留下一句:“我先进去。”   秦诗枫一把拉着他,把警员递来的枪交给了时鸣,郑重其事地说:“记得和杨斌会合,他鼻尖有颗痣,很好识别。我在外接应你们,万事小心。我知道你和程老师的难处,但一定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时鸣收起枪,一个坚定地眼神望向秦诗枫,随后转身跑向了入口。   微风卷着风衣的衣摆,程之逸衣服上的香味就这样沁入了时鸣的神经,他顾不得他多年筹谋,他只知道他不能让程之逸有任何意外。   脚下生风一般很快跑进了会展大厅,一路问询工作人员到了竞选会的会场门外,他听到了程之逸的声音,听着他娓娓道来的冷静,时鸣微抖的双手慢慢握紧了门把。   “今天到场了很多记者朋友,还有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的朋友,都在好奇Eternal是否会回归香水届。我的答案可能需要大家安静的看一段VCR才会给出。”程之逸朝台下的唐烬使去一个眼神。   大屏幕上的画面还没有出现,音响里的尖叫声已经开始传出。   时鸣立刻推开了门,远处大屏的画面如平地惊雷般地炸裂在人群中,会场立刻失控起来,人们拿出手机拍摄着屏幕上血腥又残暴的画面,爱德华红着脸跑到台上朝程之逸摊手询问。   程之逸却凑近话筒,表情覆着霜雪的寒冷,眼尾染了些许猩红,语调依然冷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Eternal永远不会回归的原因。”   “他疯了吗?”蓝屹问着身边的人。   画面里是一群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疯狂殴打一位老人,老人的惨叫和求救声撕扯着现场所有人的心。   这就是他六年来的心结。   六年前就在他即将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时,是被仇人用这些引以为傲的杰作彻底摧毁了他的求安的心志。   他冷眼凝望着台下骚动的人群,惊呼和尖叫像在催化着他体内的血液,血腥味从毛孔融进那清凉的香味。他慢慢地说:“这些不是电影,是现实,视频里的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奶奶。”   时鸣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程之逸,眼神里没了温柔,周身的气质没有了谦和有礼,只剩下阴冷的表情和讽嘲的语调。   视频里的画面更加血腥起来,轮到自己的怀孕的母亲被倒吊着,要求从嘴里吐出未成型的胎儿。镐把重重地落在早已昏厥的孕妇身上,从口腔里喷涌而出的是血,也是程之逸还未来得及面世的亲人。   爱德华冲着工作人员怒吼着要求停播,台下已经有观众已经开始捂着眼睛从啜泣蔓延至失声。这比任何恐怖片都可怕,因为这是真实的纪录片。   程之逸在这一刻,把慈悲当成了一种了恩赏,像轻细的尾羽开始扫掠着人们因害怕而逐渐变形的面容。   沉着的声音背后,是那颗早已被疯狂撕裂的心脏,他第一次在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意,像自己手持着刀尖对准了别人的心脏。   “看到了吗?你们当年的杰作,这样播放出来,是不是比让我一个人看刺激的多。”   这句陈述结束,人们都听到了不远处的警笛声,两者配合达到了轰动的目的,一部分知道程之逸身世的人在强烈的声讨和责骂,另一部分还沉浸在突然的变动里难以回神。   下一秒,枪响了——   连续三枪,整个会场霎时陷入了黑暗。刺耳的尖叫声化作巨网,网络着所有人的恐惧。他们开始在黑暗里像疯了一样四散逃窜,焦急地找寻出路。   时鸣逆着人潮朝台上跑去,杨斌等人立刻拔枪戒备,分散在四个角落的人同时亮起了手电筒,可会场太大了,这种光被拥挤冲击的人群揉碎,杨斌在一片混乱里根本看不到开枪的人。   时鸣跳到台上,焦急地喊着程之逸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展柜的玻璃被击碎,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他此刻的心都要绞烂一般,却还是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摸到话筒开始维持现场是秩序。   “大家不要慌,这个时候乱动,凶手有枪很可能趁乱伤人,请大家待在原地。”时鸣说完,台下依然乱作一团。   杨斌不得不鸣枪示警,听到枪响,众人惊呼着都抱头蹲在了原地,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孩童和女人微小的哭声。   时鸣开始“喊话”:“我知道你和你的人都还在,也抢到了永生香的原液,挟持了人质。但我想说,真正的原液其实在我身上。”他从口袋里拿出真正的原液,用手机的灯光照给台下的人。   人们只能看得到透明的晶管。   “你拿到的依然是假的。等了这么多年,你自然不想无功而返。既然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现在警察在正门布控,待会儿我会开除了正门以外其余三个方向的门疏散人群,你的同伴可以藏于其中顺利离开。我会让现场布控的警察也撤走,这里只剩下我们,你把我的人还我,我把原液给你。这样你们既可以免于恐怖挟持的罪名,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如何?”时鸣朗朗声音在密闭的会场回荡。   现场连哭声都静默了,时鸣继续说:“我数三下,如果你同意我们继续保持现状,如果不同意,可以请发出声响让我听到。”   “一!”时鸣扫视着一片昏暗的台下,开始数数。   直到最后一声数完,现场还是保持着沉静,时鸣心底舒了一口气,开始下令:“杨斌打开东西南三个方向的门,有序疏散人群。大家切记不要拥挤,放人出门的时候注意检查身上是否携带枪支,不允许武器流出。”   杨斌在后场的角落里晃了晃手电的光示意收到。被困的人很快寻找着三个方向的光,相互搀扶着有序离开。   时鸣虽然看不清台下的情况,可能感受得到会场渐渐空旷起来:“杨斌,你领着你们的人也离开吧!”   杨斌手电筒的光一直照着时鸣这个方向,过一会儿还是暗下去了。整个会场重新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很快地面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时鸣顿时警觉起来,手放在腰后。强大的精神压力反而让他此刻无比清醒,早已忘了自己还在高烧的事实。   他数着这两个交替响起的脚步声,彩色玻璃窗透过的微光下,很快出现了他牵肠挂肚的白。   程之逸冷着眼神,不去看时鸣。   姚天明捆缚着程之逸的双手,枪口就抵在他的后颈,阴鸷地和时鸣打招呼:“时队长,不用紧张,把手放下来。我留下也是诚心和你做交易的。”   说完,对方挟持着程之逸上了舞台:“我该怎么相信你手里的就是真的原液,今天我已经被程先生骗了太多次了,我的耐心有限。”   时鸣拿出从姚文家给的鉴定报告,打着光展示给对方:“姚老先生的鉴定,上午刚拿到的。程之逸骗你是因为你要拿的是他一家人用命守护的东西,而我完全没有立场骗你,这东西对我没用。”   “有趣。”姚天明冰冷的枪口在程之逸的后颈动了动,“你这个学生很有趣。”   随后看着时鸣说:“我的确不打算久留,这样吧!你把枪扔过来,把原液放在你旁边的讲桌上,双手举起退后,我把人还给你,拿了东西我就走,我相信时队长言而有信,我也不想摊上绑架的罪名,怎么样?”   时鸣毫不犹豫地说:“好!”他从身后拿出枪,把弹夹里地子弹一颗一颗地推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刺痛了程之逸的神经。   时鸣把挂仓的空枪扔了对方,把原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讲桌上。随后举起双手,慢慢地后退。程之逸的眼里逐渐暗淡下去。   姚天明依然抵着他,两人慢慢地挪动,挪到讲桌前,姚天明低声说:“朝他走过去,别耍花招!”   程之逸顿了顿,听到姚天明的催促,他的脚步开始向前移动,像踩在云间步步轻唤,时鸣看到他温柔的微笑,心底顿时升腾起无数的潮湿。   那浓稠的眼神不再是简单的心动,而是告别。   当时鸣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迟了,程之逸像凌厉的飓风猛地侧身回旋将姚天明直接踹飞在台上,他刚拿到手里的原液立刻脱手。   透明晶管瞬间碎裂,像无色的碎钻飞溅在姚天明倒下的手心里。与此同时,那彩色玻璃窗中忽然飞射而来的红光打在了程之逸洁白的西装上。就在姚天明毫不犹豫地朝“原液”爬过去时,时鸣箭步上前朝程之逸冲过去,惊呼着:“阿逸,躲开!”   “嘭”——   从废墟里传来的枪声抛染过皎洁的月白,震碎了黑暗。   姚天明闭眼之前,依然在盯着近在咫尺永生香,差一点,他就成功了。血瞬间浸染了原液,像无声的火慢慢燎原。   程之逸看不到任何东西,被血飞溅入眼,世界都被染成了红,异物感使他酸涩得难以睁开。忽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掌遮住了他的双目。他只能感受到被人抱着,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被撞的痛楚历遍全身,还没来得及缓过去,身上的人在他耳畔低声笑了笑,湿热的气息扑覆着:“下次别再胡闹了!”   程之逸刚想开口,时鸣拿开了手,近在咫尺,程之逸却看不到他的面容,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无数哀伤,就一点点地淋程之逸的心头。   时鸣想挣扎着撑起身体,却突然又重新摔在了程之逸身上。对方抱着时鸣轻唤:“鸣!”猛然间他的双手逐渐被温热的黏腻粘连。   程之逸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细看,那和黑暗融为一色的暗红捻碎进他的指缝,顺着手腕流在了洁白的袖口。   程之逸顿时感觉得到全身的血在逆流回心脏,那一处艰难地跳动着,他的双唇张合着想叫时鸣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鸣忍着疼伏在他的肩头,苍白的唇沁着丝血,安慰着身下的人:“十二年前,我没能在你身边捂住你的眼晴,没能为你抵挡过那些恶意,以后不会了。你说你需要我,身体和心理都需要,”   子弹仿佛在体内肆意游走,时鸣眼神和神智在涣散,额上的冷汗不停地滚落,在意识离体之前,他几乎用气声说完最后一句:“其实,我也一样。”   “时鸣!”秦诗枫尖锐的声音和巨大的光源同时亮起。   这一刻荒唐的结局掐灭了最后一丝绝望溶于血色。一切都结束了! 第32章 迷局11   温华的秋天和这座城市的名字一样,盛满了收获和丰盈,除了街景两侧会随处漂落的秋叶,人们很容易会忘记步入已经来到一年的下旬。   柔暖的薄雾扑进了晨曦里,程之逸拉开窗帘,依然为床上静躺的病人送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色的光正好照在对方苍白的脸上,安静又温柔。   他还会打开窗户,医院的后院正好种着几颗桂花树,浓郁的香就这样飘进了病房,缭绕在时鸣的身边。   其余的时间他都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诉说着关于自己所有的真相。   这是时鸣手术后转入普通病房的第四天。轰动全城的枪击案令秦诗枫忙得不可开交,她隔三差五才能挤出一点时间来探望时鸣,只是每次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程之逸没有太多的话,时鸣更是毫无生气地躺着。   这天一大早,秦诗枫提着水果带着早餐又来了。程之逸抬眼看了看是秦诗枫,冲她礼貌地微笑。   秦诗枫把东西放在柜子上,把早餐盒打开递给程之逸。   “老师,您吃点东西。”秦诗枫依然保持着警校的习惯,会恭敬地喊程之逸“老师”。   程之逸接过之后,放在了一边。沉默的空气里只剩下医疗设备滴滴答答的声音。   过了良久,秦诗枫才开口问:“程老师,今天来是想问您几个问题,毕竟当时在会场内的人只有你们三个。”   三个人,一个重伤,一个死亡,的确除了程之逸,没有别的选择。   “嗯,你问吧!”程之逸站起身来,替秦诗枫倒了杯热水,随后把刚洗好的毛巾叠起来,开始替时鸣擦拭身子。   轮到秦诗枫开口的时候,却又陷入了两难之间。程之逸举止轻柔又细致地擦着时鸣的手臂,主动开口:“你那天带时鸣来的路上,他应该和你说了我的计划吧!八九不离十,我的确是想着把这个集团彻底暴露给警方,在你们之后赶到的警察是我让唐烬报得警。在会场现场播放的视频也已经邮到了市局,而且不只是温华,全国各地的公安都收到了这样一份视频。”   秦诗枫有些诧异,她问:“您,您这样做,是……”   她本想问为什么,可发现好像这个问法很愚蠢。   程之逸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他淡然一笑又主动回答:“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作为省厅特邀的专家加入一个专案。专案就是国际刑警交办的核查有可能潜伏在天河市的神秘组织,因为我当时是受害人,又是后来的侦查研究员,所以会受邀。我以为看到了希望,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像一个巨大的骗局,一切只是走一个过场。省厅立案侦查只是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当年国际刑警移交的案卷,那些所谓的专家连翻都没有翻,我在那里的作用更多是为他们解闷。”   秦诗枫顿时有些难过,她作为这个警察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也作为一个普通的受法律保护的公民,理解又心疼着程之逸的无奈:“所以您才选择自己动手。”   时鸣说得不错,不把事情闹大,不会引起重视。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程之逸解开时鸣病号服的扣子把人扶靠在自己肩头,衣服褪至腰际,那伤口搐的白纱还清在渗着红。他替他轻轻地擦着后背。   秦诗枫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假装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程之逸继续解释:“我知道你和时鸣都在疑惑,程之逸是不是疯了居然要拿上千人的性命开玩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可秦诗枫却说,“程老师,您,您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算不上什么苦衷。”   程之逸开始坦言,把六年前的暗夜里的秘辛一一铺陈:“六年前,我不得不离开警校,那时候我的精神条件已经不允许我再上讲台了。从我开始任教之后,家里的电脑,电视经常会被远程控制,会忽然开始播放我爸妈和奶奶被他们杀害的过程。那时候一到晚上我会被噩梦惊醒,然后不敢再睡。我甚至不敢回家,把学校宿舍的所有电脑,电视,有显示屏的东西都扔掉,可依然逃不脱。有一天晚上一个人走在地铁里,两边的屏幕也会忽然出现那些画面,他们在告诉我,我逃不掉。我的记忆力下降,精神也在衰退,时而低沉时而亢奋。”   说到这里程之逸忽然笑了:“那时候我所有的坏情绪几乎都是时鸣来承担,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只是觉得我习惯性的讨厌他,但他却不顾缘由地依顺我,哄着我,可他这些举动在我看来根本没有效果,每次在他走后,我会陷入更深的自责,觉得自己糟糕至极,居然伤害那么好的人。”   程之逸回想着那段不堪的时光,秦诗枫看得出他的淡然很勉强。   “有一次我已经买好了药,那天请了假回家,打算找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程之逸握着抱着时鸣替他穿好衣服。   “这时候有人敲门,我打开门后,是时鸣扛着一个箱子,越过我直接进了家里,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客厅茶几上的药,或许没看到,或许看到了。”程之逸回忆起来,时间太久已经模糊了很多细节,他不确定时鸣当时是不是扭头看了一下客厅,总之是大摇大摆地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看到程之逸皱着眉头,时鸣马上解释:“之前见你宿舍一整夜不关灯,应该是在备课学习,所以给你买了三个护眼灯。一个安在了你宿舍,这俩来给你家里安上。”   程之逸有些诧异,他还是带了些情绪问:“你怎么进的我宿舍?”   时鸣挽起袖子开始拆箱子:“当然是三十六计之美男计啊,你那宿舍的宿管阿姨忒好说话了。”   说完就开始在程之逸的书房和卧室装了起来。他故意拖延时间,假装什么都不会,一会儿问厂家,一会儿问朋友,磨磨蹭蹭待到晚上,才都安装好。程之逸看着他装好问:“可以走了吗?”   时鸣脸上蹭了些灰,又故意委屈地说:“老师,我都饿了一天了。赏我口饭吃呗!”   “我最近都在学校吃,家里没食材,你出去吃吧!”程之逸实在没有多少心情。不过那种即将面对死亡的平静,好像有了些变化。   时鸣听了这句话,直接从玄关处的衣钩上取下程之逸的外套给他披上,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走:“走,带你去超市,大少爷是不是还没逛过超市?”   程之逸那一刻完全可以推开他,可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超市里,时鸣在前面推着购物车挑选食材,其实他也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选购,可程之逸就在身后,他故意看着价格审视半天:“这个,这个挺贵的啊!”   余光还观察着程之逸的表情:“那,那就这个吧!老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程之逸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和导购员说:“不要这个,谢谢!”随后转身就走。时鸣在后面追了几步问:“你不爱吃生菜吗?”   程之逸摇摇头:“你没看见上面的菜叶都不新鲜了吗?”   时鸣尴尬地笑了几声:“哦,程老师很懂生活嘛!”   这句无心的话让程之逸的心忽然轻颤了一下,“生活”两个字对他来讲又遥远,又陌生。等他从自己沉浸的情绪里回神,时鸣已经到了下一个摊位继续胡来。   最后,除了几罐啤酒是他买的以外,这次购物完全是程之逸在领着一个生活小白体验新鲜。   那一晚,程之逸忘了最后是几点睡下的,只记得卧室的光很温暖。   当时时鸣就坐在床边,等着微醺的程之逸睡着之后,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吻。   临走前,对着床上沉睡的人低声说:“晚安。”   “那一晚,我没做噩梦。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忽然想起茶几上的药,急忙出去查看,发现已经没了。”   秦诗枫听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她大学是第二个知道时鸣喜欢程之逸的人,当时她因为这个事冷了时鸣一个月,在她眼里时鸣就是游弋在四季里的长风,骄傲如斯,不会为任何人停靠。秦诗枫觉得时鸣对程之逸或许是一种带着征服意味的“报复”,报复对方一次次让他颜面尽失。   “那天之后,我的确没了求死的念头,等到第二学期结束,我找了机会离开学校,回欧洲治疗。痊愈以后开始重新研制永生香。这个显然很符合他们的预期,所以这六年我基本相安无事,也是那时候我想出这样一个局。”   秦诗枫听着却如鲠在喉,她难过地喊了一声:“程老师……”   程之逸笑着摇头:“这没什么,我把永生香留给了时鸣,他很快就会知道我的往事,假如在这次布局中我死了,他一定会帮我查清真相。如果没有,我也没什么遗憾,至少对我而言和家人团聚也是一种解脱。”   秦诗枫堵在喉间的问题都问不出来了,她一直都好奇是什么会让程之逸这样铤而走险。现在看起来,自己当时揣测过的所有疑问都显得无足轻重。   程之逸那天在大众面前播放的视频,现在已经在网上发酵了好多天,人们只是揣测着这是一个怎样的黑势力,可以如此残忍地杀人。   “永生香虽然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但他并不是为了核心竞争力才拼死守护,是为了不落入他们的手里。这个技术一旦被犯罪分子掌握,后果不堪设想。举个例子,毒品成瘾性和它的纯度有关,很简单的例子,对方掌握了这种的技术,新型合成毒品会以更细微的量迅速使人成瘾。它的制作,携带,运输,贩卖所有的过程都会给禁毒工作造成巨大的压力,所以当时在会场的时候,我不得不出手,毁了原液。”   但凡有万分之一退步的可能,程之逸都不会把自己和时鸣陷入险境。   秦诗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开始和程之逸认真地交谈:“那天在现场您在台上讲说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枪响?”   “三声!”程之逸替时鸣穿好衣服,坐在秦诗枫旁边的沙发上,它冷静地说,“但不是同一把枪打出来的。”   秦诗枫诧异地望着程之逸问:“您,您知道了!”   “声音。这很好判断,现场大多数人都听到了三声枪响,但声音的大小和远近都不一样。当时潜伏在会场的人,应该只开了一枪,那一枪打在了我身旁的展示柜。”   “其余两枪呢?”   “其余两枪,打在两个天花板的吊灯上,才致使会场陷入黑暗。以及后来击毙姚天明,打伤时鸣的那两枪,出自同一个人。”   秦诗枫暗暗佩服他的机智,她拿出两个物证袋,将东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鉴定过了,当时姚天明的手丨枪里的确只打出了一发子弹,54式手丨枪,7.62x25mm。”她指着另一个袋子里的四个弹头,“M21狙击枪,762x51mm,根据弹道,这个人埋伏在会展中心外的一个天台,正好可以透过彩色玻璃窗瞄准到舞台,这些应该都是对方提前布置好的!”   秦诗枫皱起眉头:“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杀姚天明呢?”   “因为这是他们一贯的做事风格,一旦计划失败,计划的执行人只有死路一条。不然这么多年做的恶,怎么可能每次警察都查不出真正的始作俑者。”   “所以,当时姚天明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是爬向了原液!”秦诗枫有些震惊。   程之逸点头:“对,那是他的第一反应。如果不是怕任务失败自己被杀,他不会因为时鸣三言两语就留下来和他交易,他太害怕了失败了。”   秦诗枫听完唏嘘道:“何苦呢?姚老他老人家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背着他去犯罪。”   秦诗枫的无心之言,忽然勾起了程之逸的串联,他反问:“姚天明是姚文家的儿子?”   “对,对啊!”看着反应有些强烈的程之逸,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他如果是姚文家的儿子,那有件事就可以解释通了。”   “什么事?”   程之逸刚想开口,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径直站起身来。   秦诗枫震惊地喊道:“苏教授!”   程之逸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带着礼貌地微笑看着苏建盛。这个笑让对方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些温和。   秦诗枫上前把苏建盛手里的水果和花篮接过,招呼着人进来:“您快坐!”   苏建盛抬起手示意她不用忙活,随后站在了时鸣的床边,和这个阔别六年的得意门生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病房内的气压仿佛回到了当时的课堂。苏建盛只是一直望着时鸣,过了良久才问道:“哪里中的枪?”   程之逸回答:“后腰。”   随后一个抬眼,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着的两个物证袋。秦诗枫见状,连忙过去拿起放回兜里,有种被老师抓包的感觉,这还是她偷偷带出来的。   “现在什么情况?伤到要害了吗?”苏建盛收回眼神望向程之逸。   “没有,过些时日就会醒。”苏建盛是他政法大学研究生的导师的挚友,程之逸的家世背景,苏建盛都知道,以他的经验很快就能猜得出程之逸的目的和计划。在他面前,程之逸总觉得有种无处遁行的滋味。   “诗枫,我和你程老师有几句话说。”   秦诗枫立刻会意:“行!苏教授,那我先走了!您和程老师慢慢聊。”她此刻也的确不想待在这里。   秦诗枫走后,两个人直面彼此,程之逸笑了笑:“要怪我吗?是我害您的爱徒躺在这里。”   苏建盛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指了指程之逸身后的椅子:“坐!”   “何怪之有!只是这次冒这么大的风险,我想知道你得到你预期的效果了吗?”苏建盛的语气平缓,提问题还保持着上课的风格。   “没有。”程之逸握了握时鸣的手,“如果不是他出现……”   “如果不是他出现,我今天出席的将是你的葬礼。”   程之逸听出了对方的不满,却也只能摇头:“那将如我所愿。”   “程之逸!”苏建盛声音抬高,“严峰教出来的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吗?你扪心自问,你想死是想留时鸣继续替你查找真相,还是只是为自己的解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苏建盛从知道那天下午赶回温华就接到这样的噩耗,只是一连几天的研讨会,他忙得抽不开身,今天才特地来探望时鸣。   程之逸沉默了,六年前他的确有过求死的心。六年光阴,靠着对病床上这人的惦念,步履蹒跚地挪到今天。时鸣从黑暗里冲过来抱着自己转身的瞬间,程之逸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心志的确入玻璃般易碎。   敏感,偏执,以上千人的性命做赌注,又在病态的筹谋里掐碎了疯狂。   看到程之逸眼睫轻颤,苏建盛又有些不忍,他轻咳着假装掸着衣襟上的灰,平缓着语气开口:“你寄给那么多家公安的视频,已经引起了重视,公安部已经派了督导组入驻了天河。马厅前几天和我说,这几天谁打你的电话,你都不接。之逸,回天河吧,继续留在专案,和大家一起去找出真相,别再一个人擅自作主了。”   “这些容后再谈,我现在只想等他醒过来。”程之逸没有再去看苏建盛,而是温柔地望着时鸣。   苏建盛见他这样,也不忍再提:“好,你这几天也注意休息,别等这小子好了,你又累垮了。”说完,站起来就要离开。   程之逸并没有打算挽留,只是苏建盛走到门口时,回身又望向程之逸。   “之逸,放下仇恨的方式有千万种,你偏偏选择了把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选择沉浸其中来遗忘过去。报仇的方式也有千万种,可你偏偏要走最细窄的独木桥。可能,你真的错了。”苏建盛又看了看时鸣,“如果深渊太暗,记得侧首,光明就在你身边。”   程之逸双眸里闪着缄默的光,他诧异地着望向苏建盛,对方依然保持着那标志性的严肃,转身离开了。 第33章 迷局12   苏建盛走后,程之逸轻轻地握着时鸣的手,认真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   如果不是时鸣,他觉得他就是下一个段昀一。   好在,段昀一到死仍有来世的希冀,可自己连拥有希望都觉得奢侈。   回到天河是否能找到真相,还是未知,但他似乎经此一遭,似乎解开了多年压抑心头的郁结。   当他把这些年对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种下的罂粟彻底暴露在光下之后,坠落在阴隅里的他生出了无数的勇气,他愿意去那些人可以一较高下,而不再是逃避。   照顾时鸣的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当他每天清晨看到第一缕阳光夹杂着桂花香洒在时鸣身上时,他发现自己真的想好好活着。   哪怕和这个人没有结果,他也希望看到他的人生溢满美好,儿孙膝下,朝暮安然,去替自己想过圆满的人生。   秋夜的清凉像冷纱覆盖在程之逸身上,他蜷缩在沙发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睡着了。   梦里是和时鸣一起过得那个圣诞节……   那时学校组织师生一起参加的校内培训会,每个系安排的课程不一样,老师坐前面,学生坐后面。程之逸向来准时,时鸣故意迟到了十几分钟。一进会场,学生区都坐满了。   控场的学生会成员安排他坐在还有空位的教师区。时鸣就这样坐在了程之逸旁边。   刚正经听了没几分钟,他低头撕下笔记本的一条,开始写着什么。这些举动程之逸都看在眼里,从时鸣坐在自己旁边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很难再集中。   时鸣会一会儿伸个胳膊,一会儿弯腰捡东西,一会儿笔又滚到了程之逸这里。他一抬头,就是那欠嗖嗖的笑容。   不一会儿,时鸣窸窸窣窣地写完,叠起纸条,悄悄从桌子下递给程之逸。对方认真地记着笔记,假装没看见。   时鸣低着头尴尬地碰了碰程之逸的腿,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他以为这样时鸣会收回去。对方见他故意不理自己,笑了笑,直接撩开他西装的衣摆,一指勾在他的裤腰处,拉开一个缝隙,把纸条飞速地塞了进去。   程之逸顿时痒地轻颤了一下,红潮瞬间爬上了脸庞。他扭头怒视着时鸣,对方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使得他弥漫在眼睛里的不满都无处发泄。   纸条硌在程之逸的腰间,他不自在地动了动,随后也就取了出来,扔在一边,故意不去打开。   时鸣见状,自己拿过来又添了几笔,大展开放在程之逸面前。程之逸余光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字条上是一个大大的猪头,程之逸沿着猪头旁边引出一根长长的箭头指着是“时鸣”两个字。   他怎么舍得骂程之逸是猪头!“猪头”下面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程之逸,你看过雪山上的烟火吗?   他不知道怎地,看到这句话似乎能想象到时鸣张扬的笑容比烟火还灿烂。   “又是心头的吗?”程之逸在下面很快地写了一句。   “你也太记仇了吧!这次是真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拿最不值钱的东西做担保,你觉得我信吗?”   “那我拿对你的真心的作担保,这次绝对是真的。”   人格最不值钱,那我的真心呢?   程之逸没再理他,可这样的沉默,时鸣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整场培训会,他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   结束时,大家都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时鸣的笔记本估计掉在了程之逸的脚下,他捡起之后又飞快地凑近程之逸的耳畔,低语了一句:“老师不系腰带,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程之逸的脸顿时红到脖颈,他整理东西的手狠狠地捏紧书本。达到目的的他,心满意足地撂下一句:“周六早上八点半,校门口等我。”   真到了这个时候,时鸣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程之逸是什么人他清楚,从小养成的高傲和从小脱离人群交际的孤冷,都令他的主动比摘星捕月还要奢侈。   时鸣周五晚上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凌晨三点多,他听着自己耳畔的手表滴滴答答地声音,终于忍不住了。   他打开程之逸的对话框,发消息:睡了吗?   时鸣发送之后又开始后悔,这个点程之逸怎么可能还没睡,都说陷入恋爱的人智商有些短路,他今晚第一次体会到了。他刚想撤回,程之逸回复:怎么了?   他大脑飞速运转着,脑海里画着树状图,把每一个问题可能的答案排列出来。随后他还是不打算弯弯绕绕直接问:还记得明天的事吧!   他把问句还是变成了陈述句。   这句话发送过去,忽然像石沉大海。时鸣有些失望,他或许不该这么直接。“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一闪,时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之逸回复:嗯。   时鸣立刻坐起身来,刚想说句“不见不散”。   程之逸又说:早点睡吧!周末愉快!   时鸣瞬间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个“透心凉”,程之逸这句话有种“你想多了”的意味,他有些失望地说:哦,晚安。   一改常态,时鸣没再不依不饶地求着程之逸答应。他把手机扔在了一边,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晚算是要彻底葬送了,他根本睡不着。   时鸣算了算,都快三个月了,程之逸对自己似乎除了讨厌就是嫌弃。既然他不去,时鸣打算自己去,还打算玩两遍,买了两张雪山公园的门票不能浪费。   没睡三个小时,时鸣就起床去操场晨跑,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习惯。吃完早饭回宿舍洗漱换衣服,因为没和程之逸约会成功,他懒得收拾自己。随便挑了件休闲的卫衣,披了件羽绒服就朝校门口走去。   晨跑的时候,还没下雪。这会儿出来,飞雪已经铺成了一地的白。时鸣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甚至都想回去了,可转念一想,都和舍友说了约着人,现在回去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低头一直朝着校门口走。刚   走出校外,抬头想要叫个车,就看到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程之逸。   雪已经在他的肩上积了一定的厚度,时鸣甚至没来得及去想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已经走过去把程之逸身上和头发上的雪清扫干净。程之逸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虽然也穿的不少,可冷白肤色的脖子就露在外面,时鸣立马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程之逸的鼻尖和耳朵都有些冻红了,眼神里因为寒冷朦胧着一层水汽。   “怎么不叫我,我早点出来。”时鸣拉起程之逸的手不停地搓着,放在唇边给他呼着热气取暖。   “我以为你不去了。”   这句话程之逸说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可时鸣却像针扎一样的疼。正在替他捂着双耳的手,忽然转到身后,把人抱进怀里。   程之逸没有推开他,昨晚他在噩梦里醒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合眼,收到时鸣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不争气地泛酸,忍了好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本不打算来,可好像,他真的很需要这个人。   时鸣双臂逐渐把人圈紧,像拥着寒冰入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像眼前的明雪,平时除了寒冷,除了好看,没什么用,可一旦抓握在手里,很快就融成了水。   程之逸没有回抱他,可两个人的关系就在这场风雪中更近了一步。   程之逸要把时鸣的围巾还给他,对方却忽然从他敞开的衣襟把手伸到了后腰。程之逸皱眉轻哼。   时鸣笑着说:“还不系腰带啊!”   程之逸躲开他的怀抱和他太烫的手:“你话太多了,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那是程之逸永存在记忆册里的一天,雪山公园,一个纯白的冰雪世界,他陪着他去雕刻冰雕,去做水晶银瓶,吃雪地冰淇淋,带他见过了无数新奇,为他的生命里填满了新意。   “累吗?”时鸣站在了滑雪场的入口问程之逸。   对方隔着栅栏出神地望着里面欢闹的人群,摇摇头。他的眼睫上染着热气凝结的晶霜一睁一合,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时鸣望着眼里噙满炙热的程之逸,温柔地喊道:“阿逸!”   程之逸居然应了一声,他扭头看着时鸣,才恍神这个称呼有些暧昧。时鸣的心被他这个回眸彻底搅乱了,喉结滚动着怦然,他慢慢地凑近,像试探着对方的容忍和底线。   程之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飞快地闭合着双眼,时鸣这个举动,他自然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   时鸣见他这么紧张,勾着嘴角笑:“你,眼睫上有东西。”他故意抬手蹭着程之逸的微红的脸颊,把睫毛上粘连的东西摘掉。程之逸条件反射地闭眼,几乎同时,时鸣微凉的唇落在他的眼角。   那里挂满了心事。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时鸣拉着人就跑进来滑雪场的售票厅:“不累,就继续!”   尽管程之逸不愿意承认,可那天的雪,那样的吻,那个美好的人,胜过所有的绚烂和烟火。   烟火在风雪中升起,程之逸明白,时鸣真的没有骗他。   习惯噩梦缠身,这样的梦能复现成这样,程之逸已经很满足了。从滑雪场出来,出口强烈的光有些刺痛他的双眼,他遮挡眼睛的瞬间,时鸣不见了。那站在光里的人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亲人。   程沂隆满身鲜血地朝程之逸走过来,一遍遍地质问,凶手呢?凶手呢?   程之逸慢慢地后退,不停地重复着:“父亲,我在找。”   “你没有,你忘了被折辱屈死的母亲,还在医院里的植物人奶奶,忘了被活剐在你面前的父亲,你忘了……”   程之逸开始逐渐崩溃,一声声地尖叫盖过程沂隆阴森恐怖的声音。   冷,世界进入了寒冰纪般的寒冷。程之逸瑟缩在风雪中,艰难地喊着“时鸣”的名字。他似乎听到了回应。   “阿逸,阿逸!”一声又一声,依然带着病弱的孱声。   程之逸爬起来努力地分辨这个声音的方向。直到对方抬高分贝喊叫了一声“程之逸”。   程之逸才从梦中惊醒。   是梦。他浑身被冷汗浸湿,衬衫紧贴着前胸和后背,大口地喘息着。   “你再不醒,我都要叫医生了。”   程之逸猛地坐起身来看向病床,那熟悉的眼神正含着无力的笑容望着自己。   他没有多少激动,或者说表面很平静,好像因为这个人做手术,转入重症,连续熬夜一个礼拜的人不是自己。   “醒了!”在这个久违的对视里,程之逸的开口有些轻微地哽咽。   时鸣动着苍白的唇逗他:“愣什么,过来让我抱抱!”   程之逸没理他戏谑地话,询问着:“感觉怎么样?我喊医生来看看?”   “大半夜打扰人家太没礼貌了。你过来,我就是后背有些痒。”时鸣皱着眉头,摆出一副痛苦难耐的表情。   程之逸也没犹豫,起身坐在他身边,他以为是他伤口愈合产生的正常感觉。把时鸣扶坐起来,让他半靠着自己的肩膀,手放在他的后背,轻声问:“哪里痒?是伤口吗?”   时鸣勾着嘴角笑了笑,贴在他的耳畔低语:“不,不是,是心里。”说完,不顾后腰撕裂地疼,径直把程之逸压在怀里。   从他看到他湿透的上半身若隐若现的春光开始,他的心底就开始痒。犀利的吻不由分说地落在程之逸的唇上。   程之逸从他寻常的语气里感受不到的怒意,都从这个令他窒息的吻里感受到了。   时鸣在生气,在发狠地咬着他红泽的唇,那腥甜的味道反馈回时鸣的神经,他才确定身下的人真的是程之逸。   时鸣醒了好久了,他一直安静地望着沙发上正在梦魇的人,心疼灌满了胸腔。昏迷多日的思绪还在游荡,时鸣根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想到对方这六年里每一天,每一晚都是这样度过,时鸣又开始恨自己。脑海里浮现着那天会场自己看到的画面,那是这个人最亲的亲人,奶奶,母亲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他却一直都希望程之逸能勇敢地走在光里。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自己和程之逸说过的:“你可以委屈,可以软弱,可以有自己的脾气,可以谩骂,可以歇斯底里,这些鲜活的情绪都组成了真实的你。而不是永远一个人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程之逸,你老是什么都不说,要我去猜,真的很没劲。”   他需要过他,可那时候自己的浅薄和自负终究还是把他推入了深渊。   程之逸有些缺氧,抱着时鸣的手开始抖起来,对方才放开他,替他舔净嘴角的银丝,带着薄荷的甜。   程之逸从脸到脖颈都翻着红潮,他像刚从深海靠岸的溺水者,竭力的索取着新鲜的氧气,可吸入肺里的却都是苦涩的中药味。   药好,药可以医心。   他撑着身子爬起来,俩人忽然开始莫名其妙的对视,谁都不肯先眨眼,不肯先撤退。直到程之逸的眼角的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时鸣抬手替他轻拭时,他才蹭在他的手心里,宣泄压抑多日的悲伤。   “别哭,你一哭,我都要跟着掉眼泪了。”时鸣替他擦着眼泪。   “阿逸,我们也做个交易。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涉险,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别再变着法地离开了。”   程之逸以为他会和自己交易以后不再胡闹,时鸣的这个交易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对方看着微微愣神的人,笑着解释:“我那天说你胡闹是说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并不是说你在胡闹,不是吗?”   “你……,”程之逸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好骗。   时鸣不能平躺,他只好侧着身子缓缓躺下,替程之逸解释:“一直以来这个组织他们都像是地下的神秘操控者,因为躲在暗处,所以可以看得清阳光下所有人的行径,你把他们暴露出来,这是一招险棋,却也能达到打草惊蛇的效果。蛇只有惊了,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一直躲在洞里,怎么抓?”   时鸣挑眉笑道:“你不是真的想死,对吗?是在表演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戏码,只是为了惊这一下。”   “难得,你知道还砸了我辛苦搭起来的戏台子。”   “因为那里是上千条人命,我不能不管。”   “又回到当初因为段昀一争吵的问题上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冷血。”   “阿逸,”时鸣并没有责怪他,对这个人的遭遇他心疼都来不及。   程之逸却觉得没什么:“这是真的,我对同情,怜悯这些积极的情绪并没有太多感知。所以我现在也只能谢谢你,救了那么多人,没让我酿成大祸。”   “可我去是想救你。”时鸣认真地说。   程之逸觉得他这句话有些幼稚的执拗,他摇头赶了一句:“你的人生在光底下,我的人生在泥潭里。”   “所以,我当了警察啊!” 第34章 迷局13   程之逸在这句话里看了时鸣很久,忽然带了些委屈地笑了笑:“时鸣,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在这样的遗憾里,程之逸诉说着曾经的点滴:“还记得当年你因为比武没有选你,你和我闹脾气时说得话吗?你说我又何尝信任过你,这是真的,到今天我们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你问我这句话,我也答不出来。我害怕去信任别人。   “唐烬在飞来温华的飞机上问我是不是不信任你,我说我不想你卷进这场阴谋里。其实这是我说服自己的理由。我不会和人相处,这么多年,只有你没羞没臊地愿意贴着我。我把你当成遥远的光,不敢抓在手里。   “我怕一旦我把你拴在身边,你会讨厌那样的我。   “我这个人很糟糕,喜欢什么事都在我的可控范围,唯独那年的你是个意外。我一次次的逃离,只是怕你看穿真实的我。我很霸道,我可以先离开你,但你不能离开我。那种失去的窒息感,会令我疯狂。   “那天我站在台上,你看到了吗?偏执,冷血那才是我,拿一千多人的命开玩笑,那是我,我知道段昀一会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从他嘴里得出真相,也是我。我的双手,心灵,精神,像在被储藏在冰库里,我没多少人该有的情绪。和我在一起,会很累很累。”   程之逸因为委屈,所以才选择一口气像自我审判一般把话说完。   时鸣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会忽然说这么多,这么多的真心话。   程之逸说得对,时鸣并不了解他。他不是对时鸣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   见时鸣不说话,他又笑了笑:“你不一样,你在段昀一毒瘾发作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跑过去看他,而我第一反应是那么多监控下,你任何的触碰都有可能被怀疑,我不能让你涉险。   “你算到了我的计划,即使知道我是为了打草惊蛇却还是要救那些人。看穿我冷漠无情的真面目,却还会不顾一切地上前替我挡子弹。你的心,你的人,比光还要炽烈。时鸣,我真的不值得这样善良的你喜欢。你可以去过你父亲希望的那种生活,娶妻生子……”   时鸣打断他:“大三寒假那个除夕夜、我其实并没有喝到断片,记得停电时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陷入泥里的小鸟。我就是那只鸟,千千万万次的陷落,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是什么人我并不是很关心,我们也不需要结婚,所以没什么门当户对的要求,不需要生孩子,不用担心留给后代的基因有什么问题,程之逸,你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其实是你不了解你自己。你在我心里就像是黎明前的晦暗月光,是盛夏时的漫天飞雪,很不合时宜,但那却是唯一的你,我喜欢的你。”   时鸣没有表白的意思,他说得很快,更像一句很寻常的陈述句。   从大学时他就为这个人身上那种清冷气质里偶然的暖意着迷。时鸣知道他性格里的冷漠,可却能感受得到这个人在努力地爱着从未怜悯过他的人间,这种真挚永远令他心疼又珍惜。   程之逸回想起除夕那个夜晚,脸又烫了几分,随后岔开话题:“就在你这些话的前十几个小时,你的恩师还在怪我太激进了。”   “苏老?他来过来了?”   “不只他,你的人缘很好,开研讨会的好多人,还有王骁,都从天河赶来探望你了。”程之逸没说,他很尴尬,不喜欢交际,不喜欢寒暄,如果不是担心时鸣,他一定会躲开。   程之逸有些冷,他想去起身找个衣服,却忽然被时鸣拉住手腕,“上来呗,被子里暖和。”   程之逸看着狭小的病床有些难为情,时鸣却笑他:“睡都睡过了,这时候矜持。上次你被我那啥到神智恍惚的时候,可是说过希望每天晚上我都能抱着你睡。”   时鸣的热烈和拥抱,这是程之逸存在于条件反射里的渴望。   等他也侧着身子背对时鸣躺进去后,果然很快就不再发抖。   时鸣接着他刚才的话说:“王骁来是我老爹让他来的,他想来是因为小枫在温华,反正都不是为了我。不提也罢,倒是苏老会来,我还是有些意外。”   “他那么喜欢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来似乎才有些奇怪。”   时鸣忽然欲言又止起来,程之逸转过身子面对面问:“怎么了?”   “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大学很听他的话,对他的理念达到了无条件崇拜的地步,也因为我聪明。我想应该没人会拒绝一个又崇拜自己,又优秀聪慧的学生吧!”   程之逸眯起眼睛:“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不烫吗?”   “没你身上烫。”时鸣怕他穿着汗湿的衬衫着凉感冒,解着程之逸衬衫的扣子,嘴上却在强调,“和你说正经的,和苏老六年没联系不是因为工作忙,是因为我毕业前,和他大吵过一架。这件事我和谁都没提过。”   “吵架?”衬衫被扔在了椅子上,时鸣抱着他给他冰冷的身体送着暖意。   “起因是毕业论文期间,我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切入,我寻求苏老的帮助,当时我的论题是论侦查理论如何在实践中发展。开题报告都交了,他却让我换选题。”   “为什么?”   “他没说,只是说我不适合写这个。因为一连几天没思路,我本身有些着急,再加上他咄咄逼人的强迫,我和他吵了起来。他说,你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学生懂什么是侦查理论的发展,书都还没翻两页就开始摆学者的谱了。”时鸣学着苏建盛的语气。   “他当时的话有些羞辱的意味,我听着刺耳。所以不服地还了回去。最主要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为了尊重他,我撂下一句三观不合就打算走。他却激动起来,说我有什么三观,问我观过世界吗?体会过人生吗?明白什么是价值吗?说我根本连侦查学的皮毛都没有学到,也妄想谈发展。我说,本科论文只是混个文凭,您有些太较真了吧!”   程之逸猜测说:“苏老一定愣住了。”   “是,他好像从他的固执里抽离出来,过了好久才摆手让我离开。”   “那你的论文最后写的是……”   “论侦查理论如何在实践中发展。”   程之逸了然地笑着,如果改了那就不是时鸣了。   “苏老作为副院长是答辩组的组长,我很不幸抽到了他那一组,如果不是石老头据理力争,我很可能会被延毕。这件事也算是给我本该完美结束的句号画成了问号。”时隔多年,他回想起当时突然的争吵,还是困惑不已。   “到底是什么触了他的逆鳞,我一直想不通,可能是我不严谨的研究态度?我不知道,我只能这样解释。”   程之逸也给不了答案,对于苏建盛这种境界的学者,浩瀚无垠的思想领域,他们连边缘都触碰不到。   “后来到了毕业酒会,他喝多了,又因为这个问题和我吵起来,我说侦查理论只有在实践里才会发展,他的观念却是这样只会滞后于犯罪。”时鸣笑着说,“当时他面红耳赤,我都怕他血压升高,只好服软,好好好,您说得都对,侦查理论只有在犯罪里才会发展。”   程之逸微微抬头问:“他当时什么反应?”   “都喝多了,搂着我喊他儿子的名字,怎么可能有反应。”时鸣搂在程之逸腰间的手收了收,“阿逸,跟我回天河吧!和我还有晨晨一起生活。你让人喊你程爸爸,哪有爸爸不回去看看儿子的道理。”   程之逸还沉浸在时鸣和苏建盛的争吵之中,被这句话问得有些失神。   “虽然这次你轰动的目的没有达成,被我搅局了,却也引起了重视。我问市局把段昀一的案子要过来,就从他开始,我们把这个所谓的Mistral翻个底儿朝天。你不用有压力,从前那些梦魇和精神折磨,是因为你把它当成了仇人,你带着复仇的心理,自然会被他牵制,而我不会,我是警察,它是犯罪集团,打击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换一下角色,我们一起,好吗?”时鸣的声音很低,很温柔,像在哄着孩子入睡一样。   程之逸似乎拒绝不了这个人,从六年前那一次次明目张胆的哄骗开始,他很想和他一起,但又难以全身心的交付,调查Mistral程之逸已经有了他的一套方式,合作的前提是目标一致,这一点来看,似乎都是为了和这个组织搏斗,但动机却不同,时鸣是在打击犯罪,程之逸只是为了自己,调查当年的灭门惨案。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是“你情我愿”这么简单的事。   “回天河之前,这里还需要处理一件事。”程之逸没有回答。   “什么事?”   程之逸往床边动了动,两人隔开一点距离,“你还记得耿法医和你说过的,那四名女主播被杀的时候,刺穿的位置都一样。段昀一和我说,陈启无意中透露过老师是在取什么激素,只有女性体内才有。我追踪着这条线一路追到了天河,发现居然被运到了郊外的司法研究所,也就是姚文家的地方。”   时鸣身上泛起的热潮被这句话瞬间浇灭,他看着程之逸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我不是怀疑姚文家。那天挟持我,也被枪杀的人,姚天明是他的独子。我想,很可能是姚天明故意以姚文家的研究所打掩护来藏匿这个东西。后来它流向哪里,我不会知道。但我怀疑很可能用在了蓝屹新研制的香水里。”   程之逸终于说出来他的猜测,尽管只是一个猜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天就和小枫沟通这件事,做个鉴定的功夫。如果真的确定了他的香水里有这种激素,那对我们将是莫大的帮助,因为这位犯罪中介周密布局里终于暴露出一位买主。”   程之逸放心地点点头:“不错,而且姚天明就是到了温华才和蓝屹走得很近,蓝屹直播发布新品研制成功的时间线也能对得上,正好是东西被运进山里不久。”   “如果是在山里做得研究,姚文家不可能不知道。”时鸣肯定地说,“这件事还需要他的一个解释。你放心,我会去尽快求小枫去佐证。”   意外受伤,时鸣离开刑警队将近半个月,临行前如果能钓出大鱼,他也算不虚此行,背后的枪子儿也没算白挨。   想到这里,他眼前的混沌似乎有些柳暗花明的意味。程之逸在他思考的间隙,居然又睡着了。   时鸣低头接着病房内昏暗的光线看着这个人,满足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两个人是被王骁和秦诗枫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敲门声吵醒的。   好在两个人知道程之逸在,彬彬有礼地叩门,不然被撞见两个人赤身缠抱的场景,多少会有些猎奇又震撼视觉的冲击。   程之逸虽然起身穿衣的动作不慌不忙,可眼神飘忽不定还是有些羞赧。时鸣撑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这样少见的程之逸。   王骁俩人在门外说:“程老师不在吗?那我们进来了?”   刚一进门,就看到程之逸衣衫不整,耳廓至脖颈都像浸染过的红。秦诗枫站在玄关不再动,倒是王骁直接过去就是一拳怼在了时鸣的肩上。   程之逸的眼神顿时有些冷。只见时鸣捂着肩膀吃痛地笑:“你大爷的,疯了吧!老子还有伤!”随后看了看秦诗枫说,“你管管他,在你面前孔雀开屏呢!”   程之逸面无表情地拿过沙发上的外套说:“你们先聊,我下楼买早餐。”   王骁和秦诗枫立刻恭恭敬敬地站成军姿和程之逸再见。警校生这个反应都刻在DNA编码里了。 第35章 迷局14   程之逸刚到电梯口,秦欣正好从电梯里出来了。眼神交汇的瞬间,程之逸微微侧首,俩人同时进了楼梯间。   秦欣把口袋里的Orchid最新推出的香水递给程之逸:“这就是那款少女的体香。”   程之逸喷在手腕处,细嗅起来,听秦欣继续说:“我一拿到就按您的意思做了鉴定,鉴定结果这只是普通的一些草本植物萃取,并没什么其他‘不妥’的成分。怕那些权威机构不够专业,我去找了姚文家。”   程之逸有些诧异:“你找姚文家了?他怎么说?”   “和鉴定机构的结果一样,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成分。但他做完鉴定之后忽然和我说,这香和他之前合成的一款很像,只不过其中少了一些东西,说如果是警方调查,需要配合他随时配合。”   程之逸眉眼里夹杂着疑惑:“他合成过香水?什么时候?”   “他不肯再说了,说见到警察自然会说。”   程之逸又低头闻了闻腕处的香,忽然论断道:“不对,这和那天蓝屹在会场展示的原液不是一个香,你从哪里来的?”   “专柜。”秦欣答。   程之逸思忖片刻,眼神透露着担忧:“有可能那天蓝屹展示的才是我们要找的,他是为了引资和噱头,专柜上架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问题。我怀疑他们让姚文家合成的就是加入了激素的。”   “要去拿原液吗?”秦欣问。   “没必要,这种东西拴着他的身家性命,他就算留着也不会被我们找到。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姚文家的证词,他是权威。”程之逸有些忧心忡忡。   另一边,王骁还没来得及和时鸣寒暄几句,时鸣已经拉着秦诗枫把那起“主播连环被杀案”背后的真相详细告知。   听着秦诗枫和王骁面色凝重起来,秦诗枫问:“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丧心病狂地取来激素只是为了用在香水里?”   “我不敢保证是全部的用途,但现在这个最好判断,做个鉴定的事。但东西运来温华就到了郊外姚老的研究所,我觉得他不可能毫不知情,还需要问一下姚老。”   秦诗枫站起身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她刚走到门口,窗外同时响起了刺耳又尖锐的警笛声。   王骁说:“消防和警察?着火了?”   程之逸此时站在楼梯口,透过户看到远处的浓烟,自然也听到了风一阵的警笛声音,随后他讶然急呼:“姚文家!”   秦欣立刻跟在身后飞快地下楼,耳麦里安排着:“唐烬,把车开到住院部正门。”   时鸣大病初愈有些反应迟钝,他起身站在窗户旁时,已经只能看到橙黄色的车影一闪而过。   正当他还在困惑119和110居然同时出动时,远处涌起灰色的薄烟。时鸣指着那个方向问秦诗枫:“小枫,那个方向是哪里?”   秦诗枫本来没在意,她走过来眯着眼睛远眺,等她确认了方向,顿时后背发凉地惊呼着:“是郊外那座枯山!”说完,她几乎没等时鸣反应,人已经朝病房外奔走。   “姚老。”时鸣的后腰一阵撕裂的疼,他随手从衣柜里翻了衣服,对身后的王骁道,“走,郊外!”   唐烬开着车,绕开拥堵的市区,从小路绕行。这场火烧得太“及时”了。   程之逸又有些头疼,他分辨不清到底是对方想杀人灭口还是自己对姚文家的怀疑暴露了,每一次对方的动作都能先自己一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拿出手机想打给时鸣,屏幕上却出现了这个人的名字,他接起来,对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阿逸,你还在楼下吗?”   “在去郊外的路上了。”程之逸诚实地回答,“但愿姚老先生没事。”   “但愿!”时鸣和他默契地交换意见。   秦诗枫因为开着警车,一路畅通很快就追上了消防车的尾巴。她联系市局指挥中心的人:“刚刚着火是有人报警还是主动出警救人?”   “秦队长吗?是有人报警的。”   “叫什么名字,他的IP查得到吗?”   秦诗枫听得出对方翻纸张的声音:“秦队长,报警人叫姚文家,男,身份证号是……”   “你查一下他的IP地址。几点报的警?”   “IP就是郊外他的研究所,报警时间是三十分钟前,报警内容是说有人要杀他,他被锁在了门里,闻到了汽油味儿。”   秦诗枫听到这里,速度都有些慢了下来,三十分钟前的事,现在大概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她脑海里浮现着姚文家和蔼可亲的面容,发狠地砸着方向盘。   在下一个路口,她忽然调转车头,给杨斌打去电话:“带上队里的人,市局门口等我,接到举报有人带毒,例行检查,把警车都开出来,别拉警笛!”   杨斌很少见秦诗枫这样安排任务,他没敢多问,立刻回答:“是!”   秦诗枫挂掉电话之后,鼻子没来由的一酸,因为毒品化验和鉴定,她每年见姚文家的次数比见自己的爸妈还要多。有时候,去得晚了,姚文家会多做一个人的饭,留她吃饭。会让姚天明送她下山,在他眼里,这个姑娘是不让须眉的警察,也是怕黑的姑娘。   姚文家,那么好的一个人。不沽名钓誉,不攀权附贵,他有他的坚持和风骨,他有他的学问和矜贵。   杨斌此刻站在市局门口来回走,还没见转弯处的车影,已经听到了加油的轰鸣声,不一会儿秦诗枫把车就停在了门口。   杨斌把警服和传讯器、耳麦都递给她:“秦支,怎么了?”   秦诗枫干练地直接披挂好:“路上说,招呼大家上车,目的地Orchid总部。”   她此刻心情不是很好,谁都能感觉得到,大家的动作也都非常迅速,迟一步可能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话,还有两千字的检讨。   秦诗枫私底下自然没什么架子,但工作起来,尤其是出警的时候,她会记下任何一个耽误时间的人。   秦诗枫坐的指挥车,声音可以传到其他警车里,她冷静又冷厉的声音传来:“五分钟到orchid总部,韩坤领着你那组的人把守在各个出入口,地下车库也安排人。晋钰你带着你们组的人开始封控每个楼层,浩东你的人开始进每间办公室认真搜查。发现毒品立刻控制起来。都听清自己的任务了吗?”   “A组收到!”“B组收到!”……   秦诗枫安排我,关了话筒,和杨斌低声说:“我们的任务是找蓝屹聊聊。”   这才是她的目的,例行搜查只是个幌子。   蓝屹此刻也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前,拿着望远镜望着远处的火势。   枯山并不高,如今秋季本就是火灾高发的季节,虽然山上有隔离带,没有多少可燃物,可火势还是比想象中的难以控制。   蓝屹举着望远镜的手有些抖。姚天明死了,姚文家也死了,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在被一一清理。他克制不住地因为恐惧发抖。   他不敢放下望远镜,好像一放下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回想起这场交易,他带着赌的成份,压程之逸一头是其次,他想让orchid重新跻身世界一流才是关键。   他简单到只有这一个理由,甚至都没有想过后果。直到姚天明把东西运来温华的时候,才告诉自己,这些东西只能一层层地刺穿器官从女孩体内提取,没有别的办法。   蓝屹想后悔,却已经迟了。姚天明已经把研制出来的香摆在他面前,如果不同意,这个东西和当初的协议立刻会被寄到警察手里。   不知不觉,他在这片沼泽里越陷越深。白天,他会说服自己,只是为了orchid,人前依然是风采卓越的蓝董。晚上,他梦里都是那些无辜的生命。   一阵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蓝屹被吓得腿脚发软,整个人后撑着窗台,手里的望远镜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惊恐万分地盯着桌子上的那部手机,像看到了定时炸弹一般。   过一会儿终于停了,蓝屹还没从恐惧里缓过来,下一秒铃声又响起了。   像扑面压来的滔天巨浪,他只能感受得到窒息……   秦诗枫到了楼下,她利索地从车上跳下来。虽然没拉警笛,可这样的阵势,又在人流量较大的市中心,秦诗枫一下车周围已经围上了很多群众。   大家都还在揣测好奇,秦诗枫手里拿起对讲机开始指挥:“A组就位!其余人跟我……”   “诶诶,上面有人要跳楼!”   “在哪儿?啊——,真的有人!”   秦诗枫立刻听到了人群里的这阵喧嚣,她抬头一看,果然楼顶天台的边沿闪动着一个人影。她立刻撒腿狂奔:“杨斌,调最近的救援队,汇报市局请求支援,其余人跟我上天台。”   不能再出意外了。秦诗枫在奔跑的过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一到天台,蓝屹还在楼顶边缘摇摇晃晃地站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秦诗枫看得出他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她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用正常的语调说:“蓝先生,从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您真的不至于走这一步,不是吗?您先过来,离开那个地方,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蓝屹背对着秦诗枫,听到这话,苦笑着摇头:“迟了,太迟了。”   “不迟,一点也不迟。您看得到枯山那边的浓烟吗?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救火,刚刚得到的消息,姚老先生只是被呛到窒息,并没有死。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您现在跳下去,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听我说,先过来,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Orchid刚刚有起色,这是你毕生的心血,这几天路过商场的专柜,大家都在疯抢。您相信我们,会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的。”秦诗枫一边说,一边朝蓝屹靠近。   身后杨斌很快上来了,附在秦诗枫耳畔说:“救援队来了,市局的人也往这里赶。”   秦诗枫只是想和蓝屹拿到原液,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制”住了他。现在让蓝屹活下来的办法不是唤醒他生的意志,是除去他心底的恐惧。   秦诗枫一时的雷厉风行,对姚文家被杀的愤恨,居然破了对方“调虎离山”的局。   蓝屹听到姚文家没死,眼神的确有了变化,他开始慢慢地转身,看到秦诗枫在靠近,他顿时抓狂地后退:“你别过来!我,我们就这样说。你带着枪,我,我害怕……”   楼顶风大,他的声音,身体因恐惧发出颤抖,像被风吹着摇曳。   秦诗枫离开把手从腰上的枪托处挪开,原地不动:“好好好,我不动!你别再后退!”   “我,我不是故意加入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在竞选会上让Orchid竞选成功,我……”蓝屹哽咽着,自从得知他少女的体香真正的由来,他仅有的道德感和正义感开始日日夜夜的审判,就这样把他逼到了绝境里。   赢程之逸一回,是他最后还在坚持的东西。品鉴会结束之后,蓝屹从那片黑暗里逃出来后,只剩下倒计时,死亡的倒计时。   这一刻,他似乎不再害怕了。他朝秦诗枫露出一个苦涩又艰难地笑容:“我知道你打算要什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   一个刺眼的反光从秦诗枫眼前扫掠,那个模糊的红点落在了蓝屹身上。她猛然跨步向前,朝蓝屹高喊:“快蹲下!”   可一切太迟了,在场的人没有听到枪声,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蓝屹白衬衫的胸口飞溅而出的红。秦诗枫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蓝屹的手,对方已经悬掉在了半空。   这个楼顶没有围台,秦诗枫这样一抓,重力下拽,眼看也快掉下去时。后侧立刻飞来了一个身影,直接摔倒在地,一脚勾住旁边的管道,伸手拉住了秦诗枫的脚踝。   杨斌等人马上过来支援,想将蓝屹缓缓地拉回来。秦诗枫顾不得看身后的人,半个身子露坠在外面,她的手已经快没了知觉,咬牙切齿地说:“抓紧,别放松。”   可蓝屹已经没了力气,他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艰难地递给秦诗枫:“你们,要,要的原液,我,我瞒着他们,没,没毁掉,有用。”   秦诗枫接过握紧,另一只手依然不肯放松:“别放手,我拉你上来。”她和后面的人刚一用力,蓝屹身上又中一枪,顿时脱力朝楼底坠落下去。   楼下的人立刻惊呼着四散开来,蓝屹掉在救生气垫时,已经没了呼吸了。秦诗枫的双眼在这一刻落了一处空白,她纤瘦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青筋和骨节清晰可见。   秦欣没有多少表情,她握着秦诗枫的脚踝用力一拉,把人拉回来楼顶,揽着她的腰把人抱了起来。   她的手已经磨得没了原来的肤色,血肉模糊。   秦诗枫眼眸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高楼,果然,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秦诗枫转身把原液交给杨斌:“东西带回队里,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碰,其余人归队。”   说完,人已经离开了楼顶。秦欣自然知道秦诗枫要去哪里,她紧随其后也沿着楼梯冲了下去。   “站住!”秦欣在后面阻止着秦诗枫。   对方却置若罔闻,只顾着奔跑。到了电梯口,秦欣上前一步把人拉回:“他有狙击枪,你疯了?”   “我也有枪!”秦诗枫挣脱开秦欣的钳制,进了电梯。秦欣也紧随其后,“冲动办不成事,你现在去是送死。”   “那记得帮我收个尸。”秦诗枫冷冷地回应。   秦欣自然不明白她此刻的心境,一天之内在他眼皮底下连续被杀两个人,而这个人枪手很可能也是狙击时鸣,埋伏在国际会展中心外的人,这是她唯一一次机会。   两人一人一句地顶嘴,秦欣等着电梯门开,从前门飞快地跑出去,跑进了对面的写字楼。这幢楼比Orchid的总部高很多,无论是坐电梯还是下楼梯,对方都不会有秦诗枫快,她穿着警服在人群里四处寻找那一抹黑色带着鸭舌帽的身影。   好在今天周末,写字楼的人并不多,她基本可以看清。   就在她环顾巡视时,对方真的出现了!看到秦诗枫的瞬间,那人压低帽子,离开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秦诗枫高喊一声,紧追不舍。秦欣怕她有事,也尾随其后。三个人绕着写字楼的底层狂奔,秦诗枫担心他会挟持人质,好在对方只是拼命的跑,她也没了其它顾及,开始舍命地追。   跑出写字楼,男人立刻选择涌入了汇集在楼下看热闹的人群里。秦诗枫和秦欣也不得不冲进去,努力地用眼神追随,躲开人流。   前方一个正在试验通行的新地铁站,男人的身影在站口消失,秦欣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她上前就要拉秦诗枫,却被对方挣脱,跑进了地铁站——   空荡的地铁站里,秦诗枫扫遍任何一个角落都没看到影子。这场追逐从喧闹归于了安静   她警惕地拔出枪,秦欣也跑进来,拉着秦诗枫就要离开。   突然间,两个人的脚步都停滞了,耳畔分明是狙击枪上膛的声音。   秦欣拉着秦诗枫的手紧了紧,手指轻敲在她的腕处。秦诗枫微微一愣,很快做出了反应,秦欣在给她敲密码。   “在你十点钟方向。”   “把枪放下,举起手。”   “信我,别怕。”   秦诗枫翻译出这句,忽然看向秦欣。随后照她的话做,把枪扔在一旁,缓缓举起手来。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诧异,他发号施令:“转过来!”   秦欣飞快地敲着:“像你上次那样哭。”   秦诗枫转身地瞬间,泪就下来了,她哭得的确有些突兀:“这个大哥……”   这样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对方似乎没招架住秦诗枫这一出又一出。他依然举着枪,眼神却带着疑惑。   秦欣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推开秦诗枫,对方反应迅速立刻扣动扳机,子弹同时射出,从秦诗枫的手臂擦过。秦欣靴子里的短匕也几乎同一时间刺中了对方的腿,瞬间轰然跪地。   秦诗枫没有任何迟疑,侧滚翻捡起刚才的枪,跪姿射击朝那人握枪的手就是一枪。   谁知狙击枪居然并未脱手,男人忍了忍疼。远处地铁进站的声音已经传来,他迅速抬起手来,朝秦欣瞄准扣动板机。秦诗枫已经来不及开枪,她只能朝秦欣飞去将其扑倒。   谁知对方的枪并没射向秦欣,而是射向了地铁站台的玻璃,而后整个人提起狙击枪砸了进去。   秦诗枫还没来得及起身,轰鸣作响的地铁已经进站了……   一瞬间,只剩下地铁里轰鸣的风声撕扯着寂静。方才和她们纠缠的人,此刻那个位置空空如也。一切就像没发生时一样,地铁进站出站,像极了这个世界有序的运转。   等着地铁开走,秦诗枫还没有回过神来,秦欣推了推她:“你,你还好吗?”   秦诗枫在空旷的地下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我又逼死了一个人。”她开始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秦欣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不让她看那个方向,语气依然强硬地说:“和你没关系。”她在护着她作为警察的一腔热情。   这个组织的规则就是这样,一旦败露只能死。秦诗枫并不知道,秦欣知道所以会阻止她。可惜,一切还是发生了。 第36章 迷局15   枯山的火从早上烧到了傍晚,才彻底被灭。消防已经退场,此刻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时鸣就在中心现场,认真地从一地灰烬里翻找着什么。   “是我们先接到的求救,报警的人就是姚文家。”温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叶州站在时鸣身边,告知着前因后果。   时鸣叉着腰,低头望着脚下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干尸,是姚文家,时鸣不用等鉴定就知道,研究所除了他没有别人。   法医在一旁认真地记录,同时汇报着:“尸体表面毁损程度严重,颈部软组织炭化,口腔内有烟尘残留,舌苔也有大量砖红色液体残留,至于是什么物质,需要进一步检测。可以判断是窒息死亡,之后才被火烧损成这样,从现场位置来看,无外力干预和破坏,这就是第一现场。”   时鸣眯起眼睛,带着诧异问:“嘴里有砖红色液体?”   “是的,应该是死者生前服用过什么东西,而且就在死亡时间前几分钟,不然不会残留地这么明显。”   时鸣蹲下身去,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扳开死者的口腔,他忽然问:“有没有可能,死者这个东西没有喝下去,一直残留在嘴里,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面积的液体残留。”   法医想了想:“对,您分析的很有道理。正常除非是胃溶物倒流,不然不会在口腔内残留这么多液体。”   叶州转身安排:“今晚这个物质可以出个鉴定吗?”   “可以。”   时鸣起身摘下手套,冲着叶州笑了笑:“谢了!”叶州拍拍他的肩膀,“哪里的话,如果和你们之前的案子有牵扯,我可以申请并案侦查。”   时鸣点点头,余光看到了警戒线外的程之逸,对方正好也看到了他。   程之逸在这里几乎站了一整天,时鸣邀请他进来一起勘查的时候,程之逸拒绝了。   时鸣走出现场,火后的空气里还浮动着黑灰的浮尘,把程之逸的脸和脖颈都蒙上了一层灰。时鸣问旁边的女警察要了一张湿巾,朝程之逸走过去。   “姚老临死前,可能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的信息。”他抬手轻轻地替程之逸擦着脸上的灰。   “嗯。”程之逸轻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今天可不像你,一直都不进去看看,说不定你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程之逸忽然说:“我在想,这次我刚查到姚文家父子,第二天都死了。这太快了,太快了。”   时鸣怕他多心,宽慰着:“怎么又和你联系上了。如果那个原液就是姚老合成的,那他也是知情者,杀人灭口这很正常。”   程之逸打断他的话:“你觉得如果姚老先生知道他儿子让他合成的是什么,他会配合吗?今天早上我准备下楼买早餐的时候,秦欣和我说,她从Orchid专柜买的少女体香,来找姚文家做过鉴定,他说这个香只是普通的草本萃取,没有什么不妥的成分,但是这个香和他之前合成过的一款很像,如果警方需要,他会配合。”   时鸣从程之逸的话里也听出了端倪:“你的意思是,这个香当时合成的时候,姚老并不知情,但后来某些契机,他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会说警方需要,他一定配合。”   “契机是姚天明的死,死在香水品鉴会。老先生再迟钝,也该联想到这其中的关系了。”程之逸站着腿有些发酸,他撑着一旁的树靠了靠。   时鸣见状,站在他前面微微弯腰:“来,我背你。”   程之逸看了看两侧还在勘查的民警:“这么多人,算了吧!我没事。”   “背还是抱,选一个!”   这话说完没几分钟,程之逸的手就从身后搭在了时鸣的肩膀上,转到他前面:“抱吧,你后腰还有伤。”   时鸣忍着笑把人抱了起来,沿着小径下了山。尽管人还很多,两个人却都没什么尴尬,时鸣大方惯了,程之逸是真得有些累了。   时鸣没羞没臊地说了句:“你好像在质疑我的能力。”   程之逸只是笑了笑,没接他这句挑逗的话,他接着刚才继续说:“老先生刚发现其中的端倪,准备配合警方调查,就出了这样的事。”   “有没有可能,秦欣来找姚文家的时候,被人跟踪了,也不一定就是你身边的人泄露了消息。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告诉的人也不多吧,能告诉的都是你信任的人。”   程之逸听了这句话,苦笑了一声:“我不懂什么是信任的,我可以把线索和任何人分享,只要这个人能帮我捕捉更多的线索。和你交换意见,并不是闲聊,是你能带给更多的信息和价值。”   时鸣听着这些话有些刺耳:“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标榜的这么冷血?人和人之间只是利用吗?你和我之间,一起拥抱,一起亲吻,甚至做丨爱,都是我能带给你信息和价值吗?”   程之逸不想和他争吵,但这个时候时鸣明显带了情绪,他如果随便搪塞过去,对方只会更生气,程之逸顿了顿回答:“是,我那天求着你做,的确是那时候身心煎熬,我需要你提供给我一些反馈和生的信息。”   时鸣抱着他的脚步忽然一顿,程之逸轻轻地说:“放我下来吧!”   时鸣觉得自己像抱着一个刺猬,这句话并不是程之逸故意,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唐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程之逸把原液藏在给时晨的玩偶里这件事,他依然不会选择告诉唐烬。线索追查到姚文家身上这么大的事,他可以告诉秦欣,告诉时鸣,甚至那天都打算告诉秦诗枫。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是他觉得人和人的关系就是用和被用这样简单。   程之逸以为时鸣会放下他来,谁知对方抱着他往怀里颠了颠,继续下山。只是两个人再也没有交流。   一到山下,王骁远远地看到这俩人,时鸣刚把程之逸放下来,王骁就跑了过来,眉眼都是焦急。看到程之逸在,又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程老师。”时鸣问他,“怎么了?”   “小枫说,发现了那天埋伏在国际会展中心对面的狙击手,但,人死了。”   时鸣倒没怎么关心人死,他现在也已经摸清了这个组织的运转规则。他刚想问,程之逸开口先说:“所以,蓝屹也死了对吧!”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论断,王骁点点头:“对,对方下手特别快,蓝屹已经准备跳楼了,可小枫赶到了,他也是被枪杀的。”   时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愤恨:“调虎离山,这把火又能烧死姚文家,又能替他们争取时间杀了蓝屹。彻底死无对证了!”   “好在,蓝屹死前留下了原液。”王骁有些担心秦诗枫,对方给她打电话时,情绪无比低沉,“阿鸣,你坐程老师的车,我现在想先回市局看看小枫,她让我转告你,原液在她那里,已经送去鉴定了!”   时鸣本来头都点了,但一想到两个人刚才那段不愉快,他又改了口风:“我和你一起回!”他刚想迈步,又不争气地转过身来问程之逸,“跟我一起走吗?”   程之逸终于被他前后矛盾的心理逗笑了,他摇摇头:“你快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没有人能在程之逸温柔的笑容里“活”着走出来,时鸣觉得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最大的诈骗犯,只是对他笑了笑,刚才的委屈顿时少了一半。   王骁已经发动好车了,程之逸目送着时鸣,对方正要拉开手把,忽然抬头问程之逸:“今晚回来吗?”   程之逸本来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他这一“惊”,蛇头已经探出了洞。不然不会有这一连串的事发生。   可时鸣这句话问得太过诚恳了,那眼神里带着试探,带着波澜。程之逸笑着点头:“回!”   时鸣露出一个略带憨萌的笑容,他回:“那你早些回家,等我!”   程之逸虽然立马反应过来时鸣说得家只是他们前些天一直居住的酒店,可心还是情不自禁地软了一下。他又认真地说:“好!”   家,程之逸二十岁之后最奢侈的愿望。   时鸣上了车,阴霾一扫而光,他甚至觉得哪怕程之逸一直冰冰冷冷,只要不推开他,就这样一辈子,和他从生到死,也算是不渝了。可一想到对方每次不动声色的逃离,心情又丧了几分。   一路上,因为担心秦诗枫,王骁几乎没有多少话,都是时鸣主动问询。   等到了市局,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秦诗枫除了表情有些严肃,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她把原液给了时鸣,叮嘱:“曹哥正在鉴定,你等等,结果很快出来。这是证据,你收好。”   时鸣想着姚老口腔里的砖红色的液体也是今晚出鉴定,他接过原液点头应承了下来:“那我就借贵宝地等一等。”   时鸣现场勘查了一下午,后背还有伤,此刻也的确有些疲惫,就在秦诗枫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休息。   王骁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两个人说完正事,他才慢悠悠地问了句:“小枫,你还好吧!”   秦诗枫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听到这句话,抬头对视上了王骁那毫不遮掩疼惜的眼神。秦诗枫轻微点了一下头:“你进来坐,杵那儿跟谁罚你似的!”   明恋的两个人,心思坦荡的一方一定没有多少爱,时鸣坐着想。   秦诗枫每次面对王骁,就像面对每天来来往往的普通人。时鸣为了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随便挑了一些大学时的一些共同回忆,话还没说两句。   秦诗枫的门就被推开了,沙发上的两个人一齐侧首。只见来人手里提着餐盒,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径直把东西放在了秦诗枫的办公桌上。   时鸣认出来了,是秦欣,那个冰冷的眼神,他大概永远不会忘。   对方打开餐盒,利落地拉过来旁边的椅子坐下。秦诗枫连忙低头去看饭盒里的东西,秦欣冷冷地说:“没有香菜。”   秦诗枫冲她笑着:“谢了!”   秦欣把餐盒里的东西倒进秦诗枫平日的碗里,端起来一勺一勺地舀着喂她,每一口都会吹凉。秦欣再冷,血也是热的,和程之逸骨子里的冷截然相反。   时鸣和王骁都看愣了,秦诗枫吃着馄炖时的表情,时鸣看得清楚,眼神里的喜悦甚至都不需要细看。   王骁忽然出声:“小枫,你的胳膊。”   秦诗枫含糊着回答:“和那人搏斗时候伤的,没什么大事。”其实她两个胳膊都不太好,右边被子弹擦伤,另一条手臂拉蓝屹的时候,有些拉伤。   秦诗枫忽然笑着和秦欣说:“你每次一出现,我总会受伤。”   秦欣没理会她,可低头舀汤的时候,一个很不经意的微笑,时鸣还是看到了。他本来今晚有一肚子调侃的话,现在都咽回去了。他扭头看了看王骁,多少有些不忍,转身推着王骁往外走:“忽然想起个事来,你陪我去医院收拾一下东西。”   王骁有些不情愿,可时鸣还是直接推出他来,走到电梯口,时鸣才说:“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   王骁笑着又怼了他一拳:“我就贱得慌,不行啊!再说了,从某种程度来说,咱俩不一样吗。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时鸣白了他一眼:“我和你可不一样,程老师在家等我呢!”   王骁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刚刚秦诗枫的笑容,他似乎很少见秦诗枫那样灿烂的笑,苦涩和惆怅又爬上心头。   去医院取东西虽然是个借口,可时鸣到底还是去了一趟。回市局的路上,秦诗枫的电话就打来了,对方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都带了些哽咽:“时大白!鉴定出来了,是真的!”   时鸣本来只是等一个已知的结果,可此刻也被她这种情绪感染。忽然想到了自己领着严宋他们办理主播系列被杀案时的昼夜不停颠倒的生活,现在一切暗夜里的恶开始要见光了。   虽然还没有真正地揪出幕后的凶手,可最起码千头万绪里知道了对方的动机。想到这里,他绕不开程之逸。这六年,对方的心志,心智,都达到了令时鸣都暗暗钦佩的地步。   只靠着段昀一提供的信息,可以迅速理出一条线索,追踪到温华。一场“戏”,将洞里的蛇惊了出来。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越多。   今晚似乎是注定美好的一晚,时鸣挂掉电话,枕着双臂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王骁问:“怎么?鉴定出来了。”   “嗯,这次回去,总算也有点成果。后背这个枪子儿没白挨。”他忽然觉得应该告诉程之逸,等他打给对方时,又是“暂时无人接听”,时鸣忽然一阵不安,毕竟程之逸有太多次“前科”了。 第37章 迷局16   等王骁回到市局时,秦欣已经离开了,秦诗枫见他一个人回来问:“时鸣呢?”   “有事先走了,另一份鉴定我替他等等,明天一并给他。”在秦诗枫面前,王骁几乎看不出来是名特警,说话总会思前想后,眼神和他狙击目标时那种鹰一样的凌厉天差地别。   秦诗枫点头:“行,你联系叶支队,另一份鉴定从他那里拿。”随后把手里的报告交给王骁,“这个是原液的报告。”   王骁开始认真地翻着,“赤黄素”三个字赫然入目,他疑惑地念着:“赤黄素?”   秦诗枫忍着痛慢慢地穿衣服,回答:“对,这个就是时鸣说的,从女性体内刺穿取出来的激素。报告后面写得清楚,这个是一种不易分解的酶,取出来用在香水里,无非是降低见解速度,达到长时间留香的效果。据Orchid的调香师说,蓝屹早些年就开始研究希望可以永生的香,但一直毫无突破,最新的这个少女体香虽然面世还不到一个月,但那天他们实验的时候,的确到现在实验室还有香味残留。这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个赤黄素。”   王骁对这个案子参与不多,但听到这样的真相,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地寒意:“这些到底是谁发现的?”   秦诗枫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门口和王骁一起看着调查报告:“你这个问题是个很好的侦查思路,我问老曹了,这个东西应该是意外发现的,理论和现有的研究成果并没有这种激素。第一个发现这种赤黄素可以降低见解速度的人是谁,那这个人和这个组织一定有关联。但现在可惜的是,蓝屹,姚文家,姚天明,甚至那个狙击手都死了。这个问题要找出答案,无异于大海捞针。先这样吧,记得把我的话转告时鸣。”   王骁这才抬头看她穿戴整齐,手里拿着钥匙:“你要走?”   “王支队,这都几点了,你们天河市局的民警这样上班吗?”   王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秦诗枫接话说:“逗你呢,我不下班,去曹哥那儿,他还有一个鉴定马上出,我等会儿。”   “那用不用我和你去……”王骁试探着问。   两个人已经并肩走在楼道里:“不用,你快回去吧,这个鉴定我想自己等。”   是那个狙击手DNA的比对,当时地铁碾过去之后,等到市局的人来现场勘查,把已经四分五裂的尸块运回单位,全程秦诗枫没再参加。   当时她和秦欣站在警戒线外,同事安慰她:“这里都有监控,你别怕追责什么的。”   她当时整个人脱力靠着秦欣的支撑,艰难地笑了笑:“我不是怕写检查,我是怕线索又断了,还是因为我。”   对方摇头否认了这句话:“线索不是活人才叫线索,有时候死人也可以说话,这就看老曹的了。”   曹问尘是刑事技术处的主任,是正儿八经的部督公安院校毕业,从这个程度来讲,比秦诗枫他们的学校要更高一级。当然,业务能力也是一流水准。   秦诗枫走到曹问尘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通亮的光照着楼道,她停住了。曹问尘那标志性的沙哑声响起:“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怕听到什么?”   秦诗枫笑着进去,比哭还苦涩:“老曹,人毕竟是被我逼上绝路的。”   曹问尘在案头埋首记录着什么,并没有抬头回答:“你应该想,如果不是你,未来可能会死更多的人。其实你不是难过这个,你是可惜这个线索。”   曹问尘抬起头来,看着秦诗枫:“如果我说,这个人的身份可以带给你更多的线索,你会好受一点吗?”   秦诗枫眼里闪着光,立马上步坐在曹问尘对面:“什么身份?”   “他是,”曹问尘有些难以启齿,“他是你校友,和你同级,警务战术指挥系的学生,现在是邱明市特警支队的副支队长。”   秦诗枫彻底愣了,曹问尘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她头顶的惊雷。   “他叫霍昱。”   *   时鸣主动要求下车后,很快打车回到了酒店。他心底压着的火,没来由的火。   时鸣从前台领了房间备用卡,虽然是程之逸的房间,好在俩人住了些时日,今晚值班的前台正好认识他们。   时鸣没有选择坐电梯,那种静谧对于现在的他就是凌迟。一路狂奔到十二楼,等他推开熟悉的房门,空气里淡淡的薄荷味,以及沙发上散落的衣服,都好像在嘲笑时鸣这一通奔波。   时鸣安静下来,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真的成了笑话。   推开卧室的门,浴室的水声传来。那模糊的玻璃后面,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程之逸。   时鸣走进浴室,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手已经飞快地抓下来浴巾,浴室内氤氲地水汽轻散了一些,程之逸才看清是时鸣。他松了口气:“吓到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之逸关了花洒,打算擦身子。时鸣却走过去,把花洒重新打开,两个人一起淋在其中,他把他手里的浴巾扔到一旁:“你身上还没冲干净,急什么?”   “怕你急。”程之逸说这句话时故意带了些尾音。   时鸣却破天荒地没接这句,外套已被浸湿,淌着水。程之逸往外推他:“伤口不能见水,你去外面等我。”   时鸣固执地一动不动,取下淋浴器给程之逸认真地冲洗。水已经渗进了伤口,时鸣微微皱了一下眉。   “鸣,听话,你先出去!”程之逸已经看到地上的水带着猩红,“我洗完找你。”   下一秒,时鸣忽然泄力地伏在了程之逸的肩头,湿透的墨发粘在了程之逸的脸上。时鸣咬着他的锁骨,侧颈。熟稔的香轻慰着他急躁的情绪。程之逸在细密的啃噬中立刻紧绷全身,他腾出手伸后再次关了花洒。   停了,水声淅沥地滴答在程之逸的后背。   时鸣依然没有抬头,闷重地鼻音说:“我打你电话,你不接。我以为你又走了。”   “疯!”程之逸评价,“就因为这个,急成这样?”刚才开门的那个对视,时鸣眼神里的慌乱,程之逸其实已经明白了缘由。   “嗯,差点疯……,你要再走,我应该会真疯。”时鸣站起身来,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了,大悲大喜的激动和伤口发炎,钻心的疼,此刻让他有些恍惚。   程之逸从置物架取了浴袍披上,扶着时鸣到了卧室的床上:“把衣服脱了躺下,我看看伤。”   时鸣听话地脱了湿透的上衣,背对着程之逸趴好。纱布和胶带完全泡了起来,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被这样刺激,又在不停地流血。   程之逸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以后我答应你,就算走,也会和你打招呼。”   程之逸多少是有些心疼了。从前,他很享受这种被在意和牵挂的滋味,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害怕面对时鸣这一腔热情。   时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似乎留不住程之逸,这是他此刻才明白的道理。那些相遇之后激情和缠绵的每一秒,都只是一种短暂的停靠。   他悲凉的发现,自己似乎是个荒芜的渡口,程之逸却是自由的浮舟,不会撞破离愁,也不需要步步回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身后的疼似乎已经到了麻木的时候,时鸣睡着了。程之逸替他重新包扎好后,就听到了对方韵律的呼吸。   带着连他都不易察觉的宠溺笑了笑,替时鸣盖好被子。   时鸣也不算判断错,程之逸的确有离开的打算,但也不是现在。   傍晚还在枯山时,时鸣跟着王骁走后,唐烬把车开到他身边,探出头来说:“那个网站又显示在线了。”   程之逸警觉地问:“什么时候?”   “前几天,今天我们的人才破译出来出来关键字。这次是一个字。”   “什么?又是地点吗?”   “是‘人’!”   程之逸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这个字,上次是地点,那这次的“人”又是什么。   什么任务需要“人”?   “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留在温华吗?”   程之逸摇摇头:“这里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主战场,姚文家,蓝屹,姚天明一死,温华对于他们完全没了任何意义。我们要去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地方。”   “那是哪里?”   程之逸转过身去,冲唐烬无奈地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呢?”随后他坐上车,“调一调最近哪里人口失踪案比较多,比较有规律的发案,范围扩大,不要局限于国内!”   “那这些要告诉时警官吗?”   程之逸没想到唐烬会这样问,他眼底闪过一些冷洌:“你觉得呢?”   唐烬顿时有些难为情:“抱歉,少爷!我只是……”   “他是他,我是我。”程之逸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严肃。   唐烬没再敢接话,一路当好“司机”的职责。程之逸一到市区就回了酒店,再也没出来过。他在等他。   此刻程之逸穿着浴袍就独自坐在阳台,温华的夜景没有天河明亮,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算内陆,看不到一望无际的海,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正沉浸在这一刻的安宁里,手机屏幕亮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了。   “小程,是我。”   程之逸有些意外,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问了一句:“石主任!”   “对,现在打给你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他的声音多了些沧桑。   “不,不会。”程之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从六年前辞职离开警校,石明寿再没联系过自己,“石主任是有什么事吗?”   “有,方便见一面吗?”石明寿补充,“我也来这个研讨会了,我们住一个酒店,你在房间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聊聊。本来打算明天找你,但一想明天早上的飞机,我一会儿就要出发去机场了。”   程之逸忽然警惕地问:“石主任,是,是关于什么的事?”   “Mistral!”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石明寿问:“小程,还在听吗?”   “在,我在1206。要不我过去找您吧!”程之逸有些担心,他对于每一个触碰到这个组织的人,都怀有十二分的担心。   “放心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过去看看你,顺便看看时鸣那个臭小子。”   这句话顿时让程之逸有些不好意思,当年被约谈的会上,石明寿一脚踢开椅子离场的背影,还刻在脑海里,现在居然可以这么隐晦的关系一语道破。   “也好,只是他睡了。”   石明寿虽然不像苏建盛那样讨时鸣喜欢,但他是很看好这个聪明又有灵气的学生的。   怕惊了时鸣睡觉,程之逸提前开了门,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口。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石明寿全部花白的头发,他有些心酸地说:“石主任,好久不见。”   石明寿也有些激动:“真的有些久了。”   两个人到阳台落座,石明寿似乎有些急切,没有多少寒暄,从兜里拿出U盘递给程之逸:“这是这些年,关于Mistral的资料,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集团成立于十五年前,和十二年前你的亲人被害有三年之隔,我更倾向于这三年,他们在筹备,得到永生香的技术,似乎是他们接的第一单生意。”   程之逸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那时候因为初建,很多制度的缺陷导致他们暴露了组织的存在,也就被你紧盯了这么多年。这些也是任何人只要一查就能知道的东西。但是后来,他们的行动更加隐蔽,而且区别于其他犯罪集团,他们所作的案与案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连地点都没有关联。有可能在这个城市作盗窃案,下一个东方就开始作抢劫案。这样各地分散,也根本不会想到并案侦查,作案手法多变,作案人员几乎不会有任何重复,但这么多年我发现了他们大部分人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警校毕业。”   程之逸捻着的双指忽然一顿,略有惊愕地看着石明寿。   “这些年他们出手并不多,但似乎每次出手都会有警校生牵扯其中,准确来讲应该是达山省警校的毕业生。”   “这些,这些内在关联,您是怎么知道的?”   “五年前的汤山的一起枪击案,凶手招供时提到了Mistral,但这是第一次讯问,关到看守所后再次提讯时,他已经痴痴傻傻地翻供了。那时候我正好在基层,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身份就是从警校毕业,但后来没有当警察。四年前文华市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董事长被绑的案子,解救时,受害人被绑的绳结叫‘渔人结’,这个绑法是启明自己独有的,因为很复杂,但很牢固,他给学生讲约束带的时候讲到过。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很难再寻到蛛丝马迹的关联,直到最近这几个月,段昀一,还有那位狙击手,都是省警校毕业的。”   “那位狙击手是……”   提到这里,石明寿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他叫霍昱,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是警战的学生,现在是特警副支队长,他是受邀来的研讨会。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他的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提着东西,当时和我说只是出去给人送东西,然后再也没回来了。晚上十点多,就传来了他在地铁轨道卧轨自杀的消息。但这很显然,不是真的。” 第38章 迷局17   程之逸坐在风口,身上没来由的一阵微颤,石明寿的这个发现可以说解释通很多问题。   为什么每次嫌疑人已经到了警方手里,还是会不同程度的遭受伤害,痴傻,疯癫,甚至像段昀一那样,死亡。   以及为什么凶手的反侦查意识,作案手法成熟,严谨,能留下的痕迹和破绽少之又少。   如果是警校毕业的,那又有多少是警局内部的的人呢?   “小程,我知道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也是我的一个心结。严峰死之前曾我写过一封信,关于这个组织构建的资料,就是他寄来的,希望我可以帮你放下心底偏执的恨,帮你和警方合作,一起找出当年的真相和背后的人。可惜六年前你一走了之,没能帮你放下心底的恨,我只好秉承他的遗志,能帮你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吧!交给你这些,是因为下个月我就要退休了,警校教授这个身份不再好使了,能帮你的不多了。”   程之逸有些动容,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说:“石主任,退休之后,别再管了,别再查了,好好过个晚年生活,这些诡谲复杂交给我。老师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我已经愧疚多年了,您要是再有什么事,我终不会心安。”   石明寿点点头:“你也注意安全。”随后他站起身来,“时鸣呢?我去看看他就走。   程之逸轻轻地推开门,时鸣睡得正沉,石明寿看着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眉宇间多了些岁月残留的成熟,到底是经年恍惚,流年易散。   “他的伤,没事吧?”石明寿小声问。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石明寿闭上门,程之逸把他送到玄关,只听对方回身嘱咐:“和警方合作虽然有难度,但你也别再擅自行动了。那个臭小子嘴上不说,其实很不放心你。”   “石主任,他不想让我受伤的心理,和我不想让他涉险的心理是一样的。”   一样,所以无解。   石明寿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   程之逸关上门之后,脑海里迅速回想着刚刚石明寿所说的信息。   “霍昱。”   曹问尘把霍昱携带的那把狙击枪照片推到秦诗枫面前:“M21,和那天埋伏在国际会展中心外的狙击手使用的枪支一样。这个我和邱明市警方联系过,他们的枪库登记的确记着霍昱领过一把狙击枪。”   秦诗枫有些急躁:“这也有些严谨过头了吧!从公安领来的枪支,我们连购买源头这个线索都没办法摸下去。这些人的反侦查意识太强了吧!”   曹问尘笑她:“警校毕业生,又有这么多年一线经验,你觉得呢?”   秦诗枫没再说话,曹问尘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下午我和邱明那边警方联系之后,他们也很快展开了侦查,傍晚给我打电话,说霍昱出发温华前,他的账户莫名收到一笔巨额转帐,两百万。而且他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也在他离开的前一天飞到了M国。你也知道,我们体制内的家属出国都需要特别审批,当时霍昱提交的申请原因是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去治疗。组织很快就同意了。他们想试着联系这对儿母女,却联系不到,但他们锁定了那个汇款账户虽然挂着国外的IP和名字,但技术员还是查出了他的实际地点就是天河。开户的持卡人,叫陈启。”   秦诗枫立刻站了起来:“天河?我这就联系时鸣。一定要快,这次不能再让他们脱手了。”   曹问尘这次的调查显然非常迅速,霍昱死亡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却能查得到这么多有用的的信息。   石明寿走了以后,时鸣打开卧室门,后背还是有些疼,整个人依靠着门框,交叠着双臂抱在胸前。   程之逸没回头地问:“不再睡会儿?”   “一个人睡,冷。”   程之逸笑了笑,转过身来朝卧室走去:“那我陪你睡会儿,天快亮了。”   “石老头有些老了。”时鸣站着没动,他不太喜欢程之逸这种迁就,挡着他进屋的路。   “知道老师来了,不起来打个招呼,很没礼貌。”   时鸣看着门的方向:“打了招呼,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快退休就好,退休了远离这些是非。”   “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   “嗯。”   “什么想法?”   时鸣没让程之逸进屋,而是坐到了外面的沙发上。上身还是什么都没穿,坐下直接拿起刚刚程之逸喝过的茶杯:“没什么感觉,说了和没说一样,他的意思是要我怀疑所有校友吗?每年从警校毕业的有成百上千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也是警校毕业的,我需要自证清白吗?”   程之逸笑着,没再说话,也坐在他身边,怀疑同僚的滋味不好受,他都明白。时鸣和他不一样,这个人很重感情,和人相交带着八分的赤诚,两分成年人该有的理智。   一个坐着,一个喝茶,两个人心底都明白石明寿说得都是真的。   这种气氛被秦诗枫打破了,他看到这个名字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应该是霍昱的事,可惜石明寿刚刚已经告知了。只是他没想到,查到陈启在天河的IP。   “陈启?他还在天河?”时鸣有些激动。   “应该还在,这个IP虽然是几天前的,但今天一直处于警方的监控区,这几天陆陆续续有款汇入,下午的时候,又有一笔钱汇了进来,依然在天河。”秦诗枫语速很快,“时鸣,我的意思是,尽快出击,线索我马上发你,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知道了。”时鸣挂掉电话,有种想立即飞回天河的念头,他转身告诉程之逸。   对方立马警觉到:“你是说这几天,陆陆续续汇款?”程之逸不由得想到唐烬和自己说的“人”。难道还在天河?   “对。”时鸣说完,就给严宋打去了电话。这件事如果把他当成一个国际犯罪集团,似乎严宋都不够资格听时鸣接下来的几句话。可时鸣就是想把这么紧张的大案,变成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案,只是去布控抓一个人这么简单,再无其他。   所以时鸣和严宋下命令的时候,只是说对方是一个普通涉诈人员,跟踪卡号和IP锁定位置,抓到抓不到都行,反正也不是自己的案。   时鸣越是这样说,严宋越会摆出十二分的态度,因为轻松,也不会有压力。严宋就是这样,越有压力失误越多。   “抓人的时候,带上胖子和允琛就行了,武器装备要齐全,对方会点武功,也可能有枪,一旦抓到立刻带回队里,谁问都说没有这回事,包括邢局。”时鸣看了看手表,“现在凌晨四点二十三,天亮前抓不到人,收队。”   严宋在电话那头下了“军令状”,笑着说:“您老就瞧好吧!抓不到人啊,您挥泪斩了我。”   程之逸等他挂掉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天河?”   “看你。”时鸣坐下来,握着手机,虽然他现在心思不在这儿,可还是随口回答了一句真话。   程之逸笑了:“别这样,你有你的工作。”   程之逸拒绝的意味也挺明显的,时鸣没说话了。   今晚程之逸是有心留着时间和这个人温存的,可从时鸣冒失着急地进了浴室,两个人除了淡淡地一问一答再无其他。时鸣这种沉默让程之逸有些不太适应。   时鸣不停地在手里转着手机,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也等着严宋的电话。   严宋领着张盼他们到地方时,的确信了时鸣说得涉诈人员。今年省里有无诈社区建设的指标,严宋他们来得这个小区,排名倒数,几乎不是被骗过的住户,就是有过诈骗前科的住户。   严宋和允琛站在楼下,天际已经开始泛着灰白。他刚想上去整个人忽然被邵允琛拉回来,对方不由分说地贴了过来。严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出。   邵允琛在他耳畔低声说:“别抬头,他发现了。”严宋忽然闪过刚刚抬头去看的瞬间,他们的目标房屋,窗帘后似乎有双眼睛。   严宋随机应变,耳麦小声提醒着张盼:“去这个小区后门等着。”   说完,直接把邵允琛横抱起来,嘴里高声又清晰地喊着:“宝贝儿,现在就办了你!”严宋抱着人迈着步子就朝楼梯上走去。一口气上了四楼。   陈启在三楼,那掩在黑处的眼睛,在听到楼上重重地敲门声后,终于移开了。   严宋觉得真的是老天爷帮他们,陈启楼上的这个住户,居然没锁门。两个陌生男人就这样进去了。这个老旧小区都是一居室,严宋把邵允琛放下来,就看到一个姑娘的身影正在卧室的案头带着耳机,埋首在厚厚的书堆里。   严宋看了邵允琛一眼,示意他进去交涉,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邵允琛朝姑娘走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儿立刻回头下意识要尖叫时。   邵允琛连忙捂上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来。姑娘惊恐地眼神慢慢地聚焦,随后点点头。严宋站在一旁,小声解释:“我们借你的屋子布控一下,抓人。你放心,绝对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姑娘正在听听力,她放下耳机,胆怯地点点头,虽然这个小区里经常会见到警察,可真要登门,那必然是伴随着不幸。   姑娘缓和了一会儿问:“你们要抓谁?”   严宋摇摇头:“那这是秘密。”随后缓和对方的紧张,严宋低头环视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你一个人住?”   “对。”   邵允琛低头看了看她的资料,随后问:“准备考研?”   “嗯。”姑娘听着邵允琛的声音,情绪在满满平静。   严宋回头:“哟,那今天我们要是抓到人了,你记得找你邵哥给你免费补英语,高材生。”   邵允琛看着姑娘温和地笑了笑:“抓不到人你也可以来找我。”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起身给他们俩倒杯水,可腿还在软,起身一瞬间身形一晃,手肘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水杯,瞬间碎了一地。   姑娘有些手忙脚乱,就要起身捡地上的碎片,椅子也被碰倒了。连续的响动立刻惊扰了楼下的陈启。   陈启正躺在沙发上,他猛地坐起身来,眯起眼睛回想刚刚楼下那两个人。忽然间,他拿起衣服从茶几上别了一把水果刀,就朝四楼跑去。   他的楼上只住着一个备考的女生,根本不是两个大男人。   严宋和邵允琛对视一眼,严宋刚想跑到门外看楼下的动静,就听到了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手放在了后腰的枪把上。卧室里不知所措的姑娘看到那块儿“铁疙瘩”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邵允琛连忙安抚:“别怕!别怕!”   姑娘实在有些腿软,邵允琛扶起椅子来,想扶她坐下。下一秒,门铃响了。   严宋就站在门口,外面一个洪厚的男声传来:“丽丽,你在家吗?”   被叫“丽丽”的这个女生顿时看向邵允琛,对方点点头。她回了一声:“在!”   “家里来人了?”   邵允琛点点头,丽丽停顿了片刻:“是启叔吗?”话音未落,邵允琛立刻咳嗽了一声。   陈启一听,知道丽丽屋里有男人。   “怎么,是亲戚朋友来了吗?”陈启委婉地问,怕对方挟持丽丽。   邵允琛摇摇头。   丽丽立刻回答:“不是。”   门外的声音很快消失了,严宋躲在一旁的厨房里,朝邵允琛递了一个眼神。对方会意地点头,随后扶着丽丽旁边的座椅,轻声说:“别怕!”说完,立刻提起来朝客厅砸了出来。   丽丽立刻捂着耳朵蹲下身子,尖叫起来。与此同时,门被打开——   陈启冲进屋内,看到还在飞转着轮子的座椅,卧室门口的邵允琛,和地上瑟瑟发抖的文丽丽,他顿时反应了过来。   枪口的黑洞就正对着自己的后背,陈启笑着举起手来,嘲讽地说:“这辈子最看不上你们警察,什么下三滥的招都能使出来。”   严宋也冷笑着:“你都看得起我们,那我们成啥了。”说这,他慢慢地靠近陈启。严宋现在有些得意,虽然只是个涉诈的嫌疑人,但也有些骄傲。就在他他觉得十拿九稳,看向邵允琛取手铐时。银色的反光飞快地闪过眼前。   “小心!”邵允琛的提醒迟了。严宋的手腕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口。他握着枪的手瞬间垂了下来。   陈启把刀扔向要来阻止自己的邵允琛,随后疯狂地朝门口跑去。严宋眼看对方就要夺门而出时,一个粉色的身影飞快地挡了过去。   陈启愣了,文丽丽堵在门口,浑身还在难以抑制地抖着,眼里溢满恐惧:“启叔,我,我信你一定是个好人,和警察一定能解释清楚的。”   陈启看着眼前比自己身型都矮小一圈的人,忽然笑了。   嗯,叔是好人。   邵允琛和严宋带着人出来时,天边泛着晨曦的金光,文丽丽一直跟在身后。   张盼把车开过来,一眼就看到严宋的手腕在滴血,准确说是血流如注。   时鸣的电话准时地打来了。严宋语气轻松地说:“头儿,都跟你说了,没问题。您和专家就安心在温华度蜜月吧!”   时鸣要放从前还挺享受这句话的,可现在就是觉得有些刺耳,骂了一句:“别放屁了,人没抓错吧?”   “没有,怎么可能,不就是诈骗犯,一看那眼神就知道是犯事了。”严宋身形有些不稳。   邵允琛抬手扶了一下,把手机拿了过来:“我和队长说吧!你上车休息。”严宋口型说,“别说我受伤的事。”   “知道了。”邵允琛接过电话,时鸣第一句就是,“你们抓得陈启就是段昀一的上线。”   邵允琛谨慎又细致,后续搜查的工作,时鸣交给了他和陈廷策。   挂电话前最后嘱咐:“记住,谁问都是没抓人,没见过。”   “明白!” 第39章 迷局18   文丽丽站在警车门口,害怕又委屈地看着车内的陈启。   陈启怕她愧疚,冲她说:“你快回去复习吧,等考上研究生了,叔就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严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也扭头附和着:“对,好好学习,不懂的可以找你邵哥问。”   文丽丽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警察。”随后看着陈启认真地说,“谢谢启叔,我一定考得上。”   邵允琛拍拍她肩膀:“我送你回去。”   严宋知道时鸣安排了他其他事,也直接关上了车门:“那我们先回局里了。”   “记得去医院。”   “知道了,婆婆妈妈!”   发动车后,陈启第一句话是:“替她搬个家,她不能住这儿了。被发现了,她的下场很惨。”   严宋听着这句话,先是疑惑随后又想可能是诈骗组织的报复手段,瞬间他都觉得这个人似乎真的是个好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人格分裂啊?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的她们也很无辜。”   陈启笑着说:“你刚刚抱着你同事闯进小姑娘的房间,又利用她故意引我上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自己是警察。”   一句话噎得严宋说不出话来,今天的布控的确是临时计划,原本是打算以检查电路老化的电工身份敲开陈启的门,谁知道被他先发现了。   “警察也不是都光明磊落,坏人不都是十恶不赦。问这个挺没意思的。”陈启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严宋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即使是抓到了陈启,时鸣也还不着急回天河,他在等着程之逸松口。   谁知下一个电话,时鸣立刻改了主意,甚至买比王骁下午的机票还早了一班飞机。   时晨肺炎住院了。   尽管姚老先生口中的砖红色液体还没拿到鉴定,可他实在不敢多停。接到张顺芝的电话,时晨已经住院两天了,张顺芝怕时鸣忙,一直拖到现在。时鸣这离开半个多月的愧疚和担心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不声不响地回卧室换好衣服,收拾好皮箱出来后,程之逸依然坐在沙发上。   熬了一夜,他的眼球有了些红血丝,可坐在那里依然神采奕奕,像削过骨的轮廓,流转着琉璃清光的双眸,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知道时鸣在生气,也知道似乎自己该哄哄他。   时鸣关上卧室的门,程之逸起身去替他把竖着的衣领翻了下去,借着这个亲近的动作,他想亲亲时鸣。对方却扭头躲开了。   程之逸并没有觉得难为情,他笑了笑蹭着时鸣的侧脸低语:“一路平安,落地了给我报信。”   时鸣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抬了一下手碰到了程之逸的腰。是在抱他还是为了拉皮箱,他不知道。   只是时鸣走到门口,开门时说:“买了两张回天河的机票,下午两点十分起飞。”   没有多余的话,随着关门声“嘭”的响起,程之逸居然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时鸣这句话的意思,这一整晚,程之逸不是不想睡,是因为时鸣今晚赶回来后的态度已经明确了。他故意睡着,是不想和程之逸有更多的亲密。   如果程之逸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和时鸣之间,再也没可能了。   唐烬看着时鸣离开,提着两份早餐尴尬地进来。程之逸指了指茶几:“放下吧!”   唐烬放下后,还是没忍住说:“时警官走得时候,脸色不太好。”   “嗯,是有点。”程之逸看着唐烬买得早餐,是他特意吩咐的牛肉羹,时鸣大学时每天晨跑完都会喝一碗牛肉羹。   程之逸自顾自地打开餐盒,一口口地喝起来,并不美味,和大学时时鸣早上带自己喝过的那种味道千差万别。他皱了皱眉头,放下勺子了。   唐烬看到立刻转身:“我再去给您买。”   “不用了。”程之逸抬眼问,“昨天让你查的有眉目了吗?”   “最近全国各地都有失踪案,绑架案,没有特别突出,短期内有关联的更不好找了,需要一些时间。”   程之逸起身去卫生间洗手:“不用找了,这次的地点,大概又是天河。昨天邱明警方查到了陈启的账户,近几日分批汇入了不少钱,应该有动作,注意盯着点天河。”   “是。”   “秦欣这里的任务完成之后,让她还是回欧洲,那边需要她,以防我们内部有了问题。”   提到秦欣,唐烬有些犹豫,短暂的几秒钟,程之逸还是察觉到了:“怎么了?”   “秦欣昨天和我说,她想留在温华。”   “理由。”   “她说这次研讨会的名单,似乎有些东西可以查。”   程之逸立刻停下洗手的动作,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唐烬:“什么东西?”   “霍昱不是受邀前来的人,他是被临时换了的,当时邀请名单上,邱明市警方派出的参会的是另一个人,直到开幕当天签到的时候,才知道是霍昱。他说对方临时有事,被换掉了。”   程之逸湿着手撑在池壁,拧了拧眉心,他昨晚没睡好,现在整个人其实有些昏沉,思绪没有那么快理清。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所以,霍昱很可能是被临时拉入伙的,而不是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人。”   唐烬忽然跟了一句:“您没发现吗?这个组织很多时候,都是临时成伙的吗?”   程之逸回想起他那天狙击的位置,是时鸣的侧腰,只要再偏离一两寸,子弹都打不到时鸣身上。如果对方真想要人命的话,一个狙击手这种失误的概率几乎为零。击穿心脏,爆头,哪一种都不会是打在侧腰。   秦欣和程之逸一样,她回想那天在地铁站里的情形,对方其实是有多次开枪的机会,却偏偏选择了自杀。   “他不是自愿的,但又迫于一些压力,不得不答应。纠结入伙,到处游说背后出主意的人到底是谁?”程之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这次他们没有抢到原液,一定不会罢休。”   “不会,但也没有第二瓶原液给他们了,除非抓了我,不然十二年前空手而归,现在依然一无所获。”在这一点上,程之逸有和对方较量的筹码。只可惜,对方再次上钩的机会不多了。   温华能挖的东西不多了,程之逸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他和唐烬说:“秦欣想留下就留下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那少爷你……”唐烬上次吃瘪之后,也不太敢试探程之逸的心思,不过他明显能察觉到自家少爷想回天河,只可惜他性格里高傲惯了,时鸣这次还偏偏没给他台阶下。   果然,程之逸嘴硬地说:“我?温华的事告一段落,我正好去别的地方放松放松。”   “那,那天河?”   程之逸顿时沉下脸色来,这个台阶时鸣给和别人给完全是两个效果,或者说,更会适得其反:“去邱明。”   邱明是天河的邻市,同属于达山省。唐烬虽然不知道程之逸为什么要去邱明,但他知道,这一次程之逸是有些故意绕开时鸣。   时鸣到了机场,秦诗枫才打来电话,时鸣告诉她人抓到了,让她转达一下对曹问尘的谢意。   “你别虚了,怎么忽然走得这么急?回去处理案子?”   “这是一方面,主要是晨晨肺炎,他身边只有我,我得回去。”   “程老师呢?跟你一起走吗?”秦诗枫察觉到电话那头的沉默,就知道情况不太好,“你怎么了?和程老师生气了?”   时鸣忽然笑了:“没。”如果程之逸真走了,或许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紧追不舍,再见一面,滚个床单,又能如胶似漆。但程之逸没走,他顿时有种疲惫的感觉,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这些情绪秦诗枫自然不知道,她骂了一句:“你可别浪了。把人家都睡了。”听到时鸣沉默,秦诗枫认真地说:“程老师那种月亮一般的人,难追一点也正常,不过这对你来说不困难,睡都睡了。时鸣,如果你觉得累,可能是追的太紧了,两个人都不舒服,倒不如松一松,给彼此喘口气,那天你从手术室出来推入病房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就是往你床边站了站,程老师很严厉地说别过来。那几天,程老师和我们平时见到的都不太一样,像变了个人,很冷,几乎不让人靠近你。全程都是他一个人照顾你,替你擦洗,陪你说话。我都是后来,程老师情绪稍微好点,才有机会进去的。”   时鸣其实没怎么见过程之逸这样,哪怕是六年前离开时,差点开着车撞上自己,程之逸的眼神里也跳动着火焰,和他看向别人时,毫无生气的眼神并不一样。   “时鸣,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坐在一旁的秦欣忽然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句:“应该?”   秦诗枫被她这句话冷到了,侧眼看她:“你又怎么了?”   秦欣冷冷地说:“听他说话不舒服。”在她的认知里,程之逸全身的傲骨一寸寸地凿碎,碎末里会刻着有“时鸣”两个字。   时鸣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小枫,那下次见,你们快吃吧!我下次带晨晨来。”   这个电话挺有效果,时鸣觉得秦诗枫说得很有道理,之前都是自己跟在程之逸身后,昨晚得知对方又要离开的时候,那个紧张又扭曲的模样,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追的太紧的确会关系失衡,两个人都不舒服。