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警官请回答   作者:霁成欢   文案:   时野,二十二岁那年被警队选中,进行特训后秘密调派,只身前往位于边境的西城执行卧底任务。   从踏出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他被洗去所有过往,身上的姓名学历年龄,全都成为了陌生的纸墨印记。   林诚素,世纪旋瑞创始人,天才电子工程师,财经杂志封面上,无需任何背景衬托,一副精英做派高贵优雅。   一场绑架案,让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灵魂就此相遇。   暴雨浇灌而下,将一切罪恶冲刷掩埋进土壤,长达五年的卧底任务成功收网,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时野下定决心,要将那双总是欲语还休的眼,连同过去无数个阴暗无度的梦魇一并翻篇。   2.   翻——路灯下,那个单薄的身影孤寂落寞,执着地等了他整整一个星期。   翻——那条时野以为早就遗落的项链,被林诚素在最脆弱的时刻,无比珍而重之地拢在了心口的位置。   那些怀揣着过往迷茫无助的日子里,他和他,就像攀在浮木两端的溺水者互相慰藉。   于是某天,时野突然发现,好像翻不过去了。   3.   午夜楼顶天台,满地碎裂杯盏如月光悄然跌落,印出时野孤寂落寞的身影。   再见面,时野看着面前落汤鸡般的男人:“觉得对不起我?”   伴着冷硬的话音,手中的雨伞却不自觉地朝他倾斜过去。   时野(秦飞)X林诚素   一句话简介:温柔深情痞帅攻X纯欲美强惨受,破镜重圆   标签:破镜重圆,狗血,主攻,刑侦,酸甜,追夫,他超会他超爱,HE,正文完结 第1章   秦飞猛地惊醒,脚下踢到只物件,是酒瓶,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丁零当啷滚远,碰到斜对面沙发上垂下的一只手,随即停下。   醒来前一秒在梦中坠落的失重感令他感到眩晕,在黑暗中缓了缓,用力喘息吐出胸口那阵令人作呕的滞闷,他一只手撑着茶几慢慢坐起身。   后背挤着什么东西,秦飞回头,看到颗毛茸茸的脑袋,女人发丝散乱,斜躺在沙发上,身上拧着条亮片吊带裙,很俗气的艳粉色,裙摆一路扯被到腰那。   同样被他挤着了,女人闭着眼睛动了动,出于职业习惯,手指有意无意在他腰上暧昧地掐着,发出一声娇嗔,“别,动不了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一股淡淡的腥.膻味,秦飞收回目光起身,一抬眼看到一片狼藉,裸露的水泥墙,随处吊挂的电线,电视上放着画质低劣的音乐录影带,话筒滚在墙角一堆外卖盒中。   秦飞捡起地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遥控器丢在茶几上发出“啪嗒”一声响,弄醒了睡在斜对面沙发上的阿远。   “艹——”阿远坐起身,低头用力搓了搓脸,摸索着去系裤腰带。   “雷哥呢?”秦飞拿起桌上一瓶没开过封的水,拧开一口气灌下大半。   话音刚落,仓库外传来说话声,是阿忍的声音,秦飞抬脚朝外走,忽然听见坡七在身后问,“要不要给他弄点儿吃的?”   坡七支着条腿靠在沙发上,懒懒散散,指头夹着根烟,斜眼看着墙角的方向。   墙角那堆外卖盒,不注意很难发现原来里面还昏着一个人。   男人双手反剪被绑,撑开的烟灰色西装外套里,价格不菲的白色衬衫崩开两颗扣子,上面杂乱叠着几个黑鞋印,脸上有被狠狠揍过的痕迹。   “别给饿死了。”坡七哼笑一声,低头把烟点上。   秦飞冷着脸,“你们绑的人,自己看好。”   坡七顿时有些讪讪的,看他一眼,抽着烟不敢再吱声。   一旁沙发上,阿远血丝充盈的眼睛盯着那人,一只手伸向女人松软的大腿,揉了两下,脸上古怪地笑了笑,“娘们儿唧唧的,才揍那么几下就晕了——”   “放心,饿不死!”他一巴掌把女人拍醒,“过来!”   女人不太乐意,“哎呀,都说了累了——”   纠缠中,沙发上两团人影旋即裹成一团,坡七在旁边呲一口黄牙看热闹,秦飞又看了眼倒在墙角的男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女人讨好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破旧厂区,穿过大半个废弃厂房,在一堆脚手架后面,阿忍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现在是你儿子在我们手上——”   秦飞停下脚步,看向椅子上神色阴郁的雷哥,走过去帮他续了根烟。   “你他妈逗我呢?”不知林霄翔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阿忍笑着舔了舔牙根,“视频早都给你看过了,我最后说一遍,一个亿,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   秦飞抛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阿忍看了看雷哥,得到指示后把电话开了免提。   “——视频也有可能是合成的,他平时不怎么和我联系,”林霄翔在电话里说,紧而话锋一转,“你们在哪里绑走他的?”   察觉到对方可能已经报警正在套话,见势不妙,秦飞立马给了阿忍一个掐断的手势,但来不及了,阿忍已经脱口而出,只有初中学历的马仔烦躁地挠着头,语气生涩别扭,“那个,P、P欸嗯什么——”   电话那头,背景里有人说了句话,听不清说的什么,但随即林霄翔陷入了沉默,过了几秒,啪嗒把电话挂了。   嘟嘟嘟——   阿忍脸色难看地举着手机。   看情况应该没有报警。   秦飞暗自松了口气。   “雷哥,现在怎么办?”   他被阿忍的声音唤回神,低头去打量雷哥的脸色。   几粒烟灰随风飘散,擦过男人眼角一道蜈蚣般狰狞刀疤,长久的寂静后,邢雷一脸暴躁地抓起烟灰缸,往水泥地上狠狠一掼。   “我艹他妈的有钱佬!”   秦飞回去的时候,屋里那两人已经结束了,女人抱着衣服出来,经过的时候顺便朝他飞了个媚眼。   阿远瘫软在沙发上抽烟,秦飞踢开门走进去,他和坡七不约而同看过来,猴急地从破沙发上爬起身,“怎么样?那有钱佬什么时候给钱?”   秦飞坐到茶几上,上头堆着的酒瓶晃了晃,伸手拦没拦住,倒下的瓶子霎时碎了一地。   他看向墙角,才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旧仓库昏暗的灯光下,林诚素倒在一滩臭气熏天的馊水中,在男女苟」合的声响中睁开眼睛。   醒来后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挣扎着坐起来,让自己尽可能地远离地上那堆脏污。   对于一个被绑架的人来说,他总显得过于平静,像一尊石像,再完美的外表都掩不住从里到外散发出的死气。   秦飞收回目光,朝阿远他们摇了摇头。   眼里贪婪的光啪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理解的烦闷和厌弃,阿远恶狠狠踹了下茶几,抓起手边一本杂志朝墙角甩过去,“喂,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亲身的?别是个野种吧?”   杂志在地上散开,封面上林诚素面朝镜头,不需要任何背景衬托,一副精英气质高贵优雅。   而此时的他坐在一间废弃厂房的旧仓库内,靠墙低着头,面对绑匪的羞辱一言不发。   坡七皱眉,眼角撇着地上的杂志,“不可能,他和他老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远起身骂骂咧咧地穿上裤子,拉坡七去找雷哥,坡七瘸着条腿,出门前,故意把指尖的烟蒂往墙角弹过去,弹在林诚素身上,廉价烟丝几许明灭,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烫出一个洞。   