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南塔[悬疑]   作者:廿小萌   文案   一句话:小镇南塔杀人事件   在塞尔萨斯州西部荒原腹地的深处。   基石裸露,人烟罕至,满目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滩盐碱地,却藏着座名字美丽的边境小镇,南塔。   那里与世隔绝,通讯信号极差,只有资深背包客才知道。   李银和好友薛凡点计划,乘飞机从内苏里德州出发,一路大巴辗转,然后包车三天两夜直达,借住在薛凡点神交三年的网友老乔治家。   据说专为背包客提供食宿。   •   攻是老乔治拴在院子里的狼。   伤痕累累,骨瘦嶙峋,受尽虐待,等了半年终于找到出逃的机会,连夜拖着残躯跑了二十公里路到南塔镇上,向餐饮店里的客人索要食物。   别人都嫌他、踹他。   只有李银看他可怜,分了他三块土豆饼。   攻吃完打算接着跑路。   结果听见分他食物的年轻人和边上当地人聊天,居然也要落脚老乔治家……   吃进肚子的土豆饼已经吐不出来了。   攻幽蓝的眼珠焦躁盯住李银几番犹豫,终于还是撒腿朝着逃出来的方向原路跑回去!   ——因为他的“主人”老乔治,昨晚刚杀了上一位背包客,尸体就放在储藏室里……   他不能让这个人住进去。   1.攻是狼,有人形,没名字,后面受给取   2.地域年代全架空,每一个字都我瞎掰的,勿找原型!   3.一些复建,第一次写话很少的哑巴帅哥受,我很来劲,嘻嘻   —————   ○除了HE,其他什么都不保证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正剧 救赎 公路文   主角:李银,狼 ┃ 配角:我要开始爽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镇南塔杀人事件   立意:一年、五年、十年,真相总会大白于世,水落石出。 第1章   【楔子】   2006年5月3日。   我和李银第一次见到那头狼,是在萨瓦娜的餐饮店里。   当然,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萨瓦娜叫萨瓦娜。   她只告诉我们她是中俄混血,从小在俄罗斯长大,不会说中文,名字叫阿依纳苏如合,大家都叫她阿依纳。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李银说她很古怪,明明是乌克兰人,却要取个新疆名字。   ————   凌晨,天还没开始亮。   苍茫无垠的戈壁滩尚且笼罩在寂静里,一辆出租顶着破旧的橙黄灯牌在漆蓝中疾行,哐哧哐哧停到公路边简陋的站牌下。   司机拽起手剎,猛拍几声喇叭:“醒醒,到地方了。”   听见动静,李银靠着车窗昏沉睁眼,脖子已经快睡断,长时间密不透气的行程让车厢一股闷味。   司机叼了根烟点上:“你们是真放心,一共就两个人,两个人都睡,也不怕我把你们拖去卖了。”   “卖了?什么卖了……”   后座另一边,薛凡点趴抱着背包人全是蒙的,头上呆毛乱翘。   李银下意识摸出手机看了眼。   凌晨4点29分,远不到平日起床上班的点。   他茫然将视线转向车窗外,直至看清眼前寸草不生的戈壁滩才终于记起他们在哪。   …   一周前。   薛凡点的领导上午刚出车祸进医院,中午这人就带着地图杀到他家宣布:现在立刻马上,他们要去塞尔萨斯州,于喀科维达。   李银没听过什么于喀科维达,也不关心,只是低头继续吃通心粉:“不去。”   “得去!”   薛凡点三两步挥开他的餐盘,径直掏出马克笔将州际地图摊开打圈:“这回能不能顺利升官发财,成败在此一举!”   李银都懒得理他:“你上次也这么说。”   青年立刻:“不一样!这次真不一样!!”   薛凡点,李银移民国外相识的邻居。因整个街道只有他们两个亚裔自然而然亲近。   而这人的另一层身份,也是他们州知名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全社唯一被招录带编的有色人种。   能力没得说,就是在职四年,上级那白人老头迟迟不肯退休,压着他们底下人一毛薪水没涨过,严重阻塞上升通道,全给憋疯了。   眼下车祸一出,不只薛凡点,他同办公室的白人哥们儿都坐不住了,全开始搭伙找采风地,就指望撺个牛逼选题,拍点超绝风光照把老头位置顶了。   “你也知道我同事都不乐意跟我一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只能一个人出门了,那多不安全啊!”   李银根本不接茬。   这年头,真要有什么事,多他一个也就是多一个受害者,跟安不安全沾不上半点边。   薛凡点:“就当白嫖旅游嘛,我这公账全报,又不要你花钱!”   李银还是不吱声。   油盐不进的样,薛凡点看着觉得病根果然还是出在前夫哥身上,咬牙一拍餐桌。   “不就被劈腿了吗!我早看他舔着脸粘那些导演制片不顺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听我的,凭咱美貌,分分钟出门找个更好的!”   是的,李银有个谈了好两年的前男友,还是一电影演员。   俩人刚认识的时候默默无闻,分手却已经是出门得带保镖的主,如果抛开一夜爆红甩下“糟糠之夫”这事不说,其实还挺励志,亚洲人勇闯好莱坞。   毕竟那时候白人的地盘,有色人种想找一份稍稍体面的工作都很难。   道理李银都懂,但他按了按脑壳:“最近真不想出去。”   “不去是吧。”   薛凡点也不装了,直接使出绝招,二十四五的人毫无心理负担往地上一躺便嚷:“你要是不陪我去,今天我就吊死在你家里!!”   “……”   …   关于陪同采风这事,李银的业务已经很熟。   收拾随身行李只用了半个小时,当天晚上两人便出现在了机场。   这几年李银被薛凡点拽着,雪山脚下的原始村落去过,不知名的堡礁海岛去过,珍惜鸟类濒临绝迹的湿地也去过……哪里偏门去哪里。   “但你这是不是太偏了。”   李银坐上飞机终于正眼瞧好友在地图上圈的位置,是个叫“南塔”的边境小镇。   位于塞尔萨斯州,于喀科维达西部荒原的腹地深处。   虽未挨国境线,却也和临界海域的领海线只隔一片无人区,约等于边境。李银对那里的想象一片空白,只知道是个人烟罕至的不毛之地。   但薛凡点明显对这次的选点很满意,信誓旦旦掏出手机:“得偏啊,不偏就被别人先发现了。”   那会儿还时兴翻盖手机,显示一张彩图得卡好几段,屏幕上的照片看下来全是基岩裸露,一望无际疮痍荒凉的盐碱戈壁。   想进小镇,唯一的途径只有那条贯穿荒原的北荒公路。   薛凡点计划。   他们首先乘飞机从所在的内苏里德州出发,一路大巴辗转至乡下,然后包车上北荒,途经标志性于喀大峡谷,过喀贝沙漠,三天两夜开到公路尽头就到了南塔,可以借住在他神交三年的网友老乔治家。   “那有什么可拍的。”李银看完图说的是陈述句。   薛凡点神秘兮兮在紧挨写着“南塔无人区”的地方又圈了下。   “你也知道,这几年外国佬人均信教,就爱看神叨的。我那网友说南塔后面这片无人区徒步七八公里的地方其实洞天福地,藏了个天堂圣境,有瀑布有绿洲,就世外桃源那种峡谷你懂吧!”   还说那边瀑布池子里有一种叫银彩的小鱼。   小时候鱼身透明泛银,长大会变成彩色,一般能看到的都是小银彩,因为成年银彩会自主游回的缝隙岩洞里,极少冒头。   “所以传说看见成年银彩的人会得到祝福,他们镇上就有三个!”   “一个许愿发财,后来就真当上大老板从小镇搬走了;还有个老头肺癌晚期医生说没救了,结果看到银彩病全好了不说,一直活到103岁才走;最离谱的是有个先天的跛子,去了一趟回来腿好了!你说神不神!”   李银:“……”   神不神他不知道,但三个例子,实际能找到的一个没有,很扯倒是真的。   可薛凡点觉得靠谱极了:“我们可以找到那个跛子!”   李银也懒得提既然腿都“好”了,谁知道以前是不是真跛。   总之薛凡点认定这地小众得不能再小众,要不是偶然在背包客论坛结识老乔治,谁能知道还有这么个边境小镇。   以至于薛凡点从进机场开始,一路都在伸长脖子张望有没有帅哥和跛子。   简直神经。   …   “我得回家补觉了,你们自己去边上随便吃点,差不多五点店里人就多起来了,可以问问谁能捎你们一段,不然老乔治家在最里面,离镇口距离还是不短。”   将他们一路三天两夜载来的包车司机是个中年发福的地中海。   南塔镇上人,一口英文夹杂相当浓重的西部口音,所有浊音都偏重,叽里呱啦扔下一通,随手指了指路边的快餐店就一脚油门走了。   留下两人大包小包拖着行李光秃秃杵在街上。   甚至李银觉得那都称不上“街”。   因为沥青公路就修到小镇口敷衍的“南塔”标牌为止,再往里就是一些淡黄的粉砂,勉强算是比盐碱地好,能长两把草。   凌晨温度很低。   两人下车就被冻了个激灵,拉紧冲锋衣。   好在经过漫长颠簸的车程,视线可及总算能看见人烟。联排的独幢木屋松松散散排布在公路两侧,老旧低矮的木质结构让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风尘仆仆。   司机让他们“随便吃点”,可问题人家餐饮店门窗紧闭,根本没到营业时间,只等出租车的车灯一远,方圆百里唯一的光源就好像只剩了他们头顶的路灯。   还半瞎不瞎,光亮相当微弱,仿佛回到上世纪。   李银想不通。   尽管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脚踏实地站在这么个荒凉的西部小镇,还是让他感到了荒谬。   这放国内活脱脱就是路边会开人肉包子铺的定位,风一吹吃一嘴沙子。   他究竟为什么会在被劈腿以后专程跑来这种地方受苦?   但薛凡点一本正经透着四周黢黑的幕色点评:“这边建筑好复古,甚至有点西班牙风情,像那种游戏建模的西部小镇!”   “……”   李银觉得他大概还没冻醒。   然而很快。   快餐店门口的灯牌在凌晨4点31分一瞬亮起,大大蹦出的不是店铺名字,而是南塔小镇“Wee”的门面欢迎语。   薛凡点眼睛立刻亮了,从饿扁到满血复活只花了半秒,猛摇几下好友胳膊:“哇!它欢迎我们来到南塔!!”   李银太阳穴跳了两下。   只觉得这灯牌光污染,闭眼缓了好半晌,终于说出他近一天一夜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想回家。” 第2章   赶上营业亮灯,但他们并不是餐饮店的第一波“客人”。   两人推开店门时,门上挂的响铃叮咣作响,里面人明显被他们吓了一跳,齐齐惊呼。   “喔!”   “喔!”   “喔!”   薛凡点被吓得也跟着嗷了一嗓。   毕竟这店灯牌是亮了,但里面还是漆黑一片。   他们只是看门上没挂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手往里推了一把,根本没想过里面乌漆嘛黑真有人,还是两个!   听着像……一男一女?   就是眼前黑不隆冬,薛凡点连他们人在哪都不确定,不知所措维持着推门的姿势,直到后厨传来锅碗瓢盆的乒乓响。   这个快餐店的布局是很传统的前厅后厨,中间一层玻璃橱窗,方便顾客督促下厨过程。   于是现在薛凡点和李银便眼睁睁看着那团原本坨在厨台上的黑影蛄蛹着一分为二。   一个慌乱退到一边捣鼓着什么,另一个大概是从趴伏的姿势直起了身,对手边被碰倒的东西飞快一顿摆放开门出来,边走边理头发。   “呃嗨!我之前听说了你们会来,但没想到这么早!”   率先理着头发出来的是个穿着碎花裙的棕发女人,约莫三四十岁,倒是没有西部口音,反而出人预料地将元音发得很饱满,几乎称得上动听。   店里依旧没开灯。   发觉面前两位旅客久久未做响应,女人这才想起自我介绍:“噢我是这里的老板,马克给我提过会把你们载来吃早餐。”   马克就是他们的包车司机。   “你们是老乔治家的背包客对吧?”女人嘴里一刻不停,瞟了眼后厨才走到一边打开顶灯。   餐饮店室内被暖光照亮,女人几乎在看清两人面容的瞬间便不由再次惊呼。   不过这次薛凡点对女人的反应倒不意外,只是友善露出虎牙笑笑:“是的女士,我们是被马克带来的,打算吃过早饭再出发去老乔治家。”   正常光线下,女人比在阴影里看起来更加明丽。   衣着廉价,五官气质却相当洋气,带这些岁月的痕迹,风韵犹存,比起出现在这个犄角旮旯的边境小镇,更像该晃悠在李银前夫哥圈子里的类型。   她一双眼睛紧紧黏在两人身上,尤其是李银:“没人给我说你们是亚洲人,韩国吗?”   “中国,华裔。”   薛凡点早就习惯大家对好友的注目礼,就近找了张餐桌坐下:“我哥们帅吧。”   “超!级!”   但女人很快将目光挪回薛凡点脸上:“你也很可爱宝贝,等我准备一下就帮你们做吃的,先看看菜单。”   与此同时,剩下的另一个男人也从后厨出来,但没来前厅,而是径直从旁边拐角向上的楼梯走了。   薛凡点自然而然以为这是夫妻店:“你丈夫吗?”   “啊……不是,他是这里的房东,住在楼上。”   女人说着掩饰尴尬般,婀娜的身段一转,倾身便从其他桌扯来手写的花体英文菜单,回到厨房开始准备工作。   薛凡点的cpu□□烧了,难得明智地没去思考那女人住哪。   而是小学生一样瞪圆了眼凑到李银跟前,胳膊肘抵着胳膊肘小声:“天呢,所以他俩刚刚是干了一炮吧!跟房东?”   其实李银想说他就算不压声音这里也没人听得懂中文,小声反而可疑。   但他只是抽纸仔细擦拭桌面:“看来也没笨到无可救药。”   …   李银被薛凡点摇醒时,快餐店已不复冷清,根本不知道隔壁桌的客人什么时候来的。   换平时他不会睡这么死,但刚结束的全封闭包车之旅实在磨人,弄得他本就冷淡的神情更是恹恹,胃里一阵反酸,鼻子也有些堵,根本提不起兴致吃东西。   相比起来,薛凡点精力旺盛的简直属超人,没事人一样推销:“公主别睡了,先起来吃点,别看卖相一般,味道其实还不错的!”   李银趴着睡觉时戴着鸭舌帽,巴掌大的脸全挡在竖起的冲锋衣领里,这会儿一抬起来,旁边立马有人一声“wow”。   “你们两个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全都这么英俊吗?”   李银扭头对上一个吃热狗的工装男人,胡子拉碴,但能看出年纪并不大。   坐在他身旁搭腔那个亦然,一双劳保手套就搭桌沿上,丝毫不觉得当着他们的面议论有什么不好:“还有谁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中国人。”   待这镇上,别说外国人,只怕连其他州的人都没怎么见过。   结果热狗男呲牙一摇头:“怎么没见过,那《罗曼假期》的男主不也是华裔,给我老婆迷得,成天看他以前电影。”   薛凡点、李银:“……”   也是没想到都跑边境来了,居然还逃不过前夫哥。   “那我说的是活的人!”   “不过以前我以为亚洲人都是豆芽菜那种类型,现在看看这俩哥们跟那电视里那个都还长挺高。”   好在这两人对影视并不感兴趣,说两句便转移话题问起薛凡点别的。   只是李银仅有的胃口也还是到了头,挑挑拣拣只往自己跟前挪了碟炸得焦黄的土豆饼。   …   等到五点,店里人果然如马克所说渐渐多起来。   老板娘起初还能在上菜的空隙跟薛凡点聊两句,现在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介于他们俩“特立独行”的肤色和行头,几乎所有从店外进来的客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向他们投来目光。   这会儿薛凡点已经和周围几个当地人聊得很熟。知道了这座小镇之所以能一直这么与世隔绝,其实是因为小镇往里并不像前面看起来的贫瘠,水源有地下水系,开处也有草场,能维持小型畜牧业的稳定。   虽不富裕,却也肉蛋奶管够,自给自足。   李银大致扫了下进来解决早餐的客人,发现清一色全是男性,几乎涵盖镇上绝大部分工种,就连片警也囊括其中,就坐斜前方靠门的位置。   一进来便熟门熟路冲老板娘扬帽打招呼,点单都省了,明显全是熟客。   熟到李银有理由怀疑,这镇上其实只开了这一家餐饮店,不然生意怎么会这么好,好到灯牌不写店名,直接作为南塔的“门面”担当。   马克载客进来也默认带他们来这。   当然,李银也看见不少客人会在女人上菜经过时伸手揩油,女人并不做反应,只是娇嗔瞪上两眼,比起警告,更像奖励。   由于两位外来访客,今天大家聊得格外热络。不难听出同镇人对老乔治总能揽客到南塔这事酸溜溜的。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不知道老乔治从哪搞来那么多天南地北的网友去他家住,你们也是在那劳什子论坛跟他认识的吗?问他是什么论坛他也不说。”   这是人家自己发现的财路,肯定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薛凡点有心偏袒,打着哈哈替老乔治解释:“是我们背包客专门的论坛,有答题门坎的,不分享景点会被踢出去。”   两人出行,薛凡点向来负责社交。   餐饮店大家也已经接受李银“哑巴”帅哥的设定,并不追究他为什么很少搭话,只是哄笑:“我们这乡里乡下能有什么景点,该不会又是后面无人区那峡谷吧?”   薛凡点来了精神:“所以真的有峡谷是吗!还说有传说!”   “传说?哈哈哈有,那确实有。”   店内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直到有人问:“不过上次瑞典那女的走了吗?这么快来新的。”   “没走吗?”   “好像是没见着了。”   “不知道他们的,可能在老乔治家吃过直接搭奥布里的顺风车出去了。”   于是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他们一周前刚有其他背包客来过。   薛凡点没考虑别的,只觉得还挺对。   说明老乔治没骗他,他家确实经常接待背包客,经验丰富,靠谱。   李银也不指望他,想问问奥布里是谁。   可门口忽然传来骚动,好几个坐在前桌的客人都在对着什么吆喝“畜生”、“滚开”,其中属那片警反应最大,甚至直接掏出腰间的配枪,“咔哒”一声枪支上膛的声音格外突兀。   薛凡点顿时有些坐不住,起身安抚:“嘿别这样,一只乞食的狗而已!”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快餐店门口竟突兀地站着只瘦骨嶙峋的大狗。   那狗一身黑棕相间的粗粝皮毛沾满尘土,脏到打绺,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左前胸和右侧腰身甚至还有两道长长开绽的伤口,任谁都能看出他一定是饿极了——哪怕迎着食客不留情面的踢踹,也想凑到桌脚跟前捡点地上的残渣骨头。   荒原漫漫,也不知是从哪来、又怎么活下来的,看着流浪了很久。   只不过他异于寻常的大型骨架并没能让他博得同情、减少威胁性,反而更加穷凶极恶,骇人无比。   面对这么个大家伙,薛凡点心里其实也打鼓,但总归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这么被射杀在眼皮底下。   所以他想也没想便起身朝片警靠过去,再次安抚:“只是只流浪狗,吃点东西就走了,就让它进来吃点吧。”   和其他人比起来,片警的反应明显有些过激,指着大狗的枪被他攥得死紧。   后来不知是谁混在人群中提了句:“瑞恩以前被狗咬过。”   片警瑞恩立刻敏感听出其中的幸灾乐祸。   像是觉得自己害怕一个畜生让他面子上过不去,下意识向后厨扫了眼,发现后厨老板娘果然也在看这边。   他最后打量了眼面前顶着娃娃脸,站起来却比自己都还高出一小截的亚裔,暗自咬牙把枪收了。   薛凡点稍稍松出口气。   只当没听见耳边“城里人就是爱发善心”的挤兑,径直弯腰冲那狗拍手招呼。   好在那狗也聪明。   就像真的能听明白、看明白,夹着尾巴一声不吭跟在薛凡点身后,看着居然很是乖顺。   期间有人又抬脚往他身上踹,他也不躲,只是低垂着脑袋沉默挨着,离别人餐桌稍远点。   薛凡点看在眼里不好说什么,直到坐回李银身边才露出点兴奋嘀咕:“这不就咱家中华田园,可想死我了,居然能在这儿看见,也是奇了!”   他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如果不是孩子这会儿实在脏得没法儿下手,高低搓两把狗头,属于“老乡”见“老乡”,越看越喜欢,啧啧夸道:“看这眼睛多帅,居然是蓝色的,你说我们要不给它带……”   “这不是狗。”   李银垂眸盯向脚边不咸不淡打断,顺手便将他们仅剩的三块土豆饼放到“大狗”面前说:“这是狼。”   薛凡点:“?”   薛凡点:“?????” 第3章   “狗脸偏圆,狼脸偏尖。”   “寻常大型犬的肩高只有50-70cm,为数不多能超过这个数值的品种也和他的外貌特征明显不符,但狼的肩高最低数值就有65,普遍在80-85cm,体长也有105-160,且尾巴呈镰刀状,不会卷曲,比狗长。”   李银说得有理有据。   尽管这狼脏得根本看不真切,出于对好友博闻强识的信任,薛凡点亲近“狗”的身子也明显僵住。   就体型判断,这家伙在狗届确实有些超标……   而他这会儿又像听不懂人话了,只一心一意低头吃东西,也不挑剔土豆饼没有肉,根本不抬头看人。   薛凡点有点接受不了。   毕竟狼可比狗吓人多了!   狗通人性还能相信一下他们不会咬人,对狼,薛凡点可不敢。   人是实打实的野生肉食动物!还是饿极了的这么一大只!   他僵直着背把自己挪回来:“……虽然我书读的没你多,但狼没有蓝眼珠子我还是知道的,你别唬我!”   要知道这只大家伙最让他稀罕的,就是那双仿佛盛着天山雪池的眼睛,蓝得明净深邃,放品种狗里那就是没个赛级下不来的水平。   可蓝眼睛的狼其实一直是文学影视杜撰。   现实里只有刚出生的狼幼崽眸色会是蓝色,然后随着幼崽的长大,它们的眸色会在5-12周以后逐渐转为金棕色、琥珀色。   眼前这只明显不属于幼崽范畴。   李银不置可否:“纯种狼确实没有,但狼犬有。”   他从刚才在店门口第一眼看见这家伙就一直打量:“一般低狼血的狼犬才会继承狗的基因,有蓝眼睛,比如哈士奇、德牧,会直接被归到犬类,但他明显具备狼的一切显性特征。”   也就是说,他的存在无从解释,这是一只高狼血的蓝眼狼。   ——不提现载有没有发现狼得白化病,单论这眼珠蓝的程度也绝不可能用病变说通。   外面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夜幕褪去,店内不再需要顶灯照明。   薛凡点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强行表现体面些,咳嗽道:“就可能是啥新稀罕品种吧,反正不是狗是狼……”   基础认知一转变。   这个坐在他们脚边的大家伙再也不是他的小可爱了,连那两道之前被他觉得可怜兮兮的伤口都变得狰狞。   只是餐饮店的过道总共就那么窄,薛凡点再怎么往里挪,那狼和他也还是咫尺之间。   天知道他原本还因为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想重新给“老乡”点点热乎的,结果现在他的“田园”梦碎了。   哪怕只是出于人类对野生猛兽天然的恐惧,他也不敢再挨太近。   李银挑眉看他变脸,竟是露出到南塔的第一抹笑,揶揄道:“这不你自己领回来的吗?”   “……”   薛凡点直接面壁装死。   边装手上还边扯着好友的胳膊,怕那狼恩将仇报,吃完土豆饼嫌不够塞牙,反口就给李银咬了。   …   两人这通嘀咕全程中文,餐饮店里没人能听懂。   但薛凡点想不到,也正是因为他这出一时意气的小插曲,无形之中竟让他和李银在当地人心里的形象彻底沦为待宰的肥羊。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来拍照片的,可相机在那年头还属于奢侈品。   别说买,很多人一辈子摸都没摸过,而他们两个就这样将装满昂贵器材的背包随意堆放在脚边。   脑筋快的已经开始动心思。   既然连流浪狗都能发善心投喂,那怎么不能也带着便宜便宜他们呢?   里桌一个小青年磨蹭了半天。   终于是几步过来,悄声趴到两人桌面跟前小声,生怕被人听去一样:“欸,要么你们去我家住?我家比老乔治家宽敞,装修也新,价格给你们折一半怎么样。”   对于会有人想抢老乔治生意这事,薛凡点和李银经过前面的闲聊早有心理预期。   同为本地人,大家在镇上都有房子,背包客住谁家不是住,凭什么是你赚住宿费,不是我?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心如此。   所以李银根本没抬眼,直接全权交给薛社交官处理。   可结果比起他们俩,那头狼的反应似乎更大。   桌腿边。   原本沉迷进食的大家伙也不知是听见哪个字不对,竟一改先前饿死鬼投胎的情状,猛地顿住咬在土豆饼上的动作,直直抬脸望向眼前清俊的青年。   李银被他看得一怔。   说实话,和野兽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其实有些毛骨悚然。   可那实在是一双蓝宝石一样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眼睛,散着荧亮幽光的眸色紧紧环绕在瞳仁周围,澄澈又神秘。   耳边青年还在继续:“而且我家就在边上,你们包车进来肯定已经很累了,现在步行就能跟我回去拎包入住,也不用再等顺风车去老乔治家里。”   薛凡点想拒绝。   可那头原本安分吃食的狼忽然焦躁开始原地转圈,然后猝不及防一偏头便朝他裤腿咬过去,吓得薛凡点魂都差点没了。   但凡不是碍于店内众人还觉得这家伙是狗,他都得叫出来!   好在这大哥下嘴有轻重,确实只咬了裤子。   薛凡点被他撕拽地强忍住跳脚的冲动,既不敢轻举妄动,又止不住地抽手想给裤腿扯出来,慌不择路下竟是不尴不尬压着嗓子冲人家质问:“你干嘛!”   下意识用了中文。   薛凡点怕那狼语言不通,听不明白,还用英文补了双语版,只求大哥行行好。   可狼不放,怎么都不放,就那么犟嘴死咬着。   青年见状,联系之前这哥们儿特地领狗进来吃东西的事,料想这俩人肯定是喜欢动物,赶紧继续加码:“如果你们想带它一起去我家住也没问题,我还可以提供浴室给它洗澡。”   说完,青年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这单生意肯定能截成!   殊不知薛凡点已经快崩溃,谁家好人带狼回家啊!!   他一面拎着裤腿和狼角力,一面努力稳住心神回答:“呃……真的不用了,谢谢——”   “你”的单词还没出口,那狼大哥不知道咋还像是给弄生气了,仿佛终于认清薛凡点的蠢笨和无法交流,偏头直接将他裤腿撕下来一块。   薛凡点人都懵了。   狼却不再给他任何眼神,径直将目标转向李银。   李银也好奇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正琢磨会不会土豆饼太素,这家伙想吃点别的,便见那狼好几次凑到自己腿边想拿脑袋蹭,都快挨上来了,却又嫌身上皮毛脏乱般堪堪停住。   几番来回,这大哥硬是连李银的一点裤边都没沾上,反倒把自己憋出内伤,急得又开始焦躁打转!   薛凡点都要被他这明目张胆的双标气笑了。   而在餐桌前。   那找来的青年依旧不心死,还想再争取:“你们是要去后面的无人区峡谷对吧?我也可以带你们去啊,我还有车,能直接开车带你们去!”   薛凡点这才不得不搬出杀手锏,遗憾又感激说:“住在哪里其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老乔治是我们朋友,我们来南塔既为采风,也是为了和朋友小聚。”   一个完美的理由,那青年果然哑声。   可也就在这一刻。   李银见那狼忽得在自己和地上仅剩的小半块土豆饼间反复看了好一阵,终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圈也不转了,焦躁也没了。   只是蓦得将那剩下的第三块土豆饼重新叼回嘴里,然后毅然决然地,头也不回拔腿朝店门外奔去,没有任何征兆!   所有人都被这病殃畜生突然的“暴起”吓了一跳。   有人骂:“我还以为它快死了,怎么还能跑这么快!”   说话间,那条伤痕累累的“大狗”身形如电,眨眼功夫已经“嗖”一下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踏进荒原!   李银和薛凡点对他就这么毫无留念地跑了都有些回不过神。   毕竟在荒原投喂一匹流浪的蓝眼孤狼,说出去绝对算是万中无一的奇遇,总归期望能多相处些时间。   反倒是坐在门边的片警瑞恩眉梢一扬,露出一副“你们看看我说什么”的胜利神情,故作语重心长道:“所以畜生就是畜生,不要指望它们吃干抹净还能记得感恩。就算你们大城市来的不差这点钱也不该可怜他,养不熟的白眼狼,只会是浪费粮食!”   薛凡点是怕那狼没错,可要让他听见这种话,那他也是不乐意的,几乎立刻嘀咕:“都说别人是畜生了,那谁喂个畜生还求感恩啊,神经。”   薛凡点嘴上这么说,两人心里却都明白,这里戈壁茫茫,只怕是很难再和这头狼遇上了。   也不会再有机会搞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抵达老乔治家的当天下午。   李银人都还没从顺风车上下来。   迎面就听薛凡点难以置信嚷:“我靠银子!这不就是早上咱们在餐饮店喂过的那头狼!怎么在老乔治院子里!!” 第4章   四十分钟前。   李银和薛凡点在午饭时间终于等来他们的顺风车,一个超健谈的矮个老头。   上车第一句,夸薛凡点体格子好,长得高;第二句就开始打听李银有没有女朋友,说自己有个在佛肯比州当老师的远房侄女。   李银婉拒了。   老头要给两人递烟,李银依旧婉拒。   然后那老头便大为震撼,直叹大家传得居然是真的,镇上新来的两个亚裔都不抽烟!   很显然,短短一上午,整个镇上有关他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自然也包括他们此行的目的。   “你们是要去无人区峡谷玩?”在老头及这镇上绝大多数人眼里,什么“采风”、“拍照片”其实就等于玩而已,还是钱太多。   薛凡点也不解释,只是兴致盎然打听传说的事。   自从来到南塔,他是一点没忘他的跛子寻找计划。逢人就问是不是真有那种叫银彩的小鱼,想知道腿被治好的跛子住哪儿。   可每一个人给出的反应都出奇得一致。   包括这位健谈老头,皆是“哈哈”两声,然后让他自己去问老乔治,给薛凡点胃口吊得死死的。   每到这时候,李银就开始闭目养神沉浸式演哑巴。   因为和薛凡点认识这么多年,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并非人人需要知道。   ——比如就算他直接说这传说一眼假,薛凡点这种理想主义乐天派的祖宗多半也不会相信。不是不想,是根本不需要,纯粹享受过程罢了。   所以他不如不扫这个兴,只当随便出来走走。   再比如今天上午在快餐店。   他们等不到车,只能看老板娘马不停蹄地干活。   薛凡点这嘴闲不住的就又开始在旁边碎碎念,说:“也不怪这店生意好,阿依娜手艺确实很不错,也不知道有没有外卖服务,住进老乔治家以后还想接着吃。”   李银确定自己没听过这名字。   反应了一会儿才对上他说的是老板娘:“……她说她叫阿依娜?”   “对呀!”   薛凡点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兴致勃勃给他介绍:“噢对,当时我俩聊天你在补觉,没听到。她还会说俄语呢,其实是中俄混血,跟咱们半个同胞!只不过她从小在俄罗斯长大,不会说中文。然后她全名叫阿依纳苏如合,大家记不住,就都叫她阿依那。”   李银:“你听她说俄语了?”   薛凡点:“听了呀,小舌音超溜!”   结果李银点头:“她是乌克兰人,俄语溜也正常。”   “啊?”薛凡点又呆了。   如果在之前,李银肯定只当女人是逗傻子玩:“阿依纳苏如合明显是个新疆名字。”   亏这傻孩子还是华裔。   薛凡点倒是不怀疑他说的,就是自己又给别人圆上了:“那可能就是新疆混的俄罗斯,新疆也是中国嘛,然后是在俄罗斯长大的乌克兰人?不然她骗我能干啥。”   骗你能干的多了。   但李银能说什么。   说人家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想睡你,结果媚眼抛给了瞎子?   类似这种内容在李银看来,就非常典型属于好友不必要了解的真相范畴,所以他的回答是拿出靠枕,再次在快餐店桌上睡去。   …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们又碰到了那头狼。   和南塔镇上绝大多住宅一样,老乔治的家是一个带院子的木质小独幢,只有一层,并没有修缮二楼。   而那头狼就背对他们趴在院子里的铁笼旁,或者说躺?   薛凡点还没走近便发现不对:“他怎么听见声儿都不动。”   今天早上他们见到这头狼,虽然也很惨烈,但那会儿至少还有求生欲,被拳打脚踢也要凑到食客桌边讨吃的。   可现在那大家伙就这么一动不动半蜷着身子。   但凡不是看见那一点点微弱的呼吸起伏,薛凡点都要怀疑是不是没气了……   一时间,裤腿被撕的事也不计较了。   薛凡点再次拿出双语模式,一边依旧有些害怕,一边不自觉放轻步子一点点朝狼身边挪,又菜又心软试探:“……哥?”   可狼依旧毫无生息趴伏着。   镰刀一样的尾巴可怜巴巴搭在脸上,哪有半点早上能跑那么快的影子。   薛凡点眉心一蹙,终于是忍不住心底的担心,伸手想摸摸人家。   可结果他膝盖才刚打弯,屋子里便传来一声喝止:“嘿!别靠近它!”   薛凡点怔愣抬头。   还没看清屋里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就听耳边再次传来惊呼,而且是两声。   “走开!!”   “薛凡点!”   可能也就一秒还是零点几秒。   等薛凡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已经被人拽着后衣领,一个大屁股墩坐到地上。   而那头他原本以为奄奄一息的家伙,就这么冲他凌空抬起前爪,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放大在他的视网膜上!   仅仅两拳距离。   野兽巨大的身躯在他头顶投下阴影,亲自带他感受自己和家宠体型上的差异,鼻腔还发出短促、尖锐的嗥叫,和早上判若两狼!   也是这时,薛凡点才注意原来狼厚重的脖颈皮毛下戴着锁环,正牢牢拴在地钉上。   要不是那铁链比较短,李银又手快从后面拽了他一把,下场不一定怎么惨烈。   薛凡点这次是真被吓白了脸。   连滚带爬向后挪出去好几步才踉跄站直身子,瞪眼直飙中文:“靠!你小子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啊,跟我来真的!!”   虽说不能指望动物懂感恩,但毕竟有他力排众议的投喂在,真要这么一点旧情不念,那铁打的人也得心碎难过。   “有受伤么?”   之前在屋檐下喊话的人很快焦急走过来。   两人只见他手握一柄防爆钢叉,三两下便将暴躁的大家伙叉回铁笼,落锁关好。   与此同时,狼脖间拴在地钉的铁链也在一瞬绷直,量身定做般长度正正好。   男人很是歉意看向他们:“这是我今天中午救助回来的狼。它原本住在后面无人区,但近几年隔三差五就会因为找不到吃的跑出来,听说今天早上还跑餐饮店去了,很抱歉吓着你们。”   话虽如此。   可那狼一点不领情,看起来和这个经常“救助”他的男人关系并不好。   不仅没在关进笼子后变安分,反而随着男人的话反应愈来愈大,不断拿脑袋和身体撞击铁笼,任凭锁链碰撞弄出相当刺耳的响声。   男人无法,只得再次用钢叉卡住狼颈,仅凭单手便娴熟解下锁环降低噪音,无奈道:“它脾气不太好,有时让我靠近,有时不让,阴晴不定。我只能在每次救助它的时候把它关到笼子里,导致它不太喜欢来我这。今天可能是添了新伤有些应激。”   于是李银和薛凡点才发现。   短短半日不见,这狼也不知去哪划的,身上不仅带着早上的伤,正胸前靠右的地方还多了一道,和之前其他伤口如出一辙,长长一条,鲜血淋漓。   而他此刻似乎对男人的解释相当不满意,隔着铁笼冲那人呲牙得更厉害了。   就好像当真印证了男人说的应激和阴晴不定。   看的薛凡点直咂舌,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怎么真跟变了性一样……”   早上还没什么攻击性,愿意乖乖跟着他。   现在却凶悍骇人,一双眸子里迸射出的凶光,让人打心底觉得他想扑倒所有人,然后把他们生吞活剥。   李银完全无法理解。   盯着笼子里疯狂躁动的大家伙总结:“你的意思是他本来住在无人区,出来只是想讨口吃的,结果因为不喜欢你这,于是舍近求远,跑了快二十公里路去镇口,然后吃完又不远万里折返回来?”   说实话,怎么听怎么离谱。   这狼既然是饿的,那他到底得有多讨厌这人才能半天为一口吃的跑四十公里?而且这些伤又是哪来的?   李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狼却奇迹般地首次安静下来,一双蓝眸紧紧盯在年轻人身上,竟是又在笼子里开始打转!仿佛赞成他一样。   但不等李银继续深究,男人已然打断。   “很多事情其实我也搞不明白。毕竟它不会说话,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都只是我的猜测。如果你们害怕它,我等会儿给它再喂点吃的就把它放了,不留在院子里。”   闻言,那狼丝毫没有即将离开这里的喜悦,反而转圈更厉害。   倒是薛凡点立马点头如捣蒜。   他是真被吓出阴影了,就算有笼子关着,他也不敢和这大家伙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伤心就罢了,还废命。   不对,等下……   薛凡点望着眼前男人宕机了好几秒:“这里难道不是老乔治家吗,请问你是?”   按道理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怎么就快进到那么自然要把狼赶出去,换他们留在这人家里了。   结果男人腼腆一咧嘴,笑起来倒有两颗虎牙和薛凡点相似,说:“薛,是我!我就是乔治。”   “?”   李银立刻扭头看薛凡点。   薛凡点自己也是满脑袋问号,大为崩溃:“你是老乔治??你这哪里‘老’了,你可是给我说你五十岁!五十岁!!” 第5章   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比他们想象得年轻太多太多!   一头板寸别说五十,就是说和他们同岁也没有任何问题,两边胳膊上还能看见结实的肱二头肌,身高也和薛凡点相差无几,接近一米九。   薛凡点简直觉得自己被骗得裤衩不剩:“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多大!”   乔治自知理亏,咳嗽道:“三十五。”   薛凡点:“但我们今天早上到镇上,其他人也都跟着我们喊你老乔治!!”   如果“乔治”真只有三十五岁,那绝称不上“老”!   对此,乔治看起来很是难为情挠了挠脑袋,坦白。   “抱歉,是我拜托他们这样的。因为我经常邀请论坛的网友过来玩,大家在见面前都会对彼此有一些想象,我不希望大家见到我真人觉得有落差,尤其是女孩子!所以故意把年纪报高了点……先降低大家的期望值。”   “……”   “……”   这理由直接给薛凡点、李银听沉默了。   要说这是多大的问题,也没有,毕竟他们两个是男的,但要说什么都不影响吧,那肯定也不是。   乔治见两人反应不好,惴惴不安起来:“你们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我确实对自己不太自信才会这样,担心别人对我失望,真的很对不起……”   人家态度都到这份上了,薛凡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   毕竟前面三年他俩在网上聊得都挺好,也略知一点乔治确实是个有些敏感的人,只能锤了下他的肩膀:“就,可能我们中国人尤其不喜欢这种不真诚的细节。而且你一点也不差,根本没必要,以后其他事情不要这样就好。”   乔治立马拿出十二万分的真诚:“我保证!”   说完,他视线又转到薛凡点身边的年轻人身上。   似乎也想求得李银的理解,吐出一句非常符合外国佬刻板印象的话:“兄弟你能原谅我吗?”   这下狼在笼子里圈也不转了,就垂着尾巴紧紧将年轻人盯着,直到听见回答。   “不能。”   李银眉毛都没动一下,看见乔治神情龟裂才不咸不淡补充,“但我什么想法不重要,我只是陪朋友来。”   言下之意。   他们的交情也就到薛凡点为止了,自己完全没有和他进一步熟悉的想法。   铁笼里,大家伙尾巴一扫,仿佛总算获得内心片刻的安宁施施然坐下。   乔治看起来直接懵了。   他明显头一次碰见这样油盐不进,一步也不下他台阶的主。   倒是薛凡点莫名其妙忽然开朗。   不仅一点没觉得李银这样不给人面子有什么不对,还大拇指一竖,与有荣焉似的狠狠揽上好友的肩膀猛摇:“我靠我哥们儿果然是帅!刚那话也太酷了!!”   乔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脑回路。   …   薛凡点在院子里摔了个屁股墩,乔治体贴表示两人放好行李,可以先洗个澡。   “你们包车进来肯定早就想洗了。”   两人都没意见。   进了屋,乔治家是比较传统的格局布置。   中间一个客厅加上开放式厨房,然后主卧、客房环绕,虽然全木的装修风格确实很有上世纪的年代感,甚至可以说老土,但胜在入眼的一切都被打理得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采光还很不错。   窗帘一开。   几乎整个客厅都会笼罩在阳光里,木质地板被照得金灿灿的,反而有几分怀旧惬意,一点不像一个独居男性的居住场所。   “应该没有背包客会不喜欢这样一个落脚的住处。”   薛凡点环顾一周,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赞叹,说他这里就像那种专门布置出来的,19世纪西部乡村主题的短租背包房。   尽管只有一层楼高,但南北通透。   靠近厨房的部分还有一半被改成了小水吧和吧台,桌上放着地球仪,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大幅世界地图,木质展柜里还摆着一些大概是从不同地方捡回来的漂亮石头。   每一个细节都戳在背包客点上。   而要说这房子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卫生间是暗房。   整个淋浴间没有窗户,卫生间的门一关,浴帘再一拉上,白天也黑得像晚上,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客房比较小。”   乔治带两人去右手边紧邻的两间客房,局促道:“看看你们觉得怎么样,如果太小了,我可以把我的主卧让给你们,我住客房。”   这时候倒是真能看出这人大概是有些讨好型人格了,因为实际情况远没他说得夸张。   房间门打开,两间客房的摆设复制粘贴。   一共三面墙,都是左边靠墙放床,右边放书桌,中间那面靠着一个小衣柜,空间绝对算不上小。   放以前他们去过的地方,有时两个人挤一起也住不上这么宽敞,现在他们还能一人一间。   区别可能就是更右那间书桌前有窗户,能看见外面开阔的平原景色,另一间没有。   薛凡点一个眼神过来,李银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很是无所谓拎着自己的背包进了左边,剩下薛凡点蹿进另一间,第一件事便是拆出拍摄设备,对着窗户架上三脚架,调整好机位。   …   但问题比李银想得来得快。   他才刚回房把一会儿准备换洗的衣服拿出来,薛凡点便三步并两步过来敲门,难得蹙眉倚在门口问。   “宝,你手机有信号吗?我这怎么一格没有。”   李银已经习惯这人张嘴就来乱叫。   他从背包摸出手机,只以为信号时有时无比较差,可结果打开翻盖一看,屏幕左上角显示信号的地方已经直接变成了“×”。   且无论他们俩在房间里高低轮换如何转悠,试了好几次关机重启也没能得到任何变化。   那就说明不是个例。   两人直接出去找到正在帮他们切水果的乔治。   被发问时。   乔治先是一脸困惑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确认信号无比正常,然后才拿起他们俩的,似乎也相当不理解:“虽然我家是比较偏,基站离得远,但你们的通讯运营商和上一位背包客是同一家,为什么她有信号,你们两个没有?”   在于喀科维达。   乔治他们这些镇上人,用的都是他们当地的一家小运营商,基站建设比较完善,信号也就不受影响。   李银:“上一位背包客说的是那个瑞典的女背包客吗?”   乔治并不意外他们知道,点头道:“没错,你们应该在快餐店听人提起过她。那位女士在我们国内巡回旅游有一段时间了,办了和你们一样的电话卡,在我家虽然信号也比较差,但至少正常能有一两格,不知道你们的手机怎么回事……”   薛凡点开始头疼:“在快餐店的时候都还有两格。”   显而易见,人类对现代社会最低的容忍底线也只是断网。   如果事先知道这边没信号,他会直接向他们杂志社申请卫星电话,也就是递个申请的事,一点不困难复杂,可他们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   三人围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儿,研究不出所以然。   李银难得在心里骂了脏话。   如果真就这样一直没信号。   那也就是说,打他们今天从快餐店出发前往乔治家里,他们就和外面彻底断了联系,成了真正的与世隔绝。   只剩下“乔治”这一个对外途径。   客厅的氛围很沉默,乔治看起来也完全没料到会这样。   他说他接待了那么多背包客,彻底没有信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很是自责沉重,思考好半晌才提出解决方案。   “接下来我会尽可能推掉事情,如果你们需要出门去任何地方,我都会和你们待在一起。这边邻居之间没有镇口密集,人生地不熟,没有通讯设备出门很危险。”   “这段时间我也不会锁卧室门。我主卧里还有一个座机,等会儿我把我的手机号抄一张小纸条贴在边上,这样如果我临时有事必须出门,你们留在家里也能联系到我。”   事情已经发生了,解决方案也给了。   好像也就只能接受了。   毕竟总不能真放着仅剩一步之遥的无人区什么也不干直接回去。   …   晚上乔治给他们在院子里准备了户外烧烤。   夜色中,跳着炭火星的烤架上依次摆着切片的牛腩、排骨,还有培根、香肠等各色食物。   你可以说这边镇上物资匮乏,但肉蛋奶这方面有各家农场供应,那绝对只多不少,一点不差。   至于那头狼。   大概是怕两人见到他害怕,乔治在两人下午交换洗澡的空隙,便自己到院子里给他放了,现在那个近乎等人高的铁笼空空如也,已然被搬到角落。   只是本就寡言少语的李银似是更加冷淡。   美食也没能暖化他分毫,吃饭间很少参与闲聊,喝酒就更不会奉陪了,就连薛凡点和乔治计划明天去无人区他也全程没发表过意见。   餐后,乔治大概对他依旧不太死心。   明知道镇上传开的消息里两人不抽烟,也还是过来给李银递烟,企图拉近距离。   李银这次直接演都懒得演了,前脚刚拒完,后脚当着乔治的面便从自己口袋掏出烟盒,敲出一根点上。   等于直接告诉乔治他不是不抽,只是单纯不抽你递的,让他别白费劲做没必要的事。   再三如此直白被驳面子。   乔治终于变成泄了气的皮球,丧气极了,很是无助望薛凡点:“我应该早点提醒你们关于手机信号的事是不是?李还是生我气了。”   薛凡点心说那是必然。   面上却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李银烟盒上的中文字,说:“虽然你们都是我朋友,但我也没觉得你们两个必须相处得来。我们只是抽不惯你们的烟,还是更喜欢家乡的。”   但他们两个都出国多少年了,国内也没个亲戚朋友,哪来的家乡烟?也就是糊弄糊弄人,同一个壳子轮换用罢了,里面放的还是外国烟。   毕竟这年头,就是把青少年全部算到一起,也扒拉不出几个不沾黄|赌|毒的全乎人。   谁知道外人递来的烟里有没有加东西。   薛凡点见好友捏着烟略略走开几步。   这点默契他还是有的,立刻便知道这是到自己该上场了,于是也跟过去从烟盒里分了一根。   院子里夜色浓重,看不清人,但能看见两点燃烧的猩红晃在一起。   李银食指点点,敲下烟灰,黑不隆冬的眸子睨了好友一眼:“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比他高出小半个脑袋的人乖得不行,飞快倒豆子:“知道的知道的。等我们明天去无人区看一眼,能不能等到鱼都不管了,反正拍够素材就撤,能早点走就尽量早点,不拖满一周了。”   李银点头,只是简单“嗯”了声。   薛凡点却已经感动得无以为报,好半晌才特别严肃憋出一句:“爸爸,我爱你!”   这也就是李银真拿他当兄弟,不然绝不可能忍受手机没信号还继续留下来。   而这儿没人懂中文,两人音量也就都没压着。   于是朦胧的月色下。   面容姣好的年轻人忽然对好友笑了下,回应混着夜风清晰可闻,就一个字:“滚。”   …   吃完收摊。   乔治邀请他们出门散步,说离他家不远的地方能看见很美的星空。   薛凡点问都没问李银意见,直接帮他拒了,表示自己一个人跟他去就好,李银可以改天。   几分钟后。   李银听说两人打算出门,果然眼皮都没抬,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回到屋子。   薛凡点知道,好友在有条件的时候,其实有轻微洁癖。   虽然下午刚洗过澡,但这会儿吃完烧烤,身上全是味,李银绝对是不乐意带着味出门的,八成他们一走立马就得重新洗一个。   而事情也不出薛凡点所料,李银的确是去洗了。   