既然这样,时鸣愿意先退半步,让彼此都喘口气。   程之逸最终也没有来,也似乎就在时鸣的意料之中。他一上飞机就靠着座椅睡着了,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到了目的地。   时鸣一下飞机直接去了儿童医院,他在天河只有他爹一个亲人,这种时候时青山肯定不可能来给他陪护儿子,只能拜托朋友。   时鸣赶到时,从病房门口的窗户能看到宋冉举着故事书和时晨有说有笑。其实宋冉早就过来了两天了。   他推门进去,时晨看了他好久,才反应过来开始哭喊着叫“爸爸”。   时鸣心疼地过去把时晨抱进去来哄了半天,才侧着身子和宋冉道谢。   “没事,你平时工作忙,我正好下了课也是一个人在家,过来陪陪晨晨也算是打发时间了。”宋冉眉眼柔和,笑着回答。   她是时鸣入警后接到的第一起绑架案,宋冉是富家的千金,当时就是时鸣不顾危险只身谈判救出来的宋冉。从那之后,俩人也算是朋友,尤其是有了晨晨之后,他免不了长期出差,宋冉都没什么怨言会过来帮着照看晨晨,她身上半分娇气都没有,是个知书达理的高中老师。   时鸣和老师很有缘,他忽然发现。   “这几天谢谢你,之后就我照顾他吧,这小家伙闹腾,没少惹你生气吧?等他好了,我请你吃饭。”   “哪有?晨晨很乖的,他还需要住院几天,医生说很可能高烧反复,反正我早上一二节课,下了课都能过来,你白天忙你的就行。”   时晨搂着时鸣的脖子,止住了哭声:“我也要阿姨。”   宋冉从时鸣怀里把时晨抱过来:“阿姨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时晨飞快地点头:“好!”   其实时鸣想说,又不好意思一直留着宋冉。他见时晨没什么事,了了一件事,心里马上又想起另一件,陈启还在刑警队办案区。   宋冉走后,邵允琛的电话就打来了,对方的声音有些低:“头儿,你回来了吗?”   “嗯。”   “有个情况需要和你汇报一下,什么时候来队里?”   邵允琛一向谨慎,他不选择在电话里说那就是有被监听的可能。时鸣会意之后:“我在妇女儿童医院,你来医院说。” 第40章 迷局19   时鸣昨晚也基本没合眼,此刻坐在病床上,半搂着时晨,听他讲开学后幼儿园的那些趣事,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邵允琛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看到时鸣这样都有些不忍心。他们虽然在天河,但温华的事都知道了,时鸣中弹受伤,紧接着又上山救火。   时晨推着时鸣,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有叔叔来了。”   时鸣醒了之后,头还有些晕。邵允琛不想多耽误时鸣的休息时间。两人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邵允琛立刻开口说:“头儿,今天凌晨在桥沟小区抓到人之后,我和廷策还有沁彤返回去搜查陈启的家,基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证,但有个重要的发现,就在我们布控抓人的时候,有个号码一直给陈启家的座机打电话。这个电话回来,廷策研判之后,是我们局里的基站打出的。”   时鸣正在揉着眉心,他一愣,反问:“什么意思?”   邵允琛的意思挺明显的,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凌晨五点多,从我们局里打出去的这个电话,是一个临时的手机号,廷策已经锁定了具体的位置,就是办公楼,但等我们再播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空号了。”   邵允琛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悬,如果不是今天早上那个意外,陈启很有可能被通风报信了。   时鸣缓了缓说:“这件事先别声张,包括陈启,所有的事都不能出刑警队的门,这几天你们打电话也注意一点。”   “好。”   时鸣想了想又问:“今天凌晨的行动只有你和严宋还有张盼知道,对吗?有没有中途告诉过什么人。”   时鸣很谨慎,就算是告诉了什么人,他下达的抓人指令也是涉诈人员。   邵允琛扶了扶眼镜,眼神忽然一亮,看着时鸣说:“去抓人的路上,严宋说去枪库领枪的时候,遇到了民爆的王队,打了个招呼。”   “王队?王城安啊?”   “对,当时两个人都是去领枪,他见严宋只领了一把,说什么案子就领一把。严宋和他多嘴了一句,小案子,甚至都不需要领,我们头儿非要让领。”   时鸣靠回沙发上,开始思忖邵允琛的这句话。他忽然问:“允琛,当时天台抓段昀一那天,是不是我们单位民爆的人也参与了?”   当时时鸣在天台,队伍的调配是邵允琛和邢汇深汇报的,事后时鸣也在不满案子移交给了市局,连现场都没多留直接回了家。   邵允琛点头:“是,当时邢局担心你,也担心市局的兄弟不尽力,所以能抽调的科室都抽调了。”   时鸣双臂交叠撑在脑后:“我知道了,回去开始审陈启吧,今天早上布控的事胖子和我汇报过了,既然你们能这样抓到他,他也没有走极端,审问起来应该不太困难,重点是让他交代清楚杀郭婷婷四人的具体情况,还有他的账户最近几天莫名的高额流水怎么回事?关于Mistral的,能吐多少吐多少吧!”   邵允琛站起身来,临走前还问了一句:“陈启一直关在办案区吗?”   时鸣点头:“对,你们二十四小时轮班看着,审问的时候不要走办案系统,用手写。”   既然已经知道内部不干净,时鸣也不敢再冒风险。邵允琛走后,他给王骁打去了电话。   对方刚上了飞机,准备关机了,就看到“时鸣”两个字。   “真够及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身上安了监控了。”   时鸣笑了笑:“几点回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别了,我可没程老师的待遇。你留着力气接程老师吧!”   提到程之逸,时鸣居然沉默了,王骁直觉有些不对:“怎么了?”   时鸣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你记不记得王城安?”   “记得啊,我们一个系的,他不是你们分局的民爆大队长吗?怎么忽然问我记不记得?”   “我就是问你他大学的事啊,我又不是和他一个系,参加工作以后刑警队和他们民爆也没多少业务来往。”   “你要问他大学什么事?追姑娘的事?”   时鸣低骂了句脏话,接着说:“你脑子里除了这个有别的吗?是问你有什么比较轰动的大事吗?就跟你当初对着全校和小枫表白被拒那种轰动的大事。”   这次轮到王骁吃瘪,他认真地想了想:“我印象里关于他的大事,就是大二升大三的时候,因为作弊被高挂,这也直接导致他没拿到学位证。王城安这个人,怎么说呢,好胜心强,可以说很强。而且这个人有什么心思都在暗处使,我不是很喜欢他,所以也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   “作弊?考得哪科啊?”   “这多少年了,谁记得,你要想调查,直接去学校问问呗,不过我不是替他说话,那次作弊好像他的确是被冤枉的。那时候他正好是预备党员的公示期,当时他好像和校领导的亲戚名额有冲突,他被选上了预备党员,那个亲戚还是个积极分子,但是作弊之后,很快校党委就取消了他的名额,那个亲戚顺理成章就成了预备党员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事后我记得他好像也没怎么说这个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王骁说完,“马上要起飞了,我不说了,有什么去学校查啊!挂了。”   时鸣放下手机后,开始默念这个名字“王城安”。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石明寿说的那个共同点他不得不信。   时鸣即使怀疑普通的嫌疑人,他也会站在对方无罪的角度寻找证据,更何况要他怀疑的是自己的同事。   天河的夜色很快降临了,时鸣站在医院的窗前,望着窗外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妄图从黑暗里寻找一丝光亮的证据。   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一旦有了怀疑,一切都再难回到初始。时鸣终究迈出了这一步。   时鸣回来了,但是又和邢汇深请了几天的假,在医院照顾时晨。陈启的审问,时鸣并不打算参与。   严宋和邵允琛审问,两天一夜,终于拿到了完整的笔录。严宋坐在办公室翻着这些东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陈廷策坐着转椅立刻滑过来,凑近看:“怎么了,怎么了?”   严宋一把扶开他的脸:“这是最高机密,看什么看。”随后笑着说,“没想到案子破了,我真的没想到。”   听着这句话,办公室的人都沉默了,这是他们一个多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那些冰冷的真相,无辜又美丽的生命,跌在泥潭里挣扎过的绝望,都有了答案。   陈启在等着这一天,他无比渴望能睡一个安稳觉,而不是躲在不见天日的暗处,连死都觉得奢侈。   “人是我杀的,除了刘茜,都是。”这是陈启审讯室见到严宋和邵允琛的第一句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邵允琛就开始了记录,甚至都没给严宋问话的时间,对方开始交代所有的经过。   作案手法模仿的就是胡晓萱溺亡案时,段昀一的手法。   “我们早很久就盯上了这四个女主播,那些在粉丝群里的争端,都是我雇水军在操作。根据她们四个人的性格,来制造相应的矛盾点。”   虽然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市局,可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严宋他们的脑海里。陈启的话,开始把他们拉回到那个雨季,阴沉晦暗的时节。   “6月23号,我在郭婷婷的直播间在她和陶乐pk的时候,忽然空降刷到了榜一。很快,两个人就有争吵,第二天我以约见吃饭的理由,把人约出来,就在郊外的树林里,将其杀害之后,我一边去风山埋尸,布置现场,段昀一冒充的郭婷婷一边继续以她的身份活动在大众的视野。   “同样的方法,在6月30号,杀害了陶乐。7月3号晚上,刘莉的小区停电了,她在粉丝群里抱怨还没吃晚饭,我化作外卖员敲开了她的门,替她送餐。餐袋里还有约她在小区后门见面送礼物的小纸条,就这样,她被我约出来后,段昀一换上她的衣服回到家里继续活动。   “第四位李佳慧,我知道她有约见粉丝的习惯,不是那种普通的见面,是直接开房的那种。所以我很顺利就约见在了金港酒店,当时段昀一已经提前藏在了房间,等我了事之后,他变成了李佳慧和我离开。之后我穿上保洁工的衣服,顺理成章的把尸体运出酒店。就是这样,手法很简单,你们也都猜到了。”   陈启鼻子下有个不深不浅的疤,说话的时候总会牵着这道疤,加上把连环杀人都说得这么轻松,不免给人一种恶寒感。   的确这些手法警方都猜到了,一直等着宣布破案的就差一个凶手了。   严宋伸出三个手指:“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非要激化她们的矛盾?第二,你上头指使你作下这样大案的人是谁?第三,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   陈启忽然笑了,从一开始的微笑到后来仰面大笑,笑得眼里溢满了泪。   严宋和邵允琛面面相觑,对面的陈启擦着泪,止住了笑容说:“你们也太天真了些,我这么轻易就被你们抓到,我可能接触得到组织的核心吗?在这个组织核心的人都是数字,像我们这种有名字的,都是炮灰。我是,段昀一是,因为随时可以牺牲,连假名字,假身份都省了。负责和我对接发布命令的叫12号,每次发布命令都是公用电话,声音经过处理,我听不出男女。激化矛盾只不过是我想误导你们的侦查思路,让你们以为她们是互相报复,至于为什么听他们的话,警官,你为什么听你领导的话?”   严宋拍着桌子:“严肃点,现在是我在问你。”   “我也在回答你,听话的理由有很多种,比如段昀一听我的话,是因为我可以供给毒,我听话是因为对方会给我钱,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有人听话是因为被抓到了把柄,也有人是因为亲人被绑架,迫于威胁不得不听话。”   提到毒,邵允琛忽然问:“你给段昀一注射的毒丨品是什么?”   陈启听到这个,嬉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邵允琛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沉默让严宋他们以为不会回答了。   就在他们准备换问题的时候,陈启忽然说:“那是他们研制的一种新型毒丨品,是血检,尿检都检测不出来的,给段昀一注射只是为了拿他当试验品,观察他的成瘾度和发作时间,然后反馈给组织进一步改进。据我的观察和汇报,只吸食了两年不到,他的器官已经开始腐烂,这种毒到后期还会影响表皮,从内到外的烂,直到死亡。而且对他的精神依赖和心理依赖都比已知的毒品更厉害。”   邵允琛又问:“这种毒叫什么?对方每次是如何供给给你?”   “我不知道叫什么,但它的纯度非常高,供给段昀一的这么久,对方只和我交了两次货,足够用了。我们交货地点是寒山公园的摩天轮下面的一个情侣信箱,提前会租好一个信箱,对方告诉我几号,我输入密码就能拿到。”陈启想了想,又补充,“这个毒品和市面上常见的毒都不太一样,它是呈透明粘稠状,有些像女性的化妆品,所以它的吸食方式也不只是鼻吸,可以口服,但这个纯度太高,口服有隐患,所以主要是以融入生理盐水后注射为主。我觉得这个信息对你们可能有用。”   陈启能坦白这么多,是严宋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按照时鸣的安排,严宋问了关于Mistral集团的东西。对方摇摇头:“知道不多,可能你们已经掌握了,为首的人叫‘老师’,据我所知,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其次就是这个组织的做法主要是为他人提供犯罪便利,比如从郭婷婷她们体内取出的那个东西就是有买家。我把东西依然放在那个情侣信箱里,很快就有人负责后续的运输。但是具体要做什么,我不了解,每个环节都不是互通的。”   “为什么选择你来取这个东西?”   “我是法医出身,可能比较严谨?”陈启笑了笑,“我不知道。”   “你取到东西之后,除了段昀一有没有买卖过第二个人。”严宋问。   陈启还是保持着笑容:“警官,真不骗你,这种东西真不敢随便给别人,这不是冰丨毒,吗啡之类的,它说白了还在测评阶段,控制不好用量说不定会出人命,而且这东西也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   严宋和邵允琛对视一眼,更直白地问:“那段昀一死于这种毒品过量,你怎么解释?”   “这真不是我干的,他被关进看守所,我和他就彻底断了。我是谁啊,能进得了看守所杀人,你们该好好查查你们内部。这个组织旁枝很多。”   还没等严宋开口,他主动道:“我加入这个组织,不是被逼的,是我自己恨透了警察,大学毕业后有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带着刀在警局门口晃悠,后来我就被一个陌生号码联系到了,当时听说对方的来意,我二话没说就选择了加入。加入之后,其实和原来的生活没多少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对方让你听话的方式,先是给我打了很多钱,我挥霍完之后,又得重新回去过自己穷困潦倒的生活,那种落差,我不得不听话。而且他们惩治叛徒的手段都很凶残,我也不敢不听。一来二去,就这样了。”   陈启苦笑了一下:“我说实话,这个组织难搞就难搞在,它太散了,不是他们的人,根本难以想象这居然会是一个犯罪组织。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它会以什么形式参与到什么案子里来。你们除了抽丝剥茧,一点点地找,没有别的办法,但这永远会滞后于它们的犯罪。”   严宋也笑了起来:“怎么破,不用你教我们。这几天你的一张卡忽然被汇入高额资金,你知道吗?”   陈启皱着眉头:“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的银行卡……”说到这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看着严宋,“我知道了,他们又要行动了。”   “什么行动?”   “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不是我,但一定在天河,我们每个地方都有一张你说得这张卡,来涉及资金流转。但卡不在我手里,这些卡都是外国用户和IP,只有通过精密的技术破解,才能锁定我们。”陈启说到这里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我说你们为什么会忽然找到我,按理来讲,就算你们行动应该也会有人提前知会我。”   “你知道我们内部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陈启笑得更阴险了:“当然,我可以说,每一个警察都有可能成为我们下一个合作的对象,尤其是达山省。”   邵允琛记录的手听到这里忽然抖了一下,两个人身上不约而同地阵阵寒意袭来。   这句话也让时鸣有些烦躁,尽管他知道陈启不是危言耸听。   邵允琛载着时鸣和时晨回家,今天正好出院。   “头儿,陈启什么时候动?”   时鸣望着窗外说:“等他都吐干净了,再交给市局。”   “这个案子您不打算接手了吗?”   时鸣忽然想起自己和程之逸承诺的,一起回天河,把案子要过来,从这起案子开始,一点点地挖。随后很自然而然地想到程之逸,自从他回到天河,再也没联系过对方。程之逸也一样,像彻底离开了时鸣的世界。 第41章 迷局20   程之逸来到邱明市无非是想顺着霍昱这条线再查一查,可霍昱毕竟是临时入伙,背景清白,基本没什么可查的。   临时入伙对于这个组织来说,风险小,回报高,程之逸在邱明又一次碰了壁。他很想回天河,唐烬也知道他很想回,这几天都盘算着是不是要给时鸣打个电话了。   好在“台阶”很快递来了。马东润又一次邀请程之逸回专案。公安部已经决定专案组就设在达山省省厅,从各市抽调精英民警加入重组,最好是接触过这个组织的。   程之逸听到这里,不管这一次是还走过场,还是真的被重视起来。这个台阶他都想下。   程之逸回到了天河,秦欣还是留在了温华市。程之逸和她其实并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更不是主仆关系,当年程沂隆的团队被M集团的人杀害后,把尸体陈列在家门口,那时候的秦欣还是寄宿的中学生,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周末早上回到家时看到的场景。   父亲的尸体陈列在家门口,肚子上的窟窿外翻着内脏,她当时吓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程家的古堡里。程沂隆就在她旁边,像上帝宣判着她未来的命运,秦乔山死了,妻子看到丈夫那样惨死横尸后,也自杀了。   从那之后,秦欣的性格开始变得孤僻,寡言少语。那段时间只有程之逸陪着她,从白天到黑夜,尤其是晚上,秦欣不敢睡觉,也是程之逸在为她弹钢琴助眠。他和她都以为,这样的天塌地陷的悲惨遭遇只有这一次,可这一切都是开始。   从程之逸开始调查M集团之后,秦欣和唐烬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们准确来讲是合作关系,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也是兄妹关系,从前开朗活泼的秦欣只有程之逸见过,那时候还像王子一样典雅高贵的程之逸也只有秦欣还记得。   这些悲惨遭遇时隔十二年后,秦欣第一次讲给了别人。   秦诗枫听完,眼角有些湿润。秦欣余光看到她抹泪的时候,不屑地说:“这么多年我都没哭,你掉什么眼泪?我不需要任何同情。”   秦诗枫和她安静地站在江边吹着晚风:“风太大而已,谁哭了。”说完才意识到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欣侧过头避开秦诗枫笑了笑,随后又冷言道:“你手底下那群人知道他们的队长这么爱哭吗?”   秦诗枫急了:“我的哭都是计策好吧,我可以控制我的眼泪,这个能力不用起来多可惜。”   “那你刚刚也是猫哭耗子了?”秦欣转头望着她。   秦诗枫也扭头对上她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像沉入了幽深的海底。秦欣有时候很怕她这种忽然真挚的眼神,她有些躲闪。秦诗枫慢慢凑近她,就在秦欣都有些脸微微发烫的时候,对方开口问:“你是耗子啊!”   “你……”秦欣听到这句简直气绝。   秦诗枫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笑得前仰后合。她很受用秦欣这个“有口难言”的表情。她正笑着,来往的人潮忽然把她挤到了一边,秦欣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   秦诗枫听清人们的喧嚣之后,立马回过神来,指着远处的潮水,拍着秦欣:“来了,来了。”   潮水卷着月色翻涌而来,像在夜里千军破阵般的巨响,引得岸上的人无比激动。浪迎面相撞,戳破了斑斓的夜色,秦诗枫下意识地躲避,秦欣借着这个姿势抚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下一秒,浪溅湿了一切。   秦诗枫有些激动地回神,尽管浑身都在淌着水,却还是伸出手去迎击巨浪。   突然间,右侧的人群像受惊的蜜蜂,嗡地一下四散开来。秦诗枫回头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只见人群中央摇摇晃晃站着的男人,正拿着把菜刀四处乱砍。   秦诗枫几乎在发现的一瞬间立刻跃过人群冲到了前面。秦欣皱了皱眉头,秦诗枫这个性格,还是这样,完全没有吸取上次莽撞的教训。   就在男人看到秦诗枫要扑上来时,忽然被她身后飞来的异物击中了头部,额头顿时血流不止模糊了视线,秦诗枫立刻上前快速地别折过他的手腕,将人侧摔在地,膝盖顶着他的头,将刀夺了下来。   在身后一阵阵的鼓掌声中,又一股巨浪袭来,远处的警笛声也随之响起。   接到报警来现场的是西山区分局派出所,就在秦诗枫移交完毕,打算离开的时候,男人忽然剧烈地反抗起来,咆哮如雷,喉间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叫声。   秦诗枫立刻意识到不对,跟着分局的人一起回到了派出所。秦欣是一个人回得酒店,愉快的周末就这样被宣告了结束。   *   程之逸回到天河已经九月末了,行道两旁的枫叶都翻着迢迢的红浪。马上就是两节了,程之逸不得不赶在放假前夕去省厅报道。   一见马东润,对方的眼神里多了些让程之逸烦躁的怜悯。   “就怕您不来。”马东润毕竟是个副厅长。程之逸礼貌地握手,“不会,这好歹关系着我自己的身家性命。”   程之逸说话,就是这样直接还带刺儿。   马东润尴尬地笑了两声,引着程之逸入座交流,把这一个月来公安部关于这个组织的批复和多次会议都一一地告诉程之逸,   隐隐约约间,程之逸觉得或许是要动真格的了。   公安系统的工作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办事只分为实事和虚事,虚事就是形式主义走个过场,实事是要真刀真枪的见成绩。   程之逸听到重组专案组的时候,提议不要操之过急,需要谨慎一些,他实在不想专案组里也有对方安插的内线。   可到底怎么排除,他也不知道,关于信任问题,就是一场赌博。程之逸忽然想如果是时鸣,或许知道这个“宝”往哪里押。   从省厅出来,程之逸问唐烬:“天河哪家纹身店最好?”   唐烬觉得这个问题太突然,他只好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需要我查一查吗?”   “什么都查。”程之逸笑他过于木讷,他拿出手机来随便挑了一家商场,递给唐烬,“去这里吧!”   唐烬开车去的路上,忍了忍还是问:“是,是您要?”他都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唐烬和程之逸从小长大,在那样一个家族氛围里,纹身,烫染,抽烟,喝酒,甚至和成绩不好的人交朋友都是不被允许的。程之逸的童年,枯燥乏味,除了唐烬一个同龄人,几乎没有朋友。   程之逸望着熟悉的街面“嗯”了一声。   唐烬有些吃惊,程之逸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笑着说:“父亲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用害怕因为替我隐瞒,被他老人家惩罚了。”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您打算纹个什么图案?”   程之逸想纹身,这个主意是在回天河的路上突发奇想的,只是想体验一下。   可等到了店里,他看着摆满屋子的图案,瞬间挑花了眼。纹身师自然看得出来程之逸气宇不凡,跟在身后一个劲的解释:“一般来我们店里的,都是有想纪念的人和事,也有一些是为了提升气质,或者遮住伤疤,很多种风格可供您选择,如果你没有合适的图案,我们也可以提供。”   程之逸好奇地问:“这个可以保持多久?”   “一辈子。”   这个回答让他皱了皱眉,他很讨厌能保持“一辈子”的东西,就像他身上的永生香,从小到大的这个味道,他几乎对类似“薄荷”“罗勒”所有清冷的香都失去的兴趣,有时候忽然闻到还会泛恶心。   就在他微微摇头,脸上不满的神色过于明显,转身离开时,身后的纹身师忽然说:“一辈子也不长,从生到死,一天天的过而已,只不过纹一个,提醒自己这辈子有不后悔的事,有没错过的人。”   程之逸回头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纹身师,忽然笑了起来。   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笑容里依然心无波澜,对方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侧过身子,指着里屋:“先生,请。”   唐烬在商场外等了有五个小时,从中午等到了傍晚。明天就是国庆第一天,下班之后即将拥抱假期的人群疯狂地涌入商场。这个商场一到三楼是服装区,四楼一整层都是美食饮品,五楼以上是休闲娱乐区。唐烬站在五楼,低头望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忽然,在三楼的服装店门口,唐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往前走了走,仔细看,真的是时鸣。   只不过,时鸣身边还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士,对方抱起时晨,三个人有说有笑里走着。   程之逸身后问:“看什么呢?阿烬。”   唐烬立刻回身拉着程之逸走开:“没什么,只是下面热闹。”说完,开始仔细打量着他,好奇他的纹身纹在哪里。   程之逸转过身离开:“别看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唐烬怕两个人遇上,只好说:“我们去哪里吃饭?”   “就到下面随便吃点,吃完回酒店。”程之逸还是保持着住酒店的习惯。   “要不,今天我请您去吃西餐吧。”   程之逸觉得唐烬有些奇怪,他回身警惕地注视着对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吃下面的小吃。”   程之逸半信半疑之间点点头:“可以。”   两个人刚想坐电梯下楼,程之逸一看围在电梯口的人很多,果断选择了步行下楼,唐烬跟在身后。   很快下到一楼,一出楼梯口,程之逸的脚步瞬间停住了,身后的唐烬差点撞上来,努力地控着身体平衡,才刹住了车。   唐烬不用想都知道程之逸看到了什么。   时鸣一手抱着时晨,一手提着购物袋,宋冉正走在他身边,不时地逗着孩子。很美的姑娘,程之逸认真地望着。   没走两步,宋冉从时鸣怀里把孩子抱过来,时从购物袋里取出刚买的孙悟空面具,一戴一摘的哄着时晨。   唐烬小声提醒:“我们走吧!”   程之逸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去了卫生间,唐烬只好在外面等着。刚才那样的画面,他一个局外人看到都觉得温馨又幸福,更何况是程之逸。   等了有半个小时,唐烬挨个进去敲门的时候,程之逸带着微喘的声音说:“出去!”   这一晚,注定没吃成西餐。程之逸从卫生间出来,唐烬肉眼可见他的胸膛至脖颈泛着红,今天程之逸穿着一件白衬衫,虽然外罩着宽松的西装。可唐烬还是看到了白衬衫上的血迹猩红。   程之逸的脸色不太好,唐烬连大气都不敢出。径直把人拉回了酒店,到门口时,程之逸才说:“别守在这儿了,去盯着点最近发的失踪案。”   回到车里,唐烬一直想给时鸣打个电话,告诉他程之逸回来了,可想起刚刚自家少爷的眼神,他害怕地打消了念头。   这些时鸣自然不知道,晚上抱着时晨满载而归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得不是什么温馨画面,而是明天的同学聚会。   这个聚会自然不能时鸣来组,他找了禁毒大队的大队长路无博来组,路无博大他一届,又是当时学生会的成员,还留着很多人的联系方式。   时鸣刚到家,路无博的电话就打来了:“老弟,满打满算三十个人,你地方可得找个大地方啊!不少外地赶过来的兄弟,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寒碜人家。”   “行,我知道了。这是差不多都来了吗?”   “和咱们同级或差一级的,差不多都来了。”   “我知道了,谢了哥!”时鸣笑着说,“多余的话不说了,显得我虚,改天请你吃饭。”   路无博有些失笑:“这又不是什么私事,大家聚聚而已,你怎么了?”   时鸣这才反应过来,是他把这聚会想得目的不纯了,赶紧解释:“没什么,就是觉得浪费路哥电话费了。”   “那你帮忙交个费!”   时鸣的目的的确不纯,自从知道了王城安的事,他就开始盘算组这样一个局,把在达山能来的校友,一起组局聚一聚,时鸣也想看看陈启口中的“每个公安局都有他们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放下电话,时晨靠着沙发都快睡着了,时鸣过去把他抱起:“今天开心吗?”   “开心!”时晨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   时鸣笑着说:“那明天乖乖去画画,这次要再和老师闹,以后就不带晨晨玩了。”   时晨听到又要去兴趣班,立刻瞪大眼睛摇头:“明天还想去找宋阿姨玩。”   时鸣把他抱进洗漱间,开始放着热水准备给他洗澡:“你宋阿姨不喜欢不听话的小朋友。”   时鸣其实不是强迫时晨去学画画,只是一到周末,时鸣还在忙工作,没时间在家陪时晨,又不能带到单位,找个地方当托儿所罢了。一想到这里,时鸣总是想些愧疚。   等哄着时晨彻底睡着之后,时鸣给耿文玥发了条讯息:文玥姐,上次和你说过的帮晨晨再找找父母那事儿。   过了一会儿耿文玥回复:我已经与当年被拐地警方取得了联系,正好最近也都在梳理被拐卖人口,可能晨晨的父母没有入血库和DNA库,当地警方愿意配合全员采血。你放心,一有进展,我马上告诉你。   时鸣收到这个消息,心里又开始不舍起来,他回了句“谢谢”,就把手机放在一旁了。回想着当时自己要收养晨晨时,从上到下的反对,这三年,他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得很好。时鸣就是这样,自己认准的事一定要搞出个名堂来。   想着想着,困意爬上心头。逛了一天,他也很累。过了这个国庆,时鸣也要开始上班了。邢汇深念着他枪伤在身,也就多放了几天假。上班,下班。   没有程之逸的每一天,时鸣都是这样度过的。 第42章 迷局21   同学聚会定在国庆当天的晚上,时鸣特意挑的乔庄,这里安静,偏僻,每个包厢之间隔着很远,几乎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被打扰。   时鸣和路无博早早来了,在天河的校友也都陆陆续续的赶来,其实时鸣不太喜欢同学聚会,所以这都是他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   寒暄,恭维,客套这些流程时鸣再不喜欢也得走一遍。有人一看是乔庄,张口就来:“这顿饭不会把时队长的老婆本都赔进去吧!”   路无博为人忠实厚道,笑着附和:“我娶媳妇儿了,我和时鸣分担,大家放心吃。”   当年和程之逸的事,这一群人里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知道装作不知道,所以见了面也还是“还不结婚啊”,“什么时候能喝上时队长的喜酒,也算死而无憾了。”   时鸣一拳锤过去:“快进去吧你,还没喝就迷糊了。”   时鸣在门口站了有一个多小时,王骁和王城安来了。见了时鸣,王骁嘴欠地说:“哟,迎宾呢,新娘子呢?”   时鸣故意逗他:“温华呢,着急见吗?”   王城安站在一旁笑了半天,才朝时鸣伸手:“平时都在一个单位,就是聚得不多,今晚就喝三杯,全都敬你,我晚上还值班呢!”   时鸣拍拍他肩膀:“进去吧,我再等几个兄弟,也就都齐了。”   最后来参加的还有二十五个人,这种聚会对于常年在一线的他们来说,其实是难得放松的机会,这里面也没什么领导,都是校友,也都能放得开。   路无博最年长,先提醒着:“今天还值班的弟兄们少喝尽量不喝,放假的呢,就敞开了喝,时鸣说了,酒管够!”   说完,包厢彻底热闹起来了,等着上菜的间隙,大家就开始不停地互相敬酒。和当年毕业晚宴不一样的是,话题都从热血人生,变成了家长里短,再说说奇葩案子,精彩过程。   时鸣笑着说:“这种时候,我们单身的人最吃亏了。”   王骁不同意地说:“你好歹还有个孩子,知道尿不湿多少钱,我才是吃亏。”   有人提议:“那照顾一下几位单身大龄青年,我们就说说学校当年那些事呗!”   时鸣立马同意:“这个好,说说,那时候暗恋哪个姑娘了,考试挂过哪科啦,看谁最不顺眼了。”   大家听了时鸣这话,也都放开了,一人一个故事地聊了起来。到王城安的时候,王骁和时鸣对视了一眼,王骁刚刚发消息给时鸣:你可真会叫人,当年抢了王城安预备党员名额的就是华阳,你居然真把人叫来了,这顿饭就看你尬不尬。   果然这个节骨眼上,刚热起来的场子,瞬间冷了下来。王骁盯着华阳的手,对方举着酒杯就要站起来时,王城安一拍桌子说:“当年谁的故事能比得上时队长的风流韵事啊?”   立马有人反应过来,朝时鸣使眼色:“对,不提醒都忘了,时队长,和我们说说呗,我刚刚可是把我暗恋东子的事都敢往出说,今晚谁都别有包袱,说真话。这几年,听点真话太难了。”   时鸣其实没想到王城安会“将”自己一军,他看着华阳举起酒杯的手尴尬地停在王城安的那个方向,正好时鸣和王城安挨着,时鸣举起酒杯来示意对方,喝了这杯,化解了这个尴尬。   喝完之后,时鸣也大方地说:“是,当年是我喜欢的程老师,也追了一年。”   “哟哟哟!”大家都故意躁动着声响起哄。   “追到了吗?当年追程老师的男男女女可不在少数。”   “老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当年追时鸣的男男女女就少数了?”   时鸣又了一杯,故作无奈的摇头:“没,程老师哪里能看得上我?”   有人忽然提到了那场直播:“那不对啊,那天的直播,程老师可是亲口说喜欢你啊!”   “他说的都是假话啊!”时鸣环顾了一圈,“当年侦查系的弟兄们,替我说句话,是不是啊,那天晚上程老师说得都是假话。”   韩厉也在:“我作证,那天晚上的确是程老师说得是假话。”   “诶,就是……”   “不过,那句‘喜欢’倒是真的。”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又哄堂大笑起来,王骁故意说:“那天直播忽然断了,给我们讲讲,天台上又发生了什么,我跟你们说,那时候我在图书馆楼顶狙击,时鸣可是抱着人家程老师直接亲了起来。”   “我去,真的假的!”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时鸣身上。   时鸣拿起旁边的烟盒朝王骁扔过去:“要不要我循环播放一下你念情书啊?”   说完,时鸣看着所以人八卦又好奇的眼神,解释了一句:“真不是,当时他脖子上被挂了电子炸弹,我们都找不到起爆器。只好按着人家的要求来,清清白白啊!别造谣,我无所谓,给人家程老师名声弄糟了,不太好。”   王骁不依不饶:“胡扯呢,当时我看你亲程老师脖子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什么引爆器。”   时鸣急了:“你故意的吧,当时引爆器就在他脖子的右边,你别说你那狗眼没看见。”   “本来就没什么引爆器,说不定那炸弹都是诓你的。”   “王骁,你大爷。”时鸣拍着桌子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王骁也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市局民爆的陈跃叫唤:“陈跃你说句公道话,当时到底有没有炸弹?”   陈跃正在嘻哈地看热闹,没想到击鼓传花传到自己手里,他其实还没从王骁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因为当时他并不在。   大家看两人有些着急,也开始打起了圆场,王城安忽然拉着时鸣说:“有有有,我做个证,炸弹是我拆的,绝对有这么回事。”   王骁急了:“什么意思?有炸弹?真炸弹还是假的?”   这句话挺明显的,王城安的脸色立马变了变,时鸣余光看到后,立马拿起手机来:“你等着,我联系西山墓地把段昀一刨出来让他作证,还没完了你!”   所有人顿时笑了起来,王骁端起眼前的茶杯:“行,算我冤枉你了,今晚开车来不喝酒,就用这个自罚一杯,行了吧。”   王城安这个问题之后,一直游离在状况外。时鸣算着时间,严宋很快打来了,时鸣起身的时候朝王城安这边晃了晃,对方立马抬手扶着:“时队长,高了吧?”   时鸣其实只喝了两杯,他连忙挣脱手臂:“最近加班多了估计,我出去接个电话。”说完,差点儿朝前栽倒。   王城安也马上站起来说:“我扶着点你。”   两个人走到走廊,严宋对方压着声音说:“头儿,准备好了,现在就能出发去万水市看了。”   时鸣应了一声:“路上注意点,这个人不能出事,另外走攀山那条高速。”   “那这事儿还不和邢局汇报吗?万一出了问题,这可是大事。”   时鸣撑着墙,揉着太阳穴说:“我知道,先斩后奏呗,陈启又不是普通的嫌疑人,邢局多少能理解。”   又嘱咐了两句,时鸣挂掉电话,一扭头就是王城安,对方笑着过来扶时鸣:“打完了?回去吧!”   时鸣跟着王城安回到包厢,菜都已经上齐了,他招呼着众人吃菜,氛围一直都是说说笑笑地轻松惬意。   真假炸弹都事是两个人话赶话赶到一起,默契配合了一下,并不是故意留破绽给他,谁知王城安的表情也实在精彩。时鸣今晚真正的目的,是陈启。   正想着,时鸣手机忽然亮了。看到一串陌生号码,他担心又是时晨的哪个老师,接了起来。   “时警官吗?”   时鸣听着这个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您是?”   “唐烬。时警官,是我家少爷,您,您方便来一下么?”   时鸣定了定神:“你们不是在温华吗?”   “昨天早上已经回了天河。”唐烬把程之逸的地点告诉了时鸣。   “红月清吧?”时鸣皱了皱眉头,“他去哪里做什么?”   红月是天河人流量最大的gay吧,时鸣实在想不通回程之逸一回天河居然会去那里。   唐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昨天在东澳广场遇到时鸣的事说了出来:“他不能喝酒,我实在劝不住,只好求助您。”   听到昨天的东澳,时鸣立刻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时鸣和所有人解释了一下就急忙离开了乔庄,留着王骁一脸茫然。   时鸣不到八分钟就赶到红月,一进红月,那扑面而来的混乱和喧嚣让他有些不适。他挤在拥挤的人潮里,慌乱地四处张望,好在唐烬像堵墙一般站在程之逸面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终于又见到了程之逸,对方瘫倒在沙发上,周围都是散落的空酒瓶。时鸣拍了拍唐烬的肩膀:“我来吧!”   他坐在他身边时,看着衣衫不整的程之逸,时鸣忽然笑了,和这个人羁绊了这么多年,每次下定决心彻底了断的时候,总是以各种各样奇怪的姿态的相遇。   时鸣看着舞池里疯狂摆动的身姿,看着人们举着酒杯跟着节奏律动的画面,六年前的回忆一点点的重合。当初,程之逸留下自己离开的那个夏天,他就是在这个地方醉了十几天。直到胃出血住院,时青山去医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一下午之后,时鸣才停止了这种生活。   醉酒后那种失重的感觉才能让时鸣短暂的忘忘却糟糕的现实。现在程之逸求醉的心理,他比任何人都懂。   程之逸又要提起瓶子来喝,时鸣连忙上手抢了过来,把他扶起,半抱着说:“别喝了,跟我走!”   时鸣说这句话时心里没有太多情绪,分开的这几天,算不上太想念,也没了当初那种强烈的心跳。   程之逸虽然喝多了,但时鸣这张脸他还是能认出来的。耳畔的音乐噪声越来越大,程之逸坐起来靠着时鸣的肩膀慢慢地说:“你怎么来了?”   时鸣没说话,只是余光看得到程之逸潮红的脸色和朦胧的眼神。   他刚想起身带人离开,程之逸却忽然开口了,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含糊,可时鸣却还是愣了,他不是不知道这是醉话,可平静的心湖,居然因为这三个字开始泛滥。   程之逸伏在时鸣的肩头,从对方的衣领里闻嗅着什么,湿热的气息撩在时鸣的侧颈,时鸣往旁边躲了躲。   这个微小的举动,还是被程之逸感觉到了,对方挣扎着起身朝卫生间走去。时鸣只好跟在身后。一到卫生间,程之逸就撑着池壁开始呕吐,时鸣为他顺着后背,紧抿双唇,皱着眉头看程之逸,他现在的情绪并不太好,心疼里又有愧疚,愧疚里还有些生气。   程之逸吐的心都在烧,胃里一阵阵的翻涌,很快酒劲儿上涌逼得他满脸通红,眼尾都开始肿出了绯色,那种呕吐时的窒息,让他有一瞬间的快感,真得能忘了现实。   等他吐完,时鸣一只手扶着他:“好点了吗?”   程之逸想挣脱开,可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时鸣横抱起来,快步离开。   是熟悉的怀抱,可却不是熟悉的人。   程之逸从昨天真的开始意识到,他和时鸣真的再无可能。他难过的不是时鸣拥有了幸福,是那种幸福反衬了他的阴隅里的人生。   把程之逸抱到车里,时鸣也依然没怎么说话。程之逸的胃开始疼了,刚刚吐完酒也醒了大半,现在胃被揉捏的痛楚清晰起来,他靠着车门,并不想表露出来自己的难受。   时鸣即使不看也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今晚我还有事,先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送我回酒店就行。”声音比从前低了几分,还带着颤抖。   时鸣发动着车说:“你这样我不放心,那先跟我回家。”   “时鸣。”程之逸认真地喊了一声,“我们,算了吧!”他身上开始出着冷汗,几乎是用尽全力说出来这句话。   最后是疑问还是肯定,时鸣没听清,他先是愣了,随后笑着说:“我们什么时候算过?”   没开始过,哪里来的结束。   程之逸很想和他聊聊,可现在实在有些没力气,那种疼像在有人用针刺挑他的神经,他再也装不下去了,整个人蜷缩起来,支离破碎的疼让他有种的缺氧的感觉。   他忽然握着时鸣放在车挡上的手,艰难地说:“我好像,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时鸣开车其实注意到了,他早就想停下去把人抱紧安慰一下,程之逸痛苦的痉挛,时鸣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可他狠了狠,装作熟视无睹。   每一次主动靠近换来的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时鸣也学会了拉扯。   可这一刻他有些后悔了,那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冷得像块冰。时鸣停在路边,把人揽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开始替他渡气。   程之逸胃疼虽然没有缓解,但他眼前的混沌散开,呼吸顺畅了不少。时鸣松开他,程之逸慢慢地又缩回座椅的另一边,苦笑着问:“你抽烟了?”   “嗯。”时鸣继续开车,加了些速。   时鸣是抽烟的,他大学是为程之逸才戒掉的。因为对方不喜欢那种味道。   程之逸的嘴里现在全是苦涩的烟草味,他不停地咳嗽。时鸣腾出手又为他抚摸后背:“呛到你了?”   “没,”程之逸撑在副驾驶前的储物台,看着时鸣,“只是觉得,没了我,你自由了很多。”   程之逸的心比胃疼,时鸣从前因为程之逸改了很多习惯,只要是程之逸皱皱眉头,时鸣就可以敏锐的捕捉到他的厌恶等级。和程之逸相处的确很累,可惜这些都过去了。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担心程之逸会不厌烦,的确自由了很多。   时鸣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解释:“今晚同学聚会了,大家都抽,递过来我不接有些矫情,以后不会了。”   程之逸暗淡下来的眼神听完这句话,又泛起了光,他怔怔地望着时鸣。   对方今晚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程老师那天不跟我走的时候,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还真想回来就结婚,请柬都打算发你一份。”   程之逸有些歉疚,又说了句:“对不起。”   时鸣立马打断:“逗你呢,咱俩那点事,被你直播一宣扬都知道了,谁要我啊!”那个高傲的人说对不起,时鸣心都在抽。   程之逸笑了笑:“对……”   “别说对不起了,今晚你说得太多了,说多了就显得……”   “显得什么?”   “假。”时鸣虽然是有意逗他,但他实在听不得那个傲然一身的人一直和他道歉。   下车的时候,程之逸的腿在打颤。时鸣也没想让他走路,抱着人上楼。对方有些难为情:“这个时候,晨晨还没睡。”   “没关系,反正他都天天程爸爸程爸爸的喊。”   果然抱着人进屋的时候,时晨正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时鸣站在玄关一眼就看到电视机前的小家伙,声音沉了下来:“我是不是说过,看电视别离那么近。”   时晨立马搬着凳子放在了沙发旁边,然后跑过来看程之逸,走了一个多月,时晨对他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了半天,眼里才亮起光,高兴地叫:“程爸爸!”   程之逸想下来,时鸣却把他抱到了自己的卧室,时晨一直跟在身后开始列着程之逸送的那些玩具“好感度”前十,时鸣转过身把他支走:“晨晨,去把药箱搬过来。”   时晨乖巧地去搬药箱,时鸣坐在程之逸身边,去握他的手,皱着眉头:“还是冷。”   “老毛病了,不用担心,疼过了就好了。”程之逸嘴上这样说,其实有些不太好,他以往胃疼的确是疼过了就好了,可这次似乎有些过于疼了。   时晨把药箱搬进来,时鸣就开始给他翻腾着找胃药,边找边说:“今晚顾不上给你洗漱了,自己能完成吗?”   时晨正抓着程之逸的手套近乎,听到这句话立马点头:“能!我这就去。”   时鸣蹲下身子去摸了摸他的头:“乖,洗完自己回去睡,你程爸爸不舒服,等他好了再和你玩儿。”   时晨很乖巧地和程之逸再见,等小家伙彻底走后,时鸣才站起来扶着腰:“哎哟天,和小孩说话腰都断了。”时鸣和时晨交流,习惯和他平视,不想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程之逸问:“是不是伤的问题?你过来我看看!”   时鸣失笑,把药和温水拿给程之逸:“你还是想想今晚自己怎么熬吧!”对方没再推辞,等药喝下去了半小时,程之逸手脚还是冰凉,时鸣有些担心:“要不去洗个热水澡。”   程之逸拒绝着:“不用,我身上不舒服就会这样,你去忙你的吧!”   时鸣见他就要钻进被子里,一把把人拉起来:“衣服上都是酒,别这样睡,我帮你换下来。”   程之逸反应强烈,他几乎是挣脱开时鸣的手,往床的另一边躲,眼神飘忽不定地说:“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时鸣已经解开了一个扣子,脖颈下不正常的红痕引起他的注意,他没由着程之逸躲,半跪在床边,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程之逸还没来得及阻止,时鸣已经上手直接把衬衫扯开了。一瞬间俩人都愣了。程之逸回过神来后躲,时鸣扣着他的腰直接把人带到身前。 第43章 迷局22   他温热的指尖触上伤痕累累的胸膛时,程之逸立刻疼的倒吸凉气。那杂乱不堪的道道红痕下,就在心口的位置,刺着一个花体英文——“Ming”。   时鸣的指尖反复流连在刺青突起的地方,程之逸疼地发抖,他抬手握着时鸣的手腕:“有些疼!”   时鸣一看就知道是刚刺没多久,字母周边还肿着。   程之逸推着时鸣说:“别看了,待会儿晨晨进来看到不太好。”   程之逸对时鸣从来没有过承诺,没有过任何喜欢和爱的表露,时鸣从前一直以为,这个人除了讨厌自己似乎没有别的感情。   六年后,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偏偏程之逸就像风一样,不会为他停留。   时鸣的确想过算了,可又心有不甘。   直到现在,他看着这个纹身,堵在喉咙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看到时鸣眼眶微红了,程之逸笑了笑:“不至于,说不定过几天……,唔~”   时鸣猛地把人揽过来,堵住了程之逸后半句话。他不想再听他这些口是心非的话。   就像今晚有人说,这些年,听几句真话太难了。   程之逸着急地推着时鸣,眼神有些慌张:“门没锁,一会儿晨晨进来……”   时鸣顾不得这些,直接把人压在身下,狂乱的深吻混杂着隐秘的爱意,彻底融散在夜色里。   “宋冉是我朋友,帮忙照顾了晨晨几天,我请她吃饭而已。程老师,我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时鸣含着程之逸的耳垂解释,迅速翻起了红潮。   程之逸因胃疼袭遍全身的寒冷和此刻在时鸣怀里的燥热,令他彻底要昏厥一般。   现在的他不只胃疼,时鸣压着他,身上的汗就沁在那些伤痕和刚纹的刺青里,他有些疼得难以招架。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紧时鸣的紧致的肩胛,仰头咬在了对方的侧颈,时鸣皱了皱眉,对他这个求生的本能很满意。   时鸣等他松口,带着多日积攒的不忿和委屈故意堵住他的呼吸,望着身下的人陷于跌宕的窒息里求生,搂着自己逐渐迷离,他温柔地说:“老师,这次可是你主动回来的。”   程之逸在这种曼妙的快丨意里点头,是他主动的。   从在东澳看到时鸣和宋冉抱着时晨开始,那种清晰又凌厉的后悔就像狂潮漫过心头,他忽然发现,时鸣的世界里有朋友,有家人,有一切精彩纷呈的美好。   而他低头看了看心口刚刺的“Ming”字,他除了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而比这个事实更糟糕的是,他再也没有理由参与不到对方的人生里。   这些心思时鸣能猜到一二,程之逸挣扎着要逃,腰却被握在时鸣手掌里,他只能服软地哼道:“不能做,真的有些疼。”   程之逸的“有些”当然不是“有些”。   时鸣只是笑了笑,沿着侧颈吻到那个“Ming”字,对方顿时紧绷神经,他此刻其实比时鸣更失控,只是身上的不适暂时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压制了而已。   时鸣心情舒畅了许多,逗着怀里的人陷入迷乱,他才松开了他,侧躺在他身边,低喘的笑声在程之逸耳畔响起:“想什么呢?家里什么都没有,做什么?”   程之逸也忽然笑了,笑声还带着颤抖和害怕。他转过身来搂着时鸣的腰,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扣着对方的手瞬间抓紧,时鸣顿时疼地闷哼了一声:“老师,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程之逸在这个称呼里身上又红了几分,立刻收回手。   这次回来,时鸣觉得程之逸像变了一个人,之前他对时鸣总带着上位者的俯视,拥抱,亲吻,就连做那种事都是绝对的主导权。或许是因为宋冉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时鸣自然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威胁程之逸,一切都是意外。   可现在看来,程之逸对这个意外很是在意,他几乎像疯了一样自虐。   时鸣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上次把他丢在医院外的巷子里,程之逸咬破了嘴唇,昨天又在自己的纹身上乱划来掩盖那个名字,今天明知道自己有胃疼的毛病还要跑去喝酒。   时鸣把他冷汗打湿的头发理顺,温声说:“以后别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程之逸自然听得进去,他现在疼得肠子都悔青了,他转过身背对着时鸣,手扯着床单捱这一阵阵的疼,像海水不停地淹灌鼻息,引得他浑身发抖。   卧室阳台的窗户没关,此刻窗外狂风大作起来,窗纱乱舞,吹散了屋内刚刚升腾起的热潮。时鸣也从那样的温存和快意里清醒过来,严宋已经在路上了。   程之逸即使疼得在半晕半醒之间,他还是察觉到了时鸣的走神:“你今晚有事,先去忙,我真没关系。”   时鸣把人搂紧,替他揉着腹部缓解疼痛,温声解释:“抓陈启的时候,分局有人打给过陈启。”   程之逸问:“你们内部的人?”   “那总不会是楼里的保洁吧!”时鸣蹭了蹭程之逸的侧颈,笑着说,“当初那个行动很隐秘,但还是走漏了风声,不过这样的冒险,也暴露了对方。今晚就是看看这个内贼到底是谁!”   疼痛之于程之逸并没有多少震慑感,他在多年的自虐里其实习惯了疼痛来保持清醒。   时鸣把这几天调查的所有信息理顺之后一一告知。   程之逸立马反应过来时鸣要做的事:“你是打算用陈启来钓王城安这条鱼?”   时鸣点头:“而且应该不是小鱼,阿逸,”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些许失落,“他们又开始行动了,可我却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谁,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只求如果今晚王城安上钩之后,我能及时止损。”   程之逸自然听出了时鸣的无力感,他温柔地说:“罪恶是惩处不完的,预见它更难。如果你觉得这是你的失职,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每次都滞后呢?我们总在渴求光明,但太阳的光也需要500秒才能到达地球,我们与光最大的不同是,每一次和罪恶的搏斗都能使我们下一次更快的抵达黑暗。鸣,别怀疑职业,也别怀疑自己。”   时鸣看着怀里的人,疼得已经难以抑制颤抖,却还可以冷静地分析着现状,为他开解,程之逸是钻石般的心,坚硬又带着光。   一切尽在不言时,王骁的电话打来了:“你人呢?”王骁低着声音,但很明显是带着不悦。   “有事回家了,是发现了什么吗?”时鸣从床上起来,打开衣柜翻找衣服。   “没,我跟着严宋他们的车,现在快下高速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攀山这边偏僻,谁没事进市里绕远路,我觉得王城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故意不上钩。”王骁转着方向盘不远不近的跟着。   高速路上其实千米之内只有这两辆车,绕攀山进万水的确是绕了比寻常多一倍的路程不止。   时鸣穿着衣服回答:“你耐心点,你能想到的,对方自然能想到。我现在回局里,刘局忽然通知开会呢。”说完,他看了一眼手表,晚上23:32。   挂掉电话,时鸣已经换好了警服,其实毕业之后,程之逸没再看过时鸣穿警服的样子。他挣扎地坐起来,靠着床头,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欢,那眼眸里带着勾人的意味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这傲人身姿。   时鸣正在系着领带,他笑着说:“你这样,我怕我真走不了。”   “好看!”程之逸评价。   “人还是衣服?”   程之逸脸色苍白,可唇色却能滴出血来,一张一合地说:“衣服和人都好看。”   时鸣换好衣服坐在他身边问:“在程老师心里我居然和件衣服一样?”   程之逸温柔地望着他:“在我心里,你居然会吃一件衣服的醋。”   时鸣唇角笑意加深,凑近程之逸亲了亲他的脸:“在家等我。”   时鸣走后,程之逸躺在对方平时睡觉的一边,那熟悉的味道带着些残留的温度,都成了他心底流淌不完的温柔。误会解开了,他的心又被幸福填满。   大概,母亲说的“在破碎的人生里安顿好自己”就是此刻吧!   刘局是天河分局的副局长刘宁川,刚在工作群里紧急通知所有科室的队长回局开会。   时鸣到局里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雨,他刚走到办公楼就被叫住。身后的王城安紧追了两步,和时鸣一起去六楼会议室。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开会?”   时鸣笑着说:“我怎么知道,你好歹今天正好值班,我更冤,美好的假期居然从开会开始。”   王城安笑着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大事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随后他一扭头,就看到时鸣脖子上的齿印,当时程之逸是咬出血的,现在还在沁着丝血蹭在时鸣的内衬领口,格外显眼。   王城安有些诧异,低声说:“时队着急走,就因为这事?”   时鸣只是笑着说:“今晚严宋他们送个重要的犯人,随时和我汇报呢,不敢喝多。”   时鸣明显感觉得到王城安的脸色变了变:“什么重要的犯人?最近刑警队又有大案?”   两人进了电梯,时鸣回答:“就一个普通诈骗案,今晚送看守所。”   王城安没想到时鸣回答的这么随意,愣了一下之后说:“一线单位就是辛苦。”   时鸣陪着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刘宁川早早地等在会议室里,时鸣和王城安到了之后,参会的也就都齐了。圆桌上,刘宁川一直低头翻阅着会议资料,一言不发。其他人也只能互相低头藏在会议本后玩手机。   “时鸣,”刘宁川的声线偏粗重哄厚,叫到时鸣的时候,对方正在给会议本上画程之逸身上那个纹身。   “欸,在呢!”   “这次专案组抽调精干警力,公安部钦定的你,我知会你一声。”   听到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所有人一头雾水互相对视,时鸣也问:“刘局,什么,什么专案?”   “打击Mistral犯罪集团的专案,这次是从全国抽调警力。我们局出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你们来说,谁合适?”刘宁川依然没抬头。   时鸣合上笔记本,接了一句:“刘局,我可以申请不上专案吗?”   “原因。”   “这个组织根本区别于其他的犯罪集团,他们内部足够分散,我们连他们的支线都没有理清,成立专案几乎没有任何意义。”时鸣说得是真实的想法。   在场的人里的确只有时鸣有发言权,大家低着头等着刘宁川的反驳,刘宁川和邢汇深的个性完全相反,一武一文,他的决定很少有人能反驳。果然,刘宁川咳嗽一声,把时鸣的名字圈起来:“国庆之后,记得去省厅找马副厅报道。”   时鸣带了些情绪,合上笔盖夹在笔记本中间,这个举动摆明了对刘宁川的决策不服:“那抱歉,我只能继续找邢局请假了。”   “你最好能脱衣服走人。”刘宁川的声线更冷了几分,显得阴怪。   王城安坐在他旁边,见情况不对连忙出言调和:“刘局,要不我先去专案看看,反正民爆每天的工作也没他们一线单位忙,让时鸣再养养伤,等他大好了,我再退出,他上。您看……”   刘宁川没接话,依然低头从名单里筛选。会议开到这里,其实有些故意僵持的意味。   时鸣看着刘宁川沉下的脸色,满不在乎地微微挑了一下眉,低头看了一下手表,00:00.   陈廷策开着车在攀山高速缓慢地行驶着,窗外风雨交加,雨刷器不停地工作着。陈廷策皱了皱眉头说:“早知道今天出门前该看看黄历,这雨,下得我害怕。”雨夜里,他只能开得很慢,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0:30.   严宋和张盼中间坐着陈启,对方连续熬了几夜,现在已经靠着椅背打起了鼾声。严宋看着窗外黑幕里不时砸来豆大的雨滴。   张盼也看着这样的雨问严宋:“队长到底为什么非要我们走攀山啊!”   严宋回答:“队长一早把移交陈启的消息放给了王城安,以他们杀人灭口的习惯,队长是想看看,这次他们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从段昀一到姚文家父子,再到霍昱,时鸣觉得这个组织似乎对“杀人灭口”有一种执着,只要暴露,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以各种方式被杀。这也是他这次放出“陈启”这个饵的原因。   “万一不出事呢?”陈廷策问。   “不出事就不出呗,难道咱们还巴不得出意外吗?不出事,他们只得挑别的机会动手,万水的看守所对于重案的嫌疑人都是一对一的看守,他们更难下手。队长赌的就是这个机会。”   陈廷策恍然大悟地“哦”着,随后和后座的俩人打趣地说:“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后面那不是有王支队吗,副驾驶上就放着狙击枪。而且夜间车辆少,我们只负责时刻挺高警惕,把人安全送到。虽然队长是故意放出风声,但他其实并不希望有人跳出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打心眼里是不想怀疑任何一个同事。”严宋从时鸣布这个局的纠结里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时鸣知道对方又要动手了,他是不会这么急着放线钓鱼的。   严宋打开了车窗一条细缝,风雨瞬间卷着夜色撞了进来。他也很不喜欢现在这种在夜里行路的感觉。   此时的时鸣和刘宁川还在僵持不下的氛围里,时鸣左边边的人推了推他:“你就和刘头儿服个软,兄弟我明天还得陪老婆回丈母娘家呢,这都几点了。” 第44章 迷局23   时鸣低头给程之逸发着消息,头都没回地说:“我没老婆没丈母娘的,我耗得起。”   其实这时候,时鸣已经不能服软了,一服软王城安就下不来台。不知道时间滴滴答答走了多久,久到有的人开始犯困的时候,刘宁川慢悠悠地说:“城安你找时鸣对接一下基本工作,国庆后去省厅报道。”   王城安听了这话立刻高声答了个:“是!”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吓得醒了过来。   这个问题解决以后,刘宁川才开始安排国庆和中秋“两节”的安保工作。   窗外倾盆洒落的雨彻底淋湿了朦胧的暗夜,月也藏在乌云之后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风雨。   程之逸在时鸣走后并没有睡着,他把双人的被子对折起来裹在身上。他怕冷,尤其是后半夜的时候,和时鸣在温华一起生活的那几天,每晚都在对方怀里一觉睡到天亮,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习惯。   在这样的冷冽里再加上胃疼根本无法入睡,时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骚话。   以前俩人基本不在社交平台交流,有什么都是打电话。这次回来之后,程之逸觉得这个人比之前大学的时候更不像话了。   时鸣开始认真开会的时候,忽然断了回复。程之逸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消息,只好说:你忙,我先睡了。   谁知一闭上眼睛,就是时鸣今晚和自己那短暂的纠缠。程之逸浑身燥热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好回想着时鸣和他说的,今晚的计划——   陈廷策开着车已经进入到了即将下高速到主路,王骁在后方替他们观察着过往的车辆,所有人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窗外的大雨已经变成了暴雨如注,陈廷策几乎用着在城市主干道行走的速度开车,雨幕里,“攀山”两个字闪着红光印入眼帘。陈廷策忽然说:“无事发生啊!是不是王城安发现了。”   严宋也皱着眉头:“不应该啊,队长聚会时放出的消息,对方如果有行动,应该来得及布控啊!”   张盼也疑惑着:“我觉得有可能是王城安知道队长故意引诱他,所以不上钩!”   严宋烦躁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挠着头:“算了,廷策你快点下高速,把人交给万水,咱们就回。”   陈廷策加快了车速,果然直到下高速到万水市局和对方移交时,都相安无事,整个过程有些出奇得顺利。   时鸣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严宋。他看了看时间,凌晨1:36.   他立刻接起,对方的声音略带轻松:“头儿,移交完毕。我们现在回?”   时鸣余光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王城安,对方还在低头记着笔记,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回来吧!记得走渡阴高速,快一点,节省时间。路上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   时鸣挂掉电话,开始回想起自己的整个局。透露给王城安的信息有万水,有攀山。如果他们真的打算除掉陈启,在移交给万水警方前是最好的机会,万水的看守所监管制度区别于天河,那里只收全省重案的嫌疑人,责任分工一对一,在那里动手非常冒险。   或许,他们并不想除掉陈启。   时鸣想着,就算没钓到“鱼”,这个布局也算不上失败,毕竟他最终的目的是把陈启交出去,诱敌只是一个附带的目的。   刘宁川的工作安排了一项又一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时鸣无聊地记录着,此时严宋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头儿,我们到高速口,对方说今晚有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的预警,现在高速都封了,我们只能走低速了。”   时鸣听着会议室外的雨声,这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好,注意安全,低速别开太快。”   挂了这个电话之后,时鸣就被点名批评了。刘宁川本来今晚因为时鸣的反驳窝火,现在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随即冷嘲热讽起来:“时队长,去出差加请假一个月,居然半夜还能这么忙?是公事,还是私事?”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看脖子上那印子,应该是私事,是不是着急哄女朋友啊!这不督查也在,好好查查,一天到晚浪得他!”   时鸣低声骂了回去:“尹三,少发酒疯,督查在也是先查你,能不能严肃点!”   这句话说完,凌晨沉闷无比的会议气氛活跃起来,刘宁川也低头笑了笑,像是得到了默许,所有人都开始逗着时鸣。   程之逸的电话打了好几个,时鸣正在和他们斗嘴,并没有没注意到。   此刻程之逸心急如焚盖过了疼痛,他梳理着抓到陈启后,一连串的审问。陈启基本已经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出来,这完全区别于之前的几次“杀人灭口”。   那些人都是带着秘密被杀的,换句话说,陈启对于这个组织完全没有任何用,根本不可能值得冒着自己人暴露的风险去废一枚弃子。   随着刘宁川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时鸣一低头就看到程之逸好几个未接来电,他有些尴尬地拿着手机走到了会议室外。   “阿逸!”时鸣还没喊完,对方问,“能不能让严宋他们撤回来,今晚这个行动完全没必要。”   “怎么了?”时鸣听出程之逸语气里少有的焦躁。   程之逸把自己的想法简短地告诉时鸣,随后说:“我有些担心,陈启已经可有可无了,如果王城安真的是内线,你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我担心严宋他们有危险。把人撤回来,尽快。”   时鸣一手撑着窗台,程之逸这样一说,他瞬间明白这个局从前到后的漏洞在哪里,为什么严宋把人送到万水,依然风平浪静。   “严宋他们已经返程了,走得低速。”   “走得低速?为什么?”   “外面下暴雨,高速封了。”时鸣安抚着程之逸,“你别担心,王骁跟着呢!况且对方也不知道严宋他们回程走哪条路,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就近找个酒店住下。”   “好。”   时鸣挂掉程之逸的电话,立刻给严宋打了过去,却忽然成了“暂时无人接听”。时鸣方才还平静的心绪立刻开始揪作一团。他又打给王骁,对方居然也打不通。   他本来顺畅的思路顿时乱了章序,手机握在手里,望着甩在玻璃上的雨滴,有种难言的窒息袭来,他松了松领带,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喂,阿鸣,怎么了?”   时鸣听着王骁的声音喘了口气:“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严宋他们的车陷在泥地里了,低速就这样,我们已经上了主干道,你别担心。要我说,明天回去就换了你们队那破车,就这还怎么执行任务?”   时鸣也顾不上和他调侃:“今晚先在附近找一个酒店住下,明天雨停了再回来,走这样的夜路不安全,我不放心。”   “行,听你的!”王骁拖着长音,“我一个市局的人天天听你指挥,真是掉价儿!”   时鸣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打给严宋,对方也立刻同意:“头儿,最近的酒店应该也进了郊区了,我们订好了告你一声,别担心。”   时鸣“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低头看手表,凌晨2:15。   他一进会议室,大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会,时鸣绝望地想,今晚算是彻底得罪了刘宁川。   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拍拍时鸣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走过去刚想和刘宁川解释,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时鸣一看是程之逸。   这一次他忍了忍,挂了。   程之逸听着对方挂掉电话的时候,短暂了愣了几秒,随后立刻又打了过去。   时鸣站在他开会的位置接了起来:“阿逸?我在……”   “高速!不对,鸣,万水回天河的三条高速,只有横泽,曲州两条高速是傍山而建,渡阴地势低平是没有山的,怎么可能泥石流,是有人逼着严宋他们走低速,你提醒一下!”程之逸的语速很快,“不,你要他们在原地保持警惕,你派人立刻接应一下。”   时鸣都没来得及回答,直接挂掉打给了严宋。   陈廷策开着车已经进了郊区,算到了天河市的边缘,虽然是夜间,但路灯和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严宋拿出手机就近定个了酒店。   走到十字路口,严宋望着窗外依稀能看清是“华阳街”三个字:“廷策,过了这个十字路口五百米就到了。”   陈廷策听了这句话,看着十字路口绿灯最后倒计时,就要加速。   时鸣的电话打了进来,严宋刚一接起,还没来得及听清电话那头急促的声音,车窗外一股狂风卷着残雨飞掠了过去。   “宋……”时鸣还没说完,刺耳地刹车声震碎了夜色里所有的风雨,一阵惊天巨响彻底炸裂在耳畔。   时鸣只能听得到手表秒针嘀嗒的声音,2:30,世界都安静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收拾好东西的王城安,对方也学着刚刚想人走到时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站着了,干嘛不找个位子坐下!”王城安笑着说完,就离开了。   时鸣的身边如果不是有这种圆桌,他一定会因为腿软跌倒。手机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震动又一次响了起来。   时鸣带着木然地本能弯腰捡起来,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   “鸣,有在听我说话吗?严宋他们怎么样了……”程之逸不停地问着。   时鸣想说话,却发现声音都在打颤:“老,老师!”   只这一个称呼,程之逸瞬间凝滞了心跳,他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他的恐惧、内疚、焦心……所有消极的情绪唯一的索求,是他喊了他“老师”。   “等着我!”   时鸣不知道程之逸是几点来的自己身边,他只知道再看到严宋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他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望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毫无反应。程之逸快步走过来,把他的电话拿了起来。   时鸣拦住他:“不要!”他带着强烈的情绪拒绝,“我不想听到他们任何人受伤的消息。”   程之逸滚动着喉结,他不敢细想这件事对时鸣的打击有多大,他只是拉起时鸣的手背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接起了这个电话。   “头儿,王,王支队……”严宋的话还算完整。   程之逸打断问:“你们在哪个医院?”   “郊区人民医院。”严宋此刻浑身是血,医院昏暗的走廊里,三个人被血灌满“胸腔”,浸泡着满腹的恐惧和绝望。   “初诊结果是什么?”   “颅内,颅内出血。”时鸣听着程之逸温和的声音,像救命的稻草,“王支队发现了不对,才替我们挡在了前头,那个十字路口,本来应该是我,我,对不起,是我的错。”严宋还没说完,陈廷策拿过电话来开始激动地说,“是,是我,是我自己非要加速赶时间。”   程之逸声音更轻缓了些,安抚着对方:“别怕,这不是你们的错。先稳定情绪,带着这种情绪只会让事情更糟,我马上联系郊区分局,还有,”他顿了顿,“最好的医生。”   他的声音很有效果,挂了电话之后,三个人站在急诊室门前,努力使自己平复心绪。   时间仿佛不动了一样,时鸣再也听不到秒针走动的声音,他有些慌张。程之逸在一旁先联系郊区警方去事故现场调查,不能错过取证和固定证据的最佳时间,随后他打给了省二院的神经外科主任韩素红,他的师母,严锋的妻子。   对于这样一个夜晚,似乎真的难以等到天亮。等他联系好了所有人,才拉着时鸣的手温柔地说:“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时鸣坐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而又木然。   程之逸从第一天遇见这个人,对方抱着即将摔下楼的他转身,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程之逸开始,他就无比珍惜他这颗善良又温暖的心。   六年来,在这个岗位上,时鸣和罪恶搏斗,和黑暗较量却依然心怀炙热。今晚这样的变故,打碎的不只是他的骄傲,也不只是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王骁,还有时鸣那在暗处也闪着光芒的灵魂。程之逸看着这样的他,连心疼都觉得苍白。   程之逸蹲在时鸣身前,把手机的倒计时打开放在他的旁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随后认真地说:“一分钟之后,跟我走。我的师母已经七十高龄现在带着她的团队在赶去救人的路上,你的下属也正在恐惧里不停地自责,又在想尽办法挽救这个不好的结果,你不该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这一分钟里,可能对方又锁定了一个受害的目标,也可能,他们在为今晚的战绩而庆贺,我想说,鸣,罪与恶里容身就是这样,随时有被他反噬的危险,但你握着破碎的光芒,是无数人的厚望,其中有王骁,有严宋,有无数蒙冤受辱的心灵,也有我。”   程之逸的声音像温软的轻云渐渐包覆齐时鸣陷于迷惘的思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窒息又难以抽离,就像是大学时输掉的那场篮球赛,最大的责任是自己。   直到他走出办公楼,在漫天雨幕里回头,王城安正站在蓝色的玻璃幕墙后望着狼狈的自己。   “干嘛不找个位置坐下?”这句话就像是一种隐讳的宣战,也是胜利者傲慢的审视。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我们可以聊聊过去的时光和死去的朋友们。”   那场聚会就是过去的时光,而死去的朋友…… 第45章 迷局24   他逐渐握紧拳头,怒和恨就从重重的鼻息里喷薄。忽然,拳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时鸣回神望着对方,只听温柔地一句:“走吧!”   要说在恨意里保持清醒,没有人可以比得过程之逸。上了车,时鸣把常放车里的外套给程之逸盖在身上,声音带了些许沙哑:“胃还疼吗?”   程之逸靠着椅背望着他微笑:“这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王骁救回来。”   察觉到时鸣的沉默,程之逸并没有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陈启无意中透露他们马上会有下一步行动,这让你害怕又慌乱,所以你才想着利用陈启诱出王城安,完全忽略了这次和之前抓到人的差别。是你太急了,才让对方利用你这个漏洞百出的局一招反制。鸣,这是你长久以来的问题,也是段昀一为什么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犯案还逃过了惩罚。但还来得及,希望你记得,只要你还在,永远来得及,别自责,哪怕王骁真得……”   “不会,没有这种哪怕?”时鸣开着车,心绪反复,一会儿无比平静,一会儿又没来由的心悸。   程之逸蹙眉说了句:“幼稚!和从前一样幼稚,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如果不幸蒙难的是我,我只会对你现在的表现心寒又失望。把死亡归咎为自己的过错,然后在这样的愧疚里失控,麻木,不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吗?一场车祸可以害了王骁,废了严宋,还有你。这场博弈的胜利,毫无悬念,你连被驱逐出场都没有资格。”   程之逸的语气和六年前那场篮球赛争吵时的语气一样,他对他过于重情的性格喜欢,但是不能理解。   两个人没再说话,走在破晓的路上,程之逸接到了韩素红的电话,对方已经和人民医院的医生会面,即将开始手术。   如果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信任的力量,那一定是现在,韩素红和他说:“你别担心,只要他想活,我就能救。”   程之逸望着天际那残起的一丝亮,真诚地道谢:“谢谢师母。”   时鸣再见到严宋他们时,三个人的确像从地狱回来的游魂,满身血污,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好在张盼算是淡定的,和时鸣说:“头儿,专家。当时我们已经订好了酒店,过了华阳街那个十字路口就到了,正好是绿灯,所以廷策想加速赶过去,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忽然王支队从旁边超了过去,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出事了。”   时鸣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郊区警方来过了吗?肇事司机呢?”   “来过了,问了些情况,还留下一个小小兄弟给我们买饭去了,大车司机已经控制住了,他撞人之后也没逃逸,酒驾,酒精检测之后,的确是酒驾。”   时鸣和程之逸对视了一眼,既然对方打出了这张“牌”,说明自然做好了天衣无缝的准备。从司机身上能挖得东西太少了。   几个人在手术室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天亮之后,医院开始忙碌起来,市局得到消息立马派人赶了过来。   时鸣压着心底的难过,和这些人认真地解释昨晚的事,除了忽略掉布局,他都如实相告。没有人会怀疑这是蓄谋,只当是一场意外。   焦急的神色让严宋他们更加自责,王骁开车跃过他们,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不让现在躺在手术室的是三个人。   虽然秦诗枫当初拒绝王骁总说他聒噪,话那么多的男人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时鸣心底最信任的人只有他。他比谁都靠谱。   王骁,是当年警战的神,这么多在特警队里摸爬滚打,游走在罪恶的边缘,他身上的担当精神比时鸣更强烈。   楼道里静得出奇,直到红灯熄灭,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时鸣的手在微微发抖,程之逸余光看到后很自然地握了过去,随后自己站起来和手术室出来的韩素红交流。   对方已经多年未程之逸,防护镜下的眼神依旧温和,她摘掉口罩冲程之逸点了点头:“脱离生命危险了。”   程之逸笑了起来,又回了一句:“谢谢!”   严宋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好像不只宣布了王骁脱离危险,还有他们。   王骁出事并没有通知他的父母,从手术室转入重症病房,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眼下市局的人也不得不知会对方。时鸣望着重症病房里的人,隔着这层玻璃似乎也可以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他和程之逸都不喜欢来医院,即使参加工作之后免不了要带犯人来体检,可时鸣也是能躲则躲,这个地方凌乱的脚步,轻言细语的谈话,甚至是时而响起的哭声都压抑着人们的希望。   王骁被无数的医疗器械围着,脸上几乎裹满了纱布,时鸣没有看到出事时的惨烈,对于现在这个结果也缓了过来。   程之逸陪他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市局打算派人二十四小时来照看王骁,你别担心。鸣,接下来是要盘算一下这笔账了。”程之逸不想时鸣一直沉浸在这种消极的状态里。   两个人又在医院忙碌了一天,第二天早上时鸣等到王骁的父母来,替他们安顿好这几天住的地方,为他们开解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之后,等市局轮班看护的人来,时鸣嘱咐了几句才打算离开。   严宋三人不愿意走,正好也是国庆假期,都想留下来等着王骁醒过来。时鸣只好安排他们住在附近顺便配合一下郊区警方的调查:“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严宋把时鸣和程之逸送到医院楼下,临别前他说:“头儿,之前我其实对这个组织其实没什么感觉,包括抓到陈启,允琛告诉我的时候,我其实只高兴了一分钟,和我们之前破的案子一样,没有多少个人的东西。但现在,有感觉了。”他抬头看着时鸣,坚定地说,“我知道您着急回去是有了计划,有什么需要冲锋陷阵的地方只管和我说,总之就是,别放过他们,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时鸣拍拍他的肩膀,走出一步忽然转过身来,和还站在原地的严宋抱了一下,时鸣低声说:“对不起,替我和胖子,廷策说一声。如果你等到王骁醒了之后,也一定把这三个字说给他,告诉他,时鸣不会放他们,每一个人。”   回市区是程之逸开着车,时鸣坐在副驾驶上一直扭头望着窗外,昨夜的暴雨早就停了,程之逸拉开车窗,空气里湿润清新的味道飘了进来。   “憋着一股气是好事,但我希望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是因为这股气,不然,”程之逸转着方向盘,绕上了高架。   “不然什么?”   “匹夫之勇。”   时鸣忽然笑了,这四个字他从心底认了程之逸这个老师。大学的时候,时鸣喊他一声老师,都觉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屈”,也正是因为他从没觉得程之逸是老师,所以才没羞没臊地去追他。   可现在,或者是从前天晚上开始,时鸣从心底对他开始有了“师者”的尊敬。程之逸的确懂他,知道他现在心里有恨,恨不得立刻揪出王城安,把他摁在王骁的病床前磕头谢罪。   但这解决不了问题。   程之逸开得车速很快:“今晚先回家,有什么事可以睡一觉再说,你已经快72个小时没休息了。”   时鸣笑着回:“听你的。”刚说完,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一看名字,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王城安。”程之逸余光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就猜出来了,“这个时候,别表现的太过,你们还是同事。”   时鸣做着心理准备,一接起来就是对方急切的声音:“怎么了?王骁怎么了?”   “出车祸了。”   “是不是那天聚会喝酒的缘故?”   “他聚会一滴酒都没喝,晚上有事,不喝。”时鸣的手一点一点地扣着副驾驶前的置物台。   “那怎么忽然……”   时鸣打断他:“王大队,意外不都是忽然的吗?你要想看看他,人在郊区医院重症病房。”   王城安一听这句话,马上明白了王骁没死:“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时鸣冷笑了一声:“你是在说人没事就好,还是人没死就好?”   “诶,当然是没事啊,时鸣你……”   “别介意,这边信号不好。就先这样。”时鸣并不想再虚与委蛇地和他纠缠。   程之逸笑了笑,他以为时鸣工作多年在这样奉承巴结的环境里总归会圆滑些,可他依然是那个直率坦诚的人,连一些面子上的虚言都说不好。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又是一个凌晨,时鸣这两天求宋冉帮忙去接时晨下课,宋冉知道他在工作,提议接时晨去她家住。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虽然只隔了两天天,时鸣看着那张床,再也没了那天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懊悔。程之逸说得不错,这个局只要他想一想,还是能发现问题,可惜前天晚上被那么多事缠身,他连渡阴高速根本不可能有泥石流都没有想到。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昨天晚上刘宁川那个紧急通知的会议,那个会议有些突兀的感觉,只是被他忽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偏偏要凌晨开。   时鸣的思绪越飘越远。   程之逸一进卧室,看到时鸣愣在原地的背影,就知道他的心情。   他把车钥匙放在展示柜上说:“你洗个澡,早些睡,我回酒店。有什么明天再说。”   时鸣没回答,程之逸等了一两秒,见他依然不动,就要转身离开时,胳膊却被一把扣着拉了回来。时鸣从背后环抱着他,像在竭力地寻找着安慰,用力地箍紧双臂,附在程之逸对耳畔说:“我想现在就说。”   程之逸点点头,他也知道时鸣其实根本睡不着。   程之逸身上有纹身,不能沾水,时鸣替对方擦洗完身子,他先出来坐在阳台上等着时鸣洗完。利用这个间隙,把他重回天河后发生的一切开始串联——   不得不说,段昀一的确忙了他大忙,通过主播被杀案把自己暴露给警方,温华打草惊蛇后又牵出来霍昱,抓了陈启,王城安随之暴露,尽管现在线索到这里戛然而止,但他知道对方只要有行动,只会暴露的越来越多。   想的出神,以至于时鸣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程之逸也没有发觉。时鸣把热水和胃药放在藤桌上。   程之逸才回神:“干什么?”   “喝药。”时鸣把药片推到他面前。   程之逸笑着说:“我不疼了。”   “今天在医院疼得蹲在楼梯间的时候,怎么没像现在这样嘴硬地站起来。”时鸣也没留情面的戳穿他。   “你看到了?”程之逸接过水和药,“那怎么没过来哄哄我?”   时鸣顿时愣了,要是从前程之逸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不逗你了。”程之逸喝完药起身拉上窗户和窗帘,时鸣没穿上衣,他怕他又着凉。关完窗户程之逸并没有坐回去,后撑着窗台问时鸣:“你想听什么?”   时鸣望着他,从那天晚上积蓄到现在的悲愤和愧疚缓和了不少,这次程之逸回来,时鸣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意外接踵而至。   “我不知道。”时鸣端起水杯喝水,“我很想听你分析一下现状,像当初你给我们讲《刑事案件侦查学》那样。”   程之逸微微侧首看着时鸣:“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但问题是你现在听得进去吗?鸣,你的心还在对王城安的恨里,作为博弈的失败方,作为王骁的好兄弟,你其实静不下心来听我讲。这次操之过急的教训该吸取了,你把心先稳下来再说。所以,现在聊点别的,你还想听什么?”   时鸣的确一路上的沉默寡言,都是在想昨晚王城安胜利者的姿态,在自己面前炫耀战绩的样子。   “想听,你为什么忽然从温华回来?”   程之逸对这个问题早在意料之中:“假话是马厅三番五次地喊我回专案,我不得不回来,真话是,我想回来了,因为你。”就在时鸣还没来得及窃喜的时候,程之逸又说,“也因为,他们下一次的行动的确还在天河。”   “你知道?”时鸣诧异地望着程之逸。   对方笑了笑:“别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你在怀疑我。”随后他又说,“想听的,还有没有了?”   时鸣明白他不想说太多给自己压力,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发问:“为什么纹身?为什么纹Ming?为什么纹了又刺破?为什么回来不告诉我?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为什么去gay吧喝酒?”   程之逸点点头,对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很满意:“纹身是飞机上看到的杂志,忽然觉得很艺术,自己想试试。纹Ming是因为当时师傅问我的时候,我只能想到这个,划破是因为我不想留着了,如果当时旁边有小刀,我是不介意剜掉这个词。回来如果我告诉你,就代表我后悔当初拒绝和你回天河,所以不能告诉你。和你说对不起,这倒是酒精作用下感情流露,从大学到现在对不起你的事挺多的。去gay吧,是想看看年轻又有活力的男人们,喝酒自然是因为现实有些事令我不太舒服,自我逃避罢了。”   所有的回答,没有时鸣想听的答案。   时鸣昨晚觉得这个人转性,简直就是错觉,他的骄傲还是不允许自己先低头。在这一连串的回答里,时鸣觉得还不如听他讲课,他点点头:“好,程老师回答得,滴水不漏。”   察觉到时鸣的兴味阑珊,程之逸主动走过去弯下腰抱了抱时鸣,他从今天凌晨赶去那间会议室看到孤零零的背影坐在黑暗里,就想抱抱他。   时鸣又愣神了,程之逸这个拥抱没有任何别的意味,和他今天抱严宋的感觉一样,是安慰,是鼓气。   “我知道你想要听什么,鸣,你不是说以前没算过吗?那我现在说,以后都算,每一天都算。”程之逸放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程之逸这句话说得很隐晦,回答得是昨天时鸣接他回家的路上那句:“什么时候算过?”可时鸣的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他问:“算什么?”   “算我的。”程之逸一手勾着他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又指了指对方的心口认真地说,“你的过错,内疚,你的颓靡,悲伤,你的一切不美好都算我的,可以吗?”   时鸣听完这几句话,低头轻笑起来。他知道这是他的老师拼劲所学能说出来的最露骨的表白。他站起身来,拉着程之逸走回卧室,关好阳台的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老师。”时鸣其实心底欢喜非常,他面对程之逸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虽然分不清是安慰还是真心,但他就是开心。   不得不承认,程之逸要想安慰人,他会把对方的心揉成软絮捧在手里轻吻,可惜这种少有的时候在往后的很多年只给时鸣。   六年前如果程之逸没有得抑郁症,他或许依然会站在讲台上,平等得爱着所有人。   可惜,那股旋风抽离了他所有美好又温柔的品质。再次痊愈之后,整个人,整个身体,都陷落在冰冷的天地。如果不是磨念着这个人,或者和世界最后的关联也失去了。   对于不喝药还可以一夜好梦的程之逸来说,一定是有时鸣在身边。 第46章 乱局01   第二天早上醒来,程之逸看了看身边没人。他穿上时鸣的睡袍起床。一出卧室,就看到厨房那人忙碌的身影。   程之逸坐在餐桌前,认真地打量起时鸣。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没穿上衣,只是松松垮垮地系着围裙,程之逸从侧面依然能看得清他的腹肌流线,灰色运动裤的边沿因为腰身太过紧致,还能看得些许的缝隙。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时鸣端着早餐出来时,程之逸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有耳朵还红着。   “你怎么了?耳朵那么红?”时鸣端着两碗水蒸蛋放在餐桌上,随口问道。   程之逸接了过来摇头:“没什么,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时鸣把勺子放在他碗里,回答:“晨跑回来冲了个澡,怕你醒了饿。你尝尝,这些都是我有了晨晨之后学的,之前我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做。”   其实一个水蒸蛋看不出多少厨艺,可程之逸还是夸了一声:“不错!”   时鸣满意地点点头:“得您一句夸奖,我努力的这三年也值了。”   程之逸一开始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随后他回神问:“你不会三年每天早上都是水蒸蛋吧?”   “是啊!晨晨吃了三年的。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做其他。”   程之逸觉得时晨才是世界上最爱时鸣的人。两人互相调侃到这里,又忽然沉默了起来。   这样的相处对于他们而言,温馨的有些失真。如果不是案子的原因被牵连在一起,时鸣知道,程之逸还在欧洲,还在他遥远的心底。   果然,程之逸下一句开口问:“我之前离开天河之后,还以为你会动看守所,没想到你也跟去了温华。”   时鸣从昨晚到现在,心绪已经恢复了往日,他迅速跟上程之逸的思路,听懂了这句话的暗示:“你是说,看守所?”   “看守所里应该藏着东西,段昀一的死就是他们很冒险的一个举动,他们一直以为段昀一绑架我是真的因为六年前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对我坦白了很多,所以才会铤而走险明知道会留下痕迹和把柄,却还是选择杀了他。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就从这里入手。”   时鸣的汤勺一顿,和程之逸说:“说来也怪,省纪和省检督查都介入这么久了,还是没拿出一个像样的结果。”   “别这样想,或许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被蒙蔽了眼睛呢?不管怎么样,找个机会,我们也介入进去,现在这样一直在外围现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程之逸说话之际,一碗水蒸蛋已经见了底。他不得不承认“熟能生巧”四个字,任何一个技能可以坚持三年以上,绝对可以入专家的行列。   水蒸蛋专家,程之逸想到这里就忍俊不禁。   时鸣正在想他的这些话,余光看到对方微笑,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程之逸抬头看着他,“你先吃,我进去洗个澡。”   “别动!”时鸣打断他,然后伸出手来,把对方唇角还残留的“蛋渍”抹了下来,随后笑着放在自己的唇边。一气呵成的动作让程之逸顿时脸红了起来。   时鸣笑着说:“真不懂你,睡都睡过了,每次都在这些小事上矜持。”   程之逸已经站到了浴室门口,并不想理会这些话。   “别洗那个刺青,小心发炎。”时鸣高声喊着。时鸣对那个“Ming”的重视程度比程之逸还要离谱,仿佛是刺在了他的身上。   昨晚睡觉前,他观察了好久,这个刺青只有拇指大小,这几天程之逸又是熬夜又是淋雨,没有保养好,一直红肿着,倒像是浮雕图案随着心跳一动一动的。如果是六年前的他,一定会刨根问底地追着程之逸说清楚,但现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程之逸有些困了,时鸣还在盯着看:“实在是有规定不让纹,不然我一定全身刻满你的名字。”   当时程之逸转了个身,闭着眼睛说:“到时候希望你自觉地离开我的世界,我不喜欢斑马。”   时鸣吃完最后几口水煮蛋想,这个人嘴欠的时候,完全像个刺猬,刺得你浑身难受。说不定秦诗枫曾经背着自己拜在了程之逸的门下学“毒舌”。   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秦诗枫,对方就打来了电话。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顿时又想起了躺在重症室的王骁,他深呼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王骁怎么样了?”秦诗枫声音有些焦急,“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明天早上就到。”   “重伤昏迷,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了,你别急。”时鸣安抚着。   “我去看看他,顺便也有事情找你。姚老先生口中的那个不明液体已经出了鉴定,当时省里技术不成熟,这是部里的结果。还有,时鸣你还记得你刚来温华和我说的那种血检和尿检都检测不出来的毒吗?我也遇到了。”秦诗枫的声音低了些。   时鸣回:“嗯,来了细说。”   时鸣收拾完东西,坐在沙发上开始想着秦诗枫刚才的话,隐约间他似乎可以看到一张网缓缓遮覆的画面。   “毒。”时鸣靠着沙发背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是毒吗?”刚洗完澡的程之逸一出浴室门就听到了这句话。   时鸣又问了一句:“是毒吗?”   程之逸知道他在问自己,一边擦着湿发走了过去:“想到什么了?”   时鸣保持着这个姿势回答:“这个组织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像是赏金猎人,给钱就能办事。但慢慢地我发现,他们不是为了钱,你还记得石老头那天晚上和你提到过文华市那位医器老总被绑架的案子吗?我问过文华的警方,他们说绑匪当时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个类似保温箱的东西,很荒谬对不对?但是他们的制造技术走在世界前列,当年绑匪要的保温箱是刚研制出没多久的真空保温箱。”   “他们收钱办事却又不是为了钱。”程之逸点出时鸣话里的意思。   时鸣忽然望着程之逸说:“对,从六年前为了得到你的家族永生香的提纯技术,到那个保温箱,到他们从女性体内取激素,再到段昀一被当作实验品,都说明他们并不是表面那种分散的组织,分散只是为了迷惑外人,背后一定有一个目的。”   “你怀疑是毒。”其实程之逸昨晚在阳台等着时鸣洗澡的间隙就想到了这个,比他更早的时候就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为了“毒”,只是没想到时鸣也有这样的猜测。   时鸣摇摇头:“还不好说,也可能是什么大毒*和他们有合作,这一切只是他们作为中介的一笔买卖而已。”   程之逸点头说:“不管怎么样,这次都不能再急了。我们一步步地来。”   两人刚达成共识,时鸣的电话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头。程之逸看到他这幅表情,就知道又是领导的电话,他轻笑着起身回了卧室。   时鸣看着老邢头的名字,等了几十秒还是接起来了。他以为对方会问陈启的事,王骁的事,结果都不是。   “正式通知你,假期结束了。来单位一趟,找你有事。”邢汇深后来再给时鸣安排工作,绝对几句话里说完,生怕旁边又有小孩哭闹。   时鸣故作淡定地说:“领导又要请我喝茶?大过节的,就别了吧!”   “少贫了,赶紧的。”邢汇深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这个时候,时鸣再不情愿也得去了,更何况他还很好奇邢汇深忽然找他是为了什么。他起身回卧室,就看到程之逸正脱下浴袍打算换衣服。   时鸣站在门口愣了几秒,随后笑着掠过他拉开衣柜拿衣服:“我去单位了,你中午自己做着吃点。”   程之逸听着他这句话有种俩人同居多年的错觉,可实际上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   “好。”程之逸这个应声故意带了些尾音。时鸣穿着衣服笑了笑,“别学小孩子撒娇,程老师。”   程之逸有时候觉得时鸣可能真的是性.冷淡,唯二做过的两次,都是程之逸低下身姿求来的。他悻悻地说:“对你冷的时候,你说看不见你的心,对你热情,你又觉得没意思。果然得来容易的东西,都不会太珍惜。”   程之逸只是随后一说,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果然,下一秒腰被身后的人一带,整个人落入了结实的怀抱里。   时鸣顺势咬上他的耳朵,低声问:“我得到你了吗?嗯?”   程之逸无心的话其实也是内心想法的流露,他转过身直接还口咬上了时鸣的下唇,没有回答,或者有些问题不再需要答案。   勾着对方的脖颈,程之逸并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扯含过时鸣的软舌,打着圈的吞吻,红泽的唇染了水色,眼尾慢慢地浮起朦胧的绯云。时鸣扣紧他的腰,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吻技笨拙却又带着只有他能感觉到的认真。   没有恶意的挑逗,没有故意的勾引,他在认真地回着时鸣的那个问题。   两个人抱着不知不觉又滚到了床上,刚穿好的上衣被扯至半肩。时鸣并没有程之逸以为得那么坦荡,他更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者,他哪里只满足一个吻,如果不是带着对他的克制和尊敬,时鸣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人在勾缠、碰撞……   程之逸没想到一个吻变成了这样,时鸣掰着他的下巴,软舌搅乱对方所有的矜持,一阵阵的吸.吮声回荡在空气里。程之逸被亲得有些缺氧,开始推着时鸣。   对方却扣过他的手腕,唇下的力道又狠了几分。   这时邢汇深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时鸣才从程之逸的嘴唇上挪开,去接这个电话,还带着粗重的喘息声。   时鸣起身的瞬间,程之逸顿时感觉到了对方骇人的反应,从情韵的茫然里回过神来。   时鸣自然是故意让他感觉到的,看着对方震惊的眼神,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从床上拿起外套,和电话那头的人说:“马上就到!”   程之逸从小到大感兴趣的事物很少,但一旦有很容易上瘾,就像吃百合花的花瓣。   沉浸在这些嗜好里,程之逸才能体会到心理过着电流般的快感。   但时鸣和他完全相反,他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但对什么都不会太沉迷。他有随时随地抽离的能力,比如戒烟。   就像现在,程之逸还在方才的温存里难以抽离,时鸣已经开始忙着工作。   邢汇深一般找他面谈的工作,大多不会有好事。时鸣开车都快到了局门口,却被堵了半个小时。他怕邢汇深又来夺命连环call,索性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步行去单位。可他刚走两步,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堵。   “举报人”围堵在分局门口。   时鸣带起墨镜,越过人群这才看到这位“举报者”,是一位中年妇女,黑发里飘散着几缕刺眼的白发,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腿上,木然地盯着一处。她身前铺着白布,上面红色的大字写着“冤情”。   “天河分局包庇罪犯,花季少女雨夜惨死。”时鸣看完这几个字皱了皱眉头,这段时间并没有命案发生,每年非正常死亡的事件中死于意外的占大多数,但也有人为了索赔会到处上访举报当地警方不立案不作为的情况。   时鸣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张白布上多停留,而是转去打量这个妇女,她眼角的皱纹很深,因为肿胀眼睛眯着细缝,眼白里有不少血丝。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和之前的上访人的确不像,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跪坐在局门口。周围围观群众比她还要激动,似乎找到了发泄口不停地控诉公安的“罪状”。   时鸣听着这些话,并没有多少情绪。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被质疑,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他没看也知道是邢汇深。   到对方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人说:“进。”时鸣推门进来,只见邢汇深站在窗前低头望着窗外。   时鸣还没来得及喊声“邢局”,对方直接问:“看到了吗?”   时鸣走到他身边,一眼就能看到门口的情景:“嗯。”   “当初挑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是觉得,这里可以一眼看到这座城市,看得到为生活忙碌的人群,这是人间。”邢汇深今天与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您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谈心吧?”   邢汇深收回那种哀伤,转身坐到了沙发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叫你来,当然是有事安排。我问你,门口那位妇人的事你了解了吗?”   “从她写的冤情里了解了,事实还不清楚。”   邢汇深没直接回答,而是替他倒茶,时鸣赶紧起身:“我来吧!”对方躲开他伸来的手,“二十多天前,你还在温华的时候。天河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当时已经凌晨两点多,我接到的电话,死者叫韩小娟,天河八中的学生,当晚和朋友在一起参加邱浩霖十八岁的生日聚会,失足坠楼。” 第47章 乱局02   时鸣正端起茶盏,忽然停在了唇边。   “当时把参加聚会的所有人都叫了回来,一一询问,有的说没有注意到韩小娟,有的说亲眼看到了她起身开窗吹风,当时下着雨,大家还笑话她喝多了,下雨却要吹风。紧接着就是趁人不注意,她一个后仰摔下了楼。”邢汇深又给时鸣添满。   “我们接到报警,做了很多工作。当时在KTV,没有监控,而且所有人都喝多了,不排除有失足坠落的可能。这个案子受案之后迟迟没有立案,可就在十天前,我们接到一个匿名寄来的U盘。”邢汇深把U盘推到时鸣面前。   “这个U盘里的内容令我们大为震惊,是当时聚会的一群人一起唱歌的视频。”邢汇深说话间隙,时鸣已经把U盘插在了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一打开喧嚣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邢汇深指了指视频里给一名女生灌酒的人说:“这就是邱浩霖。”时鸣一点一点地观看,邱浩霖不停地给韩小娟倒酒,很快在对方不省人事后,搂着对方的手开始乱摸,撩开对方的裙子伸了进去。   时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喊着:“亲一个!”甚至还夹杂着“睡一个”的声音。邱浩霖或许酒精助兴加上这些声音,探进裙底的手一扯,内裤攥在了手里。   那个包间很大,这些事是在一个沙发的角落里,如果不是被拍摄,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看到。接下来的画面,已经从恶趣味地逗弄变成了侵犯,韩小娟的衣服很快被扯掉,邱浩霖挪着肥胖的身躯盖了上去。   时鸣点了快进,直接进到了半个小时之后,韩小娟捂着半裸的身体开始尖叫,邱浩霖直接捂着她的嘴,另一边一直唱歌的女生回头的时候,围观的男生立刻把邱浩霖和韩小娟堵在身后,笑着说:“唱你们的,没事儿!”   这句话刚说完,听到邱浩霖一声惨叫,韩小娟起身一把推开挡着的人,朝窗户跑了过去。镜头剧烈的晃动起来,应该是手机摔在了地上,画面一片黑暗,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邱浩霖呢?”时鸣问,以他办案的经验,这个视频即使不能定杀人的罪,也可以定一个强奸或者猥亵的罪。   邢汇深沉默了,时鸣带着疑惑看着邢汇深,又问了一句:“别说没处理啊!”   邢汇深叹了口气:“处理了,这个视频一收到我们就把人传唤到案了,几乎是铁证,当天就把人关到了看守所。可过了一天,邱浩霖哮喘复发不得不住院治疗。更荒唐的是,我们提捕的时候,检察院不批,说这个视频里看不清邱浩霖和韩小娟的脸,不能确定是否就是他们,而且那些同行人的证言也前后矛盾,不得不取保。取保手续一下,邱浩霖的哮喘病也好了。”   “鉴定啊,对这个视频鉴定了吗?”   “鉴定过,的确没办法证明是这两个人。”   时鸣握紧手里的茶杯:“找到拍视频的人作证。”   “对方如果愿意作证,就不可能匿名寄来了。”   时鸣放下茶杯,邢汇深找他来的意图不言而喻,果然对方直接安排说:“我让信访接了她母亲的诉求,转给你们刑警队,时鸣,我相信你。”   时鸣笑了一下:“每次你说这句话,我都感觉我押上了身家性命。”这不是他危言耸听,邢汇深不愿意淌的这摊浑水,背后自然有比他更大的手遮掩着真相。   “行!转下来吧!”时鸣并没有多犹豫,从看到这个视频开始,他就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邢汇深从身后拿出案卷递给时鸣:“有一点可能需要和你提一嘴,邱浩霖是市局副局长邱承俊的儿子。”   时鸣愣了一下,邢汇深这句话的指向性还是很明显的,他心领神会地说:“知道了,您还想升迁,自然又不想得罪的人,我这辈子就当个大队长了,我不怕。”   邢汇深一直把时鸣送到电梯口,时鸣进电梯的时候,对方忽然对他说:“时鸣,小心。”   时鸣还没回过神,电梯门已经缓缓关闭。   邢汇深最后的眼神,有他看不懂的深意。时鸣回到了刑警队,今天正好是邵允琛和温沁彤值班,看到时鸣回来,立马上去问王骁的事。   时鸣简单说了几句,把手里的案卷递给了他:“干粮!”   温沁彤坐着转椅直接滑到邵允琛身边,凑过去看:“什么干粮?队长,你这一走半个月没带点温华特产,一上来就是干粮!”   邵允琛翻了几页:“我知道这个案子,这是你不在的那几天,邢局直接领着人查的。”他看着时鸣,眼里有了些光,“邢局的意思是,是……”   “我们查!”   邵允琛难得了露出笑容,他跟了一句:“查!”   时鸣他们刚想到“看守所”,就有了这样一个契机,邢汇深这次可以算是顺水推舟了。   此刻程之逸坐在卧室的阳台上,听着唐烬电话那头的汇报:“寒山公园的监控在陈启所说的那两个时间节点我已经看过了。那个情侣信箱挨着摩天轮,摩天轮下正好有个监控,可以看到的确有个神秘男子出现过两次,把东西放在情侣信箱里,过段时间陈启去拿,这个陈启没有说谎。最后一次供给是去年中秋了。”   “能比对出来吗?”   “不太可能。一是因为寒山公园的监控已经很久没更换了,画质像素都还不具备比对条件,另外就是这个人带着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一直低着头,连眼睛都看不到。不过两次送东西的时候,黑色外套里隐约能看见一点明黄,是正黄色的内衬,两次都是,他的鞋子也有些奇特,亮面反光,类似长筒雨靴。”   “雨靴?当天下雨吗?”程之逸觉得这个装束惹眼又奇特。   “没有,所以有些奇怪。”唐烬继续补充,“他还带着手套,但这个手套似乎比他的手掌也有些大。我怀疑可能色他们的一种防护工具,避免沾染毒丨品?”   “现在还不好确定,我知道了。阿烬,尽量试着画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端倪。”   挂了电话,程之逸回想着陈启交代过的细节。最后一次段昀一死的时候需要大剂量的毒丨品,又不是陈启提供,所以天河一定还藏有另一条线,而这条线不在外面,而在公安系统内部。   程之逸虽然没有头绪,但他还是打算亲自去寒山公园一探究竟。   寒山公园是天河市所有公园里的“老字号”,五十多年的历史足够成为一个城市的记忆,这里除了游乐项目翻新之外,其余的建筑和设备依然呈现着上个世纪的“古色古香”。   程之逸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国庆假期来这里的人反而变少了,大家都忙着远行。地方不大,程之逸只看了一眼入园的导览图,基本就能找到地方。他一个人没有什么游览的心情,很快直奔目的地,到了陈启所说的“情侣信箱”,这是五年前的七夕节,寒山公园专门为情侣设计的交流“平台”,只有五百个信箱,每一对儿情侣只可以租用其中一个信箱。   刚开始很多人因为新鲜,租用的情侣经常需要排好久的队,不过没多久热潮退却之后,这里大部分的信箱都闲置起来。程之逸眼前的这些红色的木箱有些已经合不上了,长期风吹日晒,有些都已经褪色。   公园周围都是住宅小区,很多人晚上周末会带家人来散步游玩,在这样的喧闹的环境里,很少有人会想到在这里进行毒品交易。不知不觉,他站在这一排信箱面前已经两个多小时,晚霞卷来的风带着凉意,吹着程之逸风衣的衣摆乱舞,一阵寒战,他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一转身,就是公园最标志性的建筑——摩天轮。从信箱到摩天轮的小径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左边是一大片的花圃,因为他从小对花的敏锐,程之逸都不需要过去就知道种植的是月季,虽然看上去很像玫瑰。   他沿着花丛边沿慢步欣赏,这样稠密堆簇的月季花圃在在天河还是很少见的。他驻足环顾,似乎很久没有再惬意的闲下来赏花。落日的余晖渐渐倾斜,就在他即将走完这条小路,花丛角上的几朵月季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程之逸蹲在身子去看,粉色的月季上居然斑驳着白,仿佛用褪色剂褪过色一般,他又随手查看了几朵,花瓣上依然残留着不太显眼的白。他喊来公园里马上下班的花匠,询问这种情况是否是月季杂交失败的结果。   花匠已经上了些年纪,卸下身上的工具,缓慢地俯身细看,随后和程之逸说:“不会,这里的月季都是单一品种,没有杂交也没有嫁接过,这种情况似乎是和什么东西反应才造成的褪色,不是正常的白色。难道是酸雨?”   程之逸摇头否认:“不可能是酸雨,酸雨不至于只腐蚀这几朵,其他的花和叶都避开。”   花匠笑着说:“你说的对,也有可能是有人不小心洒上了碳酸饮料之类的东西,总之应该是和花有反应的东西。”   老人无心的一句话,忽然让程之逸想到了什么,随后他问这位花匠:“您好,这几片花瓣我可以带回去研究吗?正好我是搞生物技术的,觉得这种现象实在有趣。”   对方点头:“当然可以。”说着,把几片带着白色的花瓣摘下来递给了程之逸,低声说,“避开些监控,乱摘花是要罚款的。”他指了指摩天轮上的那个大监控头。   此时已是傍晚,公园各处的灯光亮了起来,程之逸抬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他发现这个监控的探头居然是安装在摩天轮的转轴上,他诧异地问:“这样的监控不会随着摩天轮的旋转一直动吗?”   花匠重新背起工具包,随口答:“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这个摩天轮前年年底就不开放了。”   “不开放了?”   花匠和程之逸并肩站在,一起仰望:“对。”随后压低声音说,“您可能不知道,这个摩天轮不开放就是因为曾经出过人命,大概两年前,当时有个女生上去之后,居然从座舱里出来,攀着转轴到处爬,当时这里的游客非常多,工作人员发现之后打算立刻关停摩天轮,谁知可能太过紧张,摁错了按钮,直接使得摩天轮加速转了起来,姑娘攀着那些支架里的胳膊就这样被别进去,活活被绞断,人直接从最高处摔了下来,死了。”   程之逸听着这些描述,脑海里浮现着当时的场景:“后来呢?”   花匠看程之逸感兴趣,索性和他坐在径道旁的木椅上和程之逸说:“后来当然是警察和这个女生的家属,120都来了,当场死亡,我当时就在这一片儿,人摔下来的时候脑浆都摔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活得了?”   程之逸回想着那个怪异的行为:“她为什么要从坐舱里出来?”   老人一摊手:“这谁知道?有人说她本来就打算自杀,也有人说她是精神病,传言很多。但那个行为的确很诡异,而且她当时坐的是21号座舱。这事闭园俩月之后,很快又恢复了营业,但前年年底的时候,又是一个女生坐在21号座舱里,晚上八点多,摩天轮忽然断电了,21号升到了最上头,女生很着急,再加上之前这个舱里出过事,她又叫又喊得,好在一会儿机器维修好了,等女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程之逸追问:“也出事了?”   “没,据说是被吓得,不够醒了之后这里就有些不太正常了。”花匠指了指自己的头,“也是从那天之后,这个摩天轮停止了运营。”   程之逸听着又去看这座静止的巨物,花匠见他这样凝重的表情,笑着说:“不用怕,你看晚上来这里的人这么多,谁还记得这里出过事。”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程之逸也起身道谢,随后问:“您知道她们的名字吗?”   花匠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干什么?我跟你说,这可是邪祟,你少打听,我就是看你外地来的,给你说着解闷儿罢了。”   “随便问问,觉得很有趣罢了,您不知道就算了。”程之逸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来电人。   花匠忽然说:“第一个女孩叫什么璐璐,当时她爸妈呼唤着这样叫,第二个女孩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已经下班了,是后来听人说的。”说完,又凑近程之逸,对方后撤了一步,“你少打听死人的事,这地方邪得很。”   从头到尾程之逸都没觉得害怕,倒是老人最后这句话,让人后背有些发凉。他再次道谢之后,目送着对方离开。   时鸣的电话又打了来,程之逸有些无奈,对方怕他又跑的心情,他完全理解。   “鸣,是我!”程之逸温着声音主动开口安抚对方。   时鸣叉着腰站在客厅问:“你回酒店了吗?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程之逸的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那些花瓣,笑着回答:“唐烬把我的行李都搬到了你家,我回哪个酒店?” 第48章 乱局03   一句话,时鸣烦躁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咳嗽了一声:“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程之逸明显听到他电话里有时晨的声音,拒绝了:“你在家陪晨晨就好,我打车很快就回去了。”   挂掉电话没几分钟,时鸣的门铃就响了,的确是“很快”。时鸣坐着沙发上和时晨说:“去给你程爸爸开门。”   时晨一听是程之逸,直接从沙发上光脚跳下去跑着去给程之逸开门。宋冉坐在一旁连忙提醒:“晨晨穿鞋。”   “没事儿。”时鸣坐在沙发上枕着后脑勺。   “男人带孩子就是糙,我觉得能找到还是让晨晨回到他亲生父母身边吧!”宋冉声音低了几分,怕时晨听到。   这个时候,时晨已经打开了门,时鸣也没再回话。程之逸提着袋子进来,一进门就看到宋冉和时鸣都坐在沙发上,宋冉他自然认得,东澳购物广场的时候,他曾误会对方是时鸣新交的女朋友。   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时鸣介绍着:“程之逸,我,我老师。”又和程之逸解释,“宋冉,我朋友,今天送晨晨回来。”   宋冉听到这个名字自然不陌生,毕竟那场直播她也看了,只是对时鸣的这个介绍有些疑惑。   程之逸冲宋冉微笑着点头:“你好!”   时晨自然不懂这种尴尬的氛围,他伸手去就要去拿程之逸手里的手提袋:“程爸爸是不是又给晨晨买玩具了?”说着,就去扒拉里面的东西。   程之逸还看着宋冉,忽觉不对,立刻低头要阻止时晨,对方已经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盒东西,奶呼呼地问:“这是什么啊?”   站着的三个大人瞬间愣在了当场,宋冉看到后脸立刻红了起来,时鸣站着远些,等他反应过来,宋冉从沙发上已经提起了包,窘迫地说:“呃,晨晨我送回来了,有需要帮忙的再联系,我先走了。”   时鸣连忙说:“我送送你啊!”   “不用,不用!司机就在下面等着我。”宋冉毕竟是个“大家闺秀”,现在已经完全像没事人一样,走路、开门,连回头和晨晨再见,也依然落落大方。   只是站着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时鸣笑着过来把时晨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抱起来他说:“今天老师布置的简笔画完成了吗?”   时晨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时鸣把人抱回他的卧室:“完成了有玩具送你,就是你上次想要的那个变形金刚。”   一听这个,时晨直接从时鸣身上蹦下来,跑到书桌上开始翻腾纸笔。时鸣笑着关上了门,一转身就看到程之逸还愣在那儿。   时鸣实在想笑,但又怕他更难堪,清了清嗓子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今天去哪儿了?”说着,他拿过程之逸手里的袋子,除了套还有润滑剂,买的很齐全。   程之逸这些东西甚至都没打算让时鸣知道,他只是想买来放起,下次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时鸣随手放在一边,起身去厨房:“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我,我出去走走。”程之逸打断他,说完径直转身。时鸣先他一步去扣着门把手阻止了他:“都是成年人了,这有什么,晨晨小他不懂,至于宋冉更不会多想什么。”   