雷哥的咒骂声在废弃空旷的厂房内回荡,那女人洗完澡哼着歌出来,识趣地没往那边走,透过窗户看见屋里就一个秦飞,于是扭着腰偷摸进去,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蹭,“飞哥——”   秦飞这张脸她第一天来就瞧上了,好他妈帅,一身黑色背心长裤短靴,话不多,但这里几个人除了那个雷哥明显都听他的。   秦飞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神色不怎么耐烦,“一边儿待着去。”   女人撇撇嘴,去沙发上翘着腿坐下。   仓库内寂静无声,半晌扬起女人妩媚的音调,伴着外头几人的咒骂声。   突然,咔哒一声。   秦飞点了根烟,把打火机一丢,顺手从旁边袋子里摸出袋面包。   面包刚好掉在林诚素手边,秦飞扭头看着他,“喂,吃点东西。”   阴暗中,林诚素的眼皮似乎颤了颤,没动。   女人扣着指甲缝,挑眼看着他俩,不知道想什么,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门哐啷一声砸开。   阿远他们簇拥着雷哥进来,见雷哥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女人赶忙起身闪到一边躲好。   秦飞起身让开位子,雷哥在沙发上坐下,旁边坡七脸色阴森,“老大,要不然咱们——”   他做了个切东西的手势。   一群人瞬间神色紧绷,看着雷哥,拳头纷纷攥紧,只要他一声令下,下一秒林诚素就会少去一根手指。   雷哥阴沉着脸,幽冷的余光渐渐斜过去,看向坐在墙角的男人。   林诚素依旧一动不动。   “赶紧把他弄走,丢旁边仓库里!”站在一旁的秦飞突然开口。   一群人回过神,热血瞬间冷却后神情有种近乎虚脱的恍惚,雷哥猛地吁了口气,恶狠狠收回视线,皱着眉示意手下照做。   坡七和阿远走过去,坡七用力拽着林诚素的头发将人从地上拽起来,费劲地拖了出去。   “滚,别碍我们老大的眼!”   “雷哥。”秦飞坐到雷哥身边,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给他倒酒,“再等等吧。”   雷哥抽着烟,半晌后点了点头。   “雷哥——”   在阿忍的盯视下,女人不情不愿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甜腻的笑,往沙发那边蹭过去。   秦飞起身朝厕所走,经过墙边的时候,弯腰从地上捡起那袋面包,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   新书多多支持,点个收藏么么哒!   剧情线刑侦,悬疑;感情线酸甜口,双强拉扯。   主攻文。   本书纯架空,每一个字都与现实无关,不要代入不要发散,没写的就是没有!   最后祝大家观文愉快!! 第2章   一辆面包车沿着荒凉的土路开进厂区,最后停在工厂前的空地上。   “文斌哥!”阿远迎着扬起的黄土过去,余光瞥向他过来的路。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邹文斌好笑地在小弟脑袋上拍了拍,随即朝走近的秦飞一抬下巴,脸上正色,“怎么样?”   不远处,阿忍和坡七靠在仓库门前,铁青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目光在周围梭巡一圈,得到答案后邹文斌倏地沉下脸,长相斯文的脸上随之冒出一股阴冷气。   不过他很快又扯出一个笑。   将买来的东西丢给阿远,他一把勾住秦飞的脖子转身朝外走。   “什么意思?”   秦飞低着头,一只手掐着粗糙的虎口,“就那个意思。”   他们前段时间吞了总堂一批货,被管事发现后,雷哥带着底下这几个小弟连夜跑路,路上阿远出的主意,秦飞知道后没拦住,本想最后干一票大的偷渡去越南,谁想林霄翔那个老家伙居然能不顾儿子死活,整整两天了都不肯交赎金。   邹文斌皱眉,“那雷哥怎么说?”   顿了顿,秦飞言简意赅,“被我拦了一下。”   两人多少年兄弟,秦飞话不多,但一个眼神邹文斌就能明白他的意思,邹文斌点点头,他也觉得现在就见血为时过早,“还早,再等等吧。”   秦飞嗯了一声。   邹文斌知道他还在怪他们绑票的事,抓着他的肩头用力晃了晃,“阿飞,一个亿!这笔钱他林霄翔不掏也得掏!你放心,我总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闻言秦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靠,像个死人一样。”阿忍靠着墙,从窗户那里扭过脸,“瞧着多光鲜啊,结果他妈老子那么有钱,被绑了一个亿都不肯给。”说着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一群人听着隔壁仓库传出的动静,探头朝窗户里张望,看见林诚素倒在地上,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们这几条烂命,值不值一万?”秦飞突然懒洋洋开口,一把水果刀在修长粗糙的指尖花样翻飞,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懒得掀。   阿忍和坡七听了嘿嘿直笑,缩回去蹲在墙角,“不值,全加起来都不值。”   是了,一群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死后恐怕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阿远从斜对面屋里出来,不知道邹文斌和他聊了什么,一来就透过窗户盯着林诚素看。   直白的视线在他蜷曲后紧绷的大腿根处流连,高级烟灰色西装反光质地衬得那一块格外明显,像块被人用刀刨开后肥厚诱人的鱼肚白。   “这人从被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你们说他想什么呢?”阿忍蹲在那里,觉得好他妈没意思,嘴角咧咧,“这就认命了啊?也不求个饶什么的?”   闻言秦飞抬眸看过去,他看到林诚素的脸,侧着,半埋在阴影里,削瘦的下颌线连着一节修长颈部,一动不动地抻着,看起来纤细却韧。   认命?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一旁阿远咽了口口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咱们绑走他那个地方,你们知道是干什么的?”   秦飞指尖翻动的刀尖一顿,随后听见坡七好奇问,“干什么的?”   阿远起身松了松裤腰,“那个夜总会有个地下室,里面是玩男人的地方。”   他一说完所有人都看着他,隔壁仓库里的叫声越来越高亢,坡七倏地瞪大眼睛,“艹——”   阿忍是想起刚才打给林霄翔那通电话,他回过神后心有余悸了半天,这下火气蹭一下冒过头顶,“妈的难怪他老子不想给钱!”   他们之前调查得很清楚,林家总共三个孩子,林诚素下面还有一双弟妹,这样谁他妈还在乎个断子绝孙的玩意!   眼里透着厌恶,坡七看着阿忍还是不甘心,“真就能因为这个?”   阿忍嗤笑,“这不他妈废话吗?”   这一票算是白干了!他一拳砸在墙上,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阿远,“你他妈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远突然看着他和坡七咧开嘴,充满血丝的眼里,随之泛出森森恶意,“不是想听他求饶吗?”   那眼神叫人从骨子里渗出寒意,坡七懒得搭理他,一脸烦躁地转身,随即一群人又听阿远开口。   “他林霄翔儿子不要,脸总要吧?”   哐!   林诚素被骤然射入的光线刺了下眼,不禁眯了眯眼睛。   余光里几个黑影从门外一拥而入,坡七瘸着腿走在最后,不怎么熟练地举着手机,看着迫不及待开始解裤.腰带的阿远,郁闷地抹了把脸,“你动作快点儿!”   