就是洗到最后擦干身子准备穿衣服时,李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僵在逼仄的卫生间里。   ——竟是突然停电了。 第6章   【2006年5月3日】   乔治是个骗子。   我是他半年前为了讨一个女背包客的欢心,在无人区设下陷阱捉到的,然后就一直被拴在院子里。   这半年,他每天虐待折磨我取乐,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但都没能成功。   而和我一样备受煎熬的,还有被他用无人区传说骗到家里的背包客。   其中男性还好,如果愿意付出足够多的金钱,至少无性命之忧,可如果是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几乎每一个都会被迫和他发生关系。   有的是坚持不住选择了妥协,有的则是强|暴。   然后最后无论男女都会被留下不雅视频,乔治威胁他们如果管不住嘴就发布到网上。   所以每一个从他家活着走出去的人,都只希望尽可能快地带着自己破碎的躯体逃离,当做生命中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没有见过乔治,也没有来过南塔这个地方。   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没见面前谎报年龄是为了降低大家的警觉性。   确认同行人数也不是因为他只有两间房,而是为了确保人少方便掌控,会对每一个被骗来的人假装不知道家里没有信号。   南塔是他为所欲为的温床,具备一切放大他龌龊欲望的条件。   无尽的荒原,鲜为人知的边境小镇,靠近无人区的家,以及藏着秘密“团结”的镇民,和无人区里传说引人入胜的圣境绝景……   我起初还想警示人们离开。   可渐渐地,我开始变得羸弱、自顾不暇,我只想留一口气离开那个被阴云笼罩的院子。   然后在半天前,我成功了。   因为我日渐“乖巧”的沉默终于膨胀了他的疏忽,他着急处理那位瑞典女背包客的尸体,没关紧铁笼,我跑了。   但我不能再回到无人区。   我得换一片地方憩息,所以我拼了命又跑出二十公里地,终于抵达镇口。   处理尸体这件事,乔治以前也干过。   因为那个年代能独自来这边旅行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自己的本事,激烈反抗、抵死不从导致他激情失手杀人的不在少数。   但也有一些只求保命的“温顺”女性因为他床笫间的癖好失去生命。   所以起初我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如此着急,直到我在餐饮店见到那两位新来的“客人”——原来是时间衔接比较紧,乔治既不想错失挣钱的时机,又怕被看出端倪。   其中那个个子更高的年轻人主动将我从枪口救下,另一个漂亮得不象话的,则在明知我是狼后,依旧分了我三块土豆饼。   他很聪明,那双眼睛也实在黝黑瑰丽,比我见过的夜幕中最为闪耀的启明星还玓瓅。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觉得一个人类,并且是男性。   说实话我已经很累了,身心俱疲,但我吃了他的土豆饼;   为这个出逃机会我等了整整半年,但我吃了他的土豆饼;   从乔治家跑出来的二十公里路已经花光我所有力气,并且我希望尽早找到下一个栖息地,可我吃了,哪怕只是两块半,也都已经吐不出来了。   镇民以为那个女背包客走了。   可我知道并不是,她的尸体就放在乔治家的储藏室里,我不能让这两个人住进去。   现在天气太热,尸体很快就会散出掩不住的臭味,乔治一定会被发现,他们也就一定会死。   至少,我不希望那个年轻人死,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所以我又回去了。   重跑二十公里,主动回到那片阴影,回到那个囚禁折磨我半年的院子。   我知道乔治见到我回来一定会兴奋到癫狂,会毫不犹豫再次给我挂上镣铐,抽出新伤,然后像从前哄骗每一位背包客一样。   告诉那两个亚裔,他是心善的“救助者”,伤口全不关他事。   我的计划是将计就计。   用我“阴晴不定”了半年的脾气吓退他们,让他们住不下去。   可或许是乔治觉得我能自己回去一次,就能回去第二次;也或许是他现在比起我,更想将那两只肥羊吞吃入腹,所以他又把我放了。   怕有我在,那两个人不敢长住,影响他挣住宿费,让我先滚回无人区。   于是我决定进行第二个计划,强行断电。   我知道这个房子的线路在哪,打算在被驱离的当晚实施。   ————   这间暗卫本就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窗户。   现在头顶的灯泡一熄,家里又只剩李银一个,整个空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周身温度仿佛骤降,感知范围内的一切都开始森然可怖。   李银光着身子,一动不动足足在黑暗里站了三分钟。   因为他首先得确认灯灭是跳闸等意外突发状况,而不是人为导致,会有一个人就站在卫生间门外拿着家伙等他。   好在这几分钟里。   他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剩身后淅沥滴答的水声,狭隘的空间让它们像是开了混响,小小的音浪一圈一圈带着涟漪在耳边漾开。   李银不是近视,也没有夜盲症。   但这里现在实在太黑了,半分光亮都没有,他只能套上衣服,然后凭借模糊的记忆沿着墙体摸索。   失去视力,其余所有感官都会放大,就连指尖触碰的瓷砖也变得格外阴冷潮湿。   磕磕碰碰中。   李银首先找到了靠近门口的顶灯开关,几次按压确认灯泡无法重新亮起,可能是坏了,也可能是停电。   他原以为离开卫生间会让他好受点。   可结果推开门,在外面等他的是更加诡异的气氛。   幽蓝的月光从未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那种晦暗的光影和色调,毫无爱情电影里的唯美旖旎,只是让白日原本并不觉得的客厅立刻变得空旷,多了更多他无法看清的阴影死角。   说实话,李银不是个怕这些的人。   但可能是和乔治八字不合,恨屋及乌,连带着这个房子给他的感觉也不好起来,有些被害妄想症。   他的解决方案是试过手边墙上客厅里的灯,确认亦无法亮起、应该是停电后,便同样站在原地凝视了这个屋子三分钟。   虽然这三分钟无法真正确定什么。   但至少能让他心情平静点,还让他搜索到了一根滚到沙发下的棒球棒——白天路过时看不到,只有站在特定的角度才会注意。   这是目前距离他最近的趁手武器,于是李银在心里打定主意。   他先走到沙发旁将球棒捡起,然后才打开乔治主卧的房门,找到那个放在他床头柜的座机。   边上的确贴着写了一串号码的纸条。   …   广袤无垠的草场上,银白的月光如流水倾泻而下。   薛凡点和乔治漫步田野间,聊得还挺愉快,除了薛凡点发现好像无论他们说什么,最后话题总会莫名回到李银身上。   就比如现在。   他正追问那个传说里腿好了的跛子在哪儿,乔治哈哈一笑,开玩笑般问如果他说那个跛子就是他自己,薛凡点信不信。   那薛凡点肯定不信,可没等他继续问。   乔治已经绕回去:“李一直这么酷吗?感觉他很像你们中国形容的那种真人不露像,会中国功夫的人。该不会他看着斯斯文文,其实很能打。”   薛凡点顿时如临大敌。   再冲自己这位网友睨去的眼神都变得不友善起来:“你干嘛总问他?该不会对我们家小帅哥有意思吧?”   “??”   乔治简直要被他这惊世骇俗的帽子吓死。   那个时候同性恋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拿出来显摆的时尚单品。   当场就给哥们儿整呛着了,赶忙否认:“怎么可能!没有!我只是对他好奇!因为你经常说你自己,但没怎么提过你朋友,我都不知道他长这么帅。”   薛凡点眼神更古怪,脑回路彻底一去不复返。   越回想乔治老讨好李银,越觉得不对劲,一下就给他护崽的老父亲劲干起来了,狐疑:“你又是对他好奇,又说他长得帅,还说没意思?”   乔治尴尬:“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   “噢我想起来了!你还在我们来之前反复找我确认我同行有几个人,打听我同行人的性格和职业!”薛福尔摩斯这一下真是又觉得什么都对上了。   他之所以会对这件事有印象。   还是因为类似这样的问题,乔治不只在他要来南塔时问过,后面在他们准备出发的当天,以及来的路上也分别确认了一次,显得格外在意。   只不过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觉得说说自己的事无所谓,但要像个大漏勺一样到处说李银他还是觉得不好,于是只简单说同行好友是文艺工作者,话少,比较安静,只要不让他觉得吵别的都还好。   喔,他当时还特地补充了一下他俩不爱看电影,所以他们在的期间尽量不要开电视机。   乔治真是觉得自己有嘴说不清。   “那是因为我家客房只有两间,怕人来多了我招待不了才会反复确认!问职业、性格也是怕我无意中冒犯到他!就像你们不喜欢电视……”   乔治还没为自己辩解完,兜里的手机已然滴滴响起。   从接通到挂断双方可能也就说了两三句,薛凡点便被告知他们今天晚上看不成星星了。   因为李银打来电话,说家里忽然停了电。   …   乔治的卧室和外面客厅一样整洁,而且不像临时抱佛脚。   李银打完电话,拎着棒球棍坐在床沿上。   窗外的月色将房间内的一切照得很清楚,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外面一闪而过的犬科身影,只看见屋内所有东西都被收拾得仅仅有条,细节到另一边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都按高矮顺序摆放。   也就是这一眼。   让李银看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黄色弹簧盖塑料瓶。   和外面装泡腾片剂的瓶子有点像,是苯齐巨林。   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   是苯|丙|胺|类毒|品的一种,类似甲|基|苯|丙|胺,也就是俗称的“冰|毒”。   尽管无论从乔治的气色还是体格看,他都不像一个瘾君子。   可他那前夫哥也不像,结果依旧没什么意外——他一周前撞破现场就是连“出轨”带毒|品一起看见的。   不过现在瘾君子大行其道,嗑药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李银在意的是乔治这种包装的苯齐巨林,是因为战争才开始大肆兴起的产物。   是当时政府发放给士兵用以鼓舞士气、增强战斗力的“神药”。   类似这样在战争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欧美这些国家比比皆是,有“海|洛|因”、“柏|飞|丁”等等,扯起外国佬的嗑药史,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可这年头比起苯齐巨林,早有更能让人“精神”的东西出现。   除了上过战场、大量服用过的士兵还残留着对它的依赖,普通人几乎不会选择这种落伍的品类,甚至因为更精进的更有市场,这种“老款”反而不容易搞到。   结果现在乔治的床头就放着一瓶。   李银毫不客气过去打开那边的床头柜,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码放整整齐齐一满抽屉的黄色塑料瓶。   再结合乔治的发型、体格、穿衣风格及收拾屋子的习惯,李银几乎断定这人曾服过兵役。   但根据薛凡点事先告诉他的信息。   乔治的职业一直是镇上的管道修理工,自诩从小到大没出过南塔,就连他展柜里那些石头,乔治也只说是从后面无人区捡的。   这明显不是一个服过兵役的人该有的过往。   传说是假的,年龄是假的,经历也是假的……   李银完全有理由怀疑他还谎报了更多东西。   …   待到更晚薛凡点和乔治折返回家时,两人并没有在家里看见李银。   薛老父亲一下就急了。   正准备和乔治里里外外将屋子翻一遍,却见李银居然从外面回来,穿一件无袖的白色背心,额发随意撩起,发尾还因为停电用不了吹风机微微带着潮意。   薛凡点问他哪儿去了,怎么还跑出去了。   李银说他有点坐不住,想看看是不是都停电了,就去隔壁邻居家看了一眼。   闻言,乔治想去检查电闸的脚步顿时停住,回头看他:“……奥布里吗?”   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完成来回的,只有奥布里家。   顶着窗外薄纱般轻柔的月色。   李银难得笑了下,说:“我哪里知道邻居叫什么,只知道是最近的一家。”   乔治问得飞快:“那他家有电吗?”   李银漆黑的眸子缓缓眨了下:“我没看见灯亮。不过如果他家就是奥布里的话,按镇上人的说法,那他现在应该是去送上一位背包客出镇了?”   乔治瞬间哑然,静了好半晌才笑道:“……着急停电的事,我都把这出忘了哈哈。”   李银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好在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点点头便不再继续,仿若无事和薛凡点跟着乔治一起四处一顿检查。   初步判定不是简单的跳闸,估计是哪里线路坏了,这也就不在他们能抢修的范围了。   乔治对他们刚住进来第一天就状况百出感到很惭愧。   承诺他明天一大早就会致电预约水电工上门检修,今天晚上只能辛苦两人将就下,早点休息。   李银顺势表示他的客房没有窗,关门点蜡烛不安全,自己先到薛凡点那挤一晚便率先进了房间。   好在薛凡点没有立刻小尾巴一样跟进来。   而是过了好一阵才在冲完凉水澡后正常回房,压低嗓音问:“你什么情况?乔治又什么情况?他自己托人家送的人,怎么还能忘了?”   他刚回来时,冷不防听见李银说他“坐不住”就知道有鬼。   开玩笑,区区停个电而已,李银还能坐不住?就没有李银坐不住的情况,这人太坐得住了。   李银神色一言难尽:“算你脑瓜还有点小聪明。” 第7章   关于乔治这位邻居奥布里的身份,他们两个早在来的路上就向那健谈的矮个老头请教过。   知道了奥布里是他们小镇各个农场肉蛋奶对外的经销商。   和包车司机马克这种常年在外跑车的不同,奥布里基本还是住在镇上,只是隔三差五会进城一趟,将镇上产能过剩的肉蛋奶拖出去分销。   于是在有工作需要的基础上,额外挣个路费完全是顺手的事,再加上他和乔治住得近,随时方便沟通时间。   自然而然成了长期合作搭档。   至于李银去奥布里家,的确只是单纯想看一眼邻居家有没有电。   天知道他去隔壁发现那边门窗紧闭,同样一丝光亮没有,还觉得自己犯了傻。   都说人是帮忙送背包客出镇去了。   光从北荒公路出去就得开三天两夜,哪怕进城不做停留,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家里没人,自然是没灯的。   算算时间,他和薛凡点但凡有一个撑住了没在包车上睡着,估计还能迎面看见他们出去的车辆。   结果乔治听见他提这事的反应竟还真像有什么隐情。   毕竟这种事李银作为一个外来客可能忘,乔治本人真的有可能忘吗?   客房里。   并不大的床铺被一分为二,李银半坐靠在里侧,薛凡点则盘腿托腮坐在外侧。   两人都没点乔治准备的蜡烛。   只是将正对他们的窗帘敞开,让外面静谧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年轻人眉目清俊的脸上,明暗分界投在山根两侧。   “有没有可能忘暂且不提,因为都有概率,但我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薛凡点立刻:“洗耳恭听。”   李银:“你之前知道乔治嗑|药的事吗?”   薛凡点望着他张了张嘴,明显卡壳。   虽说他确实不知道,但以外国佬嗑药的“普及”程度,实在很难在这方面对他们做出要求,否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用说话了,直接集体拉去枪|毙。   这种“放低标准”属于不得已为之的人之常情,只不过李银明显不是个会在乎人之常情的人。   他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于是继续阐述:“而且嗑得很厉害,他床头柜有满满一抽屉。”   薛凡点彻底哑然。   他算是知道好友今天为什么“坐不住”了,随即默默在心里给刚被他捉住对李银“感兴趣”的乔治点了根蜡。   只能说但凡是点别的什么事呢。   偏偏是这么个和前夫哥挂上半边的罪名,那没救了啊。   床上两人一番对视,两相沉默。   最后以薛大判官捧脸蹙眉,既严肃又沉重且负有使命感的保证收尾:“好的同志,组织接收到你对乔治的不喜了,组织一定全力处理。”   …   没对薛凡点把所有发现和盘托出,是李银今天考虑再三的结果。   因为无论是嗑|药,还是惯性撒谎,其实都不具备决定性,只能说明这个人比较虚伪,不值得结交。   甚至那个明显联合了镇民替他保守秘密,伪造出来的银鱼传说,也只是乔治为了吸引他们来南塔,赚取住宿费的工具罢了。   严格讲同样没什么问题。   毕竟家远在这么个闭塞的边境小镇,乔治能凭互联网自己开源找到新的创收途径,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而交朋友和四处走走一直是薛凡点的爱好和乐趣所在。   李银没有指点江山的癖好,如果今天晚上仅仅只是发现了苯齐巨林,他绝不会多此一举。   可问题就在他还看见了那根棒球棒上疑似咬痕和血迹的东西。   ——因为停电,客厅里光线并不好。   所以李银在最初捡起那根球棒时根本没留意太多。   直到他在乔治卧室用完座机。   房间大开的窗户就在他眼前,锃亮的月亮在天边挂着,李银不经意一低头,首先看见的便是球棒腰部的地方,并列有两个带着划痕的深深孔洞。   他伸手上去摸了摸,痕迹周围木质的外漆尽数脱落。   然后一路往上,还能摸到更多这样大小不一的破损,直至他的指腹摩挲至顶部,似乎在球棒侧面的地方蹭染着几点暗红、褐黑的污迹。   这黑灯瞎火的,一眼过去不细看还以为木质受潮生了霉点。   但其实以于喀科维达的干燥程度,木头根本没有发霉的可能性。   李银那会儿猛一下也没对上这些都是什么。   可当他后来拎着这根球棒从邻居家察看完情况回来时,竟是碰到了那头被乔治放走的狼。   李银非常意外,他还以为这大家伙第一时间就会回到无人区去。   当时他站在街道上,狼则隐没在远处的牧草地里。   李银会注意到他,全要归功于那双在夜里亮着荧荧绿光的眼睛,几乎是他拐弯刚走上大路便立刻被那对光点吸引。   夜色深沉,冷溶溶的孤月高悬于顶,微凉舒适的晚风牵动衣角,他们仿佛隔着广阔的天地对视。   而大概因为双方距离足够远,李银丝毫没有觉得紧张。   此时此刻,那狼没了人为的束缚,反而恢复早上在快餐店清明稳定的神智,不仅没有表现出攻击性,还在他的注视中默默在牧草间坐下了身子。   李银也不知道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还是他的错觉。   他竟从那狼端坐的体态中看出几分优雅,身上明显比白日里干净,应该是去哪清洁梳理过,原本黯淡的皮毛重新透出光泽。   李银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家伙处在全盛时期,没有挨饿受……   ……受伤?   李银瞬间低头去看自己握在手里的棒球棒。   他没见过血干在木头上是什么样,但猜想大抵也就是顶端这几点深暗的颜色,还有那些貌似正好能嵌入獠牙的破损划痕……   李银感觉自己脑子一炸,霎时万千思绪纷乱如麻。   以现在的情况看,这球棒明显是用在狼身上的。   也许是在救助过程中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这是头不受控的野生猛兽,按这头狼对乔治的厌恶,两人冲突激烈些完全有可能。   结果现在这头狼重获自由了,却没有离开。   要知道狼是报复心很强的动物。   难道这是不满乔治对待他的方式,特地留在这边准备打击报复?而且是对乔治的精准报复,不然他早没机会站这儿猜来猜去了,出门第一步就会被这家伙干掉。   看似是个合理解释,可实则毫无道理。   李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头狼究竟为什么会和帮他的救助者关系闹得这么僵。   除非……在这头狼心里,乔治并没有帮到他?   牧草丛里,那头狼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银没由来得心跳很快。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总觉得那头狼应当是想对他说点什么的。   可他想不出,那狼也说不出。   就像快餐店里这大家伙忽然的离开一样,自己从头到尾都搞不明白这头狼究竟想要什么。   …   在南塔这个地方,李银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的事太多了。   比如乔治为什么隐去服兵役史,又为什么对他去了奥布里家有反应,再比如这头狼……   就算李银全都告诉薛凡点,也只是多个傻子白白跟着瞎琢磨,还容易“打草惊蛇”。   毕竟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城市。   而是南塔。   一个即使消失了也没人会知道的边境小镇。   他们两个现在人在屋檐下,有自己一个对乔治不感冒就算了,如果还要拉着薛凡点和他一起唱白脸。   说实话,有点找死。   所以李银才会在这么多内容里选了最无关紧要的那个,嗑药。   因为他知道薛凡点听见这两个字一定会联想到前夫哥,然后最大程度地合理化并理解自己对乔治的态度。   目的只是让薛凡点对他这位网友有一点警觉,但不要太多。   然后薛凡点也的确是不负众望地跑偏了。   …   第二天一早,两人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等他们一前一后从房间出去时,人家电路维修工都来过修好走了,剩下乔治坐在饭菜丰盛的午餐桌前,貌似没休息好的样子,眼下投着淡淡的疲惫和青影。   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在紧张什么。   但李银想也只有自己昨天忽然跑奥布里家这一件事,大概超出了乔治的掌控。   不过乔治明显惯会做面子工程。   见两人出来,他主动起身准备为两人拉开餐桌椅子,想要表示对昨晚停电的歉意。   可结果两人走近。   乔治拉开一张,薛凡点坐一张,再拉第二张,薛凡点还来坐!   并用一种“我会盯着你,直到永远”的眼神睨着他说:“不许打我兄弟主意,否则咱俩朋友没得当!”   乔治:“???”   李银只当自己聋了,不认识这丢人现眼的,面无表情拖开第三把椅子坐下。   就薛凡点这脑子。   他居然觉得这人能唱上白脸,算他多余担心。 第8章   2006年5月4日。   太酷了,乔治这小子家里居然还藏着个小型猎枪军火库!   每一把都是经典,有已经停产的温切斯特M1894,有耐用准确著称的温切斯特M70,还有雷|明|顿M870,雷|明|顿M700等等。   其中雷|明|顿700甚至是军用版,我以前只见过比较粗糙的民用版!   不过乔治说他不爱用枪,因为这样打猎太快,反而没意思。   等于是还给我炫上了!   如果换以前,我高低得给他炫回去,大肆宣扬李银也超会打枪,手稳的一批,但现在为了防止乔治越陷越深,我决定还是少说为妙!   都是为了兄弟好!他以后会理解我的!   ————   无人区比薛凡点和李银想象得深。   一大早他们还睡懒觉时,乔治不仅修好了电路,还找上门的水电工人借了一辆车,代价是得顺带购入人家家里农场的肉蛋奶。   乔治说前面他家到无人区峡谷这段距离虽然不远,但进峡谷以后还得徒步七八公里。   “这七八公里我自己走只需要一个小时,但你们路不熟,不太好走,估计时间得翻倍,所以还是开车过来保存点体力比较好。”   薛凡点出门采风这么些年,难得有如此省心的体验,心情大为舒畅:“你真的满分地陪我的兄弟!”   他觉得如果抛开谎报年龄的事不谈,乔治其实是个不错的接待者,会尽力照顾每一个他们在意或者不在意的细节。   …   随着三人车程过半。   窗外开阔的草场绿意渐浓,植被的高度也明显拔高,逐渐颠覆他们最初对这里“不毛之地”的印象。   薛凡点抱着相机趴在窗边拍了许多照片。   有三五成群的牛羊;有收割后的牧草被打成蛋糕卷的形状,散落在平原上;也有路边成片铺在山坡上的不知名小花,全是疲惫穿行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人们孜孜以求的。   薛凡点拍着拍着,忽然有些傻乐。   扭头对后座的李银道:“看!景真的慢慢好起来了!其实这些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倒一点不稀奇,但这里是南塔!我就说我论坛认识的朋友靠谱,没整虚假宣传!”   望着窗外,李银难得没在心里泼凉水。   因为初到这时,李银的确不信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绿洲”和“天堂圣地”,以为就是乔治揽客的手段。   从北荒公路一路过来,这里实在太荒凉了。   所有人对于喀科维达的探索都止步于那片著名的于喀大峡谷,没人会考虑穿越喀贝沙漠继续向未知的荒芜前进。   甚至再往前倒,塞尔萨斯州都是各州间相当边缘的存在,GDP倒数。   可也就是这么个州,在这个西部荒原腹地的最深处,原来真的有可能藏着个避世桃花源。   这种事就像荒漠开花,是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期盼看到的奇迹。   …   三人抵达峡谷入口时,车辆已经明显无法再继续开进去。   薛凡点和李银下车依次检查背包里的装备。   指南针、手电筒、登山手杖、水和食物等等,他们没打算在这里过夜,所以没带帐篷和睡袋,只是戴好了手套和帽子。   大型峡谷素来有“活的地质史教科书”之美称。   因为它们自谷底往上,会无声且忠实地记录从寒武纪到新生代每一个时期的岩系,以最赤|裸的方式向你展示地质发展的全过程,堪称生物化石。   而形成一个像于喀大峡谷那样规模的宏伟奇景,往往需要河水几千乃至几亿年在平原上的猛烈冲击,人光是站在宽阔的谷底便能想象出当年的河谷是如何白浪掀天,巨浪排空。   可这里仅距于喀短短两天行程,却已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就像一个尚且年幼的小朋友,没有于喀蛮荒神秘的红土。   这边深度更浅,峡谷窄得仿佛刚刚裂开一条缝,路却难走得多,低头根本看不见底,人只能站在或上抬或下切的不规则悬崖上面前行,脚下尚未被侵蚀圆润的峭壁锋利异常,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便再难寻踪迹。   为了以防万一,乔治打算分别给三人腰间栓上绳索。   结果他才刚拴好自己,站到李银跟前。   原本还在边上沉迷相机的薛凡点已经一个健步卡在两人中间,正气凌然接过绳索道:“我来。”   李银、乔治:“……”   于是三人小组的排序也就敲定了。   乔治打头阵走在最前面,李银第二,薛凡点则拿着他的设备垫后,还没正式进去便对周围一顿猛拍。   ——乔治给他栓绳,也是怕这人拍着拍着走掉了队都不知道。   “我以前带过的背包客里就有过一个这样的,打电话也打不通,吓得我整整找了他半个晚上,差点把镇上的人全喊来一起找。”   乔治今天穿了件轻便的工装马甲,底下是扎紧裤脚的迷彩裤。   薛凡点则不管上了几年班,都还跟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似的,走哪都是老几样。   衬衫、鸭舌帽、牛仔裤,长胳膊长腿倒是没见影响他行动,就是只要一端起相机眼睛便从取景器里挪不开了,嘴贫两句都得抽空,问:“那你最后是在哪儿给人找到的?让我先未雨绸缪借鉴一下。”   乔治:“是个避风的小岩洞。当时是冬天,也好在他知道找个避风的,不然我还没找到他,他就得失温出事。”   不仅是南塔,整个于喀科维达昼夜温差都非常大。   好在他们来的月份是五月。   只需要避开中午紫外线最强的那一阵,到了下午整个都会阴凉起来,温度正合适。   于是薛凡点丝毫没将乔治的话放在心上。   眼睛光顾着重复取景器、屏幕、找下一个景物,根本不看路,一点没把这mini版的小峡谷放在眼里:“那我走丢了你们也别找我了,就在峡谷口等我好了,大不了我自己看着指南针走,反正方向是固定的,也就是多花几个小时的事。”   乔治已经开始脑子疼。   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明显不是他第一次碰见这样“自信满满”的客人。   最后还是李银看不下去,故意挤兑:“你要是走丢了,不如担心担心碰见那头狼怎么办,我是没本事找你的。”   这一下,薛凡点蓦然僵住,这才想起还有狼这一出!   天知道昨天他还巴不得乔治给那狼放了呢,谁承想这下成了放虎归山!   薛凡点瞬间拽也不拽了,鼻孔也不朝天了,照片还拍,但明显克制了许多,拍两张就要很是紧张挤到李银边上停下来朝四周看看。   李银气笑:“要不我牵着你?”   他今天就穿一件最简单的纯色白T,背着包踩在砂石地上,清清爽爽。   薛凡点还一本正经:“也不是不行。”   对此,乔治早有准备,露出腰间的手枪安抚:“没事,它不敢过来。”   李银看见枪顿时不说话了。   就薛凡点这傻兮兮的一点没觉得三人行,其中一个武力值碾压另外两个有什么问题,还觉得找到救命稻草似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也就在三人正式踏进峡谷,薛凡点忙着左顾右盼时,一道逆光的身影就站在更高更远处的崖壁上低头看着他们,缓缓摆了摆尾巴。   …   不过新鲜劲没持续太久。   因为越往里走峡谷裂缝越大,三人走了一段便很难继续待在上面,必须跟着乔治一点点踩着崖壁的凸起下到谷底去。   这时候再抬头看,视野就非常有限了。   起初的十几二十分钟还能忍受,薛凡点边走边念叨“小鱼我来了”这样不太聪明的话,但当时间持续到一个小时以上,整个徒步都变得索然无味。   天气再凉爽,这么持续在紫外线下暴晒也让人吃不消。   视线可及不是光秃秃的崖壁,就是干净得连片云都看不见的天空,走到后来两人已经对周围高度雷同的崖壁提不起任何兴趣。   尤其是李银。   在他看来这些“石头墙”简直一个模子刻的,走里面跟绕迷宫没什么两样,只是麻木地跟在乔治身后迈步。   薛凡点也早已不再兴冲冲拿着相机到处拍。   等又一次拐过不知道第几个弯。   薛凡点终于忍不住摸了把手边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叶子,像是连银鱼传说的信念也无法支撑他就这么盲目继续了,问:“咱们还得走多久啊,这会儿我是真信了那狼会因为找不到吃的跑出去了。”   因为别说动物。   这里谷底九曲回环,一路过来连植物都只有先前他们见过的那么几种。   好像之前无人区外围慢慢好起来的平原景色,从进入峡谷便戛然而止,一切美好都只是虚幻的假象和他们一厢情愿的臆想。   乔治自然安抚两人再走十分钟马上就到。   可薛凡点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明显不太耐烦,蔫蔫地吊在最后甚至没应声,倒是给李银弄得惊讶起来。   乔治不知道薛凡点的脾气和体力,他还是知道的。   先前这人拉他去爬雪山,一步不停爬了四个小时都不带喘,自己已经快死了,薛凡点还能一个人挂着他们两个大包像刚刚热完身,精力无敌旺盛。   可现在他们才走了多大会儿啊。   连自己都还觉得能坚持,薛凡点怎么可能挂脸喊累?   好在乔治说十分钟,就真的只有十分钟,没让他们望梅止渴。   差不多又绕到一个快拐弯的地方时。   乔治忽然招呼他们停下,然后一个侧身竟是率先开始往旁边崖壁间黑洞洞的岩缝空隙里挤!   这下直接给两人看愣了,根本没想过这些缝隙原来还能过人!   乔治一钻过去,就拽了拽腰间的绳索,拿手电从那头冲两人晃了晃,示意他们也过来。   李银从手电光束照过来的情况判断,这岩缝起码两人宽,也就是说他如果挤进去,会有一段前后不沾的“真空期”。   如果这后面真有什么绿洲奇景,很难想象这入口是怎么被发现,乔治又是怎么记住的。   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缝,周围连个标记也没有。   大概是看出李银的顾虑,薛凡点主动解了自己的绳索示意他先过去看看。   李银没意见,主动让开身子。   其实那缝真的很窄。   对乔治和薛凡点这种大高个很不友好,必须侧身歪着脖子过。等人好不容易挤过去,衣服差不多也蹭花了。   李银秉持怀疑的态度,本想看看薛凡点过去之后的反应。   可一旦失去手电筒的照明,那岩石缝隙立马暗下来。   李银足足等了好两分钟才听见好友姗姗来迟的兴奋反应,也开始用手电晃他说。   “银子,快来!这边真有鱼!好多!!” 第9章   这些年,李银跟着薛凡点看过奇景无数。   有悬崖绝壁壁立千仞,有高山深涧空谷清幽,也有奇峰罗列、千岩竞秀,雪峰之巅气势磅礴。   但这片无人区不一样。   李银在亲眼见到所谓“洞天福地”以前,总觉得故弄玄虚。   可等他真正侧着身子从缝隙过去,穿过的仿佛不是岩缝,而是某个打破时空的隧道,再睁眼已是另一个世界。   左右仅仅一面岩壁之隔。   头顶压抑燥眼的阳光却变得明媚柔和,四处枝叶葱茏繁茂,熠熠生辉,就连李银眼中千篇一律的岩壁都不再乏味,而是被晒出金碧辉煌的灿亮,仿佛打开一个藏在古丝绸之路荒漠中的首饰盒,卧在当中的一汪碧潭便是最为珍贵点睛的明珠。   绿松石般的潭水澄澈清幽,质地如玻璃,一派春和景明不似人间颜色。   就像一个具象化的标答。   满足你对“峡谷绿洲”一切想象,所见极具异域风情。   用薛凡点的话说,就是他们貌似一不小心找到了这个世界的bug,完美到不真实。   而更神奇的。   是他们从岩缝钻过来后其实并非站在“平地”,而是在水潭上方崖壁凸起的一块飞来石上!   这里俨然一个绝佳的天然观景台。   李银走到边缘低头就能看见潭水中有闪闪发光的东西,由点及面,自面再连成片,斑斓的光形犹如一条条缀在水中的银丝带,一静一动间灵动非常。   薛凡点刚才就是被这些如梦似幻的鱼看迷了眼,现在也都还一瞬不瞬盯着底下的水看:“居然真是泛银光,我还以为乱说呢……”   乔治立马哈哈大笑,对薛凡点的反应相当满意:“我就说所有来过这里的人都赞不绝口,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李银却看了好友一眼。   他们两个同行,向来都是自己犯疑心病,这人阳光得不可思议,很少在亲眼看见以前就对某个事物下结论、产生怀疑。   “乱说”还是打他们来南塔,李银头一次听见好友提出带有否定色彩的词。   可薛凡点一点没觉得。   站在上面拍够了,相机往包里一放,已经开始探身研究旁边崖壁下去的路径,跃跃欲试:“银子,你说咱们有可能下去吗?来都来了,就这么看也太远了,根本看不具体鱼的样子。”   但他们没带攀岩的装备。   李银:“估计得晚上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再来。”   结果乔治冷不丁插进他们的中文里:“你们是在说下去的事吗?虽然没提过,但我猜你们可能会想,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说着他便将背上的包卸下,半跪在地上一样一样开始往外拿。   电钻、挂片、膨胀螺栓、吹气管、锤子、岩塞、快挂……   李银一一看过来,发现他备得还挺齐全。   薛凡点也是一脸惊讶,明显俩人之前没通过气:“敢情你一声不吭背了这么多!”   乔治笑笑:“其实我很早就想下去了,但我不会开线。前面来的客人里也没有攀岩特别专业的,所以之前我都只能带他们在这块石头上俯瞰。”   对攀岩来说,“开线”即字面意思,开发攀岩路线。   而每一个地方开发出第一条攀岩路线的人,则被行内称为开线人,不同地势地貌对专业和经验的要求不同,但毋庸置疑都不是普通攀岩爱好者随便能达到的水平。   李银以前跟着薛凡点没少干这事,谁让这人当个风光摄影师也要冲稀罕。   眼下一听这底下还没人下去过。   薛凡点果然兴奋起来,伸伸胳膊、扭扭腰,捞上安全绳便往自己身上套:“没问题!看来我这次升官发财没跑了!”   他来这的第一件事就研究了岩壁的结实程度。   很多峡谷由砂石和土组成,容易发生塌方,别说攀岩,就是站靠边一点都不安全,好在这边还不错,攀岩条件也过关,有不少适合放置岩塞的裂缝,这样能尽可能避免破坏墙体去打孔。   薛凡点解决完自己,又去帮李银套安全绳,问:“组织教的都还记得不?”   李银分辨了一下他递来的锁扣,点头:“新锁需要完全拧紧,但这个锁内带回钩,是老锁,得拧紧回半圈防变形。”   薛凡点立刻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厉害厉害,是聪明宝宝,已经出师了。等会儿我先下去,你如果不行就停下来叫我,我再上来和你一起。”   然后薛凡点简单试了试主绳的牢固程度,一个退步便干脆从边上下去了。   攀岩塞是一种得当放进岩石裂缝,能稳稳卡住并承重的机械工具。   结构简单好用,攀岩者一旦在攀爬过程中不小心失手脱落,能立刻被它从鬼门关捞回来,挂在上一个岩塞固定的地方,也被叫做保命塞。   不仅安全,还能在用后拆除带走,不伤害山峰和岩体,可以说是攀岩史上相当伟大的工具发明。   薛凡点现在屁股后面就挂了一溜。   他选点很快,但挂得间距比较短,也比较密集。   李银知道这是为自己和乔治考虑——如果脱落不至于一下掉太远,还能有效规避撞击岩壁的风险。   上下十几米的高度,薛凡点没花什么时间便一气呵成到了底,根本没用上电钻、挂片。   乔治看得啧啧称奇。   正想说要不照顾照顾薛凡点那位斯斯文文的朋友,让他不行在上面等等也可以。   结果没等他开口,李银已经路过他准备顺着好友开好的路下去。   乔治明显一怔。   他看这位挂上绳索毫不露怯,下降速度虽不快,但胜在动作从容,每一步都稳扎稳打,让人安心就算了,还很赏心悦目。   搞得他都有些跟薛凡点对自己的误会和解。   觉得多半是这哥们儿大概的确经常因为盘靓条顺被骚扰,才会让薛凡点如此草木皆兵。   而乔治在上面见两人就这么丝滑落了地,嘴里还忍不住嘀咕感慨一句:“神奇的中国功夫……”   …   李银下到底时,发现脚下是泛白的砂石。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这边好像连土都要比外面细白干净。   而薛凡点在底下盯着他下来,没再继续守着乔治,迫不及待便要冲到湖边看看那叫银彩的小鱼。   之前听说这里的鱼是透明的,他们早在来的路上就查过。   世界上并不是没有鱼身透明的鱼,比如玻璃猫鱼、透明鳗鱼、海鞘、中国银鱼等等。   其中玻璃猫鱼口上长有长触须,透明度最高,能直接看清内脏和一整条完整的鱼骨,非常具有观赏性;特别点的则是海鞘,一种雌雄同体的滤食性动物,主要通过附着在基质上生存。   于是虽然有透明的鱼。   但大家的长相要么比较“不正常”,要么透明度没那么高,所以两人对这鱼能长得好看其实没报什么期望。   可当他们靠近潭边时。   发现那鱼形态没有任何花哨,小归小,透明度却和玻璃猫鱼一样,鱼骨只能看见前半截,后半截大概因为纤细隐去,鱼身则像镀了一层银面激光,正面看是全透明的,但只要鱼儿稍稍一摆尾,亮闪闪的银光立马显现,小精灵一样。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好像热衷成群结队,一点不怕人。   李银往岸边一站,那些阳光下的银丝带立马看新鲜围过来,好像他们这些两脚兽才是被围观的。   有的胆子大的甚至游到非常靠近浅滩的地方,触手可及。   要知道这整个峡谷绿洲都跟假的似的,忽然有个活的能动的东西,莫名就让人特别想触碰它们以确认真实性。   所以薛凡点半跪在地上拿着相机疯狂怼特写。   见小鱼主动来了,那叫一个激动,差点直接踩水里,还想伸手到那果冻一样明澈的潭水里摸摸人家。   当即就被李银揪住衣领,凉飕飕提醒:“你别找死,‘引路鱼’没听过吗?”   薛凡点当然知道什么是“引路鱼”,但还是小声为自己狡辩:“那是翻白肚子勾引人下去捡便宜的,我这是活的,我就试着摸摸嘛……”   这种靠岸鱼常年钓鱼的多少碰见过几回。   说是说的神乎其神,故意装死来勾引岸边的人捉它们,但其实就是病鱼,被人一抓下意识就又往深水游,水性不好的被引到湖中间,脚下一滑再也爬不起来的比比皆是。   “不谈这鱼有没有毒,这水潭才两步距离就从绿变成了黑,估计底下是断崖式水位。”   李银现在就觉得很离谱,平时这方面的常识哪里轮得到他提,薛凡点才是最清楚的那个。   不然乔治他们大不了直接从石头上跳水潭里也能下来。   就是碍于这水潭看似清澈,实则湖心一圈飞快从翠绿过度到黑色,一般这种水潭深不见底,还会暗流涌动连通很多地下水系,美丽却致命。   等乔治也过来,薛凡点已经老实了。   不再对那些漂亮的小家伙动心思,转而嘟嘟囔囔伸长脖子冲鱼群里望:“这搞不好还真有彩色的,乖乖们快把你们爹妈喊来叫我瞧瞧,我也不需要什么许愿传说,让我拍两张照片就行……”   乔治带人来了这么多回,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新奇了好一会儿。   这些鱼漂亮也就算了,但实在是没见过如此“亲人”的。   一群小家伙就挤在最靠近你的地方,争先恐后巴巴晃动小尾巴,身上粼光一闪一闪的,乔治竟是也没忍住想要冲水里伸手。   李银看到了,顿了几秒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最好不要碰它们。”   但乔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完全没打算听。   觉得几条小鱼而已,如果捞一些带回去养在家里,肯定能吸引更多人来南塔!   李银见他不说话,本来不想管了。   结果这人不知道怎么弄得跟中了邪一样,伸手就伸手,居然整个人都要往水里扑进去。   李银登时有些站不住,伸手按住乔治的肩膀:“嘿!”   可乔治还是不搭话,像是已经魔怔,依旧是直直伸着胳膊要冲进水里。   这么大的高个使了蛮力,李银一下还有点按不住。   想也没想踢了薛凡点一下,本意是想叫人帮忙,结果等他回头,薛凡点又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也是一副迷瞪了要往水里倒栽葱的架势。   手里拽着一个,边上又疯一个。   而清潭里,那些鱼还在一个劲冲他们摇尾巴。   李银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虽然他讨厌乔治,但总不能真给乔治松了看他扑水里,喊了薛凡点好几声这人又一点反应没有,最后实在没辙,只能又给了薛凡点一脚,指望给人踹得离水远点。   好在薛凡点大概还没疯得太彻底,毫无防备被他一脚踹倒,没再继续爬起来。   但乔治看着是实打实已经不清醒了。   李银越按他,他反抗越激烈,最后甚至一把从地上站起来,反过来抓住了李银的胳膊,像是自己下不去,就要把李银也一起从岸上拽下去。   李银被他这下撞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立马崴了,一番拉扯,眼见力气终是不敌真要被带水里。   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忽然猛地蹿出一个低哮的身影,力道之大,直接将乔治掀翻在地。 第10章   李银手上一松,也跟着跌坐下去。   他看清眼前神兵天降压在乔治身上的大家伙还有些发蒙。   短短一日不见。   那头狼虽然伤口还在,但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一身黑棕相间的皮毛也的确被打理干净,此刻正呲着牙凶狠地将人踩在地上。   虽然他们一直知道这头狼住在无人区。   可李银昨天还在邻居奥布里家附近见过他,难道这家伙真是为了报复一直跟着他们吗?   李银几乎瞬间紧张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动作能有那么快,只一个眨眼便从乔治腰侧的枪套里拔出手枪、飞快上膛对准了狼,异常冷静道:“让开。”   明媚的阳光下。   年轻人反应得坚决果断,虎口正对枪颈,食指稳稳搭在扳机上,握枪的姿势强势冷硬,一双眸子连着手中黑黝黝的金属枪管一起闪出光泽。   ——尽管不清楚缘由,他直觉这头狼不会伤害他,却无法保证他不会伤害薛凡点和乔治。   如果这头狼对自己好,是因为餐饮店那三块土豆饼,那么他也不该扑薛凡点。   可事实是重逢时这家伙不仅扑了,还非常讨厌甚至憎恶乔治。如果他这时候不拦,第一个遭殃的是乔治,第二个就可能是薛凡点。   所以李银说完甚至没等狼响应。   径直偏手便冲旁边的空地开了一枪,再次顶回狼的脑袋震慑警告:“我知道你能听懂,让开。”   话音落下,那狼果然安静,前爪却依旧踩着乔治的肩膀没放。   乔治更是丝毫没被他们的动静影响。   这样了也还在挥着手挣扎,像是为了进到水里可以扫清一切障碍,完全不在乎狼会把他怎么样。   李银和那狼明蓝的眸子对视着,见他不动。   干脆给了乔治脑袋一枪托,下手干净利落,直接给人敲晕,然后对那狼继续道:“虽然你刚刚帮了我,但如果你在我面前咬人,我是真的会开枪。”   李银不会对着一头狼吹嘘自己的枪法。   但只要他拿着枪,这么近的距离,他相信以这头狼的聪明程度,不难看出自己不是开玩笑的。   那狼大约直勾勾盯了李银半分钟。   期间,李银人还跌在地上,握枪的手却没有半分抖动,就那么岿然不动和他对峙,气势居然一点没输。   于是这场相持,最终以狼看了眼李银高高肿起的脚踝收场。   他低头缓缓退坐到距离三人五米开外的位置。   李银能看出这是妥协的意思,所以他也把枪放下了,但没有脱手。   而是将乔治腰侧的挂腰枪套也取下来,直接几圈缠绕绑到自己的大腿上,确保一旦出现变故,他能第一时间拔枪。   再然后就是一个跛子艰难漫长拖拽同伴的过程。   李银放下枪腾出了手,脚腕却肿得使不上力,光是站着都费劲。   所以现在薛凡点、乔治通通昏死过去,光凭他半残的状态实在没什么可能把两人带出去,只能尽可能先拖到离水远点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唯一能想到合理些的解释,就是这些鱼大概跟菌子菇一样有什么致幻的机制,也许是气味,也许是颜色。   至于自己为什么没事,李银亦不清楚。   于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两人通通拖到树荫底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从包里翻出登山绳分别给两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避免他们睡到一半又要梦游起来发疯投潭,自己一个残废拦不住。   现在好了,李银看薛凡点也不用费劲去找什么跛子了,跛子就在他身边。   而在李银做这一切时。   那狼既不出声,也不离开,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看着。   直到李银终于忙活结束,狼才起身从旁边的丛林地上捡了根树枝。   李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视线下意识追随。   结果这狼竟是走到深潭岸边一摆脑袋,将那树枝扔进了水里。   李银起初非常困惑,但很快恐怖的一幕就发生了。   那些鱼见水里掉进来东西,也不再管岸上的人。   竟是一窝蜂从四面八方全朝着落水的树枝涌过去,硬是将原本下沉的枝叶重新托举回水面,出现在李银的视野。   李银本以为它们就是去看看,可结果那些鱼一口一口居然像是在咬!   李银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忍着崴了的脚也要从地上站起来看。   可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鱼也不知道哪来的胃口和牙齿,先从扯掉上面的树叶开始。   然后李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传说中能帮人实现愿望的鱼,把一整根树枝连着散落的树叶,一点不剩全吃了……   他脑子宕机了几秒,下意识从地上又捡了颗碎石扔到水里。   结果依然是同样的结局!那些鱼把石头也吃了!   眼前奇景,李银只觉脚底生寒,几乎本能地远远退开水潭几步,甚至不知道自己一时该做何反应。   是震撼薛凡点和乔治突然的走火入魔,还是这头狼出现帮了自己,还是这些鱼……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结果。   因为那些前一秒还是“银丝带”的小鱼,后一秒居然成了“彩丝带”,真的变成了彩色!   天知道他是真心觉得那传说是乔治瞎编的!为了吊住大家胃口多在他家住几天,期望能等到彩色银彩!   现在看来可能只有什么实现愿望是假的。   