程之逸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方才的惊慌,他对那种事是带着渴望,可他的骄傲和多年墨守成规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像方才那样大庭广众下表露出来。   时鸣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拉着程之逸的手回客厅:“这事怪我,本来都应该是我去准备,却让程老师替我做了。下次不会了,再难堪也让我来。但我并不知道你真打算留下,而且今天老邢头叫我去,又有新的案子。我实在是忘了这回事。”   时鸣是故意提起这些事,缓和这个气氛,好在程之逸也明白,他接话:“什么案子?”   俩人重新坐在了沙发上,时鸣把邱浩霖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说到那个视频的时候,程之逸明显能感觉得到对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压着情绪在和他说话。   这个时候,程之逸总会有些感动,即使入警多年见惯了那些险恶,但时鸣还是保持着一种同情和嫉恶如仇的力量,这对于这个环境里的人来说,很难。   “视频并没有拍到韩小娟跳楼,也没有拍到强迫的过程,只是看得到邱浩霖压在对方身上,至于做了什么,当事人和证人都不说,所以检方不予批捕。”   “那找到寄来U盘的人作证呢?”   “对方自然是怕打击报复,不敢作证。”时鸣叹口气说,“这样也好,阿逸,我已经打算通过这个案子好好去看守所一探究竟了。”   程之逸忽然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时鸣有些诧异:“当然可以啊,你能来,老邢头不得高兴死啊,你是想到了什么思路吗?”   程之逸摇摇头:“不是你说的这个案子,是别的事,我找耿法医。明天去了和你说,我先吃点东西。”   时鸣很快给他热粥,吃饭地间隙,程之逸又问:“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寒山公园的摩天轮有人坠亡这个事?”   时鸣更是好奇地看着他:“知道,当时就是我们查的。”   “那个死者叫什么名字?”   “赵芯璐。当时23岁,是一家会所的工作人员。”时鸣记得很清楚,“当年这件事很诡异,像自杀又不符合自杀的因果,调查了很久没有结果。”   “什么会所?”   时鸣笑着问:“你怎么忽然对这个事感兴趣,谁和你说的?唐烬?”   “不是,是今天遇到的一个人。”   “百罗会所,当时因为这个事,上头还下令把百罗封了段时间。而且我们几乎把赵芯璐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查了一遍,依然找不出她做出那个举动的原因,一般来讲这种自杀,无非是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感情问题,但她的社会关系很简单,除了会所里的几个人,几乎没有别的圈子的朋友,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据她父母说,赵芯璐只要一下班就回家,更不可能和外人接触的机会,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程之逸喝着碗里的粥,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鸣,你觉不觉得她那个行为,很像吸丨毒致幻。”   时鸣的表情流露着惊愕,他喃喃地说:“可当时我们都检测过,没有吸,”他话还没说完,程之逸的目光看过来,时鸣瞬间明白了,“你是说,血检,尿检都检测不出来的,和段昀一被注射的毒丨品一样。”   程之逸抽着纸巾擦嘴:“不错。一般吸毒致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几十米的高处在他们眼里都如履平地,所以她才会从座舱里走出来,不然如果只是头脑意识清醒的自杀,怎么可能攀着钢架走。还有一点疑问,摩天轮的每一个吊厢只要有人,都会被从外锁住,为什么她可以出来自由活动呢?”   “这一点当时问过工作人员,他说是他忘记上锁了。事后,我们也调查过,他和周赵芯璐的确不认识。而且以往也发生过这种忘记上锁的情况,但是游客发现之后都是紧急叫停。”   程之逸却摇摇头:“这个工作人员和给摩天轮调速不小心调成加速的工作人员是一个人吗?”   时鸣立刻明白了程之逸的意思:“是一个,所以当时这个案子他是被判过失致人死亡的。”   程之逸其实收拾碗筷,回厨房:“你们没有深挖,他自然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是这个结果完全是他本人愿意让你们看大到,并且主动承担的结果。一个吸毒致幻的人去坐摩天轮,然后正好没上锁,从里面走了出来,又偏偏需要紧急暂停的时候,调成加速,造成对方手臂折断摔了下来。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过失呢?”   时鸣当时并不知道吸毒这一茬,工作人员又没有主观上的故意,所以以过失定罪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如果加上程之逸说的这个“吸毒致幻”的前提,的确不再是简单的过失。   在他思考的间隙,程之逸已经洗完碗出来了,他走到时鸣身后说:“寒山公园,大有文章。”   “你明天找文玥姐也是因为这事?”   “不是,还有其他。”在没有结果之前,程之逸不是很愿意说,他转身去了浴室关上了门。   时鸣坐在沙发上等他,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程之逸的能力的确不可小觑,这个组织如此涣散的作案,程之逸的出现似乎可以把那些零散的案子通过其中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先是女主播,段昀一,后来又到了温华的姚家父子,霍昱,找到了陈启,诱出了王城安,现在又要吧看守所和寒山公园串连在这条线上。   想到这里,因为王骁出事整个人陷入自我怀疑的时鸣,似乎更加坚定了一些东西。比如,大学时候石明寿的口头禅:“拨云见雾之后一定是别有洞天。”   等程之逸洗完澡出来,时鸣正在时晨的屋子里。他走过去把桌上那些昭示尴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回了卧室。   等时鸣讲着故事哄睡了时晨才回了卧室。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程之逸背对着门,时鸣走过去关上了阳台的门,拉好窗帘,慢慢地爬上床,他知道程之逸没睡,主动蹭过去把人搂在怀里。   想起今天晚上的“乌龙”,他唇边不自觉地浮出笑意。两个人相交的时间只有一年,时鸣却在这六年的反复思念里,读懂了程之逸。这也是为什么等程之逸再次回来后,觉得时鸣带着从前的感觉,但又有着令他舒适的稳重。程之逸这个人从内到外永远都在和自己扭着一股劲儿,言不由衷,行不由心,怎么令自己难受怎么来,哪怕是最正常,最简单的需要。   时鸣明白他这种带着“自虐”的别扭,又努力地给予他缺席了十二年的相拥。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都是被门铃闹醒,时鸣拿过来手机一看,秦诗枫十几个未接。他连忙起身去开门,远道而来他不去接也就算了,居然都忘了今天她会过来。   秦诗枫一进门,时晨也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秦诗枫只是听时鸣经常提起这个小家伙,但从没有见过。她弯着腰甚至都没和时鸣打招呼,就朝时晨张开双臂:“来,过来给阿姨抱抱!”   时晨认生,疑惑地看着时鸣,对方指着秦诗枫:“叫秦阿姨!”   秦诗枫过去把时晨抱起来,第一次抱到小朋友的喜悦,使得她抱着孩子绕着客厅不停地走,忽然从时鸣卧室门的缝隙里看到床上的背影。她顿时停下脚步,慌张地去看时鸣,口型问:“程老师在?”   时鸣倚着门框点头:“在。”   秦诗枫瞬间尴尬起来,抱着时晨坐在沙发上,再也不肯乱走。程之逸在她心里,或者说在除了时鸣其他人心里都是天上的孤月,水里的青莲。可当这一幕被她亲眼目睹,还是和单纯的知道不同,这就好像告诉秦诗枫孤月上有陨石坑,青莲下是污泥潭。   时鸣给她倒着热水:“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秦诗枫手指比在唇边:“嘘!”   时晨被秦诗枫这样抱着来回走,又睡了过去。时鸣刚把人抱起来送回卧室,程之逸出来了。   客厅里只有两个人,秦诗枫尴尬地起身和程之逸打招呼,对方却十分坦然地指了指沙发:“坐!”   程之逸不像时鸣,他待人接物没有那么多一来一往的寒暄,程之逸很随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直接了当地问:“时鸣说,你也遇到了血检和尿检都测不出来的毒?”   秦诗枫还有些手足无措,她端起面前的热水喝着,对程之逸的这个问题有种大学老师提问的感觉,她点头说:“是,老师。”   回答也是标准的课堂要求,程之逸笑了笑:“秦支队怎么还紧张了?我随便问问。”   秦诗枫之前和程之逸交流也不会这样,主要是几乎撞见两个人同床,还沉浸在男人和男人那种事情不可思议的感觉里,更不好意思起来,她连忙说:“不是,老师,我,我可能是昨天晚上飞机上没睡好。是遇到了。”   秦诗枫和程之逸开始描述遇到的过程:“那天我和秦欣正在沧江观潮的时候,遇到一个持刀砍人的。当时制服之后才发现,他的状态明显就是毒瘾发作,只是比普通的发作更恐怖,约束带都没法约束,给他带着手铐拷在候问室的铁管上,谁知他居然硬生生把铁管掰弯,手腕骨折了。”   程之逸听到这里,温和的表情带了些惆怅,他想起来段昀一和他也提过“毒瘾发作时,连死都觉得奢侈”。   秦诗枫回想着那人戒毒的场景,连她这个身临禁毒一线的人都觉得胆寒:“我们怕他真出事,只好带去医院。可他毒瘾发作的时间特别长,他的嘴唇,舌头都被他自己咬烂,牙齿都咬掉了。当时有从警多年的前辈都说,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发作。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注射的镇静剂才有效果,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他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吸毒,只是闹着要我们放人。紧接着就是毒检,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时鸣和我说的,他遇到了检测不出来的毒丨品。” 第49章 乱局04   时鸣站在一边听完这些叙述又问:“去医院检查了吗?身体的一些部位,器官有没有什么异样?”   秦诗枫放下水杯连忙说:“我正好要和你说这个。这种毒似乎不只是让人成瘾,摧垮人的免疫系统。我们抓到的这个人,身上的皮肤从后背到腰下扩散着绿褐色的鳞片状,非常恐怖。至于器官似乎还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医生给的结果也只能是他可能携带某些皮肤病。”   时鸣和程之逸对视一样,从这个眼神里都明白彼此联想到了什么。时鸣回忆起段昀一死前身上那些不正常的痕迹。程之逸叹了口气:“他应该吸食这种毒丨品时间不长,如果时间长,身体内脏器官也会开始腐烂的。”   秦诗枫诧异地看着程之逸:“老师,您……”   “是,我见过吸这种毒品的人。”程之逸回忆起段昀一,眼神里多了些与他的漠然不符的感伤。时鸣接话道,“陈启的口供里提到过这种毒品的吸食方式很多,口服,鼻吸,肌肉注射,甚至是肛门注射,不同的方式会造成不同的身体反应。你说的这个,应该是鼻吸。”   秦诗枫摇摇头:“不知道,现在人虽然还在戒毒所关着,但我们的手续都不全,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提到这里,她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来放在茶几上,“这是上次姚老口中砖红色液体的鉴定书,你看一下,你那次走的急,我们市局的鉴定技术有限,只能移交省厅,耽误了这么久,终于出来了。”   时鸣也坐在了沙发上,他接过报告,就是一大串的专业名词,看到他皱眉,程之逸伸手:“我来看看。”   时鸣的左手边两位都是比自己在行的专家,秦诗枫这时候也才反应过,她替时鸣解释:“这种液体应该是姚老自己研究的一种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这份报告也只是把其中的成分检测出来。”   姚文家已经是应用化学的先锋人物,很少有人能在这个领域超越他。时鸣眼神里有些气馁,他叹口气说:“我以为姚老口中的液体会是他之前帮助合成的那款加着赤黄素的少女体香的原液。这样我们就可以佐证,从郭婷婷四人体内取出的东西真的是被姚老合成了香水。”   程之逸并没有听身边两个人的对话,鉴定书里的许多成分,隐隐约约让他对这个液体的用途有了些许猜测。   时鸣也注意到了程之逸的凝重,他问了句:“怎么了?是发现了什么吗?”   程之逸把报告放在茶几上,指着其中的成分名称说:“这个盐酸氢酮和二氢酮,都是一般毒品检测剂里会使用到的成分,如今在市面上流通的毒丨品,你们公安以及医院检测时的检测剂里都有这种成分。”   时鸣跟上他的思路问:“你的意思是,姚老研究的东西和毒品有关?”   秦诗枫接话:“这并不奇怪,姚老本身就是做这个的。”   时鸣也同意:“对,他的司法研究所虽然在深山老林里,但其实很多公安检测都会送到他那里,也是因为这个他的研究所出的鉴定才有法律资质。”   程之逸虽然没回答,可他心底却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姚文家在生死关头也要留下来的东西,不可能只是寻常的研究发现。   秦诗枫见程之逸感兴趣,索性就把鉴定书留下了。时鸣见她要走,也披了件衣服下楼送她,走出小区门口在站台等车的时候,秦诗枫看着时鸣认真地说:“温华我已经开展排查了,这种毒品已经流入了市面,未来一定会是一场恶战,你在风暴的中心,注意安全。需要我,我随时加入。”   秦诗枫严肃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眼神里会蒙上一层寒气,语气也没有了轻松。时鸣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也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沟通的及时互通。我今天还得去单位,没法送你去医院了。”   秦诗枫摇头:“我去看过他了,我现在也要马上回温华。”   “你看过了王骁了?”   “嗯,今天凌晨刚下飞机就去过了,隔着那么厚的玻璃,我说什么他也听不到,我看了看就往你这里赶。”秦诗枫的表情又变成了往日的样子。   时鸣苦笑着:“如果他醒了知道你来看他,还错过了,一定会遗憾。”   “别告诉他我来过。没这必要。”秦诗枫忽然伸出手朝远处驶来的计程车摆手。   上车前,秦诗枫说:“时鸣,如果他醒了,告诉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说秦诗枫最愿意看到他平安和幸福。这是比爱和喜欢更盛大的情感。”   这句话散在了摇摇晃晃的软风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清醒之后又在有一秒钟的心痛,替王骁痛。不是因为作为兄弟之间的同情,而是情感破碎的遗憾,这种心理,他完全感同身受。   回到家里,程之逸已经换好了衣服,晨晨也醒了拉着他的衣襟,非要演示之前程之逸卖给他的玩具赛车和飞机。对方就站在玄关处,双手插着风衣口袋,歪头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在他面前展示的喜悦。   时鸣一进来就看到他穿戴整齐,程之逸倒是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怎么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脸,然后把晨晨送去兴趣班,马上去单位。”时鸣就是这样,进门前一秒还在回想大学时三个人的美好时光,进门后又立马跳回到现实。   程之逸时隔两个月算又回到了天河分局,那晚来接时鸣不算,他是以私人身份来,而今天他又成了那位只要露面都会给邢汇深带来希望的专家。   一进刑警队,温沁彤正坐在邵允琛椅子的扶手上,两个人盯着电脑正在看监控。温沁彤余光看到了进门的人,她顺势拿起邵允琛放在一旁的眼镜,戴好之后认真打量程之逸。   “专家!程专家!”她的声音带着惊喜。   程之逸笑了笑:“是我!你好,温警官!”   温沁彤是一直都很喜欢程之逸这个长相的,俊秀的脸庞轮廓分明,笑的时候带着清冷和疏离,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琉璃色的琥珀带着灵韵的微光,又令人沉溺又令人退缩。   她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才朝程之逸伸过去:“专家好!”还没说完,时鸣一把握了上来,令温沁彤“讨厌”的声音出现了。   “监控看的怎么样了?”时鸣打断了她的寒暄,“哈喇子都滴鼠标上了。”   温沁彤白了他一眼抽回了手又在身上擦了擦,小声嘀咕:“真小气!”   邵允琛站起来和时鸣说:“时队,专家!监控我们都看得差不多了,有发现,就等你来了。”   时鸣回头看着程之逸:“文玥姐在二楼,是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去就行。”程之逸朝邵允琛和温沁彤点了点头,随后把口袋里的感冒冲剂递到时鸣手里,“记得喝。”   昨晚程之逸半夜又因为冷得发抖,时鸣把被子都给他盖了过来,两个人折腾了半夜,早上起来的时候,时鸣的声音就有些不对。   其实对这种小病小痛他都习以为常了,只是现在这样第一次得到回应的关心,时鸣有些喜出望外地诧异。   温沁彤在身后:“哟哟哟!可不得了喽!”   程之逸和她礼貌地微笑着,转身离开。   时鸣把冲剂握在手里,唇角挂着笑容,可一转身又换上严肃的神情:“工作!”   温沁彤撇撇嘴,把眼镜还给邵允琛后,绕到了椅子后,把监控投屏到幕布,邵允琛站在幕布下,开始给时鸣梳理看守所调取的监控。这些人的工作风格都随时鸣,雷厉风行。   温沁彤坐在刚刚的位置:“邱浩霖入所前的体检报告,七大项内容都没有任何问题,诊断证明上也交代了他有哮喘病史,需要注意诱因。但奇怪的是,他入所第二天就哮喘发作。”说完,移动着鼠标,快进到邱浩霖入所的时间节点。   邵允琛接话:“入所的流程也没有任何问题,全程都有执法记录仪,包括换衣服的时候特地看过,这几个警察的背景我们也做了了解,和邱浩霖以及他的父亲都没什么关系。”   “问题是出在安排监室的时候,邱浩霖住的这个11号监室是看守所最后一间,监室的活动区域外是一颗桂花树,这个时节桂花正开得茂盛,而看守所是在明知他有哮喘病史的情况下还把人安排在11号监室。第二天邱浩霖的哮喘病犯了。”   时鸣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靠着办公桌问:“这算失误,看守所那边怎么解释?”   温沁彤立刻接话:“问过了,昨晚下午我们去调监控的第一时间发现之后就问过了,乔所给出的解释是,这几天看守所前10个监室都满了,只剩下11号,而且11号关着得人少,他说邱浩霖毕竟算是领导的儿子,该有的照顾不能少,所以才把他安排到11号监室,没想到会是这样。”   时鸣单臂环抱胸前,另一手支撑着下巴冷笑了一声:“这算马屁拍马腿上吗?”   邵允琛说:“队长,乔所还需要……”   “不用了,我知道他,给别人搭桥铺路的事他不敢做,只会溜须拍马耍嘴皮子,不然你以为他这个所长怎么当的。你继续。”时鸣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   程之逸找到耿文玥时,对方还在解剖室,等出来之后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了。一看是程之逸,耿文玥看他坐在走廊看书的姿势,就知道等了很久,和身后的助医说:“怎么不告我?”   “是我说别打扰您的,耿主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程之逸起身问。   耿文玥年龄上也算程之逸的长辈,她和他交际不多,但毕竟也知道程之逸的“事迹”和时鸣的关系,耿文玥没有避嫌,直接把人领进了办公室。   两个人在办公桌两侧坐罢之后,程之逸把昨天收来的月季花瓣递给耿文玥,直接开门见山道:“耿主任,这上面的白色物质,应该残留了段时间,我想看看还能不能检测出来。”   这样直接到是对方愣了愣,随后戴着眼镜拿起程之逸递来的花瓣仔细端详,对方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耿文玥才说:“哪里采的样?”   “公园里,昨天刚摘。”   “样本被污染挺严重的,我尽量试试,不过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检测出来。有结果,我让时鸣通知你。”耿文玥把这些花瓣放进透明的封口袋里。   程之逸听着这句话,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耿文玥摘下眼镜问:“还有其他事?”   “算一些公事里的私事。”   耿文玥有些愕然,随后和他笑了笑:“刚刚那么直接,我还以为程专家就是个直接的人,没想到也会有局促的时候。你说吧,只要不涉及保密原则,我都可以告知。”   程之逸其实不是局促,只是直接问有些突兀,他说:“之前段昀一吸食的毒丨品送检公安部之后,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有结果吗?”   耿文玥其实也猜到了,毕竟程之逸参与的案子也只有这一起。她回答:“没有,前天我还问了一下部里,还是没有结果,看起来很棘手。不过这样也基本可以做一个推断,段昀一被注射的是一种新型毒品,是之前还没有在市面流通过的毒品。”   程之逸表示同意,随后指着透明袋里那些花瓣,温声说:“那这上面的东西,希望可以带给我们全新的发现。”这个暗示很明显,耿文玥愣了,随后震惊地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这是?”   程之逸站了起来:“这件事,我连时鸣都没告诉,这应该是一个对方都忽略掉的意外,希望能有好的结果。”耿文玥也起身,郑重其事地道,“我明白了。”   聪明人之间是交流,不失隐晦而又一针见血。   程之逸下楼之后,本想和时鸣打个招呼,他要去接时晨下课,可从门的缝隙里看到三个人还在看监控,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也就离开了。   时鸣此刻倒坐着椅子,手臂撑着椅背,幽深的眼睛里是一幕一幕的监控画面。太过投入并没有听到手机消息提示。   “停!”时鸣喊了一声。 第50章 乱局05   温沁彤立刻按下了暂停键,和邵允琛同时看向时鸣,对方起身拿过桌上的红外线笔,绕着画面上的白大褂的男人圈了一圈:“这个人是看守所新来的医生?”   “是,三个月前来的驻所医生。”邵允琛立刻从大脑里调出这个人的资料,“这个人叫侯明,中医药毕业,市医规培没多久,不知怎么就不在医院系统了,来当了临时驻所医生。”   时鸣对他的履历倒没多少兴趣,他问:“邱浩霖哮喘发作是入所第二天早上六点,他按下呼叫铃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这个医生到达监视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一分,一分钟,管教反应都没这么快吧!”   看守所内所分南北两部分,11个监室在南,北侧是办公区域,管教和医护都在这里,从北到南还需要过一个走廊,一分钟的时间的确略显不足。   “0.25倍速播放,我看一下。”时鸣说完,画面一帧一帧地动了起来,他边看边说,“呼叫铃就在监控室,管教民警听到后到达监控室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三,这基本符合正常反应时间。”   时鸣又指挥着:“沁彤,调一下内所办公区的监控,我看看这个侯医生六点二十分的时候在哪里?”   画面很快转换到了监室外的办公区,可以清晰地看到六点十五分侯明进入医护室,到六点二十忽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径直跑向了监区。   看到这里,三个人也心照不宣地明白了。监控室离他的医护室有一定的距离,因此理论上不可能是侯明听到了呼救铃直接跑到监区,还能准确地判断出是哪个监室的人按下的呼救铃。   时鸣只是眯起眼睛笑了笑,温沁彤和邵允琛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看守所。他在一旁嘱咐:“别暴露得太明显,把那天值班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问一问。”   这个时候,例行公事总比打草惊蛇得好,更何况经过王骁的事,时鸣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邵允琛临走前,时鸣又小声道:“问完人之后,以侯明这个人有嫌疑为由,调出他入所后三个月的监控来。”   邵允琛猛地回头,就看到时鸣摇头:“只是为了查邱浩霖的案子,切记。谁问都是这句话。”   “明白。”   等送走邵允琛走了之后,时鸣还没来得及转身,严宋和陈廷策开着车归队了。当他再看到这辆车,耳畔不自觉地响起王骁和自己那天说得最后一句:“回去之后就换了你们队那辆破车,就这还怎么执行任务。”   因为是破车,所以他开着自己的好车挡在了前面,就和大学时候模拟对抗,他挡在时鸣身前挨子弹一样,王骁对他说:“你一搞侦查的,枪都没怎么摸过,怎么挨得了子弹?想来我们特警,回去复读。”   严宋和陈廷策下了车,神情有些疲倦,一看就是好多天没休息好。时鸣拍拍他们俩的肩膀:“王骁怎么样了?”   严宋摇摇头:“病情反复,又抢救了两次。现在脱离危险,但医生说即使醒了大脑受到重创,也再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时鸣的喉结上下滚动,竭力地调整好情绪,对这两人说:“你们先回家好好休息,洗个澡,睡一觉。”   陈廷策说:“头儿,我和严宋还有胖子商量了,现在队里缺人,我们一直守着王支队也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归队。路上我也问允琛了,你们有案子在查,我和宋也申请加入。那些人不死,我睡不着。”   时鸣皱眉:“别瞎说,这是你一个警察该说的话吗?”他沉声继续命令,“回去休息,允琛和沁彤已经投入工作了,你们俩今天不回来,我过几天也会把你们叫回来的,今天睡一觉,明天来报道。”   说完,推着这两人下台阶:“别废话,赶紧的。我还有事,别耽误时间。”   严宋上车前,时鸣提醒:“以后见到了王城安,该怎么处怎么处,别给我整事儿。这个时候,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   这些话也是时鸣说给自己。   又送走严宋他们,时鸣也准备下班去接时晨下课。这个时候才看到程之逸的消息,虽然只有一句“我去接晨晨。”可他忍不住靠着车盖笑了半天,虽然现在他也在适应对方这种变化,也在担心每次程之逸表现地太过温柔体贴的时候,都是他打算脚底抹油离开的时候,可他还是陷在这样的幻境里放任自己沉溺。   对话框很快又弹了出来:“明天中秋节了,我带他来超市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时鸣觉得这样的温馨令他后怕,他语音先说:“程老师做什么我吃什么,晨晨随我也不挑。”随后他又怕程之逸给时晨买玩具,立刻补充,“别给他买玩具,再买家里都没法住人了。”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程之逸拍来一个视频,视频里时晨推着的购物车里已经塞满了玩具。时鸣两眼一黑:“还没结账的话退了,不能这么惯着他。”   程之逸文字回复了一句:他喜欢。这种心情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没关系。   时鸣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他甚至可以脑补出程之逸说这句话的温柔。六年前,那个站在讲台上,眼神像轻风扫掠镜湖一般波动着涟漪,那时的他即使在黑暗里辗转求生,也依然保持着关切人间的温柔。   秦诗枫说得对,程之逸是圣人,宽宥着一切恶意。可那年的抑郁症就像飓风撕裂他的美好,把自己包覆在茧中的程之逸六年来孤僻,偏执,自虐,失去了共情的感觉,也失掉了感受幸福的能力。   但现在,六年前的程之逸似乎又回来了,开始伸手去接纳人间,也接纳了自己。   时鸣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没几分钟,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冤家路窄大概就是现在,这是王骁出事后他第一次见王城安。   对方冲他笑着打招呼:“时队心情不错嘛!”   时鸣还靠在车盖上,也笑着回:“明天中秋,人逢佳节精神爽。”   王城安拍了拍腋下夹着的档案袋:“你们佳节放假了,我开始加班了。这不假期结束市里要举行射击赛了。”   “射击赛?”   “还挺重视的,全国各地都要比,最后选人去参加国际大赛。”王城安又无奈地摇头,“这个中秋又过不成喽!”说完,也没看时鸣,朝办公楼走去。   时鸣上了车,嘴里嘀咕着:“神神叨叨!”他见王城安刻意不去想那些纠葛,只是当作普通的同事。   逛完超市,时晨走路都在弯着腰左摇右晃。程之逸自然不会提着那么多玩具走,他连手里提东西昨天晚上都是第一次。   程之逸跟在时晨身后问:“累了?”   “嗯!腿都要断了,程爸爸要不抱抱我?”时晨丧气地说完,立刻转过身来朝程之逸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程之逸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他对任何亲密关系都很排斥,这几年没了时鸣之后更甚从前了。时晨还以为程之逸躲他是在和他玩,一把抱着程之逸的腿开心地说:“抓到了!”   一大一小的俩人就这样站在商场中心,程之逸不想让时晨失落,可自己又迈不出那一步。   好在救星“天降”,时鸣在身后喊了一声:“晨晨,来我这儿!”对方蹲下身子等着时晨扑过来,他顺势抱起之后才朝程之逸这边走。   程之逸见他第一句话就开口解释:“鸣,我……”   时鸣打断他,小声说:“这有什么,晨晨也不懂,谁给他买玩具谁是他祖宗,他并不是粘你,你别有心理负担。”随后他岔开话题,走电梯,“走,一起上去吃点东西。今晚我得去加班,看守所挖出些东西来。”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贴着在走,时鸣压低声音道:“你之前说找个机会介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不确定会不会打草惊蛇,但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看这次对方要出什么牌了,如果对方还是继续原来的游戏规则,一旦暴露就放弃的话,我想再试试看。”   程之逸知道他的意思,他还是想继续上次的“陷阱”,所以只是敲一敲山:“掌握好力度,对方不是没有上钩的可能,不管怎么样,万事小心。”   “知道了,程老师。”时鸣扭头冲他挑眉,这个标志性的动作还带着当初的张扬。   三个人到美食城随便找了个饭店坐下,这里自然区别于雅间房,人特别多,一上来,时鸣其实注意到了程之逸的眉峰紧蹙,他问:“不习惯,那我们换个地方。”   程之逸摇头:“没事。”   时鸣站在门口不再动,把时晨放了下来,和程之逸说:“你迁就别人时勉为其难的样子,真让我难受。”   对方低头笑了笑:“那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只迁就过你一个人。”   程之逸说这句话的时候,随意又低沉,带着和这里热火朝天不符的清冷,吹在时鸣心底,他愣了愣。   等时鸣跟进去,时晨已经点好了一堆快餐,小鬼回头的时候,还朝时鸣做了个“鬼脸”,他知道时鸣不让他吃快餐,今天有程之逸在,格外放肆。   程之逸刚刚那句话让他很受用,也没再计较。三个人坐罢,时鸣随手拿起薯条来蘸着番茄酱吃,程之逸则是看着大快朵颐的时晨。孩童时的满足和快乐太简单了,一个玩具,一顿美食,果然,人们欲壑难填是从长大开始的。   因为是拼桌,他们自然可以清楚的听到旁边人的聊天,是两个女生在挑选国庆黄金周的旅行地点。   “这个地方你听说了吗?我觉得很美啊!”   “哪里啊?我看看!”女生凑近对方。   “雾岛欸,据说上面整日整夜的雾不散,就和仙境一般,也有一些惊悚主题。所以这里开发的很多项目,丛林探险什么的。”   “看照片似乎不错,不过我好像没听过。这在哪里?”   “新开发的一个旅游地,知道的人不多,想去嘛?”   时鸣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程之逸也在听她们的对话。他笑着问:“程老师,你也想去吗?”   程之逸见他打趣,也顺手蘸了一条薯条递到他嘴边:“吃你的吧!”   程之逸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像攀附在血肉里的江河,永远澎湃地勾引着时鸣。   上大学的时候,他坐在第一排看到他夹着粉笔的手,总会不自觉地吞咽口水。现在也一样,即使无数次地和这只手相扣勾缠,却还是觉得心驰。   时鸣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手指,才把薯条含了过来。程之逸示意:“还有孩子,别发疯。”   时鸣不以为然:“你看他现在,还顾得上什么。”说完,又笑意盈盈地问,“程老师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得空带你去,也算是我们度蜜月了。”   其实这句话,时鸣说得很勉强,他一没时间,二其实也知道对于程之逸这样的身份,大概除了月球,去什么地方都是一句话的事。   “南极。”   “想去看看极光?”时鸣顺着他的话问。   “不,是想看看冰封的纯净和一世界的白。”这是程之逸在治疗抑郁症期间萌生的想法。   纯白的天地的确适合这样的程之逸。   时鸣刚想回答,邵允琛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知道是看守所的事。对方汇报说:“队长,这个医生的确问题不小,问他当时为什么能反应那么迅速,他居然说是提前就打算在那个点去下监给邱浩霖送药。按你说的,没多质疑他。现在他入所三个月后的视频也都调了出来,我和沁彤现在回队里。”   时鸣听完问了句:“今天是他值班吗?”   “是,他们三班倒,明天后天不是他。”   时鸣抽出抽纸,想夹着电话擦手上的番茄酱。程之逸见状,主动把他的手握过来轻擦。   时鸣笑着安排:“回来,晚上看新监控。”   他挂掉电话,程之逸也擦完了。他握着他的手没让他抽回,低声问:“今晚我加班,你一个人又冷得睡不着怎么办?”   程之逸无奈地笑:“我三十二年的时间里,都是一个人睡的。”   “那就好。”时鸣放开了他,“晚上晨晨自己就能洗漱睡觉,你到点催他就行。我回来也晚了,不想打扰你们,程老师,明天等我回家过中秋。”   俩人都是同居生活的初体验者,而且也是刚在爱河中搁浅的人,小心里又带着大方。   时鸣刚想站起身来,忽然捂着脖颈,表情“痛苦”地说:“是不是有什么飞虫钻进来了?忽然一阵疼。”   程之逸在他对面,立马凑近他:“我看看。”   他侧首盯着他的脖颈的瞬间,看到对方勾着嘴角,立刻明白过来。可已经迟了,时鸣就着他这个姿势,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声音很响,旁边同桌的俩女生瞬间“哇”的一声惊叹。时鸣已经跳起身径直跑到了电梯口。   程之逸坐回座位时虽然面色如常,可耳廓越来越红。他平静地喝着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六年了,他居然还会被这个人上不了台面的把戏骗。   可他,笑了。 第51章 乱局06   时鸣开车回分局的时候,王城安在工作群发布了射击比赛的消息通知。时鸣随便看了一眼,直接扔在了一边。   他要拿起枪,可能不单纯再是射击比赛了。   到队里的时候,邵允琛和温沁彤正在吃着泡面看监控。今天临走前,时鸣安抚邵允琛的那句话,他便知道队长背后的意思,他要查段昀一死亡的真相。   郭婷婷四名主播被杀案其实一直都是这几个人心中的结,每次揪出一点真相,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出无数的疑点和谜题。   时鸣给他们买了宵夜,随后立刻安排:“允琛,这两天时间,领几个弟兄去看着点侯明,虽然今天没对他表示过多的怀疑,可他不傻,自然知道这么大的破绽被我们掌握了。”他拍着邵允琛的肩膀,“今晚监控我和沁彤看。”   邵允琛立刻明白了时鸣的意思,他起身开始安排蹲守,时鸣身后提醒:“有什么第一时间和我联系。”   邵允琛走后,只剩下时鸣和温沁彤盯着那张幕布开始了第一遍的梳理。   程之逸领着时晨回家后,小家伙已经累瘫在床上,连今天新买的玩具都懒得拆。只留下这两个人的时候,程之逸和时晨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他不会像时鸣那样哄孩子,问他今天幼儿园的趣事,和小朋友的故事,也不会抱着人在床头讲故事。好在时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程之逸拿了床被子替他盖在身上,随后自己洗完澡,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秦诗枫白天留下的鉴定书还放在桌上,他拿起来又仔细从头到尾地看了起来。其中那些吸毒检测剂的成分,他比较熟知。可鉴定书最后那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这些检测出的成分里有一种成分是不明的。   他微微皱眉,这份鉴定很有分量,可以说是目前最权威的机构出具的鉴定,居然还有不明成分。不过,鉴定书里附着这种成分的化学结构。   程之逸盯着看了好久,忽然想起这个化学结构图很熟悉。耳畔开始回响今天白天秦诗枫的话。   “如果不是这次和你去取那个原液的鉴定,我很可能都见不到姚老最后一面。他今年其实没怎么做鉴定,都是在国外出差,最近的一次我想找他做鉴定的时候,他人在YD,所以你那天和我说你去枯山,我还挺惊讶的,我并不知道姚老已经回来了。”   程之逸眼前一亮,他马上打开电脑——   YD,《啡陀经》,甘蒂。   如果说世界不同地区的毒品吸食者对于某一种毒品都怀有朝圣心里和个人崇拜的话。那YD所崇拜的就是大麻。多年前,他曾在《啡陀经》里看到过一种记载,甘露和甘蒂是同种植物的萃取液,因为后期加工不同,甘露成了一种致幻液体,而甘蒂却没有致幻的药效,只是普通的植物汁液。   而那本书最后附着的就是甘蒂的结构图。程之逸皱起眉头,姚文家虽然是鉴定专家,毒品相关也是他的研究范围,可选择甘蒂加在检测剂里到底有什么作用。   程之逸把鉴定书发给了唐烬:“安排我们的专家团队,尽量按着鉴定书里的成分还原一下液体,看看到底有什么用处。尤其是甘蒂的功效和作用。”   他还是坚信,姚文家拼死也要留下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月光有些昏乱,坍塌在夜色里。   邵允琛的车就停在馨福苑六号楼下,一直盯着三楼昏暗的灯光。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侯明卧室的灯光依然开着,他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已经被监听。时鸣判断得不错,今天邵允琛问的时候,他才猛地想起那天定时在6:20,居然忘了制造时间差。   客厅里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秒针的声音有些令他烦躁,侯明拧起眉心来回踱步。时钟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不再是时间记录仪,更像是催命钟。   卧室的窗户没关,侯明冷得浑身激灵,他再也忍不住地拿起手机,打给了那串熟悉的数字。尽管已经半夜,可现在的他却顾不了那么多。   对方幽深的声音响起:“喂!”   邵允琛他们的车里立马开始了自动录音,所有人都警惕起来。声音明显经过处理。   “我,我要钱。”侯明的声音有些抖。   “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钱,你们之前答应我的一百万,明天我要见到。不然……”侯明没说完。   对方却立刻会意:“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什么使你提前退缩呢?”这个时候,电话里的声音还很冷静。   侯明扯着衬衫的扣子,伸了伸脖子,他现在额头上都在滚落着汗:“因为今天警察忽然又来找我问邱浩霖的事了,他们,他们可能怀疑我……”   侯明话音未落,对方陡然抬高声音骂了句:“蠢货!”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邵允琛从对方电话接通就已经打给了时鸣,时鸣的监控也看到了段昀一入所后的第二天,由于查出了肺结核的患者,全所临时组织所有在监人员注射卡介苗。   忽然手机震动,他接了起来。邵允琛声音有些急促:“队长,百罗会所。现在侯明打给了他的上线,锁定的地址是百罗会所。”   时鸣马上站起身来,从椅背上提起外套往外跑,同时打给百罗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所长杜海华:“老杜吗?”   对方明显在睡觉:“嗯?谁?”   “老杜?我没多少时间和你解释,现在你马上派人去百罗会所封住所有的出口,黄赌毒例行检查。”   杜海华听出了时鸣的声音,立刻坐起身来:“好,我马上安排人过去,随后到。”   配合多年的默契,杜海华不多问也知道时鸣又在布控抓人。一切来得太快了,时鸣也没想到侯明真的会打给对方。他只是想要他跳一跳脚而已。   这边,等对方挂掉电话后侯明立刻明白了过来,开车的人在三楼看到了侯明站在窗前向下瞭望的动作,他往后躲了躲,提醒邵允琛:“邵哥,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嗯,他应该是反应过来了。”邵允琛拿出对讲机和在楼里守候的人说,“行动!”   现在侯明这只惊弓之鸟已经完全暴露了,而且一旦行动迟缓,被对方先下手,很有可能会像之前的蓝屹和姚文家一样,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等把侯明押到警车上时,技侦组的人忽然说:“开始动了!”   邵允琛盯着屏幕,那个红点开始飞快地移动起来。他和时鸣一直通着电话,实时汇报。乾里派出所的人已经到了会所,时鸣却听到邵允琛说对方已经离开会所。   时鸣摇头道:“不对,允琛,他不可能明晃晃地带着手机离开,离开的不是他。你另外安排人跟着这个带手机的。我先挂了,他人一定还在会所。”   杜海华领着派出所的人布控在各个出口。时鸣刚下车,杜海华就上前询问:“出入口都控制起来了,时队,今晚这是什么行动?”   时鸣到了前台,开始盯着监控:“大行动,人要是抓到了,你老杜首功!”他随口回答,杜海华开始美滋滋起来。   谁知下一秒,他手里的对讲机忽然传出呼救声:“杜所,杜所!郝明被袭击了。”时鸣几乎是从他手里抢过来对讲机,“你们在几楼!”   “负一层!负一层!”   时鸣几乎飞闪一般从杜海华面前闪过,从楼梯间朝负一层跑去,高声喊道:“你的人别动,一个都别动!打120!”这样危机的时候,最是对方容易趁乱逃走的时候,时鸣保持着冷静,只有他一个人在向负一层跑去。   可负一层布控的其他人听到对讲机的呼救后所有人都拥在了负一层的楼梯间,时鸣一下去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郝明,他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所有人各就各位!”   围着的人群瞬间散开,朝各自的出口归位。时鸣蹲下身子去查看,对方的心口插着一把水果刀,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他走过去细看,水果刀柄上刻着“百罗”两个字,是会所里公共配备的水果刀。他伸手触在对方的侧颈,那里的颈动脉已经不跳了。   时鸣绝望地皱眉,开始回想着今晚瞬息万变的一切。每一个楼层都有人布控,负一层直达地下车库,凶手怎么可能杀了人之后迅速跑走呢?   他开始回想着自己跑下楼的时候,围着的人。他问旁边站着戒备的民警:“负一层有几个人布控?”   “时队,加上郝明是八个人,每个出口两个人。”   八个人,时鸣默念着这个数字。突然,他双瞳猛地瑟缩着,问:“郝明在哪个口?”   “东!”   时鸣立刻跑到负一层的东口,那里却只站着一个人。他毫不犹豫地推开玻璃门跑进了地下车库。   不是八个人,刚刚围着郝明四散开来的人已经是八个人,加上郝明是九个人。那个人已经混在了布控的警察里,而他下令让各就位的时候,四个方向分明是两两成双的身影。   时鸣跑进昏暗的地下车库,他走得太急根本没有带枪,身上连防备地东西都没有。时鸣只能拿出十二分的警惕环顾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飞快地捕捉着所有异常地光影。他慢下脚步穿梭在停着的车辆里。   车库的出口只有一个,而他也不确定对方手里是否还有凶器。静,出奇地静,带着诡异的安静令他有些无所适从,时鸣衣服摩挲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忽然他左耳一动,清脆的金属声“咔嗒”一响,是扣动扳机的声音,他立刻前滚翻地躲开。子弹已经出了膛,就擦过时鸣小臂,血肉瞬间飞溅起来。   时鸣躲在一辆车的侧面,对方利用这个间隙迅速朝车库外跑去。时鸣捂着手臂,起身追了出去。   这是唯一的线索。时鸣几乎不敢停下脚步,可他毕竟受伤,手臂的血正在不停地流着,脚步没有之前那么快。即使这样,时鸣依然追了他三条街,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他忽然觉得这条路似乎太过熟悉,等他回过神来,跟着对方最后的身影转弯,绕进长龙西街。   天河分局,屹立眼前,人不见了。   时鸣站在局门口愣了愣,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脚步也有些缓慢。进了局里,站在二十级台阶下望着黑夜里的办公楼,他盯紧了王城安的窗户。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地震动,时鸣艰难地爬着台阶,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接,满手鲜血,他连接听键都滑不动,站在电梯门口,他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息。   “喂!”   邵允琛立刻汇报:“队长,那个装着手机的人我们抓到了,是百罗的服务员,刚下班。她说她也不知道这个手机怎么到的自己的包里。人我们已经控制了,马上带回队里问。”   “好!”时鸣扭曲着面容,刚挂掉电话,杜海华打了过来,“郝明……”   他沉默的意思,时鸣自然明白,他忽然泄力地蹲在地上,和电话那头的人一起沉默,随后他忽然说:“老杜,我一定会揪出他的。”   除了这句话,时鸣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已经和无数人说过这句话了,每一次都是辜负。   杜海华顿了顿,铿锵一声:“抓到他,我扒了他娘的皮!”   时鸣苦涩地笑着:“嗯!”电梯口应急灯的光照在时鸣的身上,他认真地说,“对不起!”   他真的对不起很多人,心底沉着千斤巨石,又像埋着虫卵,源源不断地孵化,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心。他的眼睫微微地抖,这些绝望的事,几乎要把他说纯良和信仰瓦解殆尽。这次程之逸不在身边,他得自己站起来。没受伤地手撑着墙壁,一个个的血手印留在上面。   他走进电梯里上了四楼,敲开了王城安的门。一下,两下,三下,   突兀地声音惊扰了井然有序的黎明,王城安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问:“谁啊?”说着,顺便开了灯,一瞬间时鸣像夜色里攀爬回来的幽灵,眼神阴冷又带着血色浸染过的邪魅,盯着王城安。   王城安惊呼着:“谁把你伤成这样?”说着就要把时鸣领进门,对方却躲开了他的抓握,一动不动地站着回答,“没什么,是我自己。”   王城安错愕不已:“你自己?”他在时鸣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里其实有些害怕。   时鸣捂着小臂直接越过他进了他的房间,床上的被子皱乱地拧作一团,办公桌上堆放着杂乱的文件,时鸣漫不经心地回答:“对啊,你不是说要举行射击比赛了吗?我这不是大半夜在靶场练习,不小心受伤了。”   王城安皱了皱眉:“咱不开玩笑哈,我送你去医院。走!”   时鸣依然在环顾他的办公室,甚至看到每一个立柜里也都想打开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小伤,哦对了,你的那把左轮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呗!在这里面?”   王城安应地很快:“在!”他走到办公桌前拿出钥匙打开了抽屉,拿出他那把经常会随身携带的手枪:“你看这没什么用,咱们射击赛考核都要求是九二式,我就算精准度再高,到时候也得老老实实用九二。”   时鸣接过直接卸下了弹夹,一眼扫过去,八发子弹一发没少。他笑了起来,用那只受伤的右手把弹夹上了回去,还给了王城安。   对方接过后锁回柜子里,又感慨:“真可惜,这次射击比赛王支队不在,不然可以和他比一比。毕竟是神枪手!”说完,立刻意识到时鸣到脸色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王骁肯定会没事,就算不来,他依然是神枪手。”   时鸣笑着说:“那是自然,他永远都是达山省警校警务战术指挥系的战神。” 第52章 乱局07   时鸣离开前,王城安还是坚持要送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王城安只好打给了温沁彤,温沁彤领着时鸣去医院的路上,天已经亮了。   惊心动魄的一夜,再加上受伤,他靠着车窗昏昏欲睡。温沁彤提醒着:“队长,别睡!马上就到了。”   时鸣闭着眼睛说:“没睡,严宋和廷策天亮后回队里,审那个女服务员。你和允琛继续突审侯明,务必敲开他的嘴。”   把人安全送到医院后,温沁彤就被催促着归队。临走前,他又喊她嘱咐道:“别告诉程之逸。”   温沁彤撇撇嘴:“知道了。”   她虽然不理解这个群体,可她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爱,好像的确和男女不太一样,尤其是像程之逸和时鸣这样,一个比一个要强,连爱人之间最起码的关心都要用来对弈,谁都不肯服输。   可受伤毕竟不是可以瞒得了的事,时鸣由于失血过多,被安排住院输血。程之逸早上醒来就给他打电话,问他中午几点回来。   时鸣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那红色的液体缓慢地流动,他略带忧伤地说:“昨天抓了侯明,今天得突审,估计回不去了。”   程之逸问:“抓了侯明?钓到的鱼呢?”   “跑了。”时鸣实事求是地说。   “没关系,抓了人已经算是成功了,钓不到鱼我们没损失。好好问问,包括段昀一的事。”程之逸的声音很轻,听得时鸣心里难受。   他没办法告诉他,昨晚地一切,自己受伤,还折了一个兄弟。昨天还在鲜活的生命,今天因为自己临时的紧急行动遇害了。   这种痛比他手臂上的伤更折磨人,输进自己体内的血就像滚石缓慢地碾压着他的骄傲,他心口一阵凌烈的疼,几乎要在下一秒嘶吼出声。   这个时候,程之逸开口了:“不回来我和晨晨吃。花到的话,记得签收一下。”   这句话把时鸣从悲伤里拽了起来:“什么花?”   “你收到就知道了。鸣,中秋快乐!”   时鸣心底泛着酸楚叫了声:“程老师!”   “嗯?”程之逸正在陪着时晨拆昨天的玩具。   “我爱你!”   没有任何铺垫,时鸣侧着身子盯着眼前输液管里的液体,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程之逸,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带着时鸣灼人的温度附在了程之逸的耳边,像一股滚烫的热流贯遍全身,他酥麻地浑身微颤。程之逸面对他这样赤诚地告白,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有些害怕,带着闪躲。   时鸣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他的话语像带着烙印,是惊魂未定后无处安放的紧张,也是压抑了多年死寂的心湖狂浪翻涌。   “没开免提吧?旁边有小孩儿怕他听到不好!”时鸣提醒着,“因为我还想说,我想和你做丨爱,就现在,格外想。”   程之逸有些跟不上时鸣这种跳跃的思维,前一秒还在倾诉着柏拉图式唯美的爱情,下一秒又跌落到肉体地渴求里,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句话没有太多的焦急,只是很普通的询问,和他的性格一样,漠然冷淡。   时鸣立刻岔开话题:“没什么,随便逗逗你,没想到程老师居然会送我花,鲜花不及你瑰丽,我的老师,中秋快乐!”   尽管时鸣这几句语气轻松,可程之逸挂了电话有瞬间的不安,好在时晨玩着遥控飞机在客厅里玩,很快涤去了他的不安。他刚要起身准备中午的饭菜,唐烬打来了电话。   “少爷,昨晚百罗会所忽然被乾里派出所的民警封了起来,说是例行检查。”   自从程之逸听时鸣说过赵芯璐就职的地方就是百罗会所后,他特意安排人注意这个会所。他问:“例行检查不可能只查这一个地方,除非接到了举报。”   “没人举报,其实是警方布控抓人,据说昨晚还死了一个警察,会所里的人还听到了枪声。”唐烬只知道昨晚是乾里派出所出警,“今天治安和派出所都入驻了会所,开始调监控侦查,会所已经被封了。”   “这个百罗,到底是谁的遮羞布!”程之逸想了想又说,“去查查他们的老板,董辉。”   会所里有人携带枪支,以及持枪伤人,这些和之前赵芯璐的死不会只是单纯地巧合。程之逸已经做好了下午去这个会所一探究竟的准备,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时鸣等着输完血,身上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他忽然想到程之逸应该是给自己寄了花。他给门房大爷打了过去要他替自己签收一下,顺便告诉他是什么花。   门房大爷回电的时候,乡音里带着不悦:“时队长,这是你的花吗?总共一千一百二十三朵,是你的吗?我门房放不下,你看要不要给你送到刑警队。”   时鸣忽然想笑,1123是他的生日:“不会都是红玫瑰吧!”时鸣不喜欢红色,但他不确定程之逸知不知道。   “不是,黄色。”大爷有点不耐烦,“到底怎么办?”   “送,送到刑警队,谢谢了!”时鸣疑惑着,为什么在中秋节送自己“黄花”?   这么多花,刑警队得双开门才搬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办案区,花就被放在了门口。在这样的紧张的时刻倒也有些滑稽的可爱。   侯明就坐在审讯室,低着头,温沁彤抱着她那超大号的水杯目不转睛地盯着侯明,邵允琛正在播放着昨晚录音的内容。   侯明一言不发,他连想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你想死吗?”温沁彤并不像邵允琛这样有耐心。   侯明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对方又说:“如果你想死,那我也不问了。你如果不想死,你已经来了趟公安局,一旦离开这个审讯室,无论把你关在哪儿,对方都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然后,杀了你,你要试试吗?”   温沁彤很直接地点名利害,这让对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邵允琛见状,也补充道:“所以我昨天在你挂断电话立刻抓你,不是单纯因为掌握证据抓你,而是因为你的确有被害的危险,我们在和他们抢你的生命。你只有24小时,从凌晨到现在已经浪费了8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如果你不说,我们可以放你走,可到那时,你可能连坟头都没有来得及选好,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其实从侯明昨天想圈钱跑路的行为看,他本身就不是卖命的人,很明显是为钱所诱。这种人其实很好问。   果然没再坚持几分钟,侯明叹了口气开始交代起来。   时间追溯到今年的七月份,侯明那时候还算无业游民。当初从大学毕业后到市医院规培,和医院签合同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落选了,后来又去小门诊卖药的时候,由于私自加价卖处方药被发现,很快也被开除了,侯明彻底断了找工作的念头,每天到乡下给人游医,随便骗点老百姓的钱。   直到今年七月份他无意中听到看守所招聘驻所医生,打算去试试。可入职之后,微薄的薪水根本撑不起他“高消费”的生活,也是那个时候一个叫“尹达丰”的人联系到了他。   “尹达丰?”邵允琛反问,“你昨天联系的那个人就是他?”   “对,我们没有见过面,一直都是电话联系。他说他愿意付十倍的工资给我,只是有时候他可能需要给里面的人送些东西,有熟人在好办事。”侯明继续说,“当时我觉得一是自己缺钱,二是只送些东西也不犯法,所以就答应了。”   邵允琛和温沁彤对视一眼,七月份安排入所,说明段昀一的事这个人的确脱不了干系。   “后来,直到上个月底,他忽然让我给一个人叫邱浩霖的人伪造病历,发病和我下监的时间一早就定好了,也就是你们监控上看到的那样。当时我已经察觉到这是违法的事,而且我也调查了一下邱浩霖的背景,所以,所以和他说,说打算事成之后要一百万。”   “对方同意了?”   “对。但我们约定交易的时间,是邱浩霖彻底无罪释放。昨天我觉得你们怀疑到了我,所以才冒死联系这个人。”   “尹达丰有没有给你透露过这个邱浩霖到底犯了什么事?”   “没有,他只是说邱浩霖本身就是被冤枉的,我这也算是做了好事。”侯明低下了头。   等邵允琛汇报给时鸣的时候,有些沉重地说:“这个侯明很显然只是个执行的傀儡,邱浩霖的事,他还是不知道多少。”   时鸣却说:“你呈请拘留,我给老邢头打电话签字,既然这些病例是伪造的,在侦阶段就能刑拘。把人关进来,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   “邢局会签吗?”邵允琛言外之意是那只遮天的手真得不会有影响吗?   “会,他一定会的。”   时鸣在病床上艰难地转身,望着窗外开始枯黄的落叶,从盛夏那个绵长的雨季到了中秋,他不确定是不是离真相越来越近,只是知道脚踩着泥泞走得每一步,都怀着对云雾之后的光明万分的敬畏。   秋天很好,星垂野望之中处处晴朗。   程之逸到百罗会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治安和派出所的人都还在取证。他一进去,赵彦就认出了他,可以说程之逸任教的一年里,警校生基本都认识他。   赵彦看自己手下的人还在拦着程之逸,连忙迎过去,喊了声:“程老师!”   程之逸其实并不记得他,只是来天河之后才见过几面,毕竟对方也是治安大队长,他冲他礼貌性地颔首。   赵彦把人领进来问:“老师,是邢局让您来的?”   程之逸朝前台走去:“不是,这里涉及到之前的一个旧案,昨晚的事和之前的案子也有牵扯,所以来看看。”   赵彦知道他要看监控,上前一步把电脑朝他转过来:“这里,就是昨晚的监控。”赵彦把昨晚时鸣临时安排人来布控抓人的情形解释了一遍。   刚听到时鸣的名字,他就已经从监控里看到时鸣在这个正堂疾步匆匆的身影。程之逸那种不安又开始慢慢浮现。   杜海华还在处理郝明的事,身边是另一个副所长,他接着赵彦的话补充:“昨天我们每一层楼都安排着民警,郝明出事的负一层总共八个人。今天我们和时队长通了电话,他说昨天他到达负一层后,加上地上躺着的郝明,变成了九个人。”   程之逸扭头看他问:“九个人?”他指着电脑上几十块分屏问,“哪里是负一层的监控。”   赵彦回:“没有,负一层最近正在装修,这里没有负一层的监控。”   程之逸直接下到负一层的中心现场。看到现场的结构和位置,听身边的人描述凌晨所有的经过,基本可以推出昨天晚上时鸣的安排。当时事出紧急,来不及多想,立刻抽调了最近的乾里派出所来围堵,等他到了负一层准备从地下车库逃跑的时候,警察正好赶来了。   程之逸又问昨晚在现场的人:“有没有人听到郝明呼救?”   几个人同时摇头,和郝明站在一个地方布控的人说:“当时他站了半天,忽然说要去楼梯间抽根烟。”   程之逸点点头,基本脑海里已经有了昨夜的情景:“应该是熟人,郝明来楼梯间抽烟,无意中撞见了在这里躲藏的熟人,所以没有防备,也没有呼救。对方也才能正中心口,如果不出所料,当时在对讲机喊得那句郝明被人袭击了,应该就是凶手。”   “那不对啊,当时我们听到有人喊这句话,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警服。如果凶手穿着警服,他除了扒下郝明身上的别无选择,可我们都在场,郝明身上就穿着他自己的警服。”   程之逸缓言说:“对,就是这样。那个人穿着的也是自己的警服,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警察。”   因为在这里是常客,所以会留着警服,昨晚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这个进退自如的计策,鱼目混珠。   这句话一出,围着人有人倒吸凉气。赵彦虽然很想反驳,可程之逸这个推论却是找不出漏洞,他叹了口气说:“凶手如果想跑只有这一个方法,当时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这个人被锁定IP的手机已经被一个服务员带离了现场,如果只是普通人,他完全可以躲在房间里混在无数普通人里,可他还是要冒险跑,只能说明他不是可以蒙混过关的身份,一定是我们都认识的人,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而且他还带着枪,当时宁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朝时鸣开枪,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程之逸忽然抬眸看着赵彦:“开枪?”   赵彦见他这样反问,也疑惑了:“对啊,您不知道吗?昨晚时鸣中枪今天住院了。”随后又补充,“当时对方慌乱想逃,所以开了一枪阻止了时鸣的追逐,才逃脱的。”   程之逸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所有人都能看到前一秒还表情温和的人眉眼里顿时染上了寒霜。   程之逸之前并不是很愿意和这些人硬碰硬,拿王城安的事来说,他并没有介入多少,一切放任时鸣去查,也想通过这种平流缓进的方式希望可以牵扯出更多的东西。可似乎他越是原地不动,对方越发猖狂。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时鸣因为自己的决策导致郝明被害后,内心要饱受怎样的折磨。 第53章 乱局08   从百罗会所出来,唐烬打来了电话:“董辉的名下除了百罗这一家会所,还在郊外有一处养蜂场,他老婆前几年死了,育有一子叫董承华。”   “董承华?”程之逸对于这个名字觉得太过熟悉了。他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耳畔响起了时鸣的话。   “当时围观邱浩霖和韩小娟的大部分都是邱浩霖的同学,这些人我们都喊来问过,大多都是些富二代,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来了公安局一个个都吓得,比如这个董承华从车上腿软地下不了车,一进办案区居然尿裤子了。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没说一则可能是不想出卖朋友,二则也许真的是头脑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唐烬问。   “派几个人去盯着这个董承华,还有董辉的养蜂场。”养蜂场和高档会所完全是两种产业,程之逸即使不用推想,都知道这里面文章不少。   上了计程车,程之逸才得空打给时鸣,第一句就问:“花收到了吗?喜欢吗?”   时鸣刚睡了一会儿,现在还闭着眼睛,声音故意带着困倦和程之逸“撒娇”:“喜欢!怎么不喜欢!”   “看到卡片上的话了吗?”   时鸣立刻睁开眼睛,有些紧张,看门大爷居然没把程之逸给他留了卡片这事告诉他,他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说:“看到卡片了,只是没打开看。我忙。”   程之逸望着车窗外飞闪到风景,笑了笑:“忙着住院啊!”   时鸣顿时坐起来身来:“你,你都知道了。”   “嗯,因为并没有什么卡片。”程之逸没再多说,“等着我。”   时鸣被人戳穿谎言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他心底除了害怕对方担心之外,也想得到关心。休息了一天,他的脸色已经没了凌晨来时的苍白,手臂已经包扎起来,他坐靠着病床一条条地给程之逸发消息:你别担心,真得只是皮外伤。   就这句话,他发了几十条,程之逸不耐烦地回了句:想多了,去找你是有公事。   时鸣手指不动了,他又开始后悔,早知道程之逸心大,就说得严重点。   躺回病床上,他又开始期待着程之逸的到来。不一会儿,病房门被直接推开了,他腾地起身,以为是程之逸来了。可进门的那张脸让他的惊喜瞬间变成了烦躁,时鸣又躺了回去。   时青山穿着标准的“领导装束”,走到病床边,盯着床上的人看。松垮的眼皮慢慢垂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时鸣。   对方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时鸣说话时不自觉地挑着眉,其实这只个肌肉记忆,只是他做出来,会给人一种张扬的感觉。   看到这个动作,时青山挤在喉咙里的话收了回来,问:“你还在查那个组织?”   “是。”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当好你的民警,你撼不动的大树自然有人会去撼。”时青山故意闪躲着眼神,错过时鸣手臂上的伤。   对方觉得这种话太可笑了:“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人不可以是我。”   “因为你不是为了查案,是为了那个姓程的!”   这句话时青山带了些怒意和威严,尽管他知道这些对于时鸣并没有什么用,“你再这样下去,上回伤的是后背,这次伤的是胳膊,下回就是你的命。省厅已经成立了专案,你却拒绝了,选择自己查,不就是为了那个人吗?”   时鸣听了这句话,直接按下了呼叫铃。时青山瞪他:“你干什么?”   “有人骚扰病人休养,你说我干什么?”   时青山还没来得及发作,比医护人员先一步进门的,是程之逸。对方显然也没想到时青山在,但诧异之色转瞬即逝,礼貌地朝他微笑:“时局。”   时青山再愤怒,涵养和素质也不允许自己打这个“笑脸人”,他冷着脸色哼了句:“嗯。”   时鸣枕着那只好的手臂,望着天花板:“时局,您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没有的话,别耽误我们过中秋。”   时青山从程之逸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程之逸大大方方地侧首,给时青山让开了路。对方低声不忿地离开了。走到护士站时,正在值班的护士把时青山带来的东西提了出来:“先生,这些?”   时青山扭头看了看这些水果和月饼说:“送你们了,302病房的病人多多照顾。”这几句话说的就像是背的台词一样僵硬。   “那这小孩儿的玩具,”   “不要就扔了吧!”   时青山走后,程之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杂志开始看,他已经问过了医生,虽然是皮外伤,但是伤口还是不小,毕竟子弹是从小臂的侧边穿过去的。   他主动说:“他来只是看看你,你何必这样?”   “看就看,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怎么直白的表达意思,一直让所有人猜,我妈喜欢猜,我可不喜欢。更何况,一进来就姓程的,我听着不舒服。”   时鸣和父亲的矛盾其实是所谓的”父爱如山”的一个折射,时鸣从不喜欢时青山冰冷以及那个充满说教的家庭氛围。如果说遇到程之逸以前,时鸣还能稍微忍受,可遇到他以后,俩人的关系彻底破裂。   当时时青山看到天台的那几张照片后,当晚就找到了学校,时鸣当时正沉浸在程之逸离开的悲伤里,校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刚一进门,时青山的巴掌就招呼在脸上。   这一巴掌算是彻底终结了两个人的表面维系的父子关系。时鸣舌尖顶着腮,火辣辣得疼,几乎能感受到它迅速肿胀地过程。他的头还没有来得及摆正,时青山手里的照片直接甩到了他的侧脸。   时鸣只是笑了一下,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照片一张张地捡了起来,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早已怒火攻心的时青山吼道:“你滚去哪里?”   “回家,收拾东西。这一巴掌也算对你有个交代了,你要是不解气,可以多打几巴掌,我无所谓。”时鸣扭头说,“不过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种事实,你儿子确实是喜欢男人,如果觉得时家就要断后,那我完全支持你给我找个后妈,再生个弟弟。”   从那之后,时鸣再没回过家,参加工作之后,偶尔去市局开会见到时青山,也只是礼貌地喊一声:“时局。”   程之逸在大学就无数次地听时鸣抱怨过他的父亲,当时时鸣并不知道自己每一次抱怨对早已家破人亡的程之逸而言就是另一种凌迟。所以现在,他很不愿意再在听面前展现这种家长里短的矛盾。   时鸣逗着他:“我都受伤了,你也不知道关心我。”   程之逸依然看着杂志,并没有开口理会。时鸣败下阵来,主动道:“程老师,你真没劲。”   程之逸翻着书页:“你有就行。”   时鸣顺着这句话逗他:“确实,毕竟我不是受力的一方。”   程之逸合上杂志,抬起眼看着床上的人得逞地表情,认真地问:“疼不疼?”说着,站起身来坐到时鸣身边,去看他的伤。   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和眼神,还是暴露了程之逸的心疼。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觉得再小的伤口主要是在时鸣身上,心底就会涌出无数的恨和怒。   时鸣坐起来,观察着染了人情味儿的程之逸,这样的他比从前更好看了,尤其是眼神流转着柔情,和他在自己身下承欢时的那种朦胧感不同,程之逸现在是清醒地动情。   时鸣想起今天上午两个人电话时,他和他说想做丨爱,到现在人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更想了。   时鸣偷偷按下了病房的自动窗帘,室内的光线一下变成了昏暗的暖光灯。他打算调节一下气氛,手都伸到了程之逸的衣服里,握上了微凉的腰。   程之逸顿时弓直了背,低头替时鸣重新包扎好,开口问:“侯明交代了些什么?”说完,把时鸣那只不规矩的手抽出来,自己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那本杂志。   时鸣皱着眉头,悻悻地撇嘴。把邵允琛汇报的又如实告诉了程之逸。   对方摇摇头:“检察院第一次不予批捕,第二次也依然会这样。我觉得把人关着可以,但是我们的重心不要放在邱浩霖身上。”   “那放在谁身上?”   “董承华。”程之逸把自己的信息也和他共享,两个人又一次站在了一起,“这个人一进局里就吓到腿软,并不太正常。鸣,一次两次,也许是害怕公安局的传唤,可次数多了还是这样,就有些过于故意了。一个十七岁的人什么事都没有犯,只是来当证人问问,居然会吓到失禁。”   时鸣枕着手臂问:“董辉一个会所老板为什么开蜜蜂场?”   “反常就是有蹊跷,有蹊跷就值得查。”程之逸顿了顿说,“虽然我觉得这样的联想有些荒唐,可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个组织似乎都沾着毒吗?”   时鸣警惕起来:“你说百罗会所和毒有关?”   程之逸说:“百罗会所是之前寒山公园摩天轮意外坠亡的死者赵芯璐的工作地点,侯明紧急联系的上线也是会所的常客,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另外,赵芯璐的死如果沾毒,侯明的上线如果也是M集团的人,那我做这样的猜想,也不算太异想天开。”   时鸣摇头:“侯明不肯承认段昀一的死和他有关系,不过这个我觉得他不是故意隐瞒。如果是过量注射致死,凶手只有一个机会,就是那天卡介苗注射。侯明当时就是值班医生,但看他的动作和微表情,允琛也同意他的确不知情。疫苗注射每一支针剂是提前准备好的,按监室顺序注射,如果对方事先知道段昀一排第几个,的确可以提前安排。”   程之逸“嗯”了一声:“没事,我们目前也不是为了专门查段昀一的死。既然这个董承华这么害怕来公安局,我们可以让他以证人的身份多来几次,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失禁的毛病就好了。”   时鸣忽然笑出声来:“程老师,以前怎么不知道你……”   “我怎么?”程之逸好奇地问。   “你这么坏!”时鸣侧过身子盯着他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平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罩,“我可能又犯错了。”   程之逸觉得这样的时鸣和六年前那个年轻人重合身影,他问:“怎么了?”   时鸣把昨晚追人追到公安局门口消失的事告诉他,随后又说:“我跑到四楼敲开了王城安的门。”   “嗯,发现什么了?”   “他的左轮手枪里满弹,而且昨晚那枚地下车库的子弹也出了鉴定,是九二式手枪的子弹。他又一次从我眼皮底下跑了。”时鸣只有在程之逸面前才会这样表露心绪。   “你为什么觉得昨晚在会所的人是他?”   “直觉,人直接跑回了天河分局,昨天也不是他值班,为什么他会留宿单位?”   程之逸依然翻看着杂志,他笑着说:“我倒觉得你做的很对。半夜敲门,不就是告诉他你怀疑他了吗?这和你询问侯明,结果调出来百罗会所的人是一个道理。上一次被动地接受了他的突袭,这一次我们几乎看到了他的背影,下一次或许就能看到他的脸了。”   不算安慰,程之逸见时鸣受伤,都觉得王城安再停留片刻,含冤而死的郝明只怕都难安魂灵。   “郝明的事,你不用多想,我已经以我基金会的名义为他终生赡养父母和抚养子女了。”程之逸合上杂志,站起身来,“你今晚一个人在,我该去接晨晨下课了。”   时鸣有些惊讶,他拉着他的手说:“执行任务遇难国家自然有抚恤金,你这是干什么?”   程之逸挣脱出来摩挲着他的手背:“我在买你的安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哦,中秋快乐。”   看着他的毫无留恋的身影,时鸣苦涩地想,果真是来找自己公事公办。   枕边手机的消息提醒忽然不停地响着,他一打开是温沁彤发给他的“黄花”照片,还附带着惊叹:时队,我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玫瑰,这香味儿估计邢局办公室都能闻到了。   时鸣放大看,看门大爷口中的“黄花”是一千一百二十三朵香槟玫瑰,外围绕着一大圈满天星。这些事都是从前的时鸣才会做的事,不,他也不会做。他觉得送花太俗了,不过这俩成年男人之间谈恋爱的小心思,互相看不上对方的把戏。   他觉得他的烟花昏怪,他觉得他的玫瑰俗气。   但流转着的爱意却是温柔又可爱。   程之逸暗示的卡片,大概就在时鸣心底,卡面上的话也呼之欲出。香槟玫瑰的花语就是一生唯一的挚爱。很难想象,送这么多花的人,会是刚刚那个冷漠地说离开的人。   他看不透程之逸,这是他一生都在修习的专业。   第二天复检之后时鸣就被准出院了,邱浩霖昨天又被关进了看守所。国庆长假最后几天,他按照程之逸说得,天天喊来董承华到警局“做客”。   一来二去,时鸣也的确发现了不对,按理说,一个正常且并没有犯事的人来公安局,心情会从一开始的尊敬配合变得逐渐不耐烦,最后直接暴走,尤其是对于董承华这个年纪,占用了他宝贵的长假时间,更应该不依不饶地发作。可董承华越到后面越害怕,有时候还没进局大门就开始抖成了发动机。   时鸣派人清查他的交际圈,居然大部分都是些社会混混,每天放学之后,和这些人相约泡吧唱K开房。   “还是两面人?”时鸣靠着椅背安排,“胖子回来专门盯着这个董承华,我不信他的这些狐朋狗友什么坏事都没做,进局里会害怕成那样。”   节后的第二天就是之前已经定好的射击比赛。   比赛前一晚,时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抱怨:“按理来讲,明天有我在,王骁在,他王城安连前五都进不去。可惜王骁昏迷不醒,我又受伤了,真的是便宜了他。”   程之逸坐在电脑前,翻阅着邮箱里的文件,低头边记边说:“你还在意这个?”   “我不在意,只是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那副嘴脸。算上那晚开会,我凌晨敲门,以及明天的比赛三次了。”   程之逸笑着说:“事不过三,明天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得意。”   “如果第一次就让他吃一亏,我们现在都大获全胜了。”   程之逸带着眼镜往下拉了拉,余光看到时鸣严肃的神情:“鸣,你真的在意这个?”   时鸣摇头:“我在意他什么时候坐在审讯室,或者什么时候去医院把王骁换出来。”   程之逸没再说话,专心地读着邮件。之前姚老口中的砖红色的液体,程之逸在欧洲的团队按照其中的成分复原了,可得到的液体由于有甘蒂的缘故,呈现一种淡蓝色,并非砖红色。   程之逸记录完之后,回复了一份邮件,只是提出问题,这种液体是否会因为高温炙烤,或者和口腔中某些黏液反应而变色,需要进一步的实验。   等他回复完,时鸣已经睡着了。程之逸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盖好被子往时鸣怀里靠了靠也睡了。   俩人本来今晚都说好了要做,可时鸣想起来明天的比赛,心底窝着火,也没了兴致。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鸣留下便签:“去市局开会一天,不想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程老师,今晚洗好等我。”落款,一个飘逸的“Ming”,模仿地就是程之逸胸前的刺青,旁边还画了一个“猪头”。   程之逸淡淡地笑了笑,把便签重新贴了回去。他特地从衣柜里挑了一身时鸣稍紧身的作训服,穿上了中高筒皮靴。换装完成后,他打给了邢汇深——   比赛就在市局的射击馆,程之逸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比赛进行了一半。王城安是牵头的领导,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惊讶。他算是阔别多年又一次见程之逸,和记忆里同学口中那个清冷孤傲,独来独往的描述没有什么区别。   邢汇深和自己说程之逸会来的时候,他还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会替时鸣来。不只他有些惊讶,坐在看台上的严宋他们看到程之逸立刻打给了时鸣:“头儿,什么情况?今天程专家替你来的?”   时鸣其实正坐在市局某一间办公室喝茶,他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程专家没告你吗?他穿着作训服欸!”严宋实时汇报,“王城安迎上去了,诶诶诶,靠太近了,干啥呢!”   此时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交谈着,王城安走过去,热情地打招呼:“程老师,邢局已经和我说了,我和市局领导申请了一下,反正如果今天入围了,以时鸣的枪法也没什么可挑的,不入围就当给你练练枪。”   程之逸垂着的手始终没回握,他直截了当地说:“谢谢安排,只是我不怎么和人接触,你别见怪。”   王城安尴尬地收回手:“不会!知道程老师的一些习惯。”他领着人去验枪室,“这边请。”   射击馆是室内靶场,并不算大,射击室和候场区中间隔着厚厚地防弹玻璃。一进门右手就是“枪库”,平时武警训练自然会有其他型号的枪支,可今天由于要比赛,桌台上只有考核的九二式手丨枪。   王城安跟在程之逸身后,把两盒子弹放在一边,有些好奇地问:“之前虽然都在警校,但实在不知道程老师还会用枪。”   程之逸低头随便拿了一把,开始卸下弹夹装子弹:“枪谁都会开,准不准另当别论了。到时候,别丢天河分局的人就行。”   王城安立刻跟了句:“不会。”   “今天的结果好与不好都算时鸣的。”程之逸的手指虽然纤细,可王城安能看出他手里有劲儿,从装子弹就能显露出来,像他们经常射击的人越到后面的子弹都需要用力推,可程之逸似乎很是轻松。   等工序都走完,程之逸走出枪库,一眼就看到今天穿着白色卫衣的时鸣,在黑压压一片里格外惹眼。严宋一句“激将”对话,比什么都管用。程之逸没怎么看他,跟着王城安朝射击室走去。 第54章 乱局09   温沁彤一旁感慨,眼里飘着光:“程专家居然还会玩儿枪?我的天哪,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的吗?长的好看,多金有钱,性格温柔,破案专家,表面上文雅,背后居然会枪?上得了讲堂,下得了厨房。   随后她看到脸色不怎么好的时鸣,又想起那天的玫瑰花,八卦地说,“会在节日里送花,会关心咱们队长喝药,还不和别人任何肢体接触,浪漫又专情,他真的,真的是凡人吗?”   严宋撇撇嘴给她递纸:“擦擦吧,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如果是平时,时鸣听到这些一定受用,他现在却没别的心思。程之逸会打枪这事,他并不知道。   一瞬间,时鸣觉得自己对于程之逸就像是每晚给时晨讲得童话故事书,不用翻开就知道结局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程之逸之于他,是无字的天书,他即使翻开也不知道从何读起,只能看到透明纸背下的尘埃。   时鸣看着俩人进了射击室,王城安跟在程之逸身后。   射击规定每个人三十发子弹,王城安把两个弹夹放在射击台,程之逸验枪的时候忽然说:“王队,九二式手.枪好中靶还是左轮好中靶?”   王城安微微一愣,随后笑着说:“我用惯左轮了,我觉得是左轮。”   程之逸表示同意:“我也觉得,毕竟左轮不会出现打人却蹭着小臂飞过的情况。”   王城安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凌厉,随后尴尬地笑了几声。程之逸浅动了一下嘴角,拿起弹夹迅速装进了手枪里:“王队,可以退后了。”   王城安还没来得及露出他标准式的笑容,耳畔顿时碎裂出枪声。他一抬头,只见程之逸单手举枪,对着人型靶连续击发。王城安即使站在射击室,可玻璃后的瞬间的惊叹声还是传了过来,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候场区的电子屏幕,每一枪都在十环中心。   一个弹夹里十五发击发完毕,程之逸的无名指按压弹夹扣,空弹夹直接掉在地上,另一个满发弹夹被他左手重拍,枪弹结合,这个过程之快,王城安都有些恍惚。   在这无数困惑里,程之逸又连续开了十三发。   顿时,射击馆内安静了下来。震荡的枪声下王城安有些耳鸣,由于连续不断地击发,强大的后座力已经反震在程之逸的虎口,白皙的皮肤上磨出了一片红。   王城安以为程之逸已经打完了,刚要上前,对方枪里的另外两发子弹飞快地打在了人型靶支撑架的“腿”上。   “人”向前缓慢地栽倒。   程之逸把空弹夹又扣在地上,把枪放在了射击台。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分钟。   程之逸转着右手手腕,虎口处的血已经顺着手背滴在绿色的地毯上,他扭头看着王城安说:“最后这两颗算时鸣送王队的。”   王城安还在耳鸣,这句话他听的不真切。只是他的脸色在那个人型标靶倒下的瞬间,就开始变了。   程之逸笑着解释:“别误会,王队还没比。我如果都是十环,你压力应该挺大的,更何况,王队又不惯用九二,算我替时鸣作一个顺水人情。”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直到身后的掌声把王城安从失神中惊醒,他才不得不拿起靶贴过去验靶打分。   程之逸微微回首,他想看王城安弯下腰扶起靶位的样子,那一定是未来的王城安。   今天这场射击像某种隐晦地“宣战”,就像枪口缭起的白烟,只有王城安看得见。程之逸为什么打在人型靶的“腿”上,也只有他明白。   程之逸走出射击室,揉着僵直不适的手腕,正常训练这种连发也会有虎口震裂的危险,更何况程之逸还并不是经常持枪。   只不过现在他虎口并没什么感觉,只是手腕越来越痛。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时鸣,眼前顿时飞来一团白影。   时鸣直接从看台上跳下来,拉起他的手离开了。   最后两枪,他是在替他“报仇”,也是程之逸昨晚反复确定“鸣,你真得在意这个?”后的结果。   时鸣说:“我只是不想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   所以程之逸来了。   时鸣径直把人拉到停车场,程之逸才挣脱开,拿出手机:“等我先给邢局说一声。”时鸣应该是带他去包扎,开关键还没按下去,手机被眼前的人夺走,而后不由分说地触着程之逸的腰将人圈到身前。   和刺眼的阳光一次落入心底的,是时鸣心疼的眼神和突如其来的深吻。程之逸翘着那只受伤的手,用双臂勾着时鸣的脖颈,闭眼回应。清凉的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钻入湿润的吻声中。   程之逸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个人接过吻了,他辗转侧首,伸直舌头勾舔着时鸣的上颚,更深地试探着对方的理智。   程之逸接吻的时候从来不会闭眼,时鸣也能清晰地看到眼神里逐渐蒙上的雾色,带着迭起翻涌的情*,你来我往,不肯罢休。   程之逸的腰在时鸣手里越来越软,紧紧贴贴着对方,急促地呼吸点燃了停车场的寂静,俩人就在阳光下忘情地痴缠。   最后,还是时鸣惦记着程之逸手上的伤,先撤了。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替程之逸擦尽唇角牵连出的水丝,唇色比血色还要深,作训服的风纪扣不知何时崩开,时鸣稍稍垂眸就拿看到对方从脖颈到胸膛染着的红潮。   程之逸显然还没有“尽兴”,勾着时鸣脖颈的手不打算放下来,时鸣挡开温柔地说:“先去包扎,其余的晚上回去做。”   程之逸笑了笑,时鸣对他带着哄意的声音,总会令他迅速满足。   上了车程之逸才看到时鸣身上白色的卫衣蹭了血,他扭过头望着窗外:“穿不了了,改天买给你新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枪?”   程之逸笑答:“我说我从小就会你信吗?”   “信。”   程之逸见他这么干脆,忽然把准备好的解释都止于唇齿,他忽然说:“等这里的事都结束,你愿意和我回欧洲吗?鸣,回我的家看看。”   时鸣知道程之逸很排斥“家”这个字,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因为这个有过矛盾。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缘由,现在他觉得程之逸这句话带着他听不懂的伤感,他苦笑着说:“你每次这样,我都害怕第二天醒来,你又离开了。等这里结束,我愿意陪你回家看看。”   程之逸从温华回来,到现在的确像变了一个人。时鸣忽然问他:“程老师,你接受我,单纯是因为东澳商城看到我和宋冉一起吗?”   程之逸依然没有扭头,等了一会儿,都快到医院的时候,他温言说:“从我第一天见你,就接受了你,和旁人没什么关系。”   温和的语气里夹杂着不快,程之逸从来没有怪过时鸣,他自伤自残自虐自怨都是因为自己:“大三第二学期,每次和你争吵完,我都会想方设法地缓解心里的愧疚,我说过,你太好了,耀眼的让我忍不住地流泪。六年之后,那种愧疚带着惯性,我依然害怕你的靠近,我逃离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是那天刺青的时候,纹身师问我为什么要纹Ming,我说想不到别的了。他说那这是你的名字吧!我说不是,是另一个人。他说,你一定很爱他。”   程之逸撑着下颌,扭头望着时鸣,温柔地说:“那一刻我居然才发现,是啊,我多爱他。为了和他一样站在光里,我努力地涤去我身上的污浊,为了不要忘记他,这六年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花园里种下一株百合,那圣洁的白带着我的祈祷,点点滴滴的祝福说给月亮和星辰。你看,苏建盛知道,石明寿知道,纹身师知道,就连苍穹和夜色都知道,有个叫程之逸的信徒,每晚的呓语都是时鸣。可我却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又薄,像随时会散在风里的雾,也像教堂里做礼拜般的祷告,只有上帝可以看到他的虔诚。   时鸣喉间是巨石堵着他有些窒息,他竭力地忍着不让内心泛滥的酸楚流下来,车停稳在医院门前,时鸣自嘲地笑着,哽咽地低语:“月亮和星辰一定笑话,有个叫时鸣的笨蛋,居然一直都不知道程之逸爱他。”   程之逸愣了愣,忽然笑出了声,时鸣也笑了,侧身开门的瞬间,眼泪飞在了手背上。   六年风雨镌刻的深情就这样化雨融雾淋漓在他们的心头。泊船和孤舟终于划过翻涌的巨浪到了岸头,那横亘在深夜里千万次的遗憾就不算太晚。   程之逸选择向时鸣剖白心意,是不想对方再患得患失,因为自己的“前科劣迹”,时鸣对程之逸每次给予的温柔和爱都有阴影,怕他又一次离开。   没了隔阂,时鸣抱着人滚在床上时,也不再是抱着虚无的幻想。   他是和真实的人在这里一片天地忘我的交汇,时鸣满足地抱着浑浊不堪的人儿,细碎地吻把还在疯狂里颠簸的人唤回现实,他的程老师说爱他,他恨不得告诉全天下——   这场射击赛程之逸代替时鸣最终还是入围了,他带着程之逸和王骁两个人的份量来加入全国的考核。只不过时间在明年春天,时鸣眼下的重中之重也不是这个。   秋夜的雨总带着不那么讨喜的凉意,暗巷里只有路灯受的了这样的冷。昏暗的光线绞碎了雨丝,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脚步声杂乱交错,一步深一步浅的踩在泥泞的路上,女孩儿慌张地回头张望,不停地向前跑。   她抬眼看到了巷口似乎有车灯的光,拖着还在沁血的小腿,用力地朝巷口跑去。突然间,一声惊呼未落,地上的水坑溅起了无数泥污,屠尽最后的希望。待她回头时,身后的魅影已缓缓而至。   程之逸在这样的雨夜里又在发抖,时鸣把人抱紧,又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他身上。每当程之逸梦魇的时候,时鸣这一晚算是彻底交代了。   等着怀中的人暂时安稳下来时,已经接近破晓时分了,时鸣毫无困意,拿起手机一看,凌晨6点23分,他刚想小憩一会儿,邢汇深的电话打来了。   时鸣看着“老邢头”三个字,没敢迟疑,隐约觉得,昨晚那样的雨夜似乎总不会太平。   果然——   时鸣和程之逸到达现场的时候,刑事技术的专人已经到达,耿文玥看到时鸣来,上前及时汇报:“初步检测是颈动脉破裂出血,死者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眼角膜呈现云雾状,半透明,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具体精确需要进一步检测。”   “颈动脉破裂,什么伤?”   耿文玥眼里带着些匪夷所思回答:“致命伤就是咬合伤,而且是人的齿痕。”   时鸣和程之逸听了几乎同时抬头看着耿文玥。人把人活活咬死,还没从这样的震惊里回神,严宋走过来和时鸣汇报:“头儿,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正好昨天晚上派出所也接到了报警,丁暖的父母说她昨晚和朋友约着去寒山公园散步,再也没回来了。”   “死者就是丁暖?”   “对,丁暖,是天河八中的一个女学生,昨晚正好是周五,她和朋友约着去寒山公园散步,据她朋友说,当时忽然下起了大雨,公园里到处跑着避雨的人特别多,俩人就分开了,朋友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公园里的人都没有了,还没等到丁暖,所以先自己回家了。”   时鸣挑起警戒线,让程之逸先进了现场。程之逸一眼就看到了中心现场里玉体横尸的丁暖,对方的衣着都很完整,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丁暖双瞳放大,眼球突出,面容扭曲,生前明显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温沁彤在一旁边记录边说:“程专家,看出什么来了?”   程之逸带好手套,微微动了动死者的头,便清楚地看到了耿文玥说的咬合伤,伤口非常清晰,几乎没有来回撕咬的痕迹:“只有这一处外伤,如果真的是被咬死,那凶手是一击命中。”   温沁彤附和着:“对,很难想象,这个人得多狠啊,才能一口把人咬死。”   “一般来讲,杀人无非是分为随机和带有目的性两种,如果是有目标的杀人,那提前会有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比如工具,场所,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是选择用牙齿去咬死这个人。人牙齿的咬合力虽然最大可以到达68kg,但这需要一定程度的爆发,而且是一瞬间的爆发,才能咬出这种整齐的伤口。”   温沁彤蹲下来跟着程之逸的思路走:“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个随机的杀人?”   “目前只能推测随机,这场雨消灭了不少痕迹,但从死者指甲缝里湿润的泥土来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程之逸的目光转移到了现场的环境,这是一个逼仄的小巷,南北走向,这里的小二楼即将被拆迁,所以住户很少。   时鸣在外围和严宋走访围观群众,问到了,昨晚是否听到呼救的声音?回答都是否定。 第55章 乱局10   时鸣摩挲着下巴疑惑:“昨晚这场雨是八点左右开始下的,雨声虽然能掩盖一些声音,但不至于呼救声完全听不到。”   “警官,我就在这巷子拐角住着,真没听到。是今天早上我起来倒垃圾的时候,看到地上的人才报的警,当时给我吓得!”说完,妇人顺着胸脯,很显然吓到她的是丁暖仰面朝天,瞳孔放大的惨状。   程之逸站起来,顺着这条巷子向南走去。死者的头朝向北方,很显然是从南跑入巷子里,被追到之后杀害。那这条巷子和寒山公园有什么关联?   提到寒山公园,程之逸的心头总笼罩着一层阴云,他心底祈祷,但愿丁暖不是步赵芯璐的后尘。温沁彤看到程之逸自顾自地走着,小跑了两步跟在身后:“专家,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你说,我都记下来。”   程之逸温和地笑着说:“没必要,我的发现有时候也是些没用的发现,我的判断有时候也是错误的判断。”   温沁彤发扬着她迷妹的精神:“我不同意,破案不就是好的坏的,正确的错误的,都集中起来抽丝剥茧吗?”   交谈间隙,程之逸走动巷口,面前又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他扭头右看,就看到那个巨型的摩天轮。他温柔地点头:“说得对!”   破案就是抽丝剥茧。   温沁彤刚想高兴,可忽然又道:“可是,专家,如果真的是随机杀人,那这个不怀疑对象和锁定的范围太大了,而且昨天那个巷子因为要搬迁了,监控都坏了好久没人修。”   “如果是随机,那么凶手还会第二次作案,杀第二个人。”程之逸说得很慢,也很平静。   温沁彤听着这句话,身上冷不防地打了个冷颤。   他扭头看着她,依然带着笑:“吓到你了?可我说得是事实,第二个人死了,我们离线索更近了。”   这个解释,温沁彤怔怔地问:“您,您真这么想?”   程之逸朝东走着,走出了这片住宅区到了马路上:“我真这么想。”   “那,那”温沁彤又紧追着,但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最后来了句,“那我们队长一定不会这样想。”   程之逸这才发现,马路对面就是寒山公园的后门,他一边和温沁彤交流,一边又摸索着昨晚凶手和死者追逐的路线:“你们队长当然不会这样想,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   温沁彤偷偷瞥了一眼,替他辩解:“其实您也是说个理论性的可能,还是在尽全力破案,不然您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有时候,究根问底并不是个好习惯,人还是得学着给自己留些幻想,比如你和我。”程之逸伫立在后门的铁栅栏前,回头看着温沁彤,“走吧,带着你的幻想,进去看看。”   清晨来散步的人很多,尤其是下过雨的清晨,空气里混着泥土和草地的芳香,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都会让人短暂地忘忧。   程之逸并没有走进去,从后门进公园的小径上,居然留着模糊足迹,而且并不多。   温沁彤自然也发现了,她拿起相机就开始拍。   程之逸指着杂乱交错的脚步说:“步弓窄小的应该是丁暖的,另外的自然有凶手留下的。不过,”脚底的花纹不太一样,很容易辨别,但他自己从这些脚印里还看到第三个人留下的,而且也十分模糊。   温沁彤弯着腰问:“是不是这里早上有人来过,破坏了现场。”   “不太可能。”他指着这些脚印旁边的泥地,“你上去走走。”   温沁彤踩着走了两步,一回头对比,才明白程之逸这句话的意思:“新留下的足迹很清晰,昨晚经过雨水冲刷相对模糊。”   “对,所以说,这儿昨晚除了死者和凶手还有人经过,让技术组的人提取,回去做个鉴定,现场破坏太严重了。”   随后他根据这三组足迹开始分析:“不管另外两组哪一组是凶手,脚步跨幅都很小,可以说这段路,除了丁暖的步幅越来越大,另外两个人都收着步子,说明凶手是要逼着丁暖离开这个公园。”   温沁彤皱着眉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就是在公园锁定了丁暖?”她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专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对方随机杀人的动机,比如说像之前主播连环凶杀案里,凶手是为了取她们体内的激素,动机决定了他的作案手段,如果说对方是为了报复社会,那在公园里直接砍人,或者开车公路上横冲直撞都比咬死一个人更有效果啊!所以他可能是临时起意,偶遇丁暖,其实这种最有可能是他临时为了得到某种满足,而丁暖正好具备的东西,比如劫财劫色,但我实在想不到,丁暖身上没钱,也没有伤,周边住户甚至没有听到尖叫,居然被活活咬死。”   程之逸从她这段话忽然捕捉到了一句关键信息:为了得到某种满足,他开口道:“或许,他要得到的满足不是财色,咬人就是他最直接的方式呢?”   温沁彤望着他,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满足,需要咬人脖子啊?吸血鬼?”   程之逸笑了笑:“告诉现勘组来取证,我们进里面看看。”   案发现场的尸体已经包了起来,时鸣叉着腰低头看着,听严宋低声问:“头儿,这不会又是那个M集团的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时鸣摇头:“别太早下结论,不是所有的犯罪都是M集团的操作,等进一步尸检看看。”他看着崎岖不平的巷道,有些失望,“这场雨可真是下得不巧。”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问严宋:“她是天河八中的学生?”   “对啊!”   “邱浩霖和董承华,林小娟,是不是也是这个学校?”   严宋一拍手:“对啊,她们都是天河八中的学生。”   时鸣眼神里充满谨慎和好奇,他不太敢把这些巧合关联起来,但似乎他不得不去趟天河八中了。   天河八中是天河市的重点中学,这里有邱浩霖这样的官二代,也有董承华这样富二代,还有丁暖和韩小娟这样成绩斐然的普通学生。   时鸣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他本来都打算自己去,可想到这里也算是自己的母校,一定要等着程之逸一起去。   车停在公园的正门,程之逸和温沁彤一出门就能看到他的那辆霸道车,温沁彤很有眼色地替程之逸打开副驾驶的门,随后自己跑到后座。   一上车,时鸣就道:“就这一个表现,我没白培养你。”   温沁彤“嘿嘿”一笑:“都是队长栽培的好。”   时鸣一手开着车,另一只手去握程之逸的手,现在对于这些亲密的举动,两个人都开始习以为常。   “怎么这么凉?”时鸣时时刻刻担心他的身体。   今天早上是时鸣起身穿衣服把人惊醒的,程之逸是听到“寒山公园”才打算来,走的急只穿了一件白T和宽松的西装外套。   他的衣柜里只有宽松版型的西装,这是他从小到大定制修身款的衣服“后遗症”,他见不得紧身的东西。   程之逸望着窗外没回头,只是反手握紧时鸣的这只手:“那你给暖暖。”   温沁彤:“咳咳,我说,咱们还在办案。”   时鸣问着:“那温警官发现什么了吗?”   “有有有。”温沁彤把刚刚程之逸的分析说了一遍,“首先,可以判断对方杀人一定是处于一种清醒的状态,排除醉酒和精神病发作,然后他锁定丁暖是他的受害人,随机里又带有了一种偶然的确定,试想如果昨晚没有这场雨,凶手会作案吗?   “会,那他杀人就是带着目的,会提前准备,不会,说明他的确是因为这场雨带给他一些作案的灵感。   “那再想,如果丁暖和朋友没有走散,凶手也会动手杀她吗?会,那这个难度很大,凶手下手的几率也很小,更不会选择用咬人的方式,不会,说明丁暖和朋友走散之后,一定在某种情形下进入了凶手的视线。   “综上所述,凶手是因为这场雨和突然出现的丁暖,临时起意。   “那问题又来了,寒山公园只有正门和后门两个门,正门对面是闹市区,大部分人会选择正门进出,后门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出来就是案发的住宅区。所以,当时丁暖逃生的路线只有这一条,后门的脚印也佐证了这一点。从公园走到后门,她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跑到了巷子里,随后被凶手追上,将其杀害。”   时鸣听完,就知道这是谁的推理方式,他还是笑着夸奖:“可以,跟着程老师学了不少东西!”   温沁彤刚想解释,程之逸接话说:“还有另一种推测,凶手就是选择在昨天要杀人,不管下不下雨,就是要杀丁暖,不管有没有走散。”   温沁彤眨着大眼睛,从后座看着程之逸,低声问:“专家,你,你不是说是随机的吗?”   程之逸笑着道:“昨天那场雨天气预报早就预报过,凶手提前知道丁暖的行程,要去寒山公园,走散这种事也完全可以操作,当时避雨的人多推搡,拥挤,而且这个公园的基础设施很差,路灯设备也不齐全,黑暗里丁暖回头看不到朋友,就会开始寻找,等到她找着找着发现脱离人群之后,身后还有一个陌生人跟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肯定赶紧到人多的地方啊!或者大声呼救?”温沁彤说完,立刻否定了,“不行不行,如果当时就我们,我呼救肯定会把我置于危险。”   “所以,你只能沿着公园的路,赶紧找出口,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你跑到了后门,出去之后,你更茫然了,居然是一片即将拆除的房区,两边是看不到尽头的路,眼看着身后的人就要跟上来,你立马跑到了巷子里,很不幸,还是被追上了。”   温沁彤吃瘪道:“诶,专家,你……”   时鸣摇头解围:“他不是逗你,他是在教育我。”   “刑案侦查不能依靠推理,要依靠证据,证据才是会说话的真相。”这是程之逸之前上课时说过的忠告,在完全契合现场勘查的情况下,可以推演出几种甚至十几种符合条件的案发现场,而真相却是另外一种最匪夷所思。   程之逸坦然接受了这句话:“对,所以你能带我去天河八中,说明你比大学时候长进多了。”   时鸣的长进建立在无数的教训上,温沁彤听了这句话,惊叹:“我们队长从来没服气过谁,还得是专家啊!”   “我也从来没觉得谁可以过,他是第一个。”程之逸说得很慢,却很清晰,歪着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时鸣,对方故意躲开这个目光,低声说,“程老师,别太过了。”   程之逸很享受,可以让时鸣害羞的时刻。   由于今天是周末,天河八中没有学生嬉闹的声音,有经过昨晚的大雨,显得宁静又温柔。   温沁彤站在校门口问:“队长,再回来居然是查学弟学妹的案子,什么心情?”   “衣锦还乡,如芒在背。”   时鸣一早联系好了校领导,毕业已经十年了,昔日的班主任也成了副校长,裘城远远看到时鸣就已经伸出手来。时鸣倒是有些犯怵,毕竟当年校史也没少留下自己光辉的一页,虽然都是反面教材。   果然,裘城第一句话就是:“还记得当年抓到你抽烟,咱俩满操场跑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转眼间居然成了护一方百姓的刑警队长了。”   时鸣有些尴尬地看程之逸,温沁彤抓住机会问:“呦,裘校长,我们队长还有些什么光辉历史呢?”   裘城领着三个人进学校,边走边分享:“那太多了,当年时鸣也算是八中的风云人物,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就有女生表白,每天晚上送他回家,巷子里黑的啊,他又心善,女孩把他送到家门口,他又不放心人家,又悄悄跟着,把人家送回家。这样折腾了一个月,他才来找我说清楚。”   “我们队长那时候就是万人迷啊!”   “嗯,差不多。时鸣人缘好,男生女生都喜欢跟他相处。”   这句话倒让时鸣暂时地舒服了些,程之逸一直跟在他身后,眼神温暖又轻柔,他脑海里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年,胜过骄阳,虽然带着恶习,带着叛逆,但真诚又恣意的挥洒着风发意气,是那么耀眼。   程之逸觉得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令他心潮滚烫。   时鸣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困窘,轻咳了一声,把温沁彤拉到一边,自己努力扭转话题:“裘老师,我们来主要是最近咱学校最近老和公安搞联谊,这不是来找源头来了吗?希望不是学校的问题。”   “该问问,该查查,我和老师,学生们一定全力配合。现在的学生不像你们那个时候好管理了,我们可以把他们关起来,但你关不住他们天马行空的思想,关不住假期放飞自我的交际。学校没有问题,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很无奈,学生的问题还是我们的失职。”裘城叹了口气,收回脸上的笑容。   时鸣比他高,很容易就能看到他头顶飘着几缕花白:“别这样,我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来问一些基本情况。邱浩霖,董承华他们的班主任和同学都在吧?”   “在,在的,都在会议室等着呢!”   时鸣自然先找的是丁暖的班主任,对方是新人老师,刚参加工作没几年,今年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坐在时鸣面前时,眼睛还红肿着,没等对方开口,哽咽地声音先打破了安静。   “早上,我是在班级群里才知道的,找你们公安的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个噩耗。”   时鸣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先调整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这关系到我们的侦查工作。”   对方擦干净泪点头:“您问。”   “贵校上个月发生的韩小娟坠楼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那场邱浩霖生日会有不少八中的学生,有你们班的吗?”   “之前已经有警察来问过了,没有我们的班的,这个我也找学生都谈过话。说句不该说的,警官,我们学校实行的是分级设班,丁暖是精英班,最好的班级,像邱浩霖他们都在平行班,也就是成绩一般的学生。”   时鸣点点头:“那就是说,丁暖和他们也都不认识了!”   年轻老师肯定道:“不认识。”   “那最近丁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或者说她和什么人闹过矛盾?” 第56章 乱局11   年轻老师拧着眉心开始回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摇头,时鸣正要问下一句。   老师忽然说:“哦,有一天晚自习,大概是两周前,晚二是我的语文自习,我进了教室,丁暖还没回来,我们晚自习中间只间隔五分钟,上厕所拥挤,也可能出现这种赶不回来的情况,我等了她好一会儿,还没有回来,我正要喊人去厕所找她的时候,她忽然跑进了教室,表情惊恐万分,直接关上了门,当时她动作很快,只有我看到她的眼神,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吓到了?你没问她吗?”   老师忽然垂下眼眸:“没有,我呵斥了她一句,让她赶快回座位,您可能不知道,晚上他们经常会互相吓唬什么的,我以为又是别的班学生和她开玩笑,所以没在意。”   隔壁的办公室是程之逸和温沁彤正在和董承华的班主任交流,董承华,邱浩霖都是一个班。   “警官,那件事我是知道的,韩小娟成绩很优秀,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搅和在一起的。”这位略上年纪的老师,叹了口气,“这个班,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他们从小都被娇生惯养着,我和代课老师们说不得,骂不得,有时候听,有时候故意和我们对着干,我们叫家长,这些祖宗的家长一个比一个范儿大,每次来的不是司机就是公司的保安,这个董承华倒是妈妈会来,但他的妈妈和他差不多年纪,您说,我们怎么管?”   对方像是找到了倾听者,不停地倾倒着苦水。程之逸点点头:“邱浩霖和董承华,他们俩平时是什么样的性格?”   程之逸对于这些“倾诉”,并没有太多感知,温沁彤还在苦着脸和这位老师共情,程之逸已经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他们俩的性格完全相反,邱浩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爸爸是领导,随意欺压其他学生,比如他的那个生日,有很多都是不情愿去的,因为去就得给他随份子。”   “随份子?”温沁彤诧异地问,“过个生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日,随什么份子?”   “警官,这个份子钱五百到两千不等,平时关系好的两千往上,有些受他照顾,恩惠的一千左右,被他拉去冲人气的就是五百。”   “那韩小娟就是第三种了?”程之逸问。   “邱浩霖喜欢韩小娟,这事全校都知道。但是韩小娟学习好,长得漂亮文静,从来不理会他。”邱浩霖同班同学说,“那个生日会,就是他非要拉着人家去,韩小娟害怕他们,所以不得不去。”   温沁彤看着眼前这个,大眼睛咕噜转的男生,笑着问:“那你去了吗?”   “我不去,我和他不对付,我又不怕他,说实话,给他随份子的钱,我拿厕所当手纸都不想给他。”   温沁彤撇撇嘴:“太味儿了,说点正经的,董承华是怎么去的?自愿还是被迫?”   “他?孬种一个,人家不喊他去,他都屁颠屁颠地准备好了钱贴邱浩霖的肥.臀。真不知道,董辉那么有钱,怎么儿子这么孬,这种人往我跟前凑,我的骨头都被他传染着软了,全校除了桑瑞和他真心处朋友,谁看得起他啊!”   温沁彤看了看程之逸,低声问:“专家,这个董承华您有了解过吗?真的是这样?”   程之逸闭了一下眼睛算是肯定的回答,温沁彤疑惑地问:“可他好歹是个富二代,差钱还是差什么,这有点不可思议了。”   坐在对面的学生听到这句话,冷笑着说:“姐姐,您不知道,钱再多,也是纸做的,不是钢筋,支不起软骨头来。”   程之逸觉得这个小孩十分有意思,歪头问:“你多大了?”   “十七。”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程之逸,很少见这么好看的人,他凑近问,“警官,您多大了?”   温沁彤立刻眯起眼睛挡了回去:“别贫,正经回答问题。”   “我又是犯人,我们不是在交流吗?”   程之逸笑了:“三十二。”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再年轻几年,我就追你。”   温沁彤瞪大眼睛,诧异地侧首看向程之逸,对方依然温和地笑着:“不用可惜,再年轻几年,我也有心上人。”   少年摊着手:“果然,优秀又好看的人就是南极的陆缘冰,全世界就那么一点儿,冰和水之间,方寸毫厘,失之千里。”   温沁彤在他面前挥着手里的笔:“欸欸欸,别看了,再看,我们队长一会儿过来该揍你了。”   对方指了指隔壁,眼神里带着嫌弃:“您心上人就是那个啊?”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那个,他是天河最优秀的刑警。”温沁彤虽然说这话也心虚,但她还是知道该和谁一个阵营。   少年挑着眉:“最优秀的警察,往往也就是最优秀的罪犯,看来他的确是个诈骗犯,也是个拐卖犯。”   程之逸想笑,对方挑眉的时候没有时鸣那么自然,是带着故意和张扬,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明白这就是他的挑逗:“什么意思?”   “骗你的人又骗你的心。”   程之逸身子前倾半分:“你的话都对,但我还是想说,他这些优秀的作案手法,是我教的。”   “我靠!你是,你是他老师?”轮到对方的人惊呼,“这也太……”   “好了,我可以开始问了吗?”程之逸坐直了身子。   少年还没从这样的震惊里回神,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我从不拒绝好看的人,不过,问之前我可不可以也先考考你呢?”   “好。”程之逸微微颔首,他很有兴致接受对方的略带挑衅的考验。   “考考你,我的名字。”   温沁彤白眼他:“喂,我们是警察,不是算卦的,好吧!”   程之逸倒是笑着说:“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说,“你刚刚进门时,脚上的球鞋是这个季度Cherry刚出的限定款,目前还没有上架售卖,所以你算是体验官,而这样的体验官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名人效应,能给品牌带来话题预热和推广宣传,二是品牌的合作商,作为礼物赠予,这只是商业上的一种来往方式。   “不管是名人还是品牌方,你开着跑车直接进学校,没有哪个名人敢这么张扬。又或者是名人转赠给你,那更不可能,你不具备经商的条件,给名人带不来利益,又或者名人可以赠予你的父母,那你的父母在天河也不算无名之辈。他们冲着你父母来,说明你父母经营的企业或者公司对他们品牌有益。   “天河市能让Cherry积极合作,抛出橄榄枝的商场并不太多。我有幸逛过最大的Cherry专柜,就在东澳。东澳还有一个全省独有的品牌专柜,就是你腕上的这块手表,Richard Mille,你的这一款应该也是上市不久,价值在六位数以上,富二代的学生我见过,能把这种手表戴出来显摆几乎没有,这说明你的父母很疼爱你,而且这种手表在你们家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传家宝,因为不是真金白银买的,所以你戴与不戴都无所谓,你和东澳千丝万缕的联系,全写在身上,东澳背后的男人叫江思修,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江因,小儿子江为。”   江为听他说完,震惊的情绪已经过去了,他看着程之逸一张一翕的薄唇,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感觉,他能瞧得上的东西很少,被他放在眼里的人更少了。他撑着下颌,眼神荡漾着钦佩,就这样盯着程之逸看了好久,他才说:“你问吧!”   温沁彤吃惊地说:“真猜对了?你叫江因还是江为?”   “江为,这还用问吗?我这么年轻。”他冲着温沁彤挑眉得意。   程之逸笑着说:“推理总会带着百分之一的正确性和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以及百分之九十八的错误性,我只是碰巧猜对了而已。”   “一见钟情也带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是碰巧遇上了而已。”   温沁彤冲他翻着白眼,十分庆幸自己在程之逸身边,不然这臭小子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浑话。   “桑瑞,是谁?”程之逸问。   对方舒展开双臂,抱着后脑勺,停顿半天才说:“要不是你问,我还真不打算说。这个桑瑞就是一个书呆子,只知道读书,不知道生活。哦不对,除了读书,就是和董承华形影不离,可惜董承华在忙着混社会呢!”   温沁彤记录着:“那他们俩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啊,怎么会形影不离呢?”   “两个世界的人形影不离才有趣啊,一个世界的人,周遭都是再不能熟悉的事物,有什么意思。姐姐,你不懂交际不可怕,不懂人生才可怕。”   温沁彤真想把自己二十五年里所有的脏话用在这个人身上。   好在对方太懂得“识时务”了,看到温沁彤眼神一变,马上认真地解释:“他们俩初中就认识,那时候董承华的家庭还比较健全,桑瑞的母亲要做手术,急需用钱的时候,董承华偷了董辉的几万块钱拿给桑瑞,后来董辉知道之后,差点把儿子打个半死,也是这件事之后,桑瑞不管董承华变成什么样子都跟着他。”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程之逸问他。   只要是他开口,少年都流露着喜悦,他回答:“自然是因为我和他们也是一个中学啊,还因为我除了不读书,什么都关心,我不想要知识,只想要讯息,这个时代,讯息意味着一切。不然,今天坐在你面前的也不会是我,对于你掌握不到想要的真相,对于我,错过了我的心上人,都很可惜。”   “那桑瑞在哪个班?”程之逸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和丁暖同班,都是八中的精英。不过他半个月前,已经退学了,可惜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他这种人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退学?”程之逸和温沁彤同时惊问。   “对,说是生病了,但不让人去探望,除非是什么传染病,或者见不得人的病,不然我不理解这个举动。”对方彻底靠在椅子上,眼神里的确带着惋惜。   程之逸直接打给了时鸣,把桑瑞的情况告知:“鸣,重点问一下他的老师,退学的具体原因。”   挂了电话,对面的人酸溜溜地学着:“鸣,叫的可真腻啊!从小到大,我觉得叫单字的人都很二,谁要这么叫我,我回头就一个勾拳,叫单字可以叫的这么动听的,你是第一个。”   温沁彤咳嗽者:“我说小兄弟,差不多得了,程专家的迷妹迷弟排队都能排到南极,你自觉举着牌儿按顺序站好,好吧!”   江为站起来,朝程之逸伸手:“江为,如果您愿意,可以喊我为。”   程之逸依然坐着没动,对方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僵持了很久,久到温沁彤都觉得这小子的胳膊都在抖了,程之逸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温沁彤刚要解释。   程之逸忽然解下自己西装领口的银叶胸针,推到江为的面前,温和地说:“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接触,这个算代替我的握手了。”他一贯用很暖的语气说很冷的话。   江为眼神里飞闪过失望,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他立刻闻到了这枚胸针上清冽的香,低头轻嗅。   温沁彤:“咦,你不至于吧,才第一面。”   “姐姐又不懂了,心动这种东西,就是视觉上的性行为,快感只有看到的那一瞬间才有。”江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程之逸。   温沁彤站起来收拾东西和程之逸说:“我去外面等您,再待下去我真的要吐了。”   程之逸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温和地说:“这世界上有比快.感更刺激的事情,有比黄金更保值的东西。”   “什么?”   “读书和青春。”程之逸冲着他微笑,“谢谢你的配合。”   程之逸转身离开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好打在他的背影上,像天际栽种的满园花色,就这样悄然绽放。   时鸣完成询问之后,已经到了傍晚,他开车带着俩人找饭店,温沁彤早已饿扁肚子,瘫在后座,呢喃着:“真累啊,外勤果然比内勤累多了,我以后还是申请干内勤吧!”   时鸣笑她:“是你非要跟着程专家到处跑,怎么他对你没吸引力了?”   “程专家,谁见谁爱,我排队好好的都能被人插队,不想再排了。”温沁彤抱怨着。   程之逸一直望着窗外,打岔道:“桑瑞的事问的怎么样?”   “的确有些奇怪,据他的老师说,他平时很少生病,居然要退学,可学校要他拿出医院证明的时候,他也拿不出来,坚持要退,学校一开始没批准,后来他直接消失不来上学了,他是二中重点培养的人才,明年很可能一流高校的大学生,班主任想去和他母亲谈谈,却发现离开之后,桑瑞一家都搬走了,不在原来的住址。”   “所以是没有人知道桑瑞现在在哪里?”程之逸觉得有些奇怪。   “对。”时鸣也附和,“程老师,虽然今天主要来问丁暖,还有之前韩小娟的事,但我发现这个桑瑞绕不开,他的身份是丁暖的同班同学,也是董承华最好的朋友。这两件事虽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桑瑞好像在两个群体之间都有交集。”   “监控和昨晚在寒山公园的人需要进一步排查,邱浩霖,还有百罗会所的案子都需要你腾出手来认真地查,如果你没有时间,桑瑞和邱浩霖这条线我可以关注。”程之逸主动去覆着时鸣放在车挡上的手。   “好,万事小心。”时鸣说完,后座已经传来了韵律的呼吸声,温沁彤睡着了。   时鸣余光收回来,一眼就看到程之逸的胸针不见了,他问:“胸针呢?落学校了吗?”   程之逸摇头:“送人了,刚刚那个男孩很配合。”   时鸣嘴角略微弯下,没再说话了,两个人相处久了,很多细节都太致命了。   他知道程之逸的习惯,这么多年他贴身的东西很少,只有每天换着戴的胸针,以及时鸣送的那条手链。   这点和时鸣完全相反,什么东西在他眼前就是有,扔了丢了,也没什么可惜,不会把这些物什当成符号。   可程之逸贴身的东西就代表着他本人。   察觉到时鸣的低气压,程之逸笑着说:“你多大了,还吃这种醋?”   “嗯?”程之逸又轻哼了一声,询问对方,见身边的人一言不发,又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你介意这个,如果这个举动真的让你不舒服了,我可以道歉,也可以和他解释清楚,把东西拿回来。”   “开玩笑,那我成什么了?”时鸣说完,也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   程之逸哄着他:“那你说一个可以让你满意的办法,我听你的。”   时鸣用力地挂着档,一脚踩到油门底,强大的惯性把温沁彤甩到主驾到椅背上,她吃痛一声揉着额头:“队长,你……”她睁开眼睛从后视镜看到时鸣的眼神,顿时闭嘴了。   车内气压越来越低,好在严宋很识趣地打来了电话:“头儿,丁暖的父母和朋友都已经送走了。”   “问完了?”   “对,但收获不大。不过,廷策这边看着监控的时候,丁暖的朋友认出来一个背影,说好像哪里见过,很眼熟,但她就是想不起来,我只好让她回去想了。” 第57章 乱局12   时鸣挂了电话,从后视镜看着温沁彤问:“回家还是跟我去单位?”   她眼里立刻闪着光问:“可以回家?”   “当然可以,阿姨前几天就在问彤彤好久没回家了。”时鸣打着方向盘,绕上了高架桥,显然不是回分局的路。   温沁彤一看紧张了:“我回单位,回单位!”不能回家,这是她唯一和父母保持和平状态的方法。   时鸣继续在高架上开着车,温沁彤急了:“喂,你不能这么对我!我……”   “他要送我回家。”程之逸温声说完,温沁彤立刻安静了下来。   察觉到时鸣还在生气,温沁彤慢慢地凑到主驾的椅背上开始解释:“那个小孩儿真挺有趣的,挖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最起码桑瑞这个点我们都忽略了,虽然张扬一点,但性格开朗,我也很喜欢,程专家……”   程之逸带着原谅的笑容扭头看着窗外,不想再听。