林诚素微微抬起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阿忍粗暴地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瞳孔一缩,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顿时在阿忍手中剧烈挣扎起来,“不——”   阿忍一个人根本摁不住他,“艹,劲儿这么大?要不敲晕了算了!”   阿远不乐意,“敲死了你他妈负责?”   坡七曲着一条好腿,在混乱中,晃晃悠悠地把手机怼到林诚素脸上——   突然,虚掩的仓库门向一侧弹开,猛地砸在墙上!   哐啷一声巨响,震得仓库内手忙脚乱的三个人停下动作,齐齐看向门外。   林诚素趁机猛地发力,随即被阿远一把抓了回来,“老实点!”   秦飞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甩着手里的水果刀慢条斯理地进来,冷声质问,“干什么?”   “飞哥,这不是想了个好办法吗?”阿远讪讪笑着,心想刚才在外面你也没吱声啊。   林诚素眼眶通红,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几个,像只孱弱的兔子被阿忍拦腰抓在半空,两只被绑住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服。   他其实不矮,就是太瘦了,才显得整个人弱不禁风。秦飞忍不住多扫了他一眼,然后冷眼看向阿远他们,“滚。”   阿远登时变了脸,阿忍和坡七惊疑不定地互相看看,又打量了下秦飞的脸色,二话不说放下人把他拖了出去。   仓库门被一只手仓促带上,外面传来阿远骂骂咧咧的声音,阿忍和坡七没吱声,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躲在门边听墙根。   林诚素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慢慢靠近,毫无血色的脸上渐渐笼上一层阴影。   这人比刚才那些都更强悍,他想着,浑身因屈辱和恐惧而紧绷的肌肉开始颤抖。   秦飞用余光瞥着窗外,突然弯腰一把抓住林诚素的手臂,将他拖到了墙角。   林诚素不复前两天的死气沉沉,一路剧烈地挣扎着,秦飞回头看了眼窗户的位置,一条长腿一跨,再一坐,将他压在身下,俯身用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别乱动!”   林诚素发疯似地挣扎起来,两只脚拼命在水泥地上蹬,蹭出凌乱的白痕。   他试图将身上的人甩下去,然而男人手臂上紧实的肌肉鼓起,将他压得根本无法动弹。   突然,秦飞感到虎口袭来一阵剧痛,林诚素张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牙齿几乎要陷进肉里!   背上的人动作一顿,林诚素趁机绷紧腰,用尽全力向上一挣,但巨大的力量差异让他眨眼又被遏制住。   耳边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眼眶激红,从喉底发出绝望的呜咽声,拼命拧着双手试图挣开捆绑的绳子,可是渐渐地,他的反抗不再那么激烈,因为后知后觉,他察觉到了男人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整间仓库倏地化为寂静,林诚素浑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双眼愕然瞪大,惶惶然看着面前脏污的墙壁。   确定他已经反应过来,秦飞松开他的嘴,布满厚茧的指尖转而在他下巴上重重捏了一把,仿佛一种提醒。   “怎么没声了?”阿忍他们果然蹲在墙边,和坡七两个人探头探脑往仓库里偷看。   就在这时,里面传出啊一声,有些沙哑,发着抖,是个非常陌生的声音。   是林诚素。   扒窗户的动作一顿,阿忍低头抹了把脸,“艹。我说飞哥这些年怎么不碰女人。”   坡七扑通滑坐到墙根,听着里面一唱一和的动静,简直无语,“还挺起劲。”   额角汗水簌簌滑落,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猛地落下撑在耳边。   男人宽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小麦色肌肤包裹的手臂肌肉倏然紧绷。   头顶几声略微急促的气息过后,林诚素听见背上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喝过水,喉咙干痒刺痛,林诚素强忍住剧烈颤抖的牙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有滚烫的气息忽的扫过耳畔,他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男人从他背上下去,蹲在旁边,掀起他的外套,一只手似乎有些犹豫地在他衬衫上胡乱蹭了几下。   把该留下的痕迹飞快涂抹在林诚素身上,又故意将衣服揉乱了些,秦飞起身,看着他压低声音,“抱歉,得罪了。”   沉稳的脚步声快速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紧跟着,仓库门哐啷一声打开,从男人指尖漏出的光照亮林诚素湿润的双眼。   “以后这间仓库,谁都不许进。”男人餍足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外面阿忍和坡七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   隔壁仓库的门终于打开,响起雷哥的声音,有些明知故问,“你们干什么?”   “雷哥!”男人的声音似乎在笑,“里面那个,我的人了啊!”   随即,一片黑影出现在门边,有人探头进来,似乎在确认什么,鼻翼翕动,是那股味道,又看了一眼,然后消失不见。   外头安静了几秒,先是雷哥骂骂咧咧地笑了,其余几个小弟才跟着哈哈大笑。   泛白的指关节滑过湿冷的地面,林诚素闭上眼睛,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了一团。   --------------------   求求收藏和评论,么么哒 第3章   周六晚上,PinkShadow门前一如既往的热闹,林诚素和往常一样,下车后将钥匙交给门口的保安,然后从右侧的会员入口进入。   一路上看他的人不少,这很正常,因为他长得太过漂亮,而且是那种从头到脚都精致到无可挑剔的漂亮,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追随着他昂贵迷人的身影,林诚素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从尽头处一条隐秘的楼梯下去。   精美的红木大门向两侧敞开,浮光剪影,奢靡躁动的气息从幽闭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林诚素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半个小时后,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两个人就像在夜总会偶遇的旧友,有说有笑地从大门口出来。   这人好像是纺织大亨侯兆衡的小儿子,林诚素有点印象,但不能确定,他懒得问,对方对他的身份同样毫无兴趣,正如这家夜总会的名字,如阴影般存在的隐秘地下室,天价会员费,他和那扇红木大门里的所有人一样,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消解寂寞的夜晚。   目的地是附近的五星级酒店,林诚素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临上车前,那人突然想起忘了件外套在里面,要回去取。   于是林诚素走到路边等待,顺便察看手机里的消息,一片阴影就在那时悄无声息滑到脚边,他站在副驾的位置,为了等会儿给那人开门,紧跟着,被一只手猛地捂住嘴,眨眼拖上了一辆面包车。   