至于这些鱼是泛银还是彩色,也不是什么幼年、成年之分,而是看它们前后有没有进食……   差不多也就半分钟。   那些分到一杯“羹”的鱼很快就从彩色恢复成了初见的银色。   然后又开始人畜无害地大胆结伴游到离他们最近的岸边可爱摆尾,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树枝和石头都是自己凭空消失的。   荒诞又离奇。   李银觉得就算自己出去……不,甚至不用等到出去。   只需要薛凡点和乔治转醒,连这两个人都不会相信他说的,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   包括这头狼竟然知道主动向他展示这些鱼的蹊跷这件事。   …   李银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被冲击得精神已经有些失常。   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要去和狼聊天。   也可能因为这里能“说话”的只剩他们俩了,而那头狼远远坐着,又没有要走的意思。   所以他坐在薛凡点和乔治身边冲人家问:“你怎么进来的?”   如果这里的入口只有乔治带他们进来的那个岩石缝隙,狼肯定过不来。   但很快李银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这就算回答也好像有点太复杂了,于是改口:“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对吧?”   那狼的毛色其实很漂亮,一对耳朵内侧细密的绒毛还微微打着旋,果然冲他点头。   李银不太意外,想了想,干脆切回母语:“那中文呢?”   结果那狼居然再次点头!   这回李银是真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外国狼能听懂英文尚且可以用聪明和智商高解释,但连听都没怎么听过的中文也能听明白,这真的正常吗?   于是李银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乔治,终于还是试探着问出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你不喜欢乔治?”   这次那大家伙的反应更加直接。   就仿佛一直在等他问这个,一听立刻一声低唤。   李银估计这得是高度赞成并表强调的意思,便又问:“他给你吃的,你不高兴吗?”   那狼站起身微微顿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做了个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却又停下来回头看李银的动作。   李银没吭声。   他就重复做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李银终于问:“你是要我跟你走?”   狼立刻抬起前爪弹跳了两下,点点头。   李银陷入沉默。   说实话,如果是其他情况,李银怎么也不会轻易在这两人昏迷的时候离开。   可这头狼的聪明程度实在远超他想象。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如果跟上去,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所以李银又看了地上躺着的两人好半晌。   终于还是决定留一张字条塞到薛凡点手上,写的中文,说他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然后他甚至很谨慎地询问了那头狼,能不能把两人连同他们的行李直接放在这儿。   确认那狼点头说可以,李银才拖着自己半残的腿一步步跟过去。   他也不怕这狼临时反水回头想弄死乔治,反正狼快,他自信自己的枪更快。   好在那狼非常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反而在自己跟上来后,忽然立起上半身在他背上的背包角咬了咬,似乎是想他把包拿下来。   李银不理解,但从善如流照做。   于是他便见这狼咬着背包拉练一点点打开,整个狼脑袋埋进去,然后在里面一顿翻翻找找,最终叼出一根折迭登山杖怼到自己手上。   李银当时就愣住了。   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   他怕狼伤害他的朋友,拿枪指着狼,狼却连他崴了脚都在意,还要特地找出登山杖给他……   而那狼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主动凑到他腿边蹭了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头狼真正挨在一起。   也就很直观能看出这家伙的体型确实很大,站起来的肩高几乎快到接近自己腿根的地方,都不用昂脑袋便能带着一起蹭到他的手背。   而在他低头看狼时,狼也同样在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他。   ——是要不计前嫌,希望跟他和好的意思。   李银从来没养过动物,也没想过要养。   结果此刻居然被这家伙搞得相当心动,盯他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无奈又自嘲般笑笑在狼脑袋上摸了把,说。   “……真是要被你搞疯了。”   而接下来狼带他去的地方,更是完全超出李银的想象。 第11章   这片“绿洲”并不大,其实就是个被岩壁环形包围的方寸之地。   李银随狼进入潭边的丛林,没走两步便看到岩壁边缘,已经是死路。   那狼却拿脑袋顶了下岩壁最底下的石头,露出被堵住的洞口,敢情这第二个出入口还是被藏起来的。   就是那洞不大,高度只够一头狼通过。   这让李银本就不顺畅的动作愈发艰难,最后干脆单膝着地才钻出去。   结果不等他站稳,那狼已然拱来另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重新给洞堵上。   也就是说,这家伙为了确保自己进出随时能“关门”,里外给自己准备了两块石头,看起来不太希望别的东西发现这里。   是因为“绿洲”深潭里那些危险可怖的鱼吗?   那这头狼估计也没想到他们三个今天会从那块石头上爬下来,不然早在人类发现能进入“绿洲”的岩缝时就做出举措了。   李银边跟在狼身后,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因为洞外依旧是平平无奇的峡谷。   他今天已经走了一下午峡谷,本以为又得继续看光秃秃的岩壁,可结果就在一个不经意的拐弯后,他的视野陡然开阔。   李银想到了那深潭下必然四通八达,连着其他水系,可当他看清眼前盛况,依旧是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   毕竟这哪是什么“水系”……根本就是海。   是一望无际,吹着咸湿海风货真价实的海!   远处蜿蜒千里的壮丽海岸线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他眼里。   有奇崛的峡湾浪花翻涌,有层峦的群山恢弘豪阔,周围一片生意盎然,所有悬崖都披着草皮,而他本人就站在峡谷和悬崖的风口衔接处,只需多走出一步,衣角发丝便翻飞飘拂,整个人瞬间化为浩渺天地间的一个小点。   听着耳边大海的沨鸣。   李银几乎下意识向前迈步,走进风里,走到悬崖峡湾的边缘处,看面前无数海鸥盘旋飞舞。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薛凡点最初给他看过的州际地图,这片无人区的确是连着领海线的。   要李银说,薛凡点该来拍拍这里才是。   这片藏在无人区砂石背后的海域才是真正未被侵扰,被人类遗忘的蓬莱之境,就像来到世界的尽头,如烟如雾。   那狼就静静陪在李银身边坐着,直到年轻人看够回神:“这里和乔治有关系吗?”   狼轻轻在他腿上又蹭了下,转身示意李银接着跟他走。   李银已经大致能读懂这头狼的意思,很快从悬崖另一个方向下去,看到一片繁盛的森林。   从俯视的角度望过去,这片森林的面积之大,就好像它才是无人区的主体,而不是之前他们一直兜兜转转的峡谷。   无人区、森林、峡谷、绿洲、乔治……   李银感觉自己已经快想到什么,狼却没让他继续向森林靠近,而是自己一个飞身下坡钻进去,可能也就过了五分钟。   等他再出来时,嘴里已经衔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狼将那只兔子塞给李银。   李银不解其意拎着兔耳朵从他嘴里接过。   发现那雪白的小家伙身上毫发无伤,甚至还在蹬腿,并没有被狼咬死。   如果是寻常别的动物,李银会觉得这是打到了猎物要送给他,可这只狼明显多智近妖,想表达的更多。   他去捉了一只猎物,却没有咬死,而是展示给自己看……   为什么要展……   李银怔眼陡然一顿。   许许多多困扰他的谜团好似终于理出线头,在想通的瞬间整个人僵住。   狼向他展示猎物,是为了证明他的捕猎能力没有问题,不吃掉是因为早已果腹,根本不缺这一只,也就是说这只狼真正想说的。   是乔治在骗他们!!   如果他真如乔治所说生活在这片无人区里。   坐拥如此丰茂的森林广域,怎么可能找不到吃的?又怎么可能会消瘦至此,伤痕累累,需要三番五次从无人区出去向人类讨要!   而如果这里没有猎物,乔治的家里又怎么可能会放猎枪!   所以乔治在说谎!一直一直,所有事情都在说谎!   给他们营造这片无人区荒芜无比的假象,就好像那绿洲是这里唯一的绿意。他自己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片无人区不只是峡谷,狼不需要任何帮助。   可这头狼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   于是乔治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救助者”,那就只能是“狩猎者”——他是故意将这头狼囚禁在他院子里的,所以狼才那么厌恶他!   但这可能吗?   李银完全不觉得乔治能厉害到在这么一大片森林里狩猎成功。   他几乎不可自抑地向狼发问:“你怎么会被抓到乔治院子里?还往镇口跑?”   但这次大家伙只是安静地用那双幽蓝的眼睛看着他,因为这两个问题仅凭肢体语言显然给不出答案。   他无法诉说自己的遭遇。   李银却心念飞快,越想越心惊。   第一反应就是他不能留薛凡点那个傻子跟乔治单独待在一起,他得回去。   可李银撑着登山杖还没走出几步,发现那狼仍旧留在原地,居然下意识停下来看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那狼依旧只是坐着没给响应。   这是个蠢问题,李银自己刚问完也知道答案了。   这儿是人家憩息赖以生存的地方,无论之前什么原因,现在人家回来了,当然没有再轻易离开的道理,外面对他来说才是真的要什么没什么。   大概现在就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李银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脚下却迟迟无法果断继续。   要说谢谢他吗?还是再见?李银感觉自己都不太愿意。   所以他想了想对那头狼说:“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   以及对不起,今天拿枪指着你。   …   好在李银赶回去时,薛凡点和乔治都还睡着。   不然他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发现那么刁钻的“二号门”,从水潭边溜出去瞎逛的。   至于那张被他留在薛凡点手里的纸条,李银也丢潭里去了,木然看着那些鱼“兢兢业业”替他毁尸灭迹。   其实这些事情他早该想到。   以这镇上消息传播的速度,如果乔治真是救助,只怕无人区有头狼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哪会出现餐饮店里大家和薛凡点一样把狼当成狗的乌龙。   而狼身上的伤口,也早向他们说明问题。   比起在野外划的,那些伤明显更像皮带之类的东西鞭挞抽打出来的,这样的伤如果放在人身上,其实很容易联想辨认,可他是一头狼……   于是顺理成章,那根带着咬痕和血迹的球棒也有了另一种解释。   要知道狼是生存能力很强的动物,能长达十天半个月不进食。   而现在那狼瘦得皮包骨,说明这场仅以取乐为目的的囚禁至少持续了四五个月以上……   李银可以接受为了多挣住宿费,隐瞒年龄或者无人区的情况。   但他无法接受这人虐待动物,并且是蓄意狩猎并长期虐待一头狼,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对他们撒下弥天大谎。   ——明明今天早上那头狼身上多出来的第三道伤口是乔治抽的,乔治却还告诉他们是狼自己不小心弄的。   就算李银没学过心理学也知道,薛凡点这位网友明显已经不再属于可控范围……   不过他也有困惑依旧没得到解答。   比如乔治怎么捉到的狼?   再比如如果他们能在快餐店碰见狼,是狼的逃脱,那么狼为什么不重新回到无人区,反而朝着南塔镇口跑?   他是要离开这里吗?最后为什么反而又回到了虐待他的乔治院子里?   这其中明显还缺了一个关窍。   只不过那时李银以为自己不必非弄明白这些了。   因为他计划明天天一亮立刻走,但凡薛凡点敢说一个字的不情愿,他敲晕也会把人带走,可结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   等到薛凡点恢复神智睁眼。   暮色四合,绿洲头顶这一小方天地霞彩飞扬,已然覆上大片大片燃起的火烧云,夕阳西下绚烂无比,映衬在四周岩壁余辉如金。   薛凡点愣愣躺在杂草里,对着眼前流光溢彩的暮色看了好半晌才醒神,茫然问:“几点了,我怎么还睡着了……”   旁边一个声音回答他:“六点,还行,我都差点以为要陪你们在这过夜了。”   “啊……六点了?!”   薛凡点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人,一听时间猛一个弹射坐起,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他的相机,“什么玩意就六点了,我东西拍完了吗天就黑了!!”   李银复杂看他:“你们真的一点都不记得睡着以前的事了吗?”   薛凡点更加茫然:“啊?我不记得啊,我就记得我下来了,然后拍了鱼,然后就……想去水里???”   薛凡点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吓了一跳,大为震撼:“我靠我为什么会想去水里??然后我干什么了?不会真去了溺水才晕的吧?!”   说完,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潭边。   发现眼前碧绿的深潭早已不复白日清澈明丽,那些会对你摇首摆尾的漂亮小鱼也尽数消失,只留一汪黑魆魆的潭面,颜色深沉浓稠如化不开的墨,诡秘莫测,好似终于露出幽暗危险的真面目。   李银坐在地上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劝你最好离远点,那些鱼没走。”   薛凡点一愣:“什么意思?”   李银随手捡起腿边的登山杖,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没两秒,那水潭中央隐隐绰绰先是浮出第一抹光亮。   薛凡点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条小银彩鱼,惊叹于这鱼激光银的外衣原来还是荧光的,现在光线暗下来,竟将通透如玻璃的身体照得比白天还清楚,遥遥隔着水面看不清轮廓,却能清晰看见飘在水中发光的半截鱼骨,奇异非常。   但很快,薛凡点的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   因为随着李银持续不断地敲击。   一条、两条、五条……潭中星星点点迅速浮出更多光亮,顷刻的功夫便将整个水面占满,密密麻麻,看不见鱼身,全是静止不动望过来的半截鱼骨,依旧对岸边生物抱有极大兴趣般,一瞬不瞬盯着两人,活像一池子鱼骷髅。   薛凡点几乎立刻被吓得往后踉跄几步。   那些下午看来娇憨可爱的小家伙们,此刻莹莹发亮完全就是礁石边利用美貌诱惑渔夫的海妖,只等夜幕降临便露出尖齿,将骗来的人类生吞活剥。   李银放下登山杖,说出猜想:“我估计它们听力和视力都很差。白天靠视力,晚上天色暗下来,就只能依靠水体里的传声和震动判断,我们正常说话它们听不到。”   “……”   薛凡点继他救下的“大狗”其实是狼之后,又一次梦碎了。   天知道他还幻想着晚上天黑了,给这些鱼打个光,它们就是倒影在水潭中的银河!连爬回飞来石上俯视拍摄的角度都琢磨过了!   结果现在好了。   打光免了,但银河也成地府了。   没点外跑资历,估计真拍不到这么阴间的东西。   薛凡点这会儿又觉得自己撞邪想往水里扑挺正常了。   李银都以为这人终于醒悟。   结果薛凡点下一句:“所以你看见彩色的银彩鱼了吗?”   李银:“……”   他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是这人中招,不是自己中了。   “你看我现在脚还跛着,彩不彩的像是有用吗?”李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那彩色的银彩他还真见了,但连他临时崴出来的脚都治不好,就更别说什么天生跛腿了,纯扯。   薛凡点这才惊觉好友从始至终都坐在地上没起来过,注意力瞬间转移,哇啦哇啦蹲李银边上去:“哇,我就睡了一觉,你怎么还给弄瘸了!”   这次不等李银回答。   不知干什么回来的乔治见两人研究脚踝,已经自觉接上话茬:“虽然不确定你们在说什么,但李的脚都怪我,真的非常抱歉。”   于是李银只能把去掉狼的绿色版经过,又给薛凡点讲了一遍。   薛凡点听完居然真是中邪,满脸离谱,信不了一点。   但没办法,这个答案是李银给的,他不信也得信,嘀嘀咕咕:“我说我怎么好像觉得背疼,敢情是在地上拖的……”   李银本来打算说点什么。   然而乔治:“你只是背疼吗?我觉得我脑袋也疼,都肿起来了。”   “……”   于是李银又闭上了嘴。   …   薛凡点是个主打做什么都不白干、不白来的。   就算这底下成了一池子骷髅,也还是想等天色彻底暗下来,拍上几张照片再走。   乔治却看着头顶渐渐隐没的晚霞提醒:“虽然很不想打断你,但马上天要黑了,现在狼还在峡谷里,我没有把握在天黑以后把你们安全带出去,如果实在想拍晚上的景,我们可以回去商量从长计议,明天再来。”   李银一耳朵就听出这是想多挣几天住宿费的缓兵之计。   薛凡点本来还不太愿意。   觉得就多等几分钟而已,为了拍照片有狼他也忍了,可结果等他拿出相机一看,直接硬件条件不允许。   那相机也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回事,一直没能成功开机,他换了一块满电的新电池也没能抢救出来,吓得薛凡点出峡谷的一路就差没扛着李银跑了,生怕相机里的照片没了!   按理他们进来走了两个多小时,出去怎么也得一个小时,结果乔治这次奇迹地只花了十几分钟就给他们带到峡谷口,坐上了车。   好赖是赶上天没黑得太透彻以前从峡谷里出来,不至于迷路。   对此,乔治给出的解释是,在薛凡点还没睡醒的时候,他先出来看了一圈,意外发现了这条近路。   边上住了这么多年,以前都没发现,偏偏这会儿天要黑了就发现了?   但李银没说什么。   只要别让他的脚受累,能赶紧回去,怎么都行。   薛凡点也是神情微妙,可他现在最着急的事是看他的相机。   眼下上了车前排也不坐,直接到后排跟李银挤一起。   李银都不知道他是从车上哪里摸出来的笔记本计算机,翻出相机SD卡和读卡器就迫不及待往上插。   可结果才刚掀开计算机盖,两人立刻被屏幕上自动播放的视频画面搞卡了壳。   薛凡点足足傻眼好几秒才挤出一个单音节:“Oh……”   乔治起初还没在意两人在后排干什么。   但当他视线不经意扫到后视镜,脸色立刻变了,一脚剎车差点把车剎沟里去,转身便“啪”一声将薛凡点腿上的笔记本扣下来,怒不可遏。   “你们什么时候把我计算机带出来的!!” 第12章   这情况就是薛凡点这种粗线条也非常尴尬。   有理都变没理了,红着一张脸磕巴:“我、我今天出门之前给你说了的,我说我笔记本没电了,借一下你的备用,我以为你听见了……”   那个时候笔记本的续航能力撑破天也就两个小时。   薛凡点前一天晚上忘了给计算机充电,又担心出现相机掉链子,需要临时察看转移照片的情况,所以看见乔治的笔记本放在吧台上,也没多想,顺手就借来了。   但因为收拾行李的时候觉得太沉累赘。   没放背包,而是随手扔在车后座,和他们一些有的没的衣服帽子混在一起,导致乔治从头至尾都没发现自己的计算机原来被带出来了。   本来也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事,谁知道会整出这么尴尬的闹剧!   乔治坐在驾驶座上也是一副想发火又不知道怎么发的憋闷模样。   李银就更不可能说话了,这东西根本不在他的“领域”,首先性别都对不上。   车厢一时安静下来。   窗外天色渐深蒙上抹不开的墨布,月明星稀,皓月千里,三人的车辆就那么斜斜停在主路路边上。   最后还是薛凡点开的口,舔了好几下嘴唇:“好吧兄弟,我先给你道歉,我不该动你的东西,但我得声明我并不觉得计算机里有点毛片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男人都会看,呃我计算机里也有,所以……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凡点努力找词:“这就是个意外,咳、我回去用我自己的计算机再看照片好了,我有点太心急了,抱歉。”   两大段说完,车厢里依旧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乔治坐在前排靠在椅背上,两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好在是车辆终于赶在薛凡点抠坏脚趾前启动了,乔治头也不回对两人说:“……我也有问题,不该把放到一半的计算机就这么丢在外面桌上。”   薛凡点顿时长出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但很快三人便再次陷入寂静。   明明之前也都累得不想说话,但此刻的安静就显得格外古怪又刻意。   薛凡点实在有点受不了这么尴尬的气氛。   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眼乔治的后脑勺,换成中文对李银说:“好吧,那还是告诉你这个秘密吧,其实今天进峡谷的时候我不太高兴。”   “怎么?”   李银自然记得这人当时的不对劲,只不过后面他和乔治全疯了,一下就给前面那点不正常对比的不值一提。   薛凡点:“因为他一直在带我们绕圈。”   “?”   李银试图理解了几秒:“什么意思?”   “就是找绿洲的时候。”薛凡点瘪了瘪嘴,“我一开始也没注意,但有个拐角走的次数多了我就确定了,反正就是其实我们一直在峡谷里兜圈子,白白走了好久,根本也不是出来才发现的近路。”   那峡谷在李银和一般人眼里或许长一个样,但他还能分不出来吗?   所以尽管那么点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在发现又要套一圈时,终于还是没能压住脾气催促。   李银闻言,一时也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同样抬头看了眼乔治的后脑勺,说:“可能是怕我们得到的太快就不觉得稀奇了。”   就像饿久了的人吃什么都好吃,渴极了的人喝什么都解渴。   如果不是知道那绿洲后面还有一大片海岸线和密林,李银也会觉得这绿洲就已经非常漂亮。   这点心思薛凡点多少有数,叹了口气:“其实在钻过岩缝看到地方的时候我已经原谅他了,所以就没立马告诉你,主要你本来也不喜欢他。我就是觉得对别人这样就算了,但对朋友也来这套就有点不够意思。”   到南塔以来。   他们两个私下说话一直是中文,所以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蛐蛐也没避着。   前排乔治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   …   回到乔治家里。   三人车还没开进院子,就见门口站着个戴劳保手套的中年男人,脚边放着的一桶一桶全是新鲜的肉蛋奶。   乔治说这人就是早上来帮他们修线路的水电工,也就是借他们这辆车的人,赶紧拔钥匙下车迎上去:“不是说我用完了车晚一点直接还到你家里,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那人受不了似的两手一抬:“反正在家坐着也是吵架,不如出来走走清净。”   乔治瞬间理解拍拍他的肩,就是看着地上的肉蛋奶哭笑不得:“虽然我是答应了借车会买,但中午就已经买了不少了,晚上又拿来这么多,不是我不想花钱,是真的吃不完。”   肉蛋奶这种东西,就鸡蛋能放的时间久点,肉类大不了往冷库扔,凑合一下不新鲜的冻肉也能吃,但牛奶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隔夜都很难。   可那人看起来也是铁了心要把东西塞出去。   扬手一招呼后面从车上下来的两人便道:“给你算半价!叫你朋友行行好,在这儿多留几天帮你多吃点,不然回家我又得跟诺玛吵!东西卖不出去我有什么办法,一天天的烦都烦死!”   据语境猜,诺玛多半就是这男人的妻子。   薛凡点和李银走近看见那成桶的牛奶也头疼。   不是不好喝,相反,这边都是自己家挤的新鲜的,比他们在内苏丽德州超市里买到的好,但从他们到南塔以来顿顿都是奶。   吃的也是奶做的,喝的也是奶,就差洗澡也用牛奶泡了,这谁能受得了。   “那牛奶不要你们钱,鸡蛋和肉也只要半价,这样总行了吧!”那人坚持和乔治讨价还价。   薛凡点没忍住咂舌:“您这样亏本没必要啊……”   “我能亏什么本!”   那人见着个不懂能说道的,立马开了闸一样大吐苦水:“现在只要能把这些东西送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能赚一分是一分,不然留我们手上也是扔了、倒了,我们家还只是个小农场,他们外面大农场倒得更多,全国各地都在倒!这卖不出能赖我吗!”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三人在门口把车还给人家了,并且拿着背包和那几大桶肉蛋奶进了院子。   乔治苦笑说今天晚上他们干脆都别喝水了,就喝牛奶,炖肉、意面也通通用牛奶煮。   薛凡点正打趣已经被牛奶腌入味,便在一推门后看见客厅里一室狼藉,吓了一大跳:“我的妈,这是家里进贼了吗?!”   乔治和李银具是一愣。   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全乱了不说,还不知道从哪扯出来好多床单、衣服之类的东西,散得桌上、地上、沙发上到处都是,一副被翻箱倒柜洗劫过的样子。   乔治第一反应就是健步冲到李银客房隔壁的储藏室检查起来。   大概里面放了什么价值昂贵的东西,他反复确认反锁的门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才松下一口气。   可结果下一秒,薛凡点那位朋友冷不防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乔治错愕回头。   看见李银站在离他们最近的那张沙发边,一双手已然戴上今天的攀岩手套,正挑起一件绝不属于他们三个的贴身衣物。   乔治看清那件胸衣明显怔了。   薛凡点也是一双眸子瞪得溜圆:“你不是说你没女朋友……”   然后李银就走动在几个沙发间,分别从衣服堆里捡出了更多的女士内衣、女士内裤、皮鞭、手铐、束缚带、以及半盒避|孕|套和几个尺寸不一的假|阳|具。   薛凡点瞠目结舌,顿时忍不住朝乔治望去。   乔治两边耳朵红得能滴血,当时就慌了,飞快撇清关系:“这些不是我的!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哪来的,我没有女朋友!可能是小偷故意留在我这里的!”   这话就很离谱。   谁无聊进你家里一趟东西也不偷,就为了塞这些啊。   有计算机里放小电影的前科在,薛凡点神情立刻微妙起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宽慰乔治三十好几的单身汉,真有点这些也没事,不用觉得丢人?   乔治看起来臊得不行,一路从脖子红到脸。   眼见没人信他,正想为自己再争取两句,李银却转身:“我回房间看看行李。”   那年轻人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脸上神情淡淡的,依旧是那副波澜不起的模样,好像并不在意房子里莫名多出来的内衣是男士,还是女士。   可只有李银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平静。   从他看见外面乱糟糟的客厅开始,心跳早已在胸腔乱作一团。   没来由的,他有某种很强烈的直觉。   眼下客房门一关,视线扫荡一圈,最后果然在本该空空如也的桌上看见了不属于他房间的东西——那根棒球棒。   带着熟悉的咬痕和血迹。   于是李银就知道,是那头狼! 第1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银以为那头狼回到森林就不会再出现了!   ——之前因为不确定棒球棒的情况,他并没有贸然对球棒的位置进行移动,事后依旧照原位放回了沙发底下。   可结果现在球棒就出现在他眼前。   所以那头狼还没走。   他那时在森林不和自己一起回绿洲,就是为了提前回来做这些吗?   可他还想做点什么,或者说告诉自己点什么,因为球棒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李银坐在房间里考虑了许久。   今天薛凡点在潭边醒来,他没提及任何关于无人区海岸线、森林的事,更是直接略过了银彩鱼其实随时能变彩的部分,选择瞒下一切不确定。   因为他知道一旦把这些说出来。   他们两个会不会和乔治起冲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薛凡点绝对要心心念念继续在这多留几天,再拍些别的。   可李银是真心打定主意明天就走。   那么这里的一切不论真的假的、好的坏的,都不再跟他们有关系。   所以同样,李银现在也可以选择无视这根球棒。   不再去管那头狼,只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他的脑海里总止不住地一遍又一遍闪回那双幽蓝的眼睛。   毕竟关于这根棒球棒,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再把这个放到他面前,只能是暗示这根球棒还能有所为。   万一那头狼真的需要自己为他做点什么呢?他也要就这么离开吗……   他衡量不好,也选不出。   李银难得焦虑从床上站起来,眉头蹙得死紧。   在此期间,隔壁时不时就会传来薛凡点收拾东西的哀嚎,显然他的行李被翻的很乱。对比起来,李银这边就“情绪稳定”得过分。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衡量其中的风险。   之前乔治没对他们做什么,是因为有求于他们,他希望薛凡点开线带他到绿洲底下去,可之后呢?   人心总是贪婪的。   如果刚到南塔的时候他还能不从太坏的角度揣测,那么在知道乔治那些谎言和虐待动物以后,李银已经毫不怀疑这人会为了让他和薛凡点在这里留得更久,用上撕破脸皮、不太体面的手段。   甚至今天过来推销肉蛋奶的水电工,他也开始打上问号。   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推销吗?还是说其实是水电工和乔治的一拍即合,早就串通好了,在故意给留下他们做前戏。   或许……他们真的能如愿走掉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李银心里瞬间凉了。   就好像刚因为即将离开而松下的气都只是虚妄一场。   他还是太天真了,真正的真相其实是从踏进南塔这个小镇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法全身而退了。   所以那头狼会不会也是在提醒这个?   不然在向自己揭发乔治以后,他大可以直接回到森林里,或者随便去别的什么地方……   …   遭遇过“洗劫”,经过三人一番清点整理。   得出的结论是除了薛凡点和乔治的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其他别说贵重物品了,一星半点财务损失都没有,报警都不好报。   好像“犯人”进来真就只是为了乱搅一通,叫人毫无头绪。   期间,李银把那根棒球棒拿出来交给乔治。   装作没察觉上面的痕迹有什么不对,只说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   ——这是他能想到对这根球棒唯一的处理方式。   毕竟狼先生把这棒子给他,总不能指望出了什么事,他拿这个保护自己。   而乔治看见这根球棒的反应,更是让李银不寒而栗,简直正常得可怕。   就好像他拿出来的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对象,简单应下一句便随手拿进他客房隔壁的储藏室。   但凡不是李银清楚背后隐情,绝对也会被这人天衣无缝的演技骗过去。   要说这样的人能因为家里出现几件女士内衣大惊失色,打死薛凡点他也不信。   李银正坐吧台脑子疼,旁边忙着捣鼓计算机的薛凡点却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满脸困惑:“很冷吗?你手怎么这么冰?”   “……”   李银看向好友的眼神复杂又怜爱。   就像在看一个养在身边的单细胞小宠物,每天什么也不愁,就负责嘎嘎傻乐。   然后没等李银说话,小宠物的鼻子又灵了,延续紧皱的眉心昂首望向从储藏室出来的乔治,继续问李银:“你闻到什么没?”   那储藏室的位置离吧台比较近。   但李银现在看他就像看自家不争气的傻儿子,一言难尽:“闻到什么?”   “就感觉一股子怪味?不过好像现在又闻不到了。”   薛凡点对自己的神经质也有点无语,总感觉是一些银彩幻觉后遗症,脱下外套蒙上李银脑袋,便又摇头拍脸专心看起计算机上的照片。   好在是相机里拍过的都还在,不然明天还得重拍。   …   等乔治终于做好他们今天的晚餐,三人坐上餐桌立马开始重现回来时车上的尴尬。   这还是他们收好进贼的屋子后,首次安静待在一起。   甚至因为吃饭强制他们面对面,导致气氛比在车里更甚。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次性撞破两次人家这方面的私事,也是没谁了。   最后依旧是薛凡点憋不住。   不知道和乔治说什么,就跟李银说,边吃边做好表情管理,又开始当着人家的面用中文蛐蛐:“所以……乔治该不会是深柜吧,那些内衣其实是他自己穿的?”   都马上要被人家磨刀霍霍宰肥羊了,薛凡点考虑的依旧不是乔治在骗他,而是什么离谱的深柜。   李银默默用叉子插了几块肉送进嘴里:“那我也给你说个秘密。”   “啊,你也有秘密啊。”   薛凡点立刻有些来劲,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一整个埋头吃饭的拧巴状态。   李银眼皮也不抬:“刚刚那些床单、内衣,跟视频里的一模一样,情|趣|用|品的颜色和款式也一样。”   “?”   薛凡点起初还没弄明白李银在说什么。   直直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好友的话才顿悟,然后瞬间无声张嘴:“……那你这意思是,那视频不是他网上下的,是他、自己跟人拍的啊??”   李银没回答,而是继续:“而且那个女的是欧罗巴人种北欧类型,瑞典的祖先是日耳曼,她多半就是瑞典人。”   众所周知,在他们之前来的上一位背包客就是瑞典人,并且是女性。   薛凡点感觉自己cpu又要炸了,“啊”了半天也才挤出半句:“那不就是、就是乔治他……”   他们在车里看视频就那么短短一小会儿,他光顾着震撼去了,哪有工夫注意什么床单、用品,还有人家“女主角”是什么人种这种事。   不过就算有工夫,直接放他面前再让他看他也分不清。   就跟外国人看他们亚洲人一样。   不要说中日韩这些东亚国家,恨不得连上整个东南亚都一大堆人分不明白,他也完全看不出什么东欧北欧。   但他知道李银一直很能根据口音、骨相等一系列特征分辨外国佬。   像欧罗巴人种就是白种人,主要分北欧人种和地中海人种。   然后各自又有巴尔干亚人种、高加索亚人种等等细分,总之他没搞明白过,所以当李银告诉他餐饮店的女老板萨瓦娜属典型东斯拉夫长相,是乌克兰人时,他没一点怀疑。   “那你就是说,那视频不仅是乔治跟人拍的,还是跟来这里的背包客拍的?”薛凡点抓耳挠腮好一阵才总结出这么完整的一句话。   但李银的话题已经仿佛岔到不着边际的地方:“知道社会动荡和什么人挂钩吗?”   “什么人?穷人?”   薛凡点这次觉得自己答得可对了。要说现在外面风雨飘摇,可不就是从去年银行、工厂大批量倒闭,员工下岗失业人数激增开始的,大家口袋里都没钱了,自然就得乱套。   结果李银:“单身成年男性。”   单细胞小宠物又开始“啊”了,理解不了一点:“那我也算啊?”   “单身成年男性因为性需求长期缺失,可能会促使这个群体走向极端,使用一些非法手段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如果单身成年男性的数量一直增加,却没有合理的纾解渠道,最终就可能导致犯罪率上升,对社会稳定产生影响。”   李银不咸不淡说完一长串,扭头看他,“你性需求缺失吗?”   有被问到的某薛姓母胎单身一整个气血上涌,又羞又恼:“……你骂我?”   李银转开眼:“我没有,你不要自己心虚对号入座。”   就在薛凡点准备窝里横和好友掐起来之际,坐在两人对面的乔治像是终于受不了听不懂中文的煎熬,下定决心般放下叉子打断。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说实话我觉得和我有关。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和在你们之前的那位女背包客发生了关系,那些衣服就是她落在我家的,并且,呃、有一些比较过激的癖好,比如那些道具,但我发誓这些都是出自我们双方自愿的,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是那种在家里藏女士内裤的变态。”   “…………”   这段坦白一出,整张餐桌起码安静了半分钟。   虽然薛凡点已经提前从李银那儿知道了这些内容,但要这么直白从当事人嘴里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第一反应便是安抚,说。   “那肯定是自愿才会发生关系!嗯……我觉得没什么的乔治,真的!都是成年人了,就,你情我愿,没什么的!”   可在旁边的李银却是兜头一盆冷水。   对啊,他怎么就第一反应觉得人家女方是自愿的呢…… 第14章   原本李银给薛凡点提这些的本意,是想为更晚些提出离开的事做铺垫。   可如果他一语成谶,发生关系真不是出于双方情愿,那事情的性质就又变了……   “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比较保守,我之前没有告知实情,也是担心你们在这方面接受不了太开放,对我产生不好的想法。”   说话时,乔治的视线一直紧紧盯在他们脸上。   薛凡点也许会觉得这是乔治在意他们看法的表现,可李银只觉得悚然。   就好像在探究他们到底察觉了多少。   好在薛凡点是100%含量的纯呆,没掺半点假。   一本正经给人解释,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急了:“没有没有,也不能说我们保守,我们只是更认真一点,觉得还是和正在交往的人做比较好……当然!我也不是说开放就是对待这方面不认真,这事跟人品没有任何关系,总之就是,虽然我们一般不这样,但这样没有问题!”   “那李呢?”   乔治照例目光炯炯望向另一位。   或者说从头到尾他更关注的,也一直都是这位。   李银心里压着事,险些一个走神脱口附和。   好在及时清醒当回他的哑巴酷哥,事不关己敛下眼眸道:“这是你自己的私事。”   薛凡点憋了半天终于找到着力点,立刻跟上:“对的乔治!跟谁、有什么癖好这些都是你的私事,不需要给我们解释,我们也没权利过问这些!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高兴就好!”   闻言,乔治面上做出安心宽慰,视线却黏黏糊糊在两人身上转了好几圈才收回去。   这一顿饭吃的李银食不下咽。   几乎晚餐散场,乔治刚端着餐盘离开餐桌,李银便抓住薛凡点低声叮嘱:“等洗完澡我去找你,有事要说。”   …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李银从被薛凡点和乔治点醒开始,脑海里关于视频中的女背包客可能并不出于自愿的想法就一直无法停止。   心脏像装了个定时炸弹,滴滴答答如坐针毡,一进浴室便径直将水调到冷水档位。   如果他是女生,也许他能更快意识到整件事中的不对和别扭到底出在哪,而不是一直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性平等非常重要的来源之一,是权利地位的平等。   但别说女生了。   只要来了这个鬼地方,就是他跟薛凡点加起来也和乔治平等不了一点。   因为从出行到饮食,他们一切的日常行为活动都必须仰仗乔治这个地头蛇。   甚至连离开都必须经过乔治的“许可”。   ——不提他们两个的手机还都没了信号。   就当手机信号这件事确实不是乔治骗他们,其他人的手机是有的,可报警终究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救援人员过来,该发生的早全发生过了。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女性真的对发生关系没有抵抗。   也很难说这种“顺从”究竟有几分自愿,又有几分是被不对等权利裹挟做出的妥协。   于是在这一刻,所有关于乔治这个人的古怪好像都迎刃而解。   这是个偏远的蛮荒小镇。   镇上人口据他观察男性比例高,且老龄化严重,镇民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乔治又正值需求旺盛的年纪,这意味着他如果不从网上邀请网友,极有可能接触不到任何适龄女性。   所以他撒谎、嗑药、虐待动物,却还装作自己是讨好型人格,演得那么逼真又友善……   就连隐瞒年龄和服兵役史,恐怕也是降低大家对他戒心的手段,叫人觉得他没什么攻击性,首先能完成第一步——让论坛网友放心到南塔来。   李银很少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但这次他是真的想给自己在绿洲从狼口中保下乔治,找两颗后悔药了。   那头狼被囚禁在院子里,一定也知道前面背包客的遭遇……   尽管他跟薛凡点没什么色可骗,顶多被劫点财,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以上种种已经反复印证乔治这个人的无底线和危险性,一旦出现摩擦,很难讲最后会闹到什么地步。   李银站在淋浴花洒下冲了很久。   越想心里越没底,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陷入了某种负面的心理暗示,不自觉将现状对号到最糟的情况……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   当李银从卫生间顶着擦头毛巾出去时,迎面便见薛凡点笑得见牙不见眼,风风火火抱着笔记本过来跟他分享喜讯。   “我刚用乔治的笔记本编辑了选题邮件发回社里,这么晚了主编居然秒回我!说我这次可以等着拿头版了!”   06年WIFI其实早已普及。   只不过乔治家里没装,所以他们想上网,只能借用乔治的手机和计算机。   李银闻言心中一动,透过毛巾缝看他:“你邮件里有说拍摄选址在南塔吗?”   薛凡点挺胸:“那当然!拍摄地是最基本的信息,这肯定得说!”   李银顿时好受不少。   算这傻狍子难得起了一次关键作用,给杂志社报了坐标,不至于他们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也没人知道。   “我还特地说了我们一路过来路途艰苦,暗示到时候多给我整点奖金,让我好好犒劳犒劳你。毕竟我辛苦点没事,我们帅哥不能白白受累嘛——”   薛凡点满嘴甜言蜜语、跑着火车就要撞到李银身上。   可结果他才刚碰上好友胳膊就被冰了个激灵,愣愣问:“你怎么回事,洗的冷水澡吗?先是手凉,现在身上也凉。”   李银心想所有心都被他一个人操完了,可不得凉吗,面上却也还是装傻:“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成天使不完的牛劲火气旺。”   客厅的暖灯下,两个肩宽腿长的大小伙搭在一起有说有笑。   尽管是亚裔,可两人皮肤都很白,高个的那个撑着墙,体格高挑健康,曲肘压在另一个肩上像是有叨不完的话,脸上总是带着笑。   而另一个被搭着的其实也不矮。   哪怕放在他们白人里也是够看的身高,腰背还总站得笔直,是非常典型的东方长相,少言少语扔进人群也能一眼被注意到。   乔治从两人身边经过忍不住停下来:“我接待过很多结伴同行的客人,但你们两个真的是我见过关系最好的。”   李银估计是在他洗澡的功夫,薛凡点又去和人聊了点什么,这是彻底“解开心结”了,至少乔治现在看着“开朗”了不少,不再因为那几件内衣心存芥蒂。   但很快嬉笑打闹中,这人顺嘴说出的下一句便让李银再次如堕冰窖。   乔治已经收拾好自己洗澡待换的衣服,指了指他的房间:“如果还是觉得房间有味道的话,可以一会儿等我洗完澡出来跟我换。”   起初李银还蒙了一下:“什么味道?”   乔治步子一顿,细细端详确认他真不知情,笑笑解释:“我在储藏室里放了一些农场需要用到的药水,你这间客房离得最近,可能会闻到。”   薛凡点当即恍然:“我就说之前怎么好像有怪味!搞了半天是药水!”   可李银看着乔治走进浴室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原地怔愣好几秒才反手猛地将薛凡点薅进自己房间,压低嗓音严肃问:“你刚刚跟他提过味道的事吗?”   如果李银没记错,这事也就是今天晚餐前乔治为了放球棒进储藏室,薛凡点短暂地提了一嘴而已。   薛凡点果然不明所以摇头。   正想说“没有”便自己也转过弯,蓦得瞪大眼睛惊呼:“卧槽……”   对啊……   李银从头到尾都没闻到过气味,只有他闻到了,而他又只跟李银说了,而且用的是中文……   “卧槽卧槽!”   薛凡点又忍不住低叫了两声,下意识看了眼李银紧闭的房门,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   “乔治听得懂中文啊!!”   李银先前冲冷水澡没觉得冷,现在倒是真心实意觉得身上开始冷了。   薛凡点简直头皮发麻,立马站不住开始原地打转复盘:“那岂不是我们蛐蛐他的话,他全听见了!!我靠,包括今天车上,我还说他带我们绕圈,还有饭桌上……难怪突然主动摊牌承认呢我天……我们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薛凡点是没说的,但李银知道自己说了。   他一开始不怎么跟乔治说话的确是因为不喜欢他,但后来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说多错多,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让薛凡点去打掩护应付就好。   可谁承想“露馅”在了最没防备的中文上。   别的不提,光是听见他认出瑞典女背包客那段就已经够值得注意了,难怪乔治从摊牌开始便频繁看他……   “他明明听得懂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搞得人好尴尬,是故意想听我们有没有说他坏话吗?”   薛凡点走着走着就坐到桌前的椅子上不动了,两眼发直,端起李银桌上的牛奶就要一口干:“不行,你的牛奶借我压压惊,以后真不能再在他面前乱说话了。”   李银却是神情一顿,视线骤然落到薛凡点手里握着的牛奶杯上。   