温沁彤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是我喜欢,不是我也喜欢。”   程之逸自然知道时鸣生气的不是喜不喜欢一个小孩子,是他“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失衡,他追了他一年,在大洋彼岸无望地爱了他六年,回到天河又开始你追我逃的戏码,而这些居然被一个刚见一面的人轻易的得到,得到他的青睐,得到他把贴身胸针赠予。   这件事很小,但对于时鸣这种细节控来说,是天大的事。   程之逸当然知道,他想和他好好解释,奈何温沁彤这句“我也很喜欢”,彻底断送了机会。   温沁彤像踩到了地雷,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慢慢坐回去,不敢再说话。   到了楼下,程之逸还是坐着不动。时鸣问:“要和我去加班吗?”   程之逸望着他温柔地说:“你上了儿童锁,我打不开。”   时鸣只能自己下车去给他开门,程之逸关上车门,还没等时鸣退步,他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靠前吻住了时鸣红润的软唇,是认真的亲吻,或者说是道歉。   那一年,是他最糟糕的一年,这六年,又是承载他无望的六年,程之逸觉得时鸣应该明白,心门敞开之后,那溢出的光都只为他一个人闪耀。换句话说,他不只把他刻在心上,也刻进了生命里。   时鸣勾了勾嘴角,伸手搂着他的腰,接受了这个示好。随后习惯性地蹭到对方的脖颈,发狠地厮磨吮.吸,程之逸察觉到疼低哼一声,时鸣才错开了唇。   程之逸皮肤白,小区路灯下,脖颈上的红印慢慢浮肿,甚至有些要破皮的感觉,他笑着问:“这就是能令你满意的办法?”   “嗯。”   “幼稚!”他蜷起手指,直接用指尖的锋利划破了那层似破非破的红痕,殷红的血瞬间沁了出来。   时鸣从惊神里抓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淤痕过几天就消失了,这样的伤痕消失不了,没关系,我说了,你想个令你满意的办法,我都听你的。”   月色下清冷的白里流淌着暗色的红。   从心底不在意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自己,这就是程之逸,可他在意时鸣,今晚时鸣生气,刚刚那个举动,是他又在“惩罚”自己。时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说不出的心酸。   他很想救这个人,从自缚的茧房里拯救出来,让他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温度,而不是只通过自己去和世界沟通。   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开一直横亘在程之逸心里的结——Mistral。   等时鸣和温沁彤回到队里的时候,技术组的人也在,温沁彤立刻跑过去问:“怎么样,鉴定出来了吗?”她知道他们在鉴定那三组足迹。   时鸣站在这一群人身后,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对比图,何刚指着说:“这一组,是丁暖的。另外两组,分别是俩个年龄段的两个人。这组,”他指着足迹较宽的图像说,“后跟重力面有明显的踏痕,足弓弹性弱,可以看出是中年男性,且体型较壮,而另一组足迹,落足和起足都略显不足,但足弓弹性强,这个人应该是瘦弱的青少年,他的步幅小,倒不是刻意伪装,本身就是这样。”   “能看得出来足迹形成的先后吗?”时鸣问。   “丁暖在前,成年男性在后,最后这组的足迹明显压在前两个人的足迹之上。从足迹遗留特征来看,应该是同一时间段留下的,因为昨晚下雨了,所以被雨水冲刷破坏是特征基本一致,这一点可以确定。”何刚指着成年人的足迹说,“这个鞋底花纹并不难找,可以试着排查一下。”   时鸣拍拍一旁的邵允琛:“找个实习生和你一起去,我们得抓紧,我真怕又和夏天那会儿,连环发案。”   邵允琛自然明白他的担心,点点头坐在了何刚身边。   时鸣走到自己的工位,严宋拿着材料汇报:“丁暖的父母和朋友都说她从不与人结怨,而且在二中学习成绩好,很受欢迎。所以,我也更倾向于是对方随机作案。”   陈廷策接话:“那随机就是为了咬死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损失?”   “有,有损失!”门口传来一声高亢干练的女声,时鸣立刻抬头看向了门口。   耿文玥拿着报告给时鸣:“我们今天初步检验的结果是错的,丁暖的致命伤不是颈动脉的咬痕,是心脏骤停。”   “没有外力攻击?心脏骤停?”时鸣问。   耿文玥把报告放在他桌上摇头:“她的心肌中夹杂着很多红玫瑰色的血斑,这是心脏瞬间出血过多的表现,当人处于极度惊恐状态时,肾上腺会突然释放出大量的儿茶酚胺,促使心跳突然加快,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过快的血液循环就像海啸,心脏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心肌纤维会瞬间撕裂出现这种血斑,使得心跳骤停。所以丁暖是死于惊吓。”   温沁彤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她是被吓死的。”   “对,很难想象,不过她瞳孔放大的程度也可以证明这一点。的确是被吓死的,生前应该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时鸣坐着立刻想到了今天和丁暖班主任询问时的话。   “她忽然跑回教室,表情惊恐万分。”   “当时她动作很快,只有我看到她的眼神,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时鸣问耿文玥:“这种吓死的概率大不大?”   “自然是不大,人恐惧其实是一种极度化的状态,但这种情绪很寻常,我们也经常会被吓到,某一瞬间释放的肾上腺素并不足以导致猝死。”耿文玥指着报告里的儿茶酚肽,“这个瞬间过量,才是致命原因,但短时间内达到这么高的指标,很不寻常。”   “那如果,她最近正处于一个恐惧的状态呢?”时鸣问出了心底的想法。   耿文玥想了想:“如果她长期处于恐惧的状态,平时可能正常的交谈她都会害怕,所以有这个可能被瞬间吓死。”   严宋问:“头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时鸣解释:“她最近应该见过很恐怖的东西,所以才会处在一个随时紧张的状态里,昨晚独身在巷子里,甚至随时跑出来的野猫都能吓到她。”   “可是她脖子上的咬痕怎么回事?”   “我刚要说,丁暖全身只有那一处伤口,失血量却超过总量的20%。这显然是失血过多的表现。”耿文玥把尸检报告翻页。   “真,真的是吸血鬼啊!”温沁彤想到白天程之逸那句话——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通过咬人才能实现呢?   时鸣没再接话,但他已经有了想法,丁暖这样被惊吓的状态,显然和学校里的人和事有关。   程之逸在电话那头听完时鸣所有的分析后说:“我知道了,桑瑞和董承华这条线我来跟,你别放下百罗和蜜蜂场的线索。”   “万事小心。”   时鸣挂掉电话握着手机,窗玻璃透着夜色反照着他凝重的表情,忽然张盼打来电话:“头儿,董承华消失一整天了。”    第58章 乱局13   雨后的房屋里升腾着霉味夹杂着腐烂的恶臭,像长绳般紧紧地缠着床上平静的少年,令他窒息又绝望。   董承华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放在餐桌上,嗡声说:“过来吃吧!”   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抱膝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停闪烁的路灯。董承华从桌上抽出抽纸,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抬手替对方擦着脸色的洞溢出来的脓水。   桑瑞皱着眉头躲开了:“别碰,恶心。”   露在室内温暖的灯光下,这张脸不是人的脸。皮肤开裂像腊一样脱落,在侧脸的血肉之上有个幽黑的窟窿,里面不停地渗着黄色的脓水,时不时夹着些许猩红。   桑瑞往床的角落缩着,躲回了属于自己的黑暗里。他拿起一边的纸巾自己清理着脓水,这只手的手背也已经腐烂,手背上的皮肉烂得像果冻,虽然没有流血化脓,但一直黏腻在人的肌肤上,只要一用力就会拉成粘稠状的白丝。   董承华故作轻松地“嘿”了一声:“别躲了,我又不嫌弃你。”   看到桑瑞又要裹纱布,他连忙阻止道:“别,你干什么?医生都说了不能用纱布,不然烂得更快。”   桑瑞推开他,自顾自地缠着白纱:“不缠起来,一会儿吃面会掉在碗里的。”   董承华喉结上下滚动,他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来,从出事到现在桑瑞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平静,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着窗外。   俩人坐在餐桌上,桑瑞看到董承华煮给自己的长寿面,面条上盖着两个煎蛋,油菜并排着,桑瑞笑了。   董承华觉得有些恍惚,他也跟着笑:“希望将来你重返学校之后,依然是学霸,大学霸生日快乐。”   “谢谢。”桑瑞低头吃面的时候,脸上的脓水还在流着,董承华就坐在他的旁边,分不清那到底是脓水还是泪水,心底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安静地陪着他。   他的好朋友病了,忽然间开始全身腐烂,那些被衣物遮掩的身体下,是像鳄鱼一般绿褐色的鳞片,等这些鳞片退掉之后,就是腐烂的血肉。   不知道原因,找不到治疗的办法。就这样每天躲在镇上的这间楼房里,难见天日。   房屋里只有桑瑞吃面的声音,刺激着董承华的神经。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和桑瑞说:“丁暖死了。”   说完,桑瑞浑身一颤,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些反应都落在董承华眼里:“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哦,怎么死的?”桑瑞恢复了正常,继续吃着面。   “被人咬死的。”   “那,那还挺可惜,”桑瑞的话还没说完,董承华忽然问,“昨晚,你在哪里?给你送晚饭的叔叔说你不在家。”   因为董承华和桑瑞的关系,他怕学生跟着自己找到桑瑞,所以几乎不怎么来看他。每天都是花钱雇人来照顾他。   “我,我可能在厕所,没听到敲门声。”   “你真的在家吗?”董承华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问了一遍确认。   “嗯,在家。”   董承华笑着说:“好,我信你。”说完,他又找着话题说,“这几天董辉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送我去国外留学,我拒绝了。”   “为什么?”   董承华本来想说,因为桑瑞这样不太放心,但又怕对方敏感,所以改口说:“我和他的帐还没算清,我去哪里?”   桑瑞没再接话,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劝董承华,但他从不希望看到他因为陷在仇恨的泥潭里,难以自拔。   董承华的确像个天赋型演员,和桑瑞在一起的时候,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活力,脾性随和又温柔,谈论着朝气蓬勃的青春,眉梢眼角都带着灿烂。可提到董辉的时候,眼底满是阴鸷,仿佛董辉就在面前,他随时准备冲过去把对方撕碎,所有正向感情的背后都有负面感情滋生的温床,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罢了。   “鲁妍那个臭B子,爬我床的时候,真想喊董辉站在旁边看看。”   桑瑞觉得有些刺耳,他反问:“你的那些生意,还在做吗?”   “做啊,怎么不做,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渠道能发大财,为什么不做?”   “别做了,承华,趁现在你还能回头。”桑瑞吃完最后一根面。   董承华立马抽出手纸,给桑瑞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你好好养病,好好读书,这些事你不用管。等你到大学了,花我的钱,这样安阿姨也不用太累。”   桑瑞听他说起大学,那仿佛是最近却又最远的光,承载着他的憧憬和一切美好的未来,他笑着说:“那时候,我自己就能挣钱了。”   “嗯。”董承华替他擦着脸上的脓水,“那你现在好好养病,我已经试着预约国外的医生了,寒假我带你出国看病。一定会好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董承华没回家,也没回学校,和桑瑞躺在一张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把学校的奇闻轶事说给桑瑞听。   再次提到丁暖的时候,董承华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浑身紧绷,他心头笼罩的阴霾更重了……   董承华消失一整天后,张盼再次看到他是在天河八中的校门口。昨晚和时鸣汇报过之后,对方提议在这里等候,因为高三只有一天假期,周日早上就要到校,果然,张盼看到从计程车上下来的董承华,眼神里带着害怕迟到的怯懦,背着空瘪的书包冲刺进了学校。   “头儿,他到校了。”   时鸣带着睡意回:“盯紧一点,千万别被发现。”   时鸣昨晚加班梳理线索之后,凌晨两点才躺下,此刻宿舍里还回荡着陈廷策如雷的鼾声,听着再无困意,他看了看时间,正好是早上八点。   他枕着双手开始回想着从韩小娟坠楼案之后的种种,董家父子好像总是以不想干的身份游离在每起案件的边缘。   两年前寒山公园失足摔死的赵芯璐恰好是百罗会所的员工,而侯明联系的“尹达丰”正好也出现在百罗会所。   董承华作为邱浩霖生日聚会的朋友,在调查韩小娟的案子里一直以怯懦的形象出现,可他又是董辉的儿子,会所老板居然开着养蜂场。   想到这里,时鸣直接起身穿衣,他一定要去拜访拜访这位扑朔迷离的人物。   程之逸说要跟进桑瑞这条线,也一早开始了“工作”,给时晨做好饭送到幼儿园之后,直接去了千岛酒店,这里是他和唐烬下榻的地方。   刚进电梯,门缓缓地关着,忽然门缝里伸进一只格挡电梯门,程之逸立刻按下开门键,阻止着这个危险的动作。   “等一……”门外的人话音未落,随着又打开的电梯门,看到了电梯里的熟悉的身影,“哟——”   程之逸也有些诧异,居然会在这里碰到江为。对方单肩背着书包,脸色还有急色,进了电梯刚要按楼层,看到十二楼的瞬间笑着说“我们多有缘啊,我也是十二楼。”   说完,他撑靠着电梯间的扶栏,双臂交叠认真地望着程之逸。   “你住这里?”程之逸问。   “对,我不想回家就住这里,离学校近。”   程之逸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笑着说:“你已经迟到了。”   “我忘拿东西了,所以着急回来取。本来是迟到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正好,不迟不早,刚好遇到了你。”江为歪着头,一眼就看到了程之逸脖子上的伤痕。   他皱着眉头上前了两步:“怎么回事?你一个警察,还能被……”他站近才看清那团紫红的飞晕,瞬间明白了过来。   程之逸后退了几步,和他隔开距离:“拿了东西,赶快去学校吧。”   江为重新靠着电梯,看到那处痕迹后,他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着眼前这个人被人拥抱痴.缠,赤着全身泡在酥麻的快意里跌宕起伏,他动了动干涩的喉结,带着不悦回答:“那是我的事了,和你没关系。”   “嗯。”程之逸对于别人的情绪,他分辨不出来,或者说无关紧要。刚说完,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江为压不住火在身后说了句:“您那男朋友也太幼稚了,咬你算什么本事,我要是他,直接找那个勾引你的混蛋揍一顿了。”   程之逸回头,反应着这句突兀的话,随后笑着解释:“他是很幼稚,大学时候的确这么干过。只是现在稍微长大了一点,而且你对他毫无威胁,他是在生我的气。”他的语速慢,声音轻,像裹着糖水的云絮含在喉咙里,一字一语都透着甜腻。   还没等江为回过神来,程之逸已经敲开了唐烬的房间,随和回头真诚地说:“快去上学吧!”   看着这扇关起来的门,江为忽然觉得自己没来由的愤怒才更幼稚,昨天见了这个人,那胸针上的薄荷香撩痒着他的心底,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有男朋友就有呗,又没哪条法律规定不能追有男朋友的人。”他边走边拍着篮球,和同班的柯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我去,江爷,你这不道德啊!”   江为一把把人揽过来,耍赖地说:“道德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用来给自己加冕好人头衔的,我就是个坏人,我不需要这样的桂冠。”   柯腾比他矮,被他夹着脖颈在胸前,那里尖锐的刺物硌着他,他连忙挣扎出来:“什么东西啊,扎死我了。”这才看清江为脖子里的胸针,“你有病吧,球衣上别什么胸针啊!”   “他送的,当然得到处戴了,将来骨灰盒里都得放着。”   江为早上匆忙回酒店取的就是这枚胸针,他就是要带着,到哪里都带着,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跑到程之逸的男朋友面前显摆。   “哦对了,你最近能不能找到桑瑞?”   柯腾好奇地问:“找不到,人间蒸发似的,我发消息也不回。”语气有些低沉,他自认为算是人家的好朋友,虽然没有董承华那么要好。   “帮忙找找呗,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原来住的地方。”江为拍打着篮球,认真地说。   “他家以前我倒是知道在哪儿,你什么时候转性了,关注起他来了?”柯腾好奇地问。   江为一拳砸过来:“大少爷的事,你稍打听,我这追人呢!”   程之逸找唐烬,也是为了桑瑞而来。他坐在沙发上,翻着唐烬整理好的资料。   “昨天您和我说的时候有些晚了,我找到的就这么多。这个桑瑞不是天河本地人,是外省人,家境不好,父亲早早去世,母亲安玲一个人支撑着抚养儿子的重担,但是前五年忽然得了癌症,从那之后一病不起,桑瑞只能依靠政府救济和低保勉强维持着学业,到了高中之后,周末和暑假桑瑞也会勤工俭学。”   程之逸翻着问:“他和董承华的关系呢?”   “总体来讲,董承华和他所谓的形影不离,就是一日三餐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个人的交际圈,为人处事的方式完全不同,桑瑞的朋友少,成绩很差的更没几个了,董承华,我之前和您汇报过,他的交际圈都是社会上的一些混混,一到周末假期就和他们混在一起。俩人的关系,能挖的基本不多,唯一一件事就是当年安玲生病后,董承华出了一大笔钱帮桑瑞。”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其实是找到桑瑞,这样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但他半个月前忽然消失了,我可以试试定位。”   “他既然决心要藏起来,不是手机定位就能找到的,去和张盼汇合,跟着董承华肯定能找到桑瑞,他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程之逸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天河二中,整洁矗立地教学楼,不知道这一次又要解开怎样的谜底。 第59章 乱局14   时鸣到达百罗会所的时候,董辉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了。时鸣把车钥匙递给一旁的保安,打量起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之前他也来这里吃过几次饭,可从来没觉得这里会有这么多的神秘。   董辉见时鸣站着不动,主动过去伸手:“前些日子出差,我这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在配合上一定有所欠缺,今天我把所有的员工,各部门的管事经理都叫来了,时队长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时鸣礼貌地握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董辉,这个人没有中年成功男人的仪态,有着和年龄不符的锐气,时鸣解释着:“之前的确有些东西遗漏了,不过今天就我一个人来,随便问问,主要是想看一下那晚的监控,老赵之前调取过一份儿,但里面没有我想找的人。”   这句话,暗示意味很明显。   董辉尴尬地笑了笑,转身领着时鸣进门:“监控都在,我直接领您到我们总监控室查,除了负一层的监控,什么都有。”   等时鸣站在监控屏幕前,才发现的确什么都有,董辉安排人调取出事当天的监控,他想看看到底有没有“熟人”进入百罗。   监控视频倍速播放着,时鸣的幽深的双瞳里倒映着快闪的画面,除非对方走地下车库,不然所有人进出百罗一定会经过正门。可直到他看到晚上杜海华领着人进了百罗,也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熟人身影。   “地下车库的视频呢?”时鸣眼睛有些发酸,可还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屏幕。   “调地下车库。”董辉指挥着一旁的人,“时队长,我们地下车库一般都是我们内部员工,平时登门的顾客都只走正门,车是由我们的保安负责停放的。”   这句话时鸣之前来调查的时候,也有人说过,他知道看不到什么,这些监控没有人来得及动手脚。   坐在监控室,一直到了下午两点,董辉都有些疲乏了,时鸣还在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查找。   “董老板,那天前台登记过的所有人员名单,我之前也调取过一份,用餐加住宿所有来的顾客一共是132个人,监控里从早上第一个登门的人到晚上我们的人来布控,总共是有154个人,那这差下的人,为什么没有登记?”   董辉似已料到这个问题,他笑着解释:“时队长,我们百罗有会员制,凡事会员都有终身保密的原则,这也是当初建制的时候,百罗的保证。”   “那如果我们警方要调取这22个人的信息呢?”时鸣虽然是询问,但带着不容知否的语气。   “可以,完全可以,办案需要嘛!”说完,他立刻打给了秘书。   时鸣站起身来,等着董辉安排完毕:“走吧,这么严密的事情,还是去董老板办公室谈吧。”   董辉的办公室在会所的最高层,一进门时鸣就看到一个大型棋盘,他笑着说:“董老板的兴趣似乎一直都很别出心裁。”   董辉应和着:“都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   时鸣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对垒”,白子在黑子的势力圈里鏖战,显然是一盘还未下完的残局,他笑着说:“打发时间也分境界,围棋自然是上上层,不过这局棋,看似黑子得势,但白子一旦攻克,吃对方的两条巨龙也不在话下了。”   董辉眯着眼睛:“时队长还懂围棋?”   “皮毛。”时鸣坐在棋盘前,“小时候就爱故作深沉罢了,根本不懂什么是围棋。下棋也分三种人,我自然是第三种,下士,只为吃子。”   董辉也坐在时鸣对面,笑着说:“那我现在比时队长高一层,中士下棋,只为攻城略地,把属于我的,我想要的,我不想要但也不想给别人的,都收入囊中。”   时鸣拈着白子落在棋盘上问:“那养蜂场是属于哪种?”   董辉觉得时鸣的态度就和他下的这一步棋,没有打算突围,而是直接扼在了黑棋的棋筋处,另辟蹊径。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直截了当的目的,令董辉有些措手不及。   “时队长居然连养蜂场都查到了?”   “一个高档会所的老板居然会开养蜂场,这本身就很奇怪。”   董辉也一子一子的下着:“没什么奇怪的,就和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但就是喜欢中式的东西,兴趣罢了。”   时鸣点点头:“嗯,生意人我还以为只为利益驱使,养蜂场也投了不少钱吧,真不在乎营业额?蜜蜂又不是小猫小狗当宠物养着,您别和我说,养蜜蜂也如下围棋,都是兴趣?”   董辉大笑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实在有趣:“当然不是,我养蜂是因为他们能给我采蜜,”   他话还没说完,秘书拿着名单已经进来了,正好打断了回答。   时鸣看到名单上的照片和姓名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期待,董辉既然能给自己看,自然是能看的。他数了数,是22个人。   “这些时队长都能查,这都是当天来过的会员。”董辉把这些人资料也拷进了U盘里,十分有配合的诚意。   秘书走后,时鸣依然坐着不动,没有看名单,也没有再下棋的意思,只是盯着董辉看。对方有些困窘,笑问:“怎么了?时队长?”   时鸣坐着藤椅,身子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说出今天真正的来意:“我记得百罗会所,好像有个一个专供更高级的会员行走的通道,那那天,这个通道的监控是否?”   董辉的笑容彻底凝在了脸上,他的嘴角都有些发僵反问:“时队长是听谁说的?”   “王城安,我们民爆的王大队。”   董辉僵住的笑容顿时扭作一个奇怪的表情,他反应极快地变成了疑惑:“哦?王大队,他怎么知道的这里?据我了解,他也只是来吃过几次饭而已。”   时鸣截过他的话头:“去年我们刑警队配合民爆对辖区的经营场所例行检查的时候,王大队和我提过,百罗三级制的会员。是有这么回事吧?”   董辉分辨不出这几句话的真假,他浓密的眉毛开始紧蹙,盯着眼前这个人。   时鸣在这场对视里,毫无畏惧,他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放在棋盘上:“我可以作出我所有的保证,只是为了查案,一旦未来有任何秘密的泄露,时鸣可以一个人承担。”   董辉收回眼神,轻瞥了一眼证件,干笑起来:“我们配合是义务,时队长没必要这样。是有三级制会员,但那条通道既然是为了保护会员的身份,自然是没有监控。如果您需要我提供这些人的名单,那对不起,当初注册会员的时候,他们用的都不是真实的姓名,我即使提供给您,也没什么用。”   “我不要通道的监控也不要名单,我要通往通道的路线,只要他是个人,一定会在进去这个通道之前,在别的监控下一定会留下身影。”时鸣挑着眉,坐直身子。   董辉犹豫了半天说着:“那这样,我把他们通往通道沿路的监控整理一下,调给您。”   “多谢。”时鸣拿出手机打给陈廷策,“为了将来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需要有我们警方的人配合调取,这点应该没问题吧。”   董辉点头:“没问题。”   时鸣从百罗出来,再回头看这个庞然大物时,心情格外的舒畅。董辉多疑,不管他会不会找王城安求证,时鸣都已经把怀疑的种子留在了他心底。   三级会员制是真的,通道自然是时鸣猜的,反正猜错了又没损失,只不过这一诈,还真有点东西。   时鸣晚上回到家,只有时晨在,他好奇地问:“你程爸爸呢?不是他去接你放学的吗?”   “又走了,有事情。”时晨低头写着拼音,头都没抬地回答时鸣。因为有了程之逸,时鸣这个严父在他心底的形象直线下降,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吃过了吗?”   “没,程爸爸走得急。”   时鸣拿出手机,打开和程之逸的对话框,没有留言。他直接打了过去,果然又无人接听。   程之逸现在在天河八中高三艺术班的办公室。   傍晚丁暖的班主任打电话告知,丁暖惊慌失措跑回教室的那一晚,是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去的厕所。   程之逸没迟疑,直接赶到了学校打算一问究竟,那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是鬼。”女生坐着,手指不停地捏弄着衣角,眼神里带着惊恐。   程之逸眼神柔和了些:“你别怕,我们都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吗?”   女生的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丁暖的死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种末日的审判,像是一点火星激起了恐惧的烈焰。   艺术班的班主任许文慧站在一旁,有些着急,她刚要开口,程之逸站起身来阻止:“许老师,您要有事可以先忙,我问完就走。”   “不是我急,警官,是李莹的父母一直打电话,要接李莹回家,我不敢说有警察问话,他们很排斥丁暖的事。”   “我知道了,很快。”程之逸起身走到办公室一旁的钢琴前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起落在黑白键上,悠扬的声音飘出了窗户,音符就像是盛开在夜色里的繁花,李莹发抖的手指开始跟着音乐的节拍有规律地轻动。   像清溪一样荡漾在这样的静谧里。许文慧低头问李莹:“要不要过去一起试试?”   李莹这才抬眼看到了坐在钢琴旁的程之逸,轮廓带着微光浸润在柔美的音符里,她不自觉地站在钢琴旁边,想看清这个人的正脸。   程之逸抬头,语气比音乐还轻柔地说:“这个世界黑白,美丑都能在这88个键盘里找到对应,你像这个C调的连音,柔和而动听,但有人就是在低音区阶也能谱奏乐曲,他只是长得怪异而已,但你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李莹看着程之逸跃动的指尖,犹豫着,纠结着,但不得不说音乐于她的确有治愈的能力,她开始回忆着那个夜晚,心底的恐惧和耳畔的弦乐斗争着,最终她还是选择在这样的音乐声里卸下心防,开始回答—— 第60章 乱局15   “那天晚上,我和暖暖下了晚一自习去厕所,但教学楼的厕所人很多,我和她只能抓紧时间跑到图书馆。   “那时候图书馆已经熄灯了,就在我俩从图书馆厕所出来,准备回教室的时候,电梯口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丁暖看着背影像她的同班同学,所以她试着喊了一声,谁知,谁知对方一回头,那张脸,那张脸像鬼一样扭曲,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不对,他好像没有眼睛,脸上有个大窟窿,整张脸淌着黏腻的东西,我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有些黑,我只能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他,他的脸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李莹浑身抖着,都快站不稳了,许文慧在身后抱着她,抚摸着后背安慰,“没事,没事。”   李莹继续说:“当时,我和暖暖都吓到了,直接跑回了教室。我觉得,一定是他杀了暖暖,他本来就不是人,是怪兽所以才可以咬死别人。哦对,”她眼钱一亮,“他的脖子上不是正常的皮肤,是黑色的,也可能是绿色的,我记不清了,但很恐怖,很恶心。对不起,真的很恶心。”她说着,已经开始干呕起来。   程之逸停下了指间的动作,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块糖来递给李莹:“谢谢。”   李莹撑着钢琴的边缘努力地调整着呼吸,程之逸又问:“丁暖之后有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像她们班的谁?”   “没有,我们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我知道是谁。”   “谁?”   “桑瑞。”   许文慧扶着李莹离开的时候,程之逸心底隐隐有种不安,尤其是当她提到像黑色又像绿色的皮肤……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句话打断了程之逸的思绪,他一抬头,办公室的门框上又倚靠着熟悉的江为,就像粘在衣服上的苍耳,程之逸无奈地想着。   他起身去旁边的办公桌上拿手机,这才看到时鸣的未接电话,怕对方着急立马回了过去:“我在八中,有些新的情况,你别急,我丢不了。”   时鸣提出要来接他,他刚想拒绝,想到江为还在门口,便同意了。   不到两天时间,江为已经可以自动屏蔽程之逸男朋友相关的一切。   程之逸走出办公室,江为跟在身后说:“一个酒店,一起回呗!”   “我不住酒店,我回家。”程之逸回答的很干脆,“倒是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你这是,在关心我?”江为瞬间走到程之逸前面,转过身直视着对方。   程之逸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刚摇头正欲解释,江为立刻打断,“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关心我。嗯,谢谢程哥。”他笑着,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虎牙。   说完,背着书包就朝走廊尽头跑去,程之逸还没反应,对方又折了回来,手里攥着一把柠檬糖递给程之逸。   他有些头疼,刚刚给李莹的糖就是傍晚来学校碰到江为时,对方塞给自己的。   “你身上全是薄荷味儿,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个味道。”   “我不喜欢薄荷味儿。”他是真的不喜欢,比任何人都讨厌这个味道。每次和时鸣做过之后,他身上都会染上对方的香味,那才是他喜欢的味道,像春风杂糅着阳光的清爽,浸在情.事后的湿润里,他会恍惚自己身上的永生香彻底消失了,可等他从余韵里回神,那种令他熟悉又厌恶的香味又会直冲大脑。   江为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直接,等他来了艺术班调查,江为又跑去买了别的味道。   现在,俩人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程之逸直言:“我不喜欢糖。”   江为也没气馁:“没事,不喜欢就扔了,别不喜欢我就行。”他说得很快,生怕程之逸听清,对方摇摇头继续往校门口走着,江为跟在身后,“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男朋友来接,不劳费心。”程之逸没有生气,没有烦躁,他对别人都是一个情绪,不管对方怎么对他。   “哦,那正好送我回酒店呗!”   程之逸微微皱了皱眉,对方立刻说:“程哥和男朋友都是警察,送送我也应该吧!”   “我帮你打车。”程之逸想,真让他上了时鸣的车,今晚自己一定不会好过。   “别啊……”见这条路不通,江为只好转变策略,“我也有情况交代,你要听吗?”   “什么情况?”   “送我回酒店。”   程之逸拿出手机叫车,“你可能想错我了,我从不受人威胁。”   威胁是他最讨厌的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厌恶和反感。   江为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声道歉,一把抢过程之逸的手机,随后飞快地说:“我掌握的情况是,董承华可能在贩*。”   程之逸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董承华?”   “对,这次我真不骗你,我发誓我和他没有任何个人恩怨,我只是偶然发现的。”江为把程之逸拨出去的叫车电话已经挂了,他刚要补充,手里的手机震动着,他低头一看写着一个“鸣”。他翻着白眼还给了程之逸。   江为终于如愿坐上了时鸣的车,他一上车就闻到了车里有淡淡的薄荷香,知道程之逸一定经常坐。时鸣短暂地震惊之后,便看到程之逸手足无措地站着,不肯上车。   他瞬间笑了。   很少见程之逸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平日里就算是他的错,时鸣也会护着他的骄傲,主动要求和解,现在对方就站在车门前,像个犯错的孩子等着挨批,很滑稽但足够令人感动。   时鸣知道这个人是真得在用心在和自己相爱,赤诚,疯狂,偏执,专一。工作合作时,带着老师对认真和严肃,   温存时又像需要时刻黏在时鸣身边的猫,需要拥抱,需要亲吻,做.爱时狂放不羁在一次次地窒息里拾起灵魂的残片。   无论哪一种相处,都是对方把爱蜿蜒至血脉里,激荡着须臾心动。   时鸣逗他:“上车啊,不然要我抱你上来吗?”   程之逸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坐了上来。时鸣心情舒畅,他凑过去替他系安全带,温热的气息就扑在程之逸的脖颈里,对方发痒地战栗了一下,俩人近在咫尺地距离都被江为看在眼里。   这些亲密的举动很日常又很熟练,江为撇着嘴抗议:“欸欸欸,我还未成年呢!”   程之逸低声说:“他有情况反映,送他回千岛酒店。”   时鸣发动着车:“好,听程老师的。”   江为瞬间脸黑着,觉得自己今晚真的昏过头了,明明能靠着这个秘密主动约程之逸出来,结果变成了这样。   到了车上,发言权自然成了时鸣的,他打量着后视镜里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那枚胸针:“江为是吧?”时鸣语气平和,“有情况,如何不想在这里说,明天可以去公安局说。”   时鸣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他也毫不客气的剥夺了江为的主动权。   江为笑了笑:“对,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今天程哥刚认了我这个弟弟,我是叫您嫂子啊还是哥夫呢?”   时鸣也明白了温沁彤那“那个小孩儿很有趣”,他回:“时鸣,全名称呼就行。公事公办,和阿逸认你当什么没关系,他把你当儿子,今晚你也得老实交代。”   程之逸觉得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幼稚,他开口问:“你说你偶然发现董承华贩*,具体经过说一下,另外,这种指证关乎着你自己,最好想清楚再说。”   江为赖皮地说:“还是程哥关心我。当然,我为我说得每一个字都负责。”   他也不是“恶作剧”,是真的有这个发现。一开始他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知道今晚话赶话就说了出来。   “大概一个月前的,我和几个混社会上的朋友一起聚会。我们吃完饭就约着去唱K,中途郝盛玩了会儿手机就离开了包间,大家都喝多了,也没人注意,我也没留意,后来我着急解手去上厕所,裤子还没脱,就听到了隔间好像是郝盛的声音。我也不是故意偷听,但他们的内容,我听到的正好是什么,你卖的太贵了,另一个人说这些都是最纯的,市面上买不到,你去打听打听一克海洛.因卖多少钱,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时鸣问:“你进去的时候,他们没发现吗?”   “警官,到处都是唱歌嘶吼的声音,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对郝盛的声音熟悉,我也不会去偷听这些对话,男厕所里干什么的都有,谁没事听墙角啊!”江为觉得时鸣这个问题太多余了。   “后来呢?”   “后来,”江为故意抓着副驾驶的椅背,往前凑了凑,“后来我大气也不敢出,蹲在厕所里一直等着声音消失,我……”江为觉得有些丢人。   “你怎么?”时鸣觉得他有些惺惺作态,皱眉问。   “我趴在厕所地上,在门缝里观察,郝盛先走了一会儿,我听到隔间冲马桶的声音,然后对方一出来,我吓一跳,那不就是董承华吗?我一开始听不真切,对方压着嗓子,还以为就郝盛一熟人,没想到卖毒的家伙也是熟人。”江为疑惑地说,“很难想象,董承华懦夫一个,居然敢去沾毒。”   时鸣和程之逸对视了一眼,这个眼神里都带着些案情逐渐明朗的宽慰,董家父子表面和暗地里都带着太多的秘密了。   等两个人回到家,重新躺在一张床上,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程之逸靠坐着床头翻阅着欧洲发来的资料,还是关于姚文家留下来的液体。时鸣枕着他的腿问:“什么新发现?”   程之逸翻到最后一页摇头:“实验失败了,根本还原不成砖红色。可成份没有问题,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时鸣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和人口中的一些酶发生反应才变色?”   “想到了,还是没有变色。这种液体什么情况下都依然保持着本来的颜色,这太奇怪了。”   “是部里的鉴定出了错?”   “这种几率也很小。”程之逸把报告放在一边,又拿起了《啡陀经》……   刚看了几页,脚踝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他条件反射地收回,却被时鸣一把握住,他都不敢太用力。   程之逸的脚踝窝两侧深陷,瘦的只剩下笔直的根骨,时鸣轻噬着这处,带着挑逗的意味不停地用舌.尖在上面打转。   “宝贝儿,都一点多了还不睡吗?”   程之逸被他逗弄得心底发痒,他难受地想抽回来,却被时鸣箍着小腿,直接拉过来抱坐在身上,双腿被跨架在自己的腰间。   程之逸轻溢一声,尾骨被硌在那处,一阵酥麻灭顶而来。   “别看了,我不比那几张发黄的书页好看啊?姚老在温华还有个传人,你实在苦恼这个问题,我可以试着帮你联系一下,但是现在你别再饿着我了。”时鸣蹭蹭他的侧颈,“晚上看到你和那小子在一起,我挺不开心的。”   程之逸推着他:“你要是因为这个才做,我会拒绝。”他不希望这种事,还有第三个人的牵扯。   “当然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是刚刚枕着你的腿,看着你睡袍的下摆,愣是给我看反应了。程老师,你怎么哪儿哪儿都勾人啊!”时鸣贴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解释。   程之逸的心头像无数只蚂蚁爬窜,他痒得有些失神,腰背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时鸣笑着问:“那现在程老师还拒绝吗?”   程之逸双臂紧搂着时鸣,像痴缠在水面的春风,旖旎动人:“我拒绝,你就不做了?”   “还是你懂我,我只会更狠!”   时鸣压在对方身上的瞬间,屋内也归于黑暗,只有缝隙里透过的微光扫洒在交叠的人影之上,春光一室慢慢升腾着蒙雾,彻底笼罩了夜色嗔寒。 第61章 乱局16   第二天早上醒来,程之逸的身侧已经没了人。他把被子蒙过头,贪婪地攫取着时鸣残留的气息。   清爽,干燥,像雨后铺陈在青草上的阳光,那样令他上瘾又疯狂。   只有这个时候,程之逸才觉得自己好像才有了归属。   那个刺青的保质期消失了,因为没有了疼痛提醒他。程之逸时而惊慌,时而恍惚,他会打电话给时鸣问:“我们在一起了吗?”   这时不管时鸣在干什么都会不厌其烦地和他说:“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了。”   “那你会离开我吗?”程之逸像漂浮在海上的无本之木,浮沉起落间只有茫茫地绝望。   “不会,程之逸也好,程予安也好,时鸣都不会离开他。”   程之逸有些矫情,可他就是很需要听这些话,就像两个人有时只是简单的亲吻,他都会把脖颈伸过去给时鸣咬,只有那种疼痛才能给他足够的满足。   热情和主动,从来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代名词。   等他又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味,程之逸略感烦躁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床头柜放着整齐叠好的衣物和活血止痛的药,在床上只要时鸣保持清醒,他都会给他一万分的尊重,程之逸怎么舒服怎么来。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没穿上衣,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身上的痕迹,脖子上的那处伤口刚愈合现在又沁着丝血,这些都是他主动要求时鸣留下的。   时鸣懂他内心深处的渴求,所以从来不问他这些要求背后的原因,是程之逸主动解释的——   “大学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有好几天没和你说话,冷落着你。”   时鸣撑着头侧起身子看着程之逸,对方身边红潮未退,依然勾人,他笑说:“你大学什么时候没有冷落过我。”   程之逸也笑了:“那时候你所有的靠近,都是我默许的。但那次是因为我发现了隔壁系的女生给你的情书。那天是公开课,我早早到了阶梯教室准备,有个女生进来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时鸣。”   “信呢?”时鸣努力回忆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我撕了。”   “……”   “她说完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再不开窍也知道这是什么内容,等她走了以后,我打开了。信上的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是你高中的同学,从高一就喜欢你,她很讨厌舞刀弄枪,但为了你报考了警校,一直喜欢到大三,六年的暗恋被我撕碎了。”   时鸣看不懂程之逸眼里的情绪,他只能认真地听着。   “我很恶毒是不是?”程之逸轻笑着,“她说她不敢表白的原因是喜欢你的人太多了,而她是最不出众的那一个。她说你就是盼望了一生的冬雪,因为冬雪之下埋着春天。”   “程老师……”时鸣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难过,刚想安慰,被程之逸打断。   “信的最后说,'有人说叠一万颗星星就能许一个愿望,我本来叠了一万颗星星是想我们能在一起,但真当我看到许愿瓶里的星星时,我的愿望变成了,祝你如愿以偿。'看到这里,我流泪了。鸣,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道天堑。你有太多人爱着,就连你最讨厌的父亲,也给你唯一的爱。我也被很多人表白过,可那不一样,他们只是喜欢看禁丨欲的人在征服下高丨潮,喜欢正人君子在暗夜里背德。但那些爱你的人不是这样,会把盛大的爱意捧在你手里,告诉你,时鸣你就是最好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足够恶毒地把信藏了起来,然后撕毁。这样世界上就少了一个爱时鸣的人。我真的太烂了,鸣,我对于你来说不是虞渊,不是太阳最终的归宿。我像是贪婪的月亮,没有你,我连光都找不到。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有很多人真诚地爱你,所以你坦荡,你不会像我一个阴险自私,你的爱热烈赤诚,可我真怕我毁了你,因为我足够糟糕。还好,我学着那位叠星星的姑娘,种百合,每晚都许愿。现在,愿望成真了。我们在一起了。”   时鸣把人搂进怀里,眼底通红地去亲吻对方的额头。   “但这不够,有什么办法证明我们在一起呢?我想不到别的,我只能把自己栓在你身边,给我的身上刻满你的印记,我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可悲,我求着你和我做丨爱,求着你给我体内灌满你的东西,那样,那样我才是你的。”   安全感对于程之逸,的确是夏虫和冰,遥不可及。   他让自己带着这个人的气息,即使是对方的腻丨物烫得他在羞耻里全身痉挛,也不肯喊一句停下,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纯白,在绝望的海底沉浮了半生的心才有了靠岸的感觉。   “程之逸!”时鸣蹭着他的侧脸安慰,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嗯?”对方缓了好久才应声,现在的他,床单擦过肌肤都能引起一阵战栗,绯红的眼尾上扬着,白皙的肤色在夜色里反射着银光,美得有些摄人心魂。   时鸣握着他的腰,仿佛掬着即将涣散的光,他不敢松手。   “你知道从我喜欢上你,你在我心里像什么吗?”   “什么?”   时鸣拉起他的手附在自己的心口,那里狂跳不止的生命力令他沉沦:“抵在我这里的枪,你的手指即将松开扳机,而我随时会为你去死。”   你不用患得患失,太阳会在宇宙谢幕里悄然陷落,月亮也会牵附着银河做最后的残喘,但时鸣总会冲破一切消亡,永远为你绽放。   程之逸的心被这句话烫得颤动,激得他心痒难耐,一句话代表了所有回答。   他抽出手轻轻地拍打时鸣的侧脸,仿佛能看到黏腻的汗在夜色里拉成丝。他总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在小心翼翼地呵护他那颗残缺的心。   正沉浸在回想的美好里,时鸣发来的消息立刻把他拉回了现实。   “董承华是在贩*。”昨晚听了江为的指控,时鸣就安排了人去找郝盛。   程之逸看着这句话,第一次生出了些厌倦感,他很容易在温情和平淡里忘了仇恨,六年前就是这样才会被对方针对,不停地鞭笞他的思想。   他不是时鸣,对方是为了正义和罪恶激斗,他只是为了让亡魂安宁,或者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不得不甘堕深渊。   后背传来一阵凉意让他惊醒,他很快理清思绪回复:可以的话让张盼卧底到他身边,走进他的交际圈。   拨开不切实际的虚浮,他和时鸣都已没了退路。   窗户已经开始挂霜,今年秋天格外短暂,程之逸站在天河分局的门口,萧瑟的秋风先他之前发起抖来。   “哟,程老师!”   听到有人,程之逸一回头便看到王城安伸过来的手,对方立刻想起了什么,把手尴尬地攥了起来问:“来找时鸣啊?”   “来找耿法医。”程之逸很诚实的回答,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城安的手上。   一封信,信上的名字也落在了程之逸的视线里。   王城安察觉到后翻了一下:“哦,估计又是外地警方的协查。走吧,程老师,一起进去。”   程之逸跟在他身后,进了分局便绕到了刑警队,今天他要去找耿文玥取鉴定。段昀一身上的毒,寒山公园那些花瓣……   当看到这两份报告的时候,耿文玥和他会心微笑,程之逸的手紧了紧,仿佛握着最一把钥匙。   真相临近揭晓前,他打给时鸣问:“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说,事不过三,王城安最得意的时候,不会超过三次。”   时鸣隐隐约约觉得程之逸似乎查到了什么:“阿逸?”   “很快,我会兑现我这个承诺,算一个提前的生日礼物。祝我的爱人,生日快乐。”   他的温柔仿佛黏腻着糖果萃出的甜,把所有的惊险和筹谋变成了一朵绽放在夜色里的烟花。   时鸣挑眉笑了笑:“谢谢程老师。”   十月就要结束的时候,时鸣终于收到百罗会所那条通道路线的监控。   陈廷策拿给时鸣的时候,补充道:“头儿,调取的时候他们不让我看视频内容,怕泄露机密,只是让我一旁当督工。而且这个只让你一个人看。”   时鸣觉得这个董辉的确有些神秘过头了。他把U盘插入电脑开始筛查,尽管他知道监控或许经过了处理,得不到多少想要的内容,但还是想排查一下。   那一整天的视频,陈廷策在一旁开着倍速播放,因为百罗会所的高级会员本身不多,所以这个通道附近的监控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时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都有些酸涩流泪了,还是没有看到什么。   “再快点。”   陈廷策又加了三倍速,画面却忽然飞闪过一个人影,两人同时惊呼“诶!”   陈廷策按下暂停键,恢复正常播速。   “放大!”时鸣盯着画面里出现的人影,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陈廷策放大之后,惊叹着:“真是王城安!”说完,带着王骁车祸的新仇旧恨发狠地骂了几句。   时鸣却坐在一旁沉思起来,随后打给了程之逸。   “阿逸,是他们真要放弃王城安,还是董辉以为是王城安出卖了自己,伺机报复,把他暴露给警方?”   程之逸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完解释:“也有可能,是把人点给我们,洗清他的嫌疑。不管哪一种,我们现在都不能惊了王城安,接下来还要用他演出好戏。我知道了,鸣,接下来的事就放心的交给我。”   布局前夕,时鸣送来的这个消息,格外重要。   挂了电话,时鸣安排陈廷策:“张盼已经打算卧底进董承华的交际圈了,你去顶替他的位置。”   十月最后一个周末,高三学生有两天的假期,董承华收着书包,和桑瑞约在中午见面。   这个时节秋冬交替,最容易生病。董承华半个月来一直染着轻微的感冒,此时走在校园里,觉得头脑昏沉,脚步也深深浅浅的虚浮,就像是中暑的症状。   他有些无力地抬头看着太阳,刺眼的光令他眼前瞬间漆黑一团。等再次醒来之后,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   董承华揉着太阳穴,努力适应屋内的光线,等他彻底看清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好些了吗?”   温柔干净的男声把他吓了一跳,等他扭头一看,对方居然是最近一直在学校查案的警察。董承华立刻换上怯懦的表情问:“我,我是?”   “你晕倒了。”   “哦,谢谢您!”董承华动着苍白的嘴唇道谢,他挣扎着起身,觉得身上越来越乏累,“可能是最近,是最近感冒的缘故,没什么事。”   程之逸笑着摇头:“不是感冒,你胳膊上有很多针眼,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贫血,才会出现昏厥的状况。”   董承华眼底闪掠着警惕,望着程之逸。对方继续说:“你应该不是正常的体检抽血或着献血。”   这是我的事了。”他挣扎着起身,扶着病床的边沿,“看病的钱我转给您,等我休息一会儿就走,后面就不劳您费心了。”   “嗯。”程之逸站起身来,指了指病床柜上的纸条,“我的联系方式,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多谢。”   程之逸余光收回时,明显看到了对方眼神里转瞬即逝的阴冷,他浅浅地笑了笑,走出了病房。 第62章 乱局17   病房外,江为倚靠着墙壁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见程之逸出来,有些忿然地说:“程哥,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也没给我个联系方式啊!”   “没必要。”程之逸自顾自地往走廊尽头走着。   “他今天应该是要去找桑瑞,我觉得你们可以试着跟一跟。”江为把烟别在耳朵上,显得格外违和,没了戏谑,他认真地和程之逸这样说。   对方在电梯口终于扭头看着忽然正经的小朋友。   江为冲他笑着解释:“自从桑瑞出事后,董承华虽然表面还保持着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精英班的人和我说,他已经借了好几次学霸们的笔记了,每天晚自习之后借走,第二天早饭时候归还。”   俩人进了电梯,江为又主动按下楼层:“他浪荡了十几年,我不信他最后这几个月打算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了。”   “所以你觉得他是为了桑瑞?”   “嗯,今天放学那会儿他的书包塞满了笔记本和试卷,那些试卷都是他的,他空白着一道题也不做,留下干什么?当厕所手纸啊?”刚说完,电梯正好到了一层,将为出去前,分明看到程之逸嘴角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这个信息很有用。”程之逸和他道别,“不过,后续你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包括他所有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走到医院门口,江为忽然凑近他,低声说:“我知道嘛,保密原则。”还没等程之逸后退一步,他主动拉开距离,“不过在学校,总归是我方便观察一点,我只是为了你,也不是什么正义作祟,你放心,我有分寸。”   这些话像个大人,程之逸失笑着:“那谢谢你。”   虽然语气听不出半点感激,可这个笑容绝对是最好的感恩。   董承华在病房的窗户前看着程之逸离开,才收拾好东西出院。和桑瑞约好是中午到,现在已经下午了。   程之逸没有去派人跟着他,董承华很聪明,派人明目张胆地跟着太过引人注意了。他此刻跟着江为走在泥泞的小巷里,对方皱着眉头,满脸嫌弃:“程哥,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绝不可能踏足这种地方。”   “回去给你买双新鞋补偿。”程之逸看着这个旧式的平房区,桑瑞没搬家之前就住在这里。   “真的?你男朋友不生气吧?”江为停了下来,惊喜地转身问程之逸。   对方无奈地解释:“是你非要把他当情敌,而我只把你当朋友,他为什么要生气?”   江为的惊喜凝结在嘴角,他撇撇嘴转身继续走着:“行吧,忽然觉得你也没多好。”   “嗯,我本来就很糟糕。”程之逸觉得这个小孩儿终于说了句实话,他的确不好。   这片平房区并不大,就是一条条的巷子像棋盘一般复杂,江为还故意走的很慢,拖延和程之逸在一起的时候。   “我除了来这里,还有别的事。”程之逸提醒着,显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   江为立刻加快了脚步,尴尬地笑着:“我,我也不是很熟悉这里。”   “嗯。”   江为顿时觉得这个人太闷了,他开始佩服起时鸣来,对方得多有忍耐力才能受得了程之逸这么闷的人。   “程哥,我能冒犯地问一句,你和时鸣警官,谁在上面啊?”江为故意逗着他。   谁知对方面不改色地回答:“他。”   江为意兴阑珊地说,“那你可真辛苦,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的男朋友,我一定不让你那么辛苦。”   程之逸听着这句话想笑,他主动问:“只是因为我好看?”   “对啊!”江为立刻否认,“呃,也不全是,你性格很好,又优秀又有能力,在你之前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第一眼的心动,不是喜欢,那只是荷尔蒙作祟罢了。在欧洲读书的时候,我因为这张过于柔美的脸,被高年级的男生堵在厕所欺负嘲笑,后来我想去学散打,父亲却觉得与我家族优雅的气质不符,我也想过留胡子,这样看起来凶悍一点也没人欺负我,大学回到了国内,因为读的是侦查系,男生很多,刚入校分宿舍的时候,很多男生抢着和我一个宿舍,那时候我以为他们都是想和我做朋友,直到半夜突然有人爬上我的床,压在我身上开始脱我的睡衣,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恶作剧。所以我很排斥别人的靠近。”   江为的脚步又慢下来,和程之逸并肩走着,安静地倾听,对方的声音越是平静,他的心里越是难受。   “后来,我去学了散打,跆拳道。拳头砸向那些靠近我的人,心怀不轨的人,那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安全感这件事,只能自己给自己。”   “那,那你的男朋友?”江为闻着淡淡的冷香,鼻子有些酸。   “他?”程之逸微笑着,“他和这些人都不太一样,他刚见了我,觉得我很矫情,假正经,我是他的老师,在我第一节课上,他大闹课堂,后来处处和我作对。全校师生都知道他讨厌我,但我好像喜欢他。”   “为?为什么?”   “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当过他下意识里的第一选择。”程之逸回忆着那个楼梯处的拥抱,“虽然他本性如此,换成是谁他都会那么做,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喜欢。再后来,我们慢慢和解,他开始追求我,我突然发现,这个人能给我久违的安心。”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江为愣了,连忙追问:“那是,是不是他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伤害你啊?”   程之逸摇摇头:“不,他对我没有那种想法,他哪怕抱着我拥吻,也只是因为想亲我,别无其他。是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把俩人六年的纠葛总结成这一句话。   “所以,喜欢其实是一个很沉重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这么小就面对它的沉重,但我希望未来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时,能生出无数共担风雨的勇气。”程之逸站在巷子口,看着江为认真地说完这段话。   对方撇撇嘴:“知道了,程哥,那我可以作为朋友喜欢你嘛,你别灰心,喜欢和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多一个人喜欢你,你就多一份底气,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是在祝福你永远开心。”他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虎牙,冲着程之逸笑。   随后他指着右边:“这里,拐过去,就到了。”   程之逸在心底道着感谢,谢谢这个可爱的祝福。   江为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钥匙开门:“有钱什么都能办到,怕你们查他原来住的地方,我直接重新租了下来,还特意吩咐房东,别动桑瑞原来的东西。”   程之逸刚要迈进门的脚步一顿,侧目看着对方,第一次生出些赞许的目光。   江为替他打开门:“进去吧,还要我抱你进啊?”他学着时鸣那句话。   程之逸没和他计较,进了这间空旷的院落。江为让保留原貌绝对有意义。   一推开门,里面还有很多杂物没来得及搬走,他开始在桑瑞留下的一堆东西里一一翻看。   “程哥,你要找什么线索?我帮你找找看?”江为进门时还在扇着扑面而来的霉味儿,现在看程之逸弯腰翻找,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做作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房屋并不大,这里的租金应该不贵,是桑瑞单亲家庭可以负担得起的,留下的东西除了些不值钱的物什,还有买来得及搬走的床褥,破旧的自行车,甚至是老式的收音机。   江为站在门口评价:“果然是学霸,书都一本不剩?要我搬家,再破的自行车都得搬走,把书全留下。”   程之逸就这样一直翻找到傍晚,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橱柜里的空玻璃罐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全部陈旧积灰的瓶瓶罐罐里,只有这一个格外得新。   他拿起细看,瓶身贴着标签:新辉蜂蜜。   “新辉蜂蜜?”程之逸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见程之逸待在厨房久久不动,江为跑进来忙问:“怎么了?哥!”他的目光聚焦到程之逸手里的空瓶。   “这不是董承华他们家的蜂蜜吗?”   程之逸看着他。   “刚开没多久我还问过董承华,为什么他老爹一个开高档会所的老板居然去开养蜂场,他和他爸关系不好,骂了句神经病就走了。”江为指着这个瓶子,“这就是他们家生产的蜜。”   程之逸低头看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从桑瑞家出来之后,唐烬已经开着车等在了附近,江为很开心这一下午和程之逸独处的时光,他站在岔路口和他告别:“程哥,记得你说的,要给我买新鞋啊!”   “好。”程之逸看着他,认真地答应。   江为心满意足地奔跑在黄昏里,他觉得这破地方的空气都格外的甜。   程之逸已经坐在了保姆车里,盯着屏幕上移动的红点微微蹙眉,董承华没有回家,也没有在市区任何地方逍遥,而是去了郊区的乡镇。   唐烬看着屏幕,肯定地说:“他去找桑瑞了!”   “嗯。”程之逸忽然觉得自己都暴露给了对方,居然还要去找桑瑞,那一定是现在非说不可的事。   董承华站在门口,看着这扇楼门贴满花花绿绿小广告的门,深呼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之后,终于敲开了门。   只是半个月没见,桑瑞的脸更骇人了,脸上的纱布浸满黄色的脓水,另一侧的脸连着露在外面的脖颈,已经布满了像鳄鱼皮一样绿褐色的鳞斑。   桑瑞平静地说:“进来吧!”因为面部肿胀,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走路很慢才能走回那张床。一进卧室,董承华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桌,问:“书呢?”他慌张地房间地张望。   “我烧了。”床紧靠着窗户,桑瑞蜷缩回角落里,一动不动。   “为什么?”   “念不下去了。”   董承华发疯似得把人从床上捞起来。   长期卧床和精神折磨,桑瑞已经瘦了只剩下皮包骨头。董承华抱着他时,像抱着一堆枯柴。   他把他抱在书桌上,直接拉开的自己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书烧了是吧,那用我的书,读不下去,我明天开始请假,天天来看着你读。”   忽然间,一堆课本和笔记倒出来之后,是一只球鞋。董承华愣了,桑瑞看到后,忽然笑了起来,他拿起鞋子看了看鞋底已经干了的泥巴,笑着问:“你都知道了?”   董承华受不了他这样的平静,就像是死刑执行前那种绝望的安静,令他足够恐惧。他瞪着眼睛,像要把桑瑞盯穿一般:“所以,真的是你?” 第63章 乱局18   桑瑞没有回答,只是感觉脸上的脓水越来越多,他难受地想去清理,却被董承华扼住肩膀:“真的是你!你疯了吗?那是丁暖啊,是你同学。”随后他像想到了什么,“不对,你和她没有什么仇怨,你是为了血浆?桑瑞,我不是给一直给你……”   桑瑞冷笑着,拉过董承华的手臂,把衣袖卷起,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眼清晰可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血浆是哪里来的吗?”   他的猜测得到了确认,桑瑞松开他的手臂,从桌上跳了下来:“我不值得你这样,也不想这样成为你的负累。”   他拉着桑瑞的手腕,恐惧又难过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杀人,你在犯罪,一旦警察找到你,你后半辈子就会在监狱里……”   “你真可笑,你不也在犯罪吗?”桑瑞回头看着神情悲凉的人苦笑,“你能,为什么我不行?”   “那不一样,我的人生早就烂了,你没有。”董承华眼底闪过一丝光亮,随后和桑瑞说,“你把这双鞋给我,我去自首,我不报仇了,桑瑞,你从来没有见过丁暖,那晚是我跟踪之后杀了她。这几天江为一直都跟那个警察走得很近,我可以卖个破绽给他。你不能进去,安阿姨只有你了,你进去她更没了希望。我不一样,我就算死了,董辉也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但我会。”桑瑞逼回眼泪,直接抱紧了眼前的人,他不能哭,眼泪会让脸烂得更快。他只能伏在董承华的肩膀,让泪水都打湿在他的衣服上。   “我想回学校,想坐在教室,想和学生一起备考,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什么忽然变成了野兽,身上到处溃烂,离不开血,离不开牢笼。我想过死,可我放不下妈妈和你。我多希望,那天晚上是我杀了丁暖,这样我可以永远待在笼子里,不用再连累你。”   董承华眼底的泪还没来得及收回,他诧异地问:“丁暖,不是你杀的?”   怀里人摇摇头:“不是,但我是目击者,那天你拿走我的鞋,去寒山公园比对花纹,我都知道,我的确出现在了那里,但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死的,那天我瞒着你进城,是因为听说市三院有血液病的专家坐诊,所以我去看病,结果我排了一天的队,到晚上专家离开,我还是没有等到,等我从医院出来就下起了雨,医院对面的就是寒山公园,我打算找个没人的凉亭避避雨再打车回来,然后和丁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到了一个凉亭。”   “是,是那个男人?”   “嗯。”桑瑞情绪缓和下来,坐在床边抱着膝盖,慢慢回忆,“当时光线虽然很暗,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和我一样的脸。”   董承华惊讶地说不出话:“和你一样?”   “对,我和丁暖中间隔着他,丁暖一定也看到了,受到了惊吓,所以才慌忙淋着雨跑开。她走没几步,那个男人也跟着走了上去,我当时其实是想找到他,问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结果就看到他追到了丁暖,一口咬了下去。”桑瑞哽咽了一声,“她一定不知道当时她的朋友就在一旁看着,却什么都没有做。”   董承华握上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桑瑞,找个机会去公安局把这些真相说出来,一是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二是可以找到那个人,或许我们能从他身上知道病灶是什么?”   说完,他走到书桌旁把那些散落的书本整理好:“别灰心,你只是病了而已,我抽血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年轻身体恢复的快,更何况,你又不是什么吸血鬼,每次需要的也不多。等过几天,我那些黑丨市上的朋友回来了,我问他们买。”   桑瑞喃喃道:“不是,承华,我最近发作地越来越频繁,需要血来调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腐烂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而且肚子也开始疼了,我怀疑器官也开始烂了。”   董承华听了这些,安慰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如果真的是血液病,他真的愿意把自己的身上的血换给桑瑞。   “别想这些了。”董承华收拾完,又坐到桑瑞身边给他的脸换药。   俩人离得很近,桑瑞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苦涩,醇香。   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紧抿嘴唇,神情冷峻的侧脸,下颌流线标准又完美,像短刃摩擦着桑瑞的心。   “我,我可以,亲亲你吗?”桑瑞突然说道。   董承华怀疑自己幻听了,手上的纱布和胶带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慌张地对视着眼前的人:“嗯?”   桑瑞盯着他的脸,一脸虔诚地又重复:“我想,我想亲亲你,用我全身上下唯一没烂到的嘴唇。”   脸上没有了纱布,那个溃烂血肉的洞就在不停地溢出脓水,董承华地余光不自觉地看着。   桑瑞立刻缩回了身子,从一旁取过药和纱布想要堵住那个地方。   “对不起,当我,当我没说。”桑瑞靠着墙角,慌张地解释,“我,我不是同.性恋,你放心。”   “嗯,没事。”董承华故作镇静地把地上的纱布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岔开话题,“这俩天我还有些事就不来看你了,周日晚上我来问你取笔记,哦对了,我还在网上找了几个老师,买了他们的课,他们看不到你,你有什么随便问。书烧了,我过几天寄来一套新的,就是那些笔记没了可惜,你最近补一补。”   看着他收拾东西打算离开的身影,桑瑞忽然说:“留一晚上呢?半个月没吃你做的饭了。”   董承华看了看手表:“我现在做给你吃,不过今晚真的有事。”   桑瑞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说:“好。”   每次都是董承华做给他吃,今晚也一样。   这间房子的灯光有些昏暗,董承华看着桑瑞细嚼慢咽的模样,忽然想起下午他那句“全身上下唯一没有烂到的嘴唇。”   桑瑞以前很好看,性格又好,为人善良,董承华见过他给别人讲题的样子,耐心,认真,温和,总会问:“到这一步能懂吗?”确认对方能听懂才会将下一个步骤。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桑瑞喝着最后一口汤问:“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董承华拿起纸替他擦尽嘴角。随后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熟练地点燃,很快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在这样地朦胧里,桑瑞才能大胆地望着这个人。   董承华笑着问:“你看什么?想试试吗?乖学霸。”   桑瑞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恍惚,自己没有生病,没有这张溃烂的脸:“嗯。”   “别闹,你没抽过,不适应。”董承华拒绝。   “就是因为没抽过,我很想试试,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想,我没体验过的东西太多了,要真这么死了多遗憾。”   “比如,抽烟?”   “不只是抽烟,我没体会过蹦极,也没有坐过飞机,我没有体会过爱,我甚至连和异性牵手拥抱接吻都没有过,是不是很衰?”桑瑞出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里溢满了泪。   董承华适时地用纸巾替他轻擦,怕泪流到伤口上。   桑瑞觉得这个人每隔半个月来看看他,总归也算是一种希望。   他看着墙上的表,已经晚上九点了,他催促:“你快走吧,再晚回城我不放心。”   “你真得想试一下这个?”董承华坐着没动,只是动了动手里的烟。   桑瑞起身拉他的手腕:“不试了,真不早了,马上打不到车了。”   还没说完,手腕被人反扣回来,直接跌坐到董承华的身上。桑瑞的心就要宕出来一般:“你,唔~”   董承华吸了最后一口烟,揽着怀里人吻了下去。   烟被渡进了桑瑞的口腔里,一瞬间喉咙被刺拉过一般的疼,肺里火辣辣地,他被呛得咳嗽起来,想呼吸新鲜的空气,把这口烟吐出去。   董承华却压着他的唇,没有松开,只是不时地替他换气。   对方拉过他的手腕,错开唇舔上了脖颈上那些变质的肌肤。桑瑞像受惊的猫,猛地推开他,直接跳了起来,从桌上拿过纸巾替他擦着嘴唇:“恶心,你快去漱口。”   董承华看着他这个反应,心疼又无奈。   “我说过,你只是病了,只是病了。病人也拥有正常人的一切权利,就像你说的,接吻,做丨爱。”董承华站起身来,把桑瑞手里的纸扔在一边,“但我太脏了,我连亲都不敢亲你,我的心和身子都脏,桑瑞,我不配,对不起。”   桑瑞垂下眼眸,眼睫飞快地扑扇着:“已经足够感谢了,快走吧!”他拉着他把他推出了门外,如果不是这张发烂的脸和那些瘆人的鱼鳞状的皮肤,董承华一定会看到他的双颊的红晕。   他很开心,就现在,不管自己多令人害怕,这个人永远不会嫌弃自己,那就够了。   董承华刚走没两分钟,门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对方忘了拿东西,直接打开了门。   门口的人令他错愕不已。   “桑瑞。”对方肯定地叫着,随后拿出证件来说,“天河分局刑侦大队,时鸣。”   董承华的确有急事,陈廷策跟着他一路从郊区疾驰到了市区,在芬羽酒店转了一圈之后,把校服换成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酒店门口张望等待。   “阿逸在他身上安装着定位,注意跟进的距离,别太近被发现了,和张盼保持联系,告诉对方万事小心。寒山公园并不隐秘,切记不要引起骚动。”时鸣正开着车带着桑瑞归队。   “收到!”陈廷策答。   时鸣挂了电话,问桑瑞:“他今晚有说要去干什么吗?”   后座坐着程之逸,他也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他贩*的事吗?”   这个问题果然起到了效果,从知道警察登门到上了车,全程都十分平静的人,忽然被惊得微颤起来。   程之逸那双在昏暗的环境里依然流转着琉璃微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桑瑞,过了很久只听对方说:“我不知道。”   陈廷策在芬羽酒店门口一直紧紧地盯着,直到过来一辆车黑色别克停在他面前,从副驾的车窗和司机说了几句,董承华上了车。   秋夜起风的确是件糟糕的事情,尤其是坐在透风的会议室里,所有人穿着单薄的制式警服努力保持正襟危坐的感觉,不让自己打起冷颤来。   邢汇深严肃的表情给这场紧急会议又增添了几分寒冷。局长助理把封口的档案袋一份一份地放在几个部门领导面前。   沧桑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们接到秘密举报,近日有新型毒品流入我市,已经开始在小范围内进行流通。经过多日的细致缜密的侦查,也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决定今晚就进行收网。禁毒大队负责牵头,巡特警,民爆,治安,以及涉及到的辖区派出所各有分工,具体的执行任务的地点,时间,内容写在了给你们的机密文件里,为了保证行动的周密性,各部门之间的文件不能互通,以防行动败露。接下来短短几分钟,路大队负责给大家讲解。”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上都挂满疑问,看向了禁毒大队的大队长路无博,对方却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站起身来走到电脑前调试着投影画面。   很快,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王城安看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邢汇深默默地观察着他。   “这种新型毒品就是这种无色无味的粘稠状,成分基本清楚,它的致毒性,成瘾性,对人体免疫系统的破坏性,我们都有了初步的掌握,主要注射方法很多,口服,鼻吸,注射,直肠注射,不同的吸食方式对人体肌理的影响不同,比如口服会对人体外表产生腐蚀性影响,注射和直肠多是从内脏开始腐烂,危害性极大。”   路无博说完,第二张图片又出现了,即使在座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看到这张照片瞬间翻涌起令人作呕的恶心感。   “这就是我们掌握的吸食者鼻吸之后,外表腐烂的情况,而且致幻性极强。好在目前这种毒还在实验阶段,并没有大规模的流通,因此我们今晚行动的成败,关系到了未来天河毒情的走势,所以只能成功。”   路无博说完,邢汇深问:“掌握了基本情况就可以各自归队安排人手了,都带好枪,带好手套,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偌大的会议室不消片刻又恢复了安静,邢汇深站在顶楼望着沸腾起来的公安局,深深地叹口气。时鸣找到自己商量布局的时候,怎么都不肯说内鬼到底是谁?   他回想着刚才所有人的表情,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答案。今夜,这栋楼里所有的设备都被监听着,包括他自己。 第64章 乱局19   夜风搅动着公园里的枯叶瑟瑟作响,寒山公园已经毫无秋的气息。张盼靠着凉亭里掉了漆的朱柱,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打量眼前这一袋白色的细粉。   “我说,哥,你到底要不要?”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也不知是不是穿得太单薄。   张盼皱着眉,眼底闪着狐疑的光:“我怎么知道你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谁知道是不是拿面粉糊弄我,还卖得这么贵。”   “你不是陈桥介绍过来的吗?他都从我这里拿了几次货了,怎么还谈上信任问题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海洛因,这是提高了百分之五十纯度的真东西,我按市场价卖你,我还亏呢!”   张盼接过来,拿在路灯下细看:“我当然信陈桥了啊,但我不信你一个十七的学生,居然会有货源?”   董承华直接抬手从他手里把东西抢了回来:“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咋还瞧不起人呢?方哥,看你也不是差钱的人,我要是你这么有钱,一万块钱就算买了面粉回去,眼睛也懒得眨好吧!”   张盼转了转无名指的金戒指,拉开了手包拿出了一捆钱,董承华的眼睛都亮了,而张盼仿佛在给一沓纸一般。   “你数数,看看是不是……”张盼话音未落,公园的草丛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影朝董承华扑了过来,张盼本能地将其护在身后,把这位“不速之客”迅速控制在地。   他别着对方的手臂,一手按着他的头。   董承华急忙抱着朱柱躲在后面。   张盼以为这个人是来抢钱的,他低声呵斥着:“把头转过来。”   等对方放弃了挣扎,终于在光底下侧首了,董承华微微迈前一步,低头确认着这个人的身份,随后喊道:“江为?”   地上的人磨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是你爹!”   张盼抬头问:“他是谁?”   董承华明显愣了,谁知地上的人说:“是他祖宗。”   “你别乱来啊,我今晚可是有大哥罩着我。”董承华拍了拍张盼的肩膀,说完直接蹲下身来和张盼说,“方哥,这家伙居然想抢钱,今天你也在给我做个见证,我这就去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送到派出所。”   江为瞪着董承华骂:“王八蛋,你真敢把我送进去?”他格外激动,张盼都有些难以压制,董承华见状立刻后退着小跑起来,“哥你等着,我车上有绳子,你先压着他,我马上给你拿。”声音越飘越远。   看到董承华跑远的身影彻底融于夜色,江为越来越激动,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理智,像困兽一般地反抗嘶喊着“董承华”的名字。   张盼把人提起来,双手遏制对方挣脱的举动,从后别着手臂把人压在电线杆上:“再喊警察就来了,你冷静一点!”   江为本来就知道他们在进行毒品交易,听了这句话更加发狠地反抗:“你们吸毒的,都是王八蛋,老子就是要喊来警察,来人,这里有人……”   张盼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直接上手捂对方的嘴,江为趁势咬到张盼的手,张盼低声惊呼。耳麦立刻传来陈廷策焦急的声音:“怎么了?胖子?”   等对方赶来,这场打斗已经平息,张盼的手流着血,反手遏制着江为,见到陈廷策把人交给了对方:“带回局里。”   陈廷策拿出手铐时,江为陡然醒神:“你们,你们是警察?”   “是啊!小兄弟!”   “所以,你们刚刚是在卧底?”   一句话提醒了张盼,他回想着刚刚董承华说要去拿绳子,结果这么久还没回来。   “董承华呢?”陈廷策也发现了不对。   “不好!跑了!”张盼这才反应过来,直接朝公园大门跑去,刚才控制江为时那一套动作,有些太过规范和标准,董承华绝对是发现了。   这边,董承华已经打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区。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的鲁妍,对方的眼神瞬间闪动着惊喜,可看到他这样慌张,额头上的汗还在流,又冷嘲热讽地说:“还记得家门啊,又回来找你爸要钱的吧?他不在。”   董承华没和她顶嘴,只是有些着急地问:“他之前把我转学到国外的申请书放哪儿了?”   鲁妍正在修剪指甲,她冷哼道:“你之前不是不去吗?怎么这时候反悔了?早和你说,”她话还没说完,董承华猛地一脚踹翻茶几上的美甲工具,眼里闪动着焚人的火焰冲着鲁妍怒吼,“我问你放哪儿了!”   鲁妍很少见董承华这般模样,她怔怔地指着二楼:“你爸书房的抽屉里。”   董承华几乎是冲刺到二楼,刚到书房就用书房的座机打给了管家:“齐叔,帮我订一张现在飞M国的机票,对对,是我爸让的,我之前不是申请去读高中了吗?”   他翻到那张申请书,随后又跑回自己的卧室拉开床头柜,护照,签证,以及数不清的电话卡和银行卡,他随手抓了一把,又随便塞了几张银行卡,把手机里的现在的电话卡扔在里面,从衣柜里拿了一副墨镜和长舌帽,又飞快地跑到了楼下。   鲁妍还在刚才的震惊和恐惧里,董承华一下楼就看到缩在沙发角楼里的人,再没了往日的温柔:“别和他说我回来过。”   鲁妍不知怎的,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她还带着哽咽地声音问:“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这句话有些让他失神,董承华走过去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不回来了。”   鲁妍被他这样安抚,刚刚堵在喉咙里的委屈瞬间宣泄出来,她直起身子要去抱董承华,对方却后撤几步,皱眉摇头:“在家继续当你的董太太,今晚你没有见过我。”   还是和刚才那样,声音落下时人已经融在夜色里。   时鸣和程之逸正在听桑瑞交代丁暖被害那晚的经过时,陈廷策已经带着江为回到了刑警队。   一路上,江为都在苦苦哀求,他实在害怕自己在程之逸面前的形象尽毁。门被推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时鸣旁边的人,那张畸形扭曲的脸,溃烂地外翻着血肉,那个黑色的洞流着黄色的脓水,他顿时干呕了起来。   时鸣顺势挡在了桑瑞面前,皱着眉问陈廷策:“怎么回事?”   “头儿,董承华可能跑了。”陈廷策直接坐在电脑前,“程专家给他的定位仪还在,我先锁定他的位置。”   时鸣的脸变了变颜色,直接从桌上拿起了车钥匙:“随时保持联系,董承华不能就这么溜了。”   程之逸没有跟上去,他站在门前望着江为,对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别看了,别看了,我知道闯祸了,你再这样看我真会一头撞死,血溅当场。”江为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在威胁对方,立马仰起头道歉,“不不不,我是说您随便看,是我有错在先。”   程之逸语气毫无波澜:“希望今晚你的解释合情合理,不然我会判断你是董承华的同伙。”   “喂,你……”江为有些激动。   程之逸和温沁彤说:“带他到隔壁。”   今晚他是这所有局的操纵者,任何一个环节的问题都可能葬送全部的筹谋。等他重新坐回桑瑞面前时,对方已经从惊慌转为了恐惧,他喃喃地问:“董承华,他,他会被……”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程之逸不是时鸣,时鸣会心疼这个少年的遭遇,但他不会,“他在贩*的事,你是知道的,希望这剩下不多的时间里,你可以说些我不知道的真相。”   桑瑞忽然冷笑起来:“您说的真相?是关于他的母亲被父亲亲手杀死的真相吗?”   “头儿,董承华回他的家了,丽华别墅区。”   时鸣听了这句话迅速在路口掉头,直奔丽华别墅。   丽华别墅不在市中心,时鸣一路加速赶到的时候,陈廷策又打来电话:“头儿,他还在别墅区里,没动过。”   “他应该已经跑了,调一下这里路段的监控,看他几点离开的。”时鸣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有变动随时告诉我。”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董承华的家门口,这里也是董辉的家。开门的女人十分年轻,穿着拖鞋裹着睡衣,高声问:“谁啊?”   “警察。”   鲁妍一听这俩字,自然想到了董承华刚刚匆忙离开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时鸣透过雕花大门的缝隙看到后,又狠拍了几下门铃。   鲁妍磨蹭着打开之后,时鸣直接进了从前院跑进家里:“家里就你一个人?”   鲁妍也紧紧跟着:“对。”   “董承华今晚回来过吗?”时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地毯上还有清晰的脚印。在鲁妍的指引下来了董承华的房间,   时鸣扭头打量着她:“他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鲁妍垂在身侧的手开始抓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不肯再动。   时鸣看着整洁的房间,拉开衣柜,衣服塞满了整个衣柜,皮箱也还在。他随手拉开另一个衣柜,挂着一排睡衣,就在他打算转身的时候,衣柜角落里一抹明艳的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时鸣拿起一旁的高尔夫球杆,直接把那个东西挑了出来,挂在杆头上是一条女士的内衣。鲁妍看到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交女朋友了?”时鸣问。   “呃,可,可能吧!”   “那你紧张什么?”时鸣朝鲁妍走了两步,掏出手机来,“董承华涉嫌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既然这个家你做不了主,我只好叫董辉回来了。”   说完,他把球杆上的东西“展示”在了卧室的床上。   鲁妍苍白的脸色开始灼烧着,她看着时鸣按键的手指,飞快地说:“他刚刚回来取出国留学的申请书,然后直接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哪个国家?”   “M国。”   时鸣拨出的号码成了出入境的,离开董承华的家里前,时鸣回头盯着鲁妍:“你们家的家事,警方不想参与,但如果你通风报信,导致董承华逃脱追捕,比他先进去的一定是你,千万别犯傻。”   去往云鹤机场二十分钟的路程,时鸣只用了十分钟,而董承华用了更短。   此刻他站在灯火通明的航站楼里,墨镜后望着零零星星赶红眼航班的旅人,董承华手里拿着机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透明窗户外的天河。   从自己做“生意”以来,顾客虽然不多,但都是精挑细选的,只出过这一次意外,董承华在过安检的队伍里还在回想着“方年”控制桑瑞的那个动作,他再傻都能看出来那受过专业训练,一个大腹便便只爱好赌博的富二代,怎么可能有那么利索的身手。   “您好,摘一下口罩!看摄像头。”安检员接过董承华手里的机票和身份证。   董承华摘掉口罩,黑眼圈已经十分明显了,特意竖起来的头发现在软趴趴地塌着,显得他整个人非常的疲惫,可他又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尽力聚焦到摄像头。   镜头捕捉的瞬间,显示屏出现了信息异常的提示音,安检员只是眼神微微动了动,表情依然淡定地把摄像头又推近:“您好,帽子也摘一下。”   第二次预警,安检员皱了皱眉头,把身份证递给董承华:“先生,您的身份证件可能已经消磁了,需要你去旁边的警务室补办一下临时证明。由我们的工作人员带您去。”   董承华脸色变了变,拿过身份证看到身边打算领路的工作人员,礼貌地笑着说:“谢谢,不用了,我找得到。”   话音刚落,检票的安检员旁边的电话响了:“喂!”安检员抬眼看向董承华的瞬间,对方忽然冲开蓝色的警戒线,在机场飞速狂奔,周围值班的民警看到后,立刻追逐起来。航站楼内的人群惊呼着四散而开,都被这样的阵势吓到了。   时鸣挂挡加速,飞奔在夜色里。董承华一定跑不了,也不能跑。 第65章 乱局20   “这还没到立冬呢?怎么这么冷?”开车的人驶上崎岖的山路,他抱怨着开了车里的空调。   起伏连绵的山横亘在夜色里,警车飞驰而过扬起厚重的尘土,朦胧的月色低垂,搅弄着迷蒙的雾。   路无博坐在中间笑着说:“小宋你少说两句,本来都不冷,你一说都冷了。”说完,他看着旁边的王城安,“冷吗?王队?”   王城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如果刚刚路无博的演讲是一个“局”,那现在所在的山路已经方法让他不得不信,他们在去养蜂场的路上。   他手心不停地出着虚汗,王城安在时鸣心底已经和被判罪无异,从今晚的安排就能看得出来。   开完会之后,路无博全程跟在王城安身边,好在他抓住机会及时通知了董辉。   想到这里,他微微缓和一下情绪,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紧张。   “王队?”路无博又喊道。   “啊?”王城安扭头看着路无博,“路哥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问你,冷不冷,小宋想开空调。”   王城安搓手笑答:“本来没什么感觉,现在还真有点冷了。”   “晚上山里就是这样,小宋你开大点。”路无博说完,扭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老焦他们那里怎么样了?”   王城安实在心里没底,他心底又恨邢汇深这次的安排,每个行动组的任务互相都不知道,他像被蒙起眼睛的提线木偶,坐在路无博的身边,又像是精心安排的观众,再看一场好戏。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路无博:“老焦什么任务啊?”   路无博当作是普通聊天,他遗憾地摇头:“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除了邢局,只有时鸣知道,要不你问问他?”   提到时鸣,王城安的心不安起来:“他不是不参与吗?不是说今晚在处理前段时间的杀人案?”   “这种行动怎么可能没有刑警队,是因为他要去处理杀人的案子,所以没出这个任务,但行动的制定和调整是他和邢局。”路无博解释着,已经看到了山顶亮着的灯光。   路无博的轻松和王城安惴惴不安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反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了?王队,热的?”   “有,有点。”   “小宋,把空调调低一点。”路无博关照着,“我们马上要到了。”   这句话像是隐晦的宣判,王城安也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通知董辉把实验室的东西毁掉,最后一批“货”迅速转移,可他居然忘了行动组的任务不相通,既然他们能发现得了蜜蜂场,也一定派人在外围蹲点守候。   他拧着眉心,望着雾气蒙蒙的车玻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而他的脑海里居然想不出一种对策。   夜更深了,冷冽的风仿佛把星星吹落,坠于一片片地暗色漩涡。时鸣挂着车挡,一个加速车几乎“飞”落在航站楼的门前,手表的时针停在了五的位置。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到最后收场的时候似乎略显潦草,董承华已经被扣在了警务室内,背手上着手铐。   时鸣站在门口看到他眼神里再也没了那种胆怯,表情带着嘲讽:“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吧!”   时鸣走过去直接把人提了起来,和身后的值班民警伸手:“天河分局刑警队,时鸣。”   “承华之前不是这样,他虽然不爱学习,但他性格很好,优渥的家庭条件使得他足够大方,足够豁达。直到初三,他的妈妈忽然离开了,就死在他的面前,是他父亲董辉亲手掐死了他的妈妈。”   邵允琛翻着资料:“可当时徐月娆是因为生病去世的啊!”   “他有钱,这些完全可以伪造,徐阿姨什么病都没有,是被杀害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神采奕奕地当着他的大老板,出入在左右逢迎的场合里,丝毫没有半分愧疚。”桑瑞似乎在笑,“太好笑了,把妻子杀害,葬礼上还在掉着鳄鱼的眼泪,每一个来参加葬礼的宾客握着手安慰他,真正悲伤的人因为葬礼上对自己的父亲出言不逊,被扇巴掌,被囚禁起来,受尽一切的折磨,如果不是为了想为妈妈报仇,承华不会这样。”   眼看脸上的脓水越来越多,程之逸示意邵允琛,对方重新递给桑瑞几张纸:“我知道贩*不对,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更快地独立,去和董辉抗衡。”   “贩丨毒,毒源来自哪里?”程之逸问。   “我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我和他都在等着这一天,他觉得一旦进去了,其实是解脱了。”   邵允琛看了看旁边的专家,依然温和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董承华连葬礼上出言不逊都会得到那样狠的惩罚,为什么贩丨毒这么多年,董辉毫不知情,还越做越大?”   桑瑞先是困惑的摇头,随后瞬间双瞳放大望着程之逸。   “是你想的那样。”程之逸打破他最后一点幻想,慢慢地说,“这些都是董辉默许的。”   “不,不可能。董辉只有承华一个儿子。他不可能……”   “永远不要试探人性的善,也不用怀疑人性的恶,人就是可以这么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董承华之于他,是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当年徐月娆就是发现了董辉在贩丨毒,所以才会被杀。怎么样才能让董承华不步徐月娆的后尘?那自然是大毒*培养出来的小毒*。既然董承华有意干这个,董辉自然会替他牵线搭桥。可以说,董承华的每一笔交易,董辉都记在账本里。”   程之逸说完,站起身来,望着眼前这个逐渐崩溃的人,忍了忍把嘴边关于他身体腐烂的真相咽了回去。   转过身的瞬间,他听到桑瑞绝望地哀哭。他终究还是变了,变得心软了。   程之逸走出大办公室,推开了隔壁的门,江为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温沁彤听到开门声,立马揉着眼睛起身。   “怎么样?”   温沁彤低声回答:“他的哥哥,也吸毒,就是从董承华这里买的,今天他发现了,知道他们的交易地点就是寒山公园,所以去找人算账。”   “嗯,把这个线索整理一下,记得和时鸣汇报。快去休息吧!”   温沁彤觉得程之逸最近好像渐渐地在掌着刑警队的权,她小声应下,便离开了。   程之逸垂下眼眸看着桌上酣睡的人,脸上和手背上因为搏斗留下的淤青点缀在他显白的脸上十分突兀。他脱下自己外套,给江为盖在了身上。   天际渐渐泛着白,程之逸也出发去登自己的舞台了,去蜜蜂场的路上,时鸣打电话告诉他,董承华落网了。   “阿逸,你等着我,我们一起去。”   “你回来安顿好董承华和桑瑞,我先到山上和路无博他们会合,迟则生变。”尽管计划周详,可他还是留了一万分的小心。   “注意安全!”时鸣正想挂断电话,可还是没来由的跟了一句,“你比真相更重要,千万别冒险。”   路无博特地在山腰处等着程之逸的信息,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他立刻和小宋说:“拉响警笛,上山!”   刺耳的警笛瞬间炸裂在死寂的灰幕里,王城安甚至惊了一下,路无博笑着说:“我们到了。”   一下车,路无博看着眼前简陋的养蜂场,连大门都是只是两片栅栏围起来,他拿着对讲机问:“老焦,汇报情况。”   一阵短促的电流声之后,焦勇骂人的声音传来:“屁都没有,一晚上了,耗子都没见跑出来一只。把弟兄们都冻死了。这个时鸣,老子回去非得找他要补贴金。”   路无博笑着说:“他那么抠门儿的人,这个钱估计会算在邢局头上。”   焦勇的回答证实了王城安的猜测,他领着他的巡警大队就监视着这座养蜂场。只不过为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王城安陷入两难,什么动静都没有,说明最后一批货还在山上,一旦路无博领着人进去清查,筹谋多年的计划瞬间毁于一旦。   程之逸外面罩着黑色的风衣,和灰蒙的暗融为一色,寒风卷着他的衣角,擦蹭着他的神经。刚上山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皱了皱眉,身前的人已经都转过身来和他打招呼:“程老师。”   他点点头,走到路无博的身边对着对讲机问:“真的毫无动静?”   焦勇想了想答:“也不算毫无动静,凌晨一两点似乎停电了,看到几个电工抢修。”   山里大清早这样的动静也足够惊醒所有人,养蜂场管场主周文康看到这一群穿正装的“大爷”,连忙迎上来:“各位警官,大清早这是?”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毒品走私,是来例行检查的。”路无博亮出搜查证给对方。   周文康拿着手电筒照着上面的字:“我们这可都是正经生意,是不是被竞家举报了?”眼尾迅速挤出无数褶子,笑说,“不过,我们绝对配合。”   周文康打开大门,正要把人都迎了进来。山下一阵汽车尾音传来,又一辆车径直停在了养蜂场的门口。   路无博看着下车的车的一群人,皱起了眉头。周文康似乎也没想到从来无人问津的养蜂场今天居然会这么热闹,公安局,食药监局的贵人们居然齐聚此地。   他躬着身子又去迎接这一群“大爷”:“韩主任。”   韩延扶了扶眼镜,目光直接落下了养蜂场门口的那群人身上,像是提前约好一般。   韩延拿出文件递给周文康,冷着声音呵斥:“董辉呢?昨晚接到举报,你们新辉生产的蜂蜜有违禁物质,已经吃坏了人。今天早上例行抽检。”   路无博和程之逸对视了一眼,思量着这其中的门道。   周文康有些乐了,他拿出手机打给董辉:“我这就和我们老板联系。”   韩延领着十几号人,走到路无博面前时,缓和了脸色,笑着问:“公安的弟兄们也是来例行检查。”   “我们也接到了举报。”   “那看来这个新辉养蜂场实在是该好好整顿了。”韩延说完,直接领着长长的队伍进了大门。   秋天枯黄的杂草味儿一阵阵的飘来,路无博低声说:“第一次见食药监局的人例行检查,比咱们的阵仗也大。”   程之逸笑了笑:“今天不是比阵仗的时候,我们也进去吧。”   王城安跟在后面,一起进来这略显空旷的养蜂场。   说是建在山顶,其实这里的山并不高,只是连绵不断,程之逸站在院中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周文康在后面介绍着:“让您见笑了,我们董老板说了,养蜂人就是得保证原生态才能酿出好蜜,所以您看到的山丘,树木,花草都是原来生长的,我们只是稍微的规制一下,用来养蜂。”   程之逸也跟着食药监局的人来到了董辉的办公室,这里太小,挤着食药监十几个人,路无博他们根本没有站立的地方。程之逸站在门口看了看,就选择站在门外。   韩延在屋内喊着:“董辉如果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可以让我们的人去仓库里抽样,提取完就走,不耽误他这个大忙人。”   本来足够紧张的气氛现在因为韩延的突然出现,稍加缓和。   程之逸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周文康立刻越过人群,进去回答:“真得太抱歉了,最近因为蜂群要准备越冬了,恒温器工作时间太长了,昨晚忽然电路短路,仓库和养蜂室都停电了,现在还在维修,都进不去。劳烦您稍等一会儿,等修好了,我们马上领您进去。”   对方眯起眼睛:“昨晚接到举报,昨晚正好停电,这也太巧了吧!”   这句话似也提醒了程之逸,凌晨停电的确太巧了,可偏偏焦勇的确没发现任何动静,他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的王城安,对方的神色再没了素日里的轻松。   难道他没来得及通知董辉?   此刻的王城安根本不知道董辉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个周文康似乎根本不知道仓库到底有什么。他出神问:“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场主做不了主吧,还是叫董辉来吧,今天到场的也不是食药监局一家,公安还有事找他呢!”   周文康回头望着王城安,苦笑着说:“领导,刚刚给我们董老板打电话,没接啊!”   路无博睁大眼睛盯着周文康:“什么意思?联系不上了?”   “只能说到目前为止,联系不上。” 第66章 乱局21   程之逸的思绪跟着这几句话飞转,他分析出的结论不会有错。   段昀一体内的毒和寒山公园那些花瓣上的白色斑驳物都是来自同一种物质,当他看到鉴定书里“树胶”的成分后,立刻想到了陈启供词里的那句话,   “是透明粘稠状的,有点像女性化妆品,芦荟胶那种东西。”   唐烬的话也在耳畔响起:“寒山公园摩天轮下的监控,确实可以看到有神秘男子出现过两次,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鞋子十分奇特,蕾丝长筒胶皮雨靴,带着的手套十分宽大,应该是某种防护工具,避免沾染毒品。”   所谓的防护工具,长筒雨靴,是养蜂人羊皮防蜂手套和橡胶皮靴。   想到这里,程之逸终于把所有的疑点串联了起来,百罗会所的员工赵芯璐在寒山公园的摩天轮失足坠落,会所老板董辉却非要绕开自己的市场定位开办养蜂场,供给给陈启的毒品呈现透明粘稠状,负责交接的人又穿戴着奇怪的装束,以及在桑瑞家里发现的新辉蜂蜜。   这一切绕不开,养蜂。   “是毒。”程之逸眼里有疯狂,有激动,在夜色里像一团燃烧喷涌的火焰。   他和时鸣肯定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温华,石主任说得五年前,一场枪击案的凶手毕业于警校,这也是第一次在内地发生的案件中第一次提到Mistral的名字,我调查过那起枪击案,被杀的是一个化学专家。   “后来他们又绑架了医器集团的老总,只是为了得到保温箱。你说的对,他们不是赏金猎人,他们有自己的目的,化学专家也好,保温箱也好,到后来的养蜂场,蜂蜜,这些都是离不开的原材料,哦对了,还有郭婷婷她们体内的激素,那种不易分解的酶,也是她们的原料,蓝屹只是被利用的用来转移警方注意力的工具,我们都被骗了。”   时鸣在阳台坐着,望着对方单薄的背影:“这些是制造新型毒品的原材料和器具。从赵芯璐到段昀一,再到之前小枫她们发现的那个吸毒者都是这种新型毒品的试验品,所以检测不出来。”   “还有,桑瑞。”程之逸站在阳台的风口处,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悲凉地说:“鸣,如果,十二年前我的父亲选择了和他们合作,把永生香的提纯技术交给对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害了?”   时鸣一愣,随后蹙眉低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我的父亲,母亲,奶奶。在想那个火车站偷我钱包和手链的姑娘,还有坐在教室里看向我时满目泛光的学生,甚至也在深深地怀念那位应用化学界的泰斗,他的去世是全人类的损失,到死他都在做着研究,想留下些什么,可惜我很笨拙,到现在也不知道姚老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鸣,我也在想桑瑞,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上帝却捂住了他的双眼。”   程之逸的声音比窗外轻掠的风还要柔。   时鸣起身从身后抱着他,蹭着他的脖颈安慰:“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阿逸,为什么你总是要把这些事都归咎到你身上?”   “当然和我有关系,如果不是我在温华布那个局,逼着对方露出破绽,姚文家也不被牵连,蓝屹虽然品行不端,但他罪不至死,他对香十分痴迷,他有他的理想和坚持,也依然是因为我全部葬送。还有,最无辜的王骁。”   提到王骁,时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侧脸被打湿。   悲伤和自责包裹着程之逸那颗不再寒冷的心,他怀着对生命激烈的敬畏,在罪与恶里把一切默哀针扎进指骨之中,他从未放过自己,和时鸣说得这些话都在每日每夜地鞭笞着自己,在梦里一个个的冤魂浸满污血朝他爬来,撕扯着他的平静,拉着他要坠入深渊。   所有人都为你而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回归到最初的问题,我掌握着永生香的技术,没有和他们合作,是我的错吗?”   “不是,”时鸣搂着对方转过身来,温柔地说,“不是你的错,你选择和他们合作,未来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可最起码,我的爸妈和奶奶还活着,那位无辜的化学教授也会活着,永生香的提纯技术非常成熟,他们也不会一次次的拿活人做实验,导致这些人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时鸣心疼这个人彻骨的敏感,程之逸的确不再是程予安,从二十岁那年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以后,没人再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明辨善恶,他开始躲在自己竖起来的角落里开始不停地忏悔,直到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这趟列车注定要行驶在轨道上,可眼前的两条轨道都有来不及逃离的人,那我们该怎么选择?阿逸,走我们本该走的那一条。”时鸣温柔地抵着对方的额头,“明天,最后的谢幕,舞台已经搭好,谁都不要退缩,这一次,我和你一起。”   思绪飘远,程之逸想到时鸣这番话,他逐渐焦急的心又冷静了下来。   董辉不可能忽然联系不到,如果王城安把消息递了出去,董辉一定会采取行动,但如果他没有把行动告诉董辉,对方又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王城安脸色越发难看,他拿出手机和周文康说:“你们董老板电话多少,我试着联系一下。”   周文康把手机号告诉对方,随后补充:“不过也可能因为现在还早,他到八点之后,自然会开机。”   “他有睡觉关机的习惯?”程之逸站在门外问。   “没有。”韩延接话,“怎么可能,我之前半夜来检查,他都能随叫随到。”   王城安听着电话对面播报的女声,忽然惊呼:“不会是……”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不会什么?”路无博问。   程之逸立刻拿出手机打给了陈廷策,把董辉的手机号报出之后安排:“帮忙定位到董辉的地址,要快!”   韩延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笑着问:“怎么?是怕董辉出事?他能出什么事?别急,他晚上纵欲过度之后,就是这样,大炮都炸不醒。”说完,看着周文康说,“行了,不耽误事了,修好电之后,领我们进仓库取样,等着董辉醒来,铁树都开花了。”   说完,他站在院中,开始伸展胳膊:“这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啊!”   时鸣领着董承华刚回到办公室,就听到陈廷策在给程之逸汇报董辉的地址。   “专家,他在情殿。”   程之逸眉眼闪动,看着还在“做操”放松的韩延,难道真被对方说中了?   “抽几个人去情殿,务必找到他。”   韩延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问:“你看我说什么来?他就有这毛病。”   听筒很快传来时鸣的声音:“阿逸?董辉不见了吗?”   “嗯。”   “那你们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仓库停电,还在维修,食药监局的人也在。”   时鸣有些不解:“食药监局的人去干什么?”   “抽样检查!”说完,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程之逸刚想说话,周文康喊了一声:“修好了,修好了。”他一抬头,韩延转过身来,对着屋内的摆手,示意他的人出来。   随后走到程之逸面前,笑着说:“这样,我们先进去,因为要抽样,得保证样本不受污染,公安的兄弟们先进去的话,很可能会让我们取样工作受到些影响。您看。”   韩延有五十岁出头,在这个体系内,年长资历深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这句话其实不是在商量,只是在通知程之逸。   程之逸电话没挂,时鸣完整地听到了这段对话,在电话那头说:“阿逸,我们派个人跟着他们进去,我们搜查毒品也需要保证现场的还原。”   “好。”挂了电话,程之逸把时鸣的意思告诉对方。   两拨人此时都站在院中央,韩延立刻表示同意:“那是自然,完全可以。”随后他看向周文康,“准备好东西吧,我们进去。”   程之逸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什么东西?”   周文康身前交叠着手:“您别误会,只是我们新辉养蜂场的仓库特殊,要求是绝对无菌的,一般是不让外人进入的,如果需要进去,需要穿上我们特质的衣服,衣服还需要做好各种消毒,所以比较繁琐,一般来检查的时候,我们只是把仓库里的监控调出来接受检查,这一点韩主任也可以作证,他来调查过很多次了。”   韩延朝程之逸点头:“是这样。”   程之逸笑着问:“所以,由于昨晚的断电,监控看不了了,对吗?”   “您真聪明,不过您要想进去检查也可以,多准备一套衣服而已。”   程之逸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盯着周文康的眼睛,想从这个眼神里捕捉到一丝迟疑或闪躲,赌他唱的到底是不是《空城计》?   这里公安的人只有三个人,其余都在场外待命,路无博在程之逸身边小声说:“我去吧!”   程之逸摇摇头:“你是行动的总指挥,进去之后怎么和外界保持联系?”说着,他余光轻瞥王城安,路无博马上会意,“行,程老师拿好执法仪。”   “嗯。”程之逸的目光移到周文康身上,对方大方地拍手,“得,我马上准备,小何,带几位领导去办公室泡壶好茶。”   一群人又跟着小何走进了办公室,只有程之逸和韩延仍留在屋外。   现在,天已经大亮,连绵起伏的山群上空还飘散着薄雾,空气甚是清新。程之逸看着韩延重重的黑眼圈,忽然问,“昨晚韩主任没睡好?”   韩延听到声音,看向程之逸,又开始舒展着身体运动:“昨晚接到举报,我们初查费了点时间。”   “哦?”程之逸的这一声带着好奇和质疑。   韩延自然听出来了,解释道:“不是只有你们公安才会查案子,我们每天接到的举报,也都得一一核查落实。昨天晚上是受害人直接打电话到我们这里的,还拍了几张照片,说实话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完全不信他的举报,新辉蜂蜜已经在市场流通了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把人吃成那样?浑身腐烂。”   “是不是一位成年男性,身上是绿褐色的皮肤,脸上的肉腐烂溃败,流着黄色的脓水?”   韩延眉眼震颤:“你也见过?”   程之逸笑着:“对,见过。和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所以,等一会儿您抽样调查的工作结束后,需要去公安局做一些笔录。”   “你,你是说对方涉案?”   “不太确定,但凭你的叙述,应该是我们锁定的一个嫌疑人。”程之逸温声说完,看到周文康小跑着过来。   韩延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周文康的声音打断:“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进了。”   所有人从办公室出来,开始着手准备。路无博提醒:“要不,我叫个人和您一起进去。焦勇的人就在附近。”   王城安适时地附和:“对,要不,我和您一起进去吧,路哥在外面指挥调配。”   程之逸看了看他:“不用了,你负责集合清点我们的人,一会儿等食药监的人离开,我们立刻开始行动。另外,时鸣的人在去找董辉的路上了,需要我们这里有个人和他随时保持联系。董辉千万不能有事。”   王城安没有再说什么,答应道:“行,食药监局这么多人,就算养蜂场有什么鬼也不敢现在捣,程老师发现什么立刻知会我和路哥。”   等他说完,程之逸也换好了衣服,把手机放在门外的桌上时,透过护目镜看到了屏幕闪动的字——鸣。   他望了望食药监局的人已经都朝仓库走去,没再接这个电话。   拿起执法记录仪跟在了人群的最后。   一行人在周文康的带领下,很快都站在了仓库的门前。这个仓库掏空了一座山,建在里面。   程之逸的确第一次见这样的仓库,周文康知道他没来过,和他解释着:“我们的蜂蜜贮藏都是恒温环境里,需要避光干燥,所以我们老板利用这里的地势,就地取材。”   隔着厚重的胶皮服,周文康的声音显得又低又闷,程之逸点点头评价:“董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该省的钱都省,不该省的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周文康笑出声来:“那我替我们老板谢谢您了。”说完,消毒员朝程之逸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方站在固定的位置,进行消毒。周文康又道:“这才是第一道工序,很快进去之后,再次消毒,我没穿衣服,就不进去了,韩主任是这里的常客了,您进去跟着他就行。”   程之逸笑了笑:“比医院的手术室还严谨,怪不得新辉的蜂蜜口碑好。”   周文康倒是应下了这句夸赞。 第67章 乱局22   此刻,时鸣打不通程之逸的手机,直接打给了路无博。对方告知程之逸跟着食药监局的人进了仓库,时鸣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问:“怎么不多派几个人跟着啊?”   “老弟,食药监局毕竟也是来执法的,不是来犯案的,我们派那么多人跟着人家影响不好。”   时鸣叉着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旁:“我知道了,发我地址,我马上去。”他本来想等着陈廷策找到董辉一起出发,现在好像事情开始不可控起来。   刑警队的人基本都在执行各自的任务,只剩下一个温沁彤,时鸣看着她说:“配枪,跟我走。”   俩人在赶去养蜂场的路上,程之逸已经进入到了仓库里。   身上的衣服明显是采蜜服的升级,他穿着有些笨重,行动都有些迟缓了。韩延拿着钥匙终于打开了最后一道锁,走廊里昏暗的光线都照不出前方的情景。温度也越来越高,因为这身衣服,外界的声音都有些很轻,这对他有些不利,没办法第一时间通过声音判断情况。   韩延一进去就打开了仓库的灯,很显然他对这个仓库很熟悉。   中心仓库又大又空,四周都被木板包覆,钉在石壁里,脚下是垫高的地板,程之逸透过衣服上的塑料镜片环视着四周,中间是长长的桌台,上面摆放着蜂蜜加工的仪器,他手中的执法仪正对着这张长桌。   韩延站在他身边提醒:“这是他们的试验台。”随后指着两侧高高摞起的木箱,“这些才是他们贮藏的货物。”   程之逸走进蜂蜜储藏木箱,看着上面的封条,写着百花蜜。他绕着围起来的一圈的木箱边走边看,没留意到木箱后零散的蜂蜜罐,一个轻微地触碰,木箱后的玻璃罐直接掉了下来。   碎裂地响动立刻让仓库里的人都停了手头的工作,霎时间透明的乳状粘稠的东西从中淌了出来,黏在了地上。   陈启的供词又回荡在耳边:“他们研究的毒品,很像女性的化妆品,透明的粘稠状。”   见程之逸盯着地上的东西不动,韩延笑着说:“没事,等我们走后,这里自然会再次进行消毒。”   “这新辉的蜂蜜都是这种透明的吗?”程之逸问韩延。   “呃,不是,这是其中的一种蜂蜜,也有别的颜色,味道不一样,颜色不一样。”韩延解释着。   “嗯,看韩主任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经常接到举报吗?”程之逸的眼神依然很柔和,韩延隔着模糊的镜片感受不出他的情绪,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还是让他一阵寒栗。   他干笑了几声:“都是公安的弟兄,我老韩也不瞒你,我和董辉的私人交情,”他冲着程之逸挤眉弄眼,“你懂得,不然我怎么知道他纵.欲过度后会嗜睡的习惯。”   程之逸了然地点头:“嗯。”没再有多余的话,转身走回了仓库中央,看到十几个人围在桌台上提取着实验台上的东西。程之逸好奇地问:“为什么取这些半成品?成品蜂蜜都在这两侧啊!”   “都会取,这是流程。”韩延解释着。   十几个人的动作都很快,不一会儿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程之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群人,一举一动都像训练有素,在政府部门里这完全不可能存在,包括每年都会定期集训的公安队伍,也不会有这么明显一令一动的感觉。   他握着执法仪的手紧了紧,随后和韩延说:“我看你们取样的器具挺专业的,正好我们公安也是来查这些的,有多余的话,不如也给我们用用。”   韩延听了,走到试验台拿起一个取样器递给程之逸:“这有什么,我们食药监就是搞这个的。”说完,他指挥这群人道,“开始取成品样本吧!”   话音刚落,围在试验台的人忽然四散开来,围着四周的木箱。   程之逸垂下眼眸,和韩延说:“完成这个工作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对!”   “那你们先抽,我先出去了,这里面似乎有些闷。”程之逸一手握着取样器,一手捂着胸口。   韩延没再出言,看着程之逸朝门口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了火星炸裂的声音,他立刻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见挂在山洞顶的配电箱迸着火花,洞内的灯光忽明忽暗起来。   不知谁高喊一声:“短路了。”话音刚落,电表飞溅出的火星落在了木箱之上,只是零散的碎星却突然窜起了大火,仿佛触到了油一般,火苗瞬间连成一片,短短几秒,所有的木箱全被火引燃。   程之逸反应过来,朝门口快步走着。身侧顿时掠来无数黑影,是那十几个人发疯似地往外逃窜,不停地挤蹭着他的身子,直到一个推搡,他后仰着摔倒,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视线瞬间模糊起来,耳边都是惊呼声,“快跑!”   太突然了,从平静的采样工作到现在不到一分钟。   火浪迅速合围,整个山洞俨然变成一个内置的火炉。   韩延跑到门口,最后一个回眸看向正在拼劲全力地起身的程之逸,摞在顶部的木箱已被烧空直接朝地上的人砸了下来。   韩延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露出一抹隐秘的微笑——   程之逸抬手格挡这一击,木箱直接坠落在他的后背,火星瞬间引燃他身上的衣服,双瞳倒映着红色的火焰,大门已经紧紧地关了起来。   火焰很快烧开了外衣,窜至皮肤,程之逸只是皱了皱眉,在这种痛意里冷静地脱着外套。   室内对温度上升明显,火势越来越大,程之逸坐在空地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拿过韩延留给自己的取样器,爬到刚刚碎在地上的“蜂蜜”,把还未蒸发的黏物一点点地提取进器具里。   四周烈焰如绽开的花,一抹黑色单影宛如扭曲在火浪里的花蕊静矗其中。   荒凉的废墟焚在心底,炙热逐渐堆叠,如万刃般劈撕着这个人的从容。程之逸把晶管内的东西收好,终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这一切的真相慢慢铺排开来,有更高明的棋手在操纵着棋局的走向,王城安的确把消息告诉董辉,但这里的东西都来不及转移,养蜂场周围是天罗地网。   所以,只能以这样一把大火把自己和罪证全部销毁。   仓库里所有的箱子已经都被点燃,巨大的火圈把他围在中央,他的心里开始乱作一团,注意力再难集中。再这样下去,他即将面临窒息。