铁锈味以及食物腐烂的霉味,那只手上的茧子在他脸上擦出火辣辣的刺痛。   后脑勺袭来剧痛,等林诚素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倒在一堆污秽中,手被绑住,耳边是林霄翔警惕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   于是立马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手机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的脸,咔嚓拍了张照片。   不要!   他在心中绝望地呐喊。   随即那只手用力一推,将他丢回到了垃圾堆里。   林诚素倒在仓库湿冷的地面半梦半醒,过了很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闭着眼睛装睡。   仓库门被人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来到跟前,那人蹲下,看着他簌簌颤抖的睫毛,似乎在嘲笑他拙劣的演技,轻轻哼了一声。   林诚素睁开眼睛,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有喜极而泣,没有劫后余生的委屈崩溃,就像个拼命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的雕塑,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小心翼翼抹平了身上的缝隙。   情绪相当稳定。   秦飞看了看林诚素右脸贴着的地面上,那些斑驳的水渍,抬手打了个响指,“饿不饿?”   林诚素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父亲不会交赎金的。”   这人居然开口说话了?!秦飞惊奇地稍稍睁圆了眼睛,林诚素看着他,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了,然后像在掩饰,他有些仓惶地低下头,“你救我,只会坏了你自己的事。”   话音落下,秦飞忽的陷入沉默。   蹲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很沉,“我等他们开始动手了才进来,就已经错了。”   林诚素惊讶地抬起头,他却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等仓库门再次打开,秦飞手里多了只碗,他盘腿坐到林诚素面前,用勺子胡乱搅拌碗里的饭菜,语气懒洋洋的,“人是铁饭是钢。”   他看着地上的人,轻轻将碗放到他面前,“不管发生什么,先吃饭。”   一碗大杂烩,荤的素的堆在一块,放在平时林诚素看到了都要皱眉,但他已经饿了整整两天,此刻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立马惊天动地地叫了一声。   他整张脸都红了,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姿态有些狼狈,秦飞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坐稳,看见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跟蚊子叫似的,于是他两只手撑着膝盖凑近过去,“你说什么?”   他一下子凑得太近,把林诚素吓了一跳,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因为难堪,他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上厕所。”   秦飞没反应过来,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林诚素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噗一声。   秦飞五官硬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和下颌线的线条尤其漂亮,明明是张笑起来会很好看的脸,但像是不常笑的缘故,表情有些生涩。   “啊,”他捂着嘴,用食指揉揉鼻尖,拼命想把笑憋回去,“我发现你这人,确实挺能忍的。”   林诚素满脸通红地垂下眼睛。   “厕所没有。”秦飞利落地起身,林诚素把被绑着的两只手往上递出去,递到一半又换成手臂,随即被他抓住一把拉了起来。   “慢、慢点。”林诚素踉跄了一下跌进他怀里,又赶紧挣扎着退开。   于是秦飞放轻动作,带他去外面的荒地里解手。   隔壁仓库传出说笑声,女人唱着老掉牙的情歌,俗气粘腻的声线在风中飘荡。   脚下荒草簌簌作响,秦飞带林诚素去了一处偏僻的墙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去,从口袋里摸出张纸,两只手搓了搓,犹豫着递过去。   林诚素茫然地看着他手里皱巴巴的购物小票,反应过来后有些诧异地接过来,小声和他道了声谢。   解完手,两个人回到仓库,秦飞看了看他被绑着的手,拿起地上的碗,舀了一勺直接喂给他,“抱歉,这绳子不能松。”   林诚素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张开嘴,把已经凉了的饭菜一点一点抿进嘴里。   一开始还很斯文,到后来渐渐地吃得有点着急,知道林诚素肯定饿狠了,秦飞一勺接着一勺不停歇地喂,正吃着,仓库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拖一顿,是坡七。   “飞哥,老大问你今晚——”   仓库里关着灯,黑灯瞎火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坡七按照雷哥的吩咐,凑到窗边偷摸朝里看,看到黑暗中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一耸一耸的。   “滚!”里面传出秦飞不耐烦的声音。   “好嘞好嘞,”坡七眼里厌恶,嘴上却嘿嘿笑了两声,“飞哥,那个,注意身体哈!”   砰!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仓库铁门上。   坡七一拖一顿地跑了,几秒后隔壁仓库传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等确定人走了,秦飞停下动作,把手从林诚素衬衫里抽出来,皱眉看着他的胸口。   刚才匆忙间剩下的小半碗饭菜全撒在上面,汤汁从缺了扣子的缝隙流进去,湿透的衬衫印出林诚素胸膛削瘦单薄的线条。   旁边地上有块脏兮兮的干抹布,秦飞抬手去够,想想又爬起来,脱下身上的黑色背心,弯下腰递过去,“擦一擦。”   林诚素偏头看着墙根,喉结慢慢一滚,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转过脸,接过他手里的背心。   残留着男人的体温,温热的,让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揉了揉。 第4章   秦飞推开仓库门,一屋子酒气、烟气、腥膻气扑面而来。   誓言有如梦与烟   空说千遍万遍   情在风中飘零   何处付与思念   缠绵到永远   情缘本在聚散间   莫论千年万年   只盼伊人爱怜——   女人掐着嗓子,一首梅艳芳的《胭脂扣》被唱得低俗谄媚,她一边扭着腰,一边朝门口暧昧地看过来,上下将人打量几眼,最后鄙夷似的,轻飘飘地翻了下眼睛。   “当初商量绑架的时候一声不吭,妈的现在睡得比谁都起劲,”阿远眼神恶狠狠的,坐在沙发那头阴阳怪气,“兄弟一场,不用谢!”   阿忍和坡七盯着女人摇晃不停的屁股,用余光窥着雷哥的脸色,雷哥喝着酒,脸上的笑意味不明,屋里只有邹文斌和秦飞打了个招呼,表情有些僵硬,“阿飞。”   “雷哥,”秦飞一开口,一屋子人都看过去,雷哥靠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眯了眯眼睛,秦飞看着他说,“我们只是要钱,没必要在林霄翔头上撒泡尿,林家背景深厚,这么弄,以后怕是不好搞。”   话音落下,邹文斌的脸色忽的就变了,雷哥抖着的腿一顿,秦飞看到后继续,“况且林诚素本来就不受宠,他未必不会抢占先机登报和这个儿子撇清关系,到时候我们才是真的白干一场。”   雷哥明显在思考他说的话,阴沉的脸上神情不定,片刻后他一抬下巴,示意秦飞继续往下说,于是秦飞上前一步,“我有别的办法,既能让林霄翔乖乖交赎金,我们也能安枕无忧,他以后绝不敢报复我们。”   阿忍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着急,“飞哥,你有什么办法?”   秦飞走到雷哥面前,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屋子人打量雷哥的脸色,片刻后,邢雷屈指点点沙发靠背,示意他坐下。   秦飞赶紧坐过去,“林霄翔混迹商场这么多年,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林诚素再不受宠,也肯定知道不少。”   “雷哥,阿飞说得有道理!”邹文斌眼睛一亮,转而皱眉看向最好的兄弟,“可是那个林诚素——”   话到这里,秦飞沉默地起身,过去拍开坡七的腿,从他屁股底下扯出一床脏兮兮的被子,“他没那么难搞,就是需要点时间。”   其他人脑子里琢磨着他的话,暂时不敢吱声,雷哥斜眼看着他忙里忙外,突然哼笑一声,“干嘛呢?”   秦飞低头抖被子,像是认真,又像是不认真,不敢去看他的脸色,“雷哥,你把他交给我,我会想办法帮你撬开他的嘴。”   雷哥哈哈大笑。   一群人忙陪着开黄强逗乐,邹文斌如释重负,笑着拍拍他们老大的腿,“我就说,雷哥,阿飞他肯定心里有数!”   “臭小子!”雷哥从茶几上摸了把花生壳甩到秦飞身上,对着他火急火燎出去的背影笑着喊,“别他妈撬太狠了,把人嗓子眼给捅哑了!”   坡七在旁边激动地搓手,“还以为飞哥多老实,搞半天原来是没遇到看得上眼的货色。”   女人闻言捏着话筒往雷哥腿上一坐,拿肉乎乎的大腿挤着他,伸出手在坡七肩上搡了搡,不乐意了,“哎,你什么意思啊?”   一群人说说笑笑,一旁阿远恶狠狠收回目光,嘴皮子无声骂骂咧咧。   “阿飞!”   秦飞拿着被子回头,邹文斌追上来,在他胸口锤了一下,“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有些心有余悸,林家世代豪门,林霄翔这种人,把名誉看得比利益更重要,拍他儿子那种视频,等于把亲爹林霄翔扒光了当众游街,他们要的是换赎金的把柄,不是悬在头顶的刀。   以阿远的脑子根本想不出那么阴损的招,面对邹文斌的示好,秦飞眼神躲闪,真情假意半遮半掩,邹文斌打量着兄弟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安,“阿飞,你老实跟我说,真看上那个姓林的了?”   等不及秦飞开口,他回头看了眼仓库的方向,勾住好兄弟的脖子,把人带到阴暗里。   镜片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片白晃晃的光,邹文斌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叮嘱,“你听我说,玩玩可以,但千万别动真格的!”   秦飞看他一眼,像是被他盯久了,不得不沉默地点了点头。   秦飞回去的时候身上换了件背心,站在林诚素面前抖开被子,松手往他头上一罩。   林诚素被埋在被子里,动动手指扯下来,抬头看他抽出皮带丢到一边,松开腰带一言不发地在身边躺下。   大概是被他一直看着,憋了一会儿男人忍不住抬眸,“你不困?”   林霄翔一直不肯给钱,那群人就拿他撒气,浑浑噩噩过去的两天几乎没合过眼,闻言林诚素捏着被角,后背挤着墙慢慢滑下去,和他隔着点距离侧身躺好。   秦飞收回目光,一只手撑着后脑勺,在湿冷的地面上不舒服地动了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群人计划绑架林诚素的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好在现在已经争取到了时间,暂时将人保住,但愿接下去的一切,都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   夜深人静,林诚素腰上一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眼前是脏污破旧的水泥墙,他有些出神,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也忘了自己的处境,紧跟着,横在他胸口的那只手臂猛地发力,将他拖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别动。”秦飞在林诚素耳边悄声说。   两人前胸紧贴后背,男人身体滚烫,烫得林诚素一个激灵回过神,睁大眼睛惶惶然地看着脏污的墙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仓库外面响起脚步声。   “有——”林诚素刚开口就被秦飞一把勒紧胸口,赶紧闭上了嘴。   担心露馅,秦飞迅速用被子将他从头罩到脚,一只手在下面将人搂得很紧,紧得仿佛梦中还乐不思蜀,然后低下头,故作亲热地将嘴唇贴上他白皙温润的脖子。   炙热平缓的呼吸不断扫过耳畔,林诚素一动不动,一只手在胸前慢慢攥紧了被角。   那脚步声过来,最后停在仓库窗下。   阿远不甘地看着屋里抱在一起的两个身影,脑子里浮现出林诚素西装裤紧紧包裹下的曲线。   是他被发现了吗?那些人要来灭口了?林诚素下意识抓住了横在胸前的那只手。   突然,当啷一声轻响,皮带解开的声音,在万籁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只手急切地扶上窗沿,紧跟着是男人浮动的气息。   仓库内两个人都惊愣住,秦飞将头慢慢向后靠,松手前,感到怀里林诚素紧绷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阿远半跪在窗下,双目紧闭,旁边仓库门突然哐啷一声打开,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脚踹飞出去!   松开的裤腰丁零当啷坠在草丛间,缩成一团畏畏缩缩耷拉着,秦飞凶神恶煞地过去,吓得他立马拽起衣服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远。   “干嘛啊,大半夜的!”   狼狈愤恨的背影冲到斜对面一间屋前,一脚踹开门进去,在里面睡觉的女人发出不乐意的叫喊。   “妈的是不是有病!”另一边被吵醒的坡七和阿忍开始破口大骂。   秦飞黑着脸转身,重新回到仓库,看见林诚素缩在墙角,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   粗俗不堪的咒骂声响彻夜幕,和那声音一起的,还有他压抑悲恸的抽泣。   一直以来隐忍的屈辱、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脆弱的神经被激烈涌动的情绪推搡、撕扯,他四肢无力地抱住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只有那个污秽的声音,暴力,原始,像毒药,在四肢百骸游走,鞭挞着他最后一丝残余的自尊。   林诚素眼眶通红,攥紧双拳,将食指抵在齿间死死咬住,仿佛瞬间回到二十年前。   幼小的他蜷缩在床脚,努力将自己藏在家具缝隙的阴暗里,精美奢华的房门外,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昂贵的瓷器一件接着一件坠落破碎,他把细小的手指塞进牙缝,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听到林霄翔疲惫厌弃的声音见缝插针。   “我能怎么办,那个女人死了,就当家里养了条狗吧——”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脸颊上,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   眼前骨瘦如柴的身体剧烈一颤,秦飞没有多余的动作,静静卧倒在他身后,用自己粗糙的掌心,为他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第5章   一夜无眠。   早上七点外面传来引擎声,邹文斌带着阿远他们去踩点,顺便再买点生活用品。   阴暗湿冷的仓库内,林诚素听见脚步声急切地抬起头,门打开,看到男人手里拿着袋面包和一瓶水进来。   林诚素看着他,“我听见他们走了。”   秦飞啊了一声,点点头坐下撕开袋子,把面包喂到他嘴边,“去踩点了。”   那双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秦飞抬眸看他,看到林诚素的眼睛慢慢湿润,身体有些发抖,“你带我走吧。”   秦飞低头拧瓶盖,“对不起,这次这个收网的机会,我们等了很多年。”   “但是我保证,你一定会安全回到家。”他把瓶口送到林诚素嘴边,“先喝点水。”   林诚素看着他,眼眶一圈通红,像只可怜的兔子,秦飞抬手掐住他下巴,稍稍用力,把水怼进他唇缝里,“放心,我死了都不会让你死!”   林诚素眼神一变,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被呛了一下,从脸到脖子变得通红,他撩起眼皮,一边咳嗽一边埋怨地看着他。   秦飞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觉得很有趣,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突然语调一转,凶巴巴地喊,“赶紧吃,别他妈叽叽歪歪,吃完去洗个澡,把给老子洗干净点儿!”   林诚素被这话的粗俗程度吓呆了,瞬间止了咳,羞愤地朝他瞪大眼睛。   这样子更有种前所未有的鲜活,秦飞笑得更开心了,故意逗他,抬手在他涨红的脸上拍了拍,一副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姿态。   林诚素皱着眉偏头躲开,就在这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随即余光暼到一个黑影从窗边闪了过去。   是雷哥!   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心跳骤快,他满脸后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用口型问,“他来了多久了?”   “从你说让我带你走开始。”秦飞朝他眨眼睛,用口型回。   林诚素自然不信,砰一声失魂落魄地靠回到墙上,秦飞在他郁郁的目光中低头笑了笑,然而眼底尽是冷然,撕了片面包,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味同嚼蜡地吃完这顿早饭,这回林诚素乖乖喝了水,然后被他带去洗澡。   废弃厂区里的浴室又脏又破,没有窗户,只有最顶上几个排风扇里漏出点光。   秦飞锁上门,帮林诚素拆了绑手的绳子,让他脱衣服,自己走到水管那里去放水。   这双手被绑了几天,腕关节僵硬不已,林诚素低头看看自己污秽不堪的衬衫和外套,咬牙用手腕去蹭。   艰难地脱下外套,渐渐地,动作变得些许迟疑,林诚素抬起头,望向头顶半径一米左右的排风管。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围,从这里爬出去,刚好是厂区外围。   水管咯吱一声拧开,喷出一柱细流,水从花洒四周噼里啪啦乱溅,秦飞伸长手臂退到最远还是被溅了一身,索性手一扬,把半湿的背心脱了。   余光里那个背影突然露出一身矫健的肌肉,林诚素回过神,有些尴尬地侧过身。   不行。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救了我,如果我就这样逃走,到时候那群人一定会起疑心。   对方是穷凶极恶的D贩,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   收紧的咽喉重重一滚,林诚素颤抖的嘴唇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   “水有点凉,将就洗吧,”秦飞走过去,看见林诚素背对自己低着头,于是从他肩膀往前探,低头看向胸口。   “手动不了了?”   这人不学那群亡命徒说话的的时候声音很温和,又低又沉,骤然间落在耳畔,林诚素耳廓一热,举着两只手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来吧。”于是秦飞绕到他身前帮他解扣子。   看得出他不怎么穿带扣子的衣服,衬衫扣子又小,指尖总捏不住,他的动作很生疏。   一颗接着一颗,林诚素白皙光滑的胸膛慢慢展露出来。   林诚素偏头看着墙角,脸颊莫名有些泛红,秦飞解开最后一颗扣子,捏住衣领往两边一掀,衬衫从圆润的肩头滑落,轻飘飘擦过微微弯曲的手肘,羽毛般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好了。”秦飞把衬衫往墙角一踢,又伸手.。.去解.。.他的裤.。.腰,“一会儿你穿我的背心出去。”   “我自己来。”林诚素赶紧说,情急之下不小心握住他的手,又赶紧松开。   常年坐办公室,使得林诚素的手异常白嫩,和秦飞布满厚茧的掌心截然相反。   掌心擦过手背,触感有几分新奇,秦飞的目光不免追着那只手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然后退到一边,无聊地在椅子上坐下,叉开两条大长腿,抱着手臂仰头看人家脱裤子。   背景换成某家五星级酒店,两人这副情形活脱脱就是前|戏开场,林诚素背过身,察觉到身后如影随形的视线,忍了半天最后无奈侧过脸,“你可以转过去吗?”   秦飞迟钝地愣了几秒,才想起林诚素的性取向问题。   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不知所措,他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咔哒点了根烟,边抽边走到墙角面壁站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裤子连着皮带丁零当啷被丢在椅子上,秦飞尴尬地站在原地抽烟,过了一会儿,听见水管那里传来嘶一声。   水太凉了。   “你——”眼角飘过一道白花花的身影,纤细修长,秦飞迅速转回去,指尖夹着烟,“你调左手边那个开关,往右转是加热水。”   咯吱。咯吱。   “怎么样?”秦飞问。   等了等,林诚素说,“热了。”   其实水温还是有点凉。   但林诚素将手划过自己的身体,感到满身污秽顺着水流滑落,流进下水道,湿润的眼眸望着天花板,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秦飞特地给他弄了块肥皂,林诚素急切地将身体涂满肥皂,用力地搓着,将白皙的肌肤搓出一道道红痕,他转过身,让热水流淌过曲线流畅的后背,转了转脖子,忽然感觉脖子后面的肌肤有一丝拉扯。   反手一摸,摸到一块斑驳,像伤口愈合结的痂,轻轻一抠就掉了。   余光里那个高大的背影一动不动,林诚素浑身僵硬,整个人从头红到脚。   这是他的东西。   应该是那天,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还是弄到了他的身上。   这件事这样亲密,明明只应该在爱人间才会发生,林诚素这样想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快,噗通噗通,震耳欲聋。