牛奶,牛奶……   轰一下,李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   站在原地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薛凡点椅边道:“……要装作不知道他能听懂中文,也别问他,表现正常点。然后我现在要出去一下,如果乔治等会儿出来了问我怎么不在,你随便找个由头,其他的等我回来再给你说。”   薛凡点一时被好友正颜厉色的模样震住。   要知道李银鲜少如此整肃,更少一次性|交代这么长一大段。   他满腹不解。   可没等他问出口,好友已经扯下脑袋上的毛巾,径直转身从房间离开。   …   李银起初从乔治屋子里出来还能维持快走。   可等出了院子,他脚上立刻等不住了,踏出第一步便开始跑,直直奔着隔壁过去,全然忘了脚踝还有扭伤。   外面晓风残月,寒蝉凄切。   头顶铺开的夜幕黑沉沉压下来,像一张被浮词精心罗织的大网,将所有踏进这个小镇的外乡人都紧紧攥进手心。   李银在跑去奥布里家的路上,简直要被自己蠢死。   谎言再怎么精心圆,也不可能天衣无缝,乔治其实早在一开始就露了马脚,只是他竟然一直到了现在才想到!   奥布里是乔治的邻居没错,可也是南塔镇上各农场肉蛋奶对外的经销商。   他能帮乔治送客人,借的就是拖送肉蛋奶去城里的这么一脚顺路。   这事放一年前可能还说得通。   可今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老百姓兜里没钱,全国各地的牛奶都在因为产能过剩只能倒掉,他奥布里能上哪儿卖?   要真有生意可做,真有渠道能销,今天他们也就不至于被人水电工提着桶上门硬塞了!   等李银跑到奥布里家。   那幢房子依旧和之前一样门窗紧闭,熄着灯。   他上次只是看见农用货车没停在院子,便当奥布里确实是送人去了,不在家。   可实际不在家的可能性有很多种。   李银站在院子里一阵环顾,最终目光锁定在门口的信报箱上。   想也没想便过去一胳膊肘给那老旧的信报箱直接怼开了,里面未取的信件果然如雪花碎片哗啦啦掉下来。   李银感觉自己翻信箱的手都在抖。   随机从中间拿了几封出来看寄件时间,都是最近两天的。   然后他就再翻再看,再翻再看,直到把所有信件全部看完。   发现寄件时间最早的一封是一个月以前,但更早的也就没有了,剩下全是一月前到现在的……   那也就是说。   奥布里根本不是最近几天为了送所谓的女背包客才不在家的,而是早在一个月以前,他就已经从镇上离开了!   度假也好,去其他州串门看亲戚也罢,总之这房子空了不是一天两天。   而奥布里并非没有取件阅读的习惯。   不然这个信箱里会出现时间跨度更大的信件,可现在实实在在只断档在了一个月前。   奥布里家住得靠里,镇上其他人不知道他的行踪也许正常。   但乔治能不知道吗?他到底是要怎么托一个已经早就不在家里的人帮他送背包客??   那么既然背包客没走。   他们为什么没碰上,乔治又为什么说人走了?   答案不言而喻!   李银几乎立刻回想起薛凡点无意在车上打开的计算机视频,抬手便没忍住又在信报箱上锤了一下。   他总算是明白那头狼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着他们不肯离开,甚至连餐饮店里撕薛凡点裤脚,以及忽然不告而别地疾奔也都看明白。   因为他妈的,现在这个问题比什么听不听得懂中国话严重多了!   狼反常,是听见了他们要去“老乔治”家!!   …   李银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去告诉薛凡点。   他之前还想着今天晚上和薛凡点商量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搪塞乔治,能让他帮忙借辆车提前放他们走。   可现在别管什么借口不借口了。   他们哪怕是连夜收拾行李用腿偷溜,也要把乔治家到镇口的这二十公里路走完。   可事实是等他重新跑回乔治家,一把推开自己房间隔壁的客房门进去。   站在里面等他的却不是薛凡点,正是乔治!   那人身量高大,就那么生硬地杵在窗边也没开灯。   一见他回来,晦暗不明的视线便直勾勾投过来,问:“你去哪儿了?” 第15章   幽蓝的房间里,窗外冷溶溶的孤月高悬于天。   推门进来的年轻人身形颀长瘦削,浴后未经打理的碎发尽数散落在白皙的额前。   他看清房间里的人明显怔了下,急促的脚步骤然顿在门边。   然而两相对视,也就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来人起伏的胸膛已然迅速沉静,一派昏暗里,肩背挺直,只剩那双黑不隆冬的眸子依旧闪着碎光,不答反问:“薛凡点在哪?”   话音落下,四周静得可怕。剧烈的奔跑让李银满耳都是自己震荡的心跳。   有那么一个瞬间,本能和“理智”都在告诉李银他不该“挑衅”乔治。   幸而脚踝及时袭涌的巨痛让他清醒。   虽然很难,但如果这时候让乔治看出来他变了、态度软化了,那才是真正的不打自招,大祸临头!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人此刻出现在这的动机。   而乔治也果然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倏然转换话题,问了个看似温和贴心,实际微妙十足的问题:“跟我单独待在一起让你很紧张吗?”   李银手心当即冒出一层薄汗。   简单一句话已经让他在脑海里把所有他能想到的杀人放火的情境全模拟过了。   就在前一刻,他刚发现这人疑似杀人,后一刻就让他们直接面对面共处一室,说不紧张是假的,李银猛一下根本想不出平日的自己会如何反应。   这种事就算知道不能露馅,要对一个嫌犯维持镇定也相当不容易,只能疯狂自我催眠回到察觉问题以前。   否则回话哪怕有一个字不对,后果都很难预计。   心念电转间,李银连直接夺门而逃都考虑过了。   可他注意到乔治始终有一只手放在偏后的位置,他不确定这人背后是不是藏了什么,比如一把枪,大有一觉得不对立马动手灭口的架势。   李银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延续他哑巴帅哥的风格,拒绝回答一切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好在这是个满分答案。   乔治对他的沉默早有预计般,紧跟着便说:“虽然我不是基佬,但我知道你这种类型在军队里相当受欢迎。”   “你跟薛在谈恋爱吗?”   从他们在房间里碰面,乔治一连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出格。   最后甚至直接涉及取向这种敏感而又冒犯的领域,光明正大和他之前表现出的人畜无害背离。   于是李银也不再含糊。   直截了当蹙眉扔出一个单词“什么?”,示意乔治想清楚了自己在说什么再说话。   ——乔治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乔治。   他得知道乔治今天晚上找他,究竟是发现了自己已经察觉不对,还是单纯施压想恐吓他不要吹薛凡点枕边风,继续在南塔留下。   可乔治接下来说的却是:“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   李银几乎立刻想到自己在餐桌上关于“单身成年男性”的指控。   说实话,在得知这人确实有问题,且能听懂中文的前提下,再去回看这段发言,李银只想给自己歪打正着开了光的嘴缝上。   乔治不来扎他两下才是怪了。   然而乔治话锋一转,再次拐弯:“薛说你是文艺工作者,第一次见面我以为是模特。但现在看着也不像,模特应该没有这么聪明,猜什么都一眼就知道。”   话语间,这人彻底不再粉饰自己压迫的气场。   每说一句便抬脚朝他逼近一步,凉丝丝的月色打在男人高大的肩背轮廓上,逆着光,整张脸都隐没在暗影里,眼神完全看不出人前的友善,只是冷冷的,折射着那么丁点的光亮朝他盯视着。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就是肯定,李银瞬间确认了这人的确在窥测自己有没有害怕。   ——不是恐吓,乔治就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心虚”的人一定会恐慌。   但他现在只是个“讨厌地陪的背包客”,并不该了解这人凭什么会觉得他聪明,所以李银望向男人的眸光也冷然起来,相当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你到底什么意思?”   乔治已经来到他身前,仿若无意般抬起胳膊撑到门框上,几乎将李银整个人都笼在自己的阴影里:“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意外地符合我对中国人的想象。”   李银余光还停留在这人另一只插在后腰的手上,不为所动:“你对中国人什么想象。”   乔治咧嘴露出虎牙,貌似开朗的模样:“古老又神秘?总之是非常有智慧的民族,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外面,薛凡点从浴室出来,上衣衣摆都还挂在小腹上没落下,望见好友已经回来站在客房门口,脚下步子立刻轻快起来。   他洗澡淋浴时一直心痒好奇着好友提的事,就想赶紧问问。   可结果还没靠近两步便发现李银原来不是一个人站在那儿,乔治居然也在,并且两人面对面挨得极近,气氛也很不对。   一时间,薛凡点嘴角的弧度瞬间淡下来。   第一个动作便是大踏步挡到两人中间,将好友护到身后问:“嘿,怎么了?”   乔治看见薛凡点却是脸一侧。   仅仅偏开一点角度便让自己大半张脸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就好像刚刚李银看见的冷意全都只是光线带来的错觉,耸肩笑道:“在说我很喜欢中国,希望也能和李多亲近。”   薛凡点后来其实也想了。   他觉得乔治从李银一到这边就格外讨好,大概是看出自己非常看重李银的意见,想在李银那边博得一个好印象,让两人住得更久些,嘴上也就应了。   可实际客房门一关,两人几乎同时压着嗓子发问。   “你们刚刚搞什么?”   “他怎么在你房里?”   李银看了眼门,确认关好才再次说话,示意薛凡点先回答:“为什么你房间里都是我的东西?”   他从刚刚一进门便发觉了蹊跷。   这里明明是薛凡点的客房,可结果现在里面放的全是自己的行李,从床上的书,到桌上的背包、手机,直接一比一给他从隔壁搬过来。   薛凡点摸了摸脖子:“就你走之后,乔治出来跟我说还是担心你闻到味道不舒服,打算跟你换个房间,让你去他卧室睡,但我觉得你多半不喜欢他那儿,就说要么你睡我这间,我去他卧室……”   李银:“所以现在乔治把我东西拿过来,你已经搬去他卧室了?”   “啊,我其实也说了不用他帮忙,等我洗完澡出来我们自己换就行,但他就……挺热心的……”   薛凡点现在有点像隐约觉得自己犯了错,但又不知道具体错在哪儿的小孩,就指望李银多说两句,给他指点指点迷津。   可结果李银听完就一个字:“行。”   也就是说,乔治不仅对他起了疑,还借着换房间的由头直接搜了他的东西。   是为了确保他们手里没有刀枪这类自卫的器械吗?   李银一时冷汗涔涔。   虽然还没看见实据,但乔治仅仅因为自己几句话就已经敏感到又是翻包,又是不惜撕人设探口风,整件事情感觉基本已经八九不离十。   只怕这次他们两个真成了案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   薛凡点见好友一直不说话,那叫个抓心挠肝,追着就想问到底怎么个事:“你刚是去哪儿了,说回来要给我说啥?”   李银下意识要答,可话到嘴边脑海中忽然闪过乔治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整个人瞬间冷却。   别管因为什么。   总之乔治明显是讹定他们,不可能轻易放他们走的了。光他自己演戏就已经精疲力尽,这时候再拖一个下水只能是增加变量,多添一道催命符。   指不定等会儿薛凡点刚出房门就要因为演技不够硬被乔治做了。   手机没有信号,哪怕说了他们两个现在立刻马上连夜出走,从乔治家离镇口也有整整二十公里路。   他们没有车,只有脚,还人生地不熟。   就算在不被追上的前提下走完路程到了镇口,到时候又真的会有人愿意接受他们的求助,载他们出北荒公路吗?   恐怕不见得。   对这里的镇民来说,乔治才是邻居,而他们只是些不知名的外来客。   至此李银才算真正明白,原来所有来到这里的外乡人都会陷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所以他很快在心中打定主意。   他现在不仅不能告诉薛凡点,还得最大限度地保证薛凡点的“纯洁性”,利用薛凡点打掩护!   于是当乔治坐在客厅等到薛凡点从房间里出来时,薛凡点的脸色并不如他想象中凝重,而是带着种莫名的古怪,像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却又难以开口。   乔治猜不透李银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主动坦白:“嘿,我刚可能有些太心急想和李说话,结果让他觉得冒犯了,他有提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薛凡点见这人果然如李银所说多半在外面等他,越发一言难尽:“确实是冒犯,他说……”   “什么?”   薛凡点后半句声音太小,乔治没听清,着急让他重复。   薛凡点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了。   虽说他之前是怀疑过乔治,但他后面看见乔治那些自录视频、情|趣|用|品还以为危机已经解除,连着转悠好几圈,才特有使命感地坐到桌对面,严肃而又诚恳道。   “他说你性骚扰他,还说希望我来找你谈谈。”   乔治:“?”   乔治:“…………”   …   当天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乔治现在就住他隔壁的缘故,李银躺在靠墙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生,干脆不睡了,望着天花板直挺挺躺到后半夜。   感觉差不多时,李银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   凌晨四点,时间正正好。   他轻手轻脚翻身从床榻下来,一路走到桌边拆出那根塞在背包边缘内芯里的铁丝。   托国外乱七八糟治安差、不便利的福,李银移民出来的第一年就研究会了自己用铁丝开锁。   而现在显而易见,他打算撬乔治家里的锁了。   因为他琢磨了一晚上。   有些事情可以明哲保身冷漠处理,但既然没有退路了,那么这件事他觉得他是可以做的。   那位女背包客,从她“离开”到他们入住间隔的时间很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许他现在找找,那位女士还能有一线生机。   尽管李银知道这样很冒险。 第16章   2006年5月5日。   今天应该是我在南塔最后一次写日记了。   其实现在也才刚过4号晚上12点,我躺在乔治卧室里很难得地失了眠,因为今天李银在房间里给我交代了很多。   他让我一定装好不知道乔治能听懂中文,如果实在把握不住,就偶尔抱怨乔治两句;   还让我不要再继续用乔治的笔记本了。   直接把网线插到自己计算机上,多跟社里沟通进度,装作人缘很好的样子,顺便告诉乔治已经跟领导打过招呼,到时会在专栏文案向他这位提供食宿的满分地陪鸣谢,为他招揽更多客人;   (但这完全是没影的瞎扯,能不能选上都还两说呢,领导除了回那一封邮件让我再接再厉,后面再没搭理过我,估计是其他同事也给他传了选题)   他还说乔治现在肯定就在外面等我,让我出去说他觉得乔治性骚扰他,跟乔治谈谈,具体怎么谈他不管;   (天知道我有多震撼,不过既然李银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的,乔治下半身这方面的确没啥信誉)   也让我下次把下绿洲的攀岩路线弄难点,爬的时候把上衣脱了;   尽量不要受伤,他已经残废了,不能再废一个;   最后还叮嘱我用完计算机,要把计算机留在客厅的吧台上,可能晚一点他也打算用?   反正全是些听起来比较杂乱,没有前因后果的事。   等我实在忍不住,又开始追问之前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李银才说是他计划7号从乔治家离开,中间空出来的这两天随我怎么去无人区拍照片都可以。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7号,他没说,也让我别问。   只说到时候他会给我信号,然后我就给乔治说杂志社传唤我们得回去了。   他明显对我们离开这里是有一套计划的。   水至清则无鱼,乔治想多挣钱我们来之前就设想过,说实话我们也不太在意这点,但现在他有了计划,就说明事情可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变化,有了一些麻烦。   乔治大约并不能让我们如愿随时离开。   其实我能看出乔治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可表里不一也分程度,很多人都表里不一,就没几个一的,我不确定乔治是哪种,而现在李银看起来也并不想我知道,说明如果我知道这件事,多半也会直接导致麻烦发生。   可能和他家里的基因有关系,总之李银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所以当李银问我能不能不带脑子听他话干活,我当然点头。   他总能把我的反应考虑得很仔细,我需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听命行事。   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这是一种信号,应该会很有默契!   Ps:噢,包括写日记这事其实也是李银喊停的。   虽然没说原因,但我觉得还是乔治,毕竟这人能听懂中文,很难讲他会不会也看得懂,而且换房间动行李这事绝对也让李银不太舒服,只是需要谨慎到这程度,肯定也不是动动行李这么简单,乔治问题估计还挺严重,我得振作精神了。   ——————   人最相信的其实不是你直接告诉他的,而是他们自己推断出来的。   李银不想给薛凡点解释太多,比起一股脑塞给他,让他根本消化不了,露出破绽,不如放人自己慢慢琢磨来得自然。   不知才能无畏。   知道一个人有问题,你只会疏远提防他,可如果知道一个人也许是杀|人|犯,你一定会躲闪逃避,甚至恐惧。   这些情绪就藏在眼睛里,谁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完美控制。   更别说乔治也不是傻的,敏感多疑爱试探,李银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这种处境但凡换成别的什么人和他困在这,李银都没把握。   要心无旁骛地相信他,无视那些就摆在眼皮底下的谜团不去好奇实在很难,好在薛凡点可以。   尤其这人脑子还缺根弦,“性骚扰”这种离谱的事从他嘴里出来都没那么离谱了。   实在是个很好能让他们和乔治产生隔阂的借口,这样薛凡点不再和他太亲近,表现得古怪些也是应当的。   ——他们是得离开,但得理由正当,时间恰当,不能被察觉出异样。   如果刚被怀疑,隔天就提要走,那跟自爆没什么两样。   至少乔治现在知道薛凡点已经把他的个人信息报给杂志社了,不敢像对待其他背包客一样随意,否则到时候出现问题首先就会找到他头上。   至此,算是他们达成的第一个共识:要想保住秘密,就得“平稳”地送他们离开。   …   客厅里。   李银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个放在乔治和自己客房之间的器械箱,轻轻拽到偏向门缝的方向。   这样如果乔治一会儿推门出来,撞到箱角越位,他必然能听见轻响。   说到这个箱子,还是因为乔治主卧东西多,搬房间留在李银这的。   李银今天睡前特地从自己客房拖出来,说免得薛凡点晚上临时起意又想架三脚架拍点什么,还得敲门找他拿。   只不过在找人以前,李银先找到了乔治的“小型军火库”。   那其实就是个相当不起眼放在客厅角落的铁箱子。   上面盖着防水布,布上堆着杂物,如果乔治不说,所有经过旁边的人都不会想到里面放着军火。   去无人区之前,乔治带他们看的时候他就注意过,箱子用的是最简单的老式搭扣挂锁,不算难撬。   可结果等李银这会儿再摸到那铁箱边,发现上面的锁已经变了,成了一把没有钥匙插孔的滚轮密码锁。   李银当即心头一沉。   他特地挑今天晚上行动,就是想赶在乔治想起这出前弄点硬通货防身,可结果从晚饭“暴露”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人居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给锁换了。   只怕是起怀疑念头的第一秒就首先把所有能用到的武器全部管制,反应之迅速,一点不像干这种事的生手。   往差了想,李银甚至觉得他也许不只干过这一票。   情况比想象得还糟。   李银垂眸盯着那把滚轮锁心绪飞转,短短几秒思索便决定调整计划顺序,把原本打算天亮做的事提前。   一个起身便从铁箱旁悄然到吧台坐下,打开了薛凡点的笔记本计算机。   漆黑的客厅里,一捧幽蓝的屏幕亮光打到年轻人线条分明的脸上。   李银有些受不了背对客房的未知和紧张,一个矮身进入吧台转了个向,看两眼屏幕就忍不住抬头扫一眼乔治的房门,心都悬在嗓子眼。   他原定的计划是明天让薛凡点照常给乔治提出要去无人区拍照,他则借着脚崴的由头独自留在家里,慢慢捣鼓网络报警寻找外援。   不然就算他们跑到镇口也很难说能不能离开。   其实这么个偏远的边境小镇,碰上事首先该找的是片警。   可李银现在平等地不信任这镇上的每一个人。谁也没法儿保证他们和乔治是什么关系,万一他这边刚联系上警署,转头人家就给乔治通气了呢。   李银只能找于喀科维达的市警。   可市区过来需要三天两夜,首先说服那边越过一级向南塔出警就是很大的挑战。   现在他一拿不出证据,二很难保证中间环节不出问题。   例如他得阐明小镇上可能存在勾结关系,尽可能让他们不要惊动南塔镇上的片警等等,更别说现在出警拖拉不作为的情况不要太常见,这些都需要慢慢和市区警署拉扯沟通。   也是李银准备晚上就找到上一位背包客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管是死是活,起码有切实证据后留到白天解决的,可现在全部化为泡影。   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多半就是他们使用网络的最后窗口期了。   只等明天他和薛凡点一睁眼,八成会被乔治告知家里的网线“出故障”坏掉了,让他们彻底和外界失去联系。   这样连带之前准备说杂志社有事叫他们回去的计划也跟着破产。   而现在是凌晨四点。   不管李银在网上找谁说话都不太可能立马得到回复,也根本没时间给他等待磨叽,说不准乔治什么时候就会忽然推门出来。   也就是说,现在留给他报警的机会,基本就是编辑一段话发出的时间。   单靠他自己完成报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只能相当仓促组织措辞,将他们南塔的遭遇和其中利害发给别人,交给一个说话足够有分量,且一定会帮他们的人代为完成。   根本来不及犹豫,李银飞快从列表扒出一个对话框便开始打字。   在此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敲字的动静有多大。   可现在夜深人静,李银才按下第一个键位便是心中一紧,那点咔哒的轻响在阒然无声的客厅里突兀得要命,瞬间击穿最后的镇定。   李银几乎是强迫自己继续编辑下去。   在如此开放的客厅里摆弄计算机,让他有种没穿衣服的赤|裸|感。   每在键盘上敲完一个字都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但凡这网线再长点,他绝对会把笔记本抱到吧台底下去。   打到后来,李银一双眼睛直接没再看屏幕,而是直勾勾望着乔治的房间。   已经不单单是直觉。   他几乎断定乔治今天晚上一定会出来一次,不管是处理上一位背包客,还是查探他和薛凡点的情况,所以他一直躺在床上等。   可前四个小时隔壁房间一直没动静,他已经没时间再继续等下去,马上天就要亮了,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也幸亏他坚持出来才能发现换锁的事,不然等到明天直接断了网就真的抓瞎了。   说实话他的脚踝现在也还是疼的。   本来从峡谷回来已经没多少感觉,结果今天晚上往奥布里家那么一跑,又给他干成了跛子,走路都觉得不得劲。   但李银此刻自虐般,一直微微用力扭着那里,就希望利用那点刺痛维持身体的清醒和高敏。   他为了压低键盘声音,保证自己不要图快输错字反而浪费时间,始终保持着匀速键入,手上动作不快,肾上腺素却一度飚到最顶。   几乎在他敲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回车键的剎那,箱子越位的轻响倏然传来,李银瞬间扣下笔记本,矮身靠到厨台底下。   乔治果然如他所想起来了,并且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客厅里的异常,掏出钥匙径直打开了隔壁储藏室的门进去。   李银坐靠在角落一直努力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交谈,也没有挣扎呜咽,有的只是一些磕磕碰碰,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摩擦拽动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上一位背包客就被他藏在储藏室无疑。也难怪他会那么谨慎确保最临近的客房里,住着的是他自己。   至于究竟是生是死。   联系之前薛凡点提过的味道,其实李银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不然也不太可能这么安静,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安慰自己,也许女人只是被堵住了嘴,绑紧了手脚。   毕竟在这里,一个活着的女性明显比没气的对乔治更有价值。   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二十分钟。   李银听着外面的响动度秒如年,毫无时间概念,等到乔治“忙活”完重新关上储藏室回到房间,他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然后又静静等了三五分钟,确定外面重归寂静,李银才缓慢探身从吧台出来。   好在他开锁的技艺没什么退化,铁丝捅进锁眼,没两刻便听见那声象征成功的钝响,储藏室的大门应声而开。   也是这一刻,李银才终于闻到那股薛凡点和乔治提过的怪味。   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呛得李银直皱眉,就像有一整盒臭鸡蛋在里面发酵烂掉了,外加一些死老鼠。   可门缝里黢黑一片。   李银强忍着不适闪身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机微弱的屏幕亮光照明。   起初除了难闻的味道,这间储藏室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入眼两排全是摆放杂物的货架。   瓶瓶罐罐,或在地上,或在置物架上。   也许确如乔治所说,这里放着些农用药水。李银能闻到臭味的源头就在货架中间,其中硫化氢和氨的气味尤为浓重。   李银没见过死人,也没闻过尸臭。   但他已经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仅仅两步,他就被第一个货架底下大幅膨胀腐败的尸体震得动弹不得。   躺在地上的其实是一个裹尸袋,而袋子也只开了一条小缝。   但这条缝已经足够李银看清里面的惨状,时间和并不低的温度使得女人的尸体面部像是被充了气,嘴唇外翻,眼球突出,所有皮肤都变成污绿、暗褐相间的颜色,腐败得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依靠那头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判断她就是视频里的女士。   强烈的视嗅冲击让李银胃里一阵翻涌,捂住口鼻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强压下反胃呕吐的冲动。   可也就在这一刻,李银忽然听见外面“哒”得一声微响。   客厅顶灯的光亮竟是瞬间透过虚掩的门缝射进来,乔治居然又出来了!!还开了灯!   李银背后瞬间惊出冷汗。   他想到了乔治会起来,但没想到这人会疑神疑鬼到反复确认第二次!并且现在就像是在客厅里找人!   还是说从一开始这人就是故意的,就是要回一次卧室把他炸出来!   没直接来储藏室,大概是他觉得自己锁了储藏室的门,就算有人也进不来。   可听着脚步,眼看乔治就要把客厅找遍靠近门边。   有那么一秒,李银连自己等会儿以卵击石要先出哪个拳头都想好了。   但猝不及防地,身侧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飞跳出一个黑影,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后背直接撞上两个货架间最深处垂下来的黑色麻布。   李银以为自己铁定得弄出一声巨响。   可他没想到这层麻布后面居然是空心的,一倒下去整个人直接窝进靠墙那面货架的柜格里,后背的疼痛也没有如期到来,而是撞到挂在里面的布料上,带着摩擦的窸窣碰出闷响。   也是这时他才看清扑倒自己的是什么。   那实在是一双……幽深又莹亮的眼睛。   李银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现在和他平视在这逼仄麻布后的,居然是那头狼! 第17章   这柜格空间有限,装下李银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性已是勉强。   狼虽将他扑进来,尖利的狼爪却没有伸出分毫,只是从分开的黑麻布间探进来一个脑袋,把空间全留给他,自己剩下大半个身子在外面。   这大概是他们两个面对面距离最近的一次。   尽管那头狼依旧消瘦非常,浑身上下找不出几两肉。   可一旦坐下,猛兽的肩高和体型优势立马显现出来,那脖颈周围粗粝的皮毛早已顺滑蓬松重新绽开,威风凛凛地,衬着外面微弱的灯散出一片润泽的银光,看的李银直接愣了。   现在可是凌晨四五点,在一间长期被乔治反锁的储藏室里……   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时候、这个地方和这头狼再次碰上!记忆瞬间如潮水涌上心头。   李银立刻想起让自己把球棒给乔治的就是这头狼。   乔治把球棒拿进了储藏室、上一位女背包客的尸体在储藏室,而他现在也在……   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毕竟最初翻乱屋子让他发现那些女士贴身衣物和情|趣|用|品的也是狼!   可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们三个待在家里,竟是一个也没发现家中不知何时进了狼,还进的是一直上锁的储藏室……   难道就是刚刚自己听见乔治第一次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尾随进来的吗?这头狼和他一样,一直潜伏在客厅里等着乔治开门?   那自己之前在外面用计算机他其实也一直看着……   近在咫尺的狼眼里,银亮的皎光汇聚成一道月弯藏在玻璃珠般净透的瞳底。   李银愕然和那双眸子对视着,想问他为什么要到这间储藏室来。   可刚刚的动静就算比预计小,也已经足够致命。   没等李银思考更多,外面乔治猝然加快的步伐已然飞快向他们靠近。   李银看着眼前暴露在麻布外的狼,第一反应便是想起身出来。   这储藏室一共就这么大,已经闹出动静。   躲是不可能躲得过去的了,就算这柜格能一次性把他和那头狼都挤下也没用,乔治迟早把他们找出来。   既然如此,不如赶紧在货架上摸点趁手的东西。   他一个人对上服过兵役的乔治可能没什么胜算,但要再加上一头狼总归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可那狼的反应完全出乎李银预料。   他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不仅没藏,还一个拱身把他重新蹭回地上,然后低头将他扭伤还伸在外面的脚也一并推进麻布里。   至此,李银算是被他全须全尾安置进了柜格,只留麻布中间那条极细窄的缝隙能看见外面。   从柜格的视角高度,李银只能看到乔治的下半身。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男人大踏步推门而入,而那头狼径直转身挡在了自己和麻布之前,就好像整间储藏室里只有狼在,刚刚的动静也全是他搞出来的。   李银直接蒙了,好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居然是被一头狼给保护了……   他想说这种牺牲完全没必要。   他虽然是和薛凡点比不了,但也没有看起来得斯文羸弱,他们两个加起来绝对是有可能打赢的。   可很快李银便明白过来狼的用意。   因为他看清了进来的乔治原来手里还握着枪!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心惊于自己好像总是低估这人的穷凶极恶。   乔治根本没信晚上他联合薛凡点表演的那一通,就是故意出来两次,打算杀个回马枪在这儿等着他上套!   只怕刚才但凡不是狼拦着,他在露头看见乔治的第一秒就已经凶多吉少……   而乔治进门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人,却是莫名其妙多出头狼,差点没气疯,二话没说便低声将狼踹翻在地:“妈的怎么是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进来的!”   毕竟他直接拿着枪搜人,说明他对自己这场布局相当有信心。   可结果现在本该锁好的储藏室开了,“猎物”却是一个没见着,就好像真的只是他疑心病病入膏肓,那两个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而那狼看起来也完全明白枪的厉害。   相当惜命,一点拼死一换一的企图都没有,根本不抵抗,就那么破布娃娃一样任由自己宽大的骨架摔撞上货架,发出一声轰响。   乔治立马更生气了,几乎是下意识回头望了眼门外。   全然忘记踹出这一脚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只是躁狂发作般,回身关紧储藏室的门,一股脑将弄出噪声的火气全部发泄在狼身上。   他就像鼻子坏了,眼睛也瞎了,根本看不见货架底下已经摆着一具惨遭他毒手的尸体,落在狼身上的拳脚招招式式全是奔着下死手去的,一点没留劲。   甚至有好几次狼倒在地上被他踹得撞到裹尸袋,乔治动作都一点没停。   抬脚便踩上凸出的尾巴骨,似是不解气,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皮质的项圈绳,几番对折便狠狠朝着狼眼的部位抽下去,猛地带起一阵破空声。   狼自然护住脑袋闪躲,于是抬起的右前爪附近很快便出现一道新的长条伤痕。   也是这一下,抽得李银骤然惊醒回神。   他从没见过如此惨烈赤|裸的施|暴现场。   比起书面和影视作品,真正的暴力在现实中完全像是另一个次元才会发生的事,是单方面的屠杀。   可狼全程都没出什么声。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时候吵醒外面还在沉睡的客人,只会遭到乔治更残虐的毒打。   这半年的囚禁让他无比清楚这具披着人皮的躯壳下是怎样丧心病狂的渣滓。   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任何同理心,所有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装的,就是个精神变态。   尽管理智告诉李银,乔治现在手里有枪,他不该出去。   可他知道这头狼完全是为了他才这样的,不然大可以继续在黑暗里藏匿下去。   李银就这么一次次看着狼在他眼前倒下。   他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胸腔像是被什么挤压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让他在自己的沉默里窒息,破罐破摔的冲动也异常罕见地逐渐占据上风。   就在他终于有些抑制不住,想要有所行动时,他却透过那条几不可察的麻布缝隙,和又一次倒下的狼对上了视线。   此时此刻,狼身上好不容易干净的皮毛已然再次沾上尘污,眸光也变得有些涣散黯淡,可当他看见柜格后的李银,他终于发出这场暴行中的第一个音节。   很轻很轻地,侧倒在地上冲年轻人低低呜咽了一声。   沉浸在施暴中的乔治根本没留意这样轻微的嘶鸣。   可李银却在这一剎对视中犹如醍醐灌顶般,蓦得缓慢睁大了眼睛。   他好像瞬间就从这头狼的眼睛里读明白: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狼预料之中的、自愿的。   ——他今天会出现在这,也不是什么旁的原因,就是特地为自己而来!   甚至不是知道自己会来,所以在这等。   而是从头到尾,就是他有意地告诉自己线索,引导自己找过来的!   如果狼会说话,他只需要在餐饮店和他们碰面的第一时间,告知他们乔治是个变态杀人犯,不要去他家里就行。   可他不会。   所以他只能把线索一点点摆到自己面前。   从最初的棒球棒开始,他始终在尝试告诉自己乔治这个人的危险程度,一步一步,不仅告诉他,还在为他保驾护航。   无人区里的银彩鱼是,现在的回马枪也是。   毕竟以尸臭的扩散情况。   如果乔治想掩盖,早该想办法赶他们离开,可眼下比起凶杀败露,他明显更想挣钱,觉得就算被发现了,无非是多两个枪下亡魂。   也就是说,这人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让他们活着离开!   如果要他和薛凡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去撞破一个“杀人犯”的真面目,几乎必死无疑。   可在没看见真凭实据以前,谁又会无端用强|奸|杀|人这种事去揣测别人?   所以这头狼才迟迟不肯离去。   这样每当李银以为自己对现状已经有足够坏的预期时,狼都会想方设法提示他还不够,现在的情况比他们想象得更坏,他们必须加倍打起精神来。   或许是深谙乔治残暴险恶的秉性,也或许是乔治曾用这招试探出来过其他人,且屡试不爽。   狼于是知道他多半逃不过这一劫,会在储藏室被捉现行,所以才提前混进来躲在这,就是为了等着救下他,替他打掩护忍受毒打……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饶是李银已经为这头狼惊叹过好几次,也依旧还是被震撼。   他认为这已经不能不再归结为“智商”那么简单,而是一种“人性”,甚至“神性”。   这会给他一种错觉。   也许人类觉得其他生物不可理喻,从来都只是人类的自以为聪明,殊不知你搞不懂他们,只是因为你比他们差得太远了。   李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这场善意对狼来说,完全是一场毫无回报的白费劲和豪赌。   毕竟谁能肯定他就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端倪呢?   如果他是傻的,看见提示也无动于衷,什么都没发现,那狼岂不是要和尸体一起被乔治反锁在储藏室,直到下一次开门?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此刻的狼情况很糟。   好在乔治没打算一次性折磨至死。   他拿皮质的项圈往狼脖子上一套便打开储藏室的门,直接拖拽迫使狼站立起来,跟着一起往外走。   事已至此,李银也能看明白一些乔治的情况了。   狼帮他,是因为知道只需要忍下皮肉之苦,不会有性命之虞,毕竟照乔治这个下死手的打法,但凡换条狗早死八百回了,根本没几个动物能有这么抗造。   所以乔治才会长期囚禁他,每次都留一口气慢慢折磨取乐。   李银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人手脚发凉。   他知道这就是狼给他创造的,唯一能出去的机会了。   ——就算一会儿他能从里面撬开反锁的门,却也没钥匙还原出上锁的情况。   一次没锁,乔治还能觉得是他自己锁门的时候没注意,出现了失误,但两次就说不通了。   所以尽管非常挑战心理素质,李银还是坚持忍着脚踝的刺痛从麻布后出来。   有前科在,他其实很担心乔治会不会又在外面杀他回马枪。   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所有的时机都转瞬即逝,容不得他多想。   李银走到门边,很是谨慎透过门缝确认了好几遍,见乔治是真心走到院子想把狼重新关进笼子,才缓慢准备抬脚出来。   结果他神经正紧张,刚从储藏室冒头第一步,就被另一侧伸出来的胳膊飞快拽进阴影里。   吓得他看清眼前人直接没忍住骂出了声,压着嗓子:“操|你|干|嘛!”   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就从床上爬起来的人也很委屈:“我是不太聪明,又不是死了!这么大动静我能听不见吗!” 第18章   和薛凡点脱线的脑回路不同。   这人一旦上心,睡觉会意外地机警,刚刚乔治踹狼的动静吵醒他绰绰有余。   这木屋客厅储藏室旁边是一块开了窗户的小看台区。   白天站这儿能看见外面大片的草场,时不时经过几只牛羊,采光很好,家中或高或矮的绿植盆栽都扎堆摆放在这,全是些他们在无人区里见过的品种。   其中长得最高的是一株树干盘虬错杂的植物。   眼下,他们两个大高个就站在它后面。   漆黑的光影死角加上绿植张牙舞爪的枝叶,居然完全看不出违和,还因为是个开放空间,没什么复杂的遮挡物,就算从旁边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不是薛凡点悄无声息给他拽进来,李银根本没想过这地方能藏人,灯下黑的未免过于光明正大了。   但薛凡点担心的点完全不在人身上,而是心有余悸又冲院子看了下:“你们这又是在里面搞什么,怎么那头狼也在,突然跟乔治后面出来吓我一跳,它肯定发现我了!”   人能骗过去,动物哪是那么好骗的。   人家鼻子一嗅全知道,好在是没直接给他揪出来。   李银沉默下来。   刚才乔治施暴是关着门进行的,后面的动静也没有第一声那么大了,薛凡点连乔治虐狼的事多半都还不知道,现在估计还奇怪着怎么跑了的狼又找回来了。   如果要解释,这一下又得解释得太多。   解释完还得担心薛凡点对狼放下戒心,不再那么忌惮被乔治看出来,李银最终挑挑拣拣只剩下一句:“他……是来报复乔治的。”   “啊,乔治对它干嘛了。”薛凡点这会儿倒是不接着猜人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可没等李银回答,薛凡点已经低呼一声“我靠”捂住了他的嘴。   ——乔治在院子里锁好狼回来了。   尽管他不知道李银为什么半夜不睡,但这就是傻子也该看出来李银跟乔治不是一伙的了,不然哪至于这么蹑手蹑脚。   仅仅一拐角之隔。   两人通通背贴墙面,听着乔治就在他们耳边检查储藏室的门锁。   乔治捣鼓了一阵大概没发现异样,却不死心,还是特地进了储藏室一趟四处检查找人。   李银听见他在里面翻箱倒柜,直庆幸刚才自己没报侥幸心理,不然又是在劫难逃。   没了他,也没了狼,储藏室里就剩一具尸体,尸体又不会自己搞出声响,乔治自然一无所获,只能出来锁门。   可结果没等薛凡点和李银松气。   乔治居然关好门也没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越过第一间来到更靠外的那间,也就是李银现在的客房门口!   薛凡点当时冷汗就下来了,紧张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就怕乔治推门发现床上没人!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疯狂策划跑路路线。   好在是乔治按上门把手的下一秒,门锁发出一声受阻的轻哒。   乔治明显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立刻又试了几次,依旧是这样。   薛凡点听着还眨眼愣了下,扭头朝身边人比嘴型:你锁门啦?   李银没搭茬,只睨了他一眼:废话。   薛凡点又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哥们儿就算跛着腿也坚持没走门,是先从里面反锁,再翻窗户出来的。   其实乔治可以拿钥匙把门打开。   但李银觉得今天晚上刚发生“毛片内衣”和“性骚扰”的事件,乔治多少得顾忌着避避嫌,可以赌一把。   不然万一他睡觉很轻,发现这人半夜拿钥匙开门,那就真的没事也要有事了,薛凡点肯定撸起袖子跟他干。   而乔治盯着眼前门板浅浅思考几秒,果然作罢,估计也是觉得既然能从里面反锁,那自己多半就还是在房间里的。   可这人实在疑神疑鬼得厉害。   李银以为他查完自己,这一圈也该折腾完回去躺下了,结果乔治居然转头又朝他们的方向折返回来。   这下不用薛凡点教,两人立刻不约而同一个矮身,竭力放低身高,蹲到了树杈丛里,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乔治路过边上,竟是径直朝着主卧的方向过去。   李银当即在心里骂了脏话。   乔治不信他就算了,连薛凡点这种纯种二傻子都不信,还要查薛凡点的房!   问题二傻子现在就在他边上蹲着,一查肯定是要露馅的!   可结果乔治试了几次,居然也没能打开门,顿时立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   这回轮到李银惊讶了,扭头看身侧人:你也锁了?   薛凡点曲着两条长腿,佝腰低头岔开蹲在地上,呲牙便是一笑:那肯定得跟上组织节奏。   得,敢情这也是翻窗出来的,算他关键时刻智商在线。   恐怕乔治也没想到给他们俩换上有窗户的房间,其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反而给他们“密室失踪”创造了条件。   …   等到乔治终于回房,两人这才一连翻了两扇窗回到主卧。   薛凡点现在瞌睡也是彻底醒了,关紧窗户便问:“李导,咱们现在到底开的什么副本,整的特务007似的。”   李银知道好友这是想闲扯两句让他放松点。   不过他现在真的笑不出来,疲惫万分坐到床边舒出一口气:“也差不多了。”   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考虑计划了很多,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让薛凡点更警醒点总是没错的。   薛凡点也知道李银觉得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主动告诉他。   但他细细对着好友一圈打量,实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忽然问:“你该不会今天一晚上都跟乔治比着熬鹰没睡吧?需要报警吗?”   李银:“找谁报警?”   薛凡点明显也考虑过,并排坐到好友边上:“找片警,片警解决不了就让社里帮我们找市警。”   理是这么个理。   李银自然也想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薛凡点找杂志社报警,可中间具体的操作细节太多了。   就薛凡点在他们社里爹不疼娘不爱的破地位,他领导能帮他们去一通电话给市警察局已经不错,根本别指望完成度、配合度能有多高。   后续人家要是不出警,估计起手就得回个邮件或者电话过来。   然后下一秒整个南塔的片警都会知道,直接满镇风雨,人尽皆知。   李银曲肘撑着膝盖揉了下太阳穴:“别操心了,问题不是很大,已经解决了,过两天6号晚上就告诉你。”   还有两个白天得靠薛凡点陪着乔治。   他肯定只能说得避重就轻,给薛凡点一些信心,好像乔治只是被他发现了一点点不合规。   “6号晚上那不就是咱们跑路前一天。”   薛凡点只是简单想了下,并不多纠结,因为比起大局势,他现在更优先关心好友的个人状况。   李银看起来实在不太好,单薄的身上松松垮垮挂件睡衣T恤,好端端一张俊脸气色惨白,嘴唇也少有的干裂起皮,胳膊一碰过去身上全是凉的。   薛凡点认真:“你真没事吗?”   李银偏头一哂,答得特别肯定:“没事,只要你能保好你自己别受伤就没事。”   薛凡点还想问什么。   可李银已然反过来提问:“明天你自己一个人跟乔治去无人区行吗?”   薛凡点没有信口开河,一五一十陈述:“他应该是练过的,但单纯拼人的话,他玩不过我。”   李银点头:“行,那明天你把枪带上,情况不对直接动手,不用犹豫。”   薛凡点登时惊愕:“我靠,你们搞这么吓人吗!”   然后紧跟着又反应过来:“不过等下,我们哪来的枪?你去他箱子里偷了?”   李银坦诚:“没,他箱子锁换了,就今天他带进无人区那把。”   薛凡点现在不仅是眼睛圆了,嘴也跟着圆:“哇……你这真是……牛哇!!”   今天李银在绿洲给他们说的版本可是枪在阻止乔治不要扑水里的拉扯途中,连着枪套一起全掉水潭里去了。   他跟乔治完全没怀疑,毕竟拽人能拽哪儿,扯个皮带、腰带再正常不过。   薛凡点简直是要被好友心思缜密的谋算样迷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昧人一把枪,但反正就很帅!这心眼,他感觉自己再活几辈子也学不来!   “如果真到要动枪的地步,尽量一枪解决ok吗?”李银已经开始叮嘱。   薛凡点现在就是一整个鸡血上头,就差站起来踢个正步敬礼:“赶不上你九成,也得赶个八成!”   李银终于还是成功被这人气笑。   都快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在这儿傻乐呢。   薛凡点却立刻获得什么胜利般,两颗虎牙一露:“欸,笑了!”   李银现在就是深刻体会人无语到极致原来真的会笑。   回了两个字:“傻逼。”   …   后面两人又嘀咕了几句,薛凡点再次检查了李银的脚踝。   确认就是普通扭伤,没有涉及更严重的软组织损伤,稍稍松下一口气,只是他又问了一次明天留李银一个人单独在家里有没有问题。   李银熬了一晚上也是终于困了:“我就躺家里补觉能有什么问题。”   薛凡点其实有点想让李银直接留他这边睡得了,乔治这半夜摸门把手就整的人怪不安心的,但他也知道起码今天晚上不行。   毕竟他们两个的房间可都从里面反锁了,怎么也得让乔治明天早上看见他们分别从各自的房间出去。   就在薛凡点准备起身送客,催李银赶紧回去睡觉时。   李银却冷不丁向他交代:“……你明天走之前找个机会把那头狼放了吧。”   “啊……”   薛凡点脸上果然出现惊疑不定,倒是没问原因:“真放吗,他不会一出来就咬我吧?”   “不会。”   至于具体为什么,李银的确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因为能发现问题,根本也不是薛凡点不聪明。   单纯只是因为那头狼从头到尾都只给了自己信号而已,几乎所有有效线索都是他单独一个人时发现的。   否则他多半也和薛凡点一样,只会觉得乔治其人不可深交,并不会考虑到性命之虞。   见李银如此肯定,却又不进一步解释。   薛凡点立刻挤眉弄眼拿出一副撞破私通偷情的神情:“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咬我,你跟那头狼……?”   李银就一句话:“反正你只管放,不会咬你。”   于是薛凡点也不再犹豫,干脆点头:“行。”   …   该部署的全部署过了,本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按白天的正常流程,李银只需要强撑困意起来跟他们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告诉乔治他的脚还是没好,动不太了,薛凡点就可以和乔治一起背上包出门了。   可等薛凡点第二天一早,假模假样去李银门口敲门喊人起床,竟是敲了好半晌里面都没动静。   这一下就给薛凡点整急了。   还是催促乔治找来客房钥匙开锁进门才知道。   李银居然躺在床上发了高烧。 第19章   从凌晨五点两人分开到现在,也就才过了三四个小时。   薛凡点一进门看见床上人合着眼一动不动,简直天都要塌了,扑到李银床边就是一嗓子:“宝!!”   虽说李银没他结实耐造,但也绝对和娇气扯不上边,不然也不可能老跟着他到处跑了,身体一直很好,连感冒都少,这也病得太突然了。   可结果眼下这人不仅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还脸色刷白,任他怎么喊都没反应,薛凡点当即就有些后悔。   果然他凌晨那会儿看着李银脸色不对,就该留人和他一起睡,大不了早上再喊醒弄回来呢,说不定能早点发现状况。   乔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想摸李银额头。   薛凡点脑子里的警报立马响了,抬手便是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开,护食的狗崽一样对他严防死守,丁点没让挨上。   乔治只得无奈举起双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李是不是发烧了,感觉他耳根有点红。”   薛凡点:“!”   他刚刚关心则乱光顾看脸去了,根本没注意耳朵。   眼下双手朝好友脸上一捧,果然被烫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脸看着白生生的,体温却高得离谱,光是脸颊就能蒸鸡蛋。   薛凡点都怕他直接烧坏了。   眉头紧蹙又是摸额头,又是摸眼睛鼻子嘴巴,生怕这帅脸就要被烧毁容,嘴里“李银”、“银子”、“乖乖”一通乱喊。   烦得李银实在是躺不住了。   努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薛凡点忙着给他洗脸的手摁住,哑着嗓子道:“……听见了,别叫了,敲门也听到了,就是头晕想吐,动不了。”   李银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迟缓得像是灌了铅。   整句话说完眼睛也没能睁开,只是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在动,一副人没事也马上要被他摸出事的架势,随时可能重新睡过去。   薛凡点立刻镇定下来,喘了口气:“原来醒着啊,吓死爹了。”   随即便扭头问乔治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乔治自然应下出去找。   薛凡点扭着头确认了好几次他没在客房门口偷听,这才小声凑到李银枕边问:“你这是真生病,还是那谁干嘛了?”   “不知道……”   李银现在躺着都觉得天旋地转,说两句话出气比进气多。   他从凌晨回房间其实就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心跳似乎格外快,但他以为单纯是通宵熬的,因为他平时作息很规律。   更别说还刚干完那么一通“刺激”的特务工作。   可结果他躺下没两刻,胃里、脑子里那股子恶心劲马上就上来了,像一口气干了十瓶假酒,先是反胃头晕,然后就是八辈子没睡过觉一样,困得不行。   李银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储藏室近距离闻的尸臭有问题。   难道是尸臭里的什么成分中毒吗?但好像也没听说过法医上班得戴防毒面具。   也就几秒,没等李银进一步推敲,眼皮已经迅速沉得抬不起来,意识瞬间和身体断了触,直接昏睡过去。   房间里。   薛凡点还在不停琢磨:“总不能是食物中毒?但我们吃的都一样啊,你现在肚子疼吗?”   得到李银否定的摇头,他直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乔治从门外拿着体温计回来,正好撞上薛凡点一脸忧心用中文冲床上的年轻人问:“要不咱们提前回去得了,照片不拍了。”   薛凡点是真心实意觉得这边医疗条件不太行。   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李银只是普通发烧也就算了,可他们现在什么检查仪器都没有,就很抓瞎,万一真是有点什么大毛病呢?   李银努力调动自己勉强还能动弹的几个脑细胞听着,晕晕乎乎间居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这一病歪打正着,可不就是绝佳离开的借口?   但好像就是太绝佳了,搞得有点像他装病。   果然薛凡点还没等到自己费劲开口,另一头已然传来乔治将托盘搁到床头柜的声音,安抚道:“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镇上的医生了,他马上过来给李看,如果情况不对,我亲自借车送你们从北荒公路出去。”   李银听见最后半句就知道情况不可能不对了。   就算真有什么不对,这人也会跟医生串好词说他对。   但薛凡点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明显也是真担心他病情,一听说镇上有医生能来,顿时松了口气。   李银现在就觉得后脑勺黏在枕头上,眼眶热得如火烧,可能也就往后多清醒了几分钟,模糊记得乔治用托盘里的酒精仔细擦了体温计给他用。   然后量出数值,薛凡点看了立刻跳脚,隐约听着嚷嚷的好像是四十,李银便再次彻底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薛凡点能不能记得去给那头狼放了。   …   等李银再次恢复意识,房间里空无一人。   尽管他的眼睛已经能眯开一条缝,但视线还是雾蒙蒙的,看不甚清楚。   好在是四肢稍有了点知觉,能察觉出手背到手臂那一截冰冰凉凉的,微一偏头看见多半是医生已经来过,给他扎上了输液针。   他嗓子干得冒烟,水就在床头柜放着。   但他既没力气起来拿,也没力气开口喊薛凡点,也是没想到提前体验了把老年人“病无所依”的痛苦,正忍受吞咽的干涩就听门板一响,有人进来了。   李银登时觉得解放。   可结果来人声音传进耳里,李银再次僵住,下意识便将眯开的眸子合拢了点,假装自己还没醒——是乔治。   “李?”   大概为了方便看护,他客房书桌边的椅子已经被拿到了床边。   而此刻,高大的男人就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盯着他说话:“还没醒吗?说实话你的体质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都好,不然昨天晚上就会起效,不至于一直拖到早上才烧到四十度。”   李银:“?”   他迟滞的脑子还没理解过来怎么回事,便在眼前一片模糊的虚影中看见乔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特地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像在测试他究竟是真睡着,还是装睡。   李银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眼睫毛长,能让他顶风作案眯缝偷看,后一秒便在真正看清眼前的东西后头皮瞬间炸了。   直接给他半死不活的呼吸都抢救回来,差点没压住胸膛均匀的起伏。   因为那他娘的是根针管!   乔治手里拿着的是一根装了液体的针管!! 第20章   这时候但凡有台心率仪连着李银,屏幕上的数值都得爆表乱跳,可谓是药到病除,当场给他还发着烧混沌无比的脑瓜干清醒了。   操,这人现在掏针管是什么意思?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药吗,还是毒|品……   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李银全身,因为没什么意外这支东西就是要被注射进他身体里的了……   所以自己会发烧也是乔治搞的吗??还真就是薛凡点说的“食物中毒”?   而乔治刚刚说他体质好,是因为别的背包客被下了药,一般晚上就会迎来发热高峰温度,只有他生生拖到了早上!   李银这一下才是什么都想通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乔治绝不是第一次行凶杀人。   对这么个连环杀人犯来说,给客人下药简直是绝顶聪明的手段!   一能大大削减背包客的武力值和行动力,方便控制,二能让他们因病在他家滞留修养,一石二鸟方便赚住宿费。   按理自己和薛凡点的战力对比,这药怎么也该下到薛凡点身上。   但怪就怪在乔治总怀疑他已经看出端倪,而他们是两人同行,总不能两个人一起发烧生病,那太奇怪了,容易打草惊蛇。   这也就难怪这人昨天晚上没拿钥匙开他门!   想来也是,这种人怎么可能顾忌什么“性骚扰”。   纯粹就是人家早有准备,给他下了药,觉得他那会儿应该忙着在床上发烧,没有多余的力气出去。   本来这也算是排除自己昨晚出过门“流窜作案”的重要证据之一,结果谁知道他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刚刚烧到四十。   那嫌疑不就一下又回来了,所以这人才会又开始试探!!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当你决定测试一块玻璃的硬度,这块玻璃注定要碎。   李银都不知道他究竟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毕竟万一药真是正常起效,昨天晚上让他在储藏室就开始发烧,那也绝对是一命呜呼的下场。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瞒着薛凡点,真是明智得不能再明智。   就乔治这狠辣敏锐的程度,薛凡点绝对活不过昨天晚上从他房间出去的第一集,刚露脸就得挨枪子。   甚至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彻底淡定不了。   但凡不是真病得不轻,躺在床上本来就头重眼皮重不太能动,他百分百会在看清乔治手里针管的第一秒就穿帮。   李银已经开始后悔刚才装睡了……   如果他在乔治进门的时候没有装睡,起码这人还有一线继续伪装人设的希望,可现在他就是想睁眼也不可能了。   因为乔治刚刚故意把他下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如果现在睁眼阻止注射,基本就等同于默认他听见下药的事,乔治还是会灭他口!毕竟人家也不会傻到真觉得你就碰巧在这儿醒来,一句多的也没听见。   李银现在是真信这人说他喜欢中国文化了,这种阳谋和试探完全就是绝杀!   一环扣一环,从他踏进这个房间,布局便已经开始。   ——只要自己对乔治心存芥蒂,就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在潜意识里选择装睡,静观其变,想看看乔治会做什么。   而从他装睡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圈套。   唯一剩下的活路就是继续装死挺过去!   尽管理智告诉李银,只要乔治不想现在就被杂志社报警送去吃牢饭,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他是不可能动他们的。   可那针管的不确定性实在让人胆寒。   里面透明的液体有可能是任何东西。   哪怕不直接弄死他,也有很多种办法和可能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李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乔治没在他眼皮底下试出所以然,也不拖延留恋,直接推了推注器,挤完空气便熟练抬手扎进吊瓶口的软胶里。   吊瓶挂在输液点滴架上,早已超出李银的视野范围。   可这时候的每一点动静都跟刻在李银心上一样,相当刺耳。   有针尖扎破软胶的声音,有挤压推注器,液体注射进吊瓶激出一连串水声的声音。   李银在发现乔治秘密的时候没崩溃,亲眼看见储藏室里的尸体也没,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有点崩溃了……   就算他知道这东西注射到瓶子里,没那么快流下来,可手背血管持续不断顺着手臂传上来的凉意,还是让李银的心理防线全线崩塌。   就像被什么脏东西污染侵袭。   这种只能束手无策看着那些不知名液体进入自己身体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倍增长,极速攀升,简直比直面拿着刀枪的杀人犯还难捱。   可他甚至连一丁点的抵抗都做不了,因为只要扎着针的手背用力,血液立马就会回流……   乔治始终站在他的床边盯着他。   像是为了确保那些药剂尽快进入他的血管,等到整支针剂全部注射完毕,特地调快输液调节泵,才慢条斯理扔出一句。   “这个能让你好得快点,不然病得太严重,你的小男朋友也会着急带你回去。”   李银闻言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连自己什么时候彻底合上的眼都不知道,差点就要因为劫后余生的狂喜猛然松下那口一直压在胸口的气。   他现在已经无比明白,这就是乔治打的主意。   如果他醒着,就先故意让他揪心到顶点,然后在最脆弱的时候说上一句,又让他彻底安心。   前后也就几分钟。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情绪发酵,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但凡是个能喘气的活人都很难掩饰。   李银只能庆幸自己发烧发得晚,就算想做七分,最终表现出来的也只有两分,纯属侥幸。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   就在乔治站他床边等待输液流进他身体的片刻时间,李银总觉得自己清醒的头脑再次犯起困来,身上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走。   就算有乔治的“口头保证”在,心头因为那根针剂的惊惶依旧半分没少。   几乎只等乔治一离开房间,李银立马动手想要拔掉自己手背的输液针。   可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连撕开压住针头的胶带都做不到,整个人软绵绵的,简直不像他的身体,想咬住后槽牙借力都是有心无力,头晕目眩的困意也一波波袭来。   李银仅仅深吸一口气便再次做起努力,坚持不停。   最后都不知道磨蹭了多久,又失败了多少次,总算捻着胶带将输液针管一起带下。   吊瓶里的药水还在持续向下输送,针头掉落在地上飞快往外淌着水,被稀释过的血也从李银手背的针孔里汩汩往外冒。   可李银就连刚刚拔针都完全凭的是意志力强撑,眼下已然又要困到极点。   好在是薛凡点这挨千刀的终于来了。   在李银糊成一片色块的视网膜里,他只能从大致的肢体轮廓看清薛凡点见到他的惨状,立刻一个健步上前帮他按住肿胀淌血的手背。   然后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摸了摸他的额头,最后带着好像在眼睛底下也蹭了两下。   李银就记得自己勉强动嘴,问他到底有没有把狼放了。   薛凡点顿了一下,应该是在他耳边答了,可他实在听不清了。   好在薛凡点大概也意识到问题,很快改成了点头。   …   这一合眼,李银倒是终于睡了个踏实觉,再睁眼已经是饭点。   他感觉自己能动能眨眼的,似乎真好起来了,摸摸脑门温度也明显不再那么高,至少眼眶的灼烧感尽数褪去,本以为起码睡到了晚饭。   可窗外天光大亮,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才刚到午饭时间。   李银恢复人身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喝水。   但就和所有发烧会留下的后遗症一样,体内乳酸堆积,浑身酸痛异常,尤其是大腿外侧和背上肩胛骨附近,简直像刚跑完马拉松。   李银坐起来才发现背心已经全部汗湿了,冒烟的嗓子哑到说不出话,一整个大脱水,直到一口气把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全干完才觉得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鼓着腮帮垂头坐在床边放空了好半晌,视线慢慢聚焦到脚下的地面上。   入眼整个房间洁净如初,吊瓶输液架也被拿出去了,完全没有药水泼洒过的痕迹,是薛凡点之前进来都给他收拾了吗?   他循着迷蒙的记忆又检查了自己扎针的手背。   他记得当时拔针他好像搞得还挺血腥,因为没有按压棉签,血水流了一手,他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沾到床单上。   可现在不仅床上是干净的,自己手背的针孔周围也只有一点点淤青,丝毫看不出拔针的惨状。   甚至李银后知后觉舔着自己喝完水的嘴唇,居然一点剐蹭的起皮都没舔到。   虽说是薛凡点给他收的场吧。   但这也收的太滴水不漏了,连他干裂的嘴唇都能顾上蘸水浸润吗?   看来他这一场高烧的确是给孩子吓得不轻,心眼居然长了不少。   …   李银从客房出去时。   乔治正在厨房忙活,薛凡点则半死不活瘫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本来说上午就出发去无人区拍东西,但现在李银病了,他也没心思出门了,不杵跟前守着根本不放心。   原本医生来过,他是一直坐在李银床边看着人输液的。   但乔治说他在房间里什么也干不了,走路、翻书说不定还吵着李银休息,他也就从客房出来了,只是时不时进去看一眼。   李银这一病,他也跟着病了一样,浑身提不起劲。   眼下一听见李银客房传来响动,薛凡点立马死狗复活,噌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银子你起来啦!”   李银的视线却停留在电视屏幕播放的画面。   薛凡点回头看了眼,立刻讪讪拿遥控关了,尴尬挠头:“不是,你听我狡辩,现在这人太火了,电视一开全是,我也没办法……”   李银却只是摇头收回视线,无所谓表示他想看就看,随即哑声问:“你把我床上的床单也换了?”   薛凡点听得一愣:“什么我换床单,不是你自己中途醒了拔针换的吗?”   李银也是一愣,愕然好半晌纠正:“不是。是我自己拔的针,但我吊瓶根本没打完,药还流了一地,不是你收的吗?”   薛凡点:“?”   李银也:“?”   两人一番对视。   薛凡点彻底开始莫名其妙,蹙眉伸手就要再去探探好友的额头,忧心忡忡地:“不该啊……我之前给你量着就已经不烧了。别真是四十度烧傻了吧我的崽儿,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是掐着点进去准备给你拔针来着,但我进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自己拔了,手背好好用胶带贴着棉花,被汗湿透换下来的床单也在桌上堆着,吊瓶空了,地上也是干净的,就输液管里还剩了点,哪有什么流了一地啊。”   李银直接懵了。 第21章   按薛凡点的意思,他印象里那些薛凡点做过的事全是他自己干的!   但这怎么可能!   他连坐起来喝口水都办不到,更不用说下床擦地上的药水了。   而且他明明就记得当时进来的薛……   李银猛地顿住,视线回到好友身上:“……你今天换过衣服吗?”   薛凡点又呆了,这都什么跳跃的话题,低头看了眼自己暗红色的套头卫衣迟疑:“没换过啊,我没事换衣服干嘛?”   李银:“从早上起床就一直穿的这件?”   “是啊!”薛凡点有点被搞疯了,“不是,你真的没事吧……”   李银却不再搭理他,径直走进乔治的主卧便开始翻看好友摊在地上的行李箱。   厨房里,乔治早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见薛凡点一个人被留在客厅愣愣杵着,适时发问:“李怎么了?”   薛凡点现在也想问这个问题,一整个慌了神:“不知道啊,感觉是直接烧坏了!非说是我进去给他拔的针!”   乔治动作倏得一顿:“什么意思,他觉得有人在他输液的时候进过他房间吗?”   “好像是?”   薛凡点扔下一句便着急忙慌也跟进主卧,完全没注意自己无心的一句,反而洗清了他们在乔治心里的嫌疑。   男人站在厨房眼底浮出莫名,指尖轻轻点了点台面。   按道理,今天他给李银注射针剂,李银都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多半是真睡着,但他心底始终还是留有一丝疑虑。   可现在看。   李银虽说没完全睡死,中途短暂恢复了一段意识,但也显然是真烧胡涂了,误把自己进他房间那段当成了薛凡点,然后还全忘了拔针的事。   ……难道这两个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不然薛凡点怎么会如此大喇喇将李银的话转达给他。   …   主卧,薛凡点一进房间就见好友半跪在地上,正拿着他那件黑色的开襟连帽衫发怔。   薛凡点已经彻底被整不会了。   寻思这发个烧,还发出癔症了不成,也跟着小心翼翼蹲到边上:“崽儿,到底咋了,咱放正常点行不,别吓我。”   李银却问他:“你几点进的我房间,确定进去的时候我自己全弄完了吗?”   薛凡点掏出手机看了眼:“对啊,没多久,我就半个小时前进去的,看你还睡着就没吵你。”   李银陷入沉默。   现在仔细想想,他当时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判定来人是薛凡点的依据,只有大致的身形和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他曾经为了凑折扣随手买给薛凡点的黑色开襟连帽衫。   所以他就算看不清脸,在看见那件衣服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觉得进来的人是薛凡点。   可现在乔治和他印象里一致,穿的是灰色polo衫,薛凡点则是暗红卫衣,而这件他记忆里的黑色运动外套反而原模原样躺在行李箱里。   李银也有点被搞疯了。   这间屋子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乔治,不是薛凡点,那当时进他房间的人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自己呢咳咳。”   薛凡点也能理解李银这种聪明脑瓜可能接受不了自己的记忆出现混乱,于是小小声补充:“我以前小时候烧晕了,半夜爬起来把作业全写了我自己都还一点印象没有呢,比你这个离谱多了。”   李银完全无法茍同。   薛凡点努努嘴:“都烧到四十了,那出现点幻觉也正常嘛。”   李银一听幻觉,立刻想到那支被乔治推到他药瓶里的针剂!   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对啊,如果乔治那会儿给他打的是致幻剂呢……   这是个很可怕的猜想,意味着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从哪一段开始虚构的。   但很快李银否决。   不对,不是的。   他忽然抬眸望薛凡点:“我问过你把那头狼放了吗?”   李银明确记得自己是问过的,那个人当时也答了,给了他一个点头。   可薛凡点依旧否认,甚至已经不再纠结李银的问题怎么又开始跳跃:“今天除了早上刚发现你发烧那阵我们讲过话,再就是现在了。”   李银只是盯着他:“所以你放了吗?”   薛凡点:“放倒是放……”   李银直接打断:“那就是了,你之前也是给我说放了。”   薛凡点:“??”   …   客厅里。   乔治还在往餐桌端他们今天的午餐,就听薛凡点在屋子里崩溃用中文喊:“我都说我没有了,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啊!”   李银略略拔高的声音也传出来:“但确实有人进来捣鼓过我的输液吊瓶。”   薛凡点受不了了,扔下一句“不信你等会儿自己问乔治”便气哼哼从主卧出来,一副怎么还就说不清了的真切模样。   等上了餐桌。   薛凡点立马找乔治评理:“我和乔治一直在客厅,如果有人进你房间我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你自己弄的!”   李银、乔治闻言皆是一顿。   心说那可不一定,之前乔治进去了你不就不知道?估计又是上厕所还是干什么去了。   不过乔治听完前因后果,嘴上自然跟着附和,也说李银烧昏了头:“这里一共就我们三个,确实没人额外进过你的房间。”   在乔治说话时,李银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道的只当是他不信,殊不知李银是货真价实在打量。他几乎一从乔治眼中看出思忖,就知道绝对不存在幻觉一说了。   因为乔治现在明显也在辨认他们神情的真伪。   这说明他对自己出现幻觉这个突发状况也是意外且不知情的。   所以现在别管那个帮他收拾房间的人是谁,总之李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于是尽管他心中并不认可,但也依旧将计就计认下了烧出幻觉这一说。   薛凡点也照他在房间里交代的剧本,继续坚持己见:“别琢磨了,你看你洁癖发作,突然难受得要起来把床单换了也不是没可能。”   李银有轻微洁癖这事,从他们到这边第一天乔治便已经得知了。   包括刚刚开饭,李银也受不了身上出的汗,一定要洗完澡换好衣服才姗姗来迟坐上桌。   如果是这个理由,好像也能说得通。   李银注意到乔治明显放松了许多,就好像终于放下戒心不再怀疑。   而李银能想到唯一可以让他如此的理由。   只有乔治现在多半也打心底里觉得他是真烧胡涂了,之前的怀疑一切成空,自己并没有他想象的精明。   于是这事也就彻底有了门。   …   饭后。   李银借由身上酸痛,脚踝也没好彻底,打发两人自己去峡谷拍照片,他则躺在家中留守。   乔治闻言,果然如他所料提了网线出故障的事。   担心他不爱看电视,一个人在家无聊,明显不太乐意他脱离视线单独留下。   薛凡点立刻让他放宽心:“没事的,李银一个人待着怎么都不会无聊,光看书就能看一下午。”   说着,薛凡点悄悄看了好友一眼,也没和乔治打招呼,兀自朝自己背包塞了超额的水和食物。   按照拍摄计划。   他们今天是要拍夜景不错,但也没打算过夜,只不过打着有备无患的名头,薛凡点还是说服乔治带上了睡袋。   乔治也为昨天他口中的“夜晚防狼”换上了更大功率的强光手电,以及枪械军火。   就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人的确心思缜密。   薛凡点和李银都注意到乔治这回带在身上的手枪,和之前他们昧下来的那把口径不同,两人想趁机摸子弹的算盘也只能落空。   等到万事俱备,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下午两三点。   薛凡点在离开前硬是按着李银又查了好几轮烧。   确认他哪儿哪儿都没再发烫,温度计数值也正常才肯真正背上背包,一副完全放心不下的架势,才走出一步就又忍不住回头冲李银叮嘱。   让他记得时刻注意主卧的座机,自己会三无不时用乔治的手机打回来查岗,提醒他复查体温,汇报情况。   而那总没什么表情的年轻人这时倒是薛凡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忽然乖顺的模样看得乔治心中直挑眉。   最后还是李银实在受不了薛凡点话痨,强行推着送两人离开。   他只那么简单几个挥手,漫不经心往院门边一靠,衣袂飘飘的,这一病倒真病出点弱不禁风的味道。   乔治当即便没忍住对薛凡点说:“李太瘦了。”   薛凡点立刻拿出“这话我可不爱听”的眼神盯回去:“是我太敏感了吗?你每次提他,我都忍不住在心里误会。”   “喔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乔治笑笑耸肩,明明是和从前相差无几的致歉,却已然能当做玩笑继续,“不过李确实是非常受欢迎的长相,紧张也是正常的。”   两人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全被李银听进耳里。   显然乔治在这次对他评头论足时,根本没想着要避开,全然不似之前小心谨慎。   这种“随意”可以解释成警报解除后的松弛,也可以说是对他没那么尊重了。   李银几乎站在门口转身的瞬间,眼底便浮出些许嘲意。   果然自我物化,永远是让人掉以轻心最简单的方法。 第22章   乔治之前始终怀疑他,不肯放过他。   无非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聪明了,可以说没有任何失误,比之薛凡点的缺心眼更容易引起警惕也是自然而然的。   而无论是精神变态,还是连环杀人犯往往都有一个共性。   那就是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凌虐同族没有任何错处,甚至不认为其他人是他们的同类。   所以一旦他的身份发生转换,从一个独立智慧的个体,转变为恋爱关系中的花瓶,对乔治这样自视甚高的“上等男性”来说,简直意味着人格平等的轰然崩塌。   他不再需要被认真对待,连一个完整的主体都算不上。   更别说那时候“同性恋”这个标签本身就带有歧视的意味。   而关于他是Gay这件事,又是乔治自己“发现”的。   所以还是那句话,人们总是格外愿意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尤其是乔治这种自恋狂。   当然李银也不排除这人又会故技重施,等着杀他回马枪。   …   暮色四合。   当主卧的座机第三次响起,是李银站在厨房给自己准备晚饭的时候。   这基本说明无人区那边也一切进行顺利。   他淡定关火进房间接起。   里面果然传来薛凡点嚷嚷的声音,告诉他今天不用等他们吃晚餐了,因为他们两个刚刚发现了奇观,晚上也不回来,打算留在那边过夜!   至于这个奇观,自然就是银彩鱼能变成彩色的事。   这还是李银中午在房间里交代剧本时一并给他说的,让他临近傍晚的时候随便往潭里扔点什么,然后晚上就不用回了,可以尽情拍个够。   起初薛凡点将信将疑,虽然嘴上应了,但怎么也想不出那地方能有什么值得他拍上一晚上。   直到刚刚他听从好友的吩咐照做。   他妈的神了!   天知道薛凡点有多震撼,那一池子鱼居然就这么把他“不小心”掉进去的塑料零件分食了个干净!   至于紧跟着后面那些鱼变成彩色。   薛凡点更是直接目瞪口呆,疯狂在心里高呼李银果然是真神,那点溢于言表的激动哪里找得出半分作假,手舞足蹈就要招呼树边的乔治也来看。   ——有中邪的前车之鉴,两人这次准备得格外充分。   不仅一下绿洲就给自己拴到树上,还严格卡死了绳索的长度,没有特殊情况,一次只许一个人凑到潭边看。   确保他们不会再魔怔扑进水里。   尤其是昨天见过了那些鱼只剩骷髅的样子,再没人敢觉得它们可爱无害。   而李银特地没说扔东西进水潭会有什么后果,就是为了等薛凡点现在在电话里声情并茂给他广播一遍。   只能说幸亏那鱼的确足够不可思议,不然很难讲这二傻子在提前知道剧透的情况下,还能不能演得如此激情澎湃。   李银几乎是走流程陪着他应和了一遍。   只等电话一挂,径直转身出去将一人份的晚餐端上桌,明摆原本就是没打算等的。   开动前,他抽了张纸巾仔仔细细擦拭餐盘边闪着银光的刀叉。   这边解决一个,还剩另一个。   …   当天夜里,月上中天。   少年人熟门熟路翻进主卧偷来衣服,整个木屋里静悄悄的,三间房里两间都空着,只剩最靠窗的那间客房还关着门。   这次他不用辗转走窗户,而是正大光明穿过客厅拧开门锁。   他开门的动作很轻,房门一开便能看见窗外银辉流转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到床上酣然安睡的人身上。   光影衬托下,少年人的眸光一寸寸从那张皎如冠玉的脸上挪过。   看那人眉目舒展,清俊恬然,纤长的睫毛静谧垂在眼下,微微偏向里侧的面上皮肤莹白如绸缎,轻手轻脚走近便想再探探额间的温度。   可结果这次他才刚伸手,就被本该沉眠的人一把扣住手腕,捉了个正着,缓缓睁开眼看他:“我是在做梦吗?”   李银嗓音清明,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在昏暗里亮得惊人,没有半分睡意。   少年当即一僵。   明显没想到他原来没睡着,短暂的惊愕过后很快抿紧了嘴。   见他不搭话,李银也不强求,只是紧紧扣着他的手换了个问题:“或者你会说话吗?”   少年人依旧不答。   他逆着月色站在床边,宽大的帽沿将他的脸挡了个七七八八,哪怕李银躺在床上也只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薄唇和下颌。   至多十七八九的样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身上依旧穿着白天他记忆里那件薛凡点的黑色连帽衫。   李银定定盯了他好半晌,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是不说,还是不会说?”   一连三个问题,眼前高大的少年一个也没答。   可这次李银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生怕他跑了一样,另一只手也握上少年的右手腕,胸有成竹分出一根食指伸进袖口里,然后不容拒绝地,一点点顺着手腕将袖子整个推上去,看见底下果然藏着道横贯手腕和小臂的狰狞伤疤。   李银几乎立刻没忍住指尖轻轻在上面碰了碰,努力厘清哑然的嗓音换上中文:“还不打算说话吗,要我掀你帽子?”   而那少年人垂眸任由他触摸自己的伤口纹丝不动,好半晌才终于徐徐动唇,迟缓但标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银。” 第23章   少年的声线低低沉沉。   带着明显不常说话的生涩和不熟稔,语速偏慢,发音却超乎寻常的精准,一点听不出是头外国狼。   好吧,其实连他是狼也听不出。   毕竟谁家好狼会变人,还会说话啊……   看着眼前少年,李银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尽管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可这猜想是他排除一切选项,无数次游离在自我怀疑里唯一剩下的……   他是觉得这头狼聪明到能听懂中文,事情就已经开始不合理到玄幻了,那如果真有人型,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可想归想,眼下真要让他看见铁证,李银还是觉得荒唐无比!   ——除了棒球棒,这道狼右前腿近狼爪部位的伤口,也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这是储藏室里那头狼为了掩护他,主动替他挨的。   而现在这道伤就在眼前这个少年的手腕上。   位置不偏不倚,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李银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认下今天白天帮他的,居然真的是一头狼……   这世界上真有“人狼”!   一得出这个天方夜谭般的荒谬结论,李银几乎不可自抑在心中升起一股暴弃感,觉得果然其实还是他疯了吧……   少年大概看出他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抬手掀开了头上的帽子。   就在那一刻,李银立时怔住。   说句狂妄的,他因为自己的长相,实在很少为脸多看谁两眼,但眼前这实在是一张……   李银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脸。   既不是高洁神圣的清寂,也不是世事不沾的无邪,而是一种介于神性和凡俗之间,只有天地混沌初开才有的天然和纯净。   就好像落入凡尘里,却又格格不入无家可依,只能独行游荡在世间颠沛流离。   你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属性,连明显带有偏向的情绪都不太有,整个人异常沉静。骨相和皮相杂糅了东西方两种风格,眉骨很高,眼窝很深邃,鼻梁高耸,五官却温顺柔和,挺翘的鼻尖圆润带着点稚气。   李银完全无法像对其他人一样判断出他的人种国籍。   更别提眼前少年一头未经打理的黑色卷发蓬散齐肩,碎发掩映里是那双格外幽谧的冰蓝色眼睛。   一般来说李银不是颜狗,但当脸蛋好看到一定程度那肯定就不算“一般”了。   李银几乎一眼被吸引。   少年此刻的眸色比狼型时更深,却一点没有隐没进夜色里,而是隐隐反着光,环境越暗越是夺目瑰奇,绝不是正常人类虹膜能呈现的状态。   肯定是那头狼无疑。   李银现在只觉得和这位的不可思议程度相比,什么银彩鱼、无人区全都黯然失色,不值一提,下意识便想拂开少年眼睛前的碎发,将这张面容看得更清楚。   可他坐在床上,就算伸臂也远赶不上人家的海拔。   李银顿时在心里觉得自己傻气。   结果没等他收回手,眼前少年却是忽然眸光闪了闪,仅仅思考了一瞬,居然主动躬身冲他低下了脑袋!   就像一头真正的狼那样,朝他手心贴了过来。   …   今天早上。   几乎是薛凡点一在李银的房间发出嚎叫,狼便立刻在笼子里支起了脑袋。   他昨天晚上实在被乔治关在储藏室打得有些惨,新伤迭旧伤,本就瘦削没恢复好的身体雪上加霜,头脑却很快清醒过来。   因为转眼的功夫,薛凡点已经和乔治从房间里出来打电话。   他两只耳朵动了下,竭力竖高也只能听清“四十”、“不知道”、“过来”等非常零星的几个字眼,但就是这样他也非常笃定,肯定是李银出事了。   所以当医生抵达乔治院门口时,最先发现的不是薛凡点和乔治,而是狼。   这个医生他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是经常。   在他被囚禁的半年里,几乎每一位来乔治家的背包客,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需要请医生到家中医治。   乔治每次都会拿黑布蒙住他的笼子,警告他不要发出声响,显然并不希望镇上其他人知晓他的存在。   起初一两位客人生病,狼以为是偶然。   可当次数多了,就是傻子也能想到是乔治有意为之的了,有时是跌伤撞伤,有时则是没有缘由的高热。   而那医生大概因为能多赚出诊费,对乔治的做法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狼狈为奸。   ——镇上许多和乔治存在利益输送的人都这样,默认外乡人是待宰的冤大头。   而乔治这次也没有例外地过来将他的笼子蒙好推到角落。   虽然来这里的人都会出问题,生病只是乔治限制猎物的小把戏,并不会做得太过。   但狼非常担心李银。   因为在这个年轻人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背包客能对乔治的真面目深入到如此程度,他怕乔治图穷匕见,不管不顾就想直接斩草除根。   好在问题似乎的确不严重。   因为医生没有停留太久,那个叫薛凡点的也没有进一步躁动不安,而是在一次上厕所出来发现乔治人不在客厅后,竟是飞快推门到院子,掏出了他笼子的钥匙,嘴里念念有词。   “虽然银子说你不会咬我,但我还是有点怕怕的,大哥你等笼子开了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赶紧走了就得了哈。”   狼当时有些吃惊。   虽然他知道放他的事,肯定是李银交代的,可李银这位朋友居然能从乔治手上偷到钥匙,那就说明肯定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废。   而他也经常能从这人的话里听出来。   薛凡点应当也是接受过相当良好教育的,经常使用一些仿佛并不真心希望自己听懂的中文成语和典故。   就是他真的很想提醒这位朋友。   在他遵循李银的指示过来解救自己时,乔治已经从他进厕所开始,进到李银的房间不知道在干什么至少五分钟了……   不过狼也不指望这人能明白什么,只等笼子一开,扭头就走。   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冷漠劲一下又给薛凡点气懵了,碎碎叨叨:“嗨呀,让你走还真的走,也不知道谢谢一声……”   等到狼填饱了肚子,终于勉强成功变成人型偷到衣服时,他以为李银肯定扎着针正在昏迷,因为听说烧到了四十度。   可结果当他翻进年轻人的房间,惊诧地发现床上人不仅没睡,还在拼命试图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并且在他踩上窗框的时候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因为体力不支,无法为后续的混乱收场。   客房里,药水源源不断从掉落在地的输液针里冒出来,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李银手背上的针孔也惨不忍睹,流血浮肿一起来,应该是刚刚动到了血管,他按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止血的迹象。   眼看床上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就算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他也不得不换一种方式,低头舔上了年轻人手背上的血水。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类身上尝试。   好在他的唾液并没有因为他的虚弱作用消失,顺带也一并尝出了吊瓶里的药水是正常的,没有不好的成分。   他首先处理好了李银的手,随即想了想,将输液管直接从吊瓶里抽了,把药水全部倒到窗户外去,然后弄干地面、还原输液架、更换被药水浸湿的床单等等……   因为不知道乔治或者薛凡点什么时候会推门进来,他动作非常利索,完全没时间理会自己身上的伤。   而李银干涸惨白的嘴唇,是他做完一切终于能停下来看看时才注意到的。   他很仔细地拿了床头柜上托盘里的棉签蘸水浸润,还检查了李银的脚踝,确认已经恢复无碍才离开。   …   李银陷入沉默。   其实他也就一开始人还晕乎的时候觉得进他房间的人是薛凡点,但后面稍微想想也知道了,薛凡点这种粗神经怎么可能这么仔细,还能注意到他的嘴是否起皮。   “所以我当时问有没有把你从笼子里放了,问的不是薛凡点,其实是你本人?”李银有点被这乌龙无语笑了。   少年只是点头。   幽蓝的房间里,李银握着棉签的手指修长白皙。   他已经让人搬来板凳坐到床边,方便自己仔仔细细捏着他的手腕为伤口涂抹酒精。   这里条件有限,没什么碘伏、紫药水可选,只有酒精。就是这酒精也是李银白天从乔治的托盘里偷倒藏起来的。   没错,尽管李银知道自己的猜想非常疯狂,但他还是这么干了。   动手前,他特地提醒酒精碰到伤口会有点疼。   可这位才是真正的哑巴,嘴和贴了封条一样,只那么静静地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如此深长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窗外微凉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少年就像察觉不到疼痛般,一瞬不瞬望着夜色将李银光洁柔和的前额、脸颊点亮,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扇阴影。   其实他的伤口早已被他自己清理过,此刻再涂酒精除了白白疼一遭,没有任何其他用处,他本来应该拒绝的。   可当李银伸出手指认认真真抚上他的伤口,他立刻不动了。   因为他觉得李银长得实在很好,指尖也是软软凉凉,握在因为炎症有些发烫的手腕上很舒服。   而李银对他直白的目光好似浑然不觉,只是说:“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们。”   于是少年用空下的左手握笔,一笔一划慢慢在本子上写:【你很聪明】   潜台词即李银每一次都能很好地理解他传递出去的信息,并自己加以推进。   ——在纸上写字,是他们十分钟前刚刚新发明的交流方式。   因为李银发现这人从头到尾除了叫他的名字,其余一个多的字没说过,然后他才意识到也许说话对这家伙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找来纸笔,破罐破摔想着既然能听能说,那说不准也能写呢?   