走到门口,程之逸腿一软,朝前栽倒,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他的指尖慢慢嵌入手心,竭力保持清醒。   他靠着仓库的门缓缓爬起,蹲坐在地上,烟已经呛得他睁不开眼睛,浑身浸泡在热浪里,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把素日里染着寒霜的面容一点点地融化。   他苦笑着想,自己也要步老师的后尘了,最终都葬身在火海里。他甚至试着去揣度严峰最后在大火里挣扎时的心理变化。   程之逸脱下风衣外套,掩住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吸入太多的烟尘。回想起时鸣刚才的电话,或许就是阻止自己,可他等不及了,再晚一点,最后的这些证据也拿不到了。   这个养蜂场的真相被他撞破了,韩延关上门的瞬间,就已经对他判了死刑,只有他死在这里,秘密才能永远的成为秘密。他回想着寒山公园的摩天轮,以及那些月季花瓣上白色的斑驳,注射在段昀一体内的毒……   董承华抓到了,董辉也逃不了,他望着正在前方已被烧散的试验台,也明白了韩延的人提取了什么东西,那是他们十几年的“心血”。   程之逸心底顿时生出一阵焦急,心有不甘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告诉时鸣,胜利就在眼前。   他用早已无力的手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向紧闭的门。最后他脱力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后背的炙热烫得他慌神。   韩延领着人冲出了仓库,路无博看着惊乱的人群寻找着程之逸的身影。   韩延喘着粗气:“快,快,里面电线短路,着,着火了。”   周文康连忙喊叫着:“小何?快,灭火器!”   路无博等着最后一个人出来,并没有看到程之逸,他大惊失色:“人呢?程老师呢?”   韩延忽然重重地咳嗽起来,转过身从人群里寻找:“人呢?没有跟出来?”   时鸣的车一路几乎是飞着过来,长驱直入直接停在了仓库门口,从车上下来时,眼前就是慌乱的场面,十几个人脱着胶衣,正在掩着口鼻换气咳嗽。   路无博站在门口就要朝山洞里冲,王城安拉着他:“先灭火!”   时鸣从人群里挤过,看着穿着厚重的胶衣隔离服的人,并没有程之逸的身影,他跑到路无博面前问:“程专家呢?”   “来来来,闪开,先灭火。”   这句话就像是平地炸响的惊雷,时鸣的余光里也染上了放肆燃烧的红烈。   路无博抬手指了指仓库的门,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程之逸并不知道时鸣就在他十几米外的地方,正在冲散烟雾,奔向自己。   他只是习惯性地想他,心底流过一瞬间的温暖,可很快又被窒息感包围。   眼前的火忽然变成了雪,曾经自己陷落在风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梦,居然变成了真的,他修长的羽睫开始缓慢地上下浮动,程之逸呢喃着“鸣”,仿佛看到了白芒之后的人带着光朝自己走来。   程之逸最后努力的笑,希望这里炙热的温度可以把他的笑容凝结,即使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用这个笑容告诉时鸣,他并不遗憾。   射击比赛那天,他很庆幸自己把程之逸爱时鸣这件事一字不差地说给了对方。   他很爱他,大学第一节课,时鸣脱下衣服整齐地叠在自己面前,那张扬的眉眼就碾过他的心头。   后来,有了第一次拥抱,那是在拥挤的地铁里,程之逸被挤在人群里站都站不稳,时鸣朝他伸手:“你不抱着我,一会儿就被挤到你后面那个人身上了,看看哪种更尴尬。”当时他双手环住时鸣的腰时,忽然有了一种依靠和交付一切的神圣。   借着拥挤的名义,程之逸把头轻轻地靠在时鸣的肩膀上。   记忆开始忽明忽暗起来,每一幕细节呈现眼前,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相拥而眠……,他忽然发现,苍白的世界在被五彩斑斓慢慢填满,自己真的放下了那些家破人亡的仇恨,不再去害怕噩梦锁魂,可惜那个人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程之逸嵌入手心里的指甲已扣进了血肉里,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溅起朵朵蔷薇。嘴角的笑容真得凝结起来,他在耳畔不停地鸣声里,启唇呢喃:   “我会万人的方言,却只听过一种天使的声音,鸣的锣,我以永远的爱爱你。”   他最后的意识里是这些明暗交杂的经文还有,时鸣。   这个山洞并不深,时鸣奔在被浓烟灌满的甬道里,顾不上吸入肺部的窒息和刺痛。   时鸣的心猛烈地抽动,太阳穴处的神经像被针挑着。这样的恐惧让时鸣喊叫“程之逸”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就在这浓烟里看到了那扇紧闭的门,等他破门而入之后,程之逸已经倒在地上,火舌已经舔到他的裤管。   洞顶烧焦的木板忽然冲着地上的人掉了下来,时鸣箭步上前,扑在程之逸身上护着他,木板砸上他的颈背。   比这一刻的疼更让他绝望的不是即将围起来的火浪和浓烟,是时鸣身下的人,   听不到呼吸,触不到心跳。   这场火吞噬掉微弱的希望,灰烬就留在那幽暗的山洞,残留着细碎的火星。   时鸣是过了很久才又有了记忆,他不记得程之逸是怎么到的医院,自己又怎么回的队里。   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过那场火。   他只记得,当时的他很冷静。从仓库里出来,时鸣看着方才热闹的养蜂场瞬间空旷起来,他问路无博:“刚刚那群人呢?”   “走了。”   “追!”时鸣下令,“叫上焦勇的人去追,仓库的门是被从外锁住的。”   路无博听了之后,立刻拿起对讲机,王城安跟了上去。   雾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飞雪。警笛声震荡了冬日的风,路无博领着禁毒队和巡特警,数十辆车浩浩荡荡地排行在天河街头。朦胧暗沉之中闪烁着红蓝交替的光芒。   路无博自己开着警车,紧盯着前方的目标。王城安在这场大火里也明白了“老师”的安排。   自己透露给董辉的消息,对方并没有走这步“臭棋”,他望着前面的车,心底做最后吧的祷告。即使“老师”没有通知自己这次的任务,他也了然于心。   王城安看着眼前十字路口处逐渐放大的景象,笑着和路无博说:“路哥,替我和王骁说声抱歉!”   路无博诧异地看着他:“城安?”话音未落,王城安忽然出手扭动路无博的方向盘,瞬间要撞上眼前的轿车,路无博来不及撤手阻击,第一时间向左扭转方向盘,踩着刹车。   人和车瞬间撞在了路旁的交通岗台。   车箱的油淅淅沥沥地低着,车头开始冒着浓烟。路无博被撞地双目失焦,他努力地从方向盘上爬起来,撞击的痛感尚未抽离,王城安惊呼道:“快下车,车要炸了。”   路无博直接拉开车门,从车上滚了下来,一连翻折滚到了路边。等他再次抬头,王城安坐在车里,望着他慢慢展颜。   “砰!”   巨烈的震裂融碎飞雪,火光裹挟着血色涂满路无博的双眸,像一场精致酝酿的悲剧,把一切沉哀定格在瞬间。 第68章 乱局23   “头儿,董辉死了。”   时鸣现在听什么都觉得有火焰燃烧的声音,他拍拍耳朵,应了一声:“原因。”   “是割腕自杀的,在情殿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嗯,知道了。”   时鸣站在“车祸”现场,看着眼前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框架的车,以及地方那具残缺的干尸。   路无博站在身侧有些无力地说:“我已经联系出入境和各大车站了,公路段,高速交警,一旦发现韩旭的车立刻扣下。”   “嗯。”时鸣深知对方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是不可能留下尾巴等着人揪。   路无博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邢局打电话了,知道了程老师受伤的事,特意给你放假,剩下的事我和严宋他们对接就行了。哦对了,王城安临死前和我说,帮他向王骁道个歉。”   时鸣握紧拳头,忍着心底的荒凉和悲愤:“不用,董承华还在队里等着我呢!”说完,他绕开那团逐渐熄灭的火,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不能停下。   “如果今天不幸蒙难的是我,我会对你的现在的表现心寒又失望。一场车祸可以害了王骁,废了严宋,还有你。这场博弈的胜利,毫无悬念,你连被驱逐出场的资格都没有。”   “鸣,在罪与恶里容身就是这样,随时有被它反噬的危险,但你握着破碎的光芒,是无数人的厚望,其中有王骁,有严宋,有无数蒙冤受屈的心灵,也有我。”   时鸣托着悲伤的身影,重新站在天河分局的门口,闪着荧光的四个大字衬着时鸣的脸庞。   他忽然想起在百罗会所布控的那一晚,他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一路跑到分局门口的情形。那时候心底升腾的恨意现在已经全部散尽。   “鸣,事不过三,王城安得意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很快我会兑现这个承诺,算提前的生日礼物,祝我的爱人生日快乐。”   时鸣鼻子一酸,泪顿时奔涌而出。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等他拿起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时,打电话的人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他的身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时鸣问:“没见过我哭是吗?”   “你母亲走得时候见过。”时青山回答。   时鸣笑着说:“所以,是又来看看你儿子的笑话,对吧!很可惜,让你失望了。”他转身望着时青山,除了眼里闪着莹亮,根本看不出哭过的迹象。   时青山没再说话,只是伸手递来一张光碟。   “是什么?”时鸣站着,没用手接。   时青山一改常态,只是伸着手,等着时鸣接过。父子俩僵持了一会儿,时鸣还是抬手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胜过寒夜的冰冷,时青山走到车前,司机已经拉开了后座的门。   他忽然回头看着时鸣,沧桑又低沉地压着嗓子说:“你何伯父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神经内科方面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我已经和他说了,他会联系你的。”   时鸣愣怔地望着时青山:“什么,什么意思?”   时青山又恢复了他的严肃,瞪了时鸣一眼:“我是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卖的老脸,并不代表就接受了那个姓程的。”说完,直接上了车。   时青山的车从时鸣身边经过时,他分明看着对方嘴角噙着的笑意。   等他又回到刑警队的时候,严宋和邵允琛已经拿着讯问董承华的材料来和他汇报了。俩人从温沁彤那里已经知道了程之逸生死未卜的事,而全程最危险的抢修时鸣都没有参与。此刻看着自己队长似乎也没有休息的意思。   邵允琛提醒着:“董承华还算交代的干净,他的毒都是来自一个叫李桂林的人,这个人我们也查清楚了,就是董辉那个养蜂场的员工。董承华做这一行只是为了替母亲报仇。董辉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他把林小娟被侵犯的事实从头到尾叙述清楚了,这个属于另一个案子,还需要详细问,他说他用这个真相不想争取减刑,唯一的诉求是希望我们能查出这种毒,尽快治好桑瑞的病。”   时鸣坐着转椅,头后仰在椅背的扶手上,董浩霖聚会上那段视频,几乎都对应动每一位参加聚会的男生,唯独视频里少了董承华,他当时就知道这个视频是谁拍摄。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始问,对方居然急着坦白,只为给桑瑞换一个机会,他闭着眼睛问:“没告诉他,桑瑞怎么染得毒吧!”   “没!”严宋也坐下来,叹了口气,“只是问了一句,那个蜂蜜是什么时候送给桑瑞的。”   “嗯,桑瑞呢?”   “胖子陪着呢!”   “江为呢?”   “隔壁,不走,非要等着见专家。   时鸣站起身来,走到了隔壁办公室,一推门,桌前正打盹儿的少年立刻抬头看着门口,见是时鸣眼里的惊喜瞬间淡了下去。整个人又趴在了桌子上。   时鸣坐在他身边问:“怎么发现的你哥吸毒?”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江为的痛处,他坐直身子,内心涌动的愤懑全写在脸上,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说:“在家和我打游戏的时候,毒瘾犯了。”   “你哥很疼你。”   本来一肚子气,江为忽然被这句话噎在嘴边,他疑惑地看着时鸣:“怎么这么说?”   “你哥大你那么多,还能陪你打游戏。”时鸣扭头看着他,“你一定在无数的爱里成长,才能这样自由。”   江为察觉到时鸣的不同寻常,小声询问:“你怎么了,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董承华不是抓到了嘛!”   时鸣没想流露什么,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说:“现在我让人送你回去,你爸打了一下午电话了,你再不回家,我怕我明天弄出个什么我滥用职权,非法拘禁未成年的罪名来。”   “果然还是来宣布主权的,我和程哥都说开了,就是普通朋友,他给我讲了好多你和他之间的事。我等了他一天了,就是想和他道个歉。昨天晚上替你们添麻烦了。”江为是真心想和程之逸道歉。   “我知道了,你程哥怕是见不到。”时鸣走到了门口,身后地人腾地一下站起来,惊慌地盯着时鸣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生死未卜。”时鸣喉头一滑,差点哽咽出声。   江为不懂为什么时鸣可以这么平静,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恍然间回想起时鸣转身离去的背影,宛如无影的游魂。   终于等到了立冬,这一天大雪才畅快淋漓地下了起来。时鸣走在夜色里,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满天的飞雪,生出无数是冰花。   他伸手去抓,等摊开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时鸣忽然跑到路边打车,直奔郊区人民医院,那里还躺着他的战友。   王骁已经从重症监护转为普通病房,时鸣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慢慢地过来病房门,正在陪护的市局小兄弟立刻醒了过来,打开灯一看是时鸣,对方揉了揉眼睛诧异地问:“时队长,您怎么来了?”   时鸣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了。我来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   “好嘞,那我出去买点夜宵。你们聊。”   等人走了之后,时鸣才看清床上的人,更瘦了。王骁由于伤得是脑,将来清醒以后,患有严重后遗症的风险很大,他也不知道,对于再也提不起枪的王骁,现在不省人事的躺着,会不会心里更好受一点。   时鸣拉椅子来反坐,双臂撑着下巴,就这样盯着王骁看。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今天立冬,我晚上都没有吃饺子,希望你们市局刚刚的那个小兄弟能懂我的心。”   说到这个,他忽然又想起,论默契没有人比得上他和王骁。当初王骁毕业考去市局,总和时鸣说,希望他也能来。时鸣却因为不想看时青山那张脸,选择一直留在天河分局。   “王城安死了,我特地赶来告诉你,但不是死在法律之下,他死在他自己的审判之下。还说对不起你,我是很想要他死,但我想要他光明正大的死,而不是现在这样。”   王城安的死相很惨,死无全尸。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鸣的错觉,等他奔赴现场时,他总能从对方闭着眼睛,涂满血污的脸庞,看得出一份和他之前所作所为都不相符的安详。   或许,他也在等着一天。   时鸣眼角带了些湿润,他毫不在意地一抹,笑着说:“我对不起很多人,阿逸拼命带回来的证据,因为高温破坏了结构,成了废弃的检材,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这几天,都不敢去看他。”   提到程之逸,时鸣的喉咙里像被拳头堵着,他张口大力的呼吸着,调整着情绪。   随后笑着说:“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毕竟他们在天河的窝点被我们成功的捣毁了,这些毒还在试验阶段,还没有大规模地流入市场,一切还来得及。”   他的耳畔响起程之逸的声音:“鸣,只要你还在,一切都来得及。”   时鸣的头枕着手臂发麻,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说:“这个组织核心人物都是数字代号,陈启,侯明他们的上级数字是12,我不知道王城安是不是这个12,但如果他是,那这次他们一定元气大伤。而且韩旭在食药监局这么多年,也算是毁于一旦。”   “哦对了,程老师之前说过,说他们下一次的行动似乎和人有关,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指什么?杀人还是害人,抑或是卖人。”时鸣的声音难得的缓慢迂回,他这些话都在说给自己听。   这场对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多,时鸣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刚刚买夜宵的小兄弟已经靠着座椅又睡着了,旁边放着白色的餐盒,时鸣拿起来打开一看,是饺子。   立冬结束,冬天真的来了。   天河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凌晨斑驳的灯光忽明忽暗,天还没亮,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尤其是急诊。   时鸣从郊区赶回来,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缓和了不少,他停在医院门口,望着十二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程之逸出事已经十天了,他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除了唐烬和那天送程之逸来的温沁彤,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哪里住院。   每次他来手里都有鲜花,他希望他的爱人像鲜花一样盛满阳光,带着明媚的新意。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五点五十,现在所有的花店都没有开门。   时鸣下了车,靠在车门处等着清晨的这股大雾散去。程之逸出事后的每一天,他似乎都很平静,平静地等他醒来。   那天的大火像燃尽暮秋的枫叶,时鸣的记忆里只剩下满世界的红烧焦了天地。   医院门口的报刊开门营业了,时鸣不自觉地走过去想买份报纸打发时间。邮递员骑着摩托,把今天最新的时报从包里拿出来整齐地放在售卖口。   时鸣过去,目光却被玻璃柜里的排列的香烟吸引。他知道程之逸不喜欢这股味道,可他忍了忍,还是问卖报的大爷说:“您这里的烟只论盒卖吗?”   大爷整理杂志,透过厚厚地老花镜片打量着时鸣,随后回答:“还论条卖。”   “我只想买一根。”   老人忽然笑了,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摇头说:“在我这里,只有偷偷抽烟的中学生才会一根一根的买。”说着,布满褶皱的手微抖着,从毛衣的口袋里取出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眼前的年轻人。   时鸣接过道谢后,又凑近老人递上的火,看到打火机的火苗,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又一次袭击了他的脑海。他忽然抬手就要去掐灭这短小的火焰,老人猛地抽回,震惊地问:“你干什么?”   时鸣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笑着说:“没事,小时候就爱掐着蜡烛玩儿,不烫手的。”   老人觉得他十分怪异,可还是问:“你还抽吗?”   时鸣夹着烟摇头:“不了,谢谢。”他的心从看到那簇火到现在还在狂跳,好在清晨的雾遮盖了他那一瞬间不知所措的神色。   老人整理好杂志,开始整理报纸,看时鸣不走,随口闲聊:“是来看病人的吧!”   “是!”   “我在这里二十年了,已经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来这里被探望的病人是大病还是小病,是生孩子还是做手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时鸣来了兴致,脸色尽量表现出欣喜问:“那您觉得我来探望的是什么病人?”   老人拉下老花镜凑近时鸣,尤其是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幽深优待着颓然,像深渊,看不到一点星光。老人拧着眉心摇头:“看不出来。”   时鸣把烟放在摆台上,笑着说:“您看得出来,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我来探望得是再难醒过来的人。”   老人听了这句话,并没有流露出别的神情,只是扶好眼镜,看着报头的日期认真地整理:“年轻,就是阅历太少。你到我这个岁数就会发现,海棠无香的遗憾,心如死灰的绝望随处可见,我们求啊,求神,求佛,再没有比这一刻的信仰虔诚的时候了,可到头来你会明白,生命的道场是建在心里的,人一定会醒过的,你平静的眼神里一直在坚信这一点,不是吗?”   时鸣忽然笑了,他望着这位有些可爱的老人:“对,在我心里。”   老人听完,把今日份的报纸递给了时鸣,把刚刚的香烟拿了回来,随后指了指对街的花店:“那家店每天二十四小时营业。”   时鸣回头才看到,“时刻鲜花”四个大字泛着霓虹闪在晨辉里。他笑着问:“您怎么知道我要买花?”   “因为你每次来都带着鲜花。”   时鸣笑着道谢之后,卷起报纸朝对街跑去。   爱人,清晨,鲜花,时鸣把饱含希望的事物都送给程之逸,他会醒过来,就在时鸣心里。   今天的医院格外的忙,他走到门诊部的门前,看到一侧停着的警车,牌照是市局的,或许又是领着哪个嫌疑人在体检吧,时鸣这样想。   等他到十二楼的时候,唐烬正好从病房出来拿着脸盆要去打热水。   他也好几天没有见时鸣了,上前把程之逸逐渐好转的消息告诉了他:“医生说,现在生命体征已经基本恢复正常,时队长您别担心。”   时鸣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时青山没骗他,何年鸿的确是神经内科的圣手。他翘了翘嘴角,拍着唐烬的肩膀:“去吧,我来和他说说话就走。”   十二楼是带着疗养性质的住院部,很干净也很安静,病床上的人依然紧闭着双眼,脸色的确比之前红润了许多,时鸣把一大束百合插在病床柜的花瓶里,是纯白的百合花,程之逸喜欢白色。   时鸣把袖口里卷着的报纸放在一边,拉过座椅第一句话就是:“下雪了,程老师。”   和六年的那场初雪一样,时鸣早上六点半准时醒来,看到群里通知取消跑操,下雪了。   他直接跳起来穿好衣服跑到了程之逸的教师宿舍,如他所说,这栋宿舍楼的楼管早就被他“收买”了,看到他大早上地叫门,还没来得及生气,时鸣已经提着热乎乎地粥和包子递了过来。   程之逸被他的敲门声叫醒的时候,其实刚睡下没多久,一晚上的噩梦早已汗湿了他的后背,他刚给他打开门,时鸣温暖地笑着和他说:“下雪了,程老师!”   想到这里,时鸣觉得自己那时候憨极了,又俗气又笨拙。可他不知道,就是这样真诚的笨拙,一次次救回程之逸濒临枯萎的心。   再次看着毫无生气的人,时鸣内心攒动着难以言说的委屈,他拉起程之逸的手心,放在唇边温柔地亲吻。   这是他在和他说,早安。 第69章 乱局24   唐烬端着水进来,要给程之逸擦脸。时鸣站起身来拿了报纸,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罢。   他刚展开报纸,直接看到了熟悉了名字——苏建盛。标题是「国际侦查研讨会圆满闭幕」,黑白的版面上衬着苏建盛的容颜更加严肃。   这些年,他和他这位恩师几乎不再联系,而苏建盛几乎一直活跃在国际舞台,对于侦查学的研究和发展呕心沥血。   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课堂,侦查学一直都不算主流学科,甚至学界对这门学科的定位也只是公安学的分支,苏建盛从上世纪研究侦查学以来,让这门学科分散走向了统一,由经验走向了科学。   苏建盛一直都希望时鸣能留下自己的团队一起搞科研,可时鸣连考研究生的念头都没有。   当时苏建盛甚至问出:“如果之逸还在,你会不会留下来?”   时鸣肯定地拒绝了:“我是喜欢程之逸,但对于研究,我也是真没兴趣,我想在一线,想通过自己的经验去探索这门学问。”   或许,矛盾的根源从那时就留下了,甚至不是因为那篇毕业论文。   时鸣轻笑一下,把报纸翻到正面,头版的新闻标题瞬间让他惊起身来——「天河市公安局副局长贪污千万后跳楼自杀」,他仔细看新闻时间,是昨晚。   时鸣又快速浏览了一遍新闻的具体内容,死的人居然是邱承俊,邱浩霖的父亲。   他回想起刚刚市局的警车,好像就是一个无声的提醒。邱承俊死在养蜂场被捣毁之后,时鸣并不知道邱承俊在这次的案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他却隐隐约约猜到了,暴露在明面上的所有环节里,只差一步看守所了。   邱承俊分管着全市的监管场所,这一点似乎无法绕开。   “光盘?”时鸣突然想起时青山在分局门口塞给自己的光盘,他还以为是体现什么父子温情的视频。   想到这里,和唐烬嘱咐几句之后,时鸣直奔回家。那张光盘被自己随手放在茶几上。自从收网计划开始之后,时晨就一直寄养在宋冉家。刚把人接回家不久,希望那张光碟没被时晨拿来当玩具。   到家时正好上午十点多,一进门客厅里宋冉在给时晨弹着玩具琴,“一闪一闪亮晶晶……”   时晨看到时鸣回来,连忙跑过来迎接他。时鸣把人抱起逗了一会儿,才和宋冉打招呼。   “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事,我一个人也是无聊,多个小孩儿陪我,其实是我该谢谢你。”宋冉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在我家的时候,晨晨一直念叨你,你多抽些时间陪陪他。”   时鸣听了这句话,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嗯,这段时间忙完,之后会好好陪他的。”看着宋冉从自己身边经过,他忽然问,“你刚刚说你一个人?家里不是还有妹妹吗?”   说到这里,宋冉停下脚步,柔和的眉眼染了些愁绪:“宋梓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怎么回事?”   “九月份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国庆那几天和人家相约出国旅游,这不一个月了,到处疯跑。”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圣诞节前回来。”宋冉尴尬地笑了笑,“让你笑话了,宋梓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爸妈从来不限制她,这么多年被宠坏了。”   时鸣摇头:“没事,只是俩人认识才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多注意些自身安全,不管是被骗情感,还是骗钱,都是宋梓吃亏。”   “我记下了。”宋冉摇着手和时晨再见。   前脚刚走,时鸣把孩子抱到沙发上,开始在茶几上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找着光碟。   “爸爸,你找什么?”时晨坐着问。   “前几天拿回来的光盘,圆的,你有见吗?”   “这里。”时晨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时鸣找,不一会儿反着光的光盘在一堆零食下露了出来。   时鸣低头在时晨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真乖!”说完,拿着光盘回到了卧室。   时晨不一会儿搂着自己的小水壶跟了进来,这次回来时晨格外粘人,爬到时鸣的腿上坐着,软乎乎地喊“爸爸”。   时鸣一边把人抱紧些,一边操作着鼠标点开了视频。   是省警校和天河市公安局业务培训会的开幕仪式。之前时鸣还有些诧异,时青山为什么把这个视频刻成盘给自己。   时长将近三个小时,台上坐着时青山,也坐着邱承俊,时鸣皱了皱眉,镜头拉近之后又看到了石明寿,苏建盛。其余的人,时鸣看着都很脸生。   这场培训会其实没多少内容,只有一个半小时。时鸣看完之后有些失落,开幕仪式结束之后,镜头还在跟着主席台上的领导,接下来就是些官场作戏的寒暄和退场。   怀里的孩子已经趴着电脑桌睡着了,时鸣觉得这些虚与委蛇实在无聊,刚想拉进度条,画面上的石明寿和邱承俊走在一起说话。   时鸣自然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邱承俊身上,都穿着深色的制式警服,邱承俊越过中间的几个人走到石明寿身边,主动伸手去握。   说握不准确,其实是去“牵”,邱承俊一手搭在石明寿的肩膀,一手去牵对方的右手。   就这短短一秒的时间,时鸣能看得到一点突兀的白出现在两人中间。镜头晃动很快,他倒回去身子一个凑前,把刚睡着的时晨惊醒,对方受惊,抬手挥扬,一不小心把桌上小水壶碰倒,热水瞬间淌进了电脑坐底。   时鸣立刻抱着孩子跳起身,去拔掉电源断电。随后着急地问:“没烫着吧!”   时晨的手背有些红,但还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时鸣抱他坐在床边。然后从电脑里退出光盘,光盘还滴着水,他抽纸去一一擦干,还不顾安抚时晨:“没事,没事啊,别怕。”   时晨低声问:“我闯祸了吗?”   “没有,是我忘了宝贝儿睡着了。”时鸣温声回答。等他把桌子清理完毕,看着这张光盘拧了拧眉心。   时鸣叹了口气心想,希望还能用。   从这天之后,时鸣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邱承俊去主动牵石明寿的手,并且给他递东西的画面。   印象里,邱承俊比石明寿小很多,没有同学关系和师生关系,这个举动有些格外引人注目。更奇怪的是,石明寿已经退休了,为什么还会出戏省警校的相关活动。   时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望着窗外的大雪,一连两天,这场雪没有停的意思,就好像七月天河的雨。   “头儿,”严宋看他思考得认真,等了半天才喊他,“桑瑞住院了,医生说他的器官也开始……”   时鸣没回头,一直听着严宋的叙述。   “他说他想见见董承华。”   “被拘留期间,不能探视。”时鸣说得很慢,像在说服自己。   “我和他说了,他没再坚持了。”   养蜂场一暴露,很多后续都需要处理。韩旭还在被全国通缉,程之逸带回的取样器,技术人员都在努力复原。对于案情的进展,哪怕还在千里沼泽一深一浅地探索,时鸣也很乐观,他并不惆怅。只是每次这些案子里牵扯出声人和事,令他无比烦忧。他不敢面对桑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董承华。   这种毒,没有解药。   董承华困在高墙里,每天放风时间望着天空发呆,他觉得桑瑞痊愈,考上大学,人生一片灿烂就是他的希望。   坐在耿文玥的办公室,一直等到对方都要下班了,时鸣还是没动。耿文玥笑着说:“坐了一下午了,怎么不开口?”   时鸣撑着下颌笑:“不知道怎么开口?”   耿文玥脱着白大褂,也笑了:“那看来是私事?想问程先生的事?”   时鸣本来是打算问这种毒品怎么戒和解,现在被耿文玥这么一说,他忽然变了口风:“嗯。”   “程先生找过我很多次。”耿文玥并没有打算隐瞒,“每次都能带来点新的发现,我负责做个鉴定,这些他都不让我告诉你。他说,等他都查清楚了会和你说的,M集团盯人报复的本事他领教过,不希望调查过程中,把你连牵连进去。”说完,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   这些话,的确算意外收获。时鸣知道程之逸一直都有自己的团队在调查这个集团,可他第一次知道程之逸的初衷。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场大火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胸口还是会隐隐刺痛,那是他怎么样都不敢面对的“悔”。   耿文玥背着包走到他面前,安抚着:“程先生最后带回的鉴定,省厅很重视,我明天就去省厅报道参与技术合作了,你放心,不会让程先生和你的心血白费的。”   时鸣和耿文玥一起下楼,临别还是问了句:“玥姐,能拜托你个事吗?”   耿文玥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这次去省厅,能不能把研究这种毒品的戒毒或者解毒的方法提上日程,现在虽然市面上没有大规模的流通,但其实也有不少人染上了,你也见过,这种毒一旦染上,不是从内到外得烂,就是从外到内的腐蚀,而且从桑瑞这次的症状来看,这种毒瘾发作,没有毒品后续供给时,会嗜血。”时鸣神情严肃。   作为警察,查清楚案子即可,但他就是还想为那些不幸的人做些什么。   耿文玥自然明白,她点头:“可以,我会去和省厅主动提出的。这个器官腐烂,我觉得临床可以先用一些方法抑制,我们尽快出结果。”   时鸣站在台阶上一直目送着耿文玥消失在漫天白芒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着稍微陌生的号码,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时队长吗?王支队醒了。”   眼前的白慢慢有了色彩,时鸣比他想象中还要激动地难以自持,声音有些不稳:“好。”   等时鸣赶到的时候,病房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多都是市局的同事,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市里赶了过来。王骁人缘很好,时鸣又一次体会到了。   时鸣刚到门口,曾江之从病房出来,他是王骁特警支队的分管领导,脸上挂着笑容,和所有人说:“不要打扰他休息,我替他转发一下谢意,都先回吧!”随后看了时鸣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脑子,清楚得很,你快进去吧!”   时鸣心底压着的那股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太害怕王骁因为这次车祸留下后遗症了:“谢谢曾局!”   当时鸣握着门把手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还未见到人,一时间情绪和歉意都涌了上来。   “再不进来,要我出去接一下吗?”   王骁的声音很低,带着刚刚苏醒的干涩,但时鸣还是听清楚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推门而入。   病床上人除了脸色比之前苍白以外,眼里透着灵光,一点也不像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人。   时鸣走到他身边拉着椅子坐下,一句话也没说。   “你怎么了?跟见公婆的丑媳妇儿似的?我就怕你和我这样,觉得欠我什么,时鸣,咱俩多少年了,这次就算……”   时鸣打断他:“别胡说!”   “怎么这么矫情啊?”王骁逗着他,“兄弟你,是又受刺激了吗?我昏迷了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什么了?快给我讲讲。”   时鸣坐在看他一会儿,忽然出言:“来之前我还在害怕,你要真留下什么后遗症,后半辈子还赖上我了。没想到,嘴比以前更碎了。我天,真受不了。我还以为能见到您王支队羸弱不堪的模样,谁知道生龙活虎,你这恢复得也太快了。”   王骁见他终于肯和自己开玩笑了,笑着答:“你还真别说,我这一个多月,躺床上晕晕乎乎的时候,耳朵跟前全是自己的声音,想说说不出来,憋的我。诶,快给我说说,这一个月……”   “王城安,死了。”时鸣收敛了笑容,他今天来本来是打算看看王骁,可现在这个开场白,多少有些收不住的意味,他顺着对方迷惑的眼神,把这一个月的事全部告知。   王骁比谁都有这个知情权。   窗外夜幕降临,雪又厚了几分,月色像被锁进冬得结界里,只留下昏暗的光线打在病人雪白的脸上。   今晚在程之逸身边陪护的是温沁彤,她盖着毯子正在沙发上熟睡,病床上的人拉着心电监护夹在轻轻地点动手指,眼皮开始滑动着,在一片暗淡里逐渐睁开了眼,琉璃色的双瞳微弱地睁合着,努力地适应环境。   薄唇吐出一声轻哼,沙发上的人立刻清醒过来。温沁彤甚至没顾上穿鞋,跑到病床前察看程之逸的状况。   “专家!”温沁彤尖锐的叫声明显让程之逸感到不适。   对方却激动地在他眼前挥动着双手:“您,您真的醒了?”   程之逸的头一阵颤痛,他皱着眉忍着这股痛感,随后点点头,又一阵刺痛袭来。   温沁彤连忙按着呼叫铃问:“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喊医生来。”   程之逸虚弱极了,他现在连抬眼皮看清这个声音的主人都办不到。 第70章 乱局25   等医生来的时候,程之逸气声问:“唐烬呢?”   温沁彤:“他好几天没休息了,今晚回去休息了,我马上打给他。”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像是梦,这个梦如果让时鸣知道了,对方阴云密布多日的心情也会舒畅不少。他虽然不常来看程之逸,但温沁彤知道自己队长心里的期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程之逸醒过来。   “目前来看,体征一切正常。明天做一个全面性的检查,我们再下最后的结论。”医生拿下听诊器,“这几天,我们一直有和何老沟通,你们家属放心。”   温沁彤感激地看着对方,伸手去握:“谢谢,谢谢医生。”   最后这双手变成了合十的祈祷:“谢天谢地,您终于醒过来了。我这就告诉我们队长。”   程之逸缓和了一些,才看清地上一直忙活的人,眉心并未舒展,低声问:“你是……”   这句话像这初冬的雪夜忽然惊出的一道天雷,温沁彤的手还在胸前做着祷告的姿势,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望着床上的病人陌生疏离的眼神,喃喃地说:“专,专家,您,您别吓唬我。”   温沁彤坐在旁边的椅子下凑近程之逸:“我是沁彤啊,温沁彤。”她等待着程之逸恍然大悟的眼神,对方却略带歉意地摇头。   “抱歉,我们,我们认识?”   温沁彤立刻站起身来,继续拍着呼叫铃。和医生一起进来的是满脸惊喜的唐烬。   温沁彤一开口,瞬间把他冻在原地。   “医生,您看看,病人是不是,失忆了?”   本来打算第二天做的检查只能提前到现在,唐烬和温沁彤一直跟着在各个检查室来回转,心底的阴霾也越来越深。   她隐隐约约有了结论,站在门外低声说:“我宁愿,程专家忘了所有人,只要他还记得队长。”   唐烬的话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他盯着这扇CT室的铅门,等着最后的“宣判”。   时鸣此刻枕着手臂躺在沙发上,和王骁还在交换着意见。   “养蜂场制毒案之后,你好好修养就行,我们离真相不远了,谁都不能再涉险了。”时鸣望着天花板一本正经地说。   王骁侧着身子看他:“等恢复之后,我开始康复性训练,你别说,我真挺怕这辈子再也举不起枪了。现在程老师昏迷不醒,小枫远在温华,我又帮不上你什么,一切都得靠你了。阿鸣,千万别丧气。”   沉默良久,时鸣忽然笑出声:“平时和你对骂惯了,现在这样太矫情了。小枫要在,肯定又要说咱俩了。”   就这样,在破晓前的暗色里畅快淋漓地大笑,酿满跌宕得希冀,永远中意着黎明,曙光就在可见的远方,一直等待着投向它的目光。   时鸣一直等着王骁的父母来才离开医院赶回市区。   雪终于停了,路上人影憧憧,车流缓行,环卫工人清扫着积雪。在这样的寒冷之中,时鸣慢慢失神,心底燃起那团熟悉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跳。   温沁彤和唐烬坐在病床两侧,一言不发。她已经哭过很多次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般来讲,脑积血,血块压迫神经会导致短暂性的失忆,但从目前检测结果和临床表现,大脑皮层,脑神经都没有损失和问题,所以我们倾向于是由于应急性的一些事件造成了一种心理的防御机制,记忆出现混乱缺失,导致间歇性失忆,目前这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只能依靠患者自己的心理调节。”医生的话还飘荡着。   这种失忆哪怕再短期,温沁彤也不敢想象时鸣知道后会如何。   唐烬和程之逸在一旁确认着丢失的记忆,当提到时鸣的时候,病床上的人沉默了。   温沁彤睁大眼睛,带着期待奇迹的出现的眼神望着程之逸。   过了很久,程之逸在俩人这样不自然的眼神里,温声笑着:“我,应该认识吗?”   温沁彤眼角豆大的泪瞬间滚了下来,她站起身来直接跑出来了病房。留下错愕不已的程之逸。   唐烬难以置信地问:“少爷,时鸣,时警官,他是,是您的……”   “爱人。”   “您,您想起来了?”唐烬几乎颤抖着问这句话,“是不是刚刚温警官在,您不方便说,吓死我了……”   程之逸笑着说:“看你们的反应,他和我的关系并不难猜。”   “……”唐烬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现在终于到了终点,程之逸忘了时鸣,这是事实了。   “他是您的学生。”唐烬只好另辟蹊径这样提醒着他。   程之逸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阿烬,我哪儿来的学生?”   唐烬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问:“那您现在记得的是……”   “苏教授邀请我去达山省警校就职,不是吗?”   唐烬问:“那您,您现在多大?”   “三十二。别闹,是不是有这回事?”   唐烬终于理顺了,程之逸的记忆和现在是同期的,只是忘了去省警校任教以后的六年:“那您记得为什么来的医院吗?”   “不记得,只是记得一片红。”程之逸的双瞳里倒影出那片火红,缠着自己不休不止。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见了时队长,能不能,能不能……,装作还记得他?”   “为什么?”   “他,他和您之前很相爱。如果他知道您失忆了,一定会,会难过。”   唐烬词汇有限,这是他尽力能想到的所有解释,看着俩人纠缠的六年,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会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   程之逸笑了笑,淡淡地说:“可我不记得了。”   遗忘,好像是目前最残酷的现实。   唐烬和温沁彤商量了一下,还是不打算把程之逸醒了的消息告诉时鸣,俩人打算在等一段时间,或许程之逸自己会想起来。   一连几日,刑警队都能看到温沁彤忙前忙后的身影,内勤外勤都出,和之前唯一的变化是,她到哪里都拉着时鸣。   所有人都好奇,这人为什么忽然打了鸡血似的热爱工作。果然没多时也病倒了,时鸣坐在床边一边给她湿敷降温,一边逗她问:“怎么?不拉着我查案子了?”   “头儿,我都这样了,你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玩笑归玩笑,由于养蜂场制毒案影响深远,这半个多月全国已经开展扫毒工作,彻底清查此类新型毒品,涉及到的线索和疑点都汇总到了天河分局,这几天除了本来受理的案子,所有人都被这突飞猛增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来气,还好温沁彤忽然变身工作狂,分担了不少工作。   “好,过两天正好是我生日了,队长请你们吃大餐,也算一个不正式的庆功宴,这么久了,大家都辛苦了。你今天就好好休息,我正好得空去看看阿逸。”时鸣把退烧药给她摆出来。   温沁彤一听这话,“腾”一下坐起身来,望着时鸣。   对方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今天好像还有一个线索,需要你,”还没说完,时鸣走过去抬手推着她的额头,迫使她躺下,“你今天休息一天,天也塌不下来。再说了,你拿我这儿当庙,也别拉着我一起出家啊,我还有阿逸呢!”   温沁彤最后挣扎着:“那我觉得你可以先回去陪陪时晨,你看你这段时间忙得,时晨能见你一面吗?你现在去看程专家,他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但你回去看看儿子,儿子可感激了。”   时鸣眯起眼睛,狐疑地问:“彤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温沁彤连忙捂着嘴咳嗽,咳得脸都红了,时鸣才说:“行了,你好好休息,与其操心我的事,还是想想你怎么和家里的二老交代吧!”   时鸣起身走向门外时,温沁彤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已经尽力了,可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这些时日,除了间歇性失忆症,程之逸恢复得很好,唐烬已经能扶着他在医院里散步了,他喜欢下雪,这个习惯很多年没变。可自从他醒来,只剩下未消融的积雪,并没有赶上一个雪天。   即使冬阳明媚,程之逸还是觉得很冷,唐烬给他披着两个羽绒服,身侧的人也在不停地咳嗽。   “我已经和苏教授沟通了,明天出院,后天报道。”程之逸缓了缓和唐烬说。   “苏老没说什么吗?”   “说了,他也说我失去六年的记忆,但这并不影响我重回校园,校领导那边他可以帮忙交涉。”程之逸说到这,忽然好奇地问,“阿烬,六年前我为什么会从警校离开?”   唐烬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您生病了,回欧洲治疗。”当时,程之逸离开之后怎么自虐,怎么悲伤,他都看在眼里,既然现在有这样一个契机可以忘了那段记忆,那便没必要再提起。   “现在也不是正好开学的时候,省警校缺老师吗?”唐烬问。   “刑事案件侦查课,苏教授带,他一个人带一整个系,有些吃不消,学校还有很多事,所以打算我一去就上讲台。”   程之逸抬头望着医院走廊尽头处的积雪:“有时候想想,也是造化弄人。我很喜欢当老师,却因为家族的事业,只能一辈子栽在永生香里,后来还是因为永生香,家破人亡之后,登上了讲台。如果我的喜欢需要用这种方式实现,我宁愿不要。”   “少爷,别这样想。程伯父和伯母如果还在,他们也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他如果还在,一定不会让我如愿的。生死是大事,但不代表因为人死灯灭,我就要这样骗自己。”程之逸轻笑了一声,唐烬甚至都没有听到,“走,我们回去吧!”   唐烬扶着他转身,刚一回头,这道长廊的入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含情脉脉的星眸放着光,炙热滚烫激得程之逸心头发颤。   那样温柔又强烈的占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程之逸不用问,都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些天,唐烬有意无意会一直和他谈以前的事,可程之逸偏偏就像听局外人的故事,有时候会为之伤感,有时候也会觉得甜蜜,唯独没有切身的感受过悲喜。   他,真的忘了。   唐烬站在这处凄凉地想:爱似乎真的很脆弱。他有些不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后退几步。   时鸣今天带的花是向日葵,夹着几朵多头玫瑰,在天地肃杀的萧条里,鲜艳的绽放格外令人心动。   看到程之逸不自觉地后退,唐烬伸手拦了一下,低声提醒:“他就是,时警官。”停顿地这一下,唐烬喉头一滑,“时警官”三个字是颤抖着说出来的。   时鸣没有看到唐烬的窘迫,也没看到程之逸眼神里的漠然。他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爱人。   一手抱着花,一手把人拥入怀中。时鸣从刚才被告知1203的病人正在楼下散步之后,他都觉得在梦里。   程之逸醒了。   等这一刻抱着人的真切。才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程之逸浑身不自在,僵直着身子被人圈揽。   颈处的缝隙里出传来熟稔的薄荷香,时鸣的热气扑在他的耳畔,低声说:“瘦了,骨头更硌人了。”说完,在程之逸的耳廓处轻啄一下,怀里的人忽然受惊似的挣扎着抬手,一把把时鸣推开。   “抱歉……”程之逸还没来得及说,唐烬把人拉回身后,他实在不忍这个遗忘的真相由程之逸亲口告诉时鸣。   唐烬看着一脸愕然的时鸣,摇头说:“时警官,少爷他,他失忆了。”   这句话空灵得像天外之音,就在这霎那间对他所有的爱意终结了宣判。   鲜花掉在了地上,时鸣的耳边瞬间又响起那种熟悉的火焰声,像灼烧着听觉神经一般,他揉了揉耳朵问:“什么,什么意思?”   看着时鸣眼底的光一点点地暗淡,唐烬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医生诊断是,间歇性失忆,丢失了六年的记忆。”他补充着告诉时鸣这些天来的治疗诊断情况。   时鸣看着唐烬身旁的人,努力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沉默,安静,这条走廊里只能听得到风声,三个人站在中间谁都不肯让步。时鸣的胸口有些不适,他想抬手去顺,却固执地盯着程之逸。   “阿烬,你先回去,我和这位时警官单独说几句。”程之逸看着时鸣眼里的痛苦,上前一步。   唐烬顿了顿,转身走到了走廊外。   等唐烬离开,时鸣眼底通红,苦笑出声:“你开口之前,先听我说。”   他花了一个月爱上这个人,花六年把他埋在心底,又花了三个月终于和他走到一起,彼此相爱,却只花了三分钟接受了一切重回原点的事实。   “文玥姐和我说了,这次的毒品都是你在暗中取样调查,因为不想让我卷进去,怕被打击报复。的确,他们的怒火都朝你发泄,在你昏迷的这半个月里,我每天都在自责,我不怎么敢来看你,因为如果不是这么粗心,多问一句,阿逸你最近在调查什么,也不会大意到让你一个人涉险。我在后悔,我已经想好了几页纸的开场白,等着你醒了之后,和你道歉,然后我们约好去一起面对那些危险。”   “但,现在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时鸣摇头自嘲,“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这都是你的选择,时鸣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给程之逸痛苦的人,他没有能力把他从泥潭里解救出来,所以如果,如果你真的忘了我,也好。”   程之逸望着这个人,对方隐忍地攥紧拳头克制着情绪,他那颗坚硬冷漠的心第一次生出不忍,他把所有理性的话都收回去,温柔地说:“我相信,从前的程之逸一定很爱时鸣,但我真的忘了,对不起。”   和六年前程之逸离开的那个下午一样,冷漠地擦肩而过,把过往碾碎在他面前。   程之逸捡起地上的花,递还给时鸣,带着疏离地温柔:“花很漂亮,但拿回去吧!”   “阿逸!”   程之逸错开的身子微微一滞,等着时鸣的下文。   ”M集团,你还会查对吗?”   “嗯,这是我的事了。”   “也是我的事。照顾好自己,别让我难过。”语速很快,快到程之逸转过身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第71章 乱局26   离开长廊,时鸣没有直接走,而是找到了程之逸的主治医师,问对方拿了近期程之逸所有人的X光片和病例报告,他这个家属的身份还没过期。   从医院出来,时鸣直接打给了何年鸿:“伯父,我是时鸣,您现在有空吗?我想找您咨询个事儿!”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鸣开车疾驰在路上,脑海里都是程之逸陌生的眼神,时鸣不是不甘心,他是压根不相信。   见到何年鸿,时鸣也顾不得晚辈的寒暄和礼貌,开门见山地问关于程之逸失忆症的临床表现。   何年鸿坐在客厅里,翻着桌上的光片和报告,时鸣十指交叉撑着双膝,紧盯着何年鸿的每一个表情,仿佛在等着最后的判决。   “从你拿来的这些报告看,程先生不是病理性失忆,不需要用药来帮助恢复。但这最大的问题也在这里,程先生失忆的原因主要是心理的防卫机制应激,大脑受到刺激和后引发的失忆症。结合你刚刚说的,对方失去了六年的记忆,其实这不太可能,他一定还记得大火前的事,只是忘了你,换句话说,他是选择性地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事,心因性失忆就是这样。   “大火之中,人死亡需要一个过程,身体内水分蒸发,皮肤烧焦,以及呼吸困难,比这些更令人窒息的其实是濒临死亡的恐惧,程先生在应对这种恐惧和崩溃时,脑海里想的一定是你。所以醒来以后,忘记了那场大火和你。你在他的心里是一个空白的符号,和你相关的一切事件也随之忘记了。”   何年鸿用及其通俗的语言为时鸣分析程之逸的病情:“你别担心,心因性失忆症恢复的可能性很大,这主要看患者的心态,他愿不愿意想起来,一般这种情况,寻求心理催眠治疗很有效果,这就看程先生的意思了。”   时鸣听到这里,那种胸口的窒息感又来了:“所以,他是真的失忆了吗?”   何年鸿这才意识到时鸣今天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慈祥地望着失落的时鸣:“也有可能是假的。”   “伯父?”时鸣有些惊喜。   “是真是假,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何年鸿笑着说,“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何年鸿本来有心缓解时鸣的情绪,见他只是动了动嘴角,叹了口气,把茶杯推到时鸣面前,缓言道:“孩子,放平心态。当初人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你觉得只要他醒了,让你做什么都愿意,可现在他已经醒了,你又想要他记得你,但或许对于他来说,在那场大火里死亡倒计时的几分钟,是他再也不愿想起的痛苦,体谅一下,每一个从病床上活着走下来的人,都比我们想象中的艰难。”   从何年鸿家里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对方非要留他吃完饭。   开车回家的路上,反复咀嚼着何年鸿最后的那段话。   他的确贪心,程之逸从温华回来那一晚,时鸣就想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   十二年前,父亲被活活凌迟在程之逸面前,时鸣就想着以后所有的黑暗里,他都在他身边为他遮着双眼,可惜,还是他再一次把人推到了火海里。   这天之后,时鸣没再出现了。直到出院那天,唐烬开车从医院停车场出发时,特意等了等。程之逸坐在后座翻看着邮件,提醒唐烬:“别等了。”   唐烬只好自己说:“虽然您忘了,但是时警官还是想请您吃个饭,算这次养蜂场制毒案告破的答谢。他说,这顿饭之后,就不再打扰您了。”   时鸣昨晚和他说的时候,他本来没打算应下,直到对方说:“唐烬,我是想看看,他到底失忆了没有,也让我死个心。”   程之逸并没有回答,直到车内的空调都有些令人发闷,唐烬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回绝时鸣的时候,程之逸清冷地应了声:“嗯。”   饭店在省警校对面,时鸣故意选的地方,吃完之后,程之逸又成了老师,又是崭新的人生。时鸣看包间窗外慢慢驶来的车,悲喜交织。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程之逸可以连家族的深仇大恨都忘记,剩下的一切罪恶,都交由他一个人面对。   可惜,人生很难有恰好到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节点。   程之逸到的时候,时鸣还没有点菜。他淡淡地笑了笑:“时警官,来就饿着我吗?”   时鸣没接住他这一句玩笑,从前的程之逸从不和陌生人戏谑。他心底又多了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做东,自然是程老师来点。”时鸣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眼神却从来没离开过他的脸。这里自然是预约制,是时鸣故意等着程之逸来才点餐。   “我没什么忌口的,时警官专门挑的是养生局,看出来是在照顾我这个病人了,谢谢!”程之逸把菜单推了回去。   唐烬坐在俩人中间,心里五味杂陈,他宁愿程之逸永远别再想起来,不然今时今日的场景,程之逸又不知道要怎么自虐着赎罪了。时鸣此刻也好不到哪里,这几天的调整,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直到再看到他,他怎么都不甘心。   “好,那我随便点。反正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做的多难吃,程老师也都觉得好,如果连我做的饭都吃得下,这里的确可以随便点。”时鸣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并没有其他心思。   他拿着菜单和一旁的服务员示意准备点餐,他拿着菜谱故意思忖了好久,才下定决心:“稻田老鸭汤,参麦团鱼,蜂蜜蒸百合,还有,”时鸣抬眸看着静坐喝着水的程之逸缓缓地说,“沙茶凤尾虾。”   “好的,先生,还有要补充的吗?”   时鸣看着程之逸继续说:“有,虾滑薏米养生粥。”   “看来时警官是爱吃虾。”程之逸笑着说。   “嗯,我爱吃虾。”时鸣合上菜谱又递给程之逸,“程老师还有想点的吗?别客气。”   程之逸把菜谱推放在中间:“阿烬,你看一下,有没有想点的。”   唐烬如坐针毡,他拿起菜谱递给服务员,摆手说:“就这些了,谢谢。”   直到这些饭菜一盘一盘地摆在餐桌上,时鸣终于又体会到了独属于程之逸的冷漠。他夹着虾肉放在餐粥里时,程之逸低头尝着蜂蜜和百合。唐烬几次想阻止时鸣,对方都轻轻摇头,然后嚼着鲜嫩的虾肉硬生生咽了下去。   时鸣把菜转到程之逸面前:“程老师,尝尝这凤尾虾。”   “嗯。”   这顿饭,三个人吃出三种感受。临近尾声,时鸣已经有些胸闷气短的感觉,浑身瘙痒,他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直到程之逸余光看向对方,脖颈处的猩红已经爬到了下颌,他皱了皱眉头:“你,你过敏?”   “是,是啊,阿逸,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时鸣握着的筷子瞬间滑落,带着哽咽的声音在颤抖着笑,最后眼神湿漉漉地望着程之逸,整个人沿着座椅边沿滑摔在地上。   合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程之逸眉宇间掩不住的焦急。   他真的忘了我,但还好,关心还有惯性。   “你要真喜欢,哪来那么多不想牵连,拖累的托辞,把人再追一遍,第一次为你心动的人,你要相信,他会有为你心动千万次的可能。记忆消失了,爱又不会消失。”   时鸣白天在报亭旁边目送程之逸出院之后,就又来找到那位卖报的老人。这几天,所有人都在劝他从这个泥潭里早日挣脱,只有这位老人读懂了他真实的想法。   小鸟无数次地摔在泥里,溅满一身污秽,时鸣编的这个故事从来都是在指自己,他真的爱他。   等他醒来的时候,病床边只有唐烬一个人。对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提醒着:“我和少爷生活了二十几年,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时警官,别再这样为了试探伤害自己了,少爷他,很生气。”   时鸣身上的红斑还没有消退,他忍着那股子痒劲儿问:“生气?他生气了?”   “对,我和他说明这顿饭的目的,他就生气了。”   时鸣笑着问:“他以前,会为一个陌生人生气吗?”   唐烬一时语塞,看着病床上的人,脸跟被红漆染过一般,还在忍痛大笑,心底绕过无数黑线。不过他想了想,程之逸从前的确没有这么生气过。   “阿烬,你知道他的用意?”送时鸣来医院的路上,程之逸坐在车后座,眼神里少有的阴冷逼视着唐烬,旁边是昏迷不醒的时鸣。   “知道。”   “来试探我,到底是不是失忆?”   “嗯。”   “胡闹!人出事了怎么办?过敏能死人的,你不清楚吗?”程之逸的声音有些激动,说完才意识到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缓了缓还是说,“这么听他话,明天起跟着时警官吧!”   “少……”   “你知道我从来不改主意,多余的话少说,我不想听。”程之逸扭头看向窗外,终止了这场对话。   时鸣这才明白唐烬的失落从何而来,他也不敢再笑,只好安慰着:“阿逸需要你,你跟我做什么?明天回去道个歉,他心软。”   “心软?”唐烬无奈地摇头,“那是对你,对别人,他从来没有心软过,包括我。我是真回不去了,但也不敢离他太远,总之以后,有什么你们警方不方便查的,也可以交给我。”   时鸣现在心里有些窃喜,这顿饭并不白吃,试探清楚了程之逸是心思,顺便还捡了个得力助手:“行,我知道了。有时候,我忙的时候,你可以帮忙接一下时晨。以前这都是阿逸的活儿。”   “……”唐烬一脸茫然地看着时鸣。   程之逸此刻已经搬进了省警校旁边的公寓,尽管学校给他安排了宿舍,他还是租了附近的房子。   唐烬已经把这里全都打扫干净,除了墙壁和一些硬件设施没法翻新,一切都是全新的配置,他一入住,简单地看了看,就准备出衣物,习惯性要洗个热水澡。   他刚进洗手间,从镜子前一闪而过时,看到了自己胸膛上的刺青,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的“Ming”。程之逸皱了皱眉头,抬手轻触。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人的身影和声音。   他第一眼见时鸣,的确没有那种陌生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他也知道曾经两个人一定很相爱,可现在的确没有那种情感。   爱又怎么能勉强呢?   更何况,他回国也不是为了谈恋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洗完澡他打给了唐烬,正在医院盯着输液器发呆的人收到这个电话,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时鸣已经睡着了,唐烬走出病房接这个电话。   程之逸的语气恢复了温和:“他呢?”   “正在输液,人睡着了。”   “检查结果。”   “是,是海鲜过敏,引起的一系列病症。现在除了身上还红肿着,已经没什么事了,您别担心。”唐烬也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从前俩人的感情也好,矛盾也好,都是直接沟通,现在却多了个传话的人。   果然,程之逸变了变声音问:“我有说我担心了吗?跟着他吧!”   唐烬还没来得及解释,电话已经挂了。   程之逸挂了电话,手扭着眉心,今天因为这顿饭,他已经失控好多次了,每次胸腔的火就像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发泄出来,别说唐烬有些无措,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想着想着,又绕到了时鸣身上,程之逸打开电脑,把注意力转移到他当前最该处理的事上。   今天从欧洲传来的邮件,又一次的提示信息指向了“人”,程之逸没有多少时间去参透这个谜底了。   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了王城安,那天在天河分局门口,王城安收到的挂号信上分明写着“石明寿”三个字。   何年鸿说得不错,他没有失去六年的记忆。达山省警院一定藏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也是程之逸为什么非要利用这次失忆重新回来的原因。   重返校园其实也是他的心愿,只不过在以前因为结束的不愉快,程之逸总觉得没有回来的必要,可当他再次站在校园的广场上时,他还是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是石明寿迎接的他,侦查系的老领导。远远地看到站在大有广场一动不动的人,石明寿虽然没戴老花镜也能认得出是程之逸,那个气质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尤其是在这个环境里,男人身上多少带着点痞气,和对方身上那种柔和宁静截然相反。   程之逸依然穿着米白色的宽松西装,看到石明寿主动伸手:“石主任。”   石明寿的眼神里带着期许和感慨,他伸手回握:“温华之后,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看到程之逸愣神,他连忙笑着解释:“总之就是欢迎回来。苏教授又出差了,他走之前特地嘱咐我好好接待你,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对于重返校园的你而言是好事,之逸,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可以一直留下。侦查系需要你这样的老师。现在学生也越来越优秀了,而且比时鸣他们那时候听话多了。”   程之逸又听到了这个名字,神情变了变,石明寿也连忙打住了话头。   “没关系,我和时警官见过好多次了。只是,过去的事真不记得了。”程之逸强调着,他不是很喜欢每个人嘴里提到时鸣时,都带着惋惜的眼神看自己。   尽管他也遗憾这段记忆的缺失,可他的确无法感同身受。   冬天的校园多了些清冷的安静,这对于病后还在痊愈阶段的程之逸来讲是镇静解惑的药石。那片迷惘在眼前的火红和着残雪一起消融。   他喜欢这样的白,映透着庄重的灵魂。 第72章 定局01   回学校一周,程之逸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以及那些算得上故友的同事们奇怪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自然是因为自己和时鸣那段轶事。   可他并不在意。他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有课的时候在学校上课,没课的时候程之逸回家备课。   这天下课,他正在讲台上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准备回家。手机在讲桌上开始震动,他拿开盖在手机上的书,就看到屏幕显示着“鸣”。   程之逸没有直接接起来,提着书走出教室,才给时鸣打了回去。   打过去之后,对方并没有说话,程之逸试着问:“时警官?”   时鸣压着笑意:“嗯,看来是没删我联系方式。”   程之逸顿时听出了时鸣厚重的鼻音,随后从这句话又觉得这个人实在孩子气,他笑了笑:“没必要删。时警官是,生病了?”   “嗯,过敏之后就这样。”   显然,程之逸很不愿意想起那件事,他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回学校习惯吗?”   程之逸一时间不太适应时鸣这种温柔哄人的语气:“习惯,谢谢。”   “习惯就好,哦对了程老师,明天中午有空吗?”   “明天白天满课。”   “那晚上呢?”   “后天有节公开课,我晚上需要备课。”   程之逸连着拒绝两次,听筒那头传来了一阵沉默。他并不是故意婉拒,是真的有事,今年的课本是全新的教材,他研读起来有些吃力,备课就显得格外重要。学生临时更换老师,对程之逸的教学水平本身就带着抵触和质疑,再加上他一来,学校立刻开始疯传程之逸那段人尽皆知的“师生恋”,他在适应环境,环境却在抵触他。   不过这些,程之逸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是,盯着这座像总舵一样的地方,究查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辛。   程之逸没有挂电话,一直等着时鸣开口。时鸣也一直耗着,等着对方先挂电话。   程之逸已经走出了教学楼,终于叹了口气问:“是有事吗?有事可以来学校找我。”   时鸣正走在路上,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真的?”   “嗯,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可以来。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是,私事呢?”   程之逸大概也没料到他这么直白,想了想回绝道:“时警官,我的时间真的有限。如果是私事,可以改天再谈。抱……”   话音未落,程之逸被身后清脆的女声打断,他回头站罢,对方紧追上来,抱着礼盒直接递了过来。   “程老师,”女生还气喘吁吁地缓气,断断续续地说,“老师,平时见你都是空手提着书来上课,现在冬天越来越冷了,您每天来上课的时候,指节都冻红了,我给您买了副手套,里面还有护手霜。”   程之逸有些惊愕,时鸣在电话那头更是觉得“危险”。   果然,下一秒程之逸直接和他说:“我现在有些事,先挂了。”   这种熟悉的拒绝,时鸣瞬间回到了六年前,但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程之逸对他没有任何讨厌,像拒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种无差别的对待,这种感觉像透气的纱布捂着他的口鼻,不会窒息,但就是令人难受。   程之逸并没有收下来自学生的关爱,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回家的路上都在想刚刚时鸣那句:“看来没删我联系方式。”   他打开手机,从聊天列表里找到了“时鸣”,手指都飘在屏幕上,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开。   记忆丢失了,但曾经在一起的痕迹感却越来越重。他随便点开一个聊天框,都是很日常的对话。   “阿逸,今晚你去接一下晨晨,我在加班。”   “程老师,我要下班回家了,想吃什么?我给你买食材,你给我做。”   “宝贝儿,上次和刘局结的梁子太大了估计,又要把我往省厅调,还说我舍不得程专家的话,马副厅一并把人要过去。他怎么这么古董啊!”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浮起温和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走出了校门,时鸣和他撒娇的时候,和刚刚那通电话里的语气不一样。他知道对方也在克制,也在宽容曾经的爱人成了陌生人。   他再往上翻,是文字消息居多。   「今天手好些了吗?还疼不疼,我下班买只乌骨鸡,跟文玥姐特意讨教了一下怎么熬汤,回去给你补一补。」   「阿逸,晨晨今天不是有意和你发脾气,他对亲近的人会表露一些小情绪,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你别放心上了。」   程之逸也会看自己的回答,但失忆前后没有太大的差别,回答也很简短。但两个人交流的舒适感,他就算作为第三者审视,也会觉得惊讶,自己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这个人的好。   沿着校门的大路一直向西走,就是自己的新租的公寓,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   忽然耳畔飞啸而来一阵摩的声,声音越来越近,程之逸立刻回头,只见薄刃上反着银白光横掠而来。   一瞬间,他条件反射的后退,却被身后的拉扯圈进怀里,眼前挡来一只手臂,硬生生地扛下这一袭。衣服破裂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大道显得格外刺耳。   肇事的摩托已经碾着飞尘扬长而去,程之逸站稳身形,抬头一看,眼前护着他说人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皮夹克,血已经从伤口里沁了出来。   程之逸微微拧眉,沉声说:“走,去医院。”   时鸣松开了搂在对方腰间的手,后退了几步,笑着摇头:“真没事,不用去医院,我先打个电话。”   即使两个人刚才生死一线之后,时鸣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轻哄。   他拿出手机打给了严宋,这个时候眉宇间又多了凌厉,带着队长的威严:“宋,达山省警校这头,有人飞车伤人,现在刚从我身边经过,把附近各个路口的监控调出来,人不难抓,你和允琛负责,需要配合的可以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限期一天。”   严宋自从知道王骁醒了之后,整个人处于无比亢奋的状态,得到这个命令,立刻和时鸣打包票:“头儿,半天就行!”   时鸣疼得手还在微抖,他笑着回骂了一句才挂了电话。   程之逸的脸上没挂着任何情绪,见时鸣望着自己笑,甚至掩饰着因为疼痛颤抖的双手。   程之逸没给他时间隐藏,顺势抬手捏在了时鸣右臂的刀伤处。   “嘶——”   血顺着程之逸的指缝流了下来,对方温和地说:“疼吗?”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时鸣额上的冷汗瞬间暴露了他的状态,后背被冷汗浸湿,他厚重的鼻音微弱地轻哼。   程之逸依然握着不肯松手,他慢慢地说:“从我醒了之后,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拿你的命开玩笑。事不过三,你如果还打算寻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时鸣连眉心都在痛苦的颤抖,现在被程之逸握在手里的右臂已经开始麻木,他知道程之逸在愤怒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两个人对立在路边,血已经顺着程之逸的袖口流到自己的胳膊上,微凉刺挠的感觉让他痒得难受。   时鸣终于止住了笑,眼里带着湿润:“事不过三,那就还有第三次。你本来,就比我的命重要。”   程之逸看不懂他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委屈,可就是这一个眼神,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缩,慢慢松开了手。   时鸣却觉得全身的力都泄在这一点,整个人眼前一黑朝前栽去。   摔在程之逸的肩膀上时,对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在隐藏眼神里的什么,程之逸不敢细想。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时鸣睁着眼睛,努力辨别所处的环境,卧室不大,陈设简洁又熟悉,当他闻到床上冷冷的清香时,勾着嘴角笑了笑。程之逸端着药箱进来,就看到正在发笑的人,他淡淡地说:“看来时警官还是不疼。”   时鸣连忙躺回床上,捂着手臂叫了起来:“疼啊,怎么不疼?”   程之逸忍了忍,坐在他身边替他换药:“坐起来,这样你抬手臂不舒服。”   “坐不起来。”时鸣皱着眉委屈。   程之逸没多想,伸出了手去扶,时鸣顺着这个姿势坐了起来,刚靠着床头,抬手便把人抱在身前。   程之逸想挣脱开,时鸣却把人搂得更紧了,低声说:“让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么熟悉的人,半个月前和自己还在一张床上肆意倾诉着相爱,现在居然连一个拥抱都需要恳求,时鸣苦涩地想。   “阿逸,那个女学生送你手套,你收了吗?”   “没有。”程之逸的姿势有些难受,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挣扎着坐直身子。   时鸣有些惊喜,他问:“为什么?”   “不想。”程之逸边说边替时鸣换药,伤口有些深,足见对方的力道,是做好了一击毙命的准备。   时鸣此刻心安理得地枕靠着床头,回忆往昔:“是她的方法不正确,你一到冬天怕冷,可就是不爱多穿衣服,大学那会儿,我都是直接替你捂热双手,每天多带件厚外套,见你穿得单薄会给你披上。”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没羞没臊的。”   见程之逸终于和自己斗嘴,时鸣笑着说:“追人要什么羞臊啊!我那时候要是害羞了,六年后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说不定晚上抱着你睡的就是别人了,嘶,轻点轻点,哥,疼!”   程之逸包好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临走前才又说:“等一会儿粥熬好了,出来喝点。”   时鸣挑了挑眉,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忘记了自己,可很多细节都还带着隐晦的关心。   “大不了,再追一次?”时鸣一个人自言自语着,顺手拿起程之逸床头柜的教材来翻。   《刑事案件侦查学》其实是侦查学最中心的一门课程,它把其他课程教授的侦查措施,侦查讯问,侦查情报学这些分支全部综合运用,实操性很强。   时鸣看着书封和自己当初的教材不一样,主编署的是苏建盛的名字,他当时的课本编纂者是齐坚,他到现在还对这个人印象深刻。齐坚算得上是国内最早研究公安学理论第一人,也是苏建盛的老师。   他翻开随便看了看,就发现这些内容从当初的案例分析变成了理论研究。他看着那一个两个的名词解释,又开始头大,仿佛苏建盛的说教就在耳边。   读书的时候,时鸣对这种说教近乎疯狂崇拜,可在一线岗位工作这么多年,他觉得这些的确华而不实。   一边思考一边看书,都忘了吃饭这回事儿。程之逸舀出来的热粥都要凉了,时鸣还没出来。   程之逸本来想拿去倒了,可等他端起来回到厨房,站在垃圾桶旁边后,又迟疑一会儿,转身拿到微波炉里热了热,重新端上餐桌等着时鸣。   卧室里格外专注的人是被一通电话惊的打断思绪。时鸣拿过手机一看,是严宋。   “头儿,人抓到了,我们看着,你回来审还是我们问?”   “你们问,我算半个受害人,我尽量回避。”时鸣说完,才猛地想起喝粥的事,“不和你说了,我先挂了。”   跑出卧室,程之逸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穿着睡衣一副居家闲适的样子:“粥,餐桌上,不喝自己倒了。”   “喝,我喝。”时鸣坐着边喝边说,“人抓到了,只是明天可能需要你去补个报案材料。”   “嗯。”   “你,你要不还是回我那儿去住?”时鸣试探着问,“反正你的东西也都还在我家,主要是你这才来几天,就遇到这样的事,今天要是没我,你走路又低着头看手机,躲都躲不及。阿逸?”   程之逸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时鸣以为自己这个提议“有戏”。   等他的粥都喝完了,程之逸才道:“以后别跟着我,别打听我,M集团的案子你走的是你们警方办案的流程,我用的是我私人的办法。时警官,我们是殊途,但不同归。今天你替我挡伤,我从心底并没有多少感激,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太多人的感情。而且我相信,就算是之前的程之逸,看到你今天的举动也会生气。因为我从来不想连累任何人。”   时鸣盯着空了的碗,没说话。   “更何况,”程之逸的声音低了几分,“我身上的污秽太多了,不值得你喜欢。这次失忆,或许就是天意而已,我放过了你。”   时鸣把勺子放回碗里,清脆的声音在此刻略显突兀,他站起身来,端起空碗要送回厨房。   “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了。到底是不是天意,是我说了算,不是老天说了算。”时鸣说得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定。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程之逸从温华回来和自己走在一起,也依然是殊途且不同归。   两人都没提晚上睡觉的问题,程之逸也没打算让时鸣半夜离开。等对方从厨房出来,他已经卷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放在了沙发上。   时鸣愣了。   “你睡我卧室,晚上哪里不适记得喊我。”   时鸣哭笑不得:“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再说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做都做了多少回了,现在这样太矫情了。”他走过去,把程之逸的铺盖单手抱起来,“回房睡。”   程之逸看着对方进屋的背影,坐在客厅等了等也还是回了卧室。   一进门,就看到对方坐在床边,已经脱光了上衣,正背对着自己去看右臂的伤。   程之逸的目光急速地收了回来,见时鸣没转身,又不自觉地滑上那紧致的后背,最后落在了后腰的伤疤上,心底某处角落开始不经意地塌陷。   “都被你盯穿了,还没看够啊?”   程之逸撇了撇嘴角,拉着被子直接侧身躺下。   没有睡衣,时鸣只好这样光着上半身也躺进了被子里,那太过熟稔的香丝丝缕缕地挑逗着他的神经,他也侧过身子盯着对方的后背,侧颈还留着之前程之逸自己划破的疤痕,他看着那处白皙的肌肤,喉间越来越干涩。   程之逸自然感受得到背后灼人的目光,他抬手直接关了灯。   屋内陷入黑暗之后,两个人都松口气。程之逸听到身后的人呼吸韵律,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谁知对方并没有睡,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自己。   程之逸有些尴尬,时鸣却因为这个回头心底封锁的汹涌全部决堤。他几乎是担着伤口撕裂的疼,把人拉过来压制身下。   时鸣没有从他身上离开,只是撑在两侧,右臂又在渗血,他的眼神涂满悲伤问身下的人:“想起来了吗?阿逸,我们之前每晚都是这样拥吻着入睡。”   程之逸抬眸看着身上的人,抬手勾着时鸣脖子一把拉下,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着,他要时鸣看清他的眼神:“看清楚了,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阿逸?他会不会用这种眼神去看你?”   时鸣喷薄而出的委屈,愤怒都在对方这个冰冷带着仇恨的眼神里被搅碎,被撕烂,被嘲笑,一文不值。   时鸣拿开了程之逸的手,从他身上起来,摔在一侧,望着天花板绝望地笑了好久,久到程之逸的心都在抽。   是陌生的,这一刻时鸣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嗯,你不是他,对不起。”时鸣说完,坐起身来开始冷静地穿衣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程之逸才泄力地放松了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那种熟悉的冷又回来了,他把时鸣那一侧的被子也盖在身上,还是冷,冷得发抖。   下午他翻到了手机里和“鲜花定制”的聊天记录,看到自己中秋节那天订过的1123朵香槟玫瑰。   “1123?”程之逸低头默念,他看了看今天的日期,11月22日。看到这个数字,瞬间明白了时鸣明天约他的用意。   11月23日是时鸣的生日。   他留他在家里过夜,是想等着他睡着之后,和他说句“生日快乐”。 第73章 定局02   时鸣本来就在感冒,身上带着新伤奔走在冬夜里,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身上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不想这个点回去打扰时晨,只好打车回了刑警队。   刚回队里,严宋正好审完了白天刚抓的人,见时鸣回来,诧异地问:“头儿?你不是在程专家那儿吗?”   严宋还没来得及八卦完,就看到走廊灯光下,时鸣的脸色不太对:“你,你怎么了?”   时鸣拉过严宋,忍着头痛欲裂:“给我找几片退烧药,送到我宿舍。”说完,摇晃着身形上了二楼。   他此刻浑身冷得抽搐,这种感觉比右臂上的伤口更折磨人,像无数的蚁虫在他骨头和皮肤里来去自如的爬窜,时鸣躺到床上拉着自己的被子,还让严宋又加了一层。   严宋把水和药递给他,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立刻抽回了手:“这也太烫了。”   “我没事。”时鸣闭着眼睛喝完药之后,重新躺回被子里,“你们轮班看好人,小心出事。那家伙有些亡命徒的感觉,不然不会出手那么狠,那么明显。”   “嗯,允琛现在在下面,那这讯问的情况我明天和你汇报,你先休息。”严宋话还没说完,铺上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这一晚,程之逸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和别的老师换了课,去天河分局报案。   刚进刑警队的门,就看到了温沁彤,对方眼里亮着光,惊讶地问:“专家?您,来找我们队长吗?”   程之逸摇头:“我来报案。”   温沁彤还在震惊里没缓神,时鸣端着水杯从二楼走了下来。   站在楼梯的台阶上他也停下了脚步,经过昨晚,两人现在见面的氛围很微妙。   时鸣忽然扶着栏杆不停地咳嗽起来,水杯里的热水都洒了出来,直接溅到手背上。程之逸皱了皱眉,脚步往前蹭了一下。   温沁彤快他一步上去把时鸣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替他顺着后背:“头儿,你歇会儿呗,昨晚严宋说你死活不肯量体温,但肯定39度以上了。”   时鸣咳得面部充血,整张脸涨红着,喉咙像被拿着砂纸打磨,他扶着缓了好久,眼神才又聚焦一处。   他不是故意在程之逸面前“卖惨”,时鸣摆手:“没事,领着专家去做个报案材料,让严宋和允琛来我办公室。胖子去联系一下法制,把拘留证开出来,下午把人送去看守所。”   说完,从温沁彤的手里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润喉,然后下了楼梯直接拐进走廊,全程没有看程之逸一眼,对方却一只在看着他。   温沁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也不敢多问,只好领着程之逸去询问报案材料。   去办案区的路上,温沁彤几次想开口,几次都咽了回去。   “今天,是你们队长生日?”   “啊?哦,是,是的。他本来打算请我们吃大餐,算养蜂场案子的庆功宴,结果现在病倒了,他也没那个意思了。”温沁彤失落地说。   “嗯。替我转达个生日快乐。”   温沁彤试探着说:“专家,您,您如果愿意来的话,我们这个饭局说不定也能再组起来,队长的病说不定也就,就好了。”   程之逸温和地笑着:“谢谢,但我来不合适。”说完,先温沁彤一步走进了询问室,终止了这个话题。   时鸣坐回办公室,身上裹着冬执勤的棉服,又从旁边张盼的座位上拿了对方是外套,还是觉得很冷。   严宋和邵允琛坐在对方,时鸣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带着重重的鼻音开口:“你俩离我远一点,小心也中招了。”   俩人都没动,严宋起身给时鸣水杯里添热水:“您老人家,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这次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其实是右臂的伤口发炎,但他们都不知道。时鸣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说吧,昨晚的审讯结果。”   邵允琛把笔录递给时鸣:“嫌疑人,郝乐东,个体经商,开着一家摩托车修理厂。昨天的飞车伤人案,是他计划了好久的,他要杀的是省警校的一名音乐老师,叫周衍舟,程专家其实是被误伤的,俩人都爱穿西装,身形也差不多,所以他认错了。”   “认错了?”时鸣反问,“那他为什么杀周衍舟?”   “据他交代,他的妹妹是被周衍舟逼死的,妹妹叫郝乐言,是达山省警校大二的学生。父母早些年车祸去世,郝乐东高中辍学跟着维修厂的师傅们学艺挣钱,供妹妹读书。去年高考完,妹妹报了提前批省警校。他说郝乐言性格开朗,乐于交际,长得也好看,大一结束的时候和哥哥说,交男朋友了。郝乐东当时是不太愿意妹妹谈恋爱的,但看郝乐言那么高兴,也没说什么。后来俩人闲聊的时候,郝乐东要看看妹妹的男朋友,那时候他才知道对方叫文鑫,是同级不同系的学生。本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个月初,妹妹和他说要退学了,因为怀孕了。”   时鸣跟着邵允琛的陈述:“怀孕,文鑫还是?”   “当时郝乐东逼问妹妹是不是男朋友的,对方说不是,他们已经分手了。这话把郝乐东气得不轻,他扬言妹妹不说实话,就要去大闹学校。但即使这样,郝乐言还是没说是谁的孩子,从那天之后,郝乐言的情绪和精神都不太稳定,郝乐东没办法,去学校找到了文鑫,从他口中才得知,孩子是周衍舟的,他们的音乐老师。”   时鸣听着,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悲剧也就是在郝乐东去找文鑫这一天发生的,妹妹在家一个人自杀了。”严宋补充着引起郝乐东杀人动机最直接的原因,“郝乐东交代,文鑫当时说的是郝乐言脚踏两条船,和自己好着,又勾搭着老师。但郝乐东坚决不同意,他说他的妹妹一定是被迫害的,这个观点最后得到了郝乐言室友的作证,郝乐言音乐鉴赏课挂科之后,开学去补考。那天下着大雨,郝乐言是衣衫不整地淋着雨跑回的宿舍。整个人处在极度惊恐地状态下,是她告诉舍友说,周衍舟强奸了她。”   剩下的时鸣自己也都能想到,郝乐东得知了真相之后,开始计划着这场谋杀。因为只想为郝乐言伸张正义,所以才采用昨晚那种明显又能一招杀人的方法,他没想过后路。   “当时没有报警吗?”时鸣问。   “报了,当时派出所受案之后,把周衍舟传唤到案,但最后并没有立案。”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当天郝乐言补考时有人看到周衍舟出现在了操场,不在音乐教室,而且郝乐言怀孕才一个月,没法做DNA,另外还有,这个周衍舟是同性恋。”严宋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气还虚了些。   时鸣眼神冷了冷,手里的材料直接摔在桌上:“同性恋是不立案的理由,满大街跑着的都是同性恋。不在场证明是要拿证据去佐证,随便来个人说操场看到周衍舟就排除作案时间,那给坏人作证早就成了热门生意了,大雨天他在操场干什么?还有,是谁说案发地点就是音乐教室的?这种牵强的理由,多问个为什么就能推翻,居然没立案,邱冷可以滚了,我看他这所长当的太容易了些。”   沙哑着嗓音正在声嘶力竭的发泄着怒火,严宋和邵允琛互相对视一眼,俩人很少见时鸣这样开腔骂人。   温沁彤送程之逸出门,就听到办公室这头的动静。她有些尴尬地说:“我们头儿,平时不这样的,估计是案子上的事,平时随和又温柔。”   程之逸笑了笑:“没事。”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止血的抗菌素递给温沁彤,“他右臂的伤口深,从昨晚到现在没处理好,一直发炎,所以高烧难退,把这个给他。”   “伤口?他,受伤了?”温沁彤看着回想着时鸣今天的动作,端着水杯的手的确是在发抖。   “嗯。”说完,程之逸还想嘱咐几句,但想到昨晚,他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温沁彤站在时鸣办公室的门外,直到屋内没了动静,才谨慎地推门进去。三个人都站着,时鸣的脸色翻着潮红,嘴唇红得发紫,又在发烧。   时鸣发完火之后,也觉得头重脚轻,他坐回座位:“行了,各自去忙吧,这个案子我来跟。你俩负责下午送人去看守所。”   严宋和邵允琛出门,温沁彤硬着头皮进来。她把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时鸣的办公桌上,低声说:“队长,治伤的药。”   时鸣扭着眉心,他现在的头一个顶两个大:“他告诉你的?”   “对,药也是专家给的,还让我转达,生日快乐。”温沁彤把程之逸交代的事都做完了,也赶紧开溜,“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时鸣咀嚼这最后这句话,逐渐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又映出昨晚程之逸那个带着敌意和厌恶的眼神,和六年前对方站在天台说那些人逼着他委身而下,喜欢看自己放.荡下.贱时,眼里的烦和恨如出一辙。   这才是最令他痛苦和不知所措的地方。时鸣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因为程之逸什么都不记得了。   陷在这样的情绪里,时鸣有些闷得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那么多时间留给自己儿女情长。   靠着椅背,回想着郝乐东的案子。他还没和周衍舟打过照面。   时鸣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音乐鉴赏课是一位女老师,全校的音乐老师,美术老师,只需要有一个就够了,因为这种专业性强的院校,设立这种公共课科目,完全是为了应付教育厅的考核,而且是选修,没人真会去认真地听。   如果是这样,周衍舟挂郝乐言的科的确显得不太正常。   “周衍舟,”时鸣默念着这个名字,“哪里听过呢?”   正在发烧,他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时鸣主动站起来,绕着办公室来回走,又站到窗户前望着窗外萧条的风景,忽然远处的标牌提醒了他。   “钢琴魔术师,周衍舟。”时鸣想到了最近多次进出地铁站的广告牌上,清晰的印着几个大字,「著名钢琴魔术师周衍舟,巡回公益演出」   当时屏幕上宣传画面是周衍舟侧坐在钢琴前,并没有正脸,时鸣回忆着,这个人的气质,和寻常的钢琴家没有太大区别,有区别的是他的身形偏瘦,有种骨感病态的美,和程之逸身上带着的内敛温和截然不同。   时鸣一想到这个人,总没办法客观,他只好停止分析,打算再回宿舍喝药休息。   这次的病不是如山倒,是缠绵的雨丝一直钻着他的身体,时鸣有些难以招架。   程之逸从分局出来,并没有打车回家,而是选择步行,一直沿着人行道走着,路边纷落的枯叶不时的砸在他身上,这一整天,心情没来由的低沉。   回想着刚刚进门和时鸣碰面的情景,对方双眸因为重感冒起着雾色,眼底闪着莹光,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流露出的感伤还是被自己察觉到了。   唐烬就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程之逸想到这里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赶上来。   唐烬还没来得及认错,程之逸先问:“我是不是总伤别人的心?”   “不,不是,绝对不是。”唐烬以为程之逸在说自己,“您,只是喜欢把情绪藏起来而已。我知道您没有真生我气。”   程之逸皱着眉看他,认真地说:“错了,我是真再生你的气。”本来疑惑费解的问题,被唐烬打断,“这几天,他在查什么?”   这次,唐烬跟上了程之逸的思路:“在善后养蜂场的案子。”   “没接到什么重大案子吗?比如杀人,失踪之类的?”   “没有,这几天天河各地接案都很少。自从您交待之后,我一直在盯着这些案子。”   程之逸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想到了昨天飞车伤人的嫌犯:“阿烬,郝乐东,去查查这个人。他昨天绝对不是随机挑选的我。”   飞车抢夺才是高频率犯罪,而且需要前后两个人配合。飞车杀人,能一边控制车辆平衡,一边持刀割在目标人的颈处是需要极高的操作熟练度,这个对于刚第一次犯罪的人来说很难做到。   “他不是要伤人,是要杀人。”程之逸下着结论,昨天时鸣右臂挡着的地方正是程之逸的侧颈要害。   唐烬反应慢半拍,听到这里才想起来关心程之逸。对方笑了笑:“被我吓傻了吗?我要是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唐烬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这次醒了之后,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我实在捉摸不透该怎么和您相处。”   “嗯,难伺候的另外一种表达。”程之逸边走边说。   “不是,我,真没这个意思。”唐烬急着解释。   “和你开个玩笑,再难伺候,你也得忍着。”程之逸站在地铁口,朝唐烬摆手,“走,今天坐地铁。” 第74章 定局03   程之逸越来越随和了,唐烬心想,这种改变对方不会察觉,只有他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少爷,身上总带着时鸣的影子,也会玩笑,也会打趣,心不再是孤禁在荒芜里的枯朽之木,那场火像是涤去了他血液里的沉疴。   唐烬和他走进地铁站,大着胆子问:“少爷,您和时警官也见了几次,我想问,您,有感觉吗?”   程之逸扭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着,看着唐烬格外不自在。   “不讨厌,也……”   唐烬心都沉底了,已经做好了听程之逸说句“也不喜欢”的准备。   对方却笑着说:“也还行。”   唐烬瞪大眼睛:“真的?”   “嗯。”   “那您觉得他,哪方面还行?”唐烬问出来才觉得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歧义。   程之逸也听出来了,但他没在意:“长相。”   “只,只是长相?”   “嗯。”   唐烬失落地说:“那长相这种特点太普遍了,并不算什么竞争优势。”   程之逸抬手指着地铁站里的灯箱广告:“你觉得他怎么样?”   “好看啊!”唐烬看完屏幕上的人,才看到旁边的字,钢琴魔术师周衍舟公益巡回演出。   “在我眼里,他的好看是带着主动讨好凝视者的艳俗,就好像在争做花园里最好看的那一朵,但你走进后就会发现毫无芳香。只能愉悦你一瞬间的感官刺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说着已经站在了站台前等地铁进站。程之逸笑着说:“所以我说他长相还行,没有多少感官刺激,单纯是因为,我喜欢。”   唐烬看着程之逸微扬的眉梢,激动地说:“喜欢,喜欢就行。”   程之逸听着这句话,肉眼可见的失神,他想到俩人之间的不愉快,和时鸣大概也没什么然后了。   昨晚的确不是程之逸故意去刺痛对方,时鸣在他心里是带着熟悉感的陌生人,那个突然的亲吻勾起了他不美好的回忆。   他知道时鸣和那些人不一样,可现在过多的解释都显得无关紧要了,他的确带着厌恶伤害了他。   唐烬见程之逸情绪低落,故意岔开话题:“哦对了,刚刚我看那个钢琴魔术师演出好像是在省警校。”   程之逸回头打算再去看看灯箱上的宣传图,却已经滚动出了别的:“省警校?天河有那么多的普通大学,也有音乐学院,为什么来警校。”   “我也好奇,但的确是警校。”   俩人攀谈之际,地铁进站了。   因为这一站正好是市中心,一上地铁,程之逸就被挤到了一边。人还在不断地往上拥挤,唐烬抬手想护着程之逸,对方却摇头:“没事。”   话音刚落,身侧一个体型肥壮的男人一个转身,把程之逸挤在车厢的角落,头瞬间被磕碰在车壁上,唐烬连忙把人拉起。   程之逸后脑一阵麻木,地铁飞驰在地下通道的声音像刺激着他的神经,随着车厢外五颜六色的广告飞闪。   瞬间,抬手搂腰,被拥挤着难以站立,嘈杂的环境,喧闹的人群,这些画面交叠着涌入脑海。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缓解这股疼痛。   “你不抱着我,一会儿就被挤到你后面那个人身上了,看看哪种更尴尬?”   “程老师,没坐过地铁吗?以后跟着我,我能带你找到挤地铁的乐趣。”   程之逸揉着耳朵,想把这些幻听的声音清掉。   唐烬看出程之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有些急:“要不我们下一站下车?”   脑海里的画面闪现的越来越快,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到程之逸重新听到地铁穿梭的声音,神经被人揉捏的刺痛感才慢慢缓和下来。   等他清醒时,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他靠着车壁轻喘:“没关系。”   即使只是些模糊的片段,他还是能猜出来,刚刚那些回忆自己和谁在一起。   那个人好像和身上的刺青一样,就刻在脑海里,难以控制的去想。程之逸有些烦了:“下一站下车,我打车回学校,你去做我交代的事。”   见对方又恢复了寻常的淡漠,唐烬也没敢再说话。   程之逸今天的确满课,上午和别的老师换课之后,下午要连上两节。等第二节课上完,嗓音已经带着哑声,喉咙干涩疼痛,他抬手捏了捏,稍加缓解。   阶梯教室的学生都走了,只剩下学委在整理作业。听到程之逸难受的轻咳,关心着:“老师,是不是病了?”   程之逸收拾着讲台上的课本:“有点。”   “您上课可以带水杯啊,别的老师都带,我们也带,要不然两个小时的课程太难熬了。”   学委是个做事干练利落的女生,带着警校生特有的气质,但一开口就暴露了她的开朗风趣。   “好。”程之逸接过学委递来的作业,微微点头之后,一起离开。   今年冬天似乎没有那么冷,两个人走在校园里,无风自然带不来多少寒意。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程之逸忽然想到今天地铁里看到的海边,问:“颖雯,咱们学校最近是不是有一场钢琴巡回演出?”   “有!”田颖雯有些激动,“有的,老师。就后天晚上。”   “为什么在警校表演?学生们喜欢这个?”   “其实周老师这次的演出是全国的,只不过在天河,他正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省了联系场地的麻烦,但是售票是面向全国的,不只是咱们的学生去听。”   程之逸有些惊讶:“他,他是省警校的老师?”   “对啊,您不知道吗?就是咱们学校音乐公共课的老师,周衍舟。”说到这里,田颖雯忽然眯起眼低声说,“您需要周老师的联系方式吗?我可以推给你哦!”   程之逸笑道:“不用了,只是今天在地铁里看到了,好奇而已。”   “你想听的话,周老师肯定会给你免门票的。”   程之逸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田颖雯提着包凑近程之逸小声说:“因为周老师喜欢男的,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程之逸赧然轻笑,没有回答。   田颖雯却继续说:“而且周老师去年刚分手,现在正在失恋过渡期。”   “失恋?”   “对,据说男朋友也是位优秀的钢琴师,可惜瞒着他结婚了,周老师也是因为情伤才离开钢琴培训这一行,来警校当老师。周老师算得上年轻有为,才27岁,已经是这一行的名师了。”   程之逸对这个人没有太多好奇,只是田颖雯一直“科普”,他只好在旁边听着。两人一起走进办公楼,电梯里出来一位身材纤瘦的男人,正低头看手表,行色匆匆。   田颖雯忽然停下了脚步,立刻推了推程之逸:“他就是周老师。”   话刚说完,周衍舟也看到程之逸,两个人眼神里都带着打量。   程之逸走近才看清,这个人的瞳孔带着冰川一般的清透深蓝,正噙着笑意望着他。   田颖雯正打算开口为两人彼此介绍,周衍舟摘下了无线耳机,主动伸手:“新来的侦查系老师,我知道。周衍舟,公共课的老师。”   程之逸本来不打算握手,他从心底排斥和陌生人的任何触碰。可当他看到对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的确很好看,修长白洁还带着锋棱,只停着不动,也让人挪不开眼。弹钢琴的手,的确矜贵。   程之逸也伸出了手笑说:“程之逸。”   两个人的手一触即分,田颖雯这才看到俩人的手放在一处对比,程之逸也毫不逊色。她好奇地问:“程老师,您不会也是弹钢琴的吧?”   程之逸看着周衍舟答:“略知一二。”   周衍舟应下了这句挑衅的话:“那改天可以切磋交流,警校的老师里能找到会弹钢琴的的确很少。”说完,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票递给程之逸,“后天的巡演,算我请程老师的。”   等他接下这个邀请,对方已经重新带好耳机走出了办公楼。   田颖雯笑着说:“你看我说什么了,周老师肯定会免费给你门票的。”   程之逸低头看着门票上的图案,随后夹在书里:“周老师是混血吗?”   “哦对,他是中法混血,但可能爸爸的基因强大,他除了眼睛是蓝色的,其他地方看不出来日耳曼人的血统。”田颖雯解释着,言语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崇拜。   程之逸悻悻地回想着地铁里和唐烬那段评价,他果然见了真人也没有多少好感,从短短的几分钟里,程之逸更加确定这个人带着面具久了,几乎已经和脸贴在一起,无论是笑容还是举止,像个苛求精致和完美的展品,永远活在聚光灯下。   回到家,程之逸又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他把外套挂在玄关,整个房间的静谧忽然令他有些压抑,他把屋内的灯都打开。走到客厅的窗台开始眺望着低垂的夜幕。   时间就在耳边一点点的流逝,程之逸终于下定决心,拿出手机点开和时鸣的对话框,输入:时警官,生日快乐。   打完最后一个句号,他又按下删除键清空,随后又写:时鸣,生日快乐!   翻来覆去删了好几遍,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备课。   时鸣这个生日过得很无聊,甚至比往年更糟糕的是,他病得起不了床。时晨时不时地跑进来照顾他,他又怕传染给孩子,让时晨别再进来了。   从下班回家躺下床上,时鸣的全身像被人暴打过一般,酸疼无力。过敏症状没好,身上伤口发炎,再加上半夜穿得单薄。时鸣绝望地想,大概是熬不过这个生日了。   看着窗外夜色浓深,时鸣开着空调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程之逸忙完之后,也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是打开那个对话框,再没犹豫发了句「生日快乐」   这次,没有称谓,没有标点。   发送之后,等了几分钟,他又在后悔了。俩人已经没了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程之逸突兀地说这么一句,显得有些刻意。   可是,已经撤不回来了。因为这个消息,程之逸的心开始不坦荡起来,他害怕时鸣回复,又害怕他熟视无睹。就这样纠结着,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时鸣是被电话惊醒的,严宋在电话那头,情绪有些低落地说:“头儿,桑瑞死了。”   时鸣立刻睁开眼,空洞茫然的盯着眼前的事物,堵在心头的巨石碎了。   这不算噩耗,严宋安慰他:“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走了是好事。弥留之际和我说,希望政.府可以照顾他生病的母亲,希望医学进步,能不要让和他一样的病人再受折磨,还有不要告诉董承华。”   时鸣听着,鼻间泛酸。他没办法告诉桑瑞,这不是病,是毒。下毒的不是别人,是毫不知情的董承华。   “行,我知道了,简单办一个丧仪,钱我出,和妇联那头儿沟通一下,看看桑瑞母亲这种情况怎么安置。”   放下电话,时鸣再无困意,倒是昨晚一夜好眠之后,现在身子轻了许多,头也没有那么昏沉。他躺着打开手机后,看着屏幕上消息提示的名字,猛地一下坐起身来。   他打开聊天框,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   时间显示是昨天23:58,时鸣有些后悔昨晚睡的那么早了,他立刻回复「谢谢。」   随后又跟着解释了一句「昨晚睡得早,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说完之后,刚刚在心底蒸腾的喜悦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这四个字,什么都代表不了。他害怕他的靠近又一次对对方造成困扰和伤害。   时鸣撇了撇嘴,起床洗漱。等他抱着儿子下楼,坐进车里时,手机提示音响了。   「没关系」程之逸发送完这句,又跟着问,「伤好些了吗?」   时鸣觉得今天对方有些格外地不同寻常,他回复着「好多了,谢谢。」   程之逸坐在办公室,等着上课铃响。看着每句话,不是带着“谢谢”,就是带着“对不起”,他无奈地说:“现在这样相处,有些突兀和尴尬,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以你的方式来吧,就像朋友一样。”   时鸣看到这句话,正挂着笑容的嘴角瞬间放了下来,心底带着些火,语音回了句:“不好意思,我和程之逸只做恋人,不做朋友,或者下次你也像那晚一样推开我,我们做陌生人。”   时鸣烦躁的把手机扔到后座,时晨在副驾驶软软地说:“爸爸,迟到了。”   时鸣摸摸他的头道歉:“对不起,咱们发动车马上走。”说完,手都放在车钥匙上要拧动了,时鸣又泄气地从后座捡回手机来,把那条消息撤了回来。   程之逸动手指停顿在屏幕上,亲眼看到对方撤回消息,无奈地轻笑。不得不承认,这些举动和对方已经年近三十的年龄完全不符,随时会后悔,随时会耍赖。   时鸣撤回来把手机给了时晨:“替爸爸拿着。”防止他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上课铃算是把程之逸从回与不回的矛盾里拯救出来,学委已经在门口等着,今天是全校四大系的公开课,除了有学生在,还有校领导和其余系的老师在。   刚一进教室,程之逸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周衍舟扶了扶眼镜,也看着他。   程之逸朝讲台下的学生鞠躬问好,然后开始了今天的课程内容。 第75章 定局04   他今天讲的课是《侦查语言学》,阶梯教室中间一排都是校领导,苏建盛坐在最中间。程之逸并不知道对方出差回来了,所以选择课题的时候没有事先告知。   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模糊出一些声音,“当时我的论题是论侦查理论如何在实践中发展。开题报告都交了,他却让我更换选题。”   “说我不适合写这个。说你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学生懂什么是侦查理论的发展,书都还没翻两页就开始摆学者的谱了。”   程之逸变了变脸色,眼里夹杂着费解的迷茫重新抬头去看苏建盛,对方依然正襟危坐,严肃地朝他轻轻点头。   程之逸礼貌地颔首,开始投放课件,进入状态。   选择《侦查语言学》之前,程之逸和石明寿曾经交涉过,这并不是他大学和研究生主要钻研的领域,但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结。   石明寿当时坐在程之逸对面,从他讳莫如深的语气里,明白了对方的遗憾,程之逸又在想严峰了。   石明寿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着:“之逸,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或许师兄当时留给你的那封信,只是单纯想和你告别呢,是你的执拗一直把它当成一个难解的谜团,困住了自己这么多年。”   程之逸摊手:“或许吧,但我这个人,从来都对别人生前留下的东西当成最后的控诉和自白,就像父亲临死前把永生香的技术告诉我一样,如果我当时能多留心猜到他为什么忽然告诉我,或许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有遗憾,这种遗憾像永远横亘在心头的一道裂痕,不管再怎么弥补,都摆脱不了捆缚心底的伤痛。   坐在中间一排的校领导,只有石明寿知道这节课的用意,有些人登上讲台不是为了说教,是为了不让更多人遗憾。   这节课持续了两个小时,对于外系的学生对侦查学没有多少兴趣,但对程之逸十分有兴趣。   不少坐在后排的学生到临近下课,程之逸开始课堂总结的时候,三三俩俩开起了“小差”。八卦的内容无非也是程之逸之前的那段师生恋,以及那晚就在他们省警校天台的直播。   “后来,我听说那场直播好像是假的。”   “假的?”   “对啊,据说是这位程老师和凶手提前制定好的计划,只是瞒着咱们那位学长。”   “不可能吧,谁制定计划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啊,更何况还连累了别人,这个人好疯啊!”   “是挺疯的,听说父亲被活活剐死在自己面前,这位程老师就握着救人的秘密,从头到尾一字不说。这种狠心的程度,我觉得一般人比不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看着自己父亲死在面前,什么都不做。”   周衍舟就在他们身后听着,投向程之逸的目光多了些深沉,蓝色的眼眸像化不开了零度冰,冻结着所有的未知的迷惘。   下课之后,程之逸原本等着苏建盛来找自己,对方却跟在学生的后面离开了教室。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讲台旁,等着程之逸收拾电脑和课本。   周衍舟主动上手:“我来帮你。”   程之逸抱着笔记本电脑,把教材放在上面躲了一下:“不用,谢谢。”   对方笑着说:“程老师对我似乎有些敌意?”   “我对谁都这样。”   “哦?包括那位时警官吗?”   程之逸没想到他会提时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包括。”   周衍舟:“那看来你们分手的传闻是真的了。”   程之逸依然面带温和:“周老师一直都这么喜欢八卦别人的感情生活?”   周衍舟倒也大方,顺着程之逸这句反问回答:“不是,只是爱八卦我喜欢的人,如果程老师说句你们真的分手了,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什么意思?”   周衍舟侧首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打算开始追求时警官了。”   这句话对方说的很随意,程之逸却觉得心头一震,后背开始窜起寒意。   周衍舟解释着:“别惊讶,时警官那么好的人,惹人心动再正常不过了。三年前一起非法拘禁的案子无意中和他有过交集,尽管他可能已经忘了我了,但我记得他。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只能躲在暗处。所以我才问程老师,如果你们没什么关系了,我也可以从角落里走到他面前了。”   程之逸抱着电脑的手有些酸,他总觉得下一秒这台电脑和这些书就要掉下去了。   周衍舟看到他双臂微抖,伸手替他托了托:“我不急于知道这个答案,只是等了这么多年,我实在不想再等了。”   程之逸后退几步摇头:“这完全是你和他的事,和我无关。他不属于谁,他是他自己。”   周衍舟表示同意:“如果程老师真这么想,那我也可以大方些了。说实话,你见我总那么冷漠,我难免心虚,怕你知道我喜欢鸣哥的事,说开了就好。”   俩人并肩走着,见程之逸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周衍舟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口夸赞:“刚刚这节课很精彩。”   “周老师也懂侦查?”程之逸有些不客气地反问。   周衍舟耸耸肩:“不懂,但我懂学生,学生们投入的状态,可以反应这个老师讲课的水平,你讲得很好。”   “谢谢。”   周衍舟又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人的名字,扭头和程之逸抱歉:“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去音乐教室,不顺路了。”   “嗯。”程之逸轻哼了一声。   等对方离开,周衍舟才接起电话,低声说:“让客人稍等,我马上到。”   坐在音乐教室等候的“客人”不是别人,是时鸣。他把时晨送到幼儿园之后就来了这里,可惜助理告知周衍舟正在听课。   时鸣也一直等到这节课结束,才让助理通知对方。   周衍舟刚进门,就看到时鸣站在窗前的背影,他没有着急打扰这种安静,不确定时鸣是不是在沉思,一直等到对方又开始不停地咳嗽,周衍舟才把早已倒好水热水,放在时鸣面前的窗台上。   时鸣咳红了脸,对方抬手替他顺着后背。   时鸣微微侧身躲开,朝周衍舟摆手:“我没事。”   说完,又往旁边挪了挪,才拿出证件:“天河分局刑警大队,”   “时鸣。”周衍舟抢过他的话,“我知道。”   时鸣好奇地问:“你认识我?”   周衍舟指了指教室里的座椅:“坐下聊。”   时鸣坐下之后,喉咙里的痒缓和了不少,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为了郝乐言的案子来的。”   周衍舟点点头:“我知道,想问什么问吧!”   “很简单,来这里找你而不是我们刑警队的办案区,自然是想到了你的身份和影响,所以我想听听实话。”   “我是会说谎,但我一定不会骗你。你问吧。”周衍舟的蓝色眼睛一直含着光缭绕在时鸣周围。   “那先谢谢了。”时鸣探了探身子问,“我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公共课从来不是警校学生的主修,所以公共课的老师给学校挂科的概率很低,或者说只要不是交白卷的,很少会挂科。郝乐言是因为什么原因,周老师要给她挂音乐鉴赏这一科呢?”   周衍舟朝助理摆了摆手,对方从钢琴旁的办公桌上拿出几张表格递给时鸣。   周衍舟解释:“因为她旷课数达三分之二,我挂科合情合理。”   时鸣翻着这几张上课的签到表,蹙紧眉头。   “她旷课的事,学委都可以作证,其他学生也可以,说来也巧,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公共课,她只选择性的旷我的音乐课。我觉得这对我有些过于不尊重了吧。”   时鸣把表格递还给助理:“这些留存,后续我们警方可能会调取。”   助理看向周衍舟,对方立刻点头:“时警官怎么说,你怎么做。”   时鸣坐直又问:“补考那天,在这间教室,只有她和监考老师。可据你交代,当时你并不在这里,有人看到你出现在了操场?”时鸣挑了挑眉说,“那么大的雨,周老师在操场做什么?”   时鸣这个挑眉动作于他而言简直是无声的勾引,他抑制着心底的悸动回答:“那天补考的课程除了音乐课还有其他科目,上午先进行的是警体课,之后是音乐课,因为这两门课挂科的学生少,只有一两个。但当时警体的监考老师从市区往学校赶的路上因为暴雨堵车,眼看就要迟到了,只好联系我帮忙去监考,所以会有人看到我出现在了操场。”   “那这是不是不影响第二门音乐课的监考呢?”   周衍舟听出了时鸣的意思,他点头:“的确不影响,但我从操场先回宿舍换了衣服,再到音乐教室的时候,郝乐言已经不在了。”   时鸣盯着他的眼睛:“不在了?”   “对,我当时有些生气,直接联系到学委,让她找到郝乐言,如果对方确定不补考,我可以给出高挂。”周衍舟又耸耸肩,“过一会儿,学委给出的答案是,郝乐言不参加补考了。”   “但你没有给她高挂。”   “对,就像你说的,警校生居然因为无关紧要的公共课高挂影响毕业,有些滑稽,又有些残忍。等我冷静下来,还是给了60分。”   时鸣应着:“那看来,这件事似乎有些农夫与蛇的意味了。”   周衍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弯着眉眼冲他笑:“这是你说的,我没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是我伤害了她,那天我甚至没有和她见过面,这些都有人可以证明,随时等时警官来排查询问。”   时鸣觉得这个人实在过于配合了,他站起身来朝他伸手:“谢谢配合。”   周衍舟伸出手回握:“没什么,应该的。”   时鸣点头离开,刚走门口,身后又传来周衍舟的声音:“时警官!”   他回头时,对方已经跟了上来,动作迅速地给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一把薄荷糖:“缓解咳嗽的,看你这次病得不轻。”   时鸣有些惊讶,但还是道了声谢,随后调侃着:“周老师居然会随身携带糖果,很少见。”   “不是随身携带,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周衍舟望着他认真地说,“你一早来了,助理和我说的,这位警官一直在咳嗽,刚刚下了课专门去学校超市买的,我不知道你的症状,不敢乱买药,但这糖能缓解一二。”   时鸣眯起眼睛,被他这番解释勾起好奇:“我们之前认识吗?”   “时警官帮助过的人太多了,记不得也是情理之中。但被帮助的人,会记得一辈子。”周衍舟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喊你鸣哥么?”   时鸣站在门口有些窘迫,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在办公室破口大骂过,同性恋就不会犯强.奸,满大街的男人都可以自称同性恋。   “一个称呼而已,我无所谓。”时鸣后退站到了门外,离开的意思很明显。   周衍舟能感觉得到:“我是觉得在你这里,我还是嫌疑人,不敢乱叫。那我送送鸣哥。”   时鸣听着这几声,的确不习惯。   两个人走在校园里,步伐很慢。周衍舟问:“多久没回来了?”   “上次直播事件之后,没再回来了。”   周衍舟见他这么大方问:“我很好奇,那场直播如果真的是提前策划好的,只有你被蒙在鼓里,而且公布了你的性取向,你真的不生气吗?”   时鸣反问:“有什么可生气的,我的确是喜欢男的,也的确喜欢我的老师。”   “那你和程老师现在……”   “这个问题,不怎么好回答,说实话,我和老师说话,真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还沉浸在周老师会给人挂科的状况里,实在有些不敢乱说。”时鸣开着玩笑。   周衍舟也笑着说:“鸣哥和当初一样幽默。”   时鸣听到这里忍不住地问:“那到底我们是什么机缘巧合遇到过,我实在不记得曾经帮助过钢琴大师。”   “不记得是好事。”周衍舟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下来看着对方:“明天晚上,我在大礼堂有场巡回演出,鸣哥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听听。”   “我?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你别为难我了,还是把宝座留给懂行的人吧!”时鸣笑着,两人已经站在了大有广场,校门就在前面。   时鸣和他说:“好了,别送了。”   周衍舟点点头:“行,那这个案子有什么细节和想问的,你随时招呼我,我的联系方式在你口袋里。”   时鸣伸手去口袋里掏出那把糖果,一眼看到了小纸条,他只好应承着:“好。”   周衍舟和他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时鸣刚一扭头,右侧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   程之逸的脸色不那么好看,见了时鸣还是礼貌地打招呼。   时鸣回想起早上俩人聊天时的不愉快,和最后那句不合适的话,他有些难堪:“嗯,来了解些情况。”   “嗯。”程之逸自顾自地往校外走。   时鸣不远不近地跟着。   程之逸见他没跟上了,脚步放缓。可时鸣见他脚步慢下来,自己也跟着慢下来。   程之逸终于忍不住地回头问:“是糖黏住鞋底了吗?”   时鸣眨着眼睛,等他反应过来,程之逸开始加速走着,时鸣立刻追了上去解释:“你别误会。我,”欲言又止之间,时鸣又想到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止住了话头。   程之逸停下来,侧过身来问:“你什么?”   “没什么。”时鸣苦笑着,“程老师回家注意安全。”说完也转身离开。   程之逸忽然喊着:“时鸣!”   对方回头等着他的下文。   “那天晚上,”程之逸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歉意。   