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袋被故作随意丢在脚边的面包,想起了那件温热的黑色背心,想起那只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想起就在刚才,这人用一副混不吝的可恶样子,说出“我死了都不会让你死”这样的话。   身体在热水浇灌下渐渐酥麻,林诚素忍不住朝墙角那个身影看过去,看了一眼立刻收回目光,指尖摩挲几下脖子后面,又忍不住再偷看一眼。 第6章   “不爱吃这个?”   林诚素摇摇头,把勺子里的菜一点一点抿进嘴里。   他身上穿着秦飞的黑色背心,露着手臂和前胸,从侧面看有些瘦弱,窗外的月光照在身上,皮肤瓷器般莹白。   这里应该距离禹城很远。他想,这碗里的饭菜不是禹城人好的重辣口,里面的笋丝有一股古怪的酸臭味。   林诚素吃不惯。   秦飞没多问,放下手里的碗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袋面包,拆开后丢在林诚素腿上。   林诚素捏起面包放到嘴边慢慢地咬,看着秦飞坐在跟前吃得飞快。   他吃饭总是很急,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送,有种进食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的感觉,不过倒不粗鲁,饭菜不撒也不吧唧嘴,像是从小缺吃少喝养成的习惯。   吃完自己碗里的,秦飞放下碗筷,抬头和林诚素四目相对,林诚素回过神,低下头继续啃他的面包。   秦飞看看他僵硬的手腕,“我帮你?”   见林诚素摇头,于是又拿起他刚才剩下的半碗饭。   “已经凉了!”林诚素赶紧说。   其实是觉得吃对方剩饭这件事太过亲密,但秦飞无所谓地耸耸肩,三两口将那碗饭解决干净,一粒米没浪费。   林诚素脸有点红,看着他起身把两只碗叠好往窗台上一放,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包烟。   咔哒一声,火星融进烟草里,秦飞靠在窗边吸了一口,顺手推开窗,将烟从缝隙里吐出去。   天色昏暗,男人姿态慵懒,倚着窗台慢条斯理地抽烟,指尖一点星火明灭,迎着光的侧脸隐在缭绕的烟雾中,身后一片黑暗。   邹文斌他们傍晚的时候踩完点回来,正在隔壁仓库,远远地有女人缠绵的声音飘来,林诚素看着他,突然张嘴想说什么,忽的,女人缠绵的声音陡然间拔高,变成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穿了荒凉厂区寂静的夜晚!   “妈的别拦我,我他妈今天就要说——”是阿远的声音。   紧跟着是阿忍,“艹,你他妈摔手机干嘛?!”   隔壁仓库门被撞开,女人在剧烈地挣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坡七破口大骂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林诚素惊恐地看着秦飞,秦飞偏头朝那边看了看,将指尖烟头一弹,打开仓库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哐啷一声从外面锁上,林诚素趔趄着扑到门上,身体划过还在簌簌抖动的铁门,躲到窗下向隔壁张望。   坡七拽着女人的头发往外走,一团白花花的身影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拖出杂乱的痕迹,秦飞看着他们进了斜对面的仓库,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用力攥紧。   阿远仍在另一头咆哮,“都他妈是他出的主意,要不是他——”   “你闭嘴!”邹文斌用一声怒吼压住他接下去的话,声音转而软下去,有几份藏不住的急切,“雷哥——”   “我他妈看你也有份!这里这么多兄弟,只有你和秦飞才是一条心!”一声巨响,这回阿远砸了酒瓶,“如果不是秦飞出的主意,怂恿老大吞了那批货,我们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光秦飞一个不够,还想拖他一起下水,邹文斌冷眼看着发疯的阿远,“当时分钱的时候你他妈不说?!那件事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决定的,雷哥也点了头,要照你这么说,行,没问题,到时候绑架的赎金你他妈一分别拿!”   屋子里,雷哥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阿远额角青筋暴突,如一只暴怒的野兽在仓库内游走,被邹文斌的话噎了一下,他心惊肉跳,飞快地朝着雷哥坐着的位子扫了一眼,“当时我没出力?绑架的时候秦飞他干什么了?”   “雷哥,我看秦飞他妈就是有问题——”   “阿远!”邹文斌冲过去揪住他衣领,咬牙切齿地抬手一指,“大家这么多年兄弟,别逼我今天对你动手!”   阿远不甘示弱地回瞪,眼球里爆出几道血丝。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进门而来,邹文斌扭头看是秦飞,丢下阿远过去,想在雷哥发话前把人带走,“阿飞,你先出去——”   秦飞挣开他的手,走到雷哥面前,拿起桌上一只酒瓶,二话不说就往头上砸!   哐啷一声,鲜血飞溅,溅在雷哥眼皮子底下,霎时泼了满桌!   “阿飞!”邹文斌冲过去拉住他,“你干什么!”   秦飞扑通一声跪下,重重跪在满地碎玻璃上,“雷哥。”   雷哥撩起眼皮,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一寸一寸舔舐过他的脸。   整个厂区鸦雀无声,外头女人的尖叫声不知何时停下,阿远瞪着秦飞,邹文斌苍白的脸上嘴唇嗫嚅,视线落向雷哥侧腰那块又冷又硬的凸起。   坡七擦着手,脚步一拖一顿地回来,见状倏地停在门口。   地上雷哥的手机四分五裂,他们唯一的通信工具,被刚才阿远吵起来后不分青红皂白砸成了碎片。   他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此刻一群人惴惴不安,揣着各种心思,就等雷哥一句话后动手。   令人窒息的死寂,雷哥收回目光,低头揉了揉眉心,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突然只听呼啦一声,砰一声枪响如同惊雷炸响在厂区上空!   阿远后脑勺当即滋出一道血线。   脸上还是愤怒的表情,额头上的洞汩汩往外冒血,他的瞳孔瞬间蒙上一层灰质,然后面朝下径直倒在了地上。   “没用的狗东西,就会坏老子的事。”雷哥收回枪,冒着烟的枪管朝坡七和阿忍虚晃了晃。   坡七看了眼跪在那里满头是血的秦飞,软着腿蹭进来,看看地上阿远的尸体,和阿忍一起动手拖了出去。   “阿飞。”邹文斌弯腰拉了拉秦飞,秦飞一言不发地起身,谁也不看,转身就走。   屋内,雷哥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地舔了舔嘴角。   地上一道血痕,夜幕下触目惊心,朝着厂区后面的方向过去,那地方有一处断崖,断崖下一条河,河流湍急,是最好的抛尸地点。   林诚素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被枪声麻痹的四肢瞬间恢复知觉,仓库门被人一脚踢开,他着急地扑过去,看到满脸是血的秦飞,顿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   “过来!”秦飞整张脸只有瞳孔是白的,像地狱修罗恐怖地朝他吼。   仓库外是邹文斌追来的脚步声,秦飞把他拖到墙角,林诚素反应迅速,立马颤抖着跪到地上。   邹文斌一只脚踏进来,看到仓库内的情形,顿时愣了一下。   秦飞背对大门站着,一只手撑着墙,发狠用力到青筋暴突,面前跪着一双长腿。   砰!   望着隔壁仓库的方向,邹文斌举起拳头,愤怒且无声地狠狠砸到墙上,冰冷的镜片折射出眼底翻涌的森然。   