李银期待万分将笔递出去。   少年却抓着笔茫然了好一会儿,连握笔姿势都是李银现教的,结果刚教完的下一刻,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直接把今天早上的事写出来了!   还用的是中文!   尽管写得很慢,但他看了,人家每一个字的笔顺都是对的,一点没发倒笔。   然后李银就知道逻辑已死,这世界算是彻底癫了。   “那你明明有人型,为什么不直接一开始就变成人告诉我们?”这是李银对自己提出那个人也许是狼后,最为困扰他的问题。   少年提笔:【我受伤了】   写下这行字时,少年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嘴,但还是被李银瞄到。   不难猜出孩子这会儿应该挺懊恼的。   意思是因为他受了伤很虚弱,所以不管是变成人型,还是说话都相当吃力。   可少年继续写:【尸臭要藏不住了,你们该走了】   李银动作一滞,他当然也知道这个。   但在线找人帮他们报警是5号凌晨,不出意外,5号白天于喀科维达的市区警署就会接收报案,出警上北荒公路。   三天两夜,也就是最快也得7号白天才能抵达南塔镇口。   严格算现在已经是6号,他们只需要再熬过一天一夜,7号的上午立马就能动身离开。   可他们走了,狼呢?   李银看了少年一眼,深谙自己内心有想要问狼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冲动。   可这种随便带人离开的事需要考虑的责任和问题太多了,只有薛凡点才能想也不想直接干,让他来,他完全说不出口。   好在少年看了他一会儿,就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没一会儿便又在纸上写道。   【我也会离开】   李银心中顿时一松。   虽然只有不甚明白的几个字。   可他的嘴角依旧忍不住翘出一个隐秘的弧度,说:“那我有个计划。”   …   第二天一大早。   薛凡点进屋也没多想,摸着李银的客房房门就想进去,打算随便摸一把额头看看好友有没有复烧。   可结果他才刚推开门就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整间屋子瞬间再次传出薛凡点的嚎叫。   “啊啊啊我操啊李银你怎么跟狼睡一起!它怎么又回来了!!” 第24章   外面客厅。   乔治还在从背包里拿他们一晚上外宿用得七零八落的东西,一听见动静,立刻跟到薛凡点身侧。   房间里,只见那头本该昨天就不知怎么越狱成功的狼,居然又回来了,此刻就跟那个年轻人躺在一张床上!   这已经是这头狼第三次在得到自由后主动回来。   除了这头狼真被他打出了受虐倾向,乔治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   可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因为眼前这一人一狼不仅睡在一起,还相处地异常融洽。   那年轻人不仅分了一半枕头给狼,自己紧紧挨在体型庞大的狼身后,甚至还像是睡顺手抱毛绒玩偶一样,直接将胳膊搭在了狼的腰腹上,整个人极其放松。   而那狼竟然也毫不抵触反抗!   薛凡点这才是感觉自己cpu要炸了。   虽然他对李银和这头狼私下有勾当这事一直有心理准备,但也不能直接勾到床上吧!!   “你俩到底什么时候熟成这样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你是不是不跟我天下第一好了?!”薛凡点只觉得自己出去一趟天都塌了。   好兄弟居然背着他在外面有“狗”了!!关键这“狗”还是他经手放出去的!   …   早餐桌上。   薛凡点和乔治都洗澡换过衣服,李银才姗姗来迟穿着无袖背心在桌边坐下,当然了,脚边自然也跟着那头狼。   这还是李银来南塔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有前车之鉴,薛凡点本来还很担心那狼又会突然翻脸,可结果比起好友的精神饱满,这狼趴他们桌腿边也不知怎么了,蔫头巴脑的,看着比昨天关在笼子里的时候还要萎靡不振,刚到地方就又俯下身子趴下,格外黏李银。   连这么一小会儿也要把脑袋搁到李银穿着拖鞋的脚背上,一整个大型暖脚地垫,人畜无害得不行。   薛凡点也是没想到长这么大,没在人身上尝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苦,倒是先在一头狼身上尝到了,看他这甜心小可爱的乖顺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专程从内苏里德州的家里带出来旅游的。   哪有半点之前凶神恶煞扑倒他的影子。   而不只薛凡点在观察,乔治也在观察。   要知道别人和这狼无冤无仇,他可不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这狼有多想将他吞吃入腹,几乎一见到狼在客房床上他的神经就绷紧了,哪怕洗澡换了衣服也不忘重新别上腰间的配枪。   可那狼就像失忆了,居然对他毫不感兴趣,满心满眼都是薛凡点的小男朋友,看起来一点威胁性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比起薛凡点的不解困惑,乔治更多的是防备。   他也在刚刚就已经试探过薛凡点,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可这人真得不能再真,看起来亟需李银解释的心情比他还急迫。   眼下只等李银一落座,薛凡点立马神情严肃开始三堂会审。   “好了李同志,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陈的,李银手握牛奶杯,只是抽了个喝奶的空就把前因后果解释完了,开头第一句就给两人听愣。   “昨天晚上家里进贼了,我被吓了一跳,还好这狼及时出现给贼赶跑,不然我搞不好就被弄死了。”   一听进贼,薛凡点立马不追究什么狼不狼的了,一个跳脚就从椅子起来要看看李银有没有受伤。   乔治则眉头紧锁,似是非常想不通,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李银身上:“怎么会突然进贼?南塔镇上都是邻居熟人,我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谁家发生过盗窃。”   虽然有个摆在明面上的答案,但李银肯定不能自己提。   因为昨天晚上在家里的只有他一个人,乔治这会儿多半在心里觉得发没发生了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没什么可信度。   好在薛凡点关键时刻总是不掉链子的,立刻就嚷了:“哪里突然了!之前我们去无人区那次家里不就也进了吗,回来一看给我们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肯定就是上次那个人!”   乔治果然顿住。   要说这么些天唯一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也就只有那天家里的异常了。   但凡不是有所谓的“小偷”把他藏起来的女士内衣和情|趣|用|品翻出来,触及敏感信息,也许根本没有后续这么多事。   可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这会是谁的手笔。   毕竟当时李银和薛凡点的确是一整天都跟他一起待在无人区的。   “要么还是报警吧,这也太吓人了。”   薛凡点其实也知道其中多少是有些问题的,但李银这么做肯定有李银的道理,他需要干的就是摒弃杂念,思考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正常人这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他提了报警。   乔治自然不可能同意,直接开始追问李银昨天晚上更具体的事:“小偷什么时候来的?”   李银:“具体时间我也没注意,是我睡到一半听见外面客厅有响动,以为是你们回来了才出来撞上的。”   乔治:“怎么撞上的?”   “我出房间,看见外面有个黑影站在储藏室门口,个子反正不高,一看就不是你们两个,他注意到我,马上就朝我过来了。”   “我想回房间,但他把门卡住了,在我们拉扯的时候,这头狼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冲小偷叫了两声,直接把人吓跑了。”   “然后就没了?”乔治听见储藏室果不其然眉峰蹙地更紧。   李银持续睁眼说瞎话,甚至配上了不快的拧眉:“你是觉得我在乱说吗?怎么可能就没了,然后我也怕这狼对我干什么啊,对峙半天发现人家好像就想要点吃的,我就给他弄了点肉,感觉他还挺乖的,我又怕小偷回来找我,就干脆让狼进我屋里睡了,他就一直守着我。”   言语间,不难听出李银对狼的感激和依赖。   薛凡点嘴唇翕动,想问睡屋里就睡屋里,那怎么还睡上一张床了。   可乔治的神情比他严肃得多,丝毫不容打断:“我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你应该能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我就刚出房门远远摸黑跟他对视了眼,只看清了他个子不高,然后扒我门缝的手上戴了劳保手套。”李银捏造的这个不存在的第三人非常讨巧,乍一耳朵好像很有指向性,但细一想其实能合上这镇上绝大多数人。   薛凡点立马就对上了:“该不会是借车给我们,又来给我们送过牛奶的那个大叔吧……”   毕竟不少案件都是熟人作案。   他非常给力地紧跟着转头问乔治:“你给他讲过我们昨天还要去无人区吗?搞不好是觉得我们有概率在那边过夜,专门挑昨天晚上来碰运气的!”   乔治再次陷入沉默,他还真说过。   因为借车给他们的这位想多借几次,的确向他打听过他们去无人区的时间,但他肯定不会是这个人。   就是不好说这人会不会顺嘴也告诉了镇上其他有心的邻居。   毕竟在这么个小地方,任何一点消息都是藏不住的……   李银看了眼他的神情,已经快速解决完自己的早餐,准备起身去冰箱里给狼拿肉,故意说:“你可以检查一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我后来反正是不敢出房间了,一直睡到今天早上你们回来。”   乔治和薛凡点今天早上回来时,木屋一切如常,所以他们根本没想过头天晚上家里原来还进了人。   但乔治还是十分谨慎沿着各种家具杂物检查了一遍。   甚至在薛凡点跟着李银去厨房看他处理肉的空档,也进储藏室看了圈,依旧是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物品遗失。   可那小偷进来又是站在储藏室门口的……   这下乔治真是有些手心出汗了。   他还想质疑点什么。   可外面李银已经快速把肉热成常温,甚至不怕那狼护食,椅子都不坐了,直接盘腿在狼边上的木质地板上坐下来,边看狼吃,边伸手摸摸狼脑袋,吓的薛凡点在几步开外心脏一突一突的,龇牙咧嘴。   除了进了小偷这个解释,乔治完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让李银敢短短一夜过去,便对一头野生猛兽如此放心。   ——这个年轻人和那狼忽然非同寻常地亲近是不争的事实。   而当他看见那狼也跟鬼上身一样,出奇地顺从薛凡点这位小男友时,乔治就知道自己开始动摇了……   毕竟人还能控制,畜生不行。   ……难道镇上真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吗?   可这样光进来不拿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向他示威?看不惯他一个人吃背包客的独食,想要敲诈勒索?   正当他头脑风暴时。   地板上的李银忽然毫无征兆宣布:“我要把这头狼养下来。”   乔治、薛凡点:“?”   狼已经吃完他的早餐,李银径直抱上狼脑袋:“我要带他回去。”   薛凡点:“?????” 第25章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烧坏了……”   这头薛凡点双眸放空,六神无主还没进一步说什么,反倒是另一边乔治的反应格外激烈。   一句“不行”斩钉截铁。   愣是给薛凡点的魂喊回来,和李银一起齐齐错愕看他。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见乔治如此失态。   客厅里空气有一秒凝固。   乔治显然也意识到不妥,很快舔了下嘴唇缓下语气改口:“抱歉我刚刚有点急……我是说,这头狼绝对不能散养留在家里。我和它相处的时间比你们都长,它偶尔是会有亲人的一面,但很难讲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咬人,真的,非常危险,相信我。”   如果这间屋子里只有薛凡点和李银两个人,有热兵器加持,自己一次性撂翻他们两个完全没问题,可一旦多出一头狼,还是一头对他相当有敌意的狼,事情就很难说的。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怎么也不可能让这个变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薛凡点立马跟着表态:“呃关于这一点,我是赞成乔治的。”   毕竟狼不是人,你没法儿跟它沟通讲道理,谁就能保证它一直跟你和平共处?   更别说连人都会出尔反尔。   又到熟悉的欺负哑巴狼,颠倒黑白环节。   但凡不是狼已经和李银互通过有无,这会儿都得急眼。   他以为李银会抬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顺理成章达成目的。   可结果李银这次非常简单直接,完全不搭理乔治说了什么,只是扭头对薛凡点扔出三个字,十足没有商量余地的架势:“就要养。”   薛凡点:“?”   薛凡点:“……”   乔治也开始看薛凡点:“我建议你真的好好劝劝李,这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把狼就这么放在家里,我们三个都会非常危险。”   薛凡点还没张嘴。   李银:“就要养。”   薛凡点:“我……”   “就,要,养。”   李银这句甚至直接切回中文,连狼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薛凡点:“…………”   他左看看又要压不住火气的乔治,右看看完全不打算退步的李银,彻底被整不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夹在中间成了判官,没两刻便在两人的眼神攻势中败下阵来。   也几乎没什么意外。   薛凡点实在是个没什么心机城府的人,乔治几乎一看他开口说话的神情就知道这人肯定是要偏向他的小男朋友了。   薛凡点却还在竭力让自己显得公正,装模作样对乔治咳嗽了两声,道:“毕竟这狼对李银有救命之恩,老在外面饿肚子、受伤也怪可怜的,李银想回报也情有可原,就……折中一下,给狼栓链子让李银拿着行吗?你可以一直配枪,这样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自己承担,首先确保你的安全。”   反正薛凡点早看见这人腰间的枪一直没拿下来过了,不如直接摊开了说。   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松口就是直接谈崩送客的意思。   乔治藏在餐桌底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只能深深看他:“你会后悔的。”   …   谈判结束。   薛凡点跟在李银和狼身后,一回客房立刻憋不住了,低声道:“我靠,你对前夫哥也这样吗?”   原本好好跟在李银腿边的狼立刻抬头看了薛凡点一眼,难得听见个不明就里的词,搞不明白“前夫哥”是什么意思。   李银偏偏也语焉不详:“哪样?”   “就是……就是……”   薛凡点烫嘴一样,完全没法儿把心里那些词跟好友摆到一起。   最后还是李银自己说的:“骄横跋扈?蛮不讲理?”   “不至于不至于。”   薛凡点顿了一下,又补充:“……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这的确不是薛凡点乱想,而是乔治在心里给他安排的定位。   “管用就行呗。”   李银是不打算给这木头解释乔治误会他俩谈恋爱的事,不然薛凡点分分钟坐立难安到浑身长刺,只是夸他,“聪明的,知道说栓链子让我拿着,没说只能在房间里活动。”   “那得让它跟你待一起啊,不然你不白坚持了。”   薛凡点的原则就是他出门可以不带脑子,让李银一个人对全局负责,但这样他就得对李银负责,起码能听明白李银什么意思。   “所以它真听你话不咬人吗?”   薛凡点看这狼也看了一早上了,虽然心有戚戚,还是有些怕,但也实在手痒想撸得很,说着就想朝正襟危坐靠在李银腿边的大家伙伸手。   觉得它起码现在看着还挺有理智。   可没等狼反应,坐在床上的李银先给他拦下来,说:“我只跟人商量过我摸人家的事,合同里可没带你。”   “哈?”   搞这么有原则,薛凡点倒坐在椅子上都被气乐了,“你还真给它当人了。”   “你懂个屁。”   李银不想跟他继续扯闲篇,进房间是有别的话想问,“你们昨天晚上在无人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感觉乔治还挺看中你意见。”   按道理,狼的事乔治怎么也该再跟他们理论一会儿,可结果薛凡点才说了一句,甚至是还没开口的时候,他就觉得乔治已经放弃挣扎了。   薛凡点挠头:“我也没干嘛,就按你说的呗,下绿洲的路线整难了点,结果一个没注意貌似有点难过了头,他下不来,我就找了个由头把上衣脱了,又上去重新给他开了一条。”   其实那个时候薛凡点都是不明白李银的用意的。   直到乔治打他脱了衣服就一直盯着他的上半身,一下绿洲就说他这肌肉不是空练出来的绣花枕头死肌肉,想跟他比划两招。   薛凡点对这个发展方向完全没预想过,但要比就比呗。   李银了然,说了个陈述句:“然后你就给他锤趴了。”   这个结局他可以说是毫不意外,且喜闻乐见。   因为乔治这种人大多是天生的控制狂,忍受不了一点意外,一旦发现危机,一定会想方设法试探清楚深浅。   薛凡点后来自己琢磨也慢慢明白过来,估计好友是想他给乔治一点武力震慑,让这人做事前先掂量掂量。   “不过我还有新发现!”   薛凡点忽然神秘兮兮将椅子冲床的方向挪近了点,小声道:“我发现乔治动起手路子不太对,他以前应该是服过兵役的。”   说完,薛凡点一整个洋洋得意等夸,觉得自己肯定提供了一条新线索。   李银见他终于发现自己第一天就发现的事,尾巴已经要翘上天了,心下好笑,嘴上却也配合,还是如他所愿“wow”了几声以示表扬。   不过薛凡点的确留了心眼,还能记起来他们之前制定的离开计划已经用不了了:“那现在我们还能按原计划明天走吗?他这网坏了,我也不能接着说我社里临时召我们回去。”   别管为什么不能直接提走,反正李银说要找理由,那就肯定有找理由的必要。   “计划有变,所以得养狼。”   李银看看好友,又低头在狼后颈摸了两把,交代道,“下午狼会看起来病得很厉害,不吃不喝,精神萎靡,我晚饭就会给乔治提想带他回市区看兽医。”   薛凡点:“?”   他这会儿才是真心又想探探李银额头了:“李导,咱这剧本改拍魔幻啦?”   都指挥到动物头上了!   虽说那狼一大早看着精神是不太好,但吃完肉好像也缓过来了,挺抖擞一帅小伙儿,还能真的说病就病?   “你别是真还烧着。”薛凡点忧心忡忡劝,“动物表演不道德,要么还是我来。”   “……”   “你来个屁,演技烂的八条街开外都能看出来。”   李银懒得跟他掰扯,心想这才哪到哪,论魔幻,他早疯好几轮了。   “反正你下午看吧。”   薛凡点只得怀疑盯狼看了好一阵。   …   说栓铁链,李银就真的给栓了。   乔治几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把院子里那根常年用来栓狼的铁链拿来的。   他本以为狼会非常抵触,毕竟每次关进笼子的流程都是先给他脖子套铁圈,就等着薛凡点的小男友因为狼应激不配合出糗。   可结果李银只是把链子拿在手里,那狼居然就自己主动站起来拿脑袋钻进去了,听话得跟李银亲生的一样。   看得乔治和薛凡点皆是瞠目结舌。   “也是见鬼了!看来这是真知道谁对他好,跟着谁有肉吃了!”   薛凡点说这话时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李银给狼照顾得无微不至,毕竟床都让睡了,根本没注意自己捧李银,顺带把乔治这个前“救助者”给踩了。   可也就是这样才让乔治发现不了破绽,完全找不出表演痕迹。   李银对狼也是动物通用法则。   做得好就奖励,栓好链子便又去给狼找了几块不同部位的牛羊肉吃。   ——关于额外多出来的这部分食物开销,两人也都是和乔治讲好的,全部算到他们的食宿费里,创收、消耗肉类一举两得,更让乔治没话说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薛凡点怎么看怎么不觉得这家伙能病,三五不时就忍不住瞟上一眼。   落乔治眼里就像是依旧对这狼提防着。   结果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午饭点一过刚迈入下午。   原本一眼没鸟过薛凡点的狼,忽然坐直给了他个正眼,搞得薛凡点还愣了下。   只等一人一狼短暂一番对视。   然后薛凡点就眼睁睁看着这大家伙准时准点趴到地上,尾巴一卷,脑袋一缩,眼神都暗了,整只狼肉眼可见颓恹下去!抬抬前爪就在李银脚踝扒拉了下,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薛凡点:“?”   李银收到狼的信号,也看了薛凡点一眼。   见他直瞪瞪望着,低头便拿起地上还剩了不少肉的餐盘问狼:“怎么不吃了?”   薛凡点这头还琢磨着这要怎么回答。   那头偌大一只狼已经呜呜咽咽撒娇一样,看着真跟遭了什么难似的,“嗷”一声就把脑袋埋李银脚踝了!眼窝在温热的皮肤上直蹭,那小鼻音哼唧的,居然很是有几分可怜兮兮!   薛凡点:“…………”   牛逼。 第26章   乔治站在厨房涮洗碗筷,听见动静回头:“怎么了?”   薛凡点立刻按照剧本走:“没怎么,就是这狼好像病了!”   乔治眉心一拧,关掉水龙头便要擦手过来看。   ——关于这头畜生有多皮实扛打,这世上估计没人比他清楚。   以前他那么对狼也没看有什么问题,今天薛凡点的小男朋友好吃好喝给他供着,还能反倒供出问题不成?   “会不会是伤口发炎了?”   餐桌边,李银已经再次盘腿坐到地上,正一寸一寸沿着狼厚重的皮毛检查他身上的伤。   而狼全程一动不动侧枕在李银的膝盖上,洼蓝的眸子半闭不闭,昏昏欲睡地,任由年轻人仔仔细细将自己的伤口曝露出来。   很快李银便“找到了”他右前爪多出来的那道深长鞭伤,只见那处微微撕裂的皮肉两侧果然泛着红,一看就是刚弄出来不久。   惊得薛凡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说好的演戏呢?   怎么还动上真格的了,真多了一道伤啊??   “这又是怎么弄的?该不会是昨天晚上那小偷搞的吧……”薛凡点也忍不住蹲到桌腿边凑近了看。   在场总共三人一狼。   只有薛凡点一个不知道这道伤口的由来,剩下三个却都得跟着配合。   李银首先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一副煞有介事的口吻演得他自己都快信了:“有可能,我昨天一直等狼把人赶走才从房间里出来,中间对峙的过程不太清楚。”   乔治却完全无法茍同。   单单这么几道伤对这畜生来说,根本没有伤及胫骨,以前他比这会儿惨的时候多了,也没见奄奄一息成这样。   他正想俯身靠近具体看看原因。   那狼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冲他伸过去的手猛然呲牙,喉咙里发出轰鸣一样示威的低吼。   没唬住乔治,倒是给薛凡点吓得屁股着地,连连往后挪了好几步,惊惧之情溢于言表。   他都不知道李银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这样了也能让狼枕着纹丝不动!   甚至顶着那口咧开的锋利齿牙,就敢直接抱住狼脑袋,坚决将乔治的靠近隔绝在外,一副俨然已经将狼当成自己所有物的姿态,相当护短道:“他不喜欢你。”   而那狼也是给足了李银面子,居然立刻重新安静下来,鼻子还讨好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   乔治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的匪夷所思简直达到顶峰,视线不断逡巡在眼前这一人一狼身上。   关于李银和这畜生,他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究竟为什么能如此超出常理地彼此信任着。   直觉第一时间便告诉他有问题。   这一切都太戏剧,可他又实在找不出头绪。   这件事从狼今天早上再次出现就让他非常抓狂。   还是说果然他就是和这个叫做李银的年轻人气场不和吗?这人除了被他猜到是薛凡点的姘头,让他勉强舒适了一段时间,好像很快就又变回了麻烦制造者。   尽管乔治甚至说不出李银究竟制造了什么麻烦,但就是似乎所有简单的事到了这个人身上都会失去秩序,变得一团糟!   一般来说,他自诩是个冷静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跑进鞋底的石子,飘进眼睛的尘沙,一直一直膈应着他,不算严重,却总能轻易挑动他压抑在心底的狂躁。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让他有这么想要不管不顾的冲动了……   …   晚饭时,李银照之前商议好的,直接向乔治提了明天想要离开带狼回市区看兽医的事。   因为今天下午,狼以甩薛凡点八百八十八条街的演技完美走完了剧情,不仅萎顿低迷,还自己过渡进化出了一点肌无力,一整个一蹶不振只剩最后半口气好活的样子。   在等待乔治反应的时间里,薛凡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但总之就是跟着紧张了一把。   可结果出乎两人预料。   乔治居然对此接受良好,一口便应了下来,不仅对李银的忧心表示了理解,还主动说明天会帮他们借车去镇口,出北荒公路的事他也会联系人捎带。   好像一切都在按照他们期望的方向平稳进行。   但就是太顺了,顺的薛凡点都忍不住捧着碗眨了两下眼,完全没有要离开的实感。   自然就更别说在夹缝里斗智斗勇好几天的李银了。   好在薛凡点是个想得开的。   问题理不清就不理了,直接跳过原因接受设定,马上拥抱即将回家的快乐心情,重新投入到他那堆拍好的照片里。   连露出破绽的机会都没给。   尤其他这次收获满满。   照片是拍爽了的,会变彩的银彩鱼也是玩爽了的。   旁边李银觉得心里打突,一遍遍在脑子里复盘这几天的细节,有看薛凡点在他计算机上整理捣鼓打掩护,也没显得太突兀。   两人窝在客厅沙发上,狼也被李银抱在沙发上。   ——当然这也是跟乔治申请过的,尽管乔治依旧不太赞同他们对狼的态度,不过也没拒绝就是。   薛凡点扫了眼他怀里的大家伙,确认乔治在房间里打电话听不到才说:“真夸张啊,要不是提前知道你们是演的,根本一点看不出来。”   狼和发呆中的李银同时抬头望他。   薛凡点立时没忍住:“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它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吗?”   要知道李银压根也不是个会想养宠物的人,狼就更不像是能被圈养的了。   可这一整天下来,那狼就算“病了”也乖乖在李银腿边贴着,看着看着硬是让薛凡点看顺眼了。   有这么大一只蓝眼狼能养,还特认主,这也太酷了。   等到时候领着出门一溜达肯定得拉风得远近闻名,他们整片街道全知道!   薛凡点羡慕道:“我看你这如果真打算养其实也不错,被邻居看到了就说是狼狗,正好治愈一下前夫哥留下的创伤,他要是敢来纠缠,就放咱儿子咬他!”   “……”   什么玩意就又是创伤,又成他儿子了。   狼再一次听见“前夫哥”这个不甚明白的词,立刻微昂起脑袋看李银。   李银却是两手往他毛茸茸的尖尖耳朵上一捂,示意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听:“再瞎扯以后别找我跟你一起出来了。”   薛凡点果然被吓得吱哇乱叫!   之前说说也没见李银反应这么大,这有崽了就是不一样呢,还没带回家,就开始操心狼听见少儿不宜。   “好嘛,不说就不说了……”   薛凡点自顾自嘀咕,就是没老实多久,便又开始蚊子哼哼,嘴跟闲不住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   “……但确实很气人啊。”   “凭啥啊。”   “咱们是不喜欢他,不在乎。”   “但他算什么东西。”   “给他脸了。”   “怎么敢的。”   “……”   李银还没说话,薛凡点超绝脑回路已经又奔着莫名其妙的角度去了,忽然兴奋道。   “欸你说和野兽对视能治抑郁这事会不会是真的?那这岂不是又对口了!前夫哥不就是不开心,所有不开心都能一起治了!”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狼又开始盯着李银。   李银揉了下太阳穴给他解释:“是藏医传统。中国有个地方叫西藏,那边的医生就叫藏医。藏医认为和野兽,尤其是百兽之王的老虎对视,可以通过野兽身上的能量震慑邪气,净化心灵,增强气场。”   狼还在看。   李银:“……”   李银:“我不抑郁。”   狼不看了。   薛凡点也已经不会再为李银把狼当成人对待感到稀奇。   就是又开始胡咧咧,直接冲狼比了个大拇指:“兄弟你牛牛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用开口说一个字,就能让李银主动说话的人!哦不,崽!”   李银只当没听见,让他把要紧的照片理好了全扔SD卡存回去。   他总觉得还是要做最后一手准备。   …   睡前,李银和薛凡点按部就班开始收拾离开的行李。   乔治打了一晚上电话,似乎已经给他们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部疏通安排妥当。   然后仿佛是秉承负责任的原则,站在两人的客房门口提醒:“虽然我知道你们不爱听,但野生动物无缘无故生病,的确有存在瘟疫这类传染病的风险。就一晚上而已,最好还是不要和它离得太近,让它自己去院子里的铁笼睡是一样的。”   但这李银怎么可能同意。   他这次甚至不说话了,就停下动作冲薛凡点一睨。   薛凡点立刻得令大手一伸,揽上乔治的肩膀便拐去外面抽烟了。   两人各抽各的。   乔治看起来很郁闷:“他跟你在一起一直这样吗?”   任性妄为,不听好人言。   薛凡点完全没听出乔治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对,只是按照李银的交代语重心长抛台词:“他是这样的,比较随心所欲。家里也很宠他,他自己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难得想要点什么,肯定会坚持要到手的。”   乔治微妙一顿:“……他家里条件很好?”   薛凡点:“当然啦,看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高知家庭呢,可宝贝了,每次带他出门都得给他爸妈报备半天才肯放人。”   乔治眼神更古怪:“不是说你们中国人比较传统,怎么他家里都知道你们的事吗?”   薛凡点卡了一下,其实没听懂这是个什么意思,但不管了,还是说:“反正带他出门不容易。你看我来你这儿都拖了这么久,这也就是咱们这儿没信号,不然催他回家的电话估计早该打来了。”   一通聊完。   乔治就像彻底明白自己管不了李银,也不再对李银要和狼共处一室的决定指手画脚,直接放弃。   可这人越是风平浪静,李银心里越没底。   从晚上睡觉一关上房门,李银右边眼皮就开始狂跳,没由来地心悸焦躁。   狼见他眉头紧锁想变回人型,李银却表示不用。   这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熬过就结束了。   …   差不多在当天夜里凌晨三点。   就在李银隔壁的客房房门开了一条缝,乔治悄无声息从里面出来了。   他已经把所有能做的全做了,但随着尸臭的发酵累积,储藏室还是无法再完全挡住腐气,几乎只是站在稍微靠近一点门的地方都能闻到。   乔治戴上手套,神情淡漠地看了裹尸袋里的那摊烂肉几秒。   最终还是转身拿上了刀和客房的钥匙。   并在薛凡点和他的小男朋友之间,毫不犹豫率先选择了李银靠窗的那间,然后轻而易举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那扇门…… 第27章   乔治没穿拖鞋,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   入眼窗帘紧闭,原本散落的行李全被归纳收拾到了背包、行李箱里,立在书桌一侧,整个房间基本已经恢复成客人入住前的样子。   不过乔治没看见狼。   应该又是被那年轻人不听劝,一起招到了床上,甚至一起盖到了被子里。   其实有狼在,他应该是不好动手的。   只是今天下午那畜生看着的确是命不久矣,不太行了。   他原本打算如果狼把李银吵醒,就随便找个托词,说又在家里看见了人,怀疑可能是昨天那小偷,担心李银出事才用的钥匙。   可结果直到他现在开门走进房间,狼居然都还在床上没有一点反应。   那只能说今天大概注定就是要他动手的了。   多一头狼也保不住他们的命。   乔治紧了紧手里的刀,越靠近床上隆起的小山包,眸光越冷,出手的剎那没有半分犹豫,第一刀就是奔着下死手去的,隔着被子便猛朝底下扎进去。   结果被窝瞬间塌陷,手感、承力全都不对!   乔治顿时错愕掀开被子,发现里面除了几个零落的靠枕,根本是空的!   这就是一堆随手散在床上没迭的被子!没有人!   …   半个小时前。   薛凡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听见窗外窸窸窣窣一阵响,一个激灵就给他整清醒了,二话没说抄起枕下的剪刀藏进窗边的窗帘里。   整个过程迅速沉寂,一米九的大高个硬是没碰出一点动静。   以至于李银从他窗户翻进来,立刻就被角落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剪刀都快怼到脸上了,两人才摸着黑看清彼此。   薛凡点明显也被吓得不轻,气急败坏压低嗓音:“你半夜没事翻我窗户干嘛!”   话音没落,紧跟着一个矫健的黑影也越过窗槛轻巧落地,很是熟稔摇头抖了抖身上厚重的皮毛。   于是薛凡点补充:“还拖家带口!”   李银难得无辜眨了下眼:“我失眠,睡不着。”   薛凡点:“……”   你猜我信不信。   李银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坐到床上:“好吧,其实我是怕乔治半夜动手把我弄死,觉得还是要死一起死比较好。”   薛凡点:“?”   尽管李银今晚借着狼的由头,已经让薛凡点把他所能想到的补丁全补上,提了他“家里”的情况。   乔治听完就该明白。   如果这时候他没忍住动了手,不谈杂志社,首先他那不存在的家里人就会找上门,绝对是风险百分百的买卖。   可说不上来的,哪怕做到这种程度,李银心里也还是悬着,总觉得差了什么没考虑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直到刚刚他冷不丁摸到枕边的枪,才猛然转过弯,惊出一身冷汗!   对啊,人家都杀人犯了,哪还跟你讲什么道理……   这不能动手,那不能动手,都是讲给正常人听的,乔治但凡是个能拎清的正常人,一开始也就不会杀人了,更别说还是连环杀人!   一想通其中的关窍,李银登时有些等不住。   琢磨来琢磨去,竟是觉得他跟薛凡点“谈恋爱”这事居然意外地不错,起码能让他们有个光明正大挤在一间房里的理由。   只要他们三个待在一起,乔治就没把握动手一定能成功。   于是李银二话没说打包上狼便半夜翻进好友的主卧。   眼下薛凡点还想追问。   李银却话题一转不继续了,而是开始扒拉他靠在床边的背包:“你现在除了SD卡,还有什么别的非带不可的东西吗?”   “啊?”   薛凡点被这突然一下问得有点蒙,下意识重复:“还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你?”   “……”   李银紧绷的心情瞬间出现裂痕,又被无语笑了:“别神经。”   薛凡点觉得自己冤枉得不行:“我哪神经!确实嘛,肯定得带上你啊!”   不过他也才答了两句,便耐不住又将话题绕回去:“不是,所以你到底干吗?你这样弄得我也好紧张!”   清冷的月色下,好友的抓心挠肝几乎直接写在脸上。   李银顶着他的盯视组织了下语言,道:“好吧,其实是我偷他东西了。”   “?”   薛凡点的脑子再次宕机:“……很重要的东西吗?”   李银点头:“很重要,如果被发现我们就全死定了。”   “啊……好吧。”   薛凡点又一次很神奇地顺利接受了这个设定,既不问为什么偷,也不问偷了什么,只是提问,“那万一他真的半夜找你,发现你不在房间,没关系吗?会不会觉得你心虚。”   李银:“不会的,他找不到我就会知道我今天跑你房间里睡了,还带着狼。”   薛凡点听得眉头直皱,这时候逻辑又挺严谨:“但你放着好好的房间不睡,特地过来找我挤,这合理?”   李银面不改色胡扯:“怎么不合理,好朋友想聊聊天有什么不合理?”   “啊这样吗……”   薛凡点仅仅狐疑了半秒就不再纠结,高高兴兴腾出一半床位,又是枕头、又是被褥地帮忙安置起来:“就是这床大小有限,挤了我们俩就挤不下你的宝贝儿子了。”   自从见识过这狼神乎其神的演技,薛凡点就没那么怕他了,自动爱屋及乌给这大家伙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   而这狼也是懂事得离谱,居然主动顶了顶李银的手背,示意自己睡床边。   索性是床不高。   李银仰躺垂下胳膊,正好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顺在狼后颈上,心中一时安定不少。   ——不得不说,在这么个处境里,身边能有一头狼挨着,实在是非常有安全感的事。   李银很快重新缕好思路,给薛凡点复盘了他们明天离开的流程。   早上正常吃早餐,中午等乔治把车一借到手,他们马上就走,午饭也不留在这里吃了。   “因为照正常速度算,市警应该中午左右抵达南塔镇口,时间正正好。”   “你最好现在就把你的SD卡放到裤子荷包里,这样明天我一给你信号,一定要当场立刻马上跑,其他什么都别拿。”   “也不要靠近储藏室,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都别说。”   “如果实在出了什么意外,就你自己先走,出去了再喊人回来找我。”   ……   李银就像那天晚上在房间里一样,又一次条条框框交代了许多。   只不过这一回的前因后果明显更有指向性,薛凡点听到最后直接陷入沉默,这就是傻子也该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几乎立刻联想到今天李银让他对乔治撒的谎。   在他揽着乔治出去抽烟的那么一段忽悠里。   李银不仅出身名门,还是个爹疼娘爱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公子少爷,可实际情况是他们两个从认识开始,家里就只剩他们一个人了。   没有父母,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薛凡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日清晨。   他刚搬到李银家隔壁,所有家具行李都得由他自己从拖车搬到家里,他毛毛躁躁把杂物摞得老高,想一次性全抱进去,结果没走两步就开始东扭西歪。   眼看大厦将倾,有的没的要散落一地,边上忽然伸来一只特别白的手帮他扶住了。   他赶紧从杂物后面探出脑袋,看见李银第一眼就特傻气“卧槽”了一句,直接用中文问李银是不是明星。   只不过他刚说完就自觉犯了蠢。   因为眼前这哥们儿实在穿得体面。   衣服从头到脚全是名牌,完全不像自己那么拮据,搬个家还得惦记旧家具一起。   他歉意切回英语:“不好意思啊,你是美籍华裔吧,应该听不懂中文,我是前两年才刚跟家里移民过来的。”   结果李银淡淡看了他一眼,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回:“我也是移民。”   短短五个字,薛凡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来绝对会拼命缠着这个人相依为命!   天知道他等这一句乡音等了多久,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   现在一想,这居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   他们两个已经一起东奔西跑满世界溜达了四年,有很多奇遇,也有很多化险为夷。   薛凡点迎着窗外如绸的月光,面朝好友侧躺着,想了想说:“你知道你现在讲的这些像什么吗?”   其实已经很明显,关于乔治究竟怎么回事。   但李银只是望着天花板笑了下,没说话。   薛凡点于是接着问:“那你就告诉我,在我们以往所有的经历里,这是最危险的一次吗?”   李银这才偏头看他。   看他星光闪闪的眼睛,也摸了摸狼的后颈,非常肯定给出答案:“绝对不是。”   …   但实际情况远比李银想象得糟。   因为根本不用靠近储藏室,几乎两人第二天早上从主卧一开门出去,便非常明显地闻到一股异样的刺鼻气息。   躲都没处躲。 第28章   薛凡点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   如果只是一点味道还能装傻当没闻到,可这都直接贴鼻子底下了,再装就真的有点夸张。   于是两人一番对视,很快调整启动B计划。   开始表演前,薛凡点飞快揉了把自己的脸,随后一皱鼻子便一路闻到正在厨房做早饭的乔治身边,蹙眉问:“客厅里这什么味道,有什么东西烂掉了吗?”   这也算是薛凡点自己的真心话,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乔治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早已想好说辞,神情自若道:“之前囤的肉太多,吃不完坏掉了,我早上清理了一次,但好像还是有异味散不掉。”   说完,乔治转过脸看他,他也在看乔治。   ——这还是薛凡点得知真相后,头一次和他这位“靠谱网友”进行如此直白的眼神交锋。   实话是,他现在就是真心非常佩服大家过硬的心理素质。   就乔治这面不改色的样子,但凡不是有人直接告诉他,他怕是到死也看不出背后居然还有那么大麻烦。   完全不敢想李银先前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好在他现在也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薛凡点默默沉淀了下情绪,并没有一口相信:“不是放冷冻吗?”   如果是冷冻,断电一晚上还得先解冻,根本不可能坏成这样。   乔治深深看他一眼,这才转开视线:“昨天晚上家里跳闸断了电,我早上起来才发现,冷冻的还好,放冷藏的先臭了。”   “噢!”   薛凡点假做恍然,看似信了,可其实细瞧还是能很轻易看出他眼中的不信服。   关于这个细节,也是李银教的。   因为只要是和薛凡点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这人也许精力旺盛,对许多事情都抱有极高的好奇心,但绝不是一个对朋友刨根问底的人。   哪怕他察觉不合理,但只要是他认为ok的人告诉他的,他就会非常平等地从善意的角度认为对方也许存在难言之隐。   也就是俗称的“傻白甜”、“烂好人”。   所以放他去搞定乔治反而简单,否则但凡换个人这会儿都得想破脑袋怎么帮乔治圆谎。   等薛凡点磨蹭到卫生间和李银并排挤在镜子前洗漱。   他含含糊糊叼着牙刷嘀咕:“这么长时间呢,你说他为啥不想个天衣无缝点的理由,断电也太扯了……”   李银扫了眼外面:“天衣无缝还怎么钓鱼?你刚要是直接信了,我们就可以原地准备跑路了。”   薛凡点立刻嘚瑟傻笑起来,更小声追问:“那我刚演技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镜子里,今天穿了件灰色短袖的人刚洗完脸,顶着一脸水珠睨他:“说实话吗。”   薛凡点特别自信挺胸。   李银把脸上水珠擦了,埋进毛巾点评:“有点浮夸,但还凑合。”   …   早餐桌上,尽管那股腐臭味依旧萦绕在客厅难以忽略,但谁也没再提这事。   薛凡点依旧没心没肺地拿着刀叉大快朵颐。   李银则兴致缺缺挑挑拣拣随便吃几口,心思明显全在脚边那头病殃殃的狼身上。   今天早上,大概是见这狼的症状越发严重,短短一夜过去,已经从没精神变成跟在脚边走路都费劲,李银特地向男人打招呼,拿掉了禁锢在狼脖子上的铁圈铁链。   一副只想赶紧带狼出去看兽医,并不想深究他家闲事的样子。   可他们不提,乔治居然自己主动提了,开头第一句就给两人干卡壳。   “昨天晚上你们两个是一起睡的吗?”   薛凡点顿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明显对这种即兴表演还不太能搞定。   以至于餐桌足足安静了好几秒李银才接上,语气算不上好:“……什么意思?”   乔治视线逡巡在两人脸上,不疾不徐开口:“我昨天半夜听见动静,怀疑是那小偷又来了,所以起来看了一下,结果找了一圈没找见,担心他觉得你看见了他的脸,找你麻烦,所以敲了你的门,但你没动静。”   李银的眸光迅速冷下来,看起来并不想承认。   反正从小偷开始就是他编的,那就大家一起编:“可能是我睡得太沉,没听见。”   可乔治接着说:“我找了钥匙开你的门。”   “你找了钥匙开我的门??”   李银立刻坐直身子重复,好像如此贸然在晚上私自开他门的行为,完全触碰了他的底线,音量都罕见地拔高,显然是真生气了,“你怕我出事可以把薛凡点叫起来一起找我,而不是直接开我的门!”   这指责一出,本就忐忑的薛凡点更是被好友吓了一跳!   理智告诉他发脾气没问题,但感性又总让他忍不住去考虑乔治的身份,对这么高危险系数的人“直抒胸臆”真的没问题吗……   在等待乔治回话的时间里,薛凡点手心都冒汗了。   正当他心惊肉跳,乔治沉默片刻后居然服了软,缓缓挑动了几下餐盘里的东西:“抱歉,这个确实是我的问题。”   算不上多有诚意,但至少说明李银做出的“反应”对了。   然后三人也没再继续谈论谁睡在谁房间里,好像这个部分也就这么过了。   薛凡点现在就感觉自己一整个菜鸟误入高端局。   屏息凝神地,根本不敢随意参与话题,生怕自己说错点什么,搞砸事情直接露底,属于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给副本稀里胡涂走完了。   殊不知他这点不知所措其实也是李银计算在内的,可以解释成担心性取向被发现的尴尬。   所以薛凡点琢磨来琢磨去,也就得出一个好友又说对了的结论。   ——看来乔治也觉得好朋友偶尔睡一起聊聊天很正常。   …   经过李银这一通脾气,两人好像终于通过乔治的最后考核,氛围反而缓和。   薛凡点几番察言观色,确认一切重回风平浪静才放下悬到嗓子眼的心。   他现在只庆幸知他者莫若李银。   好友一直拖到现在才说出背后隐情,果然有他的道理。   哪怕眼下已经到了最后,该铺垫琢磨的东西薛凡点自己已经摸索得差不多,可他依旧在得知真相仅仅几个小时后便开始熬不住。   但凡更早让他知道,他都绝对得拖着李银立马玩完!   客厅里。   乔治没事人一样去看台区伺候绿植,给盆栽浇水,李银也在归置他最后留下的一点行李,唯一剩下的闲人就只有他和李银那头趴在地上装病的宝贝狼。   狼大概是看出他的紧张,主动挪到边上望着他,想给他找点事做。   可饭已经喂到嘴边,薛凡点依旧不知道张嘴,完全看不懂狼什么意思!   还是问过李银才知道,这是饿了想吃东西。   于是薛凡点如蒙大赦,屁颠屁颠跑去厨房一顿忙活,狠狠给狼加餐吃饱好上路。   而当他端着肉碟回到客厅时,乔治放在茶几的手机忽然响了。   薛凡点就在旁边,心里那叫个激动,只以为是终于要熬出头,拿起手机便对乔治道:“嘿!有人来电话,是不是咱们借的车要到了!”   乔治放下水壶过来:“是安迪吗?”   薛凡点低头看屏幕:“呃……不是,是瑞恩?”   