时鸣心疼极了,他阻止了这个道歉,主动说:“那天晚上是我没搞清楚状况,一直把你的现在和从前混为一谈。我依然喜欢你,可我的靠近让你难受,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我忘了之前阿逸和我说过,大学时候我能追你,都是你默许的。可现在,没有这样的默许,我只能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等你回头。”   时鸣笑着说:“你别抱歉,程之逸在爱里要永远骄傲。”他真诚地语气,像抽在程之逸心头是皮鞭,肿起的鞭痕居然开始渗血。   程之逸走到他身边,笑着说,“到现在还有人在议论我做事的风格,我真的没那么好。”   “但这不重要。我绕着太阳走,和绕着月亮走,没什么差别,反正我喜欢就行。”   时鸣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车:“今天开车来的,你要不嫌弃,我送你?” 第76章 定局05   程之逸也没犹豫,直接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   他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以时鸣以前的性格,他绝对会开得很慢,把这段路走成几十公里的感觉,可今天一点速度都没减。   两个人一直沉默着,眼看快进小区了,时鸣忽然说:“程老师,虽然你现在不记得了,但我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不用让唐烬总绕在我身边。”   程之逸笑着问:“生气了?”   “不会。我不会生你的气,但我会难过。”时鸣一脚油门直接加速停在了单元楼下,“我不能生你气,因为你不记得了,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可以利用,还有些价值的陌生人,我难过是因为,我记得。”   程之逸终于说出了那句抱歉的话:“对不起。”   时鸣笑了笑:“真没事,你老这样我们的相处更尴尬了。”说着,他指了指楼上,“到了。”   程之逸扭头看着他说:“中饭时间到了,别回了,昨天买多了手工水饺,替我上去分担点呗。”   时鸣有些震惊地望着他,程之逸说完已经下了车,把这个犹豫和错愕的时间留给对方,他站在一旁等着时鸣的决定。   看到对方从主驾驶下来的瞬间,程之逸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容,转身去开门。   直到时鸣坐在程之逸身边夹着餐盘里的饺子,他还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程之逸把昨天的剩菜热了热推到时鸣面前:“昨晚的,别嫌弃。”   时鸣没动筷子:“不嫌弃,只是我感冒,怕传染给你。”   “哪儿那么多传染啊,快吃吧!”程之逸笑着,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这样,我夹就不传染了。”   时鸣愣了愣,这样的语气太过日常,和从前的漠然疏离的程之逸完全不同。   程之逸似乎看得穿时鸣的心思,他笑着催促:“吃啊,等着糖果充饥吗?”   时鸣这才听出来程之逸真的在介意刚刚的事,他笑着说:“你总提这事,我会觉得你在吃醋,别给我这样的错觉。”   “嗯。”程之逸哼了一声,时鸣不知道他是在同意吃醋,还是在同意以后不给他这样的错觉。   “我不太确定吃醋是什么感觉,但如果是不舒服的话,那我确实有点儿。”程之逸蘸着醋又吃了一个饺子,“而且,挺酸的。”   时鸣这顿饭吃得心痒,他无奈地求饶:“程老师,你放过我,再这样我真吃不下去了。”   程之逸反问:“真这么难吃?”   “不是,是这天聊得我心里发慌。”   “时警官那么好的人,惹人心动再正常不过了。”程之逸故意低沉着声音,带着撩人的暧昧意味把周衍舟的话重复了一遍。   时鸣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程之逸看到后,更有些酸:“怎么?这句话,你很受用吗?”   “我,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时鸣落荒而逃,程之逸微微皱眉,眼前的饭菜也索然无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没趣,不会准备一把糖果塞到时鸣口袋里,也不会说这些简单又勾人的情话逗他开心。   他为什么要喜欢我呢?程之逸摇摇头,把附着在心头的惆怅重新遮掩起来。   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时鸣才从卫生间出来。   程之逸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着碗筷说:“没吃饱的话,冰箱还有些蛋糕,草莓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时鸣却走到玄关,准备离开:“饱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单位了。”   程之逸抬头望着他:“和我相处,真这么别扭吗?”   时鸣疑惑地看向对方,程之逸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撑着餐桌边沿,像在下一个决心,随后重新和时鸣对视起来:“那天晚上,是我很久很久以来,没被人那样亲近过,我的厌恶和反感不是对你,是一些不好的回忆,反应过激吓到你了?”   时鸣眼里泛着光,程之逸把时鸣搭在餐椅上的衣服拿起,朝他走过去,边走边说:“你现在就像个刺猬,我想碰碰你,我会被扎得满手流血,你会卷起来躲着不肯见我。时鸣,真要这么难受,我们可以不见面,不联系,不再相处,我昨天去你的刑警队做客,你表现的不就很好吗?我没有故意冷落你,或者拿着那些我不记得的回忆吊着你的意思。但我也想说清楚我的感觉,看着周衍舟和你相处,给你塞糖,我的确不舒服,但你问我为什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   说完,程之逸拿着衣服递给他:“我说完了,路上注意安全。”   时鸣伸手去接衣服,手指已经碰到了衣角,突然握上程之逸的手腕,猛地把人带到身前。   搂上程之逸的腰时,时鸣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紧绷,却转瞬间又放松了下来。   得到这个默许,时鸣抱着他箍进怀里,把人按在玄关处时墙壁上,几乎贴着程之逸的唇说:“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他捏了捏对方的腰,“阿逸,放松点,忘了我靠近的感觉没关系,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不是那些侵犯你的人,我是时鸣。”   程之逸的心跳加速,仿如捣鼓一般要震裂胸膛,他难以抑制地喘着粗重的气息,听着时鸣的话,认真地看着他。   “搂着我。”时鸣在他脸上轻轻地蹭,能看到他琉璃色的双瞳飞闪着羞赧,羽睫扫在自己的鼻翼两侧,耳廓红得透亮。   程之逸滚动着喉结,带着难以自持的紧张抬手勾着时鸣的脖子。   时鸣笑了笑,终于贴紧他的唇瓣,轻柔地碾磨。程之逸从脑海直至尾椎像通了电一般,酥麻轻抖。   “不要憋气,正常呼吸。”时鸣含着他的下唇,给他呼吸的空隙。   程之逸却听不到这些,他浑身开始燥热难当,搂着时鸣的手越来越松,身体像开了一道缝隙,凉风刮蹭着肌肤令他感到窒息般的空白又不可避免地渴求着这个人。   湿润的吻声和沉重的喘息交杂一处,程之逸轻哼声变了音调,时鸣这才松开了他。   谁知对方直接前倾地贴在时鸣身上,他勾着他的脖子微微用力,低声说:“腿,腿有些软。”   时鸣笑着把他横抱起来,送回客厅的沙发上。程之逸躺下之后立刻侧身蜷起身体,几乎用鼻音说:“可以走了。”   他现在哪里都很痒,尤其是心里像有手轻挠,他不敢再看时鸣,因为总不自觉地想爬过去搂着这个人,再从头到尾的亲一遍。可笑不久前,他还推开这个人。   看到程之逸脖颈以上红得不成样子。时鸣坐在一旁给他倒水,他并没有走的打算,把水杯推到程之逸面前:“喝水缓缓。”   程之逸背对着他:“你在,我怎么喝?”   “当然是端起来喝啊,难不成我喂你喝?”时鸣要去扶他,对方却受惊似地阻止,“我自己来,你别碰我。我,我难受。”   时鸣本来以为他背对自己只是害羞,现在余光撇了一眼,才明白程之逸为什么反应如此明显。   他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好好好,你来,我不碰你。”   对程之逸的身体太熟悉了,时鸣自然没有他这么强烈的敏感,可对方却把这当成是第一次的亲吻,身心都在紧张和焦虑里挣扎。   程之逸坐起来端过水杯,他的确口渴极了。 第77章 定局06   时鸣坐在一旁,直到他喝完才开始慢慢解释:“我和那位周老师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言语里似乎是更早就认识我,但我真没想过他对我是别的意思,在我这里,他只是我怀疑的对象而已,你因为这个不舒服,真的没必要,我为我没处理好,和你道歉。”   “怀疑对象?他涉案了!”程之逸总是能捕捉到关键的信息。   时鸣看着他双唇绯红染着水色,眼底的温柔更浓了几分,他抬手去擦了擦对方嘴角的水渍,点头说:“是,就是那天飞车伤人之后挖出来的案子,郝乐言被强奸案,你让唐烬去查,太慢了,不如直接问我。”   程之逸脸上的红潮退了不少,放下水杯开始解释:“我虽然还是省厅外聘的专家,但不上案了,Mistral这个专案,我只是偶尔过去开些无关紧要的研讨会,很多细节还是需要我自己挖,至于别的案子,我们不熟,我更没立场问你了。”   时鸣歪头看他:“现在,我们还不熟吗?”   程之逸笑了:“是比之前熟悉一些了。”   时鸣突然坐到他身边,程之逸下意识地往外挪,对方却扼着他的腰,把人直接揽过来,不由分说地撬开程之逸的牙关,把嘴里的东西滑了过去。   程之逸推开他,感受着舌尖的清凉,震惊地望着他。   时鸣在一旁笑:“甜吗?”   程之逸直接咽了下去答:“你觉得呢?”   “不甜。之前你说,时鸣一切不美好都算你的。希望我永远不要有不开心,坏情绪你会替我消化,所以你从来没有绑着我,我的一切都能和你分享,包括这些。”他指了指程之逸的嘴巴,暗指刚刚那颗薄荷糖。   程之逸望着他,耳畔又开始交织着过去的声音,他忽然觉得一切就像是上天的玩笑,他和时鸣永远被禁锢在这个圆圈里,不管他多少次推开他,这条轨道上彼此追逐的只有他们。   从他用虾来试探自己是否失忆,到那天抬手为自己挡刀,程之逸没来由的愤怒,担心,都化成利刺扎进时鸣的心里。   他发狠地捏揉时鸣的伤口时,他也在感同身受着窒息般的疼,可他从来不会表达感情。   直到今天中午,姣好明媚的阳光就像冬日里为他消弭遗憾的幻境流沙,他只要伸手起握,指缝里就能流走虚无。   所以,他开口了。   时鸣没再提回单位的事,把郝乐东飞车伤人案所有的前因后果,以及牵扯出的周衍舟强奸案一点点地告知。   程之逸从这种暗线交织,扑朔迷离的隐晦里回神时,窗外的夕阳已经披在了时鸣的身上。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在学校我可能比较方便观察,我日后多留意,但就他同性恋这一点,我想说,之前他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对方也是一名钢琴老师,可惜去年的时候瞒着他结婚了,所以分手了。但他又和我说,他喜欢你很多年了,这之间的矛盾,我实在想不到解释的理由。”   “他说喜欢我?”   程之逸脸上带了些玩味的表情:“是啊,问我们是不是分手了,如果分手了,他要追你。”   “你怎么回答?”   “我说看你,你时警官喜欢谁,接受谁的追求都是你的自由。”   时鸣赧然一笑:“是吗?那我们没分手,你也会同意?”   程之逸没想到跳进自己的坑槽里,他端起水杯喝水:“从前的程之逸永远都是你的爱人。”   时鸣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结,今天程之逸愿意和他主动坦言,他已经很满足了。   “我知道。”时鸣拿起外套,“要去接晨晨了,先走了。”   时鸣起身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片:“晚上睡不着给我打电话,别再喝药了。”   他说的诚恳,程之逸轻点了一下头:“嗯。”   看着时鸣走到门口,门锁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程之逸忽然提醒:“周衍舟说,你和他相识于三年前的一场的非法拘禁案。希望这个信息对你有帮助。”   听着关门声,程之逸终于确定对方走了。   房间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安静和冷意,他不得不打开空调,逼着自己去适应熟悉的孤独。   时鸣去幼儿园的路上,一直在从记忆库里搜寻三年前的非法拘禁案,没有一个受害人或者嫌疑人叫周衍舟。   他停在校门口等时晨的间隙,打给了严宋。三年前是他刚入警一年多,很多案子并不是他主办。   严宋听了时鸣的描述,也表示没听过周衍舟这个人的名字。   正在一旁整理案卷的邵允琛却忽然说:“没有周衍舟,但是有位徐舟。”   严宋和时鸣经这句提醒瞬间想了起来,三年前那起非法拘禁案,受害人就是徐舟,达山音乐学院大四的学生。   时鸣握着方向盘,眸底深沉的墨色更寒了几分。那起案子一直没有公开过,除了他们几个办案人知道以外。   三年前,是时鸣正好值班的一个晚上,接到报警平台转来的警情,报警人是达山音乐学院的学生,也是徐舟的室友。   徐舟失踪整整三天。   时鸣接到报案,和严宋直接星夜赶去了达山音乐学院,会见了报案人。   “徐舟三天前说下午出去办点事,然后再没回来了。”   严宋听着对方的描述,对徐舟生还没有抱太多的幻想,他推了推身边的时鸣问:“哥,咱这是找活人还是找死人啊!”   时鸣当时还骂了严宋一句:“别他娘瞎说!”   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刑警队和辖区派出所几乎在全市范围里摸排,找了两天两夜。最后在红月清吧的监控看到了徐舟的身影,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   等时鸣赶到红月的时候,徐舟一个人缩在昏暗的房间,整个人被禁锢在床上,带着铁锁和镣铐,身上的伤痕和皮肉都外翻着,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时鸣把其余的人拦在门外,自己过去给徐舟解开这些束缚,脱下外套盖在对方身上,然后打了120。   案子到最后等着徐舟清醒过来,很快成功告破,把徐州骗出来关在红月的人是他的乐理老师,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时鸣此刻已经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沉思。当年的罪犯此刻还在监狱服刑,受害人徐舟居然化身成了周衍舟,三年时间变身成了“钢琴魔术师”。   今天去“拜访”周衍舟得到的回答,他自然会去一一确认。时鸣按着周衍舟说的,把当天的事列成一条时间线,每一个节点居然都有人能给他作证。   “鸣哥,明晚我有个演出,你来看看?”   时鸣从口袋里拿出对方留下的纸条,试着去加这个微信号,果然立刻通过了。   时鸣还没来得及打字,对方的语音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时鸣顿了顿还是接了。   “鸣哥?”周衍舟试着叫了一句。   “是我。”时鸣没打算多聊,“明晚的演出,我去,顺便也去学校再了解些情况。”   周衍舟毫不遮掩喜悦,声音都变了:“你明天来了联系我,我亲自去接你,给你安排最好的位置。”   “别这样,我真的是音痴,你就算把我安排到台上,我也听不懂。”时鸣玩笑着拒绝。   “程老师弹,你也这样说吗?”周衍舟接着他的话问。   时鸣也诚实地回答:“谁弹我也听不懂,真没必要……”   “行,那我知道了。”周衍舟有些窃喜,“明天见,鸣哥。”   这通电话结束之后,时鸣又开始试着把这个人和三年前的受害人努力重合。   当时徐舟住院之后,是舍友在轮流照顾,时鸣偶尔也会去探望。当时从床上把人抱起的时候,徐舟盯着时鸣的眼神像在看恶魔一般,痛恨里带着惊恐。   时鸣轻声说:“别怕,我是警察。”   每次时鸣去医院看他,对方总会忍着疼坐起身来交流,但还是不敢去看时鸣。   后来邵允琛和时鸣提议,别再去看望徐舟了。因为对方受辱后的模样,只有时鸣见过,而时鸣每出现一次,都是在变相地提醒当事人回忆那些不好的事。   从那之后,时鸣再没见过徐舟。   周衍舟,徐舟。   时鸣想着这两人的长相,有些神似,但绝对不是一张脸。周衍舟的长相更符合现在主流审美,鼻梁高挺,皮肤白挑,颧骨突出,他能年少成名和他的长相有很大关系。   “三年前非法拘禁案的受害人成了三年后强奸案的嫌疑人。”时鸣的眼里打转着疑惑,自言自语地说。 第78章 定局07   第二天,时鸣赶到单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郝乐言被强奸案立案侦查,他和法制沟通之后,对方也表示同意。他的观点是,如果经过查实不构成案件,可以撤销,但如果不立案,可能就要掩埋一场阴谋,而他们都成了帮凶。   时鸣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温沁彤见他心情不错,才敢上去八卦:“队长,前几天程专家送的药用了吗?伤好些了吗?”   “嗯,是好多了。”时鸣其实还是很疼,只是他忙起工作来就会忘了这种痛,“你不是想问伤好了吗,你是想问我和他好了吗。”   时鸣直接戳穿了她,对方只好承认:“哎呀,程专家明明对你还有情,你多在他面前晃悠几次,他很快又会看上你的,你没听过一句话,人啊,第一眼心动的事物呢,再给他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也还是会心动。”   “这话你说的吧!”时鸣虽然很受用,但还是把一沓资料推到她手里,“别贫了,跟我下办案区,郝乐言的舍友来了。”   董荇再次回忆那天的时候,眼眸里还是溢满了同情的泪水,她第一句话是看着雯沁彤说得:“言言出事之后,我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泪,我不是为她这么年轻选择轻生流泪,我是在想,或许哪天会轮到我呢?”   温沁彤递给她纸巾:“别哭,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少一个坏人,就会少很多受害人,我们还要感谢你这么勇敢呢!”   时鸣开始问:“当天的具体情况可以详细的讲一下吗?”   董荇止住哽咽声,她带着勇气来就是要为郝乐言再做些什么,或许,也为自己做些什么。   “那天上午补考音乐课,当时郝乐言就有抵触情绪,她说她不怎么想去,我早上还问她,为什么不想去?周老师那么帅,好多人想补考都没这个机会。她说,你不嫌他恶心吗?言言对周衍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抵触情绪,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宿舍都知道。她再不情愿,也还是收拾好自己去了音乐教室。等到中午的时候,其余两个舍友先去吃饭,我在宿舍等言言考完试。谁知道刚十二点,宿舍门被一阵阵地狂拍着,我去开门,结果是言言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那天雨很大,她浑身湿透了,我把她拉进门,让她赶紧换干净的衣服。她说她要洗澡,然后就直接进来浴室,我就坐在外面等,谁知没过几分钟,浴室就传来她刺耳的尖叫。”   董荇自己顺着胸脯喘气:“这辈子,我没有听到过比那声音更惨烈的呼号,我直接跑进去看,她并没有脱衣服,地下都是血。我以为是例假,我连忙出外面去拿卫生巾,谁知道她跑过来抱着我说,她被强奸了,被周衍舟强J了。”   时鸣和温沁彤对视一眼,随后温沁彤问:“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要报的,可言言说,一旦报警全校人都知道了,文鑫也会知道,哦,文鑫是她男朋友,她说文鑫知道了,不会再和她好了。我当时骂她糊涂,可她说这件事就我们俩知道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出事之后,她没去医院检查过吗?”时鸣问。   董荇连忙点头:“去过,当天下午我和她去的。她下面被撕裂的很严重,医生说有细小的伤口,像刀刃划过。我当时很愤怒,回来的路上和她说周衍舟如果真的拿小刀划的话,这性质更恶劣了,必须报警。言言说,他没有用锐器伤过她,他用的是手指,可能是指甲划的,她不确定,她当时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死变态!”温沁彤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时鸣喝止了她:“彤彤,监控开着呢,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你们去的哪家医院?”时鸣转头去问董荇。   “市人民医院。”   时鸣低头记录着,董荇忽然哽咽起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言言作为重要受害者也死了,我也是警校的,我知道这很难再查证了,而且周衍舟万人瞩目,他也被叫去过派出所,可惜不也还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但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愿用我的一切担保,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周衍舟无冤无仇,我更不会去这样污蔑他,我说的是真的!”   时鸣站起身来,端着一小杯水放在她面前安抚:“我知道,真与假我们会去查证,之后你想起什么了,直接和我或者温警官联系,别自作主张,更要保护好自己。”   询问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结束。   把董荇送走之后,时鸣翻看着笔录开始梳理。   陈廷策走过来汇报:“头儿,监控都看了。周衍舟说的那些时间去过的地方,我都看过了,在操场监考完警体课是上午十点,十点十五他出现在教师宿舍楼,十点三十五分从宿舍楼出来,十一点到了音乐教室,那时候教室是空的,郝乐言并不在,他进门之后的确有个打电话的动作。”   “那郝乐言什么时候离开的教室?”   陈廷策挠着头:“头儿,全程郝乐言就没有出现在这间教室,我从早上看到十二点。”   时鸣双手交叉地撑着下巴,开始思考。   “不在教室?”时鸣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间隙,是没有人知道郝乐言去了哪里的,更可怕的是这些细节几乎都在佐证周衍舟昨天和自己坦白的就是真相。   正想着,严宋直接推门进来,抱怨着:“重回母校真烦啊,哪哪儿都是老师,拉着我问长问短的,一上午证人没走访几个,全和老头老太太聊了!”   严宋鞭炮似得说完之后,才看到时鸣和陈廷策的表情严肃。他轻咳几声也开始汇报:“头儿,那什么,我找了郝乐言的学委和文鑫,学委说,郝乐言的确是经常旷课,当时周衍舟说挂科的时候,学委就在旁边,而且补考当天她的确接到了周衍舟的电话,问她看看郝乐言到底来不来补考,她联系郝乐言的时候,对方情绪激动说,不再考了,有本事开除她。文鑫的证言和学委基本一致,是说到分手的时候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是有一天俩人出去住的时候,文鑫想和她发生关系,结果对方惊恐又抗拒,不让文鑫碰他,他觉得不太对,几番询问才知道对方已经和周衍舟发生过关系,但文鑫始终认为周老师是同性恋,怎么可能强奸她,更何况对方算个名人,要想找女人,什么样的找不到,怎么可能非要挑中她,他倾向于是郝乐言勾引的周衍舟。”   时鸣疑惑地问:“同性恋是什么保护伞吗?”   严宋和陈廷策对视一眼,不敢说话。   时鸣摆手:“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在说个体,是在说群体印象固化的问题。”   严宋点点头:“对对对,我当时也说了他几句。”   时鸣继续说:“学委的这通电话,董荇也能做证,当时郝乐言濒临崩溃,但也不敢在电话里说什么,怕学委也知道这件事,所以骂了几句说不考了。”   “对,然后补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周衍舟没有高挂她,给了六十分,这些都是对得上的。”   陈廷策站着有些腿酸,他拉过转椅做了下来:“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郝乐言没有出现在音乐教室,是为什么?”   时鸣整合着着每一条线索和细节,下巴蹭着交叠的双手。   “有没有可能,补考地点就不是音乐教室?”他缓缓地说着。   严宋和陈廷策面面相觑。严宋反驳:“可是,学委说……”   “学委不去监考,她只是按平常考试估计,监考教室就是音乐教室。”   “那不对啊,我调着监控,他一上午的轨迹都很正常啊!”陈廷策也附和着。   “你的监控监不到的地方多了。”时鸣站起身来重新安排,“廷策,把那一天警校的监控都调过来,找从宿舍出来之后,郝乐言去了哪里?严宋,这几天别去警校了,我去,你负责查查这三年徐舟变成周衍舟的经过。”   时鸣觉得这个人身上兜藏起来的东西,就和他的真容一样,天衣无缝,但的确是假的。   就这样,时鸣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去赴约。等他站到省警校大礼堂的门口时,才对周衍舟三个字多火有了概念。他站着一旁打量着难得一见的“盛况”。   之前演唱会执勤的时候,刑警队都没有名额去安保,他自然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以及每个人脸上带着“朝圣”的表情。   这些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由于站在门口过于显眼了,旁边跑来几个女生和他打招呼:“您好,你也是来看周老师的吗?”   时鸣点点头:“是啊!”   几个女生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把时鸣笑懵了。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那您是1喽!”   时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几个姑娘调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他不是,他也的确是,说他是,那不就变相承认了自己喜欢周衍舟吗?   谁知有个女生开口:“别害羞嘛,周老师的性取向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喜欢他的男粉大多是你们这个圈的,只是第一次见这么帅的1。”   时鸣尴尬地笑着:“谢谢哈,我……”   “鸣哥!”台阶上传来一声呼喊。时鸣还没来得及扭头,几个女生的尖叫声已经要把他的耳膜震破了。   “周老师!周老师!”几个女生越过时鸣径直跑向周衍舟。   时鸣撇撇嘴腹诽:“刚刚不是还说我帅吗?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茬,这几天过敏完了就生病,生病之后又受伤,的确没时间好好在意形象。   自我反省的间隙,周衍舟已经安抚好了那几位”迷妹”,走到时鸣身边,笑着问:“鸣哥,我还以为你有事不打算来了。”   时鸣稍微后退了一个台阶,解释:“怎么会?说来肯定会来。”说完,不远处的闪光灯格外刺眼,迅速地飞闪着。   时鸣望着那几个女生:“她们?”   周衍舟回头看了一下,笑着说:“应该是拍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俩人并肩走着台阶,时鸣还是穿着平时的皮夹克,和身边的主角一身白色西装一对比,更显寒碜了。   “你能来,我很高兴。”   “谢谢。”时鸣依然带着客气。   周衍舟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另一位并不寒碜,而且足够耀眼的受邀客人。   时鸣右腿都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了,看到程之逸愣是把腿收了回来。   周衍舟露出标准的迎宾微笑,去和程之逸握手:“程老师,今天听侦查系的学生说你课不少,还以为你抽不出时间来了。”   “怎么会?说来肯定会来。”程之逸也伸手浅浅地握了一下,随后看着周衍舟身后的时鸣,依然带着他标志性的温和问,“时警官居然懂音乐,不愧是达山省警校培养的高材生。”   时鸣本来坦坦荡荡只是为了查案,被程之逸这个眼神,这句话臊得心虚起来,想着昨天搂着人亲完,今天居然在这种场合不期而遇。   “我来是有些……”   “鸣哥来是我邀请的,怎么,他没事前和你说吗?我以为你们的关系,应该会一起来。”   时鸣明显看着程之逸的嘴角放了下来,他解释的机会就这样断送了。   时鸣盯着周衍舟的背影,之前因为“徐舟”积存的同情荡然无存。   程之逸蹙眉道:“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时警官又怎么会和我说。”说完,朝俩人轻轻颔首,转身离开了。   周衍舟扭头看时鸣,愧疚地说:“好像,程老师生气了。”   时鸣忽然大笑起来,像兄弟般勾肩搭背地揽周衍舟说:“没关系,他生气了有我哄!” 第79章 定局08   时鸣算是最后一个进场,被礼仪领着到自己座位时,他自己都想笑,这个周衍舟到底是来破坏还是来撮合的,他的右手边又是程之逸。   对方很明显知道是他,却一言不发低头看手机。   时鸣坐下之后,往右边挪了挪。   程之逸淡淡地说:“空调温度太低的话,让周老师调高点,我看他什么都乐意为你做,再靠过来多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啊!”   时鸣连声求饶:“我发誓,我来是有案子要查,真不是想看什么演出,我们昨天不都说开了吗?”   “昨天?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   时鸣急了:“别啊,程老师,我……”   “演出即将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主持人的播音腔从音响里传出,把时鸣的话都堵了回去。   紧接着观众席的灯光熄灭,全场观众把目光聚焦到舞台那一架透明的钢琴上,聚光灯垂直地照在周衍舟的身上,所有的纯白和光亮融为一体,舞台上的人发着光。   程之逸余光去观察时鸣的眼神,对方正眯着眼睛去抓昏暗光线下的飞虫。   程之逸不露声色地轻笑起来,被他这个举动戳到了内心的某处柔软。   主持人报幕结束之后,一首又一首的旋律空灵地飘扬在礼堂各个角落。   时鸣盯着钢琴上飞舞的手指,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艺术家犯罪,通过他们的作品尤其能体现他们的心理。多年前震惊全国的那起肇事司机杀人案就是这样,犯罪心理学家多次研究发现,他把人撞倒之后,又连补数刀的节奏和他弹钢琴时的音乐旋律极其相似。”   时鸣耳畔回响着当年犯罪心理老师上课时的这段话。   “他没有用锐器伤害我,是手指,他的手指,指甲稍长。”   郝乐言留下的言语不多,这句话虽然是董荇转述,可也算是受害人真切的感受。   时鸣的心思都在这些细节上,压根没注意到周衍舟已经表演完好几首乐曲,这场“钢琴魔术师”的表演即将接近尾声。   周衍舟却没有要起身谢幕的也意思,他依然坐在琴凳上,拿过话筒开始说话。   “三年前,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我本来觉得我的人生是花园里簇拥着芳香和艳阳的玫瑰,那年却被人摘下踩在了泥里。”周衍舟说得很慢,像在讲故事,全场都很安静。   “花瓣再也没有沾过露水,我以为我的人生就到此结束了,鲜花失去了它绽放的使命,它再也回不到枝头了。可有一个人却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出现了,他把那些带着打量,好奇,甚至嘲弄,轻贱的眼神都挡在他身后,轻轻地捡起这朵花,哪怕惹得他满手污秽。后来,我想通了,就算再也回不到枝头,我也愿意为他绽放。”   周衍舟望着时鸣,屏幕上所有人都目光也聚焦这一处,时鸣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舞台上人,张嘴用口型问:“什么意思?”   周衍舟笑着继续说:“所以,最后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送给我的恩人。”   程之逸坐在一旁,手肘推了推时鸣,笑着说:“和你告白呢,能听懂吗?”   时鸣的心都沉底了,他放弃了挣扎,低声说:“我想我明天是时候请我的律师出马了,这小子侵犯我名誉。”   程之逸觉得他现在有气发不出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听着这熟悉的旋律问时鸣:“这个曲子听得懂吗?”   “听不懂,我音痴。”   程之逸碰碰他的手背:“幼稚鬼,你在和谁闹别扭?”   “和我自己。”时鸣连看都不敢看程之逸。   对方的头往他这一侧靠了靠,低声细语地解释:“《水边的阿狄丽娜》是理查德的出道曲,灵感来自于古希腊的爱情神话。讲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名叫皮格马利翁的塞浦路斯国王,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他每天和这个雕塑痴痴对望,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少女的雕像。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阿芙洛狄忒,对方赐给了雕塑生命。从此,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   程之逸的呼吸都落在时鸣的侧脸,他有些发痒,伸手托着下巴:“哦!”   程之逸笑着问:“感动吗?”   时鸣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程之逸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反问:“那你应约前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生气。”   时鸣的声音都黏连几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错了,他昨天邀约的时候我拒绝了,是回到家……”   “时鸣,你看着我。”程之逸打断他的解释,他本来就没觉得这件事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徐衍舟的这些把戏,还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觉得这样逗时鸣,对方的反应十分可爱。   时鸣听话地扭过头,和程之逸对视:“怎么了?”   程之逸又一次近在咫尺地观察他,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唐烬说的,这个人长相还行。   程之逸现在觉得不是还行,是很行,尤其是那双幽黑的眼睛,像黑曜宝石一般透亮。   目光挪到他的嘴唇,昨天他刚尝到这个地方的味道,软到他心底,仿佛棉花糖粘住了他的神思,梦里都是这个人。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更低地声音说:“亲我!”   时鸣双瞳顿时放大,伴随着耳鸣声,那些音乐,旋律,爱情故事都被这句话隔离在了结界外。   程之逸看着被吓傻的时鸣,勾唇启笑,在这个笑容里他凑近他亲了上去,再次触碰到这处柔软,他心底被溅出的火星点燃了无数渴望。   程之逸这个吻很短,亲完之后,依然笑着问:“怎么样?我的吻甜还是薄荷糖甜?”   时鸣重新坐好,听着自己心如捣鼓的声音,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看着台上还在忘情演奏的周衍舟,时鸣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   程之逸也回身坐好,他并不知道时鸣此刻内心的变化。   等到演出结束,程之逸以为对方会和自己一起离开,谁知时鸣和他招呼也没打,直接起身走人。   程之逸看着对方“逃”也似的离开,疑惑不解。   谢幕之后周衍舟回了后台,没来得及卸妆,甚至没打算去会见几位重要的嘉宾,直接跑到了出口去等时鸣。   时鸣等着礼堂内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跟在人群最后出去。   刚从昏暗的礼堂迈出来,眼睛还没适应强光,周衍舟就走过来,站在一旁关心地询问:“怎么了?鸣哥?”   时鸣睁合着眼睛缓解酸涩:“没什么,里面太暗了。”   “那我下次注意。诶,别动。”周衍舟忽然出声提醒时鸣,随后上手就要去捻对方的睫毛。   时鸣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周衍舟却笑着说:“至于吗?鸣哥,你眼睫毛上有东西。”   时鸣想着刚刚似乎没看清对方的手指和指甲,索性他站直闭上眼睛。周衍舟伸手的瞬间,时鸣睁开眼把这双手刻在脑海里。   周衍舟:“好了!”   时鸣的目光追随着那只手:“钢琴大师的手,就是好看,你们的指甲一直都需要修剪的这么整齐吗?”   周衍舟抬手自己打量着:“对,指甲长的话,手指没办法立起来。不过,你能夸它,比它能弹钢琴有价值得多。”   时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这样……”   “鸣哥,我是徐舟。”周衍舟言辞恳切地说出自己的身份,“你,还有印象吗?”   时鸣没有震惊:“我知道。”   他走过去拍了拍周衍舟的肩膀:“你能记得这么久,我很感激,但我想说,这是我的工作,那天换成任何人躺在那里,我都会那样做,你没必要一直把我当成你的恩人。”   提起当年的事,时鸣明显感觉到周衍舟的紧张,呼吸也开始不再韵律。   时鸣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说:“郝乐言的案子已经立案了,主案人是我,你看,这只是我的工作。”   时鸣走下台阶,身后的人还依然站在原地,周衍舟回头看到程之逸和他又并肩走到一起,握着的拳头攥的更紧了。   程之逸一直等着时鸣,他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西装外套,在现在零下几度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时鸣看到后皱紧眉头,从台阶上就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到了台阶下直接给程之逸披上:“外面冷。”   程之逸去握他为自己披衣服的手:“你生气了?”   时鸣把手抽出来,从一旁错身离开:“走,我送你回去。”   程之逸拉着他问:“是因为我刚刚逗你吗?”他以为他让时鸣在这种场合亲他,触了他的底线。   时鸣反手握着他说:“我不是生气,我是忽然发现,在你这里,我好像只是你用来和周衍舟博弈的棋子,黑白之道,程老师很懂啊!”   程之逸反问:“什么意思?”   “他昨天和你说要追我,昨天你对我态度开始了转变。就好像之前你一直逃离,直到东澳商城看到我和宋冉在一起,才主动回来。阿逸,为什么每次我们之间都要有第三个人,如果没有周衍舟,你会像现在这样吗?在你眼里,我好像就是你竞争的战利品,你只是享受哪怕全世界放在我面前,我也会选你的坚定。我是喜欢你,可我也会难过。之前你忘了,我当什么都没有过,但现在,我觉得我们……”   “所以在你心里,我只是利用你,让周衍舟颜面尽失的工具,对吗?”程之逸的声音因为冷有些颤抖。   两个人站在校园里争吵,旁边不时地有人经过。   时鸣顿了顿还是说:“嗯!”   程之逸绝望地闭上眼睛,把身上的皮夹克脱下来直接扔给了时鸣:“我教不出来你这么蠢的学生,滚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句话比刮过的寒风还要刺骨。   时鸣平静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程之逸才肯把憋在心底的委屈悄无声息地宣泄而下。   那天之后,俩人连续一周都没有再联系。   时鸣忙着处理郝乐言的案子,也是他故意让自己忙起来。   不忙地的时候,时鸣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   他其实很不喜欢回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他喜欢和那一群人一起工作。   心越来越空,时鸣比谁都清楚,这一次他和程之逸大概再没可能了。   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着,时鸣回身去看,动着唇角轻笑,老朋友好像的确会踩着点来安慰人。   刚接起来,时鸣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尖叫着:“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时鸣逗秦诗枫:“第一个好消息是,部里抽掉你来天河加入攻克新型毒丨品的专案,昨天老邢头都告诉我了,你直接说第二个好消息吧!”   秦诗枫故意失望地说:“你真没情趣啊,这个时候你该表现的很惊讶,哇,什么好消息?”   “我有病啊?你快说!”   “第二个好消息是,曹文尘,曹哥也要一起去。你开不开心?时鸣,你知道他是谁吗?”   时鸣在温华市的时候,没少听秦诗枫在他耳边念叨这个名字:“不是你们技术的主任?”   “对,但他还是姚老的亲传弟子啊,我以前一直都知道姚老师有个徒弟,却不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加入之后,我觉得我们在技术这一方面,已经能和对方分庭抗礼了。”秦诗枫忽然正经起来,“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温华排查,这种毒品真的很难被人察觉,同时吸食者的症状,大家都以为是普通的血液病,放任病人自生自灭。毒情比我们想象的更难控制。”   时鸣附和着:“嗯,老路也这么和我说,自从养蜂场被端之后,他禁毒队的工作激增,每天都在排查新辉的蜜蜂流通情况。”他叹口气,“没事,你来之后我们再细说。”   秦诗枫要来,时鸣的确是喜出望外,只不过一直压着不想表露。 第80章 定局09   一到冬天,黑夜降临的越来越快。   周衍舟从那天演出结束之后,也一脸消失了一周,此刻他穿梭在雾岛之后,欣赏着Mistral所谓的“王国”。   夜晚的雾岛,更加神秘了,周衍舟只能看清楚三步以内的人,他笑着和身边的人说:“如果现在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杀了我,我是不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对方沉着声音大笑:“谁会来杀你,我最好的合作伙伴。”   周衍舟的眼睛在浸透着月光的浓雾里,蓝得格外诡异,他望着身边这位老者:“希望我和老师的合作可以更久。”   “老师”点点头:“自然,过了今天就是十二月了,离我们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到时候我们Mistral拭目以待周老师的登台献出。”   雾岛是一座孤岛,这里因为洋流的缘故,常年大雾不散,而且保持着热带雨林的原始生态。   两人绕着丛林散步,“老师”忽然说:“你不该去招惹时鸣的。”   周衍舟笑了笑:“这应该不是招惹,你们文人这么词穷?这是追求。”   “那你追求他更不应该以这种方式,郝乐言的事,我们的目的不是引起他怀疑,你没必要把你自己折进去吸引他的注意。”   周衍舟笑着:“可我不这样,他永远注意不到我。”   “这件事,只是希望你能妥善处理,不要影响我们的计划,时鸣这个人推理能力很强,即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能通过模拟作案人的心态去找出每个线索之间的关联。”   “您放心,天衣无缝。”周衍舟不停地婆娑着无名指的指节,“他的确很聪明,这也正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这些年钱也赚的超不多了,当年我心底的仇恨也散的差不多了,等什么时候把他追到手了,我什么时候收手。”   “老师”有些震惊地望着他:“你真喜欢他?”   “还不明显吗?”周衍舟无辜地问。   对方指了指身后:“那你豢养这么多?”   周衍舟大笑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还真的是上世纪的老古董,他笑着说:“我也有需求啊,三年前,我被江涣囚禁折磨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因此患上严重的杏丨瘾,一开始,我只是想随时随地的和人发生关系,谁知,次数多了才发现其中的生财之道。不过,这和我爱时鸣有什么关系吗?再说了,没这点资本积累,您也注意不到我。”   他自信地盯着身旁的老者,夸夸其谈自己“创业”艰辛。   月被云遮掩着,直到所有人再也看不到光亮。   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所有人都觉得时间的阀门像开了闸机,来不及恍惚,已经到了年终岁尾。   新型毒品的第一次专题会在省厅召开,时鸣和秦诗枫一起从天河分局出发赶去省厅开会。   一路上,时鸣除了调侃秦诗枫,就是关心案情,也没提王骁,没提程之逸。   还是秦诗枫主动问:“程老师失忆的事我听秦欣说了,她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在欧洲等着给他治疗的医生早就排好队了,是这里的事让他放心不下。”   “嗯。”时鸣转着方向盘。头也看向了左侧的倒车镜。   秦诗枫知道俩人之间一定有了不愉快,她适时地闭嘴。过一会儿又说:“听说王骁出院了,趁现在还没开展工作,我去看看他。”   “好,我明天和你去。他现在在家保养,可把他憋坏了。”   时鸣即使是开玩笑,脸上也不会有笑意,好像被人夺走了开朗,所有的话语都透露着勉强。   等到了会议室,圆桌基本已经被围满了,时鸣和秦诗枫坐在中间的两个座位。刚坐下,他就看到对面一排摆着的名字牌上,写着程之逸。   不过,他会来,时鸣并不奇怪,只是这个会十点开,现在还剩不到一分钟,对方依然没有出现。   今天主持会议的是马副厅,他有意等程之逸,一直低头翻着今天的会议内容。   过了一会儿,时鸣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十分了。他不由地担心起来,程之逸从来没有迟到的习惯。   他心里斗争了好久,正打算起身出门外打电话给对方时,程之逸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几天不见,对方消瘦地有些过于迅速。时鸣一直看着他,他的脸色白的不太正常,但是脖颈却染着绯红。   程之逸低声道歉:“路上堵车,不好意思。”   这间圆桌会议室并不大,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正好是时鸣对面,不一会儿,就有酒味儿飘了过来。   时鸣皱起眉头去看程之逸,对方一脸正色地望着开始讲话的马副厅。   两人全程没有眼神碰撞或交流过,时鸣低头记着笔记,眼神不自觉地跟着对方的动作走。   直到秦诗枫碰了碰他的手肘:“领导问你呢!韩旭的线索查的怎么样了?”   时鸣这才抬头回答:“他应该是逃亡境外了,养蜂场只是他们的一个实验室,但他们大规模的生产基地应该就是韩旭逃亡的地点。我们和国际刑警对接过,一旦有这个人入境的消息。立刻会传回到我这里,但目前并没有什么进展,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一可能是韩旭落地之后就转换了身份,逃躲了这种天罗地网的布控,二也可能他去的不是国家,所以联网的大数据根本捕捉不到他。”   马副厅点点头:“这个人是我们这次成果的破坏者,但也是下一条线索的指路人,一定要加大寻找力度,一旦发现他想踪迹,立刻汇报省厅。”   会议最后,马副厅还是缓下了声音问程之逸:“回学校还习惯吗?”   “嗯,习惯。”   “这个案子可能……”   程之逸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委婉地拒绝着:“马副厅,我现在的身体只允许我登讲台,上专案太辛苦了,经常昼夜颠倒,不过有什么具体细节和问题需要我帮忙的,我完全没问题。”   时鸣在一旁听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也带着厚重地鼻音,尽管对方在竭力克制。   散会之后,时鸣和秦诗枫小声说:“你先去车里等我。”   她反问:“我不和程老师打个招呼?”   “不用,他不记得了。”   等会议室所有人都离开了,程之逸还在低头写着什么,他刚刚看到了秦诗枫身旁的曹文尘,心底又有了盘算。   等他写完抬头,才看到时鸣正坐在他对面,没有离开。   程之逸学着他那晚的平静,合上笔盖,整理着会议本,一言不发。   时鸣忍不住地问:“你喝酒了?”   程之逸没有回答。   “你胃疼不能喝酒,你不清楚吗?”   程之逸终于抬眼去看时鸣,他一只手里拿着会议本,另一只手直接把面前的名字牌扣在桌子上,慢慢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时鸣闭上了眼睛,程之逸的声音和眼神像弯刃扭曲着从喉头钻进心底,开始不停地搅动。   程之逸从省厅大楼出来,脚步还像踩在棉花上,他头疼地根本起不来,每晚宿醉之后,骨头都像被人摩擦过,他哪里都疼得难受。   可一到晚上,如果不沾酒,他连床都不敢上。   那个地方像黑洞,他闭上眼睛都是对方控诉自己的那番话。   时鸣到了停车场,就看到秦诗枫开着自己的车过来,她笑着说:“上车,带你吃点好的,看你这丧气的表情就知道又和程老师闹别扭了,你们俩不互相折磨就好像不是谈恋爱。”   这顿饭时鸣根本没有胃口,他领着秦诗枫回了单位,吃食堂饭。   时鸣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回想两个人争吵的过程,他觉得自己问得没有问题,程之逸生气似乎也没有问题,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还是没想明白缘由。   晚上回到家时,又看到时晨平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顿时心生宽慰,这个小家伙大概是他最后的依靠。   时晨听到门锁响动,立刻醒了过来,从沙发上跳下来跑着迎接时鸣。   一个结实的拥抱,时鸣抱起小朋友在地上绕了几圈,全程一句话都没有。   时晨捏着他的脸:“你怎么不高兴?”   时鸣笑着把他抱坐在沙发上:“没有不开心,看到晨晨又长高了,很开心。”   “骗人。”时晨从他身上跳下去,跪到茶几旁开始摆弄玩具,这还是时鸣这个月给他新买的变形金刚。   小孩儿边玩边问:“你是不是又遇到破不了的案子了?你能救我出来,就能救所有人,爸爸我相信你。”   时鸣去揉他的小脑袋:“不是,是遇到了一个难解的题。”   “什么题?”   时鸣看着他把玩了好久,突发奇想地问他:“那你帮爸爸解答一下。”   他也跪在茶几旁,拿过这个变形金刚问:“家里这么多玩具里,晨晨最爱玩变形金刚,是不是?”   “嗯!”时晨重重地点头。   “那它是不是你唯一最爱的玩具?”   “嗯!”   时鸣笑着问:“那你说,什么是唯一最爱的玩具呢?”   时晨想了想说:“就是爸爸可以把这里的玩具都送人,但是不能送走变形金刚。”   时鸣满意地点头:“那我问你,你很喜欢变形金刚,但是他就是躲着不和你玩,一直躲啊躲,晨晨也一直追啊追,但是忽然有一天,爸爸又给你买来个玩具,这个新玩具哪里都好,每天就站在那里等着你过去挑选他,这个时候变形金刚却出现了,跑到你面前,要和你一起玩。晨晨觉得,变形金刚为什么这么做?”   时晨听到最后忽然糊涂了,他问:“什么?”   “他为什么一开始藏起来不让你玩,可现在因为新玩具的出现,就跑来和你玩啊!”   “因为他想和我玩啊!”   时鸣皱着眉头:“他想和你玩,为什么一开始躲着你?难道不是怕新玩具抢走你的注意力吗?”   时晨被他问得迷糊了,点点头说:“嗯,嗯?不是啊,爸爸,如果变形金刚是我最喜欢的玩具,它为什么要担心新玩具抢走我的注意力呢?”   “什么……”时鸣听着这个回答有些震惊地说不出话。   “对啊,他躲起来,我也会只和他玩,他不躲,我也会只和他玩,他为什么要担心别的玩具出现啊?”时晨眨着大眼睛软乎乎地反问。   时鸣忽然笑出声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想不到,如果他是你唯一最爱,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争你的注意力呢?   他笑着在时晨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真棒!洗澡去,明天我给你再买一个变形金刚。”   等着安顿好时晨,时鸣一个人坐在输桌前盯着桌子上的手机,又开始犹豫不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程之逸争吵,居然背后的原因那么荒唐,他回想起对方把衣服扔给自己的眼神,他就想回去狠狠甩自己几个巴掌。   一直等到十一点了,时鸣才鼓起勇气打给程之逸。 第81章 定局10   程之逸又喝了酒,每次喝酒前他都会提前喝胃药,所以现在只是醉醺醺地平躺在床上,小臂遮着眼睛避光,半醉半醒之间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   他翻了个身,手指在屏幕上随便点了两下,正巧按了接听键。   “喂~,”程之逸舌头打结地问,“哪位?”   时鸣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心顿时揪作一团。   他看了看时间,十一点零五分,他立刻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直接开车“杀”到程之逸的家里。   这些道歉的话,他不能在电话里说,他要亲自去。   虽然胃不疼了,可酒意上涌,程之逸的头像灌着铅一般地沉,抬都抬不起来。   即使这样涣散的意识里,耳边还是盘旋着时鸣那天晚上的那段话。   “之前的我一定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的。”程之逸笑着说,握紧床头柜的高脚杯,里面还有无色的酒,直接砸向了正对面的墙壁上。   时鸣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他着急地叩门,程之逸在这声清脆的碎裂声里缓了好久,才又听到外界的声音。   他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走路像踩在云上,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门口,他不耐烦地问:“谁?别敲……”   一开门看到对方的脸,程之逸立马就要关门,时鸣直接抬着手臂格挡,从门里挤了进来。   程之逸见状,松开了门把手,靠在玄关处,一手阻推着时鸣进门:“时警官,这样就没意思了。”   “程,”时鸣还没说完,被程之逸抬起的手打断。   他拍打着时鸣的侧脸:“我给你三秒钟,从我家里出去,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报警,你非法侵入住宅。”   时鸣却顺着这个姿势握紧他的手腕,担心地问:“胃疼不疼?”   程之逸挣脱开他的抓握,自顾自地回卧室,时鸣在身后开始道歉,对方回到卧室,直接关上了门,把人和那些道歉声挡在了门外。   他走到卧室的角落,缓缓地蹲在了地上,像之前无数个夜晚睡不着的时候,蜷缩在角落里那样,绝望无声地流泪。   他在此之前的确不知道,时鸣很寻常的一句话,他会这么难过,像失足掉落在海里,一望无际地大海上,他艰难地挣扎呼救,却只有铺天盖地的窒息。   试过换位思考,试过站在时鸣的立场去想,那些话对方的确问得没错,如果是他,他也会那样想。   程之逸没办法解释失忆之前东澳的事,但这次只不过是他心动的时间刚好在周衍舟出现之后罢了。   他看到脚边散落着刚刚摔碎的酒杯碎渣,苦笑着伸手去捡起来放在手心,然后狠狠地握紧。   血顿时顺着他的手掌和指缝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痛觉像激活了神经网络,直接传导到大脑,他在这样的麻木里缓解着心底的疼痛。   时鸣在门外有些着急,开始到处翻找钥匙,这种门,随便一个钥匙他都能打开。   如果说有比那场大火更令他后悔的时刻,就是那天晚上那些没经过大脑问出来的话。   时鸣最后也没找到钥匙,他用回形针弯成一个钩,试着去开这扇门。   门开了。   时鸣第一次见到了程之逸之前和他提到过的,会因为噩梦而躲在角落里不敢再上床的样子。   这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血液在倒流,对方无助又失魂的模样像扎进每一个毛孔里的细针,此刻在他的体内爬窜,直到最后扎进心头。   程之逸止住了哭泣,他的眼睛红肿着,已经没多少力气,酒意翻涌着红潮,他现在除了心哪里都在烧。   时鸣过来抱他,程之逸头都没抬,从地上捡起一片碎渣指向对方,冷着声音说:“我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听不懂话是吗?”   时鸣看着他还在沁血的双手,哽咽地说不出话,他毫不犹豫地上手把这片碎渣包在手里,就着这个姿势握上程之逸的手腕,把人直接拉了起来。   程之逸站起来后,直接揪紧时鸣的衣领拉到身前,阴鸷的眼神飘着泪光:“看到了吗?”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不是蓝色的,流不出来珍珠,我的泪只是沟渠里的污水,因为这辈子它只为你流过。你说黑白之道?我太懂了,所以输的这么惨。你说的……,唔!”   时鸣把人搂紧,压着程之逸的唇把这些绝情的话堵了回去。   程之逸挣扎着推他,发狠地咬着他的下唇,时鸣皱着眉头,感受到唇破出血的味道,他还是没有松开怀里的人。   “对不起!”时鸣边吻边道着歉。   程之逸含糊不清地骂着他,推不开就想往后撤,却被时鸣彻底钳制在墙上,对方舔过他的泪痕,把那些血腥味一点点地融化在激烈的亲吻里。   潮湿的吻一点点地灼热程之逸的心。   时鸣搂着对方的腰,摸到脊背,瘦得令他心惊又自责。   程之逸终于放弃了挣扎,他开始回抱着这个人,用力去扯咬对方探滑而来的舌。   两个人交错着呼吸,在一次次的窒息里互相探取着生的气息。   程之逸的泪也浸湿了时鸣的脸,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谁在哭泣。   两个人缠抱着逐渐后退,直到时鸣的腿磕到了床沿,程之逸推着他一起跌了下去。   拥抱的真实感让他从醉意里清醒,程之逸开始伏在他的肩头失声。   太疼了,这是程之逸此刻唯一的感受。   时鸣只是抱着他,对方身上的浓酒和自带的清香像某种程度上的审判,煎熬着他的愧疚。   过了很久,怀里的人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抖动,不停地吸着鼻子,又过一会儿,呼吸渐渐韵律起来。   时鸣把人轻轻地抱起来放进被子里,又到客厅取回药箱,开始仔细地替程之逸清理手上的伤口。   一些玻璃残渣还扎在手心,时鸣紧锁着眉头,眼底的心疼就要掉下来了。   “嘶~”程之逸被疼醒,用力地抽回手。   屋内的暖光柔和温暖,他朦胧模糊地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正满眼歉疚的看着自己。   时鸣没说话,可双眼一睁一合之间都是在祈求原谅。   程之逸在这个眼神里忽然想笑,他朝他勾了勾手指,带着哭过后的鼻音说:“你过来挨我一巴掌,我就原谅你。”   时鸣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片刻之后还是弯身把头低了下去。程之逸忍着笑,扬起右手,掌纹被划刻出的血痕还在流着血,沿着他的小臂滴答在床上。   程之逸的手扬过一个弧度,朝时鸣的侧脸落下,对方条件反射地闭眼。   忽然间,时鸣感受到耳畔一阵风掠,脖子被瞬时拉下。   “睁开眼,看我。”程之逸搂着他,温柔地说。   两人近在咫尺,时鸣睁开双眼,染着湿润的莹光。   “笨得很有水平,知道犹豫一下,我要杀你,你也把我头伸过来吗?”   “阿逸,”时鸣分不清他现在是还在醉酒状态,还是已经清醒了。   “在我没说原谅你之前,我拒绝这么亲昵的称呼。”程之逸压着他的脖子又下了几分,程之逸呼吸的热气就扑在他的脸上,“老天爷真没把你破案的智慧分一星半点给你的情商,我不知道你之前说的宋冉是怎么回事,但就周衍舟来说,他也配吗?”   “不配。”时鸣这个姿势其实是半趴在程之逸身上,但他不敢用力地压着他,只得僵直身子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   看到他难受,又不敢乱动的样子,程之逸笑着说:“上来吧,抱着我。”   时鸣有些尴尬,坐直起了身子:“先,先处理伤口。”   程之逸这才看到对方的脸飞红,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以及身上不自觉地变化,终于露出了笑容:“时鸣?”   “嗯?”   “你那天晚上走了之后,我很害怕。”他把手主动伸给对方,也终于亲口和他承认了,那一刻他是恐惧的。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和这个人相爱过,可当时鸣离开时,那一刻的害怕居然如此刻骨铭心。   “我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对……”   “对不起。”程之逸先他一声道歉,“是我先忘了你,才有后来这些本可以不出现的事。但我想说,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你,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去改变这种状况,现在是,以后都是。”   时鸣没再说话,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程之逸继续说:“你总说当年追我的时候多直接,多热烈,但现在我们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总没办法像当初那样坦诚,但爱不会老。”   时鸣笑了笑:“阿逸,我其实——”   “我说了,在我原谅你之前,我拒绝这样的称呼。好了,我说完了,你如果想留下来的话,睡旁边,如果想走,轻一点关门,别吵醒我。”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头太疼了,疼得甚至忘了刚刚那些话到底是自己心里想的,还是已经说出来了。   程之逸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看着两只手裹着厚厚的纱布,才确认昨晚时鸣真的来到了自己身边,不是做梦。   他想起身,可头沉得都抬不起来,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就看到备忘录里,时鸣写的东西:   “中午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睡,我晚上再来看你。手受着伤别乱动,我到了给你做饭,床头柜上保温杯里有热水,旁边是治头疼的药,醒了喝两颗。假我已经帮你请好了,你安心休息。”   他依然用小臂格挡着眼睛,慢慢地缓解宿醉后的不适。   不知不觉,他弯着唇角,轻笑了起来。 第82章 定局11   时鸣正在开会,收到程之逸的消息。   他低头点开,对方只发了一句:晚上不要来了,我没事。   时鸣正在困惑对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程之逸又跟了一句:不喝酒了,喝药。   会议室里,时鸣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秦诗枫的脚在下面踢他,口型说着:“别笑了,真猥琐!”   时鸣立刻收回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正色起来:“文玥姐和曹哥主要负责查获毒品的技术鉴定,小枫这段时间你的工作地点就是刑警队对面的禁毒大队,跟着路无博,路队,刑警队的人还是原来这些,主要是除了这个专案,我们还需要办手头的大要案件。一个不成形的专案组就算正式成立了,小枫和曹哥,我代表天河市局欢迎你们的加入。”   他站起身来和秦诗枫、曹问尘依次握手。如果说专案里,一定要自己择人组织的话,他最中意的人选也是这俩人,当然还有程之逸,那位刚和他冷战结束,还不知道有没有和好的专家。   时鸣还算听话,程之逸没让他去,他的确没去,而是腾出时间和秦诗枫一起去了王骁家。   王骁家离天河分局只有两站地铁,秦诗枫提议步行前去,俩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   虽然才下午六点多,天已经黑了。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路上都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霓虹的光交叉闪烁,给冬日里的萧肃带来一些可观的色彩。   时鸣忽然笑了起来,他说:“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居然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市,也不知道每天在忙什么?”   秦诗枫笑他:“看出来了,来请我吃饭,好多地方都不知道,你想想你当初去温华,我那向导怎么当的,真是的。”   “好好好,等一会儿去了王骁家,他可是百事通。”时鸣忽然想到什么,问秦诗枫,“那位秦小姐没跟你一起来吗?”   秦诗枫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吃味地笑:“她啊,早我两天就到了,和程老师相比,我在她心里算得了什么。”   “你们,这就算正式在一起了?”   秦诗枫双手插兜,朝时鸣这边推了一下:“这种事情,什么才算正式?领个证?还是一起睡啊,合适就走着,不合适就散,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你和程老师睡也睡了,算正式在一起了?”   “别闹,咱们情况不一样。”   “嗯,是不一样,我们可不像你们,每天分分合合跟个小学生似得。”秦诗枫张扬地笑着。   两个人此刻话题中心人正身后着衣服,准备赴约。   程之逸和曹问尘约在古州宴,他计算着时间出门,唐烬的车就在楼下等着,文件和资料放在后座。   秦欣坐在副驾驶问:“之前的事什么都记得,就是记不得时鸣?”   唐烬的手指轻扣着方向盘:“我也觉得神奇,但事实就是如此。”   秦欣依然一脸严肃,斥责道:“他胃疼不能喝酒,你也不知道拦着吗?”   “不是,你觉得我能拦着他吗?而且他白天又不喝,晚上的时候,我连他屋子都进不去,我怎么拦。”   “那你的意思是,他晚上在房间自杀了,你都拦不住,对吗?失职就是失职,哪儿来这么多借口,你自从回国之后,推卸责任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   唐烬被训的哑口无言,只好认错:“是,您教训的是,那以后他的人身安全,您来负责。”   两人一人一句的斗嘴,直到程之逸上了车,才终止了这场吵闹。   程之逸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瘦的有些脱相,他这些天的变化是秦欣亲眼所见,吃不下东西,喝得水还不及酒多。   他拿起那些资料翻着,这些都是姚文家嘴里的不明液体所有的研究成果。   古州宴在市中心,半个小时程之逸才赶到,他本来算好比对方早到几分钟,结果曹问尘早就坐在了包间里。   两个之前只存在于邮件往来的笔友,终于见面了。   程之逸一进门,曹问尘就看出了对方的脸色不太对,甚至双手都缠着绷带他关心地问:“程老师最近是生病了吗?还有这手?”   程之逸现在也很后悔这些天走到哪儿见人,对方都是这句话,他只好点头:“对,我到冬天就是这样。手是不小心划的,没事。”   俩人都没打算绕弯子,程之逸把资料放在曹问尘面前:“这些东西,之前的邮件里我多少都提到过,那姚老有没有正在进行的实验,这种液体正好是他的实验的成果或者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曹文尘看着资料里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回答:“有,老师有正在进行的实验,但似乎和毒丨品没有太大关系。”   “你说的是姚老之前去过因度的经历吗?”   曹问尘有些惊讶,他点头:“对,他去因度就是亲自去采摘一种甘露的植物。你给我发的成分表我看过了,是甘露。”   “嗯,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我觉得这是……”   程之逸正要说出自己的看法,服务员推门进来开始上菜。他只好暂停了讨论,起身去洗手间。   谁知刚一出门,迎面就是时鸣三人,程之逸都来不及退一步回包厢,王骁惊呼着:“程老师,您怎么也在这儿?”   王骁推着时鸣;“喂,我说你小子非要来古州宴,敢情是有原因啊。”   时鸣自然不知道程之逸也在这里,他走过去,很自然地问:“怎么出来了?”   王骁和秦诗枫见状,同时后退一步,把这个本就狭小的空间留给这俩人。   程之逸指了指屋内:“和人吃饭。”见时鸣探头打量,他又跟了一句,“没喝酒。”   时鸣从门的缝隙里看到曹问尘,他好奇地问:“你和曹哥认识?”   “嗯,来谈些私事。”   “曹哥也在?”秦诗枫说着就要进去,她并不知道包间内正在上菜,直接推门而入,服务员推着车往出走,一人一车直接撞到了一起,餐车上的撤走的餐具顿时霹雳哗啦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头。服务员连忙过来和秦诗枫道歉,对方扶着腰摆手:“我没事,没事。”   说完,她蹲下开始帮忙捡地上的餐具。   王骁在门口问:“阿鸣,你和程老师一起,还是和我们一起啊?”   时鸣走进了包间,帮忙捡着地上的残片,他推开秦诗枫:“小心划到手,我来吧。”   边捡边回答王骁:“和你们一起啊,没听见程老师是来谈私事啊!”话音刚落,余光一瞥,桌底昏暗的光线里闪着一点红光。   时鸣借着这个姿势,往里挪了挪,定神一看,   窃听器!   他把最后几片碎渣捡起来,放在餐车上,忽然笑着说:“我改主意了,就蹭一蹭程老师的这顿饭,我看他点了这么多,再来四五个人也未必吃得完。”   王骁和秦诗枫面面相觑,时鸣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了餐椅上,挽起袖子走到门口:“你俩坐,我去洗手,这里还挺贵的,我这个月还没开工资,正好省了。”   秦诗枫和王骁站着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看着程之逸,对方只是轻轻地笑着,点点头:“那一起坐吧!”   时鸣洗完手回来,一群人还没有动筷。他坐在直接拿起筷子开吃:“愣着干嘛?来饭店不吃饭,看饭啊?”   时鸣右侧就是秦诗枫,他夹了一块鱼子酱巧克力放在对方的盘子里:“你尝尝,程老师可不像我,这种好东西,就算我请你来这里吃一百次,你轻易吃不到。”   秦诗枫拿自己的筷子打他的筷子:“行了你!”说着,她有些抱歉地和程之逸说,“是我们刚开完会,我和他闹着说请我吃饭,真不是要打扰程老师和曹哥的正事。”   程之逸摆手:“没关系。”   “喝酒啊!不喝酒没意思。”时鸣按着呼叫铃,“程老师有些抠门了,曹哥第一次来天河,居然酒都不给上。这瓶酒记在我账上,我请曹哥喝好的!”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是时鸣在故意砸场子,毕竟来的路上时鸣正给俩人讲述他和程之逸争吵的过程。   曹问尘也看出些门道,他只好笑着应和:“我都行,反正一会儿喝多了也是吐你刑警队了。”   这句话算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这张桌子上,秦诗枫不喝酒,王骁久病初愈,程之逸在饭局上从来不喝酒。曹问尘把程之逸给的资料已经塞进手提包里,开始和时鸣五五六六地喝了起来。   这段饭几乎没吃多少菜,直到古州宴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时鸣还要摆手叫酒。   王骁直接掰着时鸣的手指,低喝着:“别喝了,半年的工资没了。”   秦诗枫见状也起身扶起曹问尘:“曹哥,咱不喝了,嫂子一会儿该查岗了,我送你回刑警队。”   曹问尘趴在桌子上,早已没了技术主任的一本正经和威严,他翘着舌头含糊不清地扯着:“查,让她现在就,就查!”   秦诗枫把人扶起来和程之逸说:“程老师我先回去了,时鸣能不能麻烦你……”   “嗯,我送他。”程之逸也站起身来穿外套,绕到时鸣身边去扶他。对方甩着手,挣脱开,“别碰,先别碰我,我跟曹哥再说句话!”   王骁直接把人拎起来,在他耳边说:“撒什么酒疯,快跟程老师回家。”   程之逸拉着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去搂他的腰,温柔地说:“走,别闹了。”   时鸣却非要和曹问尘说完这句话,他眼神都已经聚焦不到一处,指着秦诗枫说:“曹哥,我代表,代表天河,谢谢你来,谢谢!”   秦诗枫催促着:“行了行了,知道了,王骁过来搭把手。”   就这样,三人拉扯,两人扶抱着终于走出了包间。   等这里的灯光熄灭之后,隐秘的角落里依然闪着红光。   程之逸把时鸣刚扶进车里,对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不小心头直接磕到了左侧的门上,程之逸坐进来后,把人拉回身边,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唐烬从后视镜看着这俩人,程之逸说:“别看了,回家。”   时鸣的胃里不停地翻搅,像有人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胃袋,他难受地来回乱动。程之逸轻声提醒:“马上到了,再忍忍。”   时鸣叉着腰:“我想吐。”   唐烬提议:“那要不到前面路边我停下?”   “没事,开快一点,这里风大,他下车会感冒。”   最后时鸣是被唐烬和程之逸两个人才扶进家里。两脚一沾地,时鸣立刻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狂呕。   唐烬站在门口等着程之逸说话,对方摇摇头:“明早记得买两份甜粥,回去吧!”   程之逸等着唐烬离开,脱下外套去洗手间照顾“醉鬼”。   时鸣终于吐完了,坐在地上,从胃里到喉咙像火烧过一样疼。   程之逸蹲在他面前问:“哪里还难受?”   时鸣冲着他笑,指了指对方的心口:“这里疼。”   程之逸问:“那怎么办?再喝点?”   时鸣顿时站起来,撑着旁边的洗手池摇头。   “自己擦擦。”程之逸把毛巾递给他,“擦完回屋睡。”   “那你呢?”   程之逸逗他:“我去客厅睡。”   时鸣把毛巾扔在水池里,故意生气地说:“那算了,我睡地上,你睡床。”   程之逸觉得他现在太可爱了,像只生气的小熊,他勾着他的皮带,把人拉到身前,湿热的气扑在时鸣的脸上:“逗你呢,一起睡。”   时鸣顺着这个姿势,把人搂紧,声音勾人地问:“程老师,你不生我气了?”   “生,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生,现在生气多没意思,反正你都不记得。”程之逸的手附在他的侧颈处,“快洗洗。”   说完,程之逸转身回了卧室,他立刻打给了唐烬:“回那家古州宴,刚刚的包间里,告诉店员我落了钱包,好好找找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时鸣忽然的异样是从他弯腰捡那些掉落一地的餐具开始,在时鸣明知道自己谈私事的时候,还要加进来一起吃,这其中的名堂,并不难猜。 第83章 定局12   时鸣进来的时候,已经脱了上衣。   程之逸正在衣柜前换睡袍,这段时间他有些过于消瘦,睡袍即使系紧了也依然松松垮垮难以遮掩春光。   他扭过头也打量着时鸣,对方紧致的身材堪称完美,目光越移越下,看到了内裤的边沿,他立刻收回目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床:“睡这里。”   时鸣笑了笑,眼神里的朦胧不清的雾早就散了,他直接把人拉了过来抱在怀里:“你留我过夜,就知道我不可能只是想睡个觉这么简单。”   “那你还想做什么?”   “什么都想,尤其是做你。”时鸣凑近他说完这句话,手指勾上他的衣带。   “没醉装醉?”程之逸对他的酒量并不清楚。   “不醉早被你打发回家了,哪能留在你身边啊?”时鸣扣着对方的腰,身体彼此紧紧地贴靠着,他能感受得到程之逸的心跳。   “别和我说,你今晚临时改变主意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喝醉,等着我留你过夜?”   “如果我说就是这样呢?”时鸣蹭着他的腰,“程老师,你太会蛊人了,知道我没醉还敢在我面前穿这身儿,你要我怎么办呢?”   程之逸粲然轻笑,用还裹着纱布的手去解他的皮带,不满道:“那就快点做,我今晚还想睡个好觉。”   时鸣也笑了笑,扯着对方衣带的手一拉,丝滑的睡袍从程之逸的肩上直接滑落在他的手臂上。   “家里有东西吗?”时鸣滑着他的皮肤,贴紧他的耳朵问。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像从冬夜里四溅出来的火星,悉数落在俩人周围。   “有。”程之逸很诚实地回答。   时鸣有些意想不到:“什么时候买的?”   程之逸闭上眼睛,搂紧对方的腰,喘息着回答:“下午。”   “不是晚上不让我来吗?下午买了和谁用?”   程之逸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腰:“你上床前,话一直这么多吗?”   时鸣蹲身提着他的腿弯直接把人腾空抱起,程之逸不得不勾着他的脖颈,呼吸之间都是时鸣身上浓烈的酒味儿,他觉得他才是醉了。   “老师,你可真要勾死我!”时鸣觉得这个人撩人的时候,从不给人留余地。   抱着人陷入温床的柔软时,时鸣亲了亲他的额头,最后问他:“还记得之前和我做的感觉吗?”   程之逸摇头:“第一次。”   “之前你第一次的时候,可没这么紧张。老师,别害怕!”时鸣安抚着,因为对方给予的陌生感是真实存在的。   从前的程之逸知道时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伤着他,一切都是他来主导,而现在是他对未知的东西足够恐惧,但还是愿意交付对方。   时鸣感动又心疼,看到程之逸缓缓闭眼,他抬手拍灭了卧室的强光,换上了昏暗的暖光,仿如明烛烧着最后的疯狂,滴落的烛泪瞬间浇透甬道的深处。   夜更深了,抖落了飞溅的星光,重归黑暗。   在迷茫里颤抖,跌落深渊又重见人间。   这个夜似乎有些漫长,时鸣把湿透的人搂紧,给他揉腰。   程之逸却躲开他的手拒绝道:“别,让我疼着。”   时鸣笑他:“你真是一点没变。”   程之逸的手掌都被汗液浸湿,血迹斑斑地蹭在被子上,像刚生长出的血色玫瑰。   “一人一个问题,问了必须答,来不来?”   时鸣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出,他点点头:“嗯,你问。”   “今晚发现了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你不都让唐烬去查了吗?怎么还问我?”   “他查不到我想知道的,我要听真相,时鸣。”程之逸艰难地翻身,和这个人对视着。   时鸣看着他情迷还未退却的眼神,已经像鹰眼一般目光如炬地望着自己,他甚至有些怀疑刚刚在自己身下颠簸到失语的人到底有没有陷落过浪潮。   “窃听器,然后我开始怀疑曹问尘了。”时鸣拨开程之逸还在滴着汗的发梢,“你想听的无非是后半句话。”   “理由。”   时鸣把人抱紧,开始认真地说:“今晚这段饭除了你和他知道,还有谁知道?”   “唐烬。”程之逸还在喘着粗气。   “他自然不可能,那这个窃听器总不会是你自己安装的吧!”   “只是因为这个?”   “嗯,排除法,最简单的推理。”时鸣挑着眉,见程之逸缓了过来,他起身开了亮灯,“先稍等,我给你的手处理伤口。”   程之逸艰难挪到床边,摊开两只手,等着时鸣去搬药箱,他知道这个人没和自己说全部的实话。   时鸣回来,开始蹲在床边给程之逸认真地清洗着伤口。   “你为什么不问我?”   时鸣笑了笑:“你无非是想告诉我你和曹问尘的私事是什么?这我知道,所以你不用说。”   时鸣也把程之逸的真相拦在了嘴边。   重新包扎好后,时鸣低头亲了亲这双受伤的手说:“现在还不到时候,阿逸,我们还需要确认更多的东西,别急。”   时鸣在提醒着程之逸,不管他做什么,都别着急。今晚如果不是时鸣忽然出现,程之逸可能因为着急就要在这场赌局里,摆上自己所有的筹码。   第二天一大早,时鸣被电话吵醒,他拿过来一看是周衍舟。   他揉了揉额头,昨晚到现在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时鸣还有些困,接电话时都带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嗯?周老师?”   周衍舟立刻道歉:“打扰你休息了吗?鸣哥!”   “没事儿,怎么了?”时鸣翻平身体,却压到了程之逸的手,对方吃痛地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直接把电话那头的人塑在原地,时鸣立刻清醒了过来,急忙挪开。   程之逸抽了回来手,摇头示意他先接电话。   周衍舟问:“鸣,鸣哥你身边有人?”   时鸣大大方方地承认:“嗯,是有什么事吗?这么急着打电话。”   周衍舟握着水杯的手逐渐攥紧,依然保持着镇静说:“没事,没事了。”   时鸣还没搞清楚状况,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拉过程之逸的手细看:“压疼你了?”   程之逸摇头,他问:“他打电话找你什么事?”   “没说。”   程之逸忽然说:“他的上一任男朋友,你查过了吗?”   “严宋在查,怎么了?”   “他那位瞒着他结婚的男友,上个月死了。”程之逸很平常地口吻描述着,“和周衍舟只好了没几天,但确实是唯一公开过的男友。这个男友一开始是红月清吧的驻弹。”   时鸣警惕地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心梗,晚上睡得好好的,第二天早上没了。”程之逸笑着说,“周衍舟没当老师之前是红月的常客,可三年前他明明是在那个地方被伤害的,现在却成了常客。一般这种创伤后表现,就是两个极端,要么看到红月就会害怕,要么他会住在那个地方,从心底征服它。这样来看,这个周老师,的确挺狠的。”   程之逸和他说得这些话,在严宋那里都得到了印证。   时鸣坐在办公室,听取着对方详细的汇报:“这个徐舟曾经病好之后没再去学校,后来拿了毕业证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没过多久,也就是周衍舟忽然开始在网上火了起来,他每次只需要换着场景拍摄一些他弹钢琴的视频,播放量和点击率相当惊人,这也让他爆红不到一年成了全国小有名气的钢琴老师。我看了看他的粉丝,主要是一些文艺女青年,喜欢周衍舟每次弹钢琴营造出来的艺术氛围,当年也有很多同性喜欢他,这些人自然是冲着这个人的外表和身材去。”   严宋翻着资料:“哦,还有红月清吧,他火了之后,经常出入红月,那里是有名的gay吧,但他每次去只是喝酒,从不与人交流,曾经有一个富商出价一晚上五千万,周衍舟连这个人的面也不见。”   时鸣撑着扶手,不停地捻指节,开始把这个人在自己脑海里逐渐立体化起来。   “红月是他当年受害的地点,转变身份之后又回到了红月,他是在享受那些人渴望他又得不到他的感觉,也算是另一种心理报复。”   是这样。”严宋把资料推到时鸣面前,“反正这哥们儿,挺有趣的,都快混成红月的头牌了,忽然不干了,去警校当了老师。”   时鸣的手指在上面轻扣着,随后他忽然说:“去查查当年他在红月出事的那个套间,我记得好像是3501。”   “一,一个套间要查什么?”   时鸣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查后续入住的客人啊,严宋你现在……”   严宋双十合十立马跳起来求饶:“得,哥,我先走了,这就去查。”他一步三拜地推到门口,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直接撞在了严宋的屁股上,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申讨“肇事者”,陈廷策已经冲到了时鸣面前,把u盘插进了电脑里,开始播放。   对方有些激动地说:“头儿,有情况。我把郝乐言补考那天省警校全部的监控都调了一遍,还真让您给说对了,补考地点不在音乐教室。你看,”   严宋也凑过来一起看,陈廷策说:“早上郝乐言是八点三十五分离开宿舍,然后先到了食堂,吃完饭九点多她去了教学楼,这是教学楼的监控,她只是去了个厕所,然后就出来了。到九点半到时候,从教学楼出来到了办公楼。然后再出来的时候,就是董荇证词里的,衣衫不整地跑回宿舍楼。”   陈廷策切换到办公楼的监控:“这是办公楼那头的监控,只有一层大厅的,我们只能郝乐言的确进去了,最后跑了出来,至于具体上楼去了哪个房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个办公楼,那天周衍舟并没有出现过。”   严宋站在一旁问:“所以,这意思是,周衍舟的嫌疑被排除了,郝乐言在说谎?或者那个舍友在说谎?”   时鸣婆娑着下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严宋说的是目前所有证据直接证明的东西,周衍舟连案发地点都没有进去过,强奸更是无稽之谈。   “郝乐言为什么要说谎呢?”时鸣问他们,也在问自己,“廷策,再回学校,查清楚为什么郝乐言对周衍舟的敌意这么深?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矛盾的?宋,先别管红月了,你去市人民医院按照董荇证词里的描述去找一下当时郝乐言看诊的病例。另外告诉胖子和彤彤,去看守所提审一下郝乐东,把监控里的真相告诉他,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郝乐言,董荇,郝乐东,周衍舟。时鸣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在白纸上写下这几个人的名字,一个虚构的事实如果从一群人中间产生,那说明,这群人当中所有人都在说谎,用谎言去佐证另一个谎言。 第84章 定局13   程之逸一连请了三天假,除了手伤之外,最主要是那一晚做完当时没多少感觉,第二天身上居然和散架一般,疼了两天才能勉强下地。   从前的他都会提要求,那晚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时鸣的节奏来。   时鸣和他的相处还是带着克制,这些程之逸都心知肚明。   所以他有心让时鸣放下隔阂,彻底接纳现在的自己。   他不想让时鸣有分裂的感觉,仿佛在和两个人谈恋爱,他就是要他更爱现在的自己。   只不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程之逸居然真的下不了床,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   程之逸刚走进办公室,同事看到程之逸来,朝他招手:“程老师,好像苏院长找您。”   自从他知道苏建盛出差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去找过对方,程之逸还是时隔六年后,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办公室。   室内缭绕着苏建盛身上特有的檀香,程之逸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对于这位常年只能闻着自己身上的冷香来说,任何别的味道都会引起他短暂的不适。   苏建盛坐在茶桌上正在清洗茶具,没了素日里的严肃,甚至带着些笑容招呼着程之逸坐在旁边,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复检?”   “上周去过,还是这样。”他知道苏建盛在问他失忆的事。   苏建盛替他倒了杯茶,直截了当地问:“但即使这样,你和时鸣还是在一起了?”   “嗯。”程之逸诚实地回答。   苏建盛露出更意味深长的笑:“那你失忆的意义在哪里?”   程之逸眯着眼睛,用询问的目光去看眼前的人。   “别误会,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推开他。”   程之逸笑了笑:“Mistral又不是我的私仇,时鸣作为警察,不应该去管吗?”   “应该。”苏建盛没再发表观点,只是转换话题,“今天找你来,不是谈时鸣的事。”   他轻抿一口清茶问:“你知道这么多年,严峰的死都是我的心结,当时我就在旁边屋子,居然没第一时间去救他。”   程之逸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攥紧,眼前又浮现了那个被火烧焦的小院,依然云淡风轻地说:“都过去了。”   “之逸,你真的觉得你的恩师是意外死亡吗?”苏建盛低沉下声音,像砂纸打磨着光洁的墙面,程之逸有些不适。   “当时也请人做了很多鉴定,老师的确是被烧死的。”程之逸说的很轻,和苏建盛的声音强烈的对比着,他回想着那段时光,黑白,惨淡。   严峰是他大学的恩师,也和石明寿,苏建盛是侦查学研究博士的同门。   他对他如师如父,那是程之逸自从家族变故之后,第一次感受到那颗冰封的心被温暖的感觉。严峰和苏,石二人不同,性格和蔼,平易近人,苏建盛上课风格的幽默风趣就是学自严峰。   在侦查学领域的研究是自齐坚之后的第一人。   程之逸佩服这个人,严峰在遇到程之逸之后除了继续贡献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之外,也是他察查Mistral最大的支持者。   可惜,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因为严峰一直有点蜡烛的习惯,明火飞溅在那个深夜,焚毁了程之逸最后的善良。   程之逸和苏建盛自嘲着说:“当我也差点葬身火海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到底是我们师徒的巧合,还是宿命。”   苏建盛说:“如果一切都是意外,师哥不会提前预知自己被人盯上的事。”   程之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出事之前的某天,师哥和我说,他可能被人盯上了。我当时没在意,还在笑话他疑神疑鬼,就算是罪犯也是去报复警察,谁会来报复你一个搞理论的。紧接着没过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程之逸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他把茶盏放在茶盘上,嘴角甚至带着笑意问:“所以,苏老是要为老师翻案,找出真凶吗?”   苏建盛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目的:“当然,我想我有生之年还能为师哥所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以至于百年之后,我可以带着真相去给他一个交代。”   程之逸挑了挑眉:“那我替老师谢谢苏老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在师哥出事前,最后一次和你见面是不是给过你一封信?”   “嗯。”   “那,那封信里,”   程之逸在他这个疑问的音调里,直接回答:“信里只是让我潜心修学,别被仇恨冲昏头脑,很日常的一些嘱咐罢了。怎么,苏老要亲自看看吗?”   苏建盛瞬间坐靠回沙发上,笑着摆手:“不用,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内容这么简单,为什么非要以信的方式来传递呢?师哥不是那么腼腆的人吧!”   程之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时鸣。   他抓紧这最后的一分钟和苏建盛说:“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多年,但那的确是很寻常的信件,或许老师有别的隐晦之语,可惜他有个笨学生,我一直参不透。”   说完,他拿着电话站起身来:“我现在有些急事,实在抱歉了。”   甚至没等苏建盛同意,程之逸已经接起来电话,径直离开。   这个电话,是程之逸来见苏建盛之前和时鸣约好的,二十分钟之后,打这通电话。   时鸣问:“苏老找你什么事?”   “严峰,我老师的事。”   苏建盛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第七层,程之逸和时鸣打电话聊天,进电梯会信号不好,索性他一边慢走下楼,一边和时鸣打着电话。   时鸣问:“你是提前猜到了吗?才让我准时打这个电话?”   “没有猜到。”走到三层,程之逸余光似乎看到有身影,他没在意,继续说,“不管找我什么事,我也只想和他聊二十分钟。”   他的脚步刚迈下第一级楼梯,身后忽然被一双手重重一推。   程之逸重心失衡,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手机被摔着滚到了下一层的楼道里,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时鸣的呼喊声。   程之逸的头磕在台阶上,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看到似乎有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但他只能看清楚一双旧式的皮鞋,他努力地睁眼,想去看清对方的脸。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合上眼睛。   时鸣此刻已经开着车加速赶往省警校,他不知道程之逸是不小心摔倒,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但现在人联系不到了。   他把警报器放在车顶,刚要拉响警笛,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看到是周衍舟,带上耳机接了起来:“喂!”   周衍舟自然听出了他呼吸不稳,笑着说:“鸣哥,你别担心,程老师我已经送到医务室了,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时鸣松开了按在控制器上的手,轻轻呼了一口气问:“怎么回事?”   “我今天去办公楼的时候,刚到三楼就看到程老师昏迷在地上,可能是身体忽然不适晕倒了,你别担心,目前我看着外伤就是额头有些破皮。”周衍舟听到时鸣这边打转向的声音,“鸣哥,你在赶来的路上了?”   “嗯。”时鸣没多少话,“我马上到了,先谢谢了。”   道谢之后,时鸣挂了电话。   俩人前段时间闹别扭的时候,程之逸的确没好好吃饭,过度酗酒,身体状况不太好。但刚刚和时鸣打电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不可能是身体不适忽然晕倒,而且手机掉在地上之前,他明显听到了程之逸短促的惊呼。   这一声,不可能听错,不然时鸣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赶去省警校。   等他赶到的时候,程之逸头上缠着纱布已经醒了,周衍舟正在一旁给他倒水,听到推门声,两个人目光同时落在时鸣身上。   而对方,只看着病床上的人。时鸣跑过去,拉着程之逸的手问:“还伤到哪里了?”   程之逸指了指脚:“应该是崴到了,没事,都处理过了。”   “身上呢?”时鸣开始翻着查看对方的手腕。   周衍舟在一旁说:“只有腰被台阶硌到了,其余的地方,医生都说没事。”   时鸣这才站起来,和周衍舟认真地道谢:“今天谢谢了,这些不及时处理,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症状。我先带他回家了,改天我请客,再好好表示一下。”   周衍舟温和地笑着,忽然问了句:“鸣哥,你和程老师又好了吗?”   时鸣正弯着腰,勾着程之逸的腿弯,和对方低声说:“胳膊还有力气吗?”   程之逸点头:“嗯,还行。”   “那搂着我,我们回家。”   时鸣说完,把床上的人直接横抱起来,才回答周衍舟的问题:“对,好了。”   时鸣故意说得斩钉截铁,一句话打破了周衍舟所有的幻想,他笑了笑:“那你们回去的时候,慢点儿。”   把人抱到车上,时鸣才问:“怎么回事?”   程之逸转着酸疼的手腕,神情凝重地说:“被人推下去,但我没看清是谁,只看清了一双皮鞋,不过,这双皮鞋我应该不陌生,你别管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时鸣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随后问:“你觉得是周衍舟吗?”   “皮鞋不是他的,那是一双旧式的皮鞋,他那种恨不得浑身镀金的人看不上那种鞋的。”程之逸揉了揉太阳穴,“先回去吧,我头有些疼。”   接下来的几天,时鸣开始了家,单位,程之逸家,省警校四点一线的生活,他早上送完时晨上幼儿园,会赶到程之逸家送他去学校,之后再去上班。   这天,还是时鸣早早地来接人。   程之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门,右脚比前几天还肿。时鸣一进门就把人横抱回卧室,坐在床边认真地察看。   “怎么肿得更厉害?”他皱着眉头问,“感觉怎么样?是哪种疼?”   “我不动就不疼,没事,我已经用过药了。”程之逸把时鸣握在他脚踝的手推开,他实在不想承认,对方冰冷的手触碰着这处,居然像烙印一般令他火烧火燎地刺挠。   时鸣把手拿开:“要不别去了,请个假。”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用请假,马上要期末考了。我的警官,他们要面临的阅卷人不是我,是你的恩师,苏教授。”   时鸣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笑着问:“你似乎永远都先委屈自己,再迁就别人?”   程之逸反问:“包容的美德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迁就了?”   “那你包容别人,我看着难受。”时鸣故意凑近了些,两人的呼吸开始交错。   “在我那里只包容过你,这样可以了吗?”程之逸直直地看着他。   时鸣听懂了他的暗示,又往前蹭了一下,两个人的鼻尖已经碰到了一起:“可以了,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冷得睡不着?”   “有。”程之逸很诚实的回答。   “那怎么办?”时鸣勾了勾嘴角,靠的更近了,几乎在磨着对方的唇说,“要不别喝药了,试试我?我比药管用多了。”   程之逸被他贴着慢下了呼吸:“那改天试试。”说完,他难以抗拒地闭上了眼睛,等着时鸣最后的靠近。   时鸣垂眸望着被自己圈揽着一动不动的人,心满意足地退后了。   程之逸察觉到这处热源退却,慌张地睁眼,便看到时鸣望着自己得逞的笑,他心底的羞闷瞬间泛上了双颊。   “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等着我,我给你取毛巾冷敷一下,然后咱们去学校。”   程之逸看着他走出卧室的身影,失神地轻笑,想起昨晚一夜好眠,甚至是梦到了时鸣才醒来。   这样的温和的时光总让他有不真切的恍惚,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他不再因为担心这样的美好流失而惊慌失措,那场大火好像烧毁了他的敏感,他愿意跟着自己的心,和这个世界坦诚相见。   时鸣拿着湿毛巾回来,又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把程之逸的右脚放到腿上,开始冷敷。   “这些我都是有了晨晨之后才学会,他小时候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调皮,我也从来不爱约束他,所以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时鸣说完,才意识到程之逸已经忘了时晨了。   他又解释:“晨晨是拐卖案的受害人,找不到父母,我一直收养着。”   程之逸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底细,从医院那天你走过来抱我之后,我就都查清楚了。”   “哦,那程老师这么厉害,也帮我查查晨晨的父母呗!”   “可以。”程之逸很迅速地答应了。 第85章 定局14   时鸣抬头看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查这些可以这么快?就像百罗会所的三级会员制,这些我们警方通过秘密手段都不知,你居然那么轻易就能查到。”   程之逸学着他挑眉:“刚刚时警官挑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有好奇的时候,而我会选择不回答。”   时鸣睁大眼睛:“你真这么记仇?”   “当然。不然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程之逸每一个答案,都是在交付自己的底线。他不信任任何人,但他就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坦白地铺陈在这个人面前。   时鸣嬉笑的表情渐渐凝重,他眼底带着疼惜,俯下身子去亲程之逸受伤的脚踝。即使已经肿得有些麻木,程之逸还是受惊地往回缩。   时鸣逗他:“你刚刚不是想要我这样吗?”   程之逸忍着痛往床的另一侧躲:“现在不想了。”   他拿过湿毛巾又重新盖在脚踝上,开始回答上一个问题:“因为我有一张巨大的信息网,以欧洲为中心,覆盖全世界的信息网,这么多年,只有我和秦昕负责经营。这种网络就像蜘蛛织网一样,我们可以从所有公开透明的信息里,把我们要查的人和事形成一个巨网,每一个交叉的节点都能引出另外一些人和事。这张在明面上的网,和从黑市或者其他不透明的途径购买的信息,一直织就成一个立体网络,可以从上面随意查找,当然这些的前提都是,和Mistral有关。”   时鸣第一次听他这样说,眼里闪着讶异的光看着程之逸。   对方淡淡地笑问:“怎么这么惊讶?以前你的程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问完,他故意恍然大悟,“看来他也没多爱你嘛!”   时鸣勾起嘴角,猛然出手把人拉到身前,脚上的毛巾掉落,程之逸吃痛地轻哼着,下巴已经被时鸣捏着。   “自己的醋都吃,嗯?”时鸣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问。   程之逸眼神里玩味没有退散,他点头:“我说了,如果吃醋是不舒服的话,那我确实是。”说着,他忽然起脚,左腿缠绕过时鸣的腰,跨在对方身上,从怀里挣脱出来的手,直接扼着时鸣的脖颈,把人压在了身下。   这一套动作的连贯,时鸣都没来得及格挡和招架。程之逸的手依然握着时鸣的脖子,身子缓缓而下,伏在对方的胸膛。   这次轮到他贴着时鸣的唇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比如说,我会散打,我觉得如果我们比一比,应该不相上下,又或者,我还会潜泳,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那场大火里逃生的原因。懂了吗?曾经的程之逸把你当成是他的附属品,你只负责给他想要的爱和安全感,其余的他不会和你说。”   时鸣被他磨得身体发热,愣怔地望着眼神逐渐迷离的程之逸。   “那现在呢?”他问他。   程之逸伸出舌尖去舔对方的眼尾:“是这里吗?那天周衍舟碰你的地方。”   时鸣忍笑说:“你太记仇了。”   程之逸从他脖颈上松开了手,拿着指腹去碾磨对方的喉结:“现在,你拥有关于“程之逸”这三个字的一切知情权,程之逸也愿意把他这一生所有糟糕和美好都献给你。”   他眨着眼睛,心跳贴着心跳:“你愿意接受吗?”   时鸣的心在这一字一句的慢语轻言里,越来越快。   程之逸把手挪到他的心口,笑着说:“嗯,很好,没有比这里更诚实的回答了,时鸣,程之逸爱你。”   时鸣不敢再让这个人开口,不然他应该会心脏骤停在这张床上。   程之逸说情话的时候,就是有这种杀伤力。   时鸣指了指墙上的挂表:“再闹要迟到了。”   程之逸微微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人,柔声说:“该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时警官。”   “问。”时鸣搂着他侧躺,不想让程之逸胳膊酸。   “郝乐东伤我那天,你为什么会在我身后忽然出现?”   时鸣眼底掠过一丝异色,随后笑着:“你不会连我都怀疑吧?”   “我完全有这个立场,如果你不说实话。”程之逸脸上恢复了那种谈判时的疏离感。   时鸣看了他一会儿,认真交代:“我,第二天是我生日,我想约你吃饭。本来打算电话里约,你不同意的话我再当面说,后来你也知道了。”   “你,没说实话。”程之逸表情温和起来,“那些天你总是会来校门口徘徊,不是吗?”   时鸣像被戳穿心事一般不自在,他想追他的这种虔诚带着少时的冲动,但他只能站在门口,又带着克制。   程之逸想,自己对这个“陌生人”的心大概就是那时候沦陷的。他总能看到这个身影望着教学楼的方向。   “阿逸,我不敢像大学时那样追你,不是怕被你拒绝,是怕悲剧重演,我带给过你太多痛苦了……”   程之逸终于笑出声了,他拍了拍时鸣的脸阻拦了后面那些话:“笨得你,我要听你说这些吗?你在学校门口徘徊那么多天,见过郝乐东吗?”   时鸣恍然大悟:“你是,你是说?”   “我问过门卫,郝乐东从来没出现过,他干的可是要杀人的勾当,居然在犯罪准备的过程里如此不成熟,但犯罪实施时,那么精准的割向我的咽喉?那天,他又是怎么正好跟着我,还错认成了周衍舟。懂了吗?时鸣同学!”   时鸣眼里闪着光,把人搂过来亲了一下,才抱着人起身上班。   程之逸永远能在他最迷离的时候,指以方向,因为这个点,时鸣回想起自己白纸上写下的这些名字,那个怪圈逐渐明朗了起来。   时鸣把人抱着送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好上课铃响。   目送着学委扶他走进教室,时鸣才转身离开,走出教学楼看着逐渐灰沉的天气,他担心下雪,索性打算留在这里打算等程之逸下课之后,直接送人回家。   在这里,他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可他既不想去找苏建盛,也不想去找石明寿,一个人只好绕着校园漫无目地地走。   他的确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母校了,尤其是那个天台。   一切都还没变,包括生锈的铁门,他推开之后,天台上贴面和地砖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开裂,很有年代感。   时鸣只要一踏足这里,回忆的阀门总会很轻易地打开。这里算是他的半本“回忆录”。   站在天台,还能看到博物馆,还能想起自己曾经安慰程之逸的那些话语。   果然,天空在这个时候飘来了小雪,给这份追忆添了几分浪漫的氛围。时鸣有些冷,把衣服的拉链拉起,准备去图书馆吹吹空调。   转身的瞬间,他扫掠了一眼视线内的几栋楼。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西南侧的那栋半弧形建筑。   办公楼。   他印象里,因为警体馆地基最高,所以这里安装着一个360度监控的探头。时鸣俯下身子去看,在他的正下方恰好是一个大型的监控头。   时鸣望着那栋办公楼,像收获了意外之喜,他连忙打给了陈廷策,语气带着难掩的惊喜:“廷策,你当时来警校的时候有没有调取警体馆最大的那个监控。”   陈廷策回忆片刻否认道:头儿,那个监控只是一个覆盖作用,很多细节它探不到,所以我没调。”   “现在来调!”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这个监控一定有亮点。   电话刚挂,校园里就响起了下课的铃声。时鸣听着这种久违的音乐,有些恍惚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感动。   他走下天台要去教室接程之逸下课。   刚进教学楼,就看到石明寿也提着包下了课。时鸣尴尬地挠挠头,这其实是俩人自毕业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上次在温华的时候,他故意装睡错开了那些见面的机会。   时鸣这次再也没办法装点什么,躲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石主任。”   石明寿见了他却是十分的惊喜表露了十二分,他握着他的手不肯松,笑着说:“你小子,再不来见我,下次就等着看块儿墓碑了。”   时鸣抽出手来:“这,哪有人这么咒自的?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石明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接之逸下课啊!”   “对。”   尽管当年他和程之逸的事,石明寿是第一个站出来强烈反对的,但时隔多年后,石明寿比两个当事人都坦然得多。   “我看他还在和学生们围着讨论案例,一时半会儿下不了课,要不先去我的办公室坐会儿?”石明寿指了指对面的办公楼,“就在三层,不远。”   时鸣见对方盛情邀请,他给程之逸发了条消息,让对方稍等片刻,便跟着石明寿进了办公楼。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时鸣好奇地问:“您不是上个月就该退休了吗?”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石明寿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微妙,对方回答:“我走了,没人当侦查系的主任了,所以又反聘回来了。”   时鸣觉得这句话很怪,侦查系的老师少说也有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出现缺位的情况。   显然石明寿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问起了程之逸失忆症的病情。   因为现在正好是下课时间,回办公楼的老师很多,电梯比较拥挤,俩人选择了走楼梯。时鸣手机一直响,是程之逸给他回消息了,他站在楼梯口开始回。石明寿笑着说了句:“年轻人啊,就是粘人。”   说完,先时鸣几步上了楼,等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抬头正好是石明寿的腿。   他刚想夸对方腿脚麻利,却突然间把所有的话堵在了嘴边,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的鞋。   “那双皮鞋是一款旧式皮鞋,有些陈旧,鞋面没有任何装饰物,不系带,用搭扣系着。”   程之逸的描述飘在耳边,时鸣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冷得让他直哆嗦。   时鸣的脚步越来越沉,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很多画面,时青山交给自己的那张光碟,邱承俊和石明寿偷偷交换的纸条,以及更遥远的温华研讨会。   跟随石明寿站到办公室门口时,对方唤了他几声,时鸣才听到。   “想什么呢?”石明寿转动着钥匙,笑着问,“怎么了,近乡情怯?”   “还真有点,之前来您这间办公室,一般都是来挨批的。”   石明寿领着他进来:“这次不一样了,你是客人了,快坐!”   时鸣没有坐,而是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和他印象里的陈设基本没变,办公桌,办公椅,没有遮光效果很好的窗帘,是百叶窗,石明寿喜欢那种光线似透非透的感觉。接着就是满书柜的书,放洗脸盆的支架还是上世纪的产物。   时鸣走到他的办公桌旁,桌上最显眼的就是胡桃木的相框。他拿起来细看,照片的落款的时间是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五日。   石明寿正在洗手,看到时鸣看的出神,笑问:“那时候我是不是比现在更英俊些?”   “嗯。”时鸣看着照片上的三个人,“另一个我不认识的是不是严老啊?”   “是,是我和老苏的师兄,走了九年了,那时侯在南政所有人都在想着从警的时候,只有我们仨志同道合地想到搞侦查学的研究,严峰大我们一届,先考上了南政的研究生,我们俩紧随其后,后来一路读到博士,博士后,学历那时候在我们看来都是废纸,我们仨暗自较劲,比的更多的是谁的研究成国走出国门,和国际接轨,谁的文章又被选入国际期刊。”   石明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他拿过时鸣手里的相框,松弛的眼皮疲倦地垂着,显得这位老人更添了些风霜。   “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出现分歧是在博士第三年的时候,那时候老苏结了婚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所有的实验和研讨,他几乎都和我们持相反的意见,也是那个时候,我和峰哥走的越来越近,老苏独自开始了一他侦查理论发展的研究。”   时鸣忽然联想到了自己毕业论文的选题,他难以置信地问:“苏老研究的是侦查理论的发展?”   “对。”石明寿坐在了办公椅上,把相框重新摆好,为时鸣解释着,“我和峰哥都觉得侦查理论的发展只需要着眼于侦查学即可,但老苏非要将犯罪学和他联系起来,后来,他对犯罪学有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他觉得只有犯罪学一直超前发展,侦查学才能发展。但我们始终认为,一个研究的是犯罪现象,一个研究的是犯罪侦查,有因果关系,但不至于是依附关系。”   时鸣回想着当时自己和苏建盛的几次争吵,终于找到了对方那么反常的原因。   “不过后来可能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们已经习惯了‘啃老’,对于学者来说,‘啃老’就是一直依靠过去的成就活跃在学术界,没有再潜心修学的意思。我们仨里面,我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峰哥是第二个,尤其是他有了之逸这个徒弟之后,这种不再钻研的感觉更加明显了,所以这么多年,依然活跃在侦查学界,被称为泰斗元老的只剩下老苏了。”石明寿把目光从相框上移开,望着时鸣和蔼地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他为自己的那段辉煌岁月最终以这八个字作结。    第86章 定局15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后,石明寿忽然一拍脑门,站起身来:“你看我这记性,我来是有东西给你,你帮我转交给之逸。”   时鸣看着对方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的保险柜,正弯着腰准备打开,办公室的门被叩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说:“石主任,院长找您。”   石明寿听了这句话,居然抬头看向了时鸣。   时鸣以为这个抱歉的眼神,是在示意他离开:“那您先忙,我去接阿逸下课了。”   石明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站直身子一直望着时鸣。   “那要不我明天送他来的时候,问您取东西,不着急吧!”时鸣问他。   石明寿摆摆手:“不急,你先去吧!”   从石明寿办公室出来之后,他也没有选择坐电梯,走在刚刚走过的台阶上,时鸣第一次对于那种怀疑的滋味有了真切的感受。   它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旦产生会一寸寸地深入人的灵魂,难以摆脱,但就是不得不去想。   时鸣不愿去想,可那些有关石明寿的画面就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里的放映。   “鸣哥!”   时鸣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也是这个声音算是把他从这样的“梦魇”里拯救出来了。   周衍舟跑下楼和他并排站立:“鸣哥,来见恩师,还是来查案子啊?”   时鸣本来想说“都有”,看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想起程之逸醉酒那晚和自己歇斯底里时地话。   他笑着说:“来接阿逸下课。”   周衍舟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两人并肩走着,他忽然说:“我是喜欢你,但你也没必要老把我当成程老师的情敌。我知道先来后到,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淡了的,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啊!”   时鸣倒是喜欢他这种直白的表示,而不是拐弯抹角地挑拨。   “嗯,可以做朋友。我救下的很多受害人最后都成我了我的朋友。”   两人走到办公楼大厅的时候,时鸣隔着玻璃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程之逸。   现在外头的雪已经下的很大了,他快走几步想去和程之逸汇合,周衍舟忽然说:“鸣哥,下周六我生日,来吃个饭吗?”   时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周衍舟眼神的光芒像掬着他所能给予的全部温柔,期待着时鸣的回答。   见时鸣犹豫不决,周衍舟又说:“别误会,不是单独请你的,主要都是警校今年认识的几个老师,也有程老师,我昨天和他说的时候,他答应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我不喜欢藏着掖着,我最想邀请的人的确是你。”   时鸣轻笑了一声:“别这样,我去与不去都和阿逸没多大关系,我这人看起来随和,很好相处,但其实慢热得很,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还到不了生日宴席上,你觉得呢?”   “可你刚刚不是说可以做朋友吗?”周衍舟的语速很慢,他还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时鸣不想程之逸一直在门外冻着,他看了看手表,随口答道:“那好,下周六只要没啥大要案件,我准时出现。”   周衍舟笑着要和他道谢,时鸣已经跑着离开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周衍舟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像不放过自己一般。   时鸣跑到程之逸身边,担心地问:“等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说着,拉起他的手轻搓捂热。   程之逸把手抽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要离开:“我没这么矫情。”   他说得有些冷漠,时鸣以为他又在生气。程之逸察觉到对方没跟着自己,他扭头去看他,笑着说:“愣着干什么?过来背我回家!”   踩在软软的雪地里,时鸣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每次初雪来临的激动,他是男生,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表露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下雪,雪是带着浪漫的可见光,即使在冬夜,也会亮如白昼。   “大三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雪天,我约你去雪山上看烟花,我前一晚以为你不去了,第二天怎么都不想出门,但又害怕舍友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谁知你和今天一样,就站在校门口,身上的雪已经堆了好多,像个瘦瘦的雪人,我过去给你围上我的围巾,给你捂手,我说你为什么不早喊我,你当时说一句话,我差点儿跪下。”时鸣把人往上颠了颠,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   程之逸听着他的话,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他问:“什么话?”   “你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我就是腿软。也是从那天我暗暗发誓,在我的有限时间里永远为你留一片无限的空白,就等着你随意支配,再也不会让你等我。可好像,”他自嘲地笑道,“好像我又食言了。”   时鸣背着他走出了校门,站在了当初俩人相约去雪山公园的地方。   程之逸主动下来站在他对面,认真地望着这个伤心的人。   “何伯伯和我说,你之所以会忘了我,是因为在那场大火给你造成的恐惧里,你只能想到我。阿逸,对不起,我又迟到了。”   程之逸像他当年无赖地勾着自己的腰那样,把眼前的人抱进怀里。   天地浑然素白间,只有热泪和激吻能融化所有的风雪和遗憾。   唇齿交错的呼吸升腾出雾气蒙蒙,两人分开之后,程之逸又给了他一个真切的拥抱:“而我还在这里等你。”   时鸣觉得自己满足又感动,他哪里配得上程之逸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咳咳——”   几声干涩的咳嗽打破了俩人的温馨。   严宋和陈廷策尴尬地走过来,互相推着对方,严宋只好开口:“头儿,真不是我俩非要煞风景,是,是监控调出来了,想问问您接下来的意思。”   陈廷策附和地“嘿嘿”两声。   这句话顿时让时鸣想起那双“皮鞋”,他眉眼冷了几分:“先回队里,我马上到。”   四个人,两辆车,同时驶离了省警校。   上了车,时鸣忽然问程之逸:“你说那天推你下楼的事,让我别管,剩下的事你处理,所以有怀疑对象了吗?”   程之逸把头扭到窗外,淡淡地答:“没有。”   时鸣点头:“嗯,再去办公楼的时候注意一下。哦对了,周衍舟下周六生日也约你去?”   “他其实是想约你,怕你不去,所以才随便喊了几个学校的老师。”   “知道,你还答应?”   “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程之逸嘴角微勾,“他这个人,城府很深,和他的年龄外表,完全不符。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所以他想约你,不是单纯的想约你。”   时鸣又想起严宋查到关于周衍舟这三年的变化,像是一个归来的复仇者,平等地报复着世界上每一个人。   三年前,侵犯他的老师就是看上他过于媚丽的长相,过于纤弱的身材,三年后,他把自己打造成侵害者喜欢的样子,出入当初案发的地方,就展示在那些饿狼般的凶神面前,等着这些人咬勾,他享受的就是最后一刻把铁钩从鱼的嘴里抽出之后,血可以溅满鱼塘的快感。   时鸣着急回单位,抱着程之逸进门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程之逸没让他关门:“我看着你走。”   就这样,望着那个背影,脑海里回忆着唐烬和自己说的话:“那双皮鞋,按照您画出来的样子比对过了,是澳康的,我传给秦欣之后,她给的反馈是,石明寿。”   这是他在见过石明寿穿着那双皮鞋之后,主动去确认的事。   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程之逸不想让时鸣去背负着这种情绪去工作。   回到队里的时候,严宋和陈廷策已经把监控投放到大荧幕上,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就等着时鸣回来了。   天台的监控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因为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个圆弧型办公楼的外貌。   陈廷策在一旁提示:“现在视频右上方显示九点二十三,这个时间点正好是郝乐言离开教学楼去办公楼的路上。”   几双眼睛都紧盯着办公楼的窗户,右上角的时间在一秒一秒的变化,时鸣撑靠着办公桌,回忆起这栋楼近期接二连三的事。   他总有一种不那么舒服的感觉,像身后有人拿着鞭子在驱赶着他,不得不站在这里盯着这个庞然大物。   “郝乐言!”认出这个身形的人,同时惊呼起来,屏幕上的画面已被禁止。   只见画面里的郝乐言一间办公室中间停留了几秒,随后朝房间里面走去,到了监控盲区。   陈廷策一帧一帧地递进,直到五分钟后,这间办公室的百叶窗忽然被人放了下来。   当这扇窗把所有的窥探挡在外面时,那个起身关窗的模糊身影,时鸣刻在了脑子里。   他,刚从那间办公室走出来。   严宋立马掏出手机:“我联系省警校,马上让人来辨认这是谁的办公室。”   “不用了。”时鸣阻止道,他指着窗户旁那个模糊的身影,“把这个图截下来,拿给技术,和石明寿做个比对。”   他说得太过平常了,都让陈廷策和严宋有些错愕,跟不上他的思路。   “头儿,你是说,是说石主任?”   他们都是省警校毕业,石明寿都是他们的系主任。   严宋拉过一旁的转椅,坐下之后迅速滑到时鸣面前,他拿过桌上的一张A4纸,开始在上面写:“不是,头儿,你看啊,这起案子最开始的起因是郝乐东飞车伤人,正好伤到了你和程专家的案件,这才引出了我们现在主办郝乐言被强奸案。但这个案子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和受害人直接对话过,一直都是通过别人转述。”   他写下“董荇”的名字:“说出郝乐言被周衍舟强奸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郝乐言的舍友。”   陈廷策在一旁插话道:“我问过郝乐言其他的两个舍友,对方说郝乐言从一开始就对周衍舟有一种敌意,所以有没有可能,她是在借机报复周衍舟呢?”   严宋说:“我去过市人民医院,查过郝乐言就诊的案例,和董荇的证词基本一致。”   张盼接话:“那天我和沁彤去看守所提讯郝乐东的时候,对方情绪很激动,他铁定认为是我们在包庇周衍舟。”   “所以,”温沁彤站起来看着时鸣,“头儿,这件事里有人在说谎,对吗?”   时鸣拿起严宋的这种纸,看着上面的名字:“或许,是谎言套着谎言,是每个人都在说谎,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虚假的表演!”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听懂时鸣这句话。 第87章 定局16   时鸣站在白板旁,拿起笔也开始自己的梳理:“这个案子的开始和结果,目前都呈现在我们眼前,开始是郝乐东飞车伤人,他的谎言就是‘认错’,他没有认错人,他要伤害的就是阿逸。”   “程专家?”   时鸣为他们解释着:“没错,一个预谋已久的谋杀案,凶手从未去校门口踩过点,没有而是直接看到一个身形相差无几的人,直接上手伤人,这种情况下,他不误伤人才奇怪。”   几个人听着时鸣的分析,互相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信服。   时鸣指了指投屏:“这件案子的结果就是这个监控,我们看到的这间办公室,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与董荇的证词,也就是她对受害人陈述的一个转述,是相背离的,所以,这两个人有一人在说谎。我们看了监控,案发时间周衍舟全程都没有出现在案发地点,所以假如郝乐言在说谎,那么刚刚廷策说的就很有道理,郝乐言不是被周衍舟强奸,她是在借机报复,想以此来摧毁这个人。”   “那也有可能是郝乐言说了真话,董荇歪曲了真相。”温沁彤问出另一种情况。   时鸣点头:“是,董荇是说了谎,因为变相隐瞒也是说谎。”   “头儿,您,您是说董荇在帮郝乐言圆这个谎。”严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时鸣在白板上写下“音乐教室”,他拍了拍板面:“董荇知道郝乐言没去音乐教室考试,但她却选择避开了这个点。”   “她?她怎么知道的?”陈廷策问出了所有人的问题。   时鸣指着他们说:“一看各位就是大学好好学习的学霸,没挂过科。时某人有幸挂过一次。补考的时候,虽然不像正式考试楼道里有老师和校领导巡视,但学校为保公平,会安排学生会的学员例行巡查。我一开始也忽略了这个点,但是当我接触到那几个证明周衍舟出现在操场的学生时,无意中发现他们都是学生会的成员,而那天他们是负责警体课补考的巡查人员。”   温沁彤讶然:“所以,音乐课补考的巡查人员是董荇?这样就排除了她说谎嫁祸给周衍舟的可能,因为她知道这俩人根本没碰面。”   “对。”严宋在她的名字下画了一道横线,“是一个意外的巧合,她大概也没想到郝乐言从始至终没出现吧!”   时鸣看着这几个人的名字,表情越来越凝重。   严宋又问:“那周衍舟说了什么谎?按理来讲,他说的都是真的才对。”   时鸣写下他的名字,然后看着众人微笑:“郝乐东故意误伤程之逸的目的,就是让我卷进来,如果是妹妹想包庇真凶而牵扯到周的身上,那哥哥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报仇,但现在哥哥也在虚晃一枪,恰恰是这个故意,出卖了他们俩的意图。”   温沁彤率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只是为了让警方注意到周衍舟!”   时鸣笑着点头:“很聪明,没白跟我这么久,更准确地讲,是为了让我注意到他。”   “您的意思是,这就是周衍舟的谎言,表面比任何人都想洗清罪名,但实则是要您注意到他。”严宋懵了,“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时鸣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他和程之逸知道,当然还有周衍舟。   他要以这种方式再次走进自己的世界。   想到这里,下周六的生日宴会,他不得不去了,正如程之逸所说,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那?那这个监控?”陈廷策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时鸣的思绪。   对方合上白板笔:“按我刚才说得做。”   所有人都四散开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等陈廷策把监控和截图都导出后,时鸣忽然问道:“技术室小刘他们是不是被外派学习去了?”   “对,刚走两天。”   “那现在技术上只剩下龙哥了?”   “对,我把这个拿给他。”陈廷策边说边走。   时鸣阻止着:“不用了,明天把这个交给曹文尘,曹主任,让他帮忙鉴定一下,李龙明天请假。”   这间办公室的人都慢慢发现,不知不觉间,时鸣已经很少和他们说清楚每件事背后的缘由了,完全变成了令行禁止的工作模式。   但这并不影响信任。   夜披着沉重的寒霜落在行人的肩头,一步一步走在海边延长出的木板桥上,像在控制琴键上的间奏,交杂着海风狂卷的声音,又是一曲自创旋律。   木板桥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等了很久?”周衍舟笑着问,站到男人的身边。   “没有,只是周老师好像很爱迟到。”男人转过身来看着他。   周衍舟眨着眼睛,蓝色的双眸在夜幕里更显幽深:“生日会将近了,所以迟了一点,见谅。”   “走吧,最后一次验货,我不想出什么差错了。”男人直接越过他往回走。   是一艘废弃已久的港口,几艘生了铁锈的渔船紧紧相靠停泊在这处。男人跟着周衍舟进了其中一艘。   因长年滞留,潮湿的空气里翻腾着发霉的气味,周衍舟走过船舱,到了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海面反着几缕月光,透过舷窗照了进来。昏暗的环境里,周衍舟抬手摸了摸木板上的按钮,却忽然被男人抬手阻止。   平静的海面,一阵海鸥飞过拍打着水声,周衍舟笑他:“太谨慎了,不愧是跟了程之逸这么多年的人。”   男人瞪了他一眼,移开了手。   周衍舟的手指轻转,不远处的一块船板忽然打开,他从袖子里取出白绢擦了擦手指:“走吧!”   “咯吱”声和皮鞋的脚步声打破了地下空间的静谧,里面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铁链拉地开始交错响起。   周衍舟笑着说:“每次进来,我都会走得很慢,故意听这样美妙的协奏曲,再过一会儿你会听到他们因为恐惧的粗喘,那简直是仙乐。”   男人没理会他此刻的飞弹着空气的双手,低沉着声音问:“总共多少人?”   “122。”周衍舟很迅速地回答,“这些人基本可以满足你们老师的需求了,放心吧!”   男人终于又看到了这个“仓库”里的“货物”,这是他第三次进来,每次进来都忍着作呕的感觉,空气都是腐烂和淫丨靡的气味,每个铁笼里摆着和这里环境不相符的软床,每张床上都有被囚禁的人。   这些人除了常年不见光导致毫无血色的皮肤外,其余都和正常人无异。周衍舟不会虐待他们,只会看着他们被虐待。   这里的人都是困兽,牢笼的铁栅栏泛着光,那是经常被手摩擦出的光滑。有的人在酣睡,有的人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在自我脑补的狂热里陷落,也有人在地上来回走着,像黑暗里的沉思者,又像是幽灵。   他们都是周衍舟的表演者。   “你看那个,”周衍舟是这一切荒唐的缔造者,像君王游行在他的王国里一样自由。男人跟着周衍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人正在对着墙面狠狠地撞着头,嘴里发着痛苦的呻吟,“他们的瘾发作的时候,不比毒瘾轻。”   这里不是欲望的天堂,是连兽物都不会踏足的地狱。   男人收回眼神,开始清点人数,仔细观察每一个人:“他们身上确定不会有什么暗病吧!”   这些人都是男人,长相一个比一个标致,来自不同的职业领域,有白领精英,有大学生,甚至也有富二代。   “我把他们养的都很好,你们老师只是需要一百人即可,我把剩余的一下交过去,这二十二个人就当是提前补货了。”周衍舟冲着其中一个人叫了一声,男人没有听清楚。   对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朝周衍舟跑过来,谄媚的笑着,伸舌去舔周衍舟停在笼外的手指。   周衍舟掰起他的下颌,问身边的男人:“怎么样,漂亮吗?”   男人只是说:“太瘦了,恐怕运输途中出什么问题。”   “是我故意控制他们的体重,他们都是我的actor,我比那些经济公司要求严格多了,至于你们要做的事和我无关,大不了去了雾岛再把这些猫养成猪就行了。”   说完,周衍舟抽出手指,拍了拍对方的脸,示意他回去,然后拿出刚才的白绢擦了擦手和男人说:“验过之后可以让你们老师放心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按照原来的路走了回去,周衍舟不打算离开,他今晚就要留在这里,目送男人走出这片船区。   男人回身提醒:“最近时鸣和程之逸都盯得很紧,老师说你追人是你的事,但坏了我们的事,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别急,”周衍舟爽朗地笑着,像深夜里都鬼魅,“就算我被抓了,也牵扯不出雾岛,放心。”   最后两个字,周衍舟语气里没了戏谑,眼神闪动着狠戾,扭头望向了霓虹一片的城市。   每到年末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时间被偷走的感觉。街面上的积雪开始慢慢消融,下一场大雪又在人们的期待里了。   古州宴之后,时鸣和秦诗枫,曹问尘很少再见了,尤其是曹问尘,虽然都在一栋楼里办公,但时鸣就是有意避开了他。   直到今天,曹问尘主动给他打电话说:“鉴定出来了。”   时鸣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好,我上去找你。”   这份鉴定就好像是一份判决书,曹问尘就是那个要当面向他宣读的人。   可当对方把比对结果拿给他时,他觉得此刻的感觉又像是小时候最爱玩的刮刮乐,他无比期待着那个谜底,往往都会事与愿违。   石明寿。   时鸣看到这个名字,和那些图像比对的时候,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不用技术鉴定,时鸣从身形也能看出来是谁。   曹问尘并不知道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他只是从他专业角度说:“这个很好比对,没有多少技术难度。”   时鸣收起报告,笑着说:“实在是李龙请假了,不然也不会大材小用,用您来。”   对方见他这么见外,调侃道:“那要不改天再喝一顿?”   这个玩笑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单薄,但时鸣还是笑着回:“可以,曹哥有兴趣就行。哦对了,那晚在古州宴打扰了你和阿逸的正事,实在抱歉。”   曹问尘收拾着办公桌准备下班,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大不了改天再约,只不过那晚看起来是时队长在和程老师闹别扭,那些行为我完全理解,后来小枫也和我解释了,真没关系,那顿饭能让你们和好才是它的价值。”   时鸣也起身准备离开,转身前他忽然止步,低声说:“下次要约,约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他盯着他,眼神,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在时鸣眼里。曹问尘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第88章 定局17   时鸣幽深的双瞳倒映着这个满脸困惑的人,对视良久。他收回眼神,笑着拍曹问尘的肩膀:“没什么,提醒一下而已,毕竟我们在和敌人较量的时候,我们打的是明牌,他们打的是暗牌,谨慎些自然不会出问题,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二楼回到办公室的几步路,时鸣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刚刚那个表情,好奇,迷茫,不知所云。   正想着,严宋从办公室的门里跃了出来,正好堵着时鸣的去路,对方一脸焦色:“怎么样?是,是不是石主任?”   时鸣扭头一看这间办公室,所有人都站着等他的回答,他们和他一样,眼睛见到的东西还是想用心来骗骗自己。   时鸣点了点头,依然是素日里雷厉风行的角色:“胖子,你和允琛跑一趟省警校,依法传唤石明寿,今晚之前务必带到办案区。记得,你俩带好执法记录仪就行,别穿警服,留给他请病假的时间。”   邵允琛和张盼听到命令之后,离开了办公室。   时鸣看着眼前还没回过神的严宋,瞬间揽过对方,低声耳语:“你跟着允琛和胖子,例行搜查,搜查的时候,记住……”   严宋听完,眼里闪着些许微光:“头儿,您是不是也……”   时鸣微微勾拳砸在他的腰腹处,低喝道:“快去!废话少说!”   严宋喊了一声“好嘞”,人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时鸣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安抚道:“办谁的案子,我们也都是执法者,不会因为对面坐着的人,握剑的手就开始抖。廷策准备好所有的监控资料,串成完整的证据链,今晚你和我一起去。”   这起强奸案最终会变成这样,时鸣和他的队友一样,都没有聊到。他站在窗户习惯性地眺望着远处,这是自程之逸出事之后他才养成的习惯,之前每次进邢汇深的办公室,都能看到对方站在窗户前远望,那时候时鸣还笑话过这些领导就爱自恃清高。   远处,到底能看到什么?时鸣直到现在才明白,能看到答案。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程之逸的电话,这些天因为这个案子,俩人自从那场雪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了。   时鸣低头特意看了看手表,日期是十二月十四日,距离周衍舟生日会还有一天。   “在忙吗?”程之逸的声音比寻常柔和很多,像久久未见的爱人倾诉思念那样。   “嗯,今晚又要加班。关于监控视频里的那个身影的鉴定出来了,是石主任。”时鸣简单地陈述着这个结果。   程之逸沉默一会儿后说:“你觉得是他吗?”   时鸣刚想说“不是”,却忽然转了话锋:“是与不是,证据说了算。”   程之逸语气里带了笑意:“这个回答只能给九十分,剩下的十分是,有时候证据也会骗人。时鸣同学!”   时鸣应了一声,随后问:“脚好些了吗?”   “已经不疼了。”程之逸又道,“你最近如果很忙的话,时晨那边我可以负责接送,我忘了他,但他应该还记得我。”   时鸣有些受宠若惊:“那你要不搬回来吧,我送你上班,你这样来回跑三十公里的路程,太辛苦了。”   听筒对面又是一阵安静,片刻后程之逸问:“如果我拒绝,你会生气吗?”   “不会。”时鸣回答的很快,“你有你的考虑,没关系。不过接晨晨的活儿,的确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好,希望明天我去接他的时候,他还认得我。”程之逸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时鸣听着那几声”嘟“音,唇角慢慢地浮起笑意,如果说他的每一起案子都是一场期末考试的话,程之逸绝对是允许他偷偷开卷的那个老师。   “证据有时候也会说谎。”时鸣看着办公桌上的立案决定书,像写满谎言的废纸。   石明寿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座庞大的机器到了它运转间歇的时刻,陆陆续续下班的人群,卸下一天紧张的疲惫,换上和夕阳相对的美妙下班。   而刑警队的这些人没有时间欣赏夕阳,也没有心情享受惬意。   从石明寿走进这栋楼开始,所有人不自在的感受越来越深刻,包括时鸣。   尽管因为郝乐言的案子,大家隔三差五都会去省警校调查取证,但其实再见过石明寿的人也只有严宋和时鸣。   温沁彤看着石明寿满头花白稀疏的头发,一阵心酸,她领着他坐在办公室等候时鸣他们的准备,又给对方倒上热水。   石明寿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这间办公室依然是省警校的办公室,这群人依然是自己的学生。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是石明寿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和他们寒暄,问着近况,甚至还调侃了几句温沁彤:“别跟着时鸣苦干多年,到头来,刑警队里只有他脱单了。”   温沁彤这才有了笑容,她最反感的催婚到了这位长者口中,却觉得无比亲切:“行,石老师有什么优质青年也可以介绍一下。”   话音刚落,时鸣推门进来跟了一句:“怎么,不在我这庙里住了?”   温沁彤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默默退到了一旁。   时鸣的出现意味着这场学生对老师的审讯要开始了。   按照规定石明寿作为嫌疑人不得不戴着手铐,时鸣给他戴上的时候,稍作迟疑,松松地扣在上面:“走吧,老师!”   他没再喊他石主任,喊了他老师。   石明寿跟在他身后,到了办案区。   时鸣无数次的预演过这个场面,毕竟对面坐着自己老师也不是第一次,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望着对方慈祥的眼神,那些腹稿全都被推翻重来。   “九月十三日那天,上学期期末挂科补考当天上午,石老师在哪里?”时鸣略微抬高了声音问。   “上午没有课,我一直都在办公楼三层,我的办公室,3008。”   很标准的回答,石明寿的声音沧桑却很清晰。陈廷策敲击键盘飞快地记录着。   “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有没有一名名叫郝乐言的女学生进了你的办公室。”   “有。”   “她找你要做什么?她似乎不是侦查系的学生。”   “她要我救她。”石明寿回答。   时鸣身体前倾问:“然后呢?”   对方看着他,带着手铐的手揉了揉耳朵:“然后我收起窗帘,强奸了她。”   陈廷策敲打键盘的手瞬间翘在半空,愣怔地去看时鸣,对方此时已经压下了眼里的错愕,回神问:“动机呢?”   “她很漂亮,又有求于我,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这是最具诱惑的地方。”   陈廷策弱弱地问:“头儿,这,这些……”   “如实记录。”时鸣边说,边望着眼前这个苍颜白发的老人。   “老师,这间审讯室里没有人比您更懂预审,您知道这些话一旦记录下来都是定罪的证据,而且我们除了这些言词证据,还会靠其他证据来相互印证,所以……”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石明寿冲他笑了笑。   这场审讯最后是邵允琛和陈廷策完成的,时鸣开着车回家,夜色深得像融在水里的墨。   自从接了郝乐言被强奸这个案子,时鸣那种被人逼着走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直到今晚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石明寿就坐在他的对面,是他把他的老师传唤至此,最主要的是,对方承认了。   如果是这样,这件案子在时鸣心里依然有两个结果,一是石明寿的确犯了罪,但另外一种结果,是石明寿知道暗处那只无形的手推着时鸣把自己下狱的意图,并且配合了这个演出。   在这漫长的路途里,时鸣忽然想通了,如果石明寿真的强奸了郝乐言,那他被依法惩处是应该的,如果他真的是牺牲了自己配合这场表演,自己越努力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反而会令他的心血彻底白费。   想通这件事之后,堵在他心口的石头终于移开了。   思量之间,他又把念头转到了周衍舟身上,以及明天的生日宴。   这场生日会,时鸣和程之逸都心照不宣地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   但赴宴当天,程之逸的入职考核出了点状况。时鸣傍晚准备去学校接他的时候,对方的声音有些失落。   “今晚只能你去了,万事小心,回家之后记得给我报平安,顺便替我道个歉。”   偌大的办公楼里只剩下他的办公室还在亮着灯,虽然他巧妙地利用了这次失忆重新回到了学校,但讲师考核制度不会因为他的失忆也倒退回六年前。   考核要求程之逸在这离开讲台的流年里仍然要在多个核心期刊发表侦查学论文不少于四篇,其中SCI论文至少有一篇作为基础的应选标准。   而这些年,程之逸先是回到欧洲治疗的抑郁症,随后又去全身心地投入到永生香的研制工作中,侦查学相关论文是他决定重回天河之后才象征性地发表过两篇,更遑论是SCI期刊了。   “学校给我最后的期限是年底,我不想错失这个机会。”程之逸说地很坚定。   时鸣安抚几句之后,也只好调转车头赶去衢都一品赴宴。   从周衍舟选择的这个地点来看,足以见他对这个生日宴的重视程度,衢都一品是在全国都能打得响名号的顶级五星级酒店。   时鸣一下车就有早早等候在正门的服务员微笑着躬身致礼:“时先生,请跟我来。”   时鸣从不出入这种酒店,他们刑侦不比经侦,对方随便办个案子,出差的级别和待遇最差也是四星级,此刻门口的服务人员能直接认出自己,他还是短暂地用眼神给予了肯定,服务的确到位。   走进电梯里,时鸣看到对方按得是58层,最高层。他好奇地问:“一般的星级酒店,最高层不都是总统套房吗?”   “是的,先生。”   “可我是来赴生日宴的。”时鸣的俊眉紧锁,等着对方回答。   “周先生的生日宴就是在顶层,今晚他是包下了顶层的。”   说话间,58层已经到了,时鸣走出电梯后,身后的服务员并没有跟出来,而是嘱咐他:“时先生,周先生就在花园餐厅等您,祝二位用餐愉快。”   “二位?”时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周衍舟这场生日宴,完全是为自己准备的。   等他带着被戏耍的怒意绕进花园餐厅时,里面潺潺而出的旋律,昭示着这场宴会的主人,有多精心地在准备这场晚宴。   时鸣站在门口停了片刻,直到旋律停下,他才绕进餐厅。   周衍舟和他穿着演出那天一样的白色西装,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闪着细碎的蓝光,像捧到了遥悬天际的星月一般,炙热又渴望。   “对不起,骗了你。”周衍舟用这六个字的作开场白,把时鸣的怒火全都堵在了心口,他看了看正中间巨型的长桌,寥寥无几的菜肴,精致地像雕刻过的艺术品。 第89章 定局18   他把目光移向了落地窗,夜幕下的天河真的成了“天河”,盛满波光粼粼的繁星,像一条发光的玉带捆缚着井然有序的人间。   这里的确很美,从周衍舟精心策划,到骗他赴宴,最后把这么多的美呈现到他面前,包括他自己,时鸣还是咽下了口头的质问,直接走到餐桌旁拉开座位,淡淡地说:“吃吧,吃完我还得回去加班。”   说完,客人比主人还要自觉地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刀叉开始切着盘里的牛肉,再美味的佳肴到了此刻,他都觉得味同嚼蜡。   周衍舟其实料定他不会走,这三年他在暗处观察了他三年,时鸣的心是他见过最软的心。   他在他的原则范围里,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分析对方的为难和处境,这是他本性使然,也是他这么多年办案习惯的延续——换位思考。   他拿起醒酒器走到时鸣身边,要为时鸣斟酒,对方忽然抬手挡住了杯口:“开车呢,不能喝酒。”   周衍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没有讲礼仪和优雅,直接倒了满杯,他举起酒杯看着对面的人说:“鸣哥,我今天生日呢!”   时鸣低头正在吃着东西,听到这句话,举起面前的空酒杯也隔空对敬道:“生日快乐!”   说完便放下了酒杯,继续吃了起来。   周衍舟笑了笑,直接举杯一饮而尽。   时鸣没抬头地说了句:“这么喝,胃受不住。我留下是想听听你骗我的理由,你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周衍舟眼底泛出了泪光,仿佛下一秒蓝色的液体要掉进空杯里。   “我的理由你不知道吗?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啊!”周衍舟又替自己倒了满杯,放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鸣,像小时候走在街上看到商场橱窗里的玩具,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得到!   时鸣没接这句话,他知道这个夜足够漫长,他等着周衍舟开口。   “鸣哥,你我相交不过短暂的一个月。你不知道我从前的生活,也不知道我后来的生活。”他自嘲地轻笑,“你要不嫌我烦,我可以给你讲讲。”   时鸣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你救我的那天,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被他囚禁折磨,被迫发生关系。”   时鸣的手忽然停下了,终于抬眼去看周衍舟。   “没想到是吗?”周衍舟笑着喝完最后一口酒,“刚到大学的时候,他非常的器重我,总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嘘寒问暖,我那时候居然天真地以为他是个好人。直到大一的寒假,放假当天我买了车票准备回家,江涣忽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代驾,送他回家,他喝多了。你也知道一个大一新生,乐理课的卷子还扣在他手里,我不敢拒绝。只好浪费了那张车票,去接他回家,也是因为毁了那张车票,我再也没找到回家的路。”   周衍舟开始不停地倒酒,喝酒,不停地回忆,把那些不堪彻底剥离出来扔给时鸣看。   “送他回家之后,我说我要回学校了,明早回老家。他说让我就在他家凑合一晚,第二天早上送我去火车站。当时他给我安排在客房,他洗完澡回到他的房间。我毫无防备,想着第二天早上也省了自己早起赶公交的时间。就这样,我睡着了。”   说着,那个夜晚撕心裂肺得疼好像又来了,在这种恐惧里,他忽然大笑起来:“那天晚上,他爬上我的床,开始扯我衣服。我被惊醒之后,他用他那肥硕的身躯压着我喘不过气来,我惊呼着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他想要我,从见我第一眼开始就想这样。我激烈的反抗,咬他,踢他,用拳头砸他。可惜后来,我被绑到了那张床上,能不能发生的,都发生了。”   “那个寒假,我被他关了十天。”周衍舟抽吸着鼻子,“你知道吗?鸣哥,你知道,就是人在被囚禁,被折磨,被非人虐待的时候,绝望和希望其实是正向增长的,我的绝望一点点占据上风的时候,我的希望也在负隅顽抗,我一直在等人来救我。”   时鸣看他又要倒酒,开口阻止:“别喝了,醒醒酒,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可惜没有人来,一到晚上他会拿着各种利器刺激我,因为他说喜欢我的叫声,有时候去剜我的胸口的肉,有时候会在我身上雕花,但更多的时候,是被他暴打一顿,他的脚可能会落在任何地方,我的头,我的腹部,还有那里,我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也是他说,没必要有这种能力,反正不会给他生孩子。”   时鸣虽然隔着他很远,还是能看到对方在发抖,他有些不忍:“别说了!”   “鸣哥,你一个警察,还怕听这些吗?”周衍舟眼底通红,戏谑着问。   “怕。”时鸣毫不犹豫地回答,“从我第一天入警到现在,每天都在怕这些东西。”   “自虐狂!”周衍舟评价他,“怕还当警察?”   “因为你们比我更害怕。”   周衍舟听了这句话,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手持酒杯里的液体也剧烈地摇晃起来,那些没日没夜的折磨,无数次想寻死的瞬间,红月清吧里那间房的红光,全都铺天盖地地涌来。   时鸣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起身上前询问:“你怎么了?”   周衍舟听不到这句话,他撑着桌沿艰难地站起来,却像不受控制地飘逸,手开始痉挛着难以舒展。   时鸣扶着他:“我送你去医院。”   “别,别,”周衍舟拒绝道,“我缓一缓,你扶我回卧房。”   正如那名服务员所说,周衍舟今晚包下了整层,时鸣扶着他离开餐厅,绕过几个走廊到了总统套房的门口,门没有关着。   时鸣扶着他进去,门锁落下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太对,时鸣微微皱了下眉,身边的人开始难受地呻吟,时鸣还是把人扶到卧房的床上,又出客厅替周衍舟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周衍舟虚弱地答了句:“谢谢!”,伸手去接,他修长的手指将时鸣的手包覆而上,微凉的触感让对方直接抽回了手,水杯掉落,滚烫的热水飞溅到时鸣的裤腿上。   周衍舟急忙起身去查看时鸣的腿,对方后撤一步,把他从床上直接拉了起来,时鸣握着他的手腕,渐渐用力:“别演了,我已经被关进来了,有事直说。”   周衍舟笑着问:“你知道为什么还进来?”抬起另一只手要搂时鸣的脖子,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格开。   时鸣盯着终于摘下面具的人,眼神里染着愤怒,低吼道:“我进来是因为你在难受,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知道你在演戏,我也得去想那百分之一对你造成的结果,明白了吗?”   周衍舟没想到时鸣会这么直白地回答,他从他的抓握里抽出手来,跌坐在床上,喃喃自语:“我和江涣的关系持续了三年,我在地狱里挣扎了三年,每一天都在等,等那个能来救我的人,也是那三年我幻想出了一个人,一个跟在我身边的隐形人,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在我被江涣折磨羞辱的时候,我甚至会听到他的哭声,我安慰他没必要自责,等我被关在笼子里,饿到昏厥的时候,他告诉我再等等,他很快就会来了。然后就到了红月清吧,当时江涣大概是没想要我活,我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说到这里,周衍舟忽然激动地站起来,看着时鸣,他声音颤抖地说:“鸣哥,就在我最后一丝希望淹灭的时候,你来了。陪在我身边三年的人来救我了,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盖在身上,遮住那些耻辱,你把所有带着窥探欲的人挡在门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活了。”   时鸣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语气缓和道:“我也说了很多次,那只是我的职责,无论那天那张床上躺着的是谁,我都会那样做,和是不是你周衍舟毫无关系,我”   “但对于被践踏了三年的我来说,有关系!对于一个满身污浊,连被人碰都觉得恶心的人来说,你愿意抱我啊,时鸣,你为什么愿意去抱我?又为什么救了我之后,心底还要再装另一个人?”   周衍舟歇斯底里地冲着时鸣吼着,眼底染过猩红,像一只久陷囹圄的困兽,在对着世界的不公咆哮。   他有怨,也有恨,但在这种怨恨的撕扯之中,他只想得到这个人。   时鸣双手轻轻下放,安抚对方:“好,我们不讨论这个,你我的立场完全不同,我同情你屈辱的三年,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早点出现去解救你,我甚至尊重和理解你对于那个隐形人对执念,所以也请你明白我的立场,我是警察,我不属于谁,你不能要求我对我救下的每个人都负责,这样对我不公平。”   周衍舟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点头:“嗯,所以今晚我们让这种畸形的关系的彻底结束。”说着,他开始解自己的西装外套,“在你救下我之后没多久,我出院了。可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性依赖,我曾经去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也吃过很多药,可惜都没有用。”   他解着最后一件衬衫,声音又低又缓,慢慢地凑近时鸣:“后来我开始放纵自己来缓解这种难受,我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当成是你。”   时鸣一把握住他脱衬衣的手,语气清冷地说:“穿好衣服,我当你这些话是醉话,把门打开,我还有事!”   话音刚落,周衍舟顺着对立的姿势,直接搂住了时鸣:“我什么都能为你做,甚至是程之逸给不的那些体验,就今天一晚上好不好?自从知道他失忆之后,我再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鸣哥,你不能嫌我脏,你不能。”   时鸣甩不开这个像蚯蚓一样黏腻的身体,他眼底终于浮现出了厌恶,从一开始被设计,被欺骗,到现在被关了进来,接受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示好,时鸣的愤怒值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   他双臂从两人之间的空隙处伸出,直接绕着对方的肩膀用力地撑开这个搂抱。   周衍舟的肩胛骨一阵发麻,时鸣没理会他的轻喊,瞬间别臂将人反扣到身前,押着他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时鸣后脚一扬将浴室的门重重地拍合,把人提到镜子前,撑着周衍舟的手臂迫使对方抬头。   他终于开口了。   “这三年你有没有好好看过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徐舟?不是你这张动过刀子的脸还有哪里不完美,是看看你的心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堪的。我是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不论他是受害人还是嫌疑人。江涣欠你,这个世界欠你,所有人都欠你,你把自己的伤痛变成无法愈合的鸿沟,把每一个想去靠近你的人都推进去,然后可笑地绑着我,说我是你和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周衍舟,我何辜啊?”   被时鸣压着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周衍舟笑出了眼泪,这些话仿佛是千钧巨石压在他的身上。   “鸣哥,就一次好不好?我答应你,过了今晚,我不再出现,你不是说你理解我吗?那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徐舟也好,周衍舟也好,就一次。”   时鸣愣了,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极了毫无灵魂的鬼魅,笑容,语气,都带着令人反感的恶寒。   他松开了他,打开了浴室的门:“最后一句话,我当今晚都是你醉酒的胡闹,开门,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又请你喝茶。”   “是因为程之逸吗?你睡我一次,会背上对他不忠的罪名,你害怕这个,对吗?”周衍舟看着镜子里的背影。   “和他没关系,有没有他,我都不可能如你的愿。”时鸣说完,正要走出了浴室,身后的人忽然道:“如果我说,他现在身边有我的人呢?你也还拒绝吗?”   时鸣猛然转身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周衍舟也转过身来,身上的熨烫好的衬衫早已揉皱,胸口染着粉红,还有刚才被时鸣压制的一些划痕,他笑着说,“他现在除了对论文考核焦头烂额以为,应该会感觉得到冷,因为瞄准镜的十字线正对着他的头。”   周衍舟扯着时鸣的衣襟,把人拉了回来,一只手缓缓地缠过他的腰,另一之手开始解他的纽扣,声音低了几分:“我好言相劝的时候,你非要和我讲道理,现在把局面弄成这样,开始听话了?”   时鸣的胸膛剧烈地浮动着,他大脑飞速地运转,思考着周衍舟这些话。   对方却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低笑说:“你刚刚不是说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也要去想那百分之一的影响吗?那现在轮到程之逸身上了,是不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你都不敢去赌呢?”   说话间,时鸣内衬的扣子已经都被解开,周衍舟冰凉的手就流连在他的胸口,微微仰头用唇去碰对方的侧颈:“真好闻,鸣哥你身上真好闻!吓傻了吗?”   说话间,周衍舟已经放开了他,看着时鸣此刻的表情,他有些想笑:“就一次,等我们完事儿之后,我立刻告诉我的人撤,这里都开了屏蔽,你的消息和电话是传不出去的,鸣哥,想清楚了就出来,我在床上等你。” 第90章 定局19   浴室内刚刚升腾起的热浪,被周衍舟抽离而去,时鸣扭头看了一眼镜子,眉眼间的急色骗不了人,他还是担心他。   无论再失而复得多少遍,程之逸永远都只把自己置于危险。   “你是可以嚼碎黑暗的獠牙,不要因为我成了乖顺的猫。对抗罪恶,总会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取舍,但程之逸永远不需要你的后顾之忧,做你想做的事。”   这些斩钉截铁的字句就回荡在耳畔,时鸣知道无论是温华会展中心那个诀别又笃定的眼神,还是养蜂场的大火烧毁了他关于自己的记忆,程之逸一次次把自己置于危险,逼着时鸣去施展手脚,这些难言的背后,都是程之逸不想重蹈覆辙——   父亲被凌迟在自己面前,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连他被割下的每一片肉的纹路都记得,这辈子应该不会忘了吧!”   酣畅淋漓的快事之后,程之逸总会和他聊起当年的事,他搂着他说:“如果有一天,换成是你我如此,我也希望你学着我,置若罔闻。”   每个字都是浸泡在仇恨里的尖刀,抵在时鸣心口,逼着他向前看。   时鸣出来的时候,周衍舟已经换上了睡袍,半遮半掩地倚靠垫背,兴味盎然地望着他:“看来是想好了。”   时鸣走到落地窗前,提起茶桌旁藤椅直接拉到周衍舟的床边,一字一顿地开始说:   “郝乐言不是你强奸的,郝乐东是你一早收买的,董荇是唯一的变数,却因为害怕不敢说实话,替郝乐言圆了这个谎。你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你,无非是引我入局。”时鸣坐下来的瞬间,这间宽敞无比的卧室瞬间变成了办案区狭小逼仄的审讯室。   “现在我来了,所以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和你睡一晚,对吗?”时鸣的神情自然,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对待他审讯的每一位嫌疑人那样。   “是,我的目的很简单。”周衍舟和他对视着。   时鸣点点头:“很好,你承认这个,我们接下来的聊天会顺利很多。郝乐言被你强奸是假的,但郝乐东被你收买是真的,他的账户从上个月开始陆陆续续都在接收转账,虽然账户都不一样,但是转账人的IP地址都是同一个。你教唆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不懂法律的人去犯罪,而他知道被骗之后,人财两空,索性一口咬定就是你强奸了自己的妹妹。但这样你的目的反而更是达到了,因为你就是要包装成一个无辜被冤枉的形象,让我收集的所有证据都绕开你,最终指向一个你希望的人。”   周衍舟脸色变了变,瞪着时鸣。   “不用这样看我,我现在依然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的清白,一步一步都是按你的意思来,包括今晚我赴宴。”时鸣朝他摊手,“还是你赢了。”   “既然你知道,那别让我这样坐着久等,我会不高兴的。”周衍舟勾着声音和他说话。   时鸣依然坐着不动:“你的男朋友,陈设,还有印象吧!”   周衍舟极尽妩媚的表情终于凝滞在了脸上,他冷言问:“什么意思?”   “我一直很好奇,红月清吧是你当年受到创伤的地方,你却经常出入在那里,成名之后你更是拒绝了无数追求者的示好,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酒吧驻弹。”   时鸣勾着唇角笑了笑:“那你猜猜,我查了查陈设之后,发现了什么?”   “够了!”周衍舟怒目而视,冷笑着问:“鸣哥今晚是要和我彻夜长谈吗?”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单位还有事,需要加班。”时鸣也报以微笑,他不理会逐渐被他激起愤怒的周衍舟,继续说,“陈设,一个先天性智力障碍的人,人生履历就是一张白纸,唯一的色彩是他对音乐的天赋,父母把他送到你的培训班之后,你很快注意到了他对你不一样的态度,但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大受刺激,把你的培训班砸了个底儿掉,跑了,周老师大人大量,不仅没有报警,甚至没有追究。可惜他没跑多久之后,因为他的缺陷,很多用人单位都不收他,这个时候红月正好招聘驻弹,他去应聘成功,阴差阳错地进了红月清吧的门,也和你再次相会。   “他没有想到在那里还能遇到你,当场发狂和你扭打在一起,当时很多人都在围观,你无奈之下只得承认这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和你闹别扭才离家出走。大名鼎鼎的钢琴大师有一个长得可爱的智障男友,第二天就成了新闻热门,你把人圈了回来,经常出席一些活动,或者故意出现在狗仔多的地方,让他们拍下你们亲密互动的照片,可惜,百密一疏。东澳商城门口的街拍那么多,每一个人举着的都是高清长炮,我们的人掌握的所有照片里,其中有几张是陈设脖颈上隐隐约约的一圈勒痕,这时我们才发现,无论什么时候陈设和你出现在公众场合,他都穿着高领的衣服,周老师别和我说,这是因为他喜欢。”   周衍舟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他即使半掩着被子,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微抖。他双眼阴地盯着时鸣问:“所以呢,我们只是情趣而已,时警官和程老师做完之后,身上不会有这些痕迹吗?这也能成为呈堂证据?”   时鸣后仰靠在藤椅上,满意地点头:“别急,我也没说这些痕迹就代表了什么,只是如实叙述而已。周老师和这位小男朋友恩爱没多久后,忽然声明已经分手了,声明里把过错,辜负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但是一边水军把陈设偷偷瞒着你结婚的事,以及婚姻登记的证据发在网上,一时间陈设成了众矢之的,引来了你的粉丝以及正义网友的怒骂。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从你们分手之后,没有人再见过陈设。”   周衍舟怒道:“开什么玩笑,他回老家结婚,这事儿也要怪我吗?”   “周老师,别太心急。我没有怪你什么,只是简单的陈述,我上述所说,难道不是你做在明面上的事吗?”时鸣看着他,身子前倾。   “是。”   “那就好。”时鸣继续说,“陈设回到老家之后开始结婚,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他的老家在很偏远的山区,父母努力培养他好不容易走出山区,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又回去结婚,如果是他父母的观念传统,也不可能放他来大城市闯荡,如果不传统,为什么非要他回去传宗接代呢?”   周衍舟冷哼几声:“难不成他结婚也是我策划的吗?”   时鸣挑了挑眉:“你这个‘也’字……”   “好了,你说的已经够多的了。时警官好像没搞清楚你的位置,你没有资格和我聊什么的,更没有办法在我同意之前离开这里。”   周衍舟跪坐起来,开始朝时鸣挪近,丝滑的睡袍直接顺落下来,他的胴体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时鸣面前。   时鸣不得不佩服他,剑拔弩张成这样了,对方居然还能当作无事发生一般。   时鸣盯着他的脸,而后拿出手机打开屏幕,扔到他面前:“我的位置一直都在廷策的监控下,而我手下的人现在应该就在门外随时等着我的暗号。周老师,游戏时间结束了,我现在是以警察的身份正式传唤你到案。”   时鸣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传唤证,展示在周衍舟面前,他的内衬还解开着,腹肌的流线,胸膛的起伏都清晰可见。   周衍舟如同一具雕塑一般跪立在床边。   “我相信你安排了人在省警校远距离挟持了程之逸,但我更相信,你的人斗不过他。我觉得你这三年只是在暗处观察我,但你根本不了解他。程之逸是谁?论心狠,他可以看着自己父亲被一刀一刀活剐在自己面前,论手辣,在温华他可以用上千人做诱饵来布局;论聪明,他能从毒品的成分里分析出制毒的老巢,论战斗力,他能在那场大火里他能活下来。你觉得他今晚为什么不来?只是因为几篇论文吗?更何况,你现在我面前,有四个字叫,鞭长莫及。”   时鸣轻缓的声音刚落,瞬间传来了敲门声。 第91章 定局20   周衍舟从床上拉起睡袍,表情颓然地穿好,又恢复了平日的谦和:“鸣哥,再替我挡一次好吗?”   时鸣明白他的意思,他没去开门,只是隔门喊话:“门外等!”   周衍舟下了床走到沙发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开始一件件的穿着。   时鸣看着他迟缓的动作,眼神里交杂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今晚他几经坚持要逼着对方流露出他的真容,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安排人去挟持程之逸,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有所察觉。   那些话,只是临时心念一转的权宜之计。白色的西装重新穿回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清冷。   时鸣今晚说得是真话,他同情这个人三年所受的非人虐待,也理解他心底对自己的偏执,但不接受这样的绑架。   周衍舟整理好之后,看着站在门口等候自己的使命,依然温柔地笑望:“鸣哥,你身上真的很好闻,我能闻到阳光的味道,也能闻到清冷的薄荷,你太好了,是我肮脏。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珍惜。那场大火烧毁了他的记忆,那一刻你疼吗?可那样的疼,我无时无刻不在经历,今晚你又亲手杀死了周衍舟,那我希望我今日之痛,你来日一定代偿。”   时鸣听到最后一句话,双瞳猛缩,直接健步跃起,朝周衍舟厉声惊呼:“不要!”   玻璃的碎渣瞬间四溅,像惊天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门外的所有人。周衍舟从58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夜里的狂风从破碎的窗口卷了进来。   陈廷策他们推门而入之后,只看到时鸣站在那处缺口,神色黯然地望着楼下,可惜,太黑了。   邵允琛拿起对讲机开始讲话:“胖子,开车到正门,周衍舟跳楼了!快!”   时鸣已经回过神来,直接越过身后站着的人群,朝楼下飞奔。   刚刚那个距离,俩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床,他看到周衍舟转身的瞬间如果出手,其实可以救下他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的迟疑了一秒,时鸣在电梯里,盯着逐渐减小的楼层数字,一遍遍地问自己。   就好像一直以来的举着手电筒在夜间巡逻的人忽然照见了黑暗里正在偷窃的自己。   电梯门开的瞬间,时鸣像一阵风一样跑过大厅,身后跟着狂奔的邵允琛,还举着对讲机和张盼说话,很快传来了张盼的声音:“琛哥,什么都没有啊!”   在前面跑着的时鸣瞬间停下了脚步,他对着对讲机问:“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有人跳楼,没看到受害人啊!”   时鸣瞬间反应过来周衍舟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要轻生,而是要复仇。   “妈的!”时鸣低声骂了句脏话,直接拿出手机打给程之逸。   高层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大厅,时鸣叉着腰,听着听筒对面一声有一声的“嘟”,就像他的心跳。   他忽然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大火那天耳鸣的感觉又来了,他不得不伸手去拍打右耳,让自己听到外界的声音。   一分钟的时间,熟悉的女声播报传来,时鸣绝望又有些崩溃地放下了手机。   邵允琛和陈廷策在一旁围着他焦急地呼喊,时鸣却都没办法回应。   呼吸声,喘息声,火燃声,还有刚才玻璃破碎的巨响,以及迎面而来的破风,都流窜进他的神经里,开始细碎的崩裂,不温不火地抽打。   他后悔了,就在这一刻。   陈廷策一直在推他,时鸣把此刻的不安和烦躁都化作愤怒正要宣之于口时,对方先冲他大喊:“头儿!”   大厅里来回行走的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到了时鸣身上。邵允琛温缓地声音问:“队长,我已经联系了情报指挥中心,调取衢都一品周围所有路口的监控。”   时鸣顿了顿心神,把注意力转移到周衍舟已经跑了的事实上。他环顾左右,这些人围着自己,投来信任又坚定的目光。   时鸣转身朝正门走去,眼神没了茫然,而是坚定地开始分配任务,   “张盼,和情指中心的韩主任随时保持联系,让他通过监控锁定周衍舟逃跑的方向,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是开跳伞逃生,从他落地收伞到躲开我们的视线,时间并不多,现在立刻去追。”   时鸣走出酒店大门,泊车员已经把他的车停到了门口,时鸣招呼着身后的陈廷策:“跟我回单位,锁定他的位置,立刻开展追逃。”   寒冬的夜风像陆上挣脱藩篱的海啸,肆意地狂卷,凝视着废墟里的跌跌撞撞的人。   周衍舟从衢都离开之后,并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他躲不开监控,只好在就近的地铁口掩藏到最后一班晚高峰的人丨流里。   此刻他藏在小巷之中,靠着墙大口地呼吸。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他不得不去接起。   对方低沉的声音昭示着压抑的愤怒:“怎么回事?别和我说,时鸣发现了浅滩的事。”   周衍舟喘息着粗气:“没有,但他发现了陈设的事。我们的计划需要提前,最迟下周二必须出海。人和船都安排妥当,我们分开走,你带着人先行赶往雾岛,我现在目标太大,时鸣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抓我,我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那你只能等着被抓了。”男人肯定道,“被抓之后,别忘了要怎么说话。”   “抓?”周衍舟冷哼一声,“只有我自投罗网的份儿,没有人能抓得了我。后天按计划进行,另外这个手机很快也会被监控,别再联系我了。”   周衍舟没给对方任何时间,立刻挂断电话,关了手机之前,他对着屏幕出神地看。   那是一年前,他和某位当红明星同台演出时,无意间在前排执勤安保的人群里发现了时鸣。   那是他第一次在表演时弹错音符,那个人被他描摹了七百多个日夜,那一刻他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就像是书写情书的告白笔。   等最后谢幕结束之后,时鸣指挥其他人开始有序离场,站在幕布后的周衍舟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的指腹温柔地轻触着屏幕,仿佛能触到这个人的肌肤。照片里的时鸣穿着特警制服,腰带的金属扣反着舞台的荧光,紧紧地裹束着他的腰,挺拔又伟岸。   周衍舟抓拍的正好是时鸣回头看舞台的一个动作,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周衍舟蹲在地上,看着壁纸里的人,苦笑道:“很快就结束了。”   也是这个迟疑的间隙,坐在天河分局刑警队的陈廷策锁定了他的位置,他高声喊着:“是炀林巷!”   时鸣马上打通张盼的电话,通知他:“炀林巷!我现在立刻通知老吴过去支援你,那是一片住宅区,见到人一定不要激怒他,小心劫持人质。”   张盼应声之后,掉头赶往炀林巷。   时鸣盯着陈廷策电脑屏幕上的红点,开始在巷子内移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陈廷策还没反应,时鸣在身后说:“他跑了。”   语气很平静,但陈廷策却知道此刻时鸣心里翻涌着怎样的巨浪。   程之逸在这个关键点失联,周衍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融入人潮,他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使得时鸣他们不仅抓人难上加难,还需要时刻提防这个人铤而走险。   忽然间,时鸣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陈廷策和他同时看到了来电人。   陈廷策比他还要激动地跳起来:“专家!”   时鸣也马上接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色:“阿逸?”   “时鸣!”   两个人同时呼唤对方,在确认之后,程之逸明显听到时鸣的长吁了一口气。   时鸣一晚上的心焦,不安,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对方,都在此刻化成一句笑谈:“阎王爷问我为什么早到三年,我说被你吓的。程老师,你今晚真得吓死我了!”   陈廷策乖乖地坐好,盯着电脑屏幕继续追踪,不敢再去听这俩人的对话。   单身狗在这个时候的暴击率绝对达到了巅峰值。   时鸣也走到窗边,他在用他的方式去安抚电话那头的人,不让他愧疚。   程之逸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笑着道歉,又解释:“我刚刚回来洗澡,现在才看到了未接。现在什么情况?周衍舟跑了?”   时鸣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消息网,他答:“嗯,我正在追。”他把今晚的经过简单的陈述一下,只是忽略了对方强迫发生关系才经过。   当提到陈设的时候,程之逸的呼吸明显不对:“你不该这个时候惊动他,时鸣,我们本来的计划就是等着他们实施计划之后,再跟着他一步步地找到我们的答案,你现在……”   程之逸话还没有说完,时鸣这边的门被温沁彤着急地过推开,他回头一看,温沁彤的身后站着的是,宋冉。   程之逸问:“你那边有事?”   “嗯,你明天开始就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等着我去找你,听话,千万别乱跑。”   时鸣反复强调,现在他抓不到周衍舟,意味着程之逸无论在哪里出没,都有危险。   挂了电话之后,温沁彤已经领着人进了办公室,她指了指身后的宋冉:“头儿,她要报案。” 第92章 定局21   宋冉的眼睛有些肿,她看着时鸣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恐惧,她哭着说:“时鸣,宋梓失踪了!”   时鸣拉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温沁彤,对方立刻去倒热水。   时鸣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说,怎么回事?”   宋冉的声音带着颤抖,尽力控制自己的哭腔:“半个月前,我和她说马上新年了,再疯也要有个限度,该回来了。她说和她男朋友最后一站要去雾岛,玩一周就回家。但从她和我说马上要上飞机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我打她电话,发消息,都联系不到。我试着去搜这个所谓的雾岛,却发现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时鸣,她一定是被骗了,一定是!”   “雾岛?”时鸣恍惚觉得这个地名十分熟悉,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对,雾岛,她给我看过这里的照片,的确只有雾和丛林,说很多爱好探险的人都会去,因为足够惊险刺激,但我找遍全网,甚至托很多朋友去查,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全世界没有一个叫雾岛的地方,我的妹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宋冉越说越害怕,她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停地抖。   时鸣把热水递给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喝水缓一缓。别怕,我们警方想办法。”   时鸣倚靠着办公桌,开始从记忆里搜寻这个“雾岛”,他想起程之逸和他说过,Mistral下一步的计划就是“人”。   他猛然一惊,难道Mistral说的人,就是指宋梓之类的人。   时鸣又安抚几句之后,快步走到办公室外打给了程之逸。   宋冉的这几句陈述,几乎确定了一直盘旋在程之逸心头的猜测,Mistral研制的新型毒品原材料和技术并没有被毁,被韩延在最后的紧急关头送了出去,那就意味着这个实验和制毒的工作不会停下,但他养蜂场的倒闭让他在运输线上元气大伤,他不得不再另辟蹊径。   时鸣和程之逸都隐约间明白了这些“人”的作用,运毒工具。   时鸣在和他交谈之间,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雾岛”这两个字,这样他很快想通了对方作案的手段:“阿逸,九月份的时候,我们还有晨晨一起去东澳商城吃饭,那时候我们隔壁桌的两个女生就在谈论雾岛,我当时还问你最想去的地方。这两个女生,其中有一个说很喜欢雾岛那种神秘感,但另一个说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对方又说怎么可能?最近很火。她们的信息不对等,这个Mistral是以这种手段,只精准的攻略自己所选的人,其余人,包括你我都不会收到关于雾岛的任何信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旅游景点,这只是他们吃人的老巢。”   程之逸此时也站在窗口,望着深沉的夜色:“我知道了,这个雾岛岛照片你记得发我,我让秦欣帮忙去找。”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在这讳莫如深对话里,程之逸的心底慢慢有了真切的答案。   宋梓不会是第一个在雾岛失踪的的人,时鸣安排人的领着宋冉去办案区做报案笔录,自己在深夜拨通了市局刑侦支队的电话。   一场关于“雾岛失踪案”的清底排查行动展开了,省厅开始从各种媒体渠道征集有关雾岛的线索,但收效甚微。   这样更加作证了时鸣的推测,只有特定的人才会收到关于雾岛的消息,而收到的消息的人大多已经和世界失联了,偶尔像宋冉这样的知情人来报案,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根本不知道雾岛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   时鸣再见程之逸是两天后,这两天程之逸并没有听他的话待在家里。他傍晚到的时候,程之逸居然刚送时晨回家。   时鸣见他这么不配合,不得不把生日宴那一晚的真相如实告知。   说到被对方强烈要求睡觉的时候,他的声音不由得虚了几分,但他不得不把周衍舟最后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对方。   程之逸听后,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反而笑着逗他:“时警官的魅力挺大。”   时鸣简直气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   “什么时候?”程之逸反问,“放松点,没到了决战的时候?”   俩人坐在沙发上,开始交换着意见。   “周衍舟逃走之后,很明显是冲你来。所以,这些天……”   “这些天我不仅不能待在家里,我还必须得到处闲逛,时鸣,我懂你的意思,但一直被动不是我的性格,我有分寸。”程之逸替他倒着热茶。   时鸣在之前和程之逸那么要好的情况下,尚且劝不住,更何况现在两人的感情还并不稳定。   一时间,时鸣只能沉默了。   一个人泡茶,一个人喝茶,这种氛围从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就算程之逸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知道时鸣在保持着克制。   正如他所说,他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莽撞的少年,凭着一腔热血和不回头的精神就能把人追到手,现在他多了太多的后顾之忧,这种情绪在周衍舟生日宴之后达到了新的高度,他怕他的靠近,他的喜欢,都给这个人带来危险。   温华潜伏在暗处的子弹,养蜂场始料不及的大火,给时鸣的心底留下了阴影。   这些,程之逸都明白。   茶过三巡,客厅墙上的挂钟,时针都指到了11,连续四个小时沸腾的开水,已经让客厅的温度越来越高。程之逸给时鸣倒了最后一杯茶,对方宛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见茶水倒满直接去拿。   时鸣握上茶杯的同时,程之逸忽然包握住他的手。对方诧异地抬头,只见程之逸笑着说:“你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喝到你不泡了为止。”时鸣也很诚实地回答。   “你以前,就是这么追的我吗?”程之逸眼眸里含着玩味地笑意。   这杯茶很烫,时鸣此刻被烫得手心生疼,程之逸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好摇头:“不是。”   “嗯,那老师今晚教教你,怎么追人?”程之逸包覆着对方的手,停顿了几秒,终于松开了。   时鸣皱着眉头摊开手心,已经红成一片,他手指还有些微屈的僵硬感。   程之逸问:“烫吗?”   时鸣也笑出声:“程老师,这又是开卷考试?”   “我问你烫吗?”   “烫。”时鸣如时回答。   程之逸勾了勾唇,直接揽着时鸣的脖颈吻上,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程之逸的手已经摸到他腰间的皮带,时鸣的皮带系的紧,程之逸一手解开有些难度,见他半天没动静。   程之逸的脸开始泛着红,贴着他的唇问:“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时鸣笑了笑,把皮带解开,任由程之逸处置。   程之逸温柔地动作。   霎时间,快意袭来,心底无数热浪翻涌而起,把时鸣的思绪逼仄到角落里,逐渐融化在程之逸的爱抚中。   “阿逸,”时鸣唤他的昵称。   程之逸挪开唇,低喘着说:“心烫了,手就不烫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跨坐在时鸣身上,他轻噬着他的耳廓,湿润的滑声在耳道里响起:“宝贝儿,手还烫吗?”   时鸣在这句话里,差点要彻底交代了,他搂着他的腰,跟着他的节奏回答:“还烫!”   程之逸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轻喘着说:“那拿起来,程老师给你降降温。”   客厅的氛围逐渐暧昧起来,时鸣此刻手心的烫比起身上来的确算不上什么,他觉得自己要被这个人烧透了,条件反射地拿起手触碰着程之逸的脸。   下一秒,他朦胧的双眼在一片情迷里看着对方探出软舌,直接舔过他的手心。   时鸣的身子竟然在这瞬间轻颤,那双琥珀色的双瞳燃着火焰,一阵飓风卷过,在他的心底狂烧起一片荒原野火。   程之逸其实没有太多经验,他是在用他全部的赤忱来安慰时鸣那颗忧扰难安的心。   时鸣在这一刻,居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无论这个人失忆与否,永远会把他的感受摆在首位。   程之逸和从前相比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这个人就是这么大胆直接,会在几千人的大礼堂公然勾着自己亲吻,也会转身压着他告诉他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和筹谋的事业。   就像程之逸说的,他是带着诚意来谈这场失而复得的恋爱,把能给予和呈现的都放在天平的一端,不管另一端的时鸣会摆放什么砝码。   时鸣顺着这个跪坐的姿势把人抱了起来,朝卧室走去:“上次做完你两天没能下床,今晚按你的要求来。”   程之逸紧紧地环着对方:“我没有要求,唯一的希望是,让我记住你,我不想又失忆之后,再等着你来爱我一次。”他说到这里居然有些委屈,他开始亲着他的脸,温柔地说:“时鸣,今晚,让我记住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阀门,把两个人这段时间只敢埋在心底的隐忍和悲伤都倾泻而下,像泄洪一般地汹涌,堵在心口,又延续在炽热交缠的密吻里。   又是一场火,烧红了双瞳,只能映衬出彼此,再无天地。瞬间分崩离析的理智被碾碎,像今晚的狂风一般,时鸣扯烂两人之间最后的遮掩。   这次程之逸提不出任何要求,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在迷离之际甚至觉得自己飞升到了天堂,又在急喘中似乎感受到了过去的记忆。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时鸣像个独行幽深的吸血者,握着他的心,抽丝剥茧地剥离体内。   灰白的窗帘被攥紧在程之逸的手里,像是一场盛大的谢幕,和身后的人一起格挡在幕布之后,沉沦,堕落,癫狂。 第93章 定局22   第二天中午,程之逸在半睡半醒间有了知觉,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全身上下的痛感让他不受控制地流着生理眼泪,整个人仿佛被散架一般不能动弹,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喊着“时鸣”,空荡荡的房间里毫无回应。   他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有时鸣的几个未接来电,消息列表里除了唐烬日常的汇报,也有时鸣的几声问候。程之逸正要语音回复。   通知栏忽然又弹出一条消息,是备注着“魔鬼”表情的人。程之逸点开之后,对方只有一句:下午两点,温苑别墅。   他回复:多谢!   程之逸刚想和时鸣调情的心情瞬间没了,他忍痛起身去穿衣,现在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抽搐,昨晚的痛到现在想起来,他还会头皮发麻,他说要记住他,对方倒是真的做到了。   不过对于疼痛,程之逸的忍耐力的确是一般人难以企及。   下午两点前,程之逸给时鸣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学校有研究会,晚上不能接时晨了,说完之后便关了手机。   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一个人出现在了郊区的温苑别墅,这里就像是平整规制的“荒郊野外”,除了一幢突兀的别墅再无其他建筑,程之逸站在雕花深漆的大门口,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的主人像是隔离于尘世之外,守着自己的王国。   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一位身着正装的老者朝程之逸微微颔首:“程先生,久等了。”   程之逸抬眸去看这位老者,正在满目和善地望着自己。他笑着说:“齐叔,多年不见,这么见外了?”   齐野见对方一语道破,连忙笑着解释:“之前听阿轩说你失忆了,我还以为不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了,他都怕碰一鼻子灰,才特地让我来。”   程之逸跟着齐野进门,毫不留情地揭穿:“您被他骗了,我要是不记得,怎么可能来找他,是他发懒罢了!”   齐景轩果然站在楼门口用目光迎接对方,不是他不怕程之逸忘了他,是他觉得见面太过尴尬,有齐野在前面接待,就好像是大户人间的照壁墙,不至于造成短时间内难以适应的视觉冲击。   程之逸站在台阶下的时候,齐景轩才算是见到原原本本的本尊。   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和当年在欧洲定居的那位儒雅谦和,彬彬有礼的“王子”一样。   程之逸几乎不交朋友,尤其是在家族变故之后,他和人的关系简单到只用钱来维持,但是齐景轩不同,他是他初中到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直到现在。   程之逸见他不开口,一动不动地站着,只好说:“看样子,好像你才是失忆的人,永这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   齐景轩爽朗地大笑几声,走下台阶迎接称之逸:“我要用太炙热的目光看你,怕你家那位吃醋。”玩笑话说完,他展开双臂,认真地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程之逸有些动容,在这个拥抱里,记忆停在二十岁那年,当时欧洲的商界看到Eternal(程氏)的名号都会避之不及,齐景轩的父亲也是如此,两家从一开始因为华人经商的惺惺相惜,到最后齐昊害怕被那个恐怖的杀人组织盯上,和程家断绝了来往。   齐景轩一直都扮演着反抗父命的角色,不仅拒绝和程之逸断了联系,而且还要施以援手,被齐昊关在家里之后又偷偷跑了出来去找程之逸。   等到的却是程之逸的言如利剑的“抛弃”。   刚刚目睹过父亲被凌迟的他,像惊弓之鸟,害怕所有人的靠近。人们都觉得程家独子可以狠心到那个地步,但那个时候的程之逸是如何愈合这道伤口的,只有齐景轩知道。   所以一开始程之逸和他提出今天的请求时,齐景轩是拒绝的。   把人领进客厅之后,齐景轩笑着说:“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比起你的城堡,这破屋子怎么这么小!”   程之逸逗他:“嗯,我家储物间的标准。”   听到他这么轻松地提到“家”字,齐景轩诧异地扭头,对方坦然地问:“怎么了?”   变了,这个人变了。   近距离的观察,齐景轩才看清程之逸的眼睛里没有那层朦胧的忧郁,以及随时随地都会走神的慌张。   现在的程之逸坦然从容,不需要刻意表现,而是真的释怀了。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看你眼角都有皱纹了比较诧异,你那位没花钱给你好好保养啊!”   程之逸坐了下来,笑着问:“你老提他干什么?这么想见,等事情都处理完了,给你引荐一下。”   齐景轩没回答,朝齐野摆手:“把东西拿来。”他知道称之逸很急,所以也不打算把追忆往昔和叙旧放在今天。   “这件事,小警官知道吗?”   程之逸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   程之逸看着他问:“连你都拒绝,你觉得他会怎样?”   齐景轩后仰着靠在沙发上,笑着说:“我在你这里就是工具人?十几年的交情比不上那个臭小子,凭什么让我担心你,他什么都不需做。”   程之逸收起笑容,眼神深幽而坚定:“因为这是最快的办法,阿轩,我已经被这个组织磨得没了耐心,再任由它为非作歹下去,我不知道和时鸣还要经历多少次生离死别,这对于我而言,是另一种精神凌迟,但这一次,我不会再站着旁观了。”   正因为齐景轩知道他的决心,所以没有办法拒绝。   齐野很快提着银色保险箱走到了客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茶几上。得到齐景轩的眼神示意之后,对方打开了箱子。   里面的银环散发着寒气,齐景轩从齐野手里接过消毒手套,也递给了程之逸一副。   屋内的气氛瞬间低压,齐景轩问:“要不要验验?”   程之逸点点头,对方拿起银环旁边像纽扣电池一样的东西递给齐野:“打开。”   齐野很快抱着电脑来到俩人面前,齐景轩指着屏幕上的红点说:“这个是靠全球的卫星定位,只要你在这个地球上,就能定位到。”   程之逸了然:“嗯!”   齐景轩示意齐野下去之后,又解释:“为了你的安全,我特地让人在里面安装了报警装置,会通过你的心率变化来感知你的情绪。”   程之逸很感激对方能为他着想到这一步,但他还是嘱咐:“我知道你担心,但你的人不能跟着我,一旦被发现对方不仅会杀了我,那些被挟持的人也会有危险,这不是开玩笑。”   齐景轩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这个人:“我可以不派人,但你的安全……”   程之逸笑了笑:“你放心,我有护身符。”说完,拍了拍齐景轩的肩膀,“走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齐景轩领着人上楼,好奇地问:“虽然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但是你能找到我,我还是很诧异,情趣用品居然被你当成破案工具,阿逸,你怎么不去找医生啊?和我的人玩这些东西,我怎么着都行,但是对你,我怕我会手抖出问题,毕竟我不是专业拿手术刀的人。”   程之逸如实回答:“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查那些医生的底细,所以来找你。你别怪我,这么多年不联系,一见面就要你帮忙。”   “我一工具人能有什么意见。”齐景轩调侃完又认真道,“当年叔父的事,在你还愿意来找我,我很感激。”   朋友,不是时时刻刻要围在身边,但一定是危急时刻能想到的存在。   齐景轩以为当年就要失去这位挚友了。   他说完之后,自顾自地快步上楼,程之逸的步伐却依然迟缓,齐景轩低头看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年轻人就是好啊,是不是啊?”齐景轩见他脸红了红,更是逗他,“一会儿,要是你男朋友知道了我们要做的事,怕不是会来枪毙了我。”   “谁不喜欢年轻人?”程之逸也快了几步,上了三楼,推着齐景轩,“别没正经了,快点儿!”   齐景轩其实是有益让他心绪放松,毕竟穿刺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适应的。   程之逸躺在皮沙发上时,齐景轩忽然后悔答应他了,他本来就不是合格的医生,此刻却要他做比医生还要专业的事。   “阿逸,要不我喊我的私人医生来吧!我真下不了手。”齐景轩几次举起银针又几次放下。   程之逸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说:“几年不见,越来越矫情了,实在害怕,和我签一份免责声明,出了人命不要你负责。”   “说屁话,我这不是怕弄疼你。”齐景轩没好气地说,“衣服脱了,先给你打针麻药。”   程之逸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真当做手术啊,我没多少时间了,快点儿!”   齐景轩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作为掌控者的气质和节奏全部被打乱了,他看着程之逸脱了上衣,那个刺青,还有身上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程之逸平躺好,又一次闭上眼睛:“别看了,我感冒刚好,别还没行动就病倒了。”   齐景轩笑着开了空调,拿起针来开始酝酿感觉,他流连着对方身上青紫的斑驳,直言:“他对你可是一点不温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也玩这个。”   程之逸听了这句话,忽然睁开眼望着纯白的天花板,他昨晚说要记住时鸣,不是什么调情的话,他是做好了不回头的准备。   这一刻从齐景轩嘴里说出来,他才发现他真的舍不得那个人。   “阿轩,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帮我……”程之逸伤感地说。   齐景轩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见他正在出神地想念爱人,抓住这个机会,手里是银针和那枚装有定位仪的银环同时出手。   他的手比外科医生稳得多。   程之逸的痛觉神经传输到大脑之后,顿时疼得没了知觉。   他们并不是为了性的快感,所以这种疼痛被放大了无数倍,后背和额头开始渗着冷汗,像身体开了一个豁口,冷冽的风和雪全都灌进来。   生理眼泪顺着眼角滴到沙发上,齐景轩尽量不去关注这些反应,握着银环的手再次用力,终于穿过去了。   “好了!”齐景轩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等程之逸从痛觉里缓过来低头去看,银环已经挂在了自己胸口,上面染着腥红。   齐景轩神色凝重地开始给他处理伤口,嘱咐着:“这几天不能见水,饮食也要清淡,我给你用纱布止血,穿衣服的时候多注意,这些天你需要自己换药。”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份愧疚。   几分钟之后,程之逸的听觉才慢慢恢复,齐景轩已经嘱咐完了,正问他:“你完全可以带个耳环,项链之类的,没必要……”   程之逸低声答:“那些东西太过突兀,而且也很容易被拒绝佩戴,我又没受虐症,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齐景轩故意酸他:“哦,那这应该是我的福气吧!”   程之逸现在没多少力气和他开玩笑,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有种昏昏欲睡的困意。   齐景轩见他双眼迷离,连忙问:“逸!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程之逸气声回答完之后,便再无知觉。   此刻时鸣正坐在看守所的提讯室里,对面坐着石明寿。   “老师,今天我来不是为了案子。”时鸣开门见山地说,在郝乐言强奸案上,他并不打算多浪费时间和这位一心认罪的老人纠缠。   石明寿清了清喉咙里的痰说:“你问吧!”   他的老师越来越老了,时鸣其实明白对方非要把火引到石明寿身上的原因,他问他:“老师,记得那天问去学校接阿逸下课的时候,你邀请我去你办公室,那时候你说你有东西要我转交给阿逸,是什么?”   石明寿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沉吟半晌后回答:“是严师兄留给之逸的东西。”   “那现在东西还在保险柜里吗?”时鸣还记得那天石明寿是要从保险柜里取的时候,忽然被打断的。   “应该,应该还在吧!”   时鸣坐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石明寿笑:“是什么东西,方便告知吗?”   石明寿有些犹豫,他说:“其实都是些古董小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之前严师兄一直托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之逸,一直没机会。”   “既然不是贵重物品,老师为什么要锁在保险柜?”时鸣试探着问,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又补充,“如果什么东西都能放进保险柜里,那觊觎的贼可是会越来越多。”   石明寿听懂了他暗示的内容,他问:“不怕贼多,就怕贼惦记,更怕贼得手。”   “那不会,上学那会儿,老师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但我好歹跟着您学到不少,这种事情充其量是课后作业,甚至都不能算是期末考试。”时鸣又在暗示他,对方没有得手。   石明寿放下心来继续说:“说到期末考试,我记得你唯一一次拿过年纪第一的科目应该是《侦查学总论》吧!”   时鸣跟着他的话头回忆,他瞬间明白了石明寿言外之意。大学四年,他虽然聪明,反应快,但是考试马马虎虎,根本没有拿过任何科目的年纪第一。他笑着站起来和石明寿道别:“是,唯一一次的年纪第一,主要归功于石老师教的很好。”   石明寿点点头:“师生共同进步罢了。” 第94章 定局23   从看守所出来,时鸣直接打给了严宋,电话里低声叮嘱:“宋,昨晚扣下的保险柜里,把那本《侦查学总论》收起来放到我办公室。”   当时从省警校把石明寿带走时,时鸣让严宋特意留下了一个监视器。   这是他反复回味石明寿那天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之后下的定论。当时苏建盛喊他,对方却看向了自己。   那个眼神古怪,疑惑,写满了欲言又止。   和石明寿的那次见面似乎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正常。尤其是石明寿被问到为什么到了退休年龄没退休的时候,对方的回答居然是侦查系离了他没有人当系主任。   时鸣想到这一点,立刻打给了省警校的院长侯钦,侯钦虽然说侦查系现在内部竞争比较激烈,石明寿留下暂时主持大局。但他无意间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时鸣。   侯钦说:“石主任留不留都差不多,现在在学校也是养起老来了,不用日常开会培训,不用授课,不用管理学生。”   不用授课,那就意味着,那天从教学楼和时鸣的碰面是对方早已想好的计划,而不是偶然遇见。   时鸣想通这个疑问,那石明寿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就又多了一层含义,他在暗示他,交给程之逸的这个东西十分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时鸣会让严宋安装监视器的原因。   果然,就在昨夜,鱼咬钩了。   和程之逸折腾一晚上,时鸣是凌晨接到的严宋的电话,偷偷潜进石明寿办公室的人已经抓到了,作为涉案财物的保险柜自然被扣押带回了刑警队。   从看守所出来,时鸣这才明白,把柜子带回刑警队就是他这位老师真正的用意。即使身陷囹圄,仍然能通过微表情,刻意流露的破绽来指挥着入狱后的一切。   时鸣懂了这个人的牺牲,就像程之逸和他说的那句:“只有石主任进了监狱,他们才会有接下来的动作。”   想到程之逸,时鸣拧紧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昨晚做的太狠了,今天早上程之逸其实是处于昏睡的状态。他拨通了他的电话,可听筒传来的声音居然是关机。   时鸣又打给了唐烬,对方显然也不知道程之逸在哪里?   “时警官,你去少爷的家里看看,他有时候喜欢独处,就会关机。”唐烬推测道。   这句话还是让时鸣安心了不少,他想到昨晚的激烈,今天程之逸应该是下不了床。放下心来,他驱车回了单位。   此时的程之逸安静地躺在温苑别墅的客房里,齐景轩的私人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穿刺只是一种受虐的途径,比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打耳洞更狠,比医院所做的穿刺手术又轻。但是齐景轩掌握不好这个界限,直到现在程之逸昏迷不醒,胸前还在出血。   齐景轩等着医生包扎处理好之后,坐在床边看着程之逸,对方脸色十分苍白,神情宁静但还是能看得出痛苦的感觉。   齐景轩和他交流道:“阿逸,你再不醒过来,你那位小警官就要来找我要人了,我的好弟弟,警察找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一旦被他发现,你计划的这些事都会暴露。”   程之逸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悠悠地说:“我关了手机的,你放心。”   “靠!”齐景轩像见了诈尸似得跳起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程之逸睁开眼睛,适应着屋内透进来的太阳光:“刚醒不久。”   “好点了吗?”齐景轩见他要起身,连忙上手把人扶起来。   “嗯,我没事。”程之逸其实很疼,身前的异物感十分明显,好在他对疼痛天生能忍。   程之逸本以为这一次的又会病倒,所以防范保护得十分认真,好在除了伤口还会流血之外,身体在慢慢适应这个东西。   一连几天,没有任何不良的病症。   这些天他都只是和时鸣吃个饭,不会留他过夜,甚至不会和他太过亲密地接触,时鸣在这些事情上完全尊重程之逸。   但不代表时鸣不会抱怨,这天下午他把石明寿交给自己的《侦查学总论》拿给了程之逸,前因后果讲清楚之后,别人不清楚石明寿的用意,但程之逸清楚。   他看着这本发黄的旧版教科书,点头道:“放我这里一天,不算违反规定吧!”毕竟这是涉案财物,按理应该在案管中心。   “没事,送到你手里也是石老的用意。”   程之逸收好之后,继续给时鸣斟茶,对方笑着说:“阿逸,现在来你这里,好像是去了邢汇深的办公室,我去他办公室,除了汇报案情进展就是喝茶。”   程之逸笑着说:“那天做得太过了,我有些害怕,你让我缓几天。”   时鸣笑他:“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似乎在和我刻意保持距离?”他直截了当地戳穿对方。   程之逸看着他:“想多了,我最近只是身体上不舒服,那晚有些后怕。”   时鸣离开程之逸家的时候,天空飘其淅沥的雨夹雪,灰蒙蒙的云压在他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可怜。   大概是到了第七年了。   他和程之逸走到现在,怨得了谁?   他忽然想起秦诗枫的话,他们俩分分合合,不像是谈恋爱,倒像是为了彼此折磨。   是在谈恋爱吗?时鸣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喝到嘴里的茶很苦涩。   程之逸站在窗户旁边,看着时鸣落寞的背影,这一瞬间他承认他的心是疼的,十二年的时间里,他要算的账太多了,他无法撕掉那些伤疤和这个人彻底偏安一隅,但好在,   一切都快结束了。   程之逸拿出那本《侦查学总论》,也取出了严锋留给自己的信。   那天苏建盛提到这封信时,程之逸并没有太多诧异,但是他能注意到这封信,却让他很是意外。   他并没有说谎,这封信的内容其实都是一些的嘱咐程之逸好好治学的话,乍一看根本没有什么别的深意。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留着这封信原本是为了探究其中的端倪,但是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任何收获,索性他就把这当成是老师的遗物珍藏多年。   直到那天和苏建盛的谈话点醒了他,严锋在那场大火之前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程之逸又想到了他回到学校第一节公开课前,石明寿和他探讨过《侦查语言学》的内容。   石明寿当时说:“或许他只是单纯想和你告别呢!”   程之逸经常会登门去拜访老师,这是三个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那明明就是一次很寻常的见面,严锋把信给了程之逸,为什么石明寿却说是道别呢?   这两个人一个知道严锋即将不久于人世,一个知道那是一场告别。这些有意无意间流露的信息,都让程之逸得出了一个答案:   是严锋在引导这一切。   葬身火海之前先是告诉苏建盛自己被人盯上了,之后又多次在和石明寿的谈话里告诉他,舍不得程之逸找个好徒弟。   程之逸眼里噙着光芒,看到了乌云后的繁星,多年来在他心底的结慢慢解开变成了长绳,把所有的疑问和线索串联了起来,铺陈在自己面前。   严锋为什么会死?会预估到自己会死?盯上他的人又是什么人?   眼角越来越湿润,程之逸把答案流回了心底,看着发黄相片上的老者,他终于倾泻出无数遗憾交织成的哀痛。   他的老师是自杀的,当然会预测到自己的死亡,生前感受到了背后的眼睛,也知道了答案,可他没有任何力量与之对抗,只能布下这个局把自己眼前的迷雾推到程之逸面前。   他以一己之力,把程之逸、苏建盛、石明寿三个人推上了舞台,而程之逸一开始从那些迷惘里怀疑到了石明寿,尤其是在温华的时候,他忽然跳出来指证霍昱,他当初以为是自己敲山震虎的连锁反应,让石明寿紧张不已,所以才抛出一枚无关紧要的弃子来洗清嫌疑,包括后来他明明要退休之后,却仍然活跃在警校,这个人身上藏着很多讳莫如深的谜底。   但从唐烬查出把自己推下楼的人是石明寿开始,他的怀疑动摇了。石明寿个子不高,一米六刚出头,所以他的裤子一般偏长,裤腿都会堆在脚底,但那天穿着老式皮鞋推自己下楼的人,裤腿却是正好的长度。   而且石明寿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杀不了他,又会不小心暴露。   就在他半信半疑时,石明寿居然涉嫌强奸案被捕。舞台上的三个人,已经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慢慢地将其中两个人圈在了一起。   而此时时鸣居然把偷盗的家贼送到了他面前,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思路梳理到现在,程之逸更加笃定这封信不是简单的诀别书,而当他知道石明寿被严锋托付,要给自己这本《侦查学总论》时,他重新翻开了这封信。   这是密码和密码本。   程之逸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正如他每一次读研时每个挑灯夜战的夜晚,这是他的老师真正给他出的毕业考题。   隐隐约约间,他耳畔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任何东西只要能变成数字,它就能传递信息。   数字!   程之逸开始每个字每个字的看了起来,言语之间都很通顺,不存在笔画多少的问题,标点符号的顺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试着找出其中的数字,再到那本《侦查学总论》里对应,依然没有内容。   “之逸,你知道从古至今,因为刑狱冤案枉死的人有多少?数字虽小,却在百万之上。我们研究的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用点点血迹书写的冤魂。每篇论文的发表,多则一笔带过,但其效可以增百倍,少则减一句,但又差了九成。其中的差次,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之逸,你生性高傲,这于治学而言,却极为致命,所以我希望你能虚心……”   程之逸似乎看出了门道,是字谜!   “数字虽小,却在百万至上,”这句话本身就前后矛盾,它的谜底是“一一”,百万之上的“一一”   “之逸!”的“逸”谐音是一个“一”,所以,是第一页的第十一行,“点点血迹书写的冤魂”,是点,冤魂有三个点,所以是“三”。   第一页,第十一行的第三个字。   程之逸翻开总论,迅速找到了这句话“犯罪侦查学是随着近代国家制度,司法制度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而逐渐建立起来的。”   程之逸按照这个方法继续破解下一句,“多一,增百倍,少一,减九成”,他皱了皱眉,纸上写下了“十”。十字多一笔,是千,少一笔是一,正好是百倍和九成。   他翻开第十页,是一个案例分析题,他继续看,“在你的一念之间”,“念”字的中间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第十页的第七行,   程之逸的思绪紧绷着,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虚心”二字,   “虚”字的心,是汉字“七”。第十页,第七行的第七个字。   程之逸把这个字写下来的时候,身上因为过度紧张的不适感反而减轻了很多。他把信夹到了书里,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结霜了,程之逸看了看旁边的台历,在今天的日期上圈了圆圈,12月27日。   他又拿出手机,给时鸣发了一条消息。   时鸣正和他的队员们一起研判周衍舟的轨迹,没有实时回复这条消息。   程之逸发完之后,也没有在等。   他说的是,除夕夜,喊时局吃顿饭吧,我也是时候该见家长了。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时鸣从机要室去厕所的路上看到这条消息,手机差点拿不稳摔在地上。他因为熬夜产生的疲惫感一扫而空,这句话像是对他今天郁郁寡欢的安抚,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人为了这句话,赌上了一切。 第95章 定局24   胸口的伤养得差不多了,程之逸开始恢复了正常的出行和工作,但其实他的出行无非就是家到学校再到时晨的幼儿园,工作也只有大学教书和接送时晨上下学这两项任务。   时鸣因为“雾岛失踪案”成了公安部的部督案件,忙得根本没有空回家。   也是这个时候,时鸣下定了决心,等这个案子有着落,就把时晨送回到父母的身边。程之逸自然也没有任何异议。   时晨自然还记得他,他对时晨也有些印象,但总之不是太深刻。但是这么多天的相处,程之逸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最近在识字,时晨一见到程之逸总会和他说,今天又认了哪个字。   程之逸忽然问他:“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   时晨看着这个人觉得有些奇怪,他说:“时晨啊!”   “那你会写时字吗?”   时晨飞快地摇头晃脑:“不会,我会写一,二,三。”他边走边蹦蹦跳跳,书包在他后背一颠一颠的,程之逸主动伸手去把这个书包解下来,提在手里,跟着时晨走在放学回家的小径上。   “今晚想不想吃,汉堡?”他问他。   时晨一听这句话,直接跑着撞回到程之逸的身上抱着他的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真的吗?是菠萝堡吗?”   程之逸弯腰直接把小朋友抱了起来:“是真的,而且我保证你爸爸不会知道!”   时晨激动地手舞足蹈,在程之逸怀里激动地抱着他的脸去亲。   程之逸也笑着碰了碰时晨的额头,他不再冰冷,不再害怕人靠近,不再把自己关到囹圄里自虐,那场火真的融化了他心底十载的寒冰。   时鸣每到时晨快回家的时候,总会给程之逸打个电话。   今晚也一样,但听筒那边明显是人群嘈杂的地方,他忙问:“阿逸,你带晨晨去哪里了?”   “商城,他想买玩具。”   “又是玩具?他的玩具都够开店了,还买?”时鸣每次聊到时晨,俩人带娃的观念总会出现分歧。   程之逸温和地说:“再过几天,他都要走了,现在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我是在为了你,不想让你心底遗憾。”   时鸣沉默了,过来一会儿他说:“别玩太晚了,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他们的相处越来越像老夫老妻了,程之逸挂了电话,给面前正在大快朵颐的小宝贝,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芝士,笑着问:“好吃吗?”   时晨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说话,但是一直点头。   程之逸把热牛奶推到他面前,和他说:“好吃就答应程爸爸一个条件,我可以保证你未来能永远实现汉堡自由。”   时晨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这是他可以不受限制一直吃汉堡的意思,他摸了摸油呼呼的嘴说:“不会让爸爸知道吧!”   “不会!”程之逸替他擦着油手,“我要晨晨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三天之后,把你的书包交给你的爸爸。”   时晨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程之逸慢慢地给他解释:“因为今天我和你的老师说了,让她教晨晨写自己的名字,老师说三天之后保证教会晨晨,你到时候把书包给爸爸看,告诉他里面有惊喜,不仅会有你练字的成果,还会有老师的小红花,你爸爸看了高兴的话,你猜他会奖励你什么?”   时晨已经想到时鸣抱着自己夸奖的画面,他连忙点头:“好,三天。”   程之逸点点头:“对,三天。”   三天之后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冬天的落日总是沉得很快,程之逸把时晨送回家之后,叮嘱对方无论是敲门都不要打开,不只是今晚,还有以后的每天。   时晨今晚吃的很满足,看到程之逸就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菠萝汉堡,他上下点头,和他道了晚安进了屋。   程之逸打给了时鸣,告诉时晨已经安全到家了。   按照以往,时鸣会嘱咐他回家注意安全,但今天他忽然说:“阿逸,要不来单位陪我加个班?”   程之逸看了眼时间,答了声:“好。”   时鸣有些受宠若惊,他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去接你?”   被人莫名其妙冷了这么多天,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周衍舟,程之逸和他心存芥蒂了,但那天晚上程之逸的表现又不像是吃醋。   现在他还有些激动地不知所措。   “你等着我就好,夜宵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馄饨,要香菜,不要辣椒。”   程之逸明显听到电话那头,一群人起哄的声音,他笑了笑:“好,还有没有。”   时鸣瞪了一眼身边这群人,低声说:“没了,你来就好。就是怕我队里这几个单身汉吓到你。”   程之逸挂了电话之后,特地到天河分局最近的小吃店给他打包馄炖,天冷,他怕路上耽误久了,时鸣吃了胃寒。   等程之逸迈进刑警队的门,就收到了严宋举着的一大束玫瑰,对方躲在花后面憨笑着:“我们队长不懂浪漫,这些天早就被案子搞疯了,刚刚电话里听见您要来,这还是我们几个人集资买的花,他很久都没挂着笑容了,您……”   程之逸找不出词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以为这些花是时鸣不好意思送,让严宋来给自己,结果是这几个人想让程之逸送花给时鸣,让他们队长开心。   他接过说:“你们有心了。”   严宋立马立正站好,敬了标标准准地礼。   程之逸走在走廊里,他顿时明白这群人是拿自己当“警嫂”了!   不过严宋他们的小心思的确用对了地方,时鸣一看程之逸怀里的玫瑰花,脸都有些红了,他不再是少年,对于喜欢和爱直白又热烈,但他还是知道,浪漫永远是在意的代名词。   程之逸把花递给时鸣:“来作为家属,慰问一下时警官的辛苦工作。”   这句话一出,温沁彤他们直接瞪大了眼睛,抱着电脑和散满桌子的资料就要离开,给这对儿情侣腾地方。   时鸣却阻止道:“去哪里?继续看监控!”说完,接过花又拉起程之逸的手低语,“去我办公室。”   时鸣留在队里的时候,很少回自己的办公室,他觉得安静沉闷,他喜欢一群人围在一起工作的感觉,所以这也是程之逸第一次来时鸣的办公室。   他跟着他进来,看到整洁的环境笑问:“是每天有人给你打扫吗?这么干净?”   “你的意思是,我很邋遢?”   程之逸逗他:“差不多,我再往前六年,肯定不会看上这样的你。”   “可惜了,老夫老妻就差领证了,晚了。”时鸣把花和馄饨都放在桌上,指着沙发说,“坐下说。”   程之逸没有坐,而是靠着他的办公桌,指了指馄炖:“再不吃就凉了。”   时鸣看着这样的程之逸,顿时只剩下一个胃口。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情迷,像燃了火星的引线,随时会炸裂开来。   他觉得今晚这个人格外温柔,就像三个月前和自己同居的那个人一样,时鸣就着程之逸的这个姿势,双手穿过对方的腰两侧,撑在桌上。   程之逸怕他感觉到自己胸前的东西,不自觉地往后缩,却被时鸣直接勾住了腰:“来都来了,再躲就没意思了。”   程之逸看着他笑,直接抬手搂着时鸣的脖颈,唇贴了过去,亲到这个人的瞬间,程之逸比他以为的克制更失控,他怎么不想他?   程之逸一手挡着左胸,另一只手在对方的后背狂乱地抚动。   时鸣的身上被点热了,理智渐渐地抽离。   程之逸扣住这个人的腰,两个人挪到了窗边,他提醒对方:“门没锁。”   时鸣啃着他的侧颈低喘:“不怕,他们知道不该进来。”   程之逸笑他:“那要不,做?”   时鸣停止了动作,抬头看他:“在这里?”   程之逸亲了亲他的下唇:“对,要不你每天胡思乱想,我实在是想不到比我自己更能给你安全感的东西。”   时鸣像被戳穿了心思:“我没有,我……”   程之逸直接咬上了他的耳朵:“要做快做,我还要回家。”   时鸣看着满眼情*迭起的人,微微闭起了眼睛,那次太过凶悍,这次他给他全部的温柔。   玫瑰花的霜露一滴滴地滴在桌上,已经成了一滩水,溅起无数难言的心事。   直到结束,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一件没脱,程之逸软在沙发上喘得像要窒息一般,他身上的伤其实没有大好,现在又感觉到了些许的撕裂。   时鸣想去抱他,程之逸摇头拒绝:“你去吃你的馄饨。”   时鸣把地上的纸巾清理干净,他没进去,但用腿也一样会是满地狼藉。   程之逸挣扎着坐起来和他说:“最近几天,不能去接时晨了,你具体安排一下,之前提交的论文最近又得重新修改。”   时鸣应着:“好。”他收拾完,就蹲在程之逸面前,两个人忽然对视起来。   程之逸压抑着心底狂涌的哀伤,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爱你,时鸣。”他不敢说太多,时鸣谨慎又聪明,他怕他察觉出什么。   时鸣愣了,他在这种温柔里腾不出多余的理智去思考这个人的异样。   程之逸笑他:“亲傻了?快去吃饭。我该走了。”阿逸,今晚……,”   “今晚我得回去。”程之逸真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宽松的灰色西装上还是沾了些痕迹。时鸣要拿纸给他擦,被程之逸拒绝了。   “留着,我有用。”   时鸣终于察觉到他的反常,站起身来问:“阿逸,你是不是……”   程之逸忽然凑近他的耳畔说了句什么,时鸣脸又红了红,退后一步,没再多问。   程之逸本来就和从前的他不一样,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能说。   临走之前他道:“哦对了,之前和你说的见见时局,别忘了。”   时鸣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他今晚就像个提线木偶,被程之逸提着上台。   他来得那么快,走得又像是一阵风,等时鸣回过神来,程之逸已经不在了。   此时的程之逸走出天河分局的大门,没有坐地铁,也没有打车,而是抄小路绕进了尾巷里。   程之逸放慢了脚步,在昏暗的路灯下等着身后的身影慢慢靠近,他的余光紧盯着地面投下的黑影。   “看得出来,程老师已经发现了我。”   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程之逸腰后被冰冷的枪洞抵着,他才慢慢地说:“周老师,我等你很久了。”   周衍舟听到这句话,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手下的枪狠狠地捻在程之逸的腰处,对方疼得皱了皱眉。   “是你,明知道我在跟着你,却还是去找了时鸣,主动投怀送抱?”周衍舟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声音也压得很低,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低吼。   程之逸此刻的云淡风轻和身后的人正好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他笑了笑:“是啊,我们都向他投怀送抱了,那他抱你了吗?”   他不顾身后的枪,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周衍舟:“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你死都求不来的东西,我勾勾手指就行了。” 第96章 终局01   周衍舟握枪的手已经开始发抖,程之逸衣服上的痕迹在月色下尤为刺眼,程之逸这些话比他枪里的子弹更有杀伤力:“你激怒我,没有好处。”   “有好处,因为你现在根本离不开天河,只有我能让你离开。”程之逸依然保持着平静。   “你知道我的用意?”周衍舟冷笑了一声。   程之逸闭了闭眼:“对。”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躲?”周衍舟实在好奇程之逸明知道自己的计划,为什么还要上钩。   程之逸笑答:“人在天罗地网的恐惧里是有极限的,因为你被通缉的缘故,你每天会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解决,而这个极限一旦到达你难以承受的地步,你会铤而走险选择另外的不归路,我主动站出来,无非是不想让你做这种不明智的选择,你盯着的无非就是我和时晨,他还那么小,你也下得去手。”最后程之逸带了些冷酷的讥讽。   周衍舟的枪口砸在了他肚子上,程之逸咬着牙看向了他,对方冷笑:“你不都说了铤而走险,时晨只把你当他妈,那我又为什么还要顾念他。不过现在很好,只有有护身符在手,我很快就能平安。”   程之逸额头上的冷汗滑过眼角,他忍着痛说:“那就好。”   周衍舟逼着他站好:“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明天出海,这些天到处都有警方的人,希望明天你这个省厅专家的脸还有些用处。”   他又凑近对方耳语道:“你最好别耍花招,时晨还在家吧,这个点你猜他在干嘛,要不要看一看?”   “这个游戏要是这么玩,就没意思了,周老师。”程之逸笑了笑。   周衍舟冷哼一声,给他蒙上眼睛,一路只能听到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一片漆黑,无论是漫长的甬夜,还是被遮蔽的双眼。   车内出奇的安静,周衍舟知道这个人太聪明了,说多错多,只有的安静让他暂时欺骗自己,不会被这个人看穿。   “到了。”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周衍舟冷冷的声音传来。   把人领进了这些天他藏身的烂尾楼,程之逸双手被捆缚着,眼角被蒙着,但他通过这里的气味和回音的长短,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周老师人前万人瞩目的精英人物,居然也住得惯这种环境?”   周衍舟诧异地回头,一把扯下他的眼纱:“你看得见?”   “我猜得到,看你刚刚灰头土脸的模样,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不难猜。”程之逸的笑容依然带着和这个冬夜里完全不相符的和煦。   周衍舟最受不了得就是这个人似乎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冷言道:“那你猜猜,今晚你将怎么度过?”   程之逸依然笑着:“不会太好过,但也死不了,毕竟我明天如果满身伤痕地出现在查控的警察面前,不太好。”   周衍舟点点头:“那的确,我们共事一场,这点人道主义精神我还是懂的,只是出了这片海,你大概再也没有什么筹码和我讨价还价了。”   “那到时候试试。”   周衍舟不想再和他废话,把人带到二楼,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屋,这是他这些天的卧室。   周衍舟把人直接推进去,关上了那扇透风的破门,屋内没有灯光,只有蜡烛,窗户被层层的木板钉死,程之逸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他的杰作。   “没想到周老师动手能力还不错。”   周衍舟坐在地上枯草堆成的单人床”,讥笑道:“我劝程老师还是少开口微妙,不然我原本可以让你似的痛快一点,别逼我到时候让你求死不能。”   说完,他又举起枪对准他:“把衣服都多了,全部!”   程之逸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了紧张感,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柔和,周衍舟见他是这个反应,终于笑了。   他抓住这个机会嘲讽道:“怎么,不就是喜欢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吗?现在面对我不敢了?就喜欢躺在时鸣身下?他伺候你伺候的舒服吗?”   周衍舟越说越兴奋,能把高贵的人踩在泥里,和他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足够令他兴奋。   “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下。工具我都有,看看到底是它们舒服,还是时鸣的舒服?”周衍舟说着,这能从身后拿出了东西。   周衍舟有杏瘾,他哪怕成了亡命之徒在逃亡路上,都得带着这些。程之逸淡淡地说:“还是留着周老师自己用吧,我想要的,这些东西满足不了。”   说完,程之逸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褪在地上,他知道这周衍舟在人身检查,他早前也料到了这一步。   所以程之逸一边脱一边说:“时鸣和我十分契合,不只是身体,而且是灵魂,只有他能满足得了我,周老师可能被他外在的好和善良欺骗了,但其实他发起狠来,不是谁都承受的了的。”   这几句话说完,程之逸已经完全把自己身上的杰作展现在了周衍舟面前。   对方看着的瞬间,只剩下彭张的血脉以及无数的欲望叫嚣。   身上交叠着的鞭痕,那些青紫和暗红重合的淤痕,已经左胸口的刺青还有穿过体内的银环,都像一具艺术品一般,摆到了周衍舟的面前。而造就这件艺术品的人,是时鸣。   正如程之逸所说,是那个他委身低眉,不顾尊严哀求的人,却可以转身抱着别人肆意。   他握着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眼底燃着怒火喷涌而出:“你,你居然为了他,做了穿刺?”   “这不是为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程之逸说得很轻松。   周衍舟像发了疯一样,把人按在地上,掐住了他脖子,他承认他是嫉妒的,就在这一刻,他顾不得明天是否能顺利出海,愤怒让他的理智彻底崩溃,他想杀了他,不,他想把时鸣加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不幸和羞辱全部奉还。   程之逸早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低估了周衍舟对自己的恨意。周衍舟掐着他的脖子,喉咙里嘶吼着什么,直到程之逸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才松开了手。   他凑在他耳畔低声说:“不着急,程老师,这个夜很长。”   程之逸剧烈地咳喘着,出了海,周衍舟为了避免不要的麻烦很可能把他扔到海里喂鱼,但程之逸的目的绝不是这样,他就是对方愤怒,下定决心让他不能痛快地死去,这样,才有可能到达他的目的地。   时鸣在程之逸走后,凌晨两点才回了家,时晨已经睡着了,客厅的茶几上除了自己懒得收拾的杂物,还有今天程之逸给他新买的玩具。这些天,他没有再好好看过这个孩子。   时鸣小心翼翼地走进时晨的卧室,坐在床边,回想起下午那通电话,程之逸说满足时晨的一切要求,是为了不想他遗憾。   是的,很遗憾,在没有程之逸的日子里,这个小家伙给了他最大的精神安慰,他忽然明白过来,不是他找不到时晨的父母,而是他的私心作祟,不想罢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时晨肉嘟嘟的脸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程之逸这几天又要忙论文,只能他来接送时晨上下学。   躺到床上,时鸣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回想着今晚程之逸忽然出现的场景,还有那束玫瑰花,以及搂着自己在身下情迷意乱的模样。   时鸣想着这些,更睡不着了,他身上燥热起来,想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可脑海里都是程之逸的画面。   过一会儿,时鸣忽然想起俩人在沙发上纠缠的时候,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程之逸的脖颈下有一道红印。   很新的伤痕,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他了,这个伤……   时鸣拿起手机想联系对方,看到已经凌晨三点了,他爬打扰他,这才放下。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照进地上的杂草,程之逸用手挡着眼睛,避开这道刺眼的光。   昨晚,一时失控的周衍舟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下手,这倒让他很是意外。但在冬夜里睡在地上一整晚,程之逸还是被冻得发起烧来。   他看了手表,早上八点零三。头有些昏沉,程之逸揉了揉太阳穴,准备起身出去。那扇破烂不堪的门被推开了。   周衍舟把一板退烧药和一瓶矿泉水仍在程之逸脚下:“喝了,别还没出海就死了。”   程之逸没有犹豫,直接捡起水喝了药。   周衍舟冷笑着说:“你还真敢喝,一时间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勇敢?”   “落在你手里,我没想着活。”程之逸也很坦然。   周衍舟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提着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附近村子里买的,出海之前,我还不会让你死的。”   两个互相利用的人其实很好相处,只是为了彼此的目的,不会有任何暗斗和纠葛。   因为那晚他跳楼逃生之后的第一时间,省厅就发布了关于周衍舟的悬赏通缉,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针对抓捕他的抓捕行动依然没有任何放松的势头。   年尾迎新岁,可今年的天河市似乎一直都沉寂在六月那场半月未未停的阴雨季节。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车流穿梭,在重要的车站和地铁口,总会看到一些身着高领外套,来回踱步的人。   这些人不是特勤就是便衣警察。周衍舟带着口罩,和程之逸小声说:“看到没有,这群人因为时鸣的一句话,连新年都得守在大街上。”   程之逸听他现在喊时鸣的名字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笑了笑:“你似乎,很恨他?但你之前,不是那么喜欢他吗?”   周衍舟和他紧贴着并肩走:“我是人,被人羞辱,被人轻贱也是会反抗的。”   “你不强调这一点,我差点忘了。”   周衍舟咬牙捏着他的手腕:“出海前,我是不会杀你,但不代表不会折磨你。昨晚没给你注射的东西,现在要试试吗?” 第97章 终局02   程之逸不以为然地说:“想要注射就尽快,带着过安检可是要被扣下的,我可不想被你连累落个胁从犯的罪名。”   周衍舟知道在斗嘴上占不到上风,只好作罢,领着人来到了罗西港。   这个港是天河唯一的客运港,他们想乘船出海,只能通过这个港口。   程之逸有些疲惫,身上因为高烧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他和周衍舟站在不远处看着港口有序登船出海的人群,以及检票员每一下都会盯着乘客的脸仔细辨别的举动,周衍舟的心又紧张起来。   他沉下声音问:“怎么样?”   程之逸摇摇头:“行不通,我省厅专家的身份毫无用武之地。”   “行不通也得行,今天再不出去,你我都得死在这里。”周衍舟不是在威胁,他说的是事实,他的人现在已经赶往了雾岛,如果他再无法脱身赶去雾岛会和,只有当作泄密者被杀的份儿。   “我既然跟着你来,自然是有办法,前提是你到底信不信任我?”   周衍舟诧异不已,这个人居然要求自己信任他。他咬咬牙说:“你先说你的计划。”   程之逸看着他笑了笑。   过了不久,身穿着一身西装,罩着黑色长风衣的他,身后跟着提包的助理来到了省厅的大厅。   程之逸明显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浑身发抖,他提醒着:“你再这样,我也帮不了你。”   周衍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带他来了狼窝,这里的瓷砖都能照出他的胆怯又扭曲的脸,他连低头都不敢。   不一会儿,照壁墙后面跑出来一个年轻人,看到程之逸恭敬地说:“专家,马副厅让我来接您去荷六市。”   程之逸笑着说:“我有司机,就是去开个会,到处借不到公务车,没关系,我和马副厅说一下就行,回来我再让我的助理把车送回来。”   对方还是请示了一下领导,征得同意之后,把车钥匙给了程之逸。   上了车,周衍舟问他:“这样能出去?”   “没有人敢查公务车,查也不敢细查,带好你的墨镜,从铜陵高速下,去仰岩。那里毕竟不是天河,警力布控少,我们再坐飞机离开。”   “不能坐飞机,得乘船。”   “为什么?”程之逸反问他。   对方冷了一句:“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你只负责把我送出去。”   “然后呢?你放了我?你觉得我这样回去是个什么罪名?”程之逸看着后视镜里的他,笑着说,“别和我说,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让我和时鸣反目,他作官,我为贼?”   周衍舟的车速很快:“那又如何,我管你回去是什么?怎么,要不你和我一起出海,去当我的奴隶?”   程之逸看向了窗外:“即使不跟你出海,我也没办法回到天河了。”   周衍舟也盯着他:“你放心,我当然会带着你,我乘坐的还是国内的交通运输工具,你一不留神又把我捅出去怎么办?”   这句话倒让他送了口气。   到达仰岩的一路上十分顺利,过检人员看到公务车的标志基本走个过场。而从仰岩的小港口出海,这里的布控比两个人想象中的还要松懈。   登上客轮的瞬间,周衍舟看着风波交叠的海面,终于听到了自由的呼唤。   在茫阔无垠的大海上漂泊,程之逸也不知道所谓的目的地在哪个方向。海浪拍击着船板,像催着他他体内的药物迅速发作一般。   疼,刺骨的疼。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惊异于常人,可此刻整个人瘫软在逼仄狭小的床上,忍着体内像被蚁虫蚀骨的疼痛,冷汗把他浑身浸湿,流进胸口还未愈合的穿刺伤里。   距离周衍舟给他注射不明药物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程之逸终于因为难捱的疼痛昏厥了过去。   时鸣昨天一整天没有联系程之逸,雾岛失踪案的几个受害人家属都来分局报案,时鸣忙着接报案,直到凌晨才休息。   这天一大早,他起床还没怎么清醒过来,便从枕头下摸过手机联系程之逸,对方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想起唐烬和他说过的,程之逸喜欢独处的时候会关机。   时鸣起身给时晨准备早饭,新的一天又这样开始了。   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今天是三十号,明晚是跨年夜。   六年的时间把当年带着一腔炙热和赤诚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回分局的路上,时鸣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跨年,他想起大三那个跨年夜,自己也和那天的周衍舟一样,告诉程之逸很多人会来,希望他也去,但实际上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是,程之逸默许了这种欺骗,他坐在他对面,没有往日的冷漠和疏离,举起酒杯和他认真地说:“新年快乐。”   时鸣还记得,这句话说完,夜港上空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天河,相爱的人们在这盛景下接吻,在月色下许愿,祈祷岁岁年年。   当时,时鸣问程之逸:“老师,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程之逸看着夜空里朵朵银花,琉璃色的双瞳里倒映着幻光,他像呓语一般说:“成家。”   时鸣的心一阵酸楚,他那时候还不知道程之逸的遭遇,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心苦如黄连,他只以为这是程之逸在拒绝他,成家的对象绝对不会是自己。   忽然,他那么想念当时的自己,如果换成现在,大概因为这句话,就放弃了吧!   在回忆里暂避现实的锋芒,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分局的大门。时鸣收敛起神思,给程之逸发去消息:晚上,在金海天,一起跨年。   等他刚进刑警队,二楼楼梯曹问尘着急地跑下楼,看到时鸣,难掩眼里的惊喜,甚至还带着泪花。   时鸣好奇地问:“怎么了?”   曹问尘说:“成了,老师留下的遗物,成了。”他拿出手机,就要打给程之逸,“我要告诉一下专家,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开心。”   时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惊道:”你是说,成了?那些砖红色的液体,查出来是什么了?”   