他不知道那天来给他们送肉蛋奶的大叔叫什么,只觉得“瑞恩”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隐约感觉好像是在萨瓦娜的餐饮店里听过,但他记不起来了,将手机递给乔治。   “瑞恩是谁?”   他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注意站在自己沙发背后的好友一听见这个名字立时僵住。   直到乔治走到他面前,确认来电显示的确是“瑞恩”,这才意味不明回答:“是片警。”   “啊?”   薛凡点猛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乔治于是擦了擦手上的水,一双望过来的眸子闪出几点他看不懂的光,接过手机完整道:“是我们南塔镇上的片警。”   话音落下,三人气氛瞬间凝固跌至冰点。   薛凡点的头皮“轰”一下就炸了,所有激动一扫而空,片警怎么会在这时候给乔治打电话?!   难道市警那边还是走漏了风声,被镇上知道了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扭头朝好友的方向望,好在他忍住了,强装镇定:“……你们关系很好吗,怎么工作时间还找你。”   只不过这一次乔治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然后接通了电话,说:“瑞恩,是我。” 第29章   弥漫在空气里的窒息一触即发。   太近了……   他们三个都站得太近了……   导致这通电话虽没开免提,却也几乎等于全客厅公放。   无论是就站在乔治旁边的薛凡点,还是仅仅一个沙发之隔的李银和狼,都能轻而易举将电话两头的对话收入耳中。   而薛凡点几乎在听见那位片警声音的第一时间便恢复记忆,不是之前在餐饮店拿枪对着狼的怂包又是谁!   上来第一句就相当不妙。   “嘿乔治,出事了!”   闻言,薛凡点和李银紧绷的神经皆是一凛,余光已经开始检查乔治方圆两条胳膊的距离有没有枪支弹械。   乔治本人倒还算冷静:“怎么了?”   片警听起来像是偷偷打来的,压着嗓音说话:“我也不确定,我本来是在萨瓦娜店里吃东西,但镇上突然来了好多人,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一看就是便衣!”   乔治顿了下:“便衣,警察吗?”   “对啊!像是市里下来的,我这一点音讯没收到,肯定是大案子!但我想着我们这儿也没人犯事,硬要说,就你家里来了两个外地的,该不会他们是什么在逃通缉犯,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来躲风头吧……”   一片死寂里,话筒那头片警夹杂着电流的声音突兀得像是听广播,三个人都知道彼此能听见,每多蹦出一个字,空气便更凝重一分。   李银心中思绪飞转,在他的预计里。   市警只有可能晚到,连怎么拖延到下午的事他都已经打算过,结果现在不仅提前,还提前了这么多!一大早就被通风报了信。   乔治锋锐如炬的目光立刻落到两人身上。   脸色精彩无比,有震惊,有怀疑,更有想不通和不可思议。   只是没等他多做反应,瑞恩那边已经率先出现状况,很是着急忙慌道:“妈的,不能说了,开始封口收通讯设备了,我现在都是猫萨瓦娜后厨给你打的,藏不住了,你自己注意!”   说完,电话猝然挂断,只剩“嘟嘟”忙音兀自回荡在阒然无声的客厅里。   此时此刻,薛凡点站得距离乔治相当近,近到他都怀疑乔治能直接听见他胸腔里直打突的心跳。   他刚已经看过了,这里入目可及没有任何可供使用的冷热兵器,脑子里已经飞快构思好应该怎么一招将乔治撂倒。   毕竟这时候来警察,还是市区里来的,想也知道是谁叫的!   遮羞布已经扯下……   就在三人对峙的眨眼功夫里。   乔治竟不知何时将枪藏到了背后的裤腰带,也许就是刚刚从绿植走过来的时候,眼下反手摸枪便要直对薛凡点胸口。   然而他的动作快,李银比他更快。   电光石火间,李银悄然伸进背包的手倏得抬起,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正中乔治拿枪的右手,“砰”一声枪响,带着后座力打的乔治手里的枪应声落地,伤处鲜血淋漓。   乔治立刻失声捂住自己被洞穿的右手手背痛呼!   再抬头,薛凡点已经迅速从他眼前消失,一个撑手翻身越过沙发便同李银一起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甚至连那头恹恹无力的狼都忽然猛地呲牙站直,凶悍无比挡在他和那两人之间,丝毫没有先前病入膏肓的情状!   转瞬光景,局势已经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乔治几乎在瞥见李银手里枪的瞬间便是一声低骂!   立刻认出这竟然就是他“遗失”在绿洲里的那把,百密一疏,难以置信盯向眼前本该是三人里最没威胁的那个:“你居然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   乔治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无论是前天他和薛凡点单独下绿洲露营过夜,还是昨天李银发烧生病,他都在不间断地设法试探他这位“神交”三年的老友。   在他心里,就算李银能演得滴水不漏,薛凡点也是不可能的。   乔治很笃定指认:“我非常确信,薛一直到昨天都还对我的事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只是眼神有了那么一点点转变,却已然脱胎换骨,立马就和他心中“薛凡点小男友”的形象截然不同了。   分明身形依旧瘦削单薄,却不再骄纵,不再弱不禁风,而是拉回初见的印象。   那双蕴聚睿见的黝黑瞳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眸光之冷静,明显对现在的情形早有预计,哪怕只是单手持枪,也丝毫不会让人产生他在虚张声势的怀疑,永远站得笔直锋利。   轻描淡写便在带着薛凡点和狼向门口后撤的空档里,顺着他应了:“他昨天确实不知道。”   “?”   那就更没道理了!   “你的意思是说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独立完成的计划和报警,一直没告诉薛??”   这在乔治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首先能在那么早察觉他的异样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而谁又能在得知这种事以后,可以全然忍住不告诉同伴,仅凭自己策划出逃??   乔治都不知道该说李银这是托大,还是极端自负!   可那年轻人依旧只是平静举枪指着他。   没再回答,胜似回答。   就好像在说,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   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聪明、冷静、谋算、强大,没有惊惧,没有不安,没有人性中的一切弱点,不但可以一个人瞒下所有事装得有模有样,躲过试探,还能带着一头狼都跟着演戏!   这也是乔治觉得最荒唐的!   他森冷的眼神彻底阴鸷下来:“我不明白,你怎么搞定的这头畜生。”   现在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根本没什么小偷,一切都只是李银为了推脱洗清他们身上的嫌疑,让狼顺利登堂入室的借口罢了,一举两得。   “不要告诉我先前翻乱家里东西的,也是它。”   可李银完全不搭茬,只是神情冷然向他警告:“现在不是揭秘时间,你的左手如果再往下藏一公分我就开枪了。” 第30章   像乔治这种人,他们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们更聪明,还能反过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所以企图一旦被识破,最后的佯装和体面也将被撕下、荡然无存。   乔治的眼中几乎瞬间燃起烈火,有被愚弄的愤怒,也有终于找到猎物的兴奋。   慢慢地,他的嘴角甚至扬出一个癫狂的弧度,对眼前已然退到门边的两人一狼笑了下,说:“那你就开枪试试,这把枪里我一共就装了两颗子弹,我确定你们偷不到更多了,刚刚已经打过一发,现在还剩最后一发。”   全部打完也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意思是他觉得李银没法一击即中,仅凭一枪就要了他的命。   李银也笑:“要赌吗?你是觉得我刚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乱打的?”   刚才打出第一枪,两人动作都非常快。   乔治深知李银能在这种关头,还保持如此高精准度的动态射击,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这就算放到他以前的部队里也是相当出挑的射击成绩。   遑论他们现在的距离也就是客厅茶几到门口,完全算不上远。   一个脑袋的目标大小,远比移动的手背好打得多。   可乔治紧跟着说:“你们没有车,除非你现在就直接打死我,不然一颗子弹顶多只能保你们出这扇门。”   一旦他们从这扇门出去,外面是笔直的乡镇道路,没有任何遮挡物,在这种地方只凭腿跑,他们胜算很小。   乔治赌的不是射击命中率,他赌的是这两个人不敢杀人,或者说不想杀人。   李银的确不想。   所以他睨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非常无所谓道:“那就不出去了。反正最迟一个小时,警察肯定能赶到。”   大不了就是他从现在开始对乔治举枪一个小时。   乔治果然顿住,捏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好半晌才盯着他吱声:“你全都考虑过了。”   李银不置可否。   至此,看似稳操胜券局面已经彻底倒向他们这边,但其实薛凡点、李银、狼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他们三个心里都知道。   这把手枪里,根本就没有第二颗子弹了!   ——两颗子弹,早在绿洲李银第一次震慑狼时就已经朝着空地开过一枪。   李银发誓那时候他但凡知道弹夹里只有两发,绝对不可能那样轻易扣下扳机。   而薛凡点后来自己带枪,自然也是检查过弹夹的,不然李银也不会交代他如果碰上意外,尽量一枪解决。   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李银本也没想就这么把最后一发子弹打出去,但刚才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思考是直接要了乔治的命,还是打手背而已,潜意识里的避让已经让他的身体在那零点几秒里做出选择。   他确实没杀过人,也没那么容易对谁下杀手。   他们现在就是在虚张声势!   所以当乔治冷不丁说“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就算我现在束手就擒,等着被警察带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并飞快弯腰用左手捡枪时。   李银当即就把手里的空枪扔了,什么背包都没带,果断转身便同薛凡点和狼一起夺门而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乔治来说,被他一枪嘣了是死,杀了这么多人进局子也是死,横竖都得死,不要命硬拼他们没那么干脆下手,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种意外情况李银当然考虑过,并且极有可能没什么好办法。   所以他昨天晚上和薛凡点约定的方式是摔枪为号,只要看见他扔掉手枪,立刻马上,拔腿就跑。   好在是他第一枪打中了乔治的右手。   乔治又完全不是左撇子的料,从客厅追到院子,一连在他们身后开了好几枪都没打到。   其实按乔治原本的设想,他们的确应该很难跑掉。   但乔治忽略了自己可能因为意外翻盘,陷入杀红眼的状况。   除非他能及时恢复理智,立马放弃追踪,转身带更多的枪械在身上,不然他们其实有不小的概率成功脱身。   因为李银看过了,他手上那把枪的弹夹是15发制。   刚刚数着枪响已经开了五发,也就是最多还剩十发,照乔治这个射击频率,全部打完正好足够他们跑到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如果乔治一直等到弹夹打空才想起子弹补给,说实话,再加上他左手这稀碎的射击,绝对是没可能追上他们的了。   当然,这样顺利逃出生天的前提是乔治剩下这十发,一枪不中。   他们三个全部赌命成功!   其实凭客观速度讲,狼四条腿绝对是优于他和薛凡点这废物两脚兽的。   但明显是为了断后,狼主动控制速度压在了两人身后。   李银耳边枪响不断。   九枪、八枪……六枪、五枪……   他除了迈动双腿,就是机械麻木地合着自己疯狂鼓动的心跳,倒数剩余的子弹数。   数到最后两枪时,李银感觉自己猛地被狼从身后扑到了乔治家的院门边上,撞得铁门一声巨响,子弹堪堪落在脚边。   好消息是他没被打到。   坏消息是他的脚再次扭伤了!和几天前一模一样的位置,百分百是短时间内陈旧损伤未彻底恢复引发的习惯性扭伤。   李银几乎立刻就知道要糟,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法儿单凭自己站起来了。   乔治一见他跌倒,即将追进院子的脚步飞快顿住,血流如注的右手咬牙忍痛稳上左手,毫不手软略一瞄准预备补枪。   李银知道狼绝对是打算替他挡的。   但说实话,这头狼命不该绝于此。   如果不是碰上他和薛凡点,人家自己早就远走高飞,是为了救他们才一次次留下来涉险。   李银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这一枪打到他身上。   所以当最后一声枪响,李银骤然从后面抱住狼就地滚开时,连狼自己也没想到。   李银右边大腿外侧瞬间见了红,血腥味四溢。   狼当即一声低嚎,焦躁从地上爬起来。   也是这时,略微领先一步的薛凡点才猛然发现身后状况,看见李银摔倒在地,大腿中枪,也顾不上自己了,扭头便重新回到院子里。   眼下乔治一梭子弹打完,肾上腺素狂飙,食指无法自抑地对准两人一狼持续扣动扳机,可弹夹空空如也,只能咔出空响。   李银扭伤了脚踝,大腿还负了伤。   他知道自己绝对是不可能跑完外面这二十公里路了,仅仅一秒便做出决断,推开薛凡点企图扶起他的手道:“你先走。”   这也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如果出了意外,薛凡点就自己先跑。   然而薛凡点这次直接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头一次一点没参考他意见,一言不发便弯腰拉着好友的胳膊猛然拽起,硬生生将李银一米八的人从地上抄到自己背上。   李银知道他什么心思,可他现在冷静得发指,只说:“你这样我们都走不了。”   凭薛凡点的脚程,刚刚就已经是在照顾他,不然几步就能跑没影,乔治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可现在一旦开始一拖一,局面就又不一样了。   李银再次重申:“薛凡点,你放我下来。”   薛凡点语速飞快,嘴跟机关枪一样:“讲道理不太可能。都说了非带不可的东西除了SD卡就是你,我是个话痨你让我一个人待在国外没人讲中文我不如现在直接去跟乔治肉搏。”   “……”   李银是确实没见过这种关头都还能话这么密的。   也就从地上起来的功夫,那头乔治已经要转身回屋里拿新的枪支。   没有时间犹豫了,狼仅仅在李银垂下来的伤脚边蹭了一下便毅然转身冲着屋门口的乔治猛冲过去。   薛凡点直接呆了。   李银心头猛地一沉,却也一改先前态度,当机立断咬牙调整决策在他肩头锤了把:“走!”   薛凡点望着狼的背影脑子还在发懵:“就不管它了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一头非亲非故的狼来给他们兜底!   李银要不是现在两条腿都残了,恨不得直接在薛凡点身上踹几脚:“管好你自己就是帮忙了!快走,他自己有办法!”   虽然李银很不情愿这样。   但如果只是他一个,他可以为自己决定留下来,可现在薛凡点坚持跟他绑在一起,他不可能不管。   “要你快走,聋了吗!”   在李银喊出这句话时,狼已经扑到乔治身上一口咬住男人抵挡的手腕。   他还想更进一步。   可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乔治竟然直接挥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猛一把将体型几乎笼住他整个上半身的狼直接摔到一旁。   薛凡点这下终于不愣了,二话没说抬腿就跑。 第31章   他知道李银是对的。   这是一头狼。   要论没有兵器的肉搏,狼才是他们三个里的最优选。   刚才如果不是为了等他们,人家蹬蹬腿,很快就能从这鬼地方离开,他们留下来才是给狼添麻烦。   赢面其实很大。   就是薛凡点实在想不通这头狼为什么能为他们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屏息凝神,背着人足足冲刺了五分钟,确定后面没人追上来才终于稍稍松气,问:“狼给我们断后这事也是你们提前签过合同,商量好的?”   他体力再好,背着李银这么个身量不低的成年男性一刻不歇地跑也很要命。   李银趴在他背上声音很低,只是闷闷“嗯”了句。   薛凡点还在跑,不过速度明显缓下来,和乔治同样难以置信:“他留下来这事肯定不可能是你提的,只能是他自己提的。但这就很离谱,你俩到底咋沟通的,还能商量方案?”   李银这次直接没了声,沉默好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道:“……第一枪我应该直接射他脑袋。”   “那我还应该翻沙发的时候顺手给他枪捡走呢!妈的,这场面谁还能有经验不成。”薛凡点直接叫停好友的自省。   还是那句话,后悔是没有用的。   硬要说后悔,他才是该肠子悔青的那个,李银都没怪他硬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更不该为这点事自我苛责。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他们现在能跑出来已经是谢天谢地。   好在这也不用认路,左右就一条道,只管埋头跑到黑。   如果市警效率足够高,说不定他们半道就能和警车碰上,也不是硬要跑完二十公里。   于是接下来的三五分钟,两人一句话没说过。   毕竟跑步的时候聊天,纯纯属于给自己找麻烦,别说薛凡点还是超负荷“负重跑”,但他很担心李银的伤。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问:“……你腿还好吗?”   对于中枪来说,大腿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位置。   因为大腿的肌肉组织多,一旦被高速旋转的弹头穿透,不仅会绞伤组织、损坏神经,还容易伤及腿骨和大动脉,每一样后果都相当严重。   一般中弹不直接疼晕过去就已经是奇迹。   再抛开医治不及时,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情况不谈。   就算他们及时清创,进行了抗感染治疗,将坏死的组织和神经全部阻隔处理干净,也极有可能留下永久性的功能障碍,后半辈子需要在轮椅上度过。   这种情况要是落在李银身上,薛凡点完全不敢想。   他不知道李银伤的具体怎么样,也不知道人还醒着没有。   但他知道自己手扣住李银大腿的地方湿热一片,如果放任血这么流下去,李银绝对坚持不住,搞不好得直接截肢。   所以不等李银回答,他已经果断做出决断,通知道:“我们得先帮你止血。”   万幸是他把背上人放下来,李银眼睛还睁着。   只不过整个人苍白如纸,嘴唇也早已失去血色,脸上、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瞳孔游离在虚焦边缘。   薛凡点一个用力便暴力撕烂了自己白T下摆,紧紧绑扎到好友腿上:“李银你不能睡,隔着裤子我看不见你的伤口什么情况,得你自己告诉我,到底伤到哪儿了,有没有打到骨头!”   李银原本就不是个多能忍疼的人。   此刻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尽管睁着眼,却其实什么也看不真切,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回话:“……没。”   血源源不断地从李银腿上流出来。   薛凡点包扎动作一刻不敢停,双手很快连着布条一起尽数浸染血色,继续提问:“子弹呢?子弹有没有留在里面,还是直接洞穿了。”   李银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也都拿去抵御剧痛,哪能思考得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觉得要被烦死,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可薛凡点依旧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不能睡李银,你不陪我说话,我一个人跑不完这么长的路。”   李银想说他骗人,区区二十公里。   “敢情你之前让我别受伤,是在这儿等着我,打算要我背你,但你这也太重了。”   重就他妈别背了!   李银是真的要被困崩溃了,从来没这么困过。   满脑子都是自暴自弃,想告诉薛凡点跑不动就别跑,背不动就别背,只求能闭上嘴别烦他!   可薛凡点又说:“如果你现在睡了,那狼就白留下来帮我们拖住乔治了。往后五年、十年,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吗?对得住良心吗?”   如果李银还清醒,他能很轻易指出这话里的悖论。   比如他现在要是睡了,大概率也就没什么五年、十年这些以后了。   可李银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听完就剩一个念头。   ——睡不着。   如果真的辜负了那头狼,他绝对睡不着。   …   一开始没命地跑,是为了躲乔治。   现在没命地跑,是为了救李银。   薛凡点真的这辈子没觉得二十公里有这么长过,嗓子眼干到刺痛发涩,口鼻呼哧带喘全是热风,跑到后来连时间都模糊了,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银起初在他背上还能对他的话勉强给出一点反应,动动手指,但到后来基本只能靠他自己偏头去看。   看李银究竟还有没有睁着眼。   好在于喀科维达的市警大概真吃错了药。   不仅早到,办事效率也是出奇得高,很快就在半道给两人碰上,然后火速将李银带回镇口展开清创。   很神奇地,他们连医护人员都一起从市区带了过来,设施准备相当齐全,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怠慢。   其实后来回过头看,背着李银的这段路也就二十分钟。   只是那时李银伤处的血已经把薛凡点的衣裤染红,每在那条路上多奔跑一刻,薛凡点都觉得度秒如年。   餐饮店周围围观的镇民毫无例外,全被两人血涔涔的骇人模样吓了一跳。   当李银躺上担架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数被汗水氤氲浸透,声音是发不出的,但眼睛始终睁着,能明显看出来意识涣散得非常厉害。   可如果你向他提问,李银相当迟缓地也能给出一星半点回应。   医生惊讶于这位看着斯文羸弱的亚裔居然能一直保持清醒。   而薛凡点只关心好友的腿到底什么情况,自己满手是血,衣服破破烂烂也不顾,寸步不离守在医护车外面。   之前他无所谓那劳什子银彩鱼究竟孰真孰假,可现在他只希望乔治仅剩的几句真话里,起码银彩能许愿这件事是真的。   让李银的腿没事。   好在医生很快处理好伤口出来。   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把手枪的子弹口径格外小一些,没有伤到腿骨,送医也还算及时,子弹已经顺利取出,不至于到截肢那一步,只是后遗症多少还是不可避免,后续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和复健期需要坚持。   “会影响走路、跑步吗?”   医生顿了一下,答得很含蓄:“嗯……不一定,得看个人恢复情况。”   那就是会影响。   薛凡点当时就有点疯了。   他一直浑浑噩噩守在李银的担架床边上,连萨瓦娜什么时候凑过来递的水和毛巾都不知道,只是坐在那儿止不住地抖腿发呆。   李银打上止痛终于能安心睡下。   但也就睡了一小会儿。   薛凡点冷不丁听见好友叫自己的名字,还愣了愣,没想到他醒这么快,起身便想叫医生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可李银嗓音嘶哑得不象话,伸手抓住他衣角第一句就问:“……有没有去找狼?”   狼虽然是比他们赢面大,但那是目标分散的情况。   一旦让乔治重新摸到能使用的武器,最后结局怎样还是两说。   他怕那些警察见人已经出来,就直接当做任务完成了事。   薛凡点赶紧点头:“找了!他们一把我们送回来,我立马让他们回去找了!”   那时薛凡点本以为自己要说服这帮人动用警力,回去找一头狼会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   可结果这些警察异常配合。   几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见要找狼,也只是短暂迟疑问了句是不是谁的宠物,随即立刻重新组织向乔治家出警,半点没耽误。   薛凡点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一股脑全倒出来:“出发有四十分钟了,我特地让他们加紧,估计一来一回差不多快了,你再眯一会儿,等找回来我喊你。”   至于找回来的是乔治,还是狼,薛凡点并不敢多做保证。   李银却不肯,一双眸子逐渐聚神重新闪出光亮,定定望着他坚持用干涸起皮的嘴唇努力说话:“……打电话。”   他们没有通讯设备,警察还能没有吗?四十分钟早该到案发现场,在回来的路上了。   薛凡点其实也考虑过,但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非常担心结果不是李银想要的,正想能拖一刻是一刻。   外面已经有人喊:“回来了!找回来了!”   李银闻言,立刻不顾薛凡点阻拦就要从担架上起来。   他甚至不需要人说,视线扫过就知道靠在旁边的拐杖是给他准备的,伸手一捞便借力站起来。   眼看再不扶,人家都要自己一瘸一拐从医护车上蹦下去了,薛凡点赶紧先一步跳下,直接给李银平稳举下车。   两人抬眼望去,两辆飞驰回来的便装警车刚在餐饮店不远处停下。   一时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小镇居民更是个个伸长了脖子。   ——尽管距离李银和薛凡点满身是血回来才过去四十分钟,但以这小镇消息传递的速度,关于乔治杀人藏尸的事早传开了!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原本没在这边吃早餐的镇民也都巴巴赶来看。   毕竟大家邻里邻居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和和气气的,谁能想到镇上竟然还藏着个杀人犯啊!   而薛凡点向警员请求回去搜救野生狼的事,心思活络的更是一下就给那天餐饮店门口被薛、李两人投喂过的“流浪狗”对上了。   举手之劳,知恩图报,几个关键词顿时给这热闹的烈火添了把干柴,故事越发精彩起来。   眼下大家都想看看此刻随警车喘着气回来的究竟是人还是狼。   李银和薛凡点也是一路往前迎。   有警员从车里下来,远远看见两人,赶紧一路小跑过来喊:“人,是人!已经带回来了!”   人群瞬间如滴了水的油锅炸开。   如果回来的是人,那岂不是说明那头狼以身报恩,最终还是被乔治杀了?!   李银也觉如堕冰窖,一颗心直接沉到谷底。   薛凡点立马扯住警员追问:“那狼呢?活要见狼死要见尸,你们是压根就没看见狼,还是狼已经……”   “不是不是!”   那警员摇头连连,似乎也有些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解释道:“是人,没看见狼,是两个人!”   薛凡点:“?”   哪来的两个人?   旁边的李银却如获新生,停滞的脚步再一次随心跳飞快前进起来!   众目睽睽下,从警车后排戴着手铐下来的,是一位身形颀长高挑的男孩子。   他穿着黑色的连帽外套,大半张面容遮蔽在宽大的帽沿下,只露出薄唇和下巴,众人望过去,除了身高和他们的老邻居乔治相仿,其余年龄、气质没一样对得上,谁也没在镇上见过。   薛凡点更是直接傻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议论纷纷的人潮里,还在继续向前的似乎只有李银。   他就像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甩开怔愣的好友便独自拄着拐杖努力来到少年面前。   同车的警员瞬间紧张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位的重要性,三五个人立刻上前想要提醒这是不明人士,可能存在危险。   要知道这人从被他们在乔治的尸体旁发现,到带上警车,自始至终哑巴一样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可李银置若罔闻,径直抬手抚上那张沾染血污的脸。   他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感受掌心一如常人鲜活的体温,然后拐杖一松,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紧紧将人抱进怀里。   这个拥抱,少年戴着手铐注定无法响应。   但他弯腰颔首,连着帽子一起乖顺埋进年轻人温暖的颈侧,嗓音低沉澄静,出口依旧只有那两个字。   “李银。”   —— 正文·完 —— 第32章 【番外 1.0】   “姓名。”   “李银。”   “薛凡点。”   “……”   “年龄。”   “二十五。”   “二十五。”   “……”   “为什么要去南塔?”   “旅游、陪同。”   “杂志社栏目采风。”   “……”   “你们是什么关系?”   “……”   “……”   一阵沉默,薛凡点终于忍不住看了那个莫名多出来的男孩子一眼:“我跟李银是朋友,他我不认识,也没见过。”   警员停下做笔录的笔,抬头看向少年和李银。   李银却坦然抬出两模两样的说法,直接驳了好友的回答。   “我跟薛凡点是朋友,和这个男生是在乔治家里碰上的。他也是过来旅游,我们到的时候,他住在乔治家还没走,干脆一起玩了几天。等到乔治东窗事发意欲行凶,因为我大腿中枪,他怕我医治不及时,让薛凡点带着我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拖住了乔治。”   薛凡点:“?”   警员:“那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们知道吗?”   李银、薛凡点异口不同声:“知道/不知道!”   李银望身边还戴着手铐的少年,仅仅停顿两秒便帮他把名字取好了:“他叫李狼,今年十七。”   薛凡点:“??”   那警员果然顿住:“什么意思,他也是中国人吗?还是混血?未成年?”   李银:“是的,多国混血,十七岁,未成年。”   警员:“那为什么你们一个说认识,一个说不认识?”   李银面不改色,磕巴都没打一个:“可能事发突然,我朋友被我的枪伤吓到,出现了一些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愿意面对我们两个成年人,把一个未成年留在那么危险的境地,所以暂时遗忘了关于这个男孩子的记忆。希望你们尽快走完流程,让我带我的两位朋友回内苏里德做全面检查。”   薛凡点:“?????”   …   薛凡点从口供室一出来就有点疯了。   推着李银的轮椅便到警局外的拐角小声:“不是,那小子到底哪来的?还李狼?你干什么保他??”   他打看见那个男生从警车里下来,就完完全全懵了。   既搞不明白这人是谁,又搞不明白乔治最后怎么是被这个人弄死的。   关键李银对他还相当好,见到人被带回来居然立刻过去给了拥抱,就好像他们真认识一样。   李银没什么别的解释,只是说:“反正现在要用正当防卫把他弄出来。”   薛凡点彻底被整不会了:“可我们又不在现场,咋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弄得,万一……”   “没有万一。”   李银:“就是正当防卫。”   薛凡点难得有些崩溃:“银子你真的假的啊……你冷静一点,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到时候要是上了法庭……”   “到不了上法庭那一步。”   李银再次打断,根本也不打算商量:“现在他就会在里面把乔治其他藏尸的位置也写出来,然后警察会给现场传呼信息,一旦核实信息正确,他就会被放出来。”   李银先前关于少年为什么不开口说话,给出的理由是声带受损。所以问话全部由他代为回答,实在需要本人确定的,就会让少年在纸上写下来。   比如现在少年应该就在里面杜撰他的“身世”,以及为什么会来南塔“游玩”。   薛凡点明显对这说法还是不能接受。   于是李银干脆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说他是怎么来的?”   “……”   薛凡点直接哽死。   荒原莽莽,突然冒出个谁也没见过的大活人,确实非常无从解释……   他静默好半晌:“那狼呢?”   话音落下,那男孩子正好从警署走出来,一双手上果真如李银所说顺利摘掉了银手铐。   李银坐在轮椅上,牵住他的手便道:“也签过合同了,等我们回家,狼会去找我们。”   ————   说实话,薛凡点觉得很荒唐。   这里是塞尔萨斯州,他们可是住内苏里德,这都跨州了狼还能找到?   但没办法,这趟旅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荒唐。   所以薛凡点后来在他的私人日记里这样写道:   直到我们三个同行回到内苏里德的家里,我也没搞明白那个男孩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能看出来李银和他真的很好,我也就不想再深究了。   当然,可能真是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也说不定。   毕竟银子中枪这事的确给我吓得不轻,他开心就行!   与此同时。   乔治这件事很快凭着耸人听闻的标题【南塔小镇连环杀人案】在当时传开了,一时间轰动震惊全社会,所有报社、电视台都在报道,舆论闹得沸沸扬扬。   相关部门对我们进行了个人表彰。   我也因为这件事顺利升职。   各路采访纷沓而至,杂志社里再没人瞧不上我,反而都开始追着我要看这趟出差采风的照片,询问案件细节。   然后无论我回答什么,他们都会莫名其妙在末尾感慨一句“神奇的中国功夫”。   关键我还不好解释,因为我真会点功夫。   但其实除了乔治,“南塔”很快又爆出了另一件事。   有关那位餐饮店的老板娘萨瓦娜。   报纸上写她趁着这起连环杀人案吸引了市警到镇上,主动向警方寻求帮助,说自己是被强行掳到南塔的,已经整整八年了,镇上所有镇民都知道,可没有一个人肯帮她。   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只占据了社会版面上一个很小的豆腐块。   我能格外留心注意到,纯粹是因为我们跟这报道里的主人公见过。   萨瓦娜的名字一下就吸引了我!   并且我从我混乱的记忆中,隐约记起她在我守在李银担架床边时,似乎的确是想要跟我说点什么的。   只不过那时我全挂心李银的腿去了,完全没心思听。   现在想来我真该死啊,幸亏她自己鼓起勇气找了警察。   【“听说你后来又带地理杂志的同事一起回了一躺南塔是吗?”】   “啊是的,因为银彩鱼的确非常神奇,所以社里希望我带同事再去勘察一次。”   【“你那位好朋友有一起同行吗?”】   “没有的,他当时腿伤未愈,还在医院康复理疗。不过因为是新发现的物种,所以研究机构也组了几位生物学方面的专家让我带着过去。”   薛凡点本来打算也看看狼怎么样。   可结果这一次他只找到了李银口中的海,其他别说狼,连那片传说狼生活过的森林都没看见影子。   甚至海也是在十几公里的峡谷之外,根本不像好友形容的绿洲附近,这让他非常困惑。   他回头给李银说。   李银也只是若有所思停顿几秒,表示可能是他记错了。   【“那你朋友的腿呢?”】   “喔!这个很神奇!他的腿后来恢复得非常彻底!奇迹地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那个莫名其妙跟着他们回来的男孩子。   因为李银回来之后住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按薛凡点自己的想法,他肯定责无旁贷,得一直守在李银病床边上照顾他,可结果那个男孩子明显比他能干得多。   陪床、守夜任劳任怨。   除了自己偶尔有事,他得回李银家里拿一趟换洗衣服,其余时间几乎都待李银眼皮子底下。   话很少,比李银还少。   但也不是完全不说,该说的时候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比如李银同病房隔壁床住过一个老头,总喜欢在午休时间讲电话。   薛凡点这头还琢磨怎么措辞,人家小男生已经直接起立床帘一扯,伸手就给那老头床头的呼铃按响了。   等护士一来,告状告的条分缕析,连老头上厕所不冲水的罪状都没放过,不声不响全记心里呢。   再比如给李银端个茶、倒个水这种事,这小男生也是有眼色的不行。   大概知道他心里有想法。   所以如果自己在医院,他是不会抢着做什么的,就默默在旁边待着。   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于是对比一下就出来了。   他给李银倒水,就是真的倒水,一整杯水全喝完才知道续杯。   人家小男生倒完还记得时不时摸摸杯子,烫了添凉水,凉了添热水。   他扶李银坐轮椅出去溜达,那也是真溜达,放轮椅上就开始推。   人家则又是毛毯又是披肩,还要给李银把袜子也揣好,以备风大天凉,最后再灌一瓶水扔轮椅后背的口袋里。   再论李银的康复训练,那更不用说。   有些项目得家属配合帮助完成,医生过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教的,结果他这边还在玛卡巴卡,那男生已经学得飞快,什么都搞明白了。   可就是这样在帮李银训练的时候他也不抢。   直到薛凡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笨手笨脚,主动开口换人,人家才过来接手,第一遍就精准掌握所有要点。   自那以后,他就彻底老实了,再不跟人家抢着干活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薛凡点还碰见过一次李银的前夫哥。   那会儿前夫哥戴着墨镜刚从李银病房出来,迎面碰上只说了一句,别删他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可以继续找他。   听得薛凡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扒拉列表点开这人聊天框,看见上面多出来的那一大段聊天记录才恍然,他就说当初那些市警怎么会出警速度那么快,对他们的话那样耳提面命。   原来李银是物尽其用,指使这位大明星报的警!   难怪后续警局走流程、放人都顺利得不行。   果然有对比才有伤害。   等薛凡点看完前夫哥,再看到那个男孩子,立刻觉得顺眼多了。   加上医院所有医护都夸他会照顾人。   所以后来杂志社让他带队再回一次南塔,他也就安心把李银交出去了。   ——噢,当然,那个男生会说中文这一点在薛凡点心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项。   后来李银出院以后,在附近郊区的农场买了幢房子。   一开始我以为他打算从我隔壁搬走,吓得我连夜拍门求他别丢下我。   好在李银说只是没有工作的时候去那边待待,换个环境,平时还是住在这里。   我的心又放回肚子。   虽然不太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可打扫郊区的时候也还是过去帮了忙。   直到某一次周末我跑去找他玩,冷不丁看见画架被挪到了院子里,正对远处开阔的草场。   李银坐在轮椅上比对着像是在画什么。   然后等我抬手放到眉毛上遮住太阳一望,远处牧草地里果然是飞快跑着个什么东西,定睛再一看,居然就是南塔那头狼!!   真是见了鬼的神了!   【“那他这次受这么严重的伤,你们以后还会一起结伴出去吗?”】   这个问题薛凡点原本也很忐忑。   因为出去就有概率出事故,尤其他还净往那些罕为人知、犄角旮旯的地方跑,这是他的工作和爱好,不是李银的,李银当然不应该和他一起承担这种风险。   但他真的不爱跟他那些白人同事待一起,就特没意思,特没劲。   所以他踌躇了好久。   直到李银出院腿彻底恢复正常,才终于敢别别扭扭凑到人边上玩手,小声问:“银子,那你以后还和我出门不……”   这话就跟小学生问自己最好的朋友还跟不跟自己好了一样。   李银只是睨着他笑:“考虑你公账上再加塞一个人吗?”   薛凡点当时脑袋就抬起来了,整个人直接从虾米拔成冲天炮,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李银见他这样本来觉得好玩。   可结果仔细一看,这人圆溜溜的眼睛居然正儿八经水气汪汪的,又被无语笑了:“什么东西啊,你怎么还哭了。”   薛凡点装都装不下去了。   堂堂八、九尺男儿直接瘪嘴淌下一万行清泪,边吸溜鼻子边努力厘清声音:“……我怕你腿好不了了,不愿意再跟我出去了!”   李银又是嫌弃,又是好笑把卫生纸拍他身上:“但是我每天待这鬼地方,也会觉得无聊啊。”   薛凡点瞬间绷不住了,眼看稀里哗啦要开始猛猛哭。   李银赶紧捞过旁边新加塞的“编外人员”二号代替自己给好友当抱枕,并着重交代。   “一会儿重新洗澡换身衣服再上床。” 第33章 【番外 2.0】   在薛凡点搬来以前,李银就已经在这边街道住了好两年。   邻居其实都打过照面,对彼此的基本信息多少了解点,都知道他们这片有个长得非常帅气的东方小伙子,但要说谁跟他多熟,那也是没有的。   连人家做什么工作的都不知道。   也没见过他家里什么人。   只知道属于不差钱的类型,每次碰面都是独来独往,清清爽爽,常服也穿得非常体面,一看就是家境殷实,非常有涵养的孩子。   李银在父母离世后也尝试过几次申签回国,就是没什么意外全被拒了。   国外这边不肯放人,连出境都非常困难。   李银努力过也消沉过,始终没什么好办法,思来想去碰上隔壁邻居打算搬家。   于是他萌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打算做一个局。   直接拿他爸妈的抚恤金私下和邻居商谈,低价将那幢房子接盘买了下来,然后在房屋租赁中介所按比正常市价高出30%的价格挂了牌。   不过点名如果是中国人,则不论租赁还是买卖都可以减免一半。   要知道他们这一片是难得治安不错的核心地段,房价一点不便宜,能住在这儿的多半供职于附近的高校、研究所、电视台,甚至证交所等。   全是些相当拿得上台面的工作。   这也就直接导致这一片的白人含量极高,几乎看不见有色人种。   所以其实在薛凡点搬来这里以前,这幢房子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   中介不止一次替看房客向李银说情,表示这房子户型、配套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能不能稍微让一点,降低溢价至20%全款成交。   李银不同意。   中介起初看他年纪小,觉得孩子脑子不好,拎不清,又说了好几次。   但后来发现这小帅哥一点不让,根本不差钱也就放弃了,干脆带人看房都直接把这套房源踢出了候选。   毕竟再喜欢30%的溢价也实在有点太高,这哪个冤种能受得了。   但再到后来,中介发现这房子居然还是能租出去的!   而且是人家追着他租,说多少都可以。   中介搞不明白这又是闹得哪出。   等他带人去签合同,发现人家房客心思全在隔壁,一个劲找他打听知不知道隔壁住户的事。   中介当时就有些傻眼。   因为李银从来只和他单线联系,不露面见房客,所以根本没人知道这幢房子的房东是谁。   但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立刻给他弄得对这亚裔刮目相看,心说还能这样。   这钓鱼钓的也太彻底了点,从房租就开始钓啊,不用跟人谈恋爱就能把钱大把大把赚到手呢,天才!   然后没什么意外,几乎所有租过这套房的人都没拿回押金就灰溜溜地搬走了。   因为李银的合同最低也是半年签。   根本没人能住满时间,顶多一两个月就要耐不住打退堂鼓,转出去吧,价格太高又找不到下家,属于纯纯为自己的下|半|身交粉红税。   一来二去,中介对李银的态度也开始反转。   隔三差五便恭恭敬敬给财神爷送一次租赁合同,乐得挣这松快钱,连带还专门在工位搞了本《孙子兵法》供起来。   他以为李银肯定是全方位割人家韭菜。   可其实李银根本没考虑过还能有这情况,他想等的,也从来都不是这些人。   于是当两年后,中介终于告诉他,有个中国人想买他的房子时,他立马查看了薛凡点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所以薛凡点一点不知道,他心中的“偶遇”,其实是自己的别有用心。   ——他那个周末一直守在自家窗户附近,只等薛凡点一出现,立刻出去。   只不过李银以为这个人会和自己差不多。   毕竟他挂出去的价格用研究所的抚恤金覆盖绰绰有余。   可结果这人看起来很是节俭,不仅没察觉他精心布局的靠近,还一个劲觉得能碰见同胞是他的运气。   李银本想找个借口让他搬走,继续等其他人。   可这人刚被附近的杂志社录用,短距离里根本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房源。   李银几番犹豫,还没做好决定,这人居然已经主动上门说想邀请他一起出去旅游。   李银当时就有些怔愣。   不谈他们才刚认识一个月,就说“旅游”也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事。   但薛凡点实在真诚又可怜。   特别坦诚告知了他在杂志社的尴尬处境,说如果这次采风办不好,可能会直接挂掉他的试用,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李银沉默了很久:“……但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他觉得这人找他一定是对自己有所看中的。   可他在出去玩这方面没有任何建树,他也确定薛凡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直男榆木脑袋,完全不图和他谈恋爱。   结果薛凡点的脑回路简单得发指:“你只要能陪我就是最大的帮助了!我特别受不了没人和我说话,真的,已经快疯了,拜托拜托!”   “……”   薛凡点:“我不会特别吵的,拜托——”   然后这一拜,就拜了四年。   也许在薛凡点看来他不论做什么都非常从容。   可其实从他父母离世,家中突遭变故。   李银就一直有些无所适从,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每天只能按部就班重复一样的事,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但这几年李银跟着薛凡点四处走走看看,基本已经不太考虑这些了。   薛凡点虽然和他遭遇相同。   但他也没打算告诉薛凡点,毕竟仅凭他们个人的能量实在很小,也许被蒙在鼓里,不必为无能为力的事情苦恼也是不错的选择。   直到这次南塔回来,他把那个少年带回家。   冷不丁看见这人站在自己的书架边,翻看那迭早已积灰的厚重档案,好半晌才问:“能看明白吗?”   少年明显僵了一下,哑然回头。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第34章 【番外 3.0】   几天前。   