曹问尘举着电话,对方听筒一直都是: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但这没有浇灭他此刻的激动,他拉着时鸣,直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老师留下的这个是检测新型毒品的试剂!他比我们早那么久就知道了这种的东西是毒品,而且成功研制出了检测试剂。”   曹问尘无法诉说这个成就对如今流向全国的新型毒品有多么重大的影响,这是秦诗沣和时鸣要考虑的事,从他一个鉴定人员的角度看,自己的恩师在那样紧张残酷的情况下,还要把这个东西留下,这种精神足以让他落泪。   时鸣跟在他身后,反复确定,他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突破口,又有些敬佩那位老人。   这就意味着,未来不管变成什么样,毒情都是可控的。   曹问尘把他带到实验室,亲自给他演示。他笑着说:“这还真要感谢秦支队,这些天她总是往我这儿送检材,有时候她没什么事就会在我这实验室看着我鉴定,简直化身成一个好奇宝宝,直到手不小心碰倒了我还原出来的东西,污染了她送来的检材,居然从蓝色变成了砖红色。”   曹问尘无法复述当时的激动,他看着那些液体变成红色时,简直惊叫了一遍又一遍。   时鸣看着他激动地神情,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他回想起古州宴的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曹问尘:“曹哥,古州宴那天你和程老师谈论的私事是不是就是关于不明液体的研究?”   曹问尘从激动里回神:“是啊,程专家和我一直保持着联系,都是关于老师生前留下的这个不明液体,那天是程专家联系我说,他有一个猜测,打算面谈。”   时鸣问:“他的猜测是什么?”   “没来得及说,正准备说的时候,服务员进来上菜,紧接着就遇到了你和诗沣他们。”曹问尘看着时鸣眼底的惊讶,忙问,“怎么了?”   时鸣的后背一阵凉意灌遍全身,他瞬间意识到那一晚他的推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关于这个液体的秘密程之逸正打算告诉曹问尘,那他又何必要装这个监听器?   他的耳畔响起那晚和程之逸的谈话:“今晚知道你来古州宴的除了他还有谁?”   “唐烬。”   “唐烬自然不可能,那还能是谁?”   眼前的那团迷雾顿时散尽,时鸣和曹问尘告别之后急忙离开技术室,打电话给程之逸,依然关机,这时候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时鸣不敢迟疑,直接驱车赶往程之逸的家。   路上,他先是让陈廷策定位唐烬的位置,随后又打给了唐烬。而这个人也处于失联状态。   时鸣的心越来越急躁,他不停地加速,车窗外萧瑟的冬景飞快地闪过,他居然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把程之逸置于了险境。   就在他到达程之逸的小区之后,陈廷策给他回了电话:“头儿,定位不到。我试着联系了一下运营商,唐烬的这个号码已经七天没有出现天河了。”   一阵北风吹来,时鸣不由地打着冷颤,他抬头看着程之逸所在的楼层,那扇门似乎不用敲了。   时鸣没有挂断电话,陈廷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问,只是听着听筒对面,时鸣上楼的粗喘声,以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陈廷策都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听不到声音了。就在他打算问的时候,时鸣忽然开口:“帮我查一下阿逸的位置。”   陈廷策听不出时鸣的情绪,但他从这句话里还是能想到自家队长现在的心情,他连忙应承:“我马上,很快,头儿你别急。”   时鸣没有挂电话,就这样一直等着,好像从陈婷策这里会有一丝希望。时间就在他耳畔一分一秒地流过,世界上好像只剩下陈廷策点鼠标,敲键盘的声音。   “头儿,”陈廷策顿了顿,“专家,专家也不在了。”这句话似乎有歧义,他连忙修正,“不在天河了,我马上联系运营商,确定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别急啊!”   时鸣在这个回答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急,急没有用。他耳边又想起程之逸和自己说过很多次的嘱咐。   “你是可以嚼碎黑暗的獠牙,不要因为我成了乖顺的猫。对抗罪恶,总会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取舍,但程之逸永远不需要你的后顾之忧,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如果不幸蒙难的是我,我只会对你现在的表现心寒又失望。一场车祸可以害了王骁,废了严宋,还有你。这场博弈的胜利,毫无悬念,你连被驱逐出场都没有资格。”   在这些潜移默化的声音中,时鸣发现自己真得冷静了下来。 第98章 终局03   随之而来的也是陈廷策最后的宣判:“程专家离开的天河两天了,最后一次出现在天河的地点是铜陵高速。”   时鸣说:“知道了,和省厅联系一下,帮忙定位到这俩人,如果都不在国内了,和你那些在国际刑警里的老朋友联系,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廷策立刻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时鸣挂了电话,直接开车去了铜陵高速。程之逸消失两天,也是在那晚办公室送馄饨之后就不见了。   一路上,时鸣冷静地分析着程之逸失踪前的奇怪行径,他不让自己的碰他,一直和他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哪怕那晚在办公室做的时候也没有脱衣服,连续好几天按时接送时晨,偏偏在失踪前一晚和他说,要闭关写论文,没办法接送时晨了。   这种种怪异都在昭示着一个结果,那就是程之逸知道自己即将要失踪的事,在失踪前安排好了一切。   那一晚,在自己的身下的他十分热情,而他那么矜持的人,居然和自己在办公室做那些事。   似乎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   时鸣赶到铜陵高速口,盘查前两天的过往车辆时,根本没有看到唐烬开着的那辆保姆车。他想起陈廷策挂电话前和他说:“头儿,专家的轨迹显示,他去铜陵高速前去了省厅。”   “省厅!”时鸣发现了这一关键点,急忙从登记表中翻找省厅相关的车辆,果然有一辆公务车在上午十点三十八驶离天河。   时鸣开车飞奔去省厅的路上,陈廷策已经掉出了程之逸的通话清单,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马副厅的。一切都对上了,如果说程之逸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失踪的事,那他去省厅不是去求救,还能干什么?   时鸣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从高速一路狂奔回市区,他的车速不得不降下来,在逐渐减速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俩人的隔阂是从周衍舟的生日宴开始。   时鸣在周衍舟逃跑之后,曾经多次劝阻过程之逸不要出门,周衍舟俨然已经是个亡命之徒,他对自己和程之逸的恨意那么深,他怕他伤害程之逸。   但当时对方就曾明确的拒绝:“时鸣,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一直被动,不是我的性格。我有分寸,你放心。”   一直被动不是程之逸的性格,时鸣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心底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而他现在正在求证的途中。   去了省厅之后,马副厅正在开会,对方知道他是来问程之逸的事,所以直接派那天和程之逸对接的司机来见时鸣。   时鸣站在大厅来回踱步,见到有人喊自己,他急忙跑过去,还没等对方寒暄,他直接拿出手机问:“那天和程专家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对方拿过手机仔细辨别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是他,程专家的司机。”   “他们为什么来?”   “要借一辆公务车去荷六市,马副厅让我亲自送专家去,但是他说他带着司机,所以没去。”   时鸣问他:“那那辆公务车呢?”   “程专家去了荷六就派人送回来了。”   时鸣像解密一般,一步步地揣测着程之逸可能出现的举动和行为:“我能去那辆车上看看吗?”   对方吃惊地问:“时队长,您要看车?”   时鸣来不及多解释,他只能说:“对,之逸和我说他有东西落车上了,他人不在天河,让我来帮忙找找。”   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带时鸣去了停车场,到了之后,对方指着前方的车:“那一辆,达O0019,车钥匙,我在这儿等您。”   时鸣道谢之后迫不及待地去开车门,程之逸会不会给自己的留下信息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如果当时是跟周衍舟在一起,对方更不可能让他对外传递消息。   时鸣把车里车外,甚至后备箱都翻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就在他拔出车钥匙,要还给对方时,他忽然发现车钥匙折叠的凹槽里,居然挤着一团东西。   时鸣低头扣了半天,才从细缝里抠出来,这是纸巾揉捏成的纸团,大小和一粒米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笔迹已经模糊的差不多了。时鸣努力地辨别,才看到写着一个单词。   “lib”时鸣蹙眉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r,a,r,y?”   思忖间,司机走过来问:“时队长?找到了吗?”   时鸣收好这个字条回答:“哦,可能不在这里,我回去让他仔细想想,麻烦了。”说完,把车钥匙递给对方,点头致意之后,时鸣离开了。   夜晚的海风通过船舱的缝隙灌了进来,让地上的人不停地打着冷战,这一刻,生命都带着腐朽和潮湿,程之逸蜷缩在仓库的角落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子,换了个姿势,仿佛在深渊里,他已经两天没有见过阳光了。   前胸的伤口感染,现在脓水和血水黏连着被周衍舟鞭笞过,皮开外翻的血肉。   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在月光下升起断断续续的白雾,周衍舟的确恨他,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鞭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仿佛在宣泄着生日那晚被时鸣羞辱过的怒意。   想到时鸣,程之逸苍白的脸转向那道唯一的窗户,看着夜空里模糊不清的星月。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他不确定时鸣会不会按照自己的指示找到秦欣留下的东西。   秦欣手里掌握着周衍舟开设的钢琴培训班,这么多年不见天日的罪证。但就在他找齐景轩的当天,秦欣失踪了。   寒冷让程之逸的思绪越来清晰,他回想起秦欣和自己的最后一通电话,当时秦欣拿着调查报告要和自己碰面。   那一刻程之逸就知道,她被监听了。程之逸答应见面,并约在两天后的曲宴。但到了赴宴当天,程之逸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再见到秦欣,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但过了几天,就在他决定引鱼上钩的前一晚,秦诗枫忽然给他打来电话。   她和他说话依然带着尊敬和谦逊,不会暴露自己开朗的性格。她说:“程老师,秦欣说回欧洲了,她临走前告诉我,之前她以您的名义向省警校的图书馆捐赠过一个图书室,最近好像合约到期需要您续签,您之前不是失忆了吗,她怕您记不得。”   程之逸顿时明白了,秦欣没有把东西带在身上面交程之逸,而是放在了省警校的图书馆。可惜他被周衍舟盯得很紧,没有时间再去找。而当时如果寻求时鸣帮助,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先一步被他发现。   程之逸道谢之后,就要挂断电话。   秦诗枫忽然问:“程老师,秦欣走得急,她说欧洲那边有紧急情况,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我想知道她,还好吗?”   程之逸还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翻涌起的情绪差点从眼里跑出来。他说:“嗯,她的工作需要和外界断联,没事,我们有最先进的安保手段,别担心。”   秦诗枫笑着说:“那行,那麻烦程老师告诉她,我很想她,希望她闲下来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两个人都是把任务当成生命的人,彼此懂得,体谅,压着人性之中本能的关心和在意,不去打扰,做一个默默支持的爱人。   程之逸心想,秦欣回不来的话,我把我的命也赔给你。   不知不觉,程之逸眼角的泪流了下来,流进鬓角的伤口处,又一阵刺痛让他颤抖。他喃喃地说:“时鸣,别辜负秦欣。”   凌厉的疼痛让他的气息越来越虚,忽然铁门板被轻轻推开,程之逸闭上了眼睛。周衍舟走过来,把餐盘放在一边,看着地上的人冷笑。   程之逸闭着眼问:“心里舒服了?”   周衍舟摇头:“还不够,我真想看看现在时鸣找不到你的样子,是不是急疯了?”   “他不会。”程之逸微弱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他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爱人,他知道他不会。   周衍舟问:“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就像一条狗?当初高岭之花啊,现在居然烂在泥里,时鸣见了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你?”   程之逸睁开眼睛,那双琉璃双瞳透着盈月之色,比船外的天气还要冷。   “你不像狗,他喜欢你了吗?”   话音刚落,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程之逸的脸上,他的视线又模糊了几分。   下一秒,周衍舟揪着他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讥笑道:“现在你在我手里,还学不乖?”   程之逸不是学不乖,是他面对时鸣所属问题上,不想退让。那个人就是他的,自己的人被人惦记的滋味让他难受。   见他疼痛地扭曲面容,周衍舟把人重重地撞在地上,冷道:“吃,明天就到目的地了,别饿死了。”   程之逸等他走后,艰难地爬坐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人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但他知道不是毒,他没有成瘾的感觉,只是疼,每天定时定点的疼,而且每次发作都会比上一次更持久,他不敢不吃东西,他怕坚持不到时鸣来,尽管他现在胃里翻江倒海。   吃着吃着,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时晨,和小家伙那天吃汉堡的情景,温柔地笑了起来,在所有被虐待的瞬间,程之逸都没有流露一点软弱,而现在他居然想着那些幸福瞬间流泪,他哽咽着喉咙,慢慢地说:“时鸣,我很想你。”   他是脆弱的,也是需要有人爱,程之逸自嘲地笑了笑,他决定等这次回去,再也不挡在前面了。   时鸣驱车回单位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单词“library”,图书馆。通过字迹潦草他基本可以判断当时程之逸的紧张情绪,不选择汉字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但他猜不透对方胁迫的情况下,既然能去省厅,为什么不能求救?   “阿逸,又是一场大火吗?”时鸣的车停在停车场,他坐着自言自语。心里有了答案,但是不敢细想。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连义无反顾去火海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正想着,车窗忽然被人敲响了,时鸣被吓了一跳,他放下车窗,秦诗枫笑着说:“想什么呢?大白!”   时鸣内心的煎熬没有表现在脸上,他也笑着问:“想案子,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   “曹哥的研究突破,那还不算喜事啊!他都快疯了,和文玥姐忙着申报上级,他说了,明天跨年夜请客,让你喊程老师一起来。”   提到程之逸,时鸣的眼神终于变了,他还是无法掩饰不了心里的焦急。秦诗枫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忙问:“又吵架了?”   时鸣摇头:“不是。”   “那怎么了?每次这副表情大概率又是程老师不要你了,不告而别了。”秦诗枫不是故意刺他,她说的是实话。   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和时鸣说:“不对啊,程老师不都定下来了吗?不告而别去哪儿?前几天我和他打电话,他还在学校代课啊!”   时鸣眉心一动问:“你给他打电话?”   “对啊,秦欣临走前交代我提醒程老师和省警校的图书阅览室该续约了。”   “图书阅览室?”时鸣眼里泛着光,有些激动地盯着秦诗枫确认,“你是说省警校的图书阅览室?”   “对啊!”秦诗枫见他反应强烈,解释道,“这个图书室秦欣和我说过,其实主要是捐给侦查系的,里面的图书和期刊大多都是侦查学方面的书籍。”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却被时鸣着急地打断,“上车,去省警校。” 第99章 终局04   还没等秦诗枫回过神来,时鸣已经加速飞驶在去省警校的路上。她不停地问:“怎么了?”坐在副驾驶,秦诗枫能感受到时鸣的紧张。   终于他开口了:“阿逸,失踪两天了。”   秦诗枫跌坐回座椅上,愣神地盯着前方,她心底隐隐不安,秦欣似乎……   赶到省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时鸣和图书馆管理员沟通之后,才发现秦欣早在一周前已经和学校重新续签过了。   秦诗枫怔怔地说:“她在暗示,她一定是在暗示。”   时鸣走在前面,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程之逸也在暗示。   这间阅览室自从续签之后,就被秦欣建议封闭起来,因为图书还在替换补充阶段。这些举动无异于在直白地告诉时鸣和秦诗枫,这里面藏着秘密。   俩人开始了各个角落的翻找,每一节书柜,每一本书,甚至是柜顶,每个角落都被翻动着。这里的确很久没有人来了,书本、杂志,书桌和阳台都落着薄薄一层灰。   时鸣和秦诗枫一直找到了晚上,还是一无所获。秦诗沣有些泄气地靠着墙壁,沉默的气氛在俩人之间蔓延,快要把人逼疯一般。   她忽然直起身子又走向了书柜:“我再找找,一定有东西。”   时鸣坐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身影,这一刻他觉得他和她太像了,都被所爱的人留在这里。不是为爱涉险,而是他们都相信,一定会等来希望。   时鸣也要起身再去找找,忽然间,他看到眼前这张书桌上面有些干净的太过惹眼,他皱着眉头走过去,抬手在上面轻轻地擦拭,居然一尘不染。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书桌,是积灰的。   时鸣立刻蹲下身子去看书桌底下,果然一个夹层里放在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找到了!”他惊呼着。   时鸣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取出档案袋,打开之后,是一本卷宗一样的东西,但没有卷宗那么严谨,可以看得出来是自己制作的,拂了拂上面的灰尘。秦诗枫看了看他,点点头:“应该就是了。”   俩人对视一眼,终于打开了。   月亮爬至了夜穹,盈盈地月光挂满了枯枝,夹杂着轻絮般的飘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时鸣和秦诗枫围坐一起,翻完了最后一页。秦诗沣问:“所以,周衍舟要和Mistral合作,把这些人卖给他们,然后,人体运毒?”   时鸣靠坐在椅子上,他花了最短的时间整理好思绪,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是程之逸唯一的希望。   “他能放弃钢琴培训班,来省警校就是打算金盆洗手,但这些人杀了,太脏手了,不杀永远都是祸害,只有出手,才是摘干净自己唯一的方法。Mistral似乎知道了他的困境,乐意帮助。而周衍舟也知道对方的困境,国内的制毒窝点被捣毁,国外的毒源无法通过运输线引进国内,只能通过大批量的人体藏毒,对于这些新型毒品,我国海关检测技术还不成熟,他们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开始行动。所以这也是周衍舟能在这次合作里,和对方平等互惠的重要原因。”   “这帮畜生,简直丧心病狂!”秦诗枫抬起脚直接将面前的桌子踢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她需要一个宣泄口,作为禁毒警察的愤怒,作为秦欣的爱人,她起身将自己身后的椅子也踹翻在地,眼底带着猩红。   不顾时鸣的提醒,转身就要走。   时鸣急忙挡在她身前:“你冷静一下,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去抓了这群畜生,救人啊!”   时鸣有些无奈,他摊手说:“小枫,他们在雾岛,在国外。”   面前的人好像才从弥彰里回神,她握紧了拳头问:“所以呢?不抓了吗?”   雾岛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成为了一团蒙在所有人眼前的迷纱。   时鸣辗转默念着这两个字,郑重地回答秦诗枫的问题:“抓,而且马上。”   他看着图书馆窗外的校园夜景,把六年不曾改变过的坚韧都在这一刻轻吐而出。   秦诗枫在他坚定的眼神里慢慢冷静下来,她明白这个人担心程之逸的心情不比她担心秦欣的少半分。   她转身走出阅览室,撂下一句:“我回去准备!”   时鸣看着她潇洒又决然的身影,渐渐握紧了拳头。   回分局的路上,家里的座机一直给他打着,今天时晨是邻居张老太接回家的,一般这个情况,时晨都会给他用座机打电话报平安,时鸣开着车,先是挂了几个,对方却一直在打。   秦诗枫看着显示屏上的电话问:“谁啊?”   “晨晨,估计又是撒娇要吃汉堡。”   秦诗枫从刚才到现在难得露出笑容,她说:“那我给买,你快接。”   时晨并不是要东西,而是奶呼呼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时鸣回答:“今晚爸爸加班,你记得做好作业拍给我,我发给老师。”   时晨却要求他回家:“我会写我的名字了,程爸爸说,只要会写这些,你就会高兴,然后有东西奖励我。”   秦诗枫笑出了声,她说:“你儿子真随你啊,人小鬼大。”   时鸣觉得这简直是程之逸和时晨联起手来坑他:“好,有奖励,你先把今晚作业做了。”   “那你得回来,程爸爸说有东西交给你。”   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时鸣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他和秦诗枫对视一眼,忙问:“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前几天他带我买玩具吃汉堡,”说到这里,时晨连忙闭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时鸣想起那一晚就是程之逸失踪的前夕,他的心逐渐紧张起来,这就代表程之逸又像去温华之前,把原液缝在时晨的毛绒玩具里一样,他有东西交给他。   时鸣立刻应承:“晨晨锁好门,谁敲都别开,我马上回去。”   秦诗枫也明白过来:“是程老师提前安排好了这一切?”   “是。”   “然后以他为诱饵,进了敌人的鱼塘?”   是。”   “在大海上漂了三天,程之逸终于要登所谓的雾岛了。周衍舟不是非得来这里,能顺利出国,他去哪里都好,但他和对方的交易还没有完成。   世界上没有人知道雾岛在哪里,他们乘坐的客轮先到离这里最近的底里斯港靠岸,程之逸基本判定了雾岛大致的范围,离哪个国家最近。   又在底里斯港口耽误了半天时间,程之逸下船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被周衍舟围上厚厚地围巾,像个大病初愈地病人被他搀扶着下了船。   新病旧疾交替发作,他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连正常行走都是问题,再加上被周衍舟注射过不明药物,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这三天,程之逸的体重骤减,周衍舟仿佛托着一具枯槁在走。一下船,他立刻沿着海岸沙滩远离人群,在这里会有接他们的船只。   把人带到目的地,周衍舟像随后扔垃圾一样嫌弃地把程之逸扔在沙滩上。他仍然穿着离开天河的那身衣服,但在这里很明显有些热。   周衍舟蹲下把他的围巾解开,看着程之逸脸上的伤痕已经开始结痂,厌恶地笑道:“真不知道,时鸣如果见了你这个样子,还喜欢你吗?我是真的好奇,他怎么就那么喜欢你?”   在程之逸消失的三年里,周衍舟是躲在暗处观察着时鸣,他对一切有意有心和他接触,发展感情的人,都会明确的拒绝。哪怕有个那么传统的老爹,在喜欢程之逸这件事上,他从未和任何人妥协过。   程之逸有气无力地跟着笑了笑,说:“时鸣就喜欢不喜欢他的人,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程之逸慢慢地说:“我说,我越不喜欢他,他追我追的越紧。我在给你传授经验,你确定不学吗?”说完,他启唇失笑,看着周衍舟逐渐扭曲的面容,他笑得更大声了。   这句话把周衍舟的主动变成了令人憎恶的打扰,也把时鸣的喜欢贬的一文不值。周衍舟把地上的人拎了起来,凶狠地眼神阴怖地盯着程之逸:“你到底有没有心?”   “要心干什么,反正能睡到他的人是我,不是你这个有心人。”   程之逸终于激怒了他,周衍舟把人拉了起来,朝海边走去。   程之逸不确定周衍舟会不会带自己登岛,还是会中途把自己扔海里。他只有让他持续性得愤怒,对方才会让自己留下来,继续生不如死。   苦咸的海水直接灌进了胸腔,程之逸被死死地按在海水里,周衍舟不算是惩罚,倒像是真的要把他溺死在这片海域。程之逸再练习过水下闭气,这个时候也是慌张的。   他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直到他觉得胸腔被挤压地再难呼吸,才感觉到压在自己头顶的手移开了。程之逸身子一软,直接跌进了海里。   周衍舟坐会岸边,冷笑着说:“船来了,跟我登岛,我会让你在那里享受更好的服务。”   耳边都是海水的声音,程之逸听不真切,但他知道周衍舟会带自己登岛,确定了地点,时鸣一定会想办法。   而此时正是夜晚的天河,狂乱的北风抽甩着枯枝,屋内灯火通明,时鸣坐在沙发上看着程之逸让时晨交给自己的东西,像一颗纽扣电池一般的微型U盘。秦诗枫坐在一边,也盯着电脑屏幕,插入之后,很快弹出了界面,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访问。   时鸣看了一眼秦诗枫,又看了看时晨问他:“程爸爸还说什么了吗?” 第100章 终局05   “没有啊,说我会写名字以后会给我买玩具。”   秦诗枫提醒:“程老师肯定会用一个你知道的密码,诸如生日之类的。”   时鸣把程之逸的生日输入之后,屏幕上亮出红色叹号的提示,还有两次机会。时鸣紧张地蜷起手指,闭上了眼睛。   程之逸设置密码,只为了怕落入别人的手里,太好猜的数字字母都不可能。   眼前的黑幕里慢慢浮现着程之逸失踪之前和自己说得每一段话。   “程爸爸让我写会名字,我让老师教了我三天,他说写会之后老师会有小红花,会让爸爸开心。”   时鸣猛地睁开眼:“名字?”他试着输入时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下了确定键。俩人坐在电脑前屏息凝神,不一会儿,密码输入正确,很快进入了新的系统界面。   “定位?”秦诗枫惊呼着,在这之前,她猜测过无数种这个小型u盘到底会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是定位器。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秦诗枫看着卫星地图上的蓝绿相间的画面,激动道:“程老师身上肯定带着东西,他最终的地点是雾岛。”   时鸣收敛起复杂的心绪,在这一刻,他强迫自己进入即将到来的高压状态。他抽出U盘,在安抚好时晨直接,和秦诗枫急匆匆地赶往单位。   路上,他给邢汇深打去电话,这半年的时间,这个人肉眼可见的沧桑了很多,时鸣知道他一定没睡,果然,响了一会儿对方接起来说:“你小子每次给我打电话,我今晚总得失眠。”   时鸣笑着说:“今晚也一样,邢局,要准备收网了。”   听筒对面一阵沉默,邢汇深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备注,确定是时鸣之后,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夹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笑容。   “好,我马上上报,集合队伍。”   秦诗枫看着窗外的夜色,认真地说:“带上我。”   带上她,是为了找到秦欣,秦欣一定还活着,她和她说过,离别总会好好告别。   这些情绪别人不懂,但时鸣一定懂,他点头同意:“好。”   回到刑警队,严宋等人早已等在办公室,温沁彤快人快语,惊喜地问:“找到雾岛了?”   严宋接话:“头儿,群里通知全员紧急集合,是不是要有大动作。”   这一天的发现时鸣都还没来得及和这群人分享,他把U盘拿给陈廷策:“打开投屏,马上和市局还有省厅技术处联系,同步联网。其余人跟我出发去省厅。”   作为Mistral犯罪专案组的牵头领导,马副厅接到下级汇报便星夜集合各个总队在指挥大厅等着时鸣的到来。   所有人都束上戎装,严阵以待,马副厅偶尔看了一眼大荧幕的时间,今天居然是12月31日,他恍惚这一年竟然还没察觉就来到了最后一天。   23:34,再等二十六分钟,便又换了新年。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站起来迎接时鸣的队伍。   对方朝他伸手,恭敬道:“马副厅。”   “嗯,开始吧!”这是一种百分之百的信任,在时鸣没有形成任何汇报的情况下,马副厅动员了省厅,市局,分局能动员的所有力量。   此刻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是同步联网成像的卫星地图,地图上的红点正在一片海域慢慢地移动。   时鸣不去想这个红点代表着谁,它只代表着真相。他闭了闭眼,随后对着话筒开口道:“Mistral集团是一个国际制贩*犯罪集团,它集合着各国专业人才,多年潜伏在世界各地研究制造毒品,就在两年前,他把即将问世的新型毒丨品制毒窝点建在天河,数月前,这个窝点已被警方成功捣毁,但制毒的原料和配方被移送国外。他们的研究依然在稳步进行,由于全国上下对这种新型毒品的高度重视,我国海关加大了出入境的检测流程,这让他们不得不在运输路线和方式上做出改变,由传统空运变成海运,由货物携带变为人体携带。Mistral要完成这最后的环节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撑,将毒运送到国内,因此他与我们刚刚掌握的系列拐卖人口案的嫌疑人进行合作,把这些受害人转卖了一个叫雾岛的地方,这也与近期在全市,乃至全省,全国多起雾岛失踪案有关。因此我们判定,雾岛就是多年来Mistral的基地,他们在这里策划,研发,制造,最终开启新的航线开始将毒品运送到世界各国。我们在与国际多家机构合作后,依然找不到确切的位置。直到今晚,收到了这个卫星地图,上面红点朝向的位置就是雾岛。”   时鸣的声音洪朗,在大厅久久回荡。这些人不需要知道卫星地图怎么来的,红点又是谁,只需要知道,最后一声枪响了。   马副厅清了清嗓子,开始安排:“我们已经和公安部联系,请求国际刑警的合作,情报部门随时掌握定位的最新动态,确定这片海域的范围最接近哪个国家,刑侦总队立刻通知各市县局,分布在各个港口,机场,车展,海关,有任何入境存异人员立刻展开检查,特警总队和市局支队的人员集合队伍,准备出发。另外,岛上有许多人质,我们的谈判专家和救援队务必到位。”   时鸣之前一直觉得高位的人大多作威作福,看自己的老爹就知道,但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方的统筹能力的确有一定的水准。   从大门出来,时鸣指挥着自己手下的人:“彤彤留在指挥大厅,有任何异常随时和我汇报,允琛和胖子,天亮之后替我个地方。严宋和小枫跟我出发去雾岛。”   “是!”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时鸣敬礼,这个时候,这种警礼不只是领命的意思,他看着每个人眼神里的炙热,明白了他们的担忧和关切。   时鸣立正回礼,默念着告诉他们,会平安归来。   一切冗长的话语都在这对立的敬礼中。   各自领了任务分散开,邵允琛和张盼问:“头儿,要去哪里?”   时鸣附在邵允琛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对方郑重其事地点头,时鸣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看着俩人渐渐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凌晨零点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他抬头去看,仿佛坠落的流星四散开来,朵朵银花璀璨了永夜。   时鸣想起自己六年前站在程之逸楼下点燃的那些烟花,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时鸣在阵阵巨响里,轻轻地说:“新年快乐,阿逸。”   终于登岛了。   程之逸感觉自己行走在热浪里,呼吸烫着他的喉咙,令他生疼地落泪。   一路上周衍舟都没有给他喝水,此刻程之逸的脚步虚浮,有些站立不稳。   雾岛一年四季弥漫着雾气,十分潮湿。程之逸身上被鞭笞的伤痕,穿刺之后的伤口都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克制这些生理不适,整理出思绪。   即使有他的定位,在这里救人也十分有难度,十米之内就看不清东西,很有可能敌友误伤。他有些不安起来,他需要尽快找到那些人的位置,但这里完全是一个原始森林,没有地图,没有索引,根本找不到人。   周衍舟见他走得慢,特意等了等:“程老师,来了这里你最想见见谁?我带你去。”   程之逸笑了,一片深绿之中,只有他脸上的汗湿衬着些微光:“唐烬。”   周衍舟大笑起来,他听到了他想听的答案,问:“怎么样?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欺骗,疼不疼?”他捏着程之逸的下巴,狠狠地用力,“是不是比我折磨你疼得多?”   雾气缭绕,程之逸急促地喘息着,眼里泛出了生理眼泪:“是。”   周衍舟松开了他,满是嘲讽地说:“这就对了,你从万人艳羡到现在一无所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天生命煞,还好唐烬跑得快。不过出于主仆情意,他并不想见你。”   周衍舟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进更深迷障里,他说:“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奴隶。”   程之逸在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周衍舟的用意,他要把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制成运毒的标本。正走着,前方出现几个人,见到周衍舟之后,神情木然道:“老师要见他,跟我们走。”   周衍舟迟疑了,他回头看了看程之逸。在雾岛必须要有向导,所以即使是周衍舟也只是之前通过一些记忆和标识记住了通往关押人质地库的路,从没有接触过这座岛真正的核心。   程之逸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清楚的情绪外露。但他在周衍舟的眼神里却是看出了些异样,那是担忧又疑惑的神色。   程之逸明白他的意思,周衍舟的用意是带他去地库和那些“货物”一起被携毒运回国内。而他的人一旦落入“老师”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里有些坚信开始动摇了,再看向周衍舟时,对方已经恢复了那种厌恶,和来人说:“知道了。”   程之逸关于这个老师,已经有了答案,一切不过是顺理成章地验证他的答案罢了。   雾岛保持着热带雨林的风貌,程之逸看着这些罕见稀有的树种,的确是制毒的好原料,他又想到了甘露和甘蒂,那天他的猜测就是想让曹问尘做个实验,不知名的液体和新型毒品的关系,这是的他在秦诗枫给他的那份,关于毒品成分里每一种成分和甘露,甘地对比后的猜测。   走神之余,周衍舟忽然问:“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程之逸苍白干裂的嘴唇轻启,笑了笑:“你不是说我命煞吗?那要害怕的似乎是你们。”   他又恢复了那一身骄傲,说话带着惹人怒起的锐利,但周衍舟也是笑着说:“你说的对。”   很快,绕出了密林,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望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竹屋,周衍舟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的眼神里也带着好奇。   忽然,他看着远处几个带枪的人守在那处最大的竹屋门口,周衍舟皱起了眉头,他回头低声问程之逸:“会演戏吗?”   程之逸似乎秒懂:“会。”   下一秒,周衍舟直接一脚踹在程之逸的膝盖上,满是愤恨地说:“跪着走进去。” 第101章 终局06   程之逸跪下了,在满地湿土的地上慢慢地挪动双膝,跟在周衍舟的身后,不一会儿,竹屋逐渐清晰起来,周衍舟和程之逸都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周衍舟嘲讽道:“他还敢见你,看来是对你们的主仆之情全然不在意。”   唐烬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程之逸,在他的印象里,哪怕是全家被害,一身傲骨都没有碎过,而现在昔日的少爷就跟在别人的身后,跪着走。   烈日暴晒在程之逸的身上,额头的汗流进眼里,刺痛着他的双眼渐渐地泛出猩红。唐烬走下来冷冷地看着周衍舟问:“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你带人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说不定过几天会上新,这不是带来了新货了吗?”   “你知道老师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当时他和我说了四个字,多多益善。”周衍舟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唐烬的怒容,他笑着,“怎么?这货我白送你们都不要?”   唐烬低音道:“那有必要这样吗?”   周衍舟大笑着:“原来你是怪我让他跪着。”说完,眼里的笑意变为凌厉的恨意,回身一脚将程之逸踹在地上,随后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他的胸口,慢慢地碾转。   程之逸重重地咳嗽着,这倒不是他演戏,时周衍舟踩他的地方正好是左胸的伤口,他疼得顿时抽搐起来。   “他就是个货品,我还需要考虑怎么让他舒服些吗?”   “好了!老师在里面等你们,搞得这么难看,没必要吧!”唐烬几乎是喊了出来。   周衍舟终于松开了脚,程之逸捂着心口竭力的呼吸着,嘴角已经流出了血,等这股痛楚缓和过去,他艰难地起身。唐烬眼里流露着心疼,他想去扶他,但对方却看穿他的心思,直接重新跪了起来,跟在周衍舟身后。   “走吧,别让老师久等了。”周衍舟满意地说。   进到竹屋,是熟悉的檀香,程之逸对这个味道在回到省警校之后形成了较强的记忆联系,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谁。   竹椅上坐着人几乎没有给周衍舟任何眼神,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和程之逸说:“坐。”   程之逸在听到这个字,第一反应是去看周衍舟,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是对方的奴隶,任何细节都不能错。   果然,周衍舟心中赞许不已,嘴上拒绝着:“他只是一条狗,狗蹲着就好,何必上座?”   “那今日我只与狗交流。”   周衍舟脸色变了,随后踢了程之逸一脚:“去。”   程之逸想站起来,膝盖已经僵直,起身都很困难。唐烬又一次走了过来,程之逸却猛地起身,站起来时双腿还在发颤,膝盖已经磨出了血,白色的西裤上都是斑驳的血迹,程之逸慢慢地挪到座位上,坐好之后,身后的人递来了茶水。   “和学校一样,还是雀舌,你不喜欢浓茶,试试这个。”   程之逸这时候倒不是装模作样,他的确口渴了:“苏教授,能不能换个大点的杯子,我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   苏建盛笑了笑:“换。”   等程之逸一口气喝完水,苏建盛笑着问:“你似乎并不诧异?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是我的?”   “刚刚。”程之逸又要了一杯水。   “之逸,这个时候隐瞒或坦诚,你的结局都一样,还说谎就有些愚蠢了。”苏建盛和他仿佛还在学校的办公室,心平气和的交谈。   程之逸的声音渐渐恢复:“既然隐瞒和坦白都是一个结局,我为什么坦白。这可不像苏教授一个预审专家说出来的话。”   苏建盛笑着点头:“你这个脾气和严锋还真是像。”   程之逸云淡风轻地哼了一声:“你不配提他。”   见他不再和自己虚与委蛇,苏建盛也恢复了寻常的冷容问:“时鸣,是不是很快就找到这里了?”   周衍舟顿时急了,指着程之逸破口大骂:“什么意思,姓程的你害我?”   程之逸抬眼看着他:“不是你用时晨威胁我,当一个奴隶吗?”   苏建盛说:“我想你应该留了后招给时鸣,但我更好奇,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他找到这里的?”   “这个你不需要关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死吗?”程之逸的语气恢复了清冷。   苏建盛阴鸷的目光投向他:“什么意思?”   “本来你可以和周衍舟两清了这笔账,让他走人,但你还是把他引到了这里,只是为了杀人灭口。他已经没了任何价值,但你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大胆,把我这个祸害引上了贼船,他只是让唐烬告诉你,他会挟持一个人质逃离,事后会把这个人质交给你们,人货两清之后,这笔交易彻底终结,从此之后周衍舟不再是贩卖人口的嫌疑犯,而你们也可以短期内集合大量的人来为你们运毒。但我的到来让你十分惊慌,你相信我不是一个会这么不小心,甘被挟持的人,但你又找不到原因说服你自己,我真的这么愚蠢。毕竟唐烬就在我身边,我的一举一动,下一步计划,你都了如指掌。但你现在猜不透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居然我可以来到你面前,甚至你害怕时鸣也来了。”   程之逸笑了笑:“十二年了,你终于也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   这句话如寒川翻滚,程之逸眼神里化不开的仇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找了十二年的仇人。   苏建盛冷笑道:“十三年了,今天是新年。又一年了,可惜我放过你十三年,你居然还是学你那不争气的爹,当什么铁骨铮铮的英雄。”   “程予安已经被你们杀死了,如今的程之逸早已死过了一次又一次,我不怕,但你怕,你甚至都不知道时鸣是不是就在这座岛的附近,你就开始害怕了。急得想要杀我,但杀与不杀,你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周衍舟惊恐万分,盯着苏建盛:“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建盛看着他点头:“是这样,蠢货!你以为你居然妄想一个毒*守生意场上的规矩,我没把你送进警局就已经感恩了,本以为你逃出来会远离我,没想到还真敢登岛。”   他眼里冒着的怒火和讥讽看着周衍舟和成程之逸:“无非是再燃一把大火的事,这里是境外,热带雨林失火,太正常了。”   “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生活,这就是你要的研究?”程之逸反驳道,“三把大火,第一把火烧死了严锋,第二把火烧死了姚文家,第三把火烧灭了我的记忆,我希望第四把火是正义之火,可以烧毁你滔天的罪恶。”   他站起来盯着苏建盛:“你以为你在这里自我感动的牺牲,真的可以保全他吧?他现在就躲在暗处看着你愚蠢的牺牲,所以,这第四把火可以烧醒你的良知,迷途知返。”   苏建盛猛地抬头看他,不再气定神闲,而是带着愤恨逼视着程之逸。   “你猜老师给我的那封信的密码本在谁的手里,你猜为什么他一边让你取出那本书,一边又自投罗网,引导着时鸣将盗书贼抓个现行?”   程之逸见他呼吸渐渐不问,笑着说:“他为了研究,你为了他,值得吗?”   “够了!”苏建盛怒起,指着周衍舟和程之逸,对唐烬说,“处理干净。”   周衍舟忽然冷笑出声:“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愚蠢到什么后招都没有就敢登岛吧!要不要让你的人出去看看,这座孤岛的四周是什么?”   苏建盛惊神问:“你?”   “是我,离这里最近的国家是M国,在底里斯港登岸之后,我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了当地警方,一个跨国制贩*集团,这是多少国家都会抢着要的功劳啊!”   “那我死之前一定会带上你,这你放心。”苏建盛沙哑的声音浸着冷意。   程之逸笑了笑说:“不会,这就是我刚刚问你,你想不想死的原因。见过M国警方的是我和周衍舟,我们说谁是毒*,谁就是,我们说谁不是,那他就是被绑来的人质。但如果你一心求死,那我无话可说。”   他走近苏建盛:“只是替你遗憾罢了,你到死都不相信,他真的骗了你这么多年。”   直升机飞越茫茫的太平洋,仿佛在追赶时间。从黑夜一直追越到了晨光熹微,再到此刻,艳阳高悬。云团就飘在窗外,时鸣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心逐渐紧张起来。   他安排邵允琛和张盼去了看守所,提讯石明寿。短短几天,这个人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俩人在他对面坐下,张盼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了石明寿。   邵允琛解释:“关于Mistral犯罪集团,我们队长知道是石老师一直关心的事,所以让我来和石老师分享这最终的成果。地图上的红点,就是他们的老巢,雾岛。”   石明寿眼皮松弛,他微微抬起,茫然地看着邵允琛:“雾岛?”   “是,这个地方官方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是这个组织将这里征用以后,大量诱骗游客所起的名字。就是在这里,他们进行人口贩卖。”   石明寿咳嗽了几声,随后声音更沉了几分问:“可这Mistral不是贩*集团吗?为什么做贩卖人口的营生?”   邵允琛笑了笑:“石老师,贩*和人扯上关系,他们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吧,老师搞了一辈子侦查研究,这一点应该很清楚。”   石明寿干笑了两声:“对对对,你看我人老智昏,当然是运毒。”随后眼里泛起了泪光,感慨道,“十二年了,藏在之逸心里的结终于要解开了。”   邵允琛点头:“是,终于要解开了。”   苏建盛当然不想死,但他对于周,程二人的话也存疑,所以只是让唐烬把人关了起来,随后命人出岛巡查。   这里因为洋流交汇的原因,海面能见度很低。绕道巡查还要提防有埋伏,自然要耗时耗力。周衍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和苏建盛说了慌。   他们俩没有和那些“货物”关在一起,而是被单独关在一间废旧的竹屋里。地板的潮湿很快让程之逸身上的伤口肿痛起来,看到他一直微微皱眉忍耐。   周衍舟轻哼了一声:“早知道他不会信任你是我找的货源,我也不会下手这么重,让你吃了些苦头,对不起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道歉,并没有让程之逸很诧异,他依然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   周衍舟眉心紧拧:“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间竹屋没有窗户,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映衬在周衍舟的脸色,程之逸第一次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璀璨。   “刚刚你带我见苏建盛的时候。”   程之逸的声音很轻柔,他说:“你一路上都表现的很好,我到现在也相信你的确是因为时鸣恨我,但直到你带我来见苏建盛的瞬间,我才发现你居然怕我死,对吗?”   周衍舟瞪了他一眼啊:“我没有,我是怕你牵连我。”   程之逸笑了起来:“你怕我连累的话,压根不会带我来这里,不是吗?” 第102章 终局07   周衍舟不去看他,沉默不语。他害了很多人,已经做了三年的坏人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用好人的眼光看自己。   “苏建盛很快会发现,我们说了谎。所以,不能留在这儿,你知道那些人被他关在哪里。”程之逸声音很低。   周衍舟点头:“知道,但每次登岛之后我都只知道固定的路线去地库,现在这里,我可能没办法很快找到,说不定还会被他的人抓到。太冒险了,时鸣什么时候来?”   程之逸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周衍舟骂他:“真当我是傻子啊,他能让你涉险?”   程之逸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但我们现在一定得走。”   这里负责看管的人都是一些廉价黑人,他们并不需要具备战时武装的成分,只需要负责看管好那些“货物”。   本来周衍舟还在困惑,程之逸怎么自信俩人能逃出去,直到此刻藏进了密林,程之逸随便采摘了几片叶子止手背上的血时,周衍舟才从愕然里回神:“你居然会打架?”   他的手背被匕首划伤,这个时候反而让他因为身体虚弱精神不振的状况有所好转,疼痛往往能让他很快地清醒。   “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嘘,有人来了。”   俩人蹲在掩人的草丛里,看着一队人急忙跑了过去。   巡查的结果,不只是海面有逐渐靠近雾岛的船只,包括头顶都盘旋着直升飞机。程之逸也听到了头顶轰鸣的声音。   周衍舟激动地说:“时鸣?”   程之逸却皱起眉头,犹豫半晌,突然道:“不好!”说着,就要起身冲出去,周衍舟急忙把他拉回来,斥道,“你疯了?”   程之逸飞快地和他解释:“苏建盛会误以为这些人就是你求助的警方,而我们刚才给了他承诺,现在却找不到人,他只会按原计划进行,一把火把这里的毒和人都烧死。”   周衍舟愣了,后背的阴寒让他眼里溢满了恐惧,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诹的话成了催命符。   苏建盛本来对时鸣来与不来存疑,但他仍然有时间转移原料和大批量的毒品,这也是他知道程之逸登岛之后的第一计划,可周衍舟的谎话让他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听他们的话,混在人质里被解救,要么和他们同归于尽。   可苏建盛回头发现,俩人逃了之后,最终的选择只有后者。   “那,那怎么办?”   程之逸看着他:“我托住他,你熟悉路,出岛和时鸣他们碰面,尽快解救人质。”   周衍舟瞪大眼睛:“这不行,用我,那些人本来就是我抓的,我去偿命。”   “苏建盛见到你,只会加速一切发生,你本身就是嫌疑人,警方又怎么会顾及你。”   头顶的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大,程之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出了丛林。   雾岛地雾气将这里包围,时鸣用望远镜都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他在岛的最西侧降落,登岛才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专业人士的对手。等时鸣他们走进雨林,才明白这里易守难攻的原因。   周围全是雾气,甚至分不清敌我。时鸣对讲机喊道:“全员停止前进。”他需要等待专家对于路线的判断。   严宋看着红外线地图扫描整片密林,体温传感器反馈的信息,颜色越深代表着常有人出没,严宋看着地图上的绿点,和时鸣说:“头儿,你的十点钟方向,前进二百米,有三人持枪。”   时鸣扣着耳机,低声回:“收到!”他一边拉响了手枪的套筒,忽然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立刻呈戒备姿势转身正要开抢。   王骁拿狙击枪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臂:“我。”   “谁让你来的?”时鸣低吼。   王骁嬉笑着:“没我你成不了,快走,这些人的枪有些是空膛,就算有子弹他们也瞄不准,都是些摆设,手枪就能解决。你注意安全。”   另一边,程之逸又站到了苏建盛的面前,这一次他直接开门见山道:“放了那些人,我能保证你不会死。”   苏建盛盯着他:“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因为现在来得不是什么M国的警方,是我们时鸣,你最得意的学生。”   苏建盛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如鹰一般的狠厉望向程之逸,从齿缝里咬出四个字:“真的是他。”是时鸣,就意味着,这场博弈里,他一败涂地。   “是他。所以你只有挟持了我,才会顺利出岛,那些人质你留着只是累赘,他们死了,你也跑不了,你难道不想活着见见石主任吗?”   这三个字明显触碰了对方,他的眼神不再带着纯粹的恨。他不得不承认,程之逸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关于这一切的真相,他也想要知道。   接近这片雾岛的所有警察都配着消音器,时鸣从东侧接近,秦诗枫乘船从西侧靠岸,这里的雾没有那么浓,她很快在摸到了一条小径。忽然间,不远处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很急,很乱,她眯起眼慢慢地给手枪上膛。   周衍舟拼命地往岛外跑,他除了需要躲避巡逻的人,还得注意方向不能迷路,这里一旦迷路就意味着死亡。   他不怕死,他怕程之逸死,他更怕程之逸死后,时鸣也会死。   他顺着小径一直向西跑去,隐隐约约察觉到前方有模糊的人影,周衍舟慢下了脚步。   两人慢慢地靠近,随即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别动!”   等周衍舟看清之后,黑洞洞地枪口已经指向了自己的额头。秦诗枫盯着他:“别动,警察!”   眼前的人逐渐清晰起来,周衍舟看到身穿警服,那胸前的警徽和鲜艳的国旗,瞬间,两膝一软直接朝秦诗枫跪了下来。   秦诗枫愣了,看到他手里没枪,忙问:“你不会是被他们抓获的人质吧?”   周衍舟激动地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不停地摇头,随后急忙起身:“我知道人质在哪儿,我带你去。”   秦诗枫却用枪抵着他的身体说:“转过身去,慢慢走。”   周衍舟知道这是对方对他存疑,他也顾不得这些,急忙带秦诗枫前往地库。   时鸣对讲机里收到秦诗枫的汇报之后,提醒着:“小心点,这里到处都有可能是伤人的埋伏。”   他也好不到哪里,从警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密林作战,还要面对如此大雾,眼前像被蒙了幕布,他根本施展不开身手。   然而,真正的对决也不需要他施展任何伸手。就在他根据严宋的指示接近雾岛中心的时候,前方的密林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时队长,老师要见你。”   王骁立刻问:“他认识你?”   时鸣握枪的手紧了紧,咬牙道:“认识,唐烬。”   对方慢慢地朝时鸣走着,看到时鸣用枪指着自己,他举起双手说:“老师只见你一个人,少爷……”   时鸣盯着他,直接开抢,唐烬没有躲,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射了过去,瞬间鲜血直流染红了侧颈。   “你不配提他。”时鸣冷冷地说,“绑架了他,来要挟我,这种伎俩来之前我就知道。”   唐烬左耳瞬间失去了听觉,但他忍着疼还是笑了笑:“对不起,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又一阵雾丝飘了过来,时鸣心底无数的悲凉涌起,他闭上了眼睛,松开手,手枪在食指上轻转,随即掉在了地上。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秦诗枫跟着周衍舟在密林里穿行,这座岛很快将警方的人分得四散开来。他们人数优势完全体现不出来。秦诗枫只得小心翼翼地注意周围的动静。   周衍舟只专注着寻找去地库的路,地库是真正修建在地下的一座仓库,在雾岛有多个这样的地库,充当实验室,研究室,储藏室,而那些被卖到这里的人,只是一种携毒的工具。   秦诗枫忽然问:“你不是被绑来的人质,那你就是和这里的人一样了?”   周衍舟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观察着四周的树冠,辨别方向:“是,那些人是我绑来的,但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是带您去救他们。”   秦诗枫的手微微用力,抵在他身后的枪让周衍舟一阵麻痛,对方说:“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不然你会立刻死在这儿。”   周衍舟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后道:“您认识秦欣吗?”秦诗枫还没反应以来,对方接话道,“她可以证明,我值得相信。我是做了很多错事,但从今年开始我已经在寻找解脱的退路了,我受人蒙骗,以为把这些人出手,我再换个身份,就能摆脱这些犯罪事实,所以我才选择和他们合作,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警官,现在死和不久以后死,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只想再做些什么。”   为了他,再做些什么。   秦诗枫瞪大眼睛:“你是周衍舟?”   “是。”   她眼里泛着难以置信的光:“那秦欣掌握的那些证据,是你?”   “是我提供的。”   秦诗枫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随后好似波涛咆哮的水声响起。她皱着眉头问:“什么声音?”   周衍舟仰望周遭,依然是看不透迷茫的薄雾浓云笼罩着这座岛屿。他低头沉吟片刻,蓝瞳骤然猛缩,惊呼道:“他们要引海水漫灌地库!”   他转身朝水声滔天的方向跑去,他要把那些人救出来。秦诗枫对讲机里喊着:“一组二组三组的人,朝水声方向迅速集合,注意安全。”   这些大雾耽误了他们太多的时间,直到这一刻,周衍舟关于地库的记忆清晰的浮显出来,他一路狂奔,和身后的秦诗枫解释:“他们入驻这座岛屿之后,就修了这个闸门,一旦被警方发现,闸门打开,所有地库里的东西都会被毁掉,不会给警方留下任何证据。”   如果没有那些无辜的人,这个闸门开与不开造成的影响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 第103章 终局08   时鸣在被带去见苏建盛的路上,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他连忙驻足问:“什么声音?”   唐烬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   苏建盛从竹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时鸣温和地微笑。是时鸣从未见过的笑容,阴冷带着目空一切的愤恨,时鸣直到现在,脑海里的空白还无法找出色彩填满。   他睁合着眼睛,宁愿是前方的雾气浓郁让他看花了眼。   对于时鸣这个反应,苏建盛显然不满意,他冷道:“之逸已经成为我的座上宾喝了几巡好茶了,你居然还没有推理出答案。”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他是不相信。”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是时鸣日思夜盼的人。   时鸣闭了闭眼睛,握紧双拳问:“所以,最后的测试来了,对吗?”   苏建盛点头说:“对,时鸣,你听到的是声音是海水正在淹没那些无辜的可怜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被关在黑暗里数月之后迎来了这一场集体屠杀。但你现在如果转身去救,他们都能顺利逃出来。”他看了看程之逸,又道,“作出你的选择。”   说完,站在程之逸身后的人,直接将他的外套脱下。绑缚在程之逸的胸前的定时炸弹暴露在外,滴滴答答地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   霎时间,仿佛倾泻的洪水灌进了时鸣的胸腔,他难以压制这一刻的崩溃和绝望。   程之逸温和地笑着:“别难过,是我误判了局势,才造成你的为难,你不需要为我的错买单。”   程之逸以为自己回来会拖住对方,不去烧这第四把火,但没想到苏建盛一开始的计划就是水。   时鸣看着他的满脸伤痕,只有一双眼睛澄明清澈。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时鸣说得很低,但他确定这里的人都听到了。   “跪着求我!我或许考虑考虑。”苏建盛摘掉面具的脸比寻常还要阴冷扭曲。   耳畔一直回荡的海吸声和程之逸胸前的倒计时,撕扯着他的内心,时鸣仿佛能看到那些人在水里挣扎绝望的面容,可眼前又是他的爱人。   他喉结动了动,满眼坚定地看向苏建盛。   一步一步地走近。程之逸眉眼微动,他轻轻地摇头,示意时鸣别再犹豫。时鸣把身上的防弹衣脱掉,把特警服脱掉,把腰间的皮带解下来,把凡是带着警徽的东西都摘掉。   眼前是幽深的枪口对着自己,还有苏建盛疑惑的眼神。   时鸣解释:“您上第一节侦查课的时候说过,警察是刀,是剑,除了忠诚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折戟。我一直记得,所以我不敢在您面前带着这些东西,老师,我此刻卸下心中的信仰。”   时鸣轰然跪在地上,决然道:“求您放过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程之逸感觉到神经被针刺戳着,慌神到心碎。苏建盛似乎也没有想到时鸣真的会这么干脆,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回他。   薄雾的缝隙里照射着胶状的光,此刻多静谧仿佛在审判着所有人。忽然,一阵笑声打破了僵局,苏建盛回头疑惑地看程之逸。   对方的手指拉着炸弹上红色的引线,看着时鸣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十二年前他们惯用这种伎俩把父亲活剐在我面前,十二年后依然要你就范。时鸣,我不会感激你的付出,我只会觉得你很蠢,不及当年的我半分。”   他的目光看向苏建盛:“很遗憾,没法听你亲口说出真相了。”说完,他开始慢慢地后退,最后眼含笑意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喧嚣了,这是他一直期盼的安静。没有人比他更懂被人威胁的滋味,程之逸不要做这个筹码。他屈起手指用力外拉,忽然间,一阵轻闷声划过,程之逸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掌已经被子弹击着血肉外翻。   苏建盛还未回头,身边持枪的卫士接连倒地。   太快了,唐烬甚至拿着枪还没来得及看清火光的方向,膝盖已经被打穿。   苏建盛在这个间隙,立刻掏出了手枪,跪在地上的时鸣迅速拿起脚边的皮带,朝对方的手腕猛然一抽,手枪直接掉在了地上——   枪声仿佛让雾气都散了去,血色的浸染了最后的荒唐。结束这一切,不过二十秒。   却是有人执念一生的距离。   王骁举着枪指着苏建盛时候,脸上的震怒不比时鸣少,长长的枪管抵着他的心口把人推到了竹屋的外墙上。   “真的是你!那么那么多的学生,他们那么信任你,喜欢你!你……”   时鸣顾不上这些,他从地下拿起对讲机急喊:“拆弹组!严宋,指挥最近的民爆和拆弹组来我这里!快,要快,马上!”   时鸣说完直接去扶瘫在地上的程之逸。王骁这一枪能精准地擦着他的手背穿过,已经是唯一的弹道选择,程之逸的手发着抖。   他笑着去碰了碰时鸣的脸,血色染红了对方的侧脸,时鸣蹲在他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程之逸拉着他的脖子到自己面前,两人轻轻地抵着额头。   “别难受,去做你该做的事。时鸣,今天就算我留在这里,我没有任何遗憾,只是难过,失去的那些记忆。我们相爱本就短暂,结果还丢了那么多美好时光,但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   说完,他吻过时鸣的双唇。柔软的记忆被触动,时鸣还是忍不住,眸里的泪滑落下来。倒计时依然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极了他们同频共振的心跳。   最后的两分钟,程之逸放开了他:“想听你再喊我一声‘老师’。”   时鸣没喊,他直接从腰带里取出匕首,要去断炸弹的引信。王骁在一旁看到阻止:“你疯了?这种炸弹是断路触发,而且做成多条回路,你剪不对,立刻会引发爆炸,你等一等专家组的人来。”   说完,他控制着的人笑着讥讽:“程之逸,这注定是你的命。”   王骁的枪口直接冲着他的前胸砸了下去:“住口!”   程之逸一把推开了时鸣:“两百多个人被困在地库,你快去!时鸣,别看着我死,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死,这比杀了我更难受,你快走。”最后他的眼里只有哀求。   王骁见他情绪激动,也说:“咱们的人马上来了,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地库,从这里到地库还需要穿过密林,雾那么大,没有多少时间了。”   时鸣站起身来,只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他不要他看着他死,那他就离开。从走慢慢地变成了奔跑,穿进了密林,时鸣朝水声方向狂奔,心底数着最后的倒计时。   雨林的湿润让他的汗液和泪水混杂起来,他看不清前路,睁不开眼睛。   “3,2,1!”   时鸣没有停下脚步,在这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中,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是结束了,不会再有火海险生的奇迹,赢了,又输了。   地库只有一节楼梯通往地面,此刻的海水已经漫到了人们的腰间,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所有人挤在一起惊呼,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们每一个人。   其中有刚被运来这里,还未熟悉黑暗的人,也有被困在地下早已忘记光明的人。海水决堤般的狂涌。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角落里有人忽然游了起来,干练利落的女声在海水声里高喊:“不要惊慌,保证呼吸。”   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秦欣手里多了一根铁棍,地库很大,因为黑暗中的游进的下坠力,她不得不放慢游速保证自己的呼吸。   她并不确定警方是不是已经登岸,但她相信,程之逸一定会来救她。灌进来的海水越来越多,有些不会游泳的人已经被漫淹的水浪冲倒,在水中不停地挣扎。有人跟着秦欣开始游动,似乎跟着她就能找到出路。   此时的周衍舟领着秦诗枫来到了所谓的“地库”,看到依然是杂草丛生在平坦的地面,她拿起枪直接指着周衍舟,怒道:“门呢?到底在哪儿?”   因为天气炎热加上此刻的焦灼,周衍舟满脸是汗,他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地库的门就在地上,但我不确定具体是哪里?”   秦诗枫没有多少时间和耐心,她狠道:“那就找,一寸寸地找。”   潮湿的茂草划过两人的裤管,他们低头寻找着那一扇求生的门。   “什么声音?”秦诗枫顿在原地,听到一阵阵砸铁般的响动,她屏息细听。   声音的方向唤起了周衍舟的记忆,他急忙转身,立刻朝着那颗榕树跑去。   “是这儿!”他一步不停地飞奔过去,看到了那扇草丛里的铁门。秦诗枫站在他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锁门的是一把大铁索,上面布满陈锈。   “这个锁试试用枪能不能打开?本来是有钥匙的。”   秦诗枫看了看周衍舟:“会不会伤到下面的人?”   “不会,这铁门很厚,子弹穿不过。”   说完,眼神聚在铁索上,瞬间扣动扳机,子弹携着火星撞到了锁扣上。   地库里的人自然也听到枪声,他们惊得退后在水里四窜,携着残破的血衣做最后的挣扎,惊呼声大过了海水注入的声音,周围飘着腐烂发臭的气味,人们的惊恐被这一声枪响彻底击碎了。   秦欣眼里却闪着光,站在爬梯上更加卖力地砸着这扇铁门。   秦诗枫见锁未打开,直接闭起眼睛连发六枪,周衍舟高喊:“开了!”   等打开铁门的瞬间,因为长时间未见阳光的,秦欣不自觉地拿手遮挡。可这一个动作,秦诗枫直接跪在地上。   “谢谢,谢谢。”她不停地说着这句话,眼泪直接滑了下来。   秦欣听到熟悉的声音,反而不敢去看对方,这一次她让杳然无知的秦诗枫承担了太多。   “先救人。”秦欣说完,直接游回了地库,安排着众人井然有序的离开。秦诗枫站在地库门口,对讲机安排救援人员和队友迅速到达他的位置。   时鸣也到了。 第104章 终局09   秦诗枫正在忙着救人,时鸣见地库里的人被解救出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不辱使命。抬头望天的时候,好像常年飘在空中的雾都散了。   周衍舟被挤在救出的人群里,秦诗枫很贴心地给了他口罩遮脸,不要让那些受害人再遭受二次的精神创伤。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了时鸣正朝这里走来,周衍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的神态,时鸣朝他轻瞟了一眼,一言不发地也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周衍舟鼓足了勇气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对不起。”   时鸣没看他,只是淡淡地说:“结束了。”   结束了,时鸣永远记得这一刻的感受,像是一切爱恨都成了心头的淡流,他不再执着,没有感受,来之前的路上,时鸣问过自己,如果这里成了一切的终点,他的余生又要从哪里开始?   那时候他竭力压制着这种想法,他一定能救出程之逸,他赌对方受尽了十二年的苦一定能换来甘。   可惜,还是结束了。   王骁此刻拿着微沉的手铐,苏建盛伸着双手,苍老的皮肤上松弛地挂着,王骁顿了顿,还是把手铐递给了身后的人。   “还是您来吧,程老师。”王骁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您受苦了。”   程之逸不是没有听过这些话,可只有现在,他忽然鼻酸情绪涌到了眼眶里。   这么多年,他的确受苦了,受了很多苦,把正常的生活隔绝在外,他都快忘了心底没有恨是什么感觉。   程之逸接过手铐,他的右手经过简单的包扎,此刻忍着疼拿着手铐站在苏建盛的面前。苏建盛看着他的眼睛,只是笑了笑:“和刚生出来一样好看。”   程之逸抬眸看他,愕然的神情里满是求问。   “走吧,臭小子还不知道你平安呢!”苏建盛很严肃的语气说这句调侃的话,格外滑稽。   真到了这一刻,程之逸听着手铐“咔嗒”落扣的声音,格外平静,似乎这么多年不是报仇,心里的恨早就被那个人的爱消弭了,他更多是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因为救人,时鸣和秦诗枫一直到傍晚才从雨林出来。   秦诗枫扶着秦欣上船。时鸣走得很慢,似乎一直都在惦念永远留在这里的灵魂。   周衍舟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归国之后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审判,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时鸣身边说话了。   他快走了几步,摘下了口罩。   时鸣头也没抬地说:“要是被人发现,我不会去救。”   “鸣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那些被你害过的人,还有他们背后的家庭。”时鸣的声音带着平静,像他指尖流过的旋律空荡着柔和的回响。   周衍舟顿了顿,看着逐渐暗下的天空已经眼前的蒙雾,叹气道:“是啊,结束了。鸣哥,三年前如果你不救我,或许就没有今天这么多受害人了。你,你后悔吗?”   这是周衍舟生日那天就想问时鸣的话,可惜针锋相对的氛围让他没有问出口。   “不后悔,就算知道今天的结局,再让我选择,我也依然会选择救你。”时鸣苦笑着,“就像你选择了一条路走到黑,却在下一个岔路口选择了光,我也一样,可能我也做了错事,但都是选择。”   时鸣心底越来越安静,傍晚的雨林沉闷却带着微风,他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帮我们的?”   “再次见到你之后。”周衍舟一边微笑一边叹息,“如果没有再次遇见,我现在估计已经在那条无光的道路上再也没法回头。三年前,因为受害之后染上了严重的杏瘾,我只有不停地和人做,而且只有在红月,我当初被侵犯的那间房间做,才能缓解。但我做过之后,我会恨他们每一个人,做的时候我会幻想他们是你,可之后才发现他们都是江涣,你应该查过我,查过红月,更知道他们有的人为了我可以一掷千金,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生出了把这人都当成是江涣,来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奉还。”   潮湿的雾气让他眼里的蓝淡了几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大概是从那时候,我就疯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被我用精神药物控制起来,他们也会和家人通电话,都是以外出打工,出差,求学的身份关在我为他们造的牢笼,三年,我像集邮一样囚禁了一百二十二个人,一开始这个牢笼是我的钢琴培训班,陈设是个意外,他很喜欢我,痴痴傻傻地喜欢跟着我,无意间他跟着我发现了培训班地下室的秘密,他虽然呆傻,但是分得清好坏,他失控地砸了我的培训班跑走了。从那之后我彻夜难安,但好在他是傻子,没有人会信他的话。红月再次遇到他之后,我怕他跑走,每天把他拴在家里,这也就是你调查到那些照片上,为什么他满身淤痕。但其实我并没有伤害过他,在家的时候,我们会像真情侣一样,他很粘我,我也很喜欢和一个满世界只有音乐的人交流,他纯净像一面镜子,里面照着不堪的我。”   “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后悔了,想把那些人都放了。但你知道,我摆脱了徐舟的身份,作为周衍舟的生活一片光明,我舍不得放下这些名利和金钱。这个时候苏建盛找到了我,在那种情况下,他愿意接收这么多人,而且还给我一笔钱,让我彻底洗清罪名。我没有理由不合作。除此之外,他还让我以郝乐言强奸案的嫌疑犯吸引你的注意,他说你很聪明,不让你自己查出来,你不会信真的是石明寿做的,也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你。”   “再次见到你,我后悔了,我的悔恨达到了三年来最高点,你那么好,我永远记得你在红月抱起我之后,和我说,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时鸣走在一旁,喉结微动,时间真的回不去了。   “从那时候,我就想找一个万全之策,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还能让你们找到这里。所以我只能成为通缉犯,东躲西藏,走投无路,苏建盛一直提防着我,所以我很多事不得不做绝,对你和程老师造成了很多伤害,好在程老师又坚韧又聪明,他的智慧和勇敢是我见过最顶尖的人,他在不知道我计划的情况下,孤注一掷地冒着生命危险跟我登岛。只是,还是,对不起。”   周衍舟和程之逸相处的这些天,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他知道这个人浑身闪光,不只是时鸣,连他都暗暗钦佩。   可惜——   时鸣听了这些,心底的痛苦沉淀了下来,他扯着嘴角笑:“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吧!他,”时鸣哽咽了一声,“他太苦了,遗憾的是,我也没给过他甜。”   周衍舟戴上上了手铐,被押上了回国的船。   时鸣站在岸边,望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挂着警徽的轮渡,像看到了七月那场阴雨背后的曙光。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时鸣眺望茫茫大海,第二次说:“新年快乐,阿逸。”   “新年快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吹着时鸣的心头开始淋漓斑驳。   时鸣转身,雨林和烟霭之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朝他慢慢走近。   他,后退了。   时鸣害怕这一刻的期待是一场梦,薄雾之中最容易出现幻觉,他反复确认,反复查看,直到对方站在他面前。   海雾落了下来,有人相爱,有人亲吻。   热烈的渴望里,尝到了劫后余生的味道。冗长的吻里夹杂了泪水,他交缠着他的舌,吻过了他的心。   时鸣把人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喊“阿逸”,他终于体会到秦诗枫看到秦欣的瞬间,跪下来说“谢谢”的心情。除了这些词,他们面对这种莫大的恩赐,再也说不出其他。   程之逸附在他的耳畔说:“结束了,都结束了。”   爱人不再受苦,从此都是风晴。   严宋坐在坐在不远处的直升机里,抹着眼泪,这次跟着时鸣出来的人只有他,他连分享感动的人都找不到。只好拿出手机拍下这些瞬间发在工作群里。   这些图片和视频因为网络问题,温沁彤他们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在群里连发了好几个哭泣的表情,随后又发了几个恭喜的表情。   而这些,时鸣看到的时候,把手机拿给了程之逸,由于这些天过度调动情绪,精神和身体饱受煎熬,此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地靠在时鸣怀里。   他笑了笑,看着这些人已经选好了庆功宴的地方:“还有人等着我们呢,时鸣。”   时鸣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知道,胖子和允琛已经去了。”   程之逸微微睁眼,略带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鸣轻笑着:“猜的。”见程之逸望着自己困惑,他正经道,“一开始,我觉得这是对方的陷害,而石明寿是知道这个局的情况下自愿进了看守所,因为郝乐言的案子,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掌握决定性证据,最有力的证据是监控视频里他拉上了窗帘,但是窗帘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因为一个莫须有,要把他送进去,而他默许了这种陷害,越是这样,我越不会相信,自然就要把目标移到别人身上,也的确,在他的引导和暗示下,我抓到了那个潜入他办公室偷书的贼,那个贼什么都不肯说。”   时鸣叹了口气:“从开始查这起案子,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等我在他的暗示下,把书拿出来交给你,我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作为木偶身上的线好像就在牵在他的手里,他在看守所,居然也能指引着我找到那本《侦查学总论》。”   程之逸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办案,很有天赋。”   “后来我又想起时青山给我的光盘,那应该是唯一一个意外,我之前在他落狱之后,想到过那个证据,但那时候我以为这也是被人陷害的,可惜我一闪而过的念头让我忽略了提供光碟的人,是我父亲,他如果没有嫌疑,那提供的东西是最真实客观的,石明寿并不简单。”   程之逸笑着说:“你一直都不知道Mistral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直到你按照我的指引找到了秦欣留下来的东西,第一次知道苏建盛参与其中的信息,这让你更加怀疑这一切如果是苏建盛要找人顶罪,绝不可能只到了强奸案就结束了。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把石明寿包装成Mistral的人,但强奸案和Mistral根本没有关联,苏建盛也没有引导你往下细查,石明寿认罪的初衷就这样被推翻了。”   云雾散去,一切都浮现了出来。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邵允琛和张盼穿着警服,缝隙里透着石明寿许久未见的阳光。   他拿手遮挡着问:“是不是抓到了?”   邵允琛点头:“是。”   石明寿表现的很淡然,邵允琛问他:“您一早就知道?”   石明寿点点头:“知道。”   他摘下眼镜,眼里闪着幽远的碎裂的微光,在这囹圄里看到了过去的一切。 第105章 终局10   张盼起身给石明寿端了一杯水,热气氤氲里,他抬头看了看审讯室的监控头,他知道那是无数双渴求真相的眼睛。   “那是三十三年前,我,老苏,严锋,还是像你们一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南政无数人想从警的人群里,我们三个怀揣着研究的梦想,也顺利考上了研究生继续搞侦查学,在这个期间,老苏却另辟蹊径开始研究犯罪学,因此和我还有严锋越走越远,三十三年前的这个冬天,他把一个人引荐给了我们,这个人就是程沂隆。”   程之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时鸣站在审讯室旁边的监控室透过透视玻璃观看着这一切。   听到程沂隆的名字所有人都微微一怔,石明寿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说程沂隆是暂时归国的华裔,愿意出钱资助我们的研究和国际接轨,你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先锋,侦查学就是一个仍人打扮的小姑娘,国内编撰的书用的那套理论都是齐坚的,也是我们的老师,但我们在研究生时期都觉得这套理论有些过于陈旧,都立志推陈出新。   “得到程沂隆的资助,我们三个都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是一个外行人的帮助。但很快我们发现,他的目的并不单纯。程沂隆是以制香技术为名研究一种高纯度高精度的化学合成类成分,研究基地就设在国内,但当时的研究过程十分艰难,我们三人对化学一窍不通,但有人通,这个人是姚文家,他也在当时研究团队里,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经常一起喝酒,他比我们都大几岁,我们问他程哥的香水研究的怎么样了?当时老苏还开玩笑,是不是这种香水问世之后,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时姚文家十分困惑地看着我们说,是谁说程沂隆研究的是香水?我们仨当时也是一头雾水,因为研究香水是程沂隆自己和我们说的。”   “姚文家听了之后说,那是因为你们外行,多说也不懂,准确来讲,是在研究一种技术。具体这种技术要运用在哪里还不清楚。”   石明寿叹了口气:“后来,我们知道了。程沂隆把真相告诉了我们,他说他无意间发现植物,化学制作的香水和一种东西制作过程很像。”他扭头看着漆黑一片的透视玻璃,一字一顿道,“毒丨品。”   躺在病床上的程之逸睁开了眼睛。   “当时的程家历经几代,早已在欧洲香界逐渐没落,但对于那样一个辉煌百年的贵族,没落并不代表是夕阳,它没有美丽的余晖,只有无尽的耻辱和残酷的现实。之逸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懂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要扛起怎样的责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风雨里的将倾大厦再度稳固。那时候的程沂隆要面对这样残酷的考验。他是没落的贵族,也是成熟的商人,只要有钱,他能改变这样的困局。”   张胖和邵允琛面面相觑,随后邵允琛问:“所以,他另辟蹊径,想到了制毒?”   石明寿点头:“是,但他又不想做一个彻底的坏人,他只是想要我们成为他的智囊团,帮他规避风险,随时可以斩断这条路,重新回到正轨。当时我们知道之后,严锋最为激动,他要报警,我并没有表态,老苏却拦住了严锋,他说,在帮助程沂隆的同时,我们也是在研究啊!严锋像看一个疯子一般,老苏说,如果我们能帮他成功的躲避警方的打击,那不就证明了犯罪学就是侦查学的指引,侦查永远都是附着在犯罪之下的影子。他要证明他是对的。”   时鸣旁边的邢汇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摊手说:“这,这也有些太疯了吧!”   可天才,哪个不疯狂的。   石明寿是懂他的人,他道:“这也许在你们看来有些过于失智和疯狂,但对于那个时候一腔热血的我们,任何一点实践研究都有可能改写一个旧的理论,发现属于我们的观点。先驱者就意味着成名在望。”   “那,后来呢?”   想起那么遥远的过去,石明寿沧桑的面容上似乎又多了些新添的沟壑:“后来,严锋主动退出这个所谓的智囊团,因为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不会去报警,但也不会去助纣为虐,我表示中立。   “但老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在犯罪,而且被一个和他立场不一致的人知晓,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严锋在他心里无异于被宣判了刑罚。就在我们的梦想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时,程沂隆的研究宣布成功了,老苏自然跟着程沂隆回到了欧洲。回到欧洲,老苏担任起了这个制毒团队的领导者。   “也是那一年,之逸出生了,看到他出生之后,程沂隆的想法变了,看着可爱的儿子,漂亮的妻子,年迈的母亲,他不想让这些人因为他,被上帝降临惩罚。   “但那个时候,因为建盛眼里的狂热,让他不忍心也不敢喊停,所以一方面利用建盛继续研究这种新型毒品,一方面又偷偷命人把这项技术运用到香水提纯之中,三年之后,他把研究成果用在了之逸身上,这种香在他身上保持了一年之久,仍然芬香,这也宣告了永生香的问世。一时间,风靡欧洲,贵族纷纷前来定制,也是那个时候,建盛知道自己被骗了。”   时鸣回想起自己在这个人的办公室,石明寿和他说:“苏建盛是结婚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邵允琛接着石明寿的话说:“但苏建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不仅恨程沂隆的欺骗和戏弄,对于他的研究是一种的亵渎,而且他更恨自己,那是他当时唯一想做的实验,却无处施展身手。所以,一个计划在他心里开始慢慢浮现。”   石明寿通过这些话,就知道他们已经问过苏建盛了,他笑了笑:“不错,他想继续他的研究,但他没有资本积累,所以他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敲诈勒索,程沂隆由于制贩*的计划被他录过音,他以公布录音为要挟,程沂隆把程氏经营的再度风生水起,他太珍惜自己的名声了,所以他不得不多年受他胁迫,给他源源不断地汇款转账。而建盛在国内外侦查学的研究领域声名鹊起,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时鸣耳畔响起了苏建盛的声音:“计划的一步当然是造成一种无数人觊觎永生香提纯技术的假象,造成一种全世界无数制贩*组织以及香水界的竞争对手都争相求之的现象,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他的研究团队了。”   时鸣一直转着笔,不去抬头看他,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恩师,是这样一个嗜血的魔鬼,居然可以坐在这里把这些犯罪事实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苏建盛继续说:“除掉了他的香水研究团队,我再高薪聘请回当时我带领的制毒专家。很快,我找到了一个杀手组织,让他们帮忙逼问出永生香提纯技术,因为这个技术最终掌握在程沂隆的手里,可惜他们逼问的方式有些过激了,一不小心杀了全家。”   时鸣紧咬牙关,闭起眼睛,他双手握拳,脖间的青筋暴起,嘴里吐出一问:“你为什么,不连程之逸一起杀了?”   在温华国际香水大会上播放的视频,再一次浮现在时鸣面前。是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他的母亲,未出世的弟弟,把奶奶打成了植物人,又把父亲活活刮死在他的面前,到头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一不小心”,时鸣盯着他,眼里的血丝昭示着他的愤怒。   “幼稚,”苏建盛评价,“之逸也死了,谁来为我证明到底是犯罪学优于侦查学,还是侦查学更胜一筹呢,这个实验的结论我该如何落笔,我当然要掌握好实验进行的步骤。不仅不会杀他,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自杀。”   坐在一旁的严宋再也听不下去,直接破口大骂:“可他是个人啊,不是你的试验品啊,你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么多双求知的眼神,你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在黑板上指点江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们的引路人,是执光者。你,对得起我们吗?”   严宋的喉头一话,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的声音问了出来。   苏建盛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着时鸣痛苦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二十岁之后的程之逸几乎是我完美的作品,他回了国,读了侦查学,但选择导师的时候却选择了严锋,这让我十分不安,严锋是知道我当年和程沂隆的合作的人,我害怕他那么聪明想到程家灭门和我有关,所以,”   “所以,一把火烧死了他。”时鸣皱起眉头。   “不,这把火是他自己烧的,他知道他不死,我会永远盯着他和程之逸。他是为了他的徒弟死的。”苏建盛说出真相。   “所以你连这个世界留给程之逸最后的恩赐都毁灭了,这十二年里,那些噩梦,那些冤魂,那些含冤得不到伸张的真相,缠了他十二年,他死过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还要在你所谓的这些真相里再死一次,他,有什么错?”   时鸣的心像卷在冷冽的疾风里,他想张嘴呼吸,连气息都带着疼。   他太疼了,也替那个人不值这一生的坎坷,居然都是人造的劫难。   在他为他建造的囹圄里,程之逸像个小丑,又是一个木偶。   苏建盛摆手:“不,你错了,我完全无法操控他的思想,他还是选择了你啊!”他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你也会选择他,选择一个满身是伤,满心沉疴,病入膏肓的人,还爱了六年。”   “这六年,因为他的抑郁症,我不敢再逼他,但恰恰就是这六年,给了他养精蓄锐的机会,脱离我的掌控,他的心越来越冷,整个人对待世界都是一副漠然和冰冷的质疑,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让唐烬拿到永生香的技术,可惜他到死都没有完成这么简单的任务,还导致很多次程之逸的行动,我都后知后觉。”   苏建盛把程之逸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施恩也好,控制也罢,都是驭敌之道,可惜就在这六年里,这枚棋子逐渐失控。   “唐烬?”时鸣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你在欧洲时的第一个儿子,程沂隆为什么会把他留下?”   “因为我把他扔在了程家那么大的古堡门口啊,程沂隆的太太心善,冬天时常有这种弃婴,所以就收留了下来,算是程之逸的玩伴。六年前,他陪程之逸回欧洲治疗前,我认回了他,成了我的眼线。我们的实验进行也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两年前,我的团队研究出了这种能让人身体迅速亢奋,成瘾快,腐蚀性强的毒丨品。”   苏建盛叹气道:“但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研究开始逐渐偏离方向,我把一切犯罪用在了制贩*上,而且因为几次之逸的出手,我难以调整策略,逐渐暴露出了种种细节,我很欣慰的是,你和之逸足够聪明,没让我失望。”   “这六年,我用以各种名利诱惑,以及各种威胁,在程之逸网络技术人员的同时,我也在网络达山省为中心,之前读过警校的各种学生,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攻克人性的弱点就需要对他们进行研究,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还有他们成为我的棋子时,那种挣扎又妥协的姿态。这为我的研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就在我出国的前夕,这一切的书稿内容都送到了出版社,如果没有周衍舟这个意外,大概这本书将在不久之后顺利问世。《论犯罪与侦查的统一》,欢迎交流。”   时鸣低头笑了,他又怎么能妄想一个疯子认错,到现在,苏建盛的心底想的还是实验结果的成败。   不对,不是苏建盛。   石明寿把三十多年到今天的事情交代清楚,坚持认下郝乐言的案子,其余的不肯再说。   三十三年的时间,两副手铐彻底锁住了往事。再不会有人提起,再不会有夜色里的梦魇。   程之逸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子,看着窗外沉下来的夜色,两天时间,将近二十个小时,总结了他囿罪的半生。   他想过无数种答案,或许是仇恨报复,或许是为了财富利益,但他没想过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研究报告里的符号。   他赢了吗?赢了,但结论依然是,在他胜利的背后,有犯罪学的牵引。   苏建盛成了那个预言罪恶的人,而他一直都是活在他背后的影子。   程之逸忽然很想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从出生就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回国治疗的六年,居然是苏建盛怕他真的死了,每次他想放下仇恨,那些视频轮番播放是为了激起他抗争的斗志。   到底赢在了哪里?   赢在这悲惨又可怜的一生里,连有那唯一的怜悯吗? 第106章 终局11   这个夜晚,程之逸没有再做噩梦,他梦到了母亲和奶奶,梦到了花园里百合花海,他扶着奶奶走在其中散步。   “奶奶,我想把这些百合都砍了,换种别的。”   奶奶笑着问:“要换什么花?”   “海棠花。”程之逸望着夕阳认真地说,“因为,海棠无香。”   他愿这个世间再也没有香。   出院当天,是时鸣来接的。二十个小时两个人审讯结束,时鸣怕程之逸撑不住,对方却想一个人静一静,没让他打扰。   时鸣尊重了程之逸的决定,案子破了,时鸣可以如释重负,但程之逸的心里只有再也无法化解的悲凉。   一切居然是一场闹剧,而且是最可笑滑稽的默片。   程之逸的精神恢复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前胸的银环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被取下,时鸣坐在他身边为他解开病号服,这个人那三天所受的伤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在他眼前。   那些鞭痕血瘀,那些青紫斑驳,还有因为多次撕裂的穿刺伤口。   时鸣心疼地看着这些,程之逸笑了笑:“心疼就赶快带我回家,给程老师好好养一养。”   他在和他开玩笑,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这么多年的阴霾里唯一的光。   程之逸的笑容凝滞了,眼里蓄满了泪,忽然喊了声:“时鸣,抱抱我!”   他承认他是幸运的,他在海上漂了三天,又像渡劫一般在生死之际和爱人诀别,他赢了,他还有时鸣。   时鸣把人抱进怀里,搂着他的腰,程之逸伏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这是时鸣直到暮年,唯一一次见他的爱人这么痛苦。   时鸣安静地掉着眼泪,不停地拍顺着他的后背安慰,他说不出话,说不出那句:“都过去了。”   这些,又怎么能轻描淡写得过去,像迎着暴雨赶路,所有人都只道是一场雨而已,只有行走的人知道多么艰辛。   站在门口,抱着鲜花的温沁彤和严宋他们都偷偷抹泪,病房里的哭声像时苦难后的释放,程之逸紧紧地搂着时鸣的肩膀,哭到窒息,他全身的血液和眼泪都奔腾向心头的创伤,这个伤口大概需要无数的时间和爱去愈合。   王骁来到医院的时候,严宋他们已经下楼了,看着这些人垂头丧气的表情,他问:“怎么了?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温沁彤红着眼眶摇头:“没事,就是觉得程专家受了很多苦。”   邵允琛在身后温柔的提醒:“彤彤,别喊专家了,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专家。”   王骁叹了口气,随即说:“那我也不打扰他们了,咱们几个出去吃点。”   这顿饭缓和了不少沉闷的气氛,严宋感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咱们队长能喜欢程专家,哦不,程老师这么多年了?他的心又坚韧又强大,他的命运有多悲惨,他和命运抗争的人格魅力就有多耀眼,太佩服了,来,为世间每一个不屈于黑暗的灵魂致敬。”   众人举杯致意完,张盼逗他:“什么时候变诗人了?”   严宋答:“这不最近好好研究侦查语言学嘛,胖子,你记不记得程老师被绑架到天台,他和时队对的那些暗号,居然从唐诗三百首里翻找了答案,太神奇了。什么叫理论先行,我第一次折服于这些理论。”   “说起理论,我还是难以置信苏建盛能为了所谓的理论疯到那个地步。”温沁彤啧啧嘴,“太疯了,疯了三十三年啊!”   邵允琛和张盼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其实不是疯,每一个坏人做坏事的时候总会冠名一个理由,天才,疯子就是这个理由,本质是恶意一直都在心底,人面对罪恶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效仿罪恶,要么深恶痛绝,没有中立。”   陈廷策一开始没听懂这些话,直到他反复咀嚼,忽然瞪大眼睛问:“没有中立,你是说,是说,石主任?”   严宋和温沁彤立马看向邵允琛,对方只是端起酒来喝酒,没有再说什么。   王骁见不得他们打哑谜,岔开了话题,严宋忽然问:“那天在雾岛,那个炸弹到底怎么回事?”   王骁的话唠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放下筷子开始给这群人手舞足蹈地表演,模拟当时的场景。   “当时我枪口抵着苏建盛,程老师让我远离,我吓死了,我说老师你千万别冲动,拆弹组马上来,当时的倒计时就剩一分半了,我也怕啊,苏建盛这瘪三,还一直说话激他。他主动起身退后。因为那个定时炸弹是和他的身体连在一起当回路的,他拿起匕首就斩断了其中一根,然后倒计时停了。我们都愣了,包括程老师也没反应过来,也是这个间隙,苏建盛高喊了一声快扔掉,程老师似乎没什么迟疑,扔掉的瞬间爆炸了。”   温沁彤惊诧不已:“你的意思是,苏建盛救了程老师?”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要喊,可能是良心发现了吧!我不清楚。”   邵允琛说:“其实是他没有杀程老师的必要了,因为他本来就和他没什么仇怨。”   这句话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回家的路上,程之逸看着窗外的冬景,眼睛还肿着,时鸣握着他的手说:“苏建盛被刑拘了,这些天依然一口咬定是他自以为做的这一切。”   程之逸顿了顿说:“就这样吧,我累了。是不是他,不重要了,石明寿因为这起强奸案,大概也要在里面养老了,三十多年,我的一生,前半辈子都在和他们斗争,后半辈子我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了。”   人生还有余晖,不要挣扎在泥潭里。   “阿逸,苏建盛这样做是为什么?”   程之逸淡淡地笑着:“为了报答吧,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很难,也有太多的不公平,苏建盛的家境,是连大学都读不起的,而且他还经历了高考志愿被改,复读第二年后,经历了高考被人顶名,是石明寿的父亲替他平的这一场冤屈,也是石明寿的父亲一下资助了两个人。石明寿到了大学对他提点很多,或许说我的老师严锋才是第三个加入的人,这个为他的悲剧埋下了隐患,如果说石明寿心底唯一的善念,大概只有苏建盛见过吧!”   时鸣对于程之逸知道这些并不难,他的信息网不是白建的,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的他?”   “老师给我的那封信,还有最后一句话,这句话被石明寿忽略了,他以为都是数字字谜,从他的侦查学总论里只能找到建盛两个字,但最后一句暗示我,我希望你虚心,多向建盛请教。如果‘建盛’两个字是最后的答案,那为什么要我费尽心思地破解呢?所以其实老师是在明语指暗语,除了建盛之外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密码本的所有者,我怀疑过他,但后来我被推下楼那件事,让我觉得是故意有人穿着他的皮鞋嫁祸,所以我又排除了石明寿,不得不说,强奸案入狱又蒙上了我的眼睛,但我反复磨念老师临死前,告诉苏建盛有人盯上了他,石明寿又知道老师与我是告别,如果其中一个人没有问题,老师不会这样都拉他们入局,那这些都是他在暗示我,两个人都有问题。那些年,保持中立的其实是苏建盛,但是他在暗中支持着石明寿大刀阔斧的研究,三人行,只有老师一个人独身对抗所谓的犯罪研究,真正地在为侦查理论铺垫,如今看来,可悲又可笑。”   一切隐晦到了如今,都显得苍白,这些是对无数蒙冤的人们一个交代,但驱不散程之逸心底多年的积尘。   回家,回的是时鸣的家。   站到楼下的时候,程之逸还愣了愣,时鸣解释:“趁你这几天要在医院一个人静一静,我让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都搬我这里来了,上去吧,见见对你日思夜想的小朋友。”   程之逸笑了:“他是日思夜想汉堡吧!”   时鸣凑近他的耳畔说:“那你见见我这个对你日思夜想的大朋友,阿逸,我是真的想你。”   程之逸懂他的暗示,推脱道:“刚出院,时警官是不是该放我几天假?”   “想哪儿去了,我就让你看看我。”时鸣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廓,随后快步离开,“我开门。”   时晨这些天又是得宋冉照顾,可宋冉心细再任他苦苦哀求也不会给自己买汉堡,程之逸说的不错,小朋友是在想念汉堡。   看到程之逸的瞬间,时晨从沙发上跳下来直接扑到程之逸身上,激动地喊:“程爸爸。”   时鸣皱眉:“你程爸爸生病呢,快松开。”   程之逸却直接把人抱起:“没关系。”   宋冉见时鸣平安回来,眼里闪着晶莹,和他道谢:“宋梓回来了,最近身体和精神状态恢复的不错,谢谢你,我父亲一直让我邀请你接受我们家的答谢,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时鸣委婉地拒绝:“我们有规定,再说了,救出来的那么多受害人都请我,那我一年的饭钱都省了。”   时鸣就是这样,破案的时候全力以赴,破案之后,他都是想快点撒手,不想再纠缠后续的庆功和表彰。   这一晚,程之逸还是带着时晨和时鸣去吃了“快餐”。   吃饭间隙,时鸣问程之逸:“你之前和我说你想去南极,你还记得吗?”   程之逸拿着薯条蘸番茄酱,摇摇头:“不记得了,但我的确是想去这个地方。”   时鸣又说:“你还说要带我回你的家,让我看看百合花,记得吗?”   程之逸又摇头:“不记得。”   时鸣坏笑:“那你之前说要给我生孩子,你记得吗?”   程之逸笑着骂他:“你大爷!”   “你看,说明你是记得的!”时鸣笑出了声。   “时警官,真不记得了,你把我铐起来审问,我也是不记得了。”程之逸把手里的番茄直接递到时鸣嘴里,对方边吃边撩道,“那今晚回去试试。”   程之逸失笑:“变态吧你!”   时鸣看着他问:“你不变态,找人给你做穿刺,之前不知道程老师玩得这么狠,看来平时是我太温柔了。”   程之逸低着头吃东西,还是等来了秋后算账的这一天。   时鸣的算账不是口头发几句牢骚,回到家里程之逸才明白这个账怎么算。   浴室的热浪滚滚翻涌,无数的密汗渗进伤口,程之逸压着喉间的声音,怕惊醒时晨。   他双手撑着浴室的门把,和身后的人低声求饶。   这么多天如履薄冰的谨慎,让时鸣再也不想压抑那种恐惧,耳畔都是疯狂的嘈音,身前是回旋的波涛,卷进他的迷浪迭起的清剿。   程之逸的眼泪混杂在水流里:“太疼了。”时鸣大概是第一次听他喊“疼”,从前的程之逸,从来不会说这个字。   有些东西,开始变了。   风雪夜无归人,只有相爱的人在这场烧灯续昼的火焰里,几近窒息和崩溃地索取着对方一切生的气息。   时鸣像个绝处逢生的孩子一样,无助又难过地抱着程之逸,哀求他,可怜可怜自己。   他在这些年里,何尝不是倾尽了全部去守护这份无望的爱。在这个实验里,时鸣是唯一的意外和变数。   程之逸回抱着他,一遍遍地许诺,再也不会离开了。   做到最后,程之逸已经站不稳了,被时鸣抱到床上。   趁时鸣清洗的间隙,程之逸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窗户,让风雪飘了进来。他站在窗边,伸手去接着片片雪花。   冬天了,一年结束了。   屋内的火在慢慢熄灭,时鸣出来之后,走到阳台从背后抱着他温声提醒:“小心感冒。”   程之逸听话地关上了窗户,隔着玻璃赏雪,他慢慢地说:“我接受治疗,把六年的记忆找回来,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时鸣,尤其是关于你的一切。”   时鸣之前问过何年鸿,程之逸的失忆症主要是看他愿不愿意想起,接受心理催眠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好,找回来。”   “秦欣还在养伤,我和她说等这里结束,回去把我的团队解散。”   “好,听你的。”   这一刻,温馨地有些失真。程之逸笑着说:“之前我一直幻想,水落石出的这一天,我大概会到父母亲的坟前,跪个三天三夜,可真到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见他们,不仅不想,我还想永远丢掉过去,程之逸作为一个傀儡的存在,如今我只想属于你,时鸣,把我圈在一身边,铐起来也好,藏起来也好,我不要见别人,只想见你。”   程之逸其实是想离开了,时鸣能听得出来,但他在为时鸣勉强自己,时鸣有他的责任和信仰,有他的家庭,有朋友,有团队,还有捡回来的小宝贝。   但程之逸只有他一个人。   到最后,连唐烬都走了,他赢得一无所有。他想去极地,想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留在这里,只是不断地提醒,提醒他那些不堪的过去。 第107章 结局   冬天最重要的期盼大概是雪日里唯一的暖,像火一样的红贴满大街小巷。前几日的积雪覆盖着压在地下的春潮,被孩子们一阵阵地鞭炮声炸裂开来。   这一炸,就是新春。   站在楼上眺望着远方的长街,老妇走到时青山的身后问:“先生,饭菜都热了两回了,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问问?”   时青山摆摆手:“不用,不回来了,你吃吧!”说完,他转身回了书房,这是七个年头了,自从时鸣搬出去住,再没回过家了。   时青山坐在书房静思,他看着桌上摆着的相框,是陈桦还在的时候,时鸣搂着她和自己,照的一张全家福。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原位。这个家,早已不是家了。时青山的记忆飘得久远了些,他问陈桦:“如果,那几年我对家里多一点关心,是不是和他的关系不会这么紧张,如果回到六年前,我没打他那一巴掌,或许……”   “先生,回来了,回来了!”保姆刘姨在楼下喊。   时青山一惊,收起眸里的泪花,带上眼镜下楼,刚拐楼梯,他又恢复成素日里的严肃,慢悠悠地下楼。   时鸣拉着程之逸的手进屋,两人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放下之后,他笑着和刘姨道贺:“刘姨过年好!您又漂亮了一岁。”   对方羞着说:“可别臊我这个老婆子了,哦对了,先生一直……”   “咳咳,”时青山咳嗽了几声,下了楼。   时鸣还没开口,程之逸主动说:“时局,新年快乐。”   时青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时局了,年后就要退休了。”   时鸣拉着程之逸进了客厅,这里一切陈设和他离家时一模一样,他笑着说:“不喊时局了,跟我一样,喊爸。”   时青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苍老的容颜像寒冰融化一般,在时鸣面前逐渐温和了下来。他又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随后坐在沙发上,一摆手让他们也坐下。   以前时鸣最讨厌这个举动,时青山一这样,就意味着封建大家长式的交流开始了。   可现在,他却有些想念。   刘姨替他们都泡好了茶水,时青山还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了几个案件的细节。程之逸笑着说:“关于很多隐晦的东西,您比我们知道的更早,不是吗?”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爪牙伸进了公安队伍里,时青山不可能三番五次劝时鸣收手,他也在提心吊胆,或许哪一天躲在暗处的那些铡刀会落在他的头上,自己的人性弱点被对方抓住,好在自己没有成为时鸣的威胁,他的儿子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优秀和坚定。   时青山举起茶杯没再开口,来之前程之逸就做好了被冷落的心理准备,毕竟时青山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对接受两个人的关系有些困难。   “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呢?怎么没来?”时青山岔开了话题。   时鸣顿了顿解释:“送还给他的父母了。”   时青山点头:“应该的,不然好事成了坏事。”   “今天我们是要和您告别,我已经打算辞职了。”时鸣缓缓地说着。   时青山的手却猛地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皱起眉头问:“你当警察,是为了他?”直白的问题,这就是时青山的沟通方式。   他当然知道时鸣为什么辞职,这个案子结束了。   时鸣横眉又要发泄,程之逸却拉着他的手,轻声说:“我想和时局单独聊聊。”   在俩人来的路上,程之逸就笑着说:“时局一定会为难我,毕竟是我要拐跑他的儿子,当然,整个警界都会为难我,毕竟我拐走了这么优秀的警察。”   此刻时鸣诧异地望着他,程之逸却看着时青山说:“问题总得沟通才能解决,而不是发泄情绪和争吵不休,您说呢?”   来到书房,程之逸一眼就看到了那面照片墙,从黑白照到胶卷照,再到高清彩照,是留住了时间的一面墙。   程之逸就站在时间的这段去看过去的时鸣。   小时候的时鸣,眼睛又大又亮,很有灵气。他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后直接开口说:“一个您很不想听的真相,时鸣当警察的确是为了我。”   时青山就站在他身后,眼里的冷意压都压不住。   程之逸转过身来,带着和煦的微笑:“他当初怎么上的警校,您应该比我清楚,是他选择了不计较,假装不知道,默默地忍受了这些。可他又有几个十八岁,要接受您这样的摆布。是大学遇到了我,是他和我保证过,他会是一个好警察,我在院领导面前竭力保下他,没让他放弃学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您无非是想让他在这个行业里像您一样,一路走到高位,甚至更高的位置,当年如果不是陈阿姨病逝,您大概能进省厅吧。”   时青山盯着眼前这个人,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   “争吵不会有结果,只会伤害和消磨彼此的耐性。就算时鸣不跟我走,一直在这个系统,也不会按您的愿望那样往上爬,时局,他只是您的儿子,不是您的影子。或许有些不合时宜的事情该结束了。”   程之逸越过满面沉容的时青山,看着窗外又飘零而来的小雪,转身离开前,他回头道:“哦对了,如果您愿意,退休之后可以跟我们一起回欧洲,爸。”   这一声叫的很干脆,没有任何迟疑。   时青山这才发现,自己的愠怒也好,据理力争的抗议也罢,在这个人面前就像是被无能的小丑,他永远是这样一副温和的表情,带着疏离,宽容着一切。   最后时鸣和程之逸还是没有留下吃饭,但他选择了打包,刘姨悄悄推他,指着桌上的糖醋排骨低声说:“那是时先生做的,您多夸两句。”   时鸣故作诧异地拿起筷子和刘姨高声喊:“这道糖醋排骨看着就香,我尝尝。”时鸣一连吃了两块,随后拉过来程之逸,给他喂了一块儿。   对方笑着点头:“好吃。”   时鸣也转身和刘姨说:“刘姨的手艺还是这么棒,等我以后回国常来。”   时青山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听到这些话,动了动满目沧桑的眉眼,笑了起来。   到了除夕夜,时鸣拿出窗花贴到了客厅的窗户上,程之逸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切就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他在看电视的时候,时鸣喝醉了在楼下喊他。   他之前并不知道,关于俩人的回忆可以这么温馨和甜蜜。   茶几上时鸣的手机一直在响,程之逸低头看,是他们刑警队的“有志之士”群里在抢红包,他拿起来替时鸣抢了一个,被人发现了。   都艾特他发红包,严宋说:“要不把程老师拉进来,让他也发,毕竟这个群里有家属的就咱头儿一个人。”   程之逸笑着,语音发了句:“我是程之逸,新年快乐。”   他的声线本声就是清朗又温柔,此刻配合着窗外爆竹声声,格外的温暖。   严宋连发了好几个跪下求饶的表情包,不敢再说话。   程之逸一连发了十个红包,跟了一句:“这半年,辛苦大家了。希望新年胜旧年,十全十美。”   一个窗花,时鸣贴了快一个小时了。程之逸在群聊里看着大家热闹,抬头去看站在窗边的时鸣。这一眼,他才知道对方为什么贴窗花了一个小时。   窗花歪歪扭扭,剪出来的形状是一个四不像的动物,这是时晨的杰作。他又在想念他了。   从雾岛回来之后,耿文玥就找到了时鸣,告诉他时晨的父母找到了,程之逸不想做这个坏人,耿文玥懂,所以他托她帮忙进行这后续的认亲事宜。   时晨的亲生父母不是达山省的人,这么多年没有再生养,俩人有工作,因为当时时晨是经过好几手转卖的,俩人一直以为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也没在血库和DNA库登记过,但这些对于程之逸都不是难事。   他站在时鸣身后说:“临走前,再去看看他?”   时鸣摇头:“都要走了,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没有意义。”那些绽放在夜空里的烟花,朵朵繁盛又耀眼,照得时鸣的眼眶开始红了,程之逸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笑着说:“当初把他从福利院接回来的时候,他哭了一路,我其实很烦小孩儿,但那一路上我居然没有烦他的哭声,我逗他说,你要再哭,我把你扔回福利院。他真的闭嘴了,在副驾驶上不停地抽噎,就是不敢发声。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是习惯了他的存在,也真把他当成亲人。我当时和我爸闹矛盾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是当了父亲,一定比他出色得多,可现在,我觉得我还不如他。所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真的很好,他有了真正的爸爸妈妈。但你得允许我自私地躲在房间里不敢去看那种皆大欢喜的场景。”   时鸣没有回头,程之逸知道他在哭。时鸣很少有流泪的时候,那些年青涩的小伙子成了大人,成了队长,成了父亲。   皆大欢喜总会有人会黯然神伤。   程之逸点头说:“躲在屋子里,你哭,我给你递纸。”   说完,窗外又一朵烟花绽起,程之逸说:“如果你生日前,我没有失忆,给你的礼物除了王城安伏法以外,还要打算在情人岛给你放一晚上的烟花的。”   时鸣眼底的泪还没来得及收回,他惊讶不已地回身问:“阿逸,你,你的记忆?”   程之逸抱着眼前的人,直接撞到了窗台边上,抬手拍灭了客厅的灯,在突如其来的漆黑,窗外的新月映照进屋内,程之逸温柔地吻着眼前的人,告诉他:“小鸟每次都会跌进同一片泥潭里,是因为我爱你。”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散在风里的蚕丝,掠过他的侧颈。   时鸣被冷落在角落里的记忆又一次被这个人的热情和选择熨贴,程之逸关于他残缺的部分,又记了起来。   这是最大的好事。   这一夜,因为带着心疼和安慰,程之逸抱着身上的人不停地在月光雪地的微醺里狂翻肆涌。他没想到时鸣愿意跟着他离开,那就意味着他要舍弃这里的一切。   程之逸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天地,但时鸣有无数的牵绊,他却为他都一一舍下。   此刻,除了让他把自己吞噬殆尽,除了在跌宕的快意都找不到方向,两个人都想不出该怎么排解这种惆怅。   辞职办理的并不顺利,邢汇深首先就不同意,他只是给时鸣开了一个月的请假条,让他去适应一下国外的生活再说。   大年初七复工之后,严宋他们更是堵在时鸣的座位前,吵闹着要集体离职。这些人跟着时鸣自由,他给予他们尊重和平等,不会拿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态度和他们相处。   所以,也造就了此刻时鸣头皮发麻的窘态,温沁彤第一个回宿舍收拾东西,时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拉着皮箱就要走,临走前说:“回去相亲去了,下次再见,记得随份子啊各位。”   温沁彤当初选择刑警队,喊出去的口号就是,死也不相亲,相亲就去死。   可现在——   陈廷策拍了拍严宋的肩膀,笑着说:“你气个屁,老子当初是放弃了国际刑警窝在这里的,我都不气,大不了换个地方高就呗!”   时鸣这里的摊子还没收拾完,王骁又打来了电话,刚接起就是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什么意思?这么多年在这个行业里,你就是为了Mistral?你当警察也只是为了Mistral?当年读警校是被您父亲害得,那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归属吗?时鸣,你到底,真的舍得?”   王骁理解他的举动,但不代表能接受。   时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复工第一天时鸣去单位是什么情形,程之逸猜得到,他更猜得到时鸣舍不得这里。   但最后他还是跟着程之逸走了,大年初九,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程之逸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时鸣笑说:“因为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不想再被丢在原地,面对分离不知所措地等待。程之逸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悲惨三十三年的命运,到最后的结局是时鸣愿意割舍一切跟他离开,于程之逸而言,这就够了。   这一路的旅程,他们去北极寻极光,又到南极追冷,程之逸骗时鸣陪着自己把三十多年的心愿一一完成。   极地纯白的斑驳里,再也没有了黑暗,程之逸看到了满世界摇曳生姿的百合花,   都在祝他和爱人,余生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