李银在医生惊奇夹杂难以置信的检查下,成功达到康复标准,获批出院。   医生建议他出院也还是继续用一段时间的轮椅和拐杖辅助,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情况好,立马恢复正常生活,也不要太快剧烈运动。   虽然我心里知道李银已经恢复无碍。   不过依旧遵听医嘱,一一将医生交代的事情记下来,为李银办理了出院手续。   经过这段时间。   我已经对医院的各种流程非常熟悉,没有薛凡点陪同,也能独自完成缴费等一系列复杂流程。   甚至李银说他有商业保险能报销。   我也学了什么是保险,什么是报销,找到护士问了保险公司需要提交的单据凭证都在哪里打印办理。   回家的时候,薛凡点已经又被派回了南塔,所以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外面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现代化的设施和纷杂川流的人群让我有些不适应。   但李银总能记得我是狼这件事。   等出租车时,他坐在轮椅上拉住我的手问:“会觉得城市里吵吗?”   其实是会有的,一走出医院仿佛有一万个人在你耳边说话。   但我知道他很担心我,所以只是摇了下头。   李银牵着我的手没说话。   于是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又开始想办法了。   他总是喜欢想办法。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回家之前,先去给你买趟衣服。”   我又点头。   李银很会安排事情,我也很喜欢听他安排。   尽管我们其实还完全没讨论过关于我去留的问题。   …   进了商场。   可能是觉得不方便,李银没再坐轮椅,也没拄拐杖,只是依旧把我牵着。   旁边有很多人看,他也不管,始终目不斜视走我们自己的路。   我能很明显感觉出来这是一种责任感。   他认为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所以他得对我负责,照顾我的一切事宜,担心我不安,也会尽可能和我挨近点。   就像偶尔路过抱着自家小猫小狗的人一样,一刻都不会撒手。   但我毕竟不是猫狗,不太会因为这些害怕应激。   只是他的手软软凉凉,指甲也剪得齐整干净,握起来很舒服,所以我并不额外说什么,觉得他把我当成弱势的小猫小狗也很不错。   ——他还非常热衷征求我的意见。   逛到他觉得合适的衣服,就会问我喜不喜欢、好不好。   其实我的回答大多乏善可陈,不是“嗯”就是“好”,再不然就是点头,可他依旧坚持尊重我的意见,似乎觉得我再不懂,也多少会有点自己的喜好。   薛凡点说李银跟我待在一起话特别多,因为我总不说话,他居然也依着我。   我想了下,好像是这样的。   我很爱听李银说话,微微带着凉意的嗓音,山涧清泉一样压在那些嘈杂的白噪声之上,平和又好听。   “给你买顶帽子行吗?”   李银又在征求我的意见。   也许是看我之前在南塔总戴连帽衫的帽子,觉得我爱戴帽子,所以特地想买给我。   “那边还有耳塞,要一起买吗?”   其实我能看出他不太会照顾人,所以总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到,为我思虑的样子实在非常可爱。   只是我也不想他太担心,于是说:“都可以,听你的。”   “那我喜欢这个蓝色一点,感觉和你的瞳色很搭。”   “嗯嗯。”   …   那天除了日常用品,我们也采购了很多食物。   李银的家很宽敞,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整洁,反而很有生活气息,沙发、餐桌都能看见他看到一半随手放下的书。   书的内容也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到《人类为什么需要婚姻》。   ——关于后面那本,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想结婚,只是真心感到困惑,希望这本书能为他答疑。   “饿了吗?我之前查了狼的饮食结构,还是肉类为主,但我觉得生食有寄生虫风险,所以继续跟着我一起吃熟食怎么样?还是给你少油少盐。”   李银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   之前在医院就因为怕我吃不惯,都是特地从外面的餐厅给我订餐。   尽管我说这方面我没有忌口,完全可以和正常人类一样进食,调味料也没关系。   但李银从科学的角度,依旧觉得调料有概率对我的身体和皮毛光泽度不好,刚开始还是多注意为妙。   这些都是李银力所能及可以解决的。   但他也经常有拿我没办法的时候。   比如现在吃完饭。   他又注意到我手腕上的鞭伤,立刻忍不住伸手过来握住发愁:“为什么你能让我的伤好得那么快,你自己的反而慢吞吞,感觉和之前完全没变化。”   这个问题,我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在李银的坚持下,该让医生给我上的药,已经全部上过了,可我的伤口向来愈合得很慢,没什么变化是正常的。   所以我绞尽脑汁也只能安慰他:“只是看着吓人。”   然后他就会呆呆撑着脑袋,露出一些伤脑筋的神色,乖顺下垂的眼睫根根分明。   担心我,又经常拿我没什么办法。   每到这时候,也是我觉得李银最可爱的时候。   于是我才知道,狼原来也会想养自己的小动物。   他才像我养在身边的小猫咪。   …   很多事情,比如使用电器。   比起直接帮我做,李银更倾向于事无巨细地教会我。   所以可能他自己还没察觉。   我心里却已经明白他非常希望我能留下来,就像在南塔无人区一样,也融入这片钢筋水泥铸造的现代化丛林。   并且经常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边冷水,这边热水,虽然你可能觉得冷的也无所谓,但嗯……享受一下热水也是不错的。”   我偶尔能给出让他很高兴的反应:“如果我等会儿调不好,能叫你吗?”   “当然可以!我就在外面,你叫我我都能听见。”   说完,李银出去又忽然折回来,特别懊恼问我:“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狼的形态,不太喜欢保持人型?”   我眨了下眼睛。   说实话,是人是狼我都没关系,以前只是因为变成人型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必要才没变而已。   所以我说:“我都可以,看你喜欢。”   会这么答其实我没多想,但李银似乎难得卡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虽然后面李银很快接上了一句他也都可以,但中间气氛微妙停滞的几秒,一直到我自己洗完澡,也还是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我隐约觉得应该又是有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可李银这次完全没提。   甚至到了晚上睡觉,我下意识以为他会让我睡在他的房间里。   因为他的卧室很大,远比乔治家宽敞。   可结果李银居然将我拦在了门口,指向隔壁的房间说:“这间我帮你收拾出来了,床也很大,以后你睡这间好了。”   “……” 第35章 【番外 4.0】   客房的床的确很大很舒服,但我变回了狼。   第二天早上李银来敲门,看见我是狼的形态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主动帮我把餐盘里的肉切成方块。   中途他大概想找点话题,问我薛凡点为什么没找到之前我带他去看过的森林。   我是狼,说不了话。   但我也没变回人,因为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头绪。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那片森林里生活的,我也以为那森林本来就在那儿,可结果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李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气氛有些古怪。   我却依旧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临近中午,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   我以为是薛凡点回来了,趴在沙发上没动。   可结果李银开门。   来人是个华裔,身量不低,戴着墨镜和帽子,脸遮得很严实,看到我也没有太惊讶,回头问李银:“你养了头狼?不过为什么眼睛是蓝的。”   李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示意去书房说话:“东西带了吗?”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份档案袋跟进去:“带了。不过你的腿就好了?留疤情况怎么样,用我帮你看看吗……”   再往后的话,两人便书房门一关全堵在了门板里,留我一头狼在客厅。   之前这个男人去医院看李银,我不在病房正好错开了。   所以那个时候我还没将这个男人对上号,只是隐约觉得烦躁。   他是医生吗?   为什么要帮李银看,伤在大腿上也要看?   我处理过的伤口是不会留疤的。   一般来说,我不该干涉李银的私人交际,也不会这样没耐心。   狼为了狩猎可以埋伏筹谋很久。   但那天我盯着那扇门板实在有些等不下去。   尽管李银总共也只和那人在房间里待了十几分钟,我依旧非常不像我地拿爪子按上了遥控器。   就像为了制造一些动静,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   电视里似乎在回播什么颁奖典礼和采访,满屏的掌声和欢呼。   所有人都在看大屏路采中热泪盈眶的女人发言。   “真的非常非常高兴他能获得这项奖项。年初我的父母双双被辞退,没了收入来源,我和我的弟弟被迫休学,生活一度支离破碎,是他在最艰难黑暗的时刻支撑着我,和千千万万像我一样的粉丝度过,他是我们的骄傲……”   我能大概猜出来“粉丝”是什么意思。   但紧跟着镜头一转,回到舞台中央捧着奖杯的男人脸上,我有些愣住了。   因为这个人我前一秒才刚见过。   现在就在李银的书房里。   ………………   东西拿到了,人也送走了。   李银虽然照旧做自己的事,整理了一些工作上需要的数据,可总也还是乱七八糟心里装着事。   不说别的,至少他该和狼谈谈。   尤其是在今天早上看见这大家伙以狼的形态出现以后,李银更加不得不面对关于狼后续何去何从的问题。   如果现在还是在南塔,那么他肯定坚决无比要带着狼一起。   可现在危机解除,一切进入平和的新阶段,他无法确定这头狼比起野外,是否更喜欢现代化作为人的生活。   只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   李银难得违背了他做事干脆果决的准则,生生将这场谈话从下午拖到晚上。   并给自己找来借口。   ——狼今天的情绪似乎也有些沉闷,一整天都没有变回人型,并不是适合谈心的时机。   但白天不说话就算了。   等到晚餐,两人面对面坐上餐桌还一句话不讲,那就太奇怪了。   奇怪到有些欲盖弥彰。   所以李银最终还是在端上最后一碟餐盘后,撑着桌子道:“想陪我说说话吗?”   狼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两秒,大尾巴一扫,默默扭头回客房去了。   等到几分钟后再出来,已经重新变回人型。   穿着昨天给他买的牛仔裤和牛仔衬衣,纽扣乖乖扣到最上面,那张顶好的脸不管几次都让李银忍不住多看两刻,一双沉静的眸子蓝的深邃澄澈。   其实他之前常想。   这家伙如果不是流浪在南塔,就凭这双绝无仅有、珍稀又漂亮的眼睛,也能得到研究人员很好的照顾。   可转念再想,似乎也不一定。   毕竟人类现在自顾不暇,哪还会在乎一头狼的事。   李银撑着太阳穴组织措辞,对面少年已然开口:“你要赶我出去吗?”   李银点在桌面的指尖一顿,话到嘴边改了口,只是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少年望着他没说话。   李银也沉默下来。   好半晌才组织出一段尽可能免去误会的解释:“我没有想要赶你。只是担心城市不是你喜欢的生活,如果你有打算好去的地方,可以随时去,不想告诉我具体是哪里也没关系,偶尔想过来找我住也可以,都可以。”   “那你呢?”   “……什么?”李银猛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少年持续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希望我留下来还是离开。”   李银又一次卡了壳。   其实他只需要遵从内心说希望他留下来就行。   甚至他相信只要自己说了,狼多半会照做,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影响狼的决定,他希望狼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人左右。   更别说他还有私心。   关于引导一头超智慧的狼进入感情是否存在伦理问题,李银暂且还没有头绪。   所以这场交谈最终以他一句“我尊重你的意见”不了了之收场。   饭后。   狼维持人型没再变回去,两人却依旧没怎么说话。   索性是李银马上要回去上班了,还有一堆未完成的文文件、表格等着他。   他带少年进了他的办公书房,给他介绍书架上不同种类书籍摆放的分区,并分出一半书桌,示意他可以捡自己感兴趣的随便看看。   在这期间,李银就在边上敲文档。   时不时拿余光瞄上一眼,见人的确捧书看得认真,便默默收回视线。   这种类似带孩子的体验很奇妙。   只是李银有点不明白狼为什么会产生自己不希望他留下的想法。   这种感觉就好像狼认定了自己嫌他在身边碍事,尽管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解释却也像掩饰,说什么都是徒劳。   …   大概出于某种逃避的心理。   李银破天荒没对他的工作糊弄了事,干着干着反而渐入佳境,效率奇高,两个小时就把从前能磨一个礼拜的活干完了。   一点没注意少年后来在他书房乱转的眼睛。   等到晚上两人照常说了晚安,各自回到房间里。   李银根本睡不着,压在心头没考虑明白的事实在有点多。   于是半夜爬起来,本意只是想随便找本闲书看看。   结果他才刚出房间便发现走廊另一头书房的门居然开着。   他顺着门缝透出的那一线光亮走进,只见书架前赫然杵着个人影,正翻看他摞在角落的档案袋看得入迷,连自己靠近的脚步都没注意。   那一刻,李银心中竟升起股破罐破摔的痛快。   想着现在好了。   两件考虑不明白的事混一起了,可以干脆一起瞎考虑了。   所以他默默抱臂靠着门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问:“能看明白吗?” 第36章 【番外 4.1】   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时整个人都带着被抓包的局促:“……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李银脑袋歪上门框,一语道破他的心思:“看见封装的袋子一样,以为是下午别人拿给我的那个吗?”   少年不说话了。   因为这说到底还是在翻人家的东西。   李银看了眼他身上深蓝色的睡衣,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出来吧,反正睡不着。”   少年看着手里的文件迟疑了一下。   李银就像背后长眼睛,头也不回补充:“档案也一起拿出来吧。”   少年立刻原模原样将东西装回去,跟在李银身后出了门。   …   客厅里。   几份厚重的档案袋孤零零摆在茶几上。   李银没开大灯,只是随手打开了临近沙发的两盏壁灯,暖黄的光晕染在他们色系一致的睡衣上。   李银靠上沙发没主动说话,两人沉默良久。   依旧是少年先开的口,一连四句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干净。   ——李银也终于明白这人白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想将他赶出去,他就说不能听薛凡点那张破嘴乱讲少儿不宜。   “其实我之前问了薛凡点‘前夫哥’是什么意思。”   “就是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   “我原本也以为你们谈过恋爱,但其实没有。”   “他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一共九个人,你们的父母都因为这个实验移民到这边,薛凡点也是,全都是中国人。”   少年谈及这些逻辑清晰,仅凭一点线索便将事情在心里理了个大概。   如果他理解的没错。   刚刚他翻看的那些资料,第一袋是一个生物实验各种数据的书面存盘,另一袋则是一些繁复的调查细节。   包括但不限于视频监控截图,实验室各种人员通讯设备之间的聊天记录等。   而这些内容的时间截点全都指向五年前的一天。   ——李银特地从报纸将相关的新闻版面裁了下来,夹在档案的最末几页。   上面写,xx街道附近的xx实验室发生意外爆炸,所有研究人员无一幸免,人才损失重大,数据全部丢失,实验不得不被叫停。   而李银、薛凡点还有所谓的“前夫哥”,一共九个孩子,全是这些研究员的遗孤。   因为背景性质,他们不被许可回国,甚至出境。   少年:“你会调查这件事,是因为你觉得你们父母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灭口。”   “……”   仅仅看了两份档案就能把事情推测得如此清楚,李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顺坡下驴。   “能看懂那些实验数据吗?目前我能找到的两个人全都看不懂。”   也就是薛凡点和“前夫哥”。   因为实验严格保密,父母从未给他们提过工作上的事。   他们又没一个学过相关专业,导致就算现在拿到数据,也连那是个什么样的实验都没法弄清,想再进一步做点什么更是无从说起。   李银也知道自己去问一头狼这种事,完全是异想天开为难人。   可结果眼前这少年竟一板一眼回答:“这些数据是非常前期的一小部分,只能看出是基因方面的实验,更具体得看后续其他数据才知道。”   “……”   李银又被整不会了。   如果这狼真能看明白,那他要把人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条,并且是相当重要的一条。   所以当少年问及今天“前夫哥”找他是不是也是为这件事时。   李银忽然牛头不对马嘴:“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没谈过恋爱?”   前面的推测都有证据支撑,唯独剩下这一条。   这一次两人就面对着面。   李银能很清楚看见少年底气不足抿了下唇,说:“……直觉。”   其实硬要推,也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薛凡点和李银虽然关系好,在一起时却从未交谈过这方面的内容。   这多半说明他们虽然知根知底,知道父母共同供职于同一家实验室,但按李银的想法,他在了解薛凡点的个性以后,很可能并不希望好友搅进这滩浑水。   就像在南塔处理乔治时一样。   干脆顺着薛凡点的误会,为自己和另一个人频繁见面的商谈扯上恋爱大旗。   再比如他也不认为李银会喜欢那个人。   至少今天那两人见面的氛围不像恋人,或者前恋人该有的。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断,甚至主观期望。   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所以千言万语能给出的答案,也就只有“直觉”两个字。   李银盯着他看了许久。   久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闪躲才缓缓说出下一句:“所以其实你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少年怔愣了下。   仅仅一下,眸子便立刻像水洗过的蓝宝石,直起身子:“我知道的。”   “好,那你选一下吧。”   李银说着,起身便从壁灯边的花瓶后拿出一个和茶几上一模一样的档案袋,拆开扣线,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驾驶证、护照、社会安全卡、医疗卡……   全是想要成为一名合法公民不可或缺的证件。   并且无一例外的,都写着那个曾经他以为只是拿来糊弄口供的名字,“李狼”。   显然,这份档案袋才是白天那个男人拿来的。   也就是说,李银今天之所以和那个人联系,其实是为了给他办身份证明……   橙黄的灯光下。   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低垂眼眸,望着这一桌东西说:“如果对这个名字不满意也已经没得选了。现在你能选的,只有是趁我良心发现暂时没把这些撕了,立马拿东西走,还是继续待在我家里。”   毕竟在大多人类飘摇动荡、淹没在时代洪流几乎决定不了任何事的一生里,能拥有一个支配权完全从属自己的“附属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发泄任何情绪。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李银深知自己也无法免俗。   并且他知道狼是不会拒绝他的。   所以从选择上,他完全可以那么做。 第37章 【番外 5.0】   薛凡点从南塔第二次出差回去,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   他是有李银家钥匙的。   回家一番修整,甚至不用补觉,抬脚随便一拐就进了隔壁。   那时才早上七八点,没到李银起床上班的时间,整个家里静悄悄的。   他怀里抱着一堆超市买来的食材摞到厨台上,围上围裙,袖子一撸,抄起锅铲便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以前他就经常来做饭。   不然李银肯定又要吃那难吃得要死的白人饭,随便几口就对付了。   等到薛凡点全部做完端上桌,便去敲了主卧的门。   往常这时候,李银听见他在厨房里的动静,差不多也就收拾好出来了,可今天他的手才刚挨上门板,房间门便蓦然从里面打开。   居然是个……没穿上衣的陌|生|裸|男?!   薛凡点当场眼珠子都要瞪下来。   张嘴想说什么,词到嘴边好几次又咽回去,平时咋咋呼呼的性子,硬是和人帅哥瞪视着一个音节没蹦出来,脸都憋红了。   直到李银拿着没系的领带从后面推了裸|男一把,示意两人不要堵在门口。   薛凡点这才终于像是重新活过来。   拽着好友一路进到过道最里面开始低声嘶吼:“我|操!!!!你什么情况!!我才走了半个月,你已经梅开二度,年下换年上,给那弟弟踹了??”   “……”   …   一周前。   在狼成功从客房挪进主卧,爬上李银大床的这几天,他学会了很多。   不过就不是生活常识那一类了,是谈恋爱。   而李银对谈情说爱的教学方式也简单,就是睡前两人靠在床头一起看一部爱情电影。   因为他以前也没谈过,对这事一样一窍不通,顶多算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最后甚至隐隐出现比狼还不如的现象。   比如差不多看到第二部电影的时候,少年便知道不再单纯乖乖躺在他旁边睡觉了,睡前要凑近在李银脸上贴一个晚安吻。   第三部就想让李银也枕在他胳膊上。   但李银让他别犯傻。   说那都是拍电影,现实里没人能真枕一晚上的,血液不循环,胳膊还要不要了。尽管他表示自己可以,但最后还是退而求其次,变成了扣着手睡。   狼其实有思考过现在亲亲会不会快了点。   因为李银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很镇定,但其实只要自己一靠近,他的体温就会迅速升高,非常容易害羞。   然而看到第四部,剧情里就已经出现了床|戏。   于是他就知道亲亲肯定是没关系的了。   因为李银虽然害羞,可电影也是李银选的。   只不过第一次接吻,两个人明显都有些呆,蜻蜓点水一样贴在一起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推进了。   好在他这么多年狼没白当,几乎下意识在李银嘴唇上甜了下。   他能听见李银突突的心跳瞬间乱作一团,于是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是本能。   李银在反应过来以前,上身的睡衣就被月兑了个精光。   他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自己私底下偷偷加餐了不该加的东西,不然扒衣服的动作怎么能如此丝滑,手伸衣摆底下顺着从背后往上一撩就从他头顶拽掉了。   而等他在脑子里想明白自己衣服消失的过程。   少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将他面对面抱到了腿上,吻上来的唇烫得不象话。   事情的发展一度超出李银预期。   所以当他察觉少年顺着他的大腿越来越往上时,李银终于不得不按上眼前人伤疤未愈的手腕,一连三声紧急叫了停。   “你等等。”   “先冷静一下。”   “我们没买东西……”   少年仰脸望他,看起来很迷茫,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里蒙着迫切的水雾,显然并不明白这时候需要冷静什么、买什么。   李银一时间也被盯得有些卡住。   毕竟尺度再大,他们看的也是电影,哪会出现这种详尽步骤。   虽然他发誓他今天真的只是想简单接个吻而已。   但他还是努力喘匀气,低头伸手慢慢扯开他的睡裤系绳说:“你自己把上衣咬好。”   …   当天晚上两人没上本垒也让狼狠狠开了眼界。   李银完全忘了狼一旦开始发晴,发晴期通常会长达一个月。   就少年的反应来看,他先前明显是从未经历过的。   这下第一次开荤,直接上头得彻底,除了不知道确切该捅哪里,其余能蹭的地方全蹭了个遍。   蹭就算了,还很有服务意识。   就算他好几次讨饶说自己不行了,不用管他,少年也坚持希望两个人能一起舒服,完全不考虑人狼在客观生理上的差异,左右弄得满身牙印。   第二天李银直接一觉睡到下午,纯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他发现手边、脸边的触感都毛茸茸的,少年不知何时化回了原型,蓬松的尾巴就搭在他腿上,狼脑袋和自己一起枕着枕头。   李银没忍住伸手在他细密的皮毛上摸了两把。   狼明明醒了,却还是餍足合着眼睛又朝李银脖颈边凑了凑,一副想钻到人怀里的架势。   但狼耐饿,李银不行。   他造了一晚上是真的有些前胸贴后背了,捞起甩到床边地上的睡衣便套好起床:“你再睡会儿吧,我做好吃的来喊你。”   这也是李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的小习惯。   这家伙出人预料地爱赖床,每天早上都要磨蹭到开饭的最后一刻。   李银猜测多半是席梦思比较软和舒服,让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可怜崽流连忘返也是正常的。   可今天他来敲门,狼也还是在房间里没一点动静。   他开门进去,发现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反倒是另一边卫生间的门紧闭着。   他是教过狼需要起床洗漱的。   于是他站到卫生间门口又敲了两下:“早餐好了。”   里面依旧没动静。   李银原本准备离开的脚顿时停住,曲起食指再次:“人呢,在里面吗?”   “……”   他就等不了了,径直按下门把手想进去,结果发现居然从里面反锁了,他打不开!   李银:“?”   这人究竟是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还把门锁了?   他强耐着性子望着磨砂的门板盯了两刻,说:“李狼,没事就吭一声,不然我去拿钥匙开门了。”   “……”   “……”   大概又静了三五秒,门锁拧动一声哒响。   然后李银就看见犹犹豫豫从里面出来的,竟是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但凡不是骨相和那双标志的蓝眼睛一点没变,李银都得考虑是不是要报个警。   严格讲,眼前人其实在长相上没太大变化。   身上穿的也依旧是他买的套头睡衣,只是气场一变,导致他眉眼的感觉也变了,立马从没什么攻击性,奔着霸凌所有人去了。   个子更高了,肌肉型号大了一个size,额前碎发也长长了,微微有些挡住眼睛。   不过说起话垂眸的神态倒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安安静静的,带着点肉眼可见的无措,反差拉满:“我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喔,声线也变成熟了。   狼见李银盯着他半晌不说话,眼神一暗再暗,情绪更加低糜:“你是不是还是更喜欢我之前那样……”   他就是傻子也知道李银相当喜欢他先前那张脸。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弄得,一觉睡醒就成了这样,无论他在人型和狼型间来回转换多少次,都变不回去……   李银于是了然,所以这人才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半天迟迟不肯出来啊。   他清了下嗓子为自己解释:“也没有更喜欢,只是你猛一下从弟弟变成男,我……有点不适应。”   狼抿了下嘴,明显不信。   李银也不知道怎么讲。   换做以前,他肯定摸摸狼的脸,不过现在他的手倒是抬到半空停住了,变成拍拍他结实的胸肌,咳嗽两声。   “先吃饭。”   …   走廊里,薛凡点还在世界观崩裂,苦口婆心对好友做思想教育。   “李同志,组织知道你在被劈腿以后可能对爱情游戏心如死灰,但咱们也不能这么不讲武德吧……起码人家弟弟在你住院期间鞍前马后,都给你伺候得好好的,不能说踹就踹,用完即弃啊!!”   “……你先冷静一下。”   薛凡点现在天都塌了,冷静不了一点。   “你这要我怎么冷静!那个弟弟挺好的哇,怎么就换了一个不和人家好了呢!组织不能看着你犯错啊!!”   李银床上忙了一晚上,等下还得上班。   这会儿再听薛凡点叽叽咕咕简直脑子疼,干脆一句话解决:“没踹也没换,我们3p行吗?”   薛凡点果不其然死机:“……啊?”   李银干脆把领结绕到衣领底下打好,眼也不眨胡扯:“你不觉得他长得和那弟弟有点像吗?我被劈腿了于是决定一次玩两个,今天玩哥哥,明天玩弟弟,组织还有什么问题?”   “???”   薛凡点瞳孔地震之余,再三确认李银神情里没有玩笑,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组织……没问题了。”   就是有点碎了!! 第38章 【番外 6.0】   不过薛凡点来找李银也不全是为了做早饭。   他过来,还是为了找李银拿看展邀请函。   李银坐在餐桌上,腮帮子鼓鼓的:“干嘛,你也要给你朋友带啊?”   薛凡点一耳朵便捕捉到其中的字眼:“什么叫‘我也’,还有谁要给朋友带?不会就是这哥们儿吧?”   他很快将视线聚焦到从始至终都在边上安静吃东西的男人身上。   李银头也不抬:“不是,徐亦川。”   “?”   “……啊?他自己去你展又不是进不去,干嘛还找你拿!”   薛凡点也是搞不明白了,这人该不会又是想回头追李银吧??   李银忙着吃东西,直接无视他那一串写在脸上的蛐蛐:“都说了是给朋友带,好久之前就过来拿走了。”   薛凡点简直气哼哼,直觉得自己跟前夫哥犯冲。   李银吃完最后一口鸡蛋才顾上抬头看他:“真是你朋友要来吗?”   以李银的职位,他手里总共也就一张多出来的邀请函,由于他没什么朋友,每次基本也就喂了垃圾桶。   ——因为薛凡点经常和他一路下班,馆里的保安都认识他,薛凡点自己想进展刷脸就行,根本没用过什么邀请函。   这会儿特地跑来找他拿东西,只能是给别人。   可问题薛凡点哪来的别人?   不过那时李银着急出门上班,来不及听薛凡点介绍太多。   只是大概知道了下是他这次南塔同行的生物学专家里的一个,让薛凡点到时候到了门口给他电话,他出来接他们。   所以李银也就完全没想到薛凡点口中的这个新朋友,居然也是中国人。   而且是一个和他们年纪相当的,中国人。   …   三天后的傍晚,内苏里德博物馆。   李银衬衫领带,戴着传呼机和耳麦游走全场,分别确认了场馆布置、陈列展品,以及现场的安保人员是否到位等。   作为一个策展螺丝钉,他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选题、预算全他做的,所有事情出现问题,大家首先会找到他落实过问;不重要在这些事里没一样是他能说了算的,他都得进一步请示馆里相应职能分区的上级。   比如今天这场展览的主题是个沉船出水瓷器展。   这要是在国内,兴许他还会花心思取个类似“海丝遗珍”、“水府琳琅”这样漂漂亮亮的主题名字,可这是在国外。   那他就是使出对英文的最高造诣,也只能取个不伦不类的“海底沉藏”。   如果有谁不满意,那就自己来取。   并且李银上班属于有活儿了才上,没事绝不会平白出现在场馆里。   哪怕现在经济下行,管理层也没人动过裁他的心思。   毕竟抛开这位华裔超符合他们博物馆矜贵调性的脸蛋不谈。   比他老实肯干的,一般没他博闻强识,和他专业素养相当的,又普遍比不上人严谨靠谱。   光是李银居所稳定,无不良嗜好这一点就赢太多了,这年头要找个干活如此利索的螺丝钉也不容易,裁他就是裁到大动脉。   所以大家对李银的闲散通常睁只眼闭只眼,没人过多干涉。   眼下展览开始。   李银亲自到门口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重新变回少年形态的狼。   ——在狼第一次变年上后没多久,两人就大致推测明白了人型年龄大小的转换,多半还是和刚刚经历过发晴期挂钩。   更为神奇的是那些原本久久未愈的伤口,居然也一夜之间在狼身上尽数消失,像是误入什么黄|文设定,身体机能通过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加速恢复。   唯一就是狼对他那时人型的年纪始终不太满意。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多少岁,只是背地里默默尝试努力了好几天,终于成功在两种年龄自由转换。   李银自然喜闻乐见,全都欢迎。   眼下用小狼的形态来看展,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李银早早给他定好了西装,混在来宾里只当是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少爷。   这还是小狼第一次来李银工作的地方。   一双瓦蓝的眼睛细细打量每一样进入他眼帘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放在玻璃柜里的展品。   他能看出那些瓷器的烧制工艺和花纹风格出自哪里,低头凑到李银耳边问:“为什么都是中国瓷器?”   李银也用中文小声回他:“因为船沉在公海,捞船的人力财力都是外国佬出的,捞上来的东西肯定被他们带回来,不会归还。”   李银见他对这些瓷器似乎有点兴趣,也就时不时讲解两句。   虽然实情是自打入职,他一天给来宾做讲解的活儿都没干过。   一是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有馆长、副馆长这些管理层接待。   二则是他比较会躲懒,好几次被叫去陪同,都被他一句万年不变的“B区/A区刚刚找我有事”搪塞回去,久而久之领导们也就知道他什么态度了。   以至于当馆长和两人擦身而过,惊觉李银今天居然“屈尊”主动为来宾做讲解,视线立刻盯回狼脸上,估计心里正死劲琢磨这人什么来头能使唤动自己。   李银权当没看见。   就是讲着讲着,狼的视线便明显从展柜挪到他脸上。   李银停下来:“怎么了,是不是逛得无聊了?”   狼抿唇看了圈周围。   李银以为他有事不方便在外面说,索性将人带回办公室。   是的,尽管他不常来上班,但作为大动脉,他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只不过李银也当了一把木头疙瘩。   一路坐电梯上楼都还惦记着问是什么事,完全没想过会在进办公室以后,直接被抱起来怼上门板,然后听狼亲亲他的脖子说:“你穿衬衫好涩。”   “……”   李银能说什么。   李银只能假装自己早已知悉情况,默默反手配合把门锁了。   见状,狼没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口。   可爱。   …   那天再后来发生的事,李银其实也有点懵。   他应该是把传呼机关了,先在自己办公室和他尚处发晴期的男友颠|鸾|倒|凤|胡搞了一通,然后见到了薛凡点和徐亦川所谓的好朋友,发现大家都是移民过来的中国人。   一个研究生物,一个在隔壁金融街。   性格应该都还不错,所以李银带着狼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参加了展览结束后的私场拍卖。   再然后……他好像是喝多了??   李银第二天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睡醒头痛欲裂,起码回想了十分钟才记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行六人先是从拍卖出来找了家餐厅吃饭。   一开始第一摊都还挺正常,但徐亦川强烈要求续第二摊。   他其实兴趣不大。   但薛凡点这时候又像是私下跟徐亦川解开误会,不搞分裂了,拖着他就往第二摊跑。   一进唱歌的地方,那销金窝纸醉金迷的气氛直接给李银整得两眼一黑。   其中又以徐亦川那个金融街年长他们几岁的朋友哥尤其春风和煦,简直会劝酒得离谱,说什么都笑盈盈的。   起手收手都是酒,只怕路过的狗都得被劝几杯下去。   完美诠释他一个华裔凭什么能在国外把对冲基金干得风生水起,让那帮白人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交给他运营。   到最后别说喝酒了,就连他家哑巴狼都被抓起来唱了两句粤语。   其实李银酒量还可以,所以起初他也没太在意。   结果喝到后面发现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酒量好像都好得有点不在正常水平。   等李银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薛凡点已经抹着泪花子,抓着他的手开始坦白。   原来这人早就知道他们父母那场实验室的爆炸有问题。   薛凡点也经历过刚开始的阶段,所以格外不希望他在虚无的情绪里过分燃烧自己,哪怕只是随便抓着他做点什么也好。   “你在找我,我也在找你李银。我觉得能找到你一个已经特别幸运,但我知道空口开解你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想等找到更多人、更多可能性的时候再告诉你,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活法和方式,不是故意装傻瞒你。”   “当然,你跟徐亦川弄了半天没搞对象这事,我的确最近两天才刚刚知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告诉爸爸,是爸爸瞒着你的福报呜呜呜……”   薛凡点总是特别乐观地相信,大家互相追寻,注定会聚到一起。   就像这次被薛凡点一起带过来的男生,好像才十七岁。   据说一在乔治的新闻里看见他们两个是中国人,立马主动请缨,力排众议搞定他们生物所所有老师、前辈,也要出这一趟南塔碰碰运气。   且他说话风格一点不像搞学术的。   在展览门口见到李银,第一句就问:“这间博物馆归你管吗?”   李银愣了一下:“我只是展览策划。”   这人推了下眼镜:“你领导是谁?”   李银:“……现在场馆里你能看见的胸前挂牌的全是我领导。”   就没人比他官小。   眼镜仔点头:“全部弄死,博物馆就归你了。”   李银:“?”   李银甚至没往心里去,以为就是句玩笑。   可结果喝到后来,连金融街那位朋友哥都谈起这事了,说觉得他们博物馆高门坎的私场拍卖很不错。   李银晕着脑子试图理解:“……所以我现在是被上kpi了吗?”   那哥笑得特别温和,举起酒杯便清脆碰到他的杯壁上:“是的,东亚人被push的一生,为我们将来的九张邀请函,干杯。”   “干杯!”   说完,每个人都伸手在李银和狼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甚至也包括眼神心虚闪躲的薛凡点。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吗?”   李银揉着太阳穴问站在床边给他倒水的人。   狼:“其实还去了第三摊吃东西,但我昨天看你脸上一直没怎么红,以为你没醉……”   只是热乎乎软绵绵靠在他身上。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挺享受的,所以咽下了后半段没提。   李银也是无语了。   这帮人干什么,全都薛凡点2.0吗,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正常睡觉?   “然后他们走之前让我给你转述一句话。”   李银:“什么话?”   狼看着他的脸色微妙顿了一下,道:“你该升职了。”   “……”   李银直接转身蒙头埋回被子里,决定再睡会儿。 第39章 附录1   附录1:六月 / JUNE 2006 《地理杂志》   版面《小镇南塔》结尾段落节选——   “在公路穿行于喀大峡谷时,我给我的朋友介绍。   传闻我们中国新疆有一种奇特的沙漠峡谷,没下到谷底前沙子松软,走起来很费劲,下到谷底以后则岩壁脆弱,有非常多水流湍急的回水湾,河底是会陷进去的流沙,经常发生塌方,一旦碰上汛期爆发山洪,人绝对跑不了,危险异常,却依旧让许多淘金者趋之若鹜,都期望能在河底捡到宝玉发家致富。”   “还说那里有一种叫做胡杨的树。   虬曲苍劲,生长在中国大西北生态坏境最恶劣的地方,据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故而当地流传一句话叫‘胡杨3000年’,意为胡杨能活三千年。”   “其实我知道以我朋友的性格,不该愿意一直陪我四处奔走,但我们认识四年了,从我就职于这家地理杂志开始,他就和我一样背上行囊,在天地山川间留下足迹,是在追寻奇景,却也大抵是在寻找一种叫做“归属”和“希望”的东西。”   “愿我们有生之年能再回家看看。”   ——《地理杂志》组长薛凡点随行顾问李银李狼 第40章 附录2:世界的真相   “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并非人人需要知道。”   “大家有自己的真相。”   ————   1.绿洲其实就在进峡谷十分钟脚程的地方。   2.狼变回人型前,只有在上帝视角和李银的话中是“他”,其余人提到时,都是“它”。   3.2007年,iPhone正式发布,触摸屏开始流行,使得按键、折迭机迅速淡出人们的视野。   4.狼如果不束手就擒,乔治会放火烧林。   5.银彩鱼对氧气的需求量较大,无法在深海活动,绿洲外的海鸥是它们的天敌。   6.在看森林以前先看海,纯粹是狼想带老婆看看美丽风景。   7.杂志社的白人老头不肯退休,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全都失业被辞退,找不到新的工作。   8.薛凡点办公室的气氛很差,只是从薛凡点身上找不到痕迹。   9.手机没信号也是服从测试的一环。   10.于喀科维达的市警搭理报警,是碍于徐亦川当红明星的身份,但会急到提前早到,也是因为这层身份。   11.如果那片广袤无垠的海真的距离绿洲那么近,在他们踩上峡谷的第一刻就该看到了。   12.这是薛凡点和李银第一次在旅途中遇到杀人犯。   13.乔治介怀李银私自去邻居奥布里家,不仅因为他没有拜托过邻居送人,也因为手机没信号的范围仅限他家附近,但凡再往前一点就会重新回到覆盖范围。   14.人在低温、高海拔、精神压力大等情况下均有可能产生幻觉。   15.李银在南塔能那样冷静思考其实很反人类,完全是因为有狼,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16.乔治常年贴身带枪,包括枕头底下,所以狼不敢贸然攻击。   17.社会越动荡,毒|品、烟|酒、宗|教、娱乐等一切能作用于麻痹神经的行业就会发展得越好。   18.李银到南塔的第一天,发现餐饮店门不上锁,就觉得这个小镇的生态微妙古怪。   19.碰见危境,薛凡点每次都会问李银这是不是他们最危险的一次,李银每次都会回答“绝对不是”。   20.萨瓦娜会向每一位来南塔的外乡人求助,但从未等到救援。   21.说看到“成年”银彩能实现愿望,乔治、李银、薛凡点三个人的愿望真的都实现了。   22.事后李银曾问过狼,如果这次来的是别的背包客,他还会这样救人吗。   23.狼其实有个哄老婆高兴的保留节目,可以在人型时变出那对绒绒耳朵。   24.狼的发|情|期通常在暮冬。   ……   【以上,一部分为故事中人所知,一部分不为他们所知,且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这个故事在局中每一个人心里,都是不同的模样】 第41章 附录3:不用看的碎碎念   完结放假,终于可以说了!   这个小故事是我两年前的某一个晚上,一张纸一支笔,花了一个小时一口气写完的,然后它在我墙上一呆两年。这两年里我总想动笔写完它,但一我没写过短篇,二我没写过悬疑,三我比较垃圾,导致推翻了很多次开头,直到今年终于找到合适它的打开方式。   找到的契机是,过了这么许多年,我忽然发现原来曾经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并不真切。我以为我窥见了它们鲜为人知的一面,可其实它们都另有样子。   人也是。   于是这算我头一次写完一整个故事,都还没给任何一个人设定性。   因为只要从不同的视角出发,你就会看见和之前不太一样的人物,比如薛凡点并不纯粹“傻气”,李银并不纯粹“精明”,狼也并不纯粹“无害”。   在薛凡点心里,李银是珍贵聪明,但也亟需保护的易碎品。   他知道凭李银的心思其实可以避免、拒绝很多事,但李银总愿意陪他偏向虎山行,就比如这次南塔之旅。   在李银心里,薛凡点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有用不完的能量,如果有任何人、任何东西打扰到这团火,那么他会站出来。   至于小狼和俺们银子老婆。   李银觉得狼是他的宝宝,只要狼一天不主动提离开他,他就有义务照顾、解决狼的一切问题,甚至会时常忧虑自己是否过度干涉管束这张白纸,没有让他得到应有的真正的自由,爱是常觉亏欠(bushi   但其实在小狼心里他才是那只小猫咪。   狼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想法和伦理约束,他只知道李银也是第一次做很多事,这个世界乱糟糟,他想守好自己的小猫咪。   反正可以说是乱写的一个小短篇。   写的我倒叙插叙补叙分叙,总之瞎写的功力更上一层楼,别问为啥要这么写,俺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上这本就该这么写,磨叽很慢,但挺开心的!   结束了家人们,这是真结束了。   再写不管是往前写,还是往后写都是另外的价格了(???后续世界观会在专栏还没开的某个饼里联动,又开始画饼   PS:我好像很少写银子老婆这样底色如此温良的人设。   还想写个杀伐果断的,就是那种真的会把所有人都宰了的辣辣的老婆(??不负责画饼x10086   PPS:好了,我写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搞点长评让我也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