等人走了,秦飞松开手,抱歉地在林诚素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   “让我看看你的脸!”林诚素焦急地从地上爬起来。   秦飞推开他,回去关上了仓库门。   伤口在头顶右侧的位置,整整两厘米,还在汩汩往外渗血,秦飞坐在地上,一脸漠然地从背心上撕下一截布,面无表情地擦拭血迹。   刚才阿远的话就像剧毒的藤蔓,碾着那群人本就焦躁的心脏跳动,毒汁一点一点渗出来,他们暂时没回过神,事后细想起来很难保证不会起疑心。   “他们可能已经对我起疑心了。”   林诚素抖着手抓起自己身上的背心,用牙齿费劲地咬开一截,听到他的话,动作一顿,顿时惊恐地抬头看过去。 第7章   整个废弃厂区前所未有的寂静。   林诚素躺在冰冷的地上,被面铺开,压在他们身下。   “那个女人,”他声音艰涩,想起那团白花花挣扎的影子,还有渐渐消失的尖叫声,眼里的恐惧无所遁形,“她,她是不是——”   秦飞出神地看着天花板,片刻后闭上眼睛,“别想了,赶紧睡吧。”   林诚素急切地扭头看向他,秦飞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放心,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诚素撑起上半身,看到他头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留下一道恐怖的伤,在月光下触目惊心地开着道暗红色血口。   我不要你死,更不要你因为我死。他想。   秦飞笑了一下,睁开细细一道眼缝窥他着急的模样,“放心,谁都不会死。”   林诚素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秦飞睁开眼睛看着他,林诚素的脸突然有些红,心虚地撇开视线靠回去躺好。   眼前这一切依然让他感到陌生,冰冷寂静的夜晚,他躺在一间废弃厂房的仓库内,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恐惧到牙关打颤,胸口却隐隐发烫。   “我们都不会死。”他轻声说。   秦飞嗯了一声,温和地给予回应。   半夜,风吹过荒草,簌簌声响吵醒了睡不安稳的林诚素。   秦飞仰面躺着,呼吸平缓,林诚素在梦中不知不觉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将额头倚在了他的肩上,察觉到这点,他有些仓促地转过脸,然后一动不动看着男人熟睡的侧脸,屏息倾听仓库外的动静。   他觉得是自己多疑,但又不确定那是不是脚步声,看了眼秦飞那张因为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脸,林诚素用手肘撑着地面,抬头看向窗外。   月光细碎,黑影浮动,他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   他们刻意睡在墙角,一个即便在窗外窥探也看不清任何东西的位置,秦飞斜躺着,将他挤在角落,林诚素被绑着手,趴在那里上下看看,最后将一条腿小心翼翼跪立起来,抬起另一条慢慢从他身上跨出去。   被子都缠在他这边,秦飞只有后脑勺沾了一个角垫着,林诚素这一跪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咚一声,痛得他差点惨叫出声。   右腿过电般一麻,林诚素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惊慌,因为他脸朝下直直地栽了过去!   软软的,有拉链隔着,但还是,软软的。   秦飞猛地惊醒,低头看见一张脸埋在自己Kd那里。   林诚素发誓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挣扎,但他被绑着手,只能用脑袋不断朝前顶,试图把自己的脸从这里面拱出来。   “…………”   秦飞手一扶,把林诚素涨到通红的脸轻轻拔了出来。   林诚素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听到外面,好、好像有人,我想,我就是想——”   秦飞在这方面接受过专业训练,稍有可疑动静立刻就会清醒过来,大概也是觉得尴尬,于是配合他一脸认真地侧耳倾听了许久。   最后给出结论,“是风。”   林诚素咬牙,“哦。”   本来就心事重重,这回两个人都睡意全无。   枕着自己的胳膊,秦飞在脑子里飞快盘算接下去的行动,一只手下意识抓着胸口的项链。   廉价的银色链条在夜里发出同样廉价的碰撞声,忽然,他听见林诚素问,“那是什么?”   秦飞偏头,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项链,于是将链子一提,下面的圆形吊坠在空中来回晃荡,“一个时钟。”   很普通的款式,连设计感都称不上,表面斑驳得都露出了下面的铜色。   林诚素的视线跟着它轻轻转动,“谁送的?”   林诚素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让秦飞有些惊讶,他微微瞪大眼睛,手里转着时钟吊坠想了想,随即笑着说,“一个朋友送的。”   林诚素终于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困惑,“送,钟?”   这回秦飞笑出了声,眼前的阴霾终于挥散几许,“你才多大啊,怎么这么迷信?这是项链,项链!又不是真的钟。”   林诚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个人,为什么要送你这个礼物?”   秦飞嘴角含笑,眼神在认真回忆,语气却依然混不吝,“大概是因为我特不靠谱,老爱迟到的缘故吧。”   林诚素看着他,视线小心翼翼在他脸上擦过,好像在努力寻找他特别不靠谱的证据,秦飞余光看到他的样子,笑着抬手在他脑袋周围虚空扫了扫,扫掉那堆问号。   他笑起来的的样子很帅,有种动人的率真,和平时刻意扮作阴沉凶狠的模样截然不同,然而或是因为那漫不经心的敷衍回答,月光下这张清晰的面庞,此时此刻给了林诚素一种虚幻的距离感。   他侧身躺着,眼眶有些湿润,突然看着他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他们叫你阿飞,那不是你的真名,对不对?”   仓库内再次寂静无声,外面果然起了大风,风雨欲来般呼啸而过,不远处地上废弃的波浪板发出几声哐啷巨响。   “睡吧。”秦飞把项链塞进背心,重新闭上眼睛,“明天——”   明天会如何,他们心照不宣,他没说,他也无心再问,就这样各自偏过头不再说话。   “飞哥!”   一只脚踹开门,林诚素猛地惊醒,发现一只手搂在自己胸前。   秦飞不知何时已经清醒,在那人踹门进来前一瞬将他搂住,摆出一个难分难舍的姿势。   背心被扯到肚脐眼的位置,秦飞一只手抓着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似睡梦中被吵醒后不耐地揉了揉。   林诚素在惊恐中顾不上害羞,颤抖着回头看向身后。   “妈的要不要这么缠绵啊?”坡七笑嘻嘻地回头,“雷哥你看看他们两个!”   林诚素被晨光刺得睁不开眼,只看到几个黑影从门外一拥而入,雷哥走进仓库,看着地上搂作一团的两人哼笑,“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秦飞指尖在林诚素胸口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慢吞吞坐起身,声音沙哑地喊了声雷哥。   阿忍手里捏着把水果刀正要过去,秦飞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过来,瞬间将他钉在了原地。   “雷哥,一大早的,不太吉利吧。”秦飞拉上被子盖住林诚素,起身看着这群人。   “我八字重,不怕,”雷哥抬手从阿忍手里拿走那把刀,刀锋在虎口的茧子上磨了磨,“看你一个人这么忙,叫兄弟们过来帮帮你,刚好手机坏了,你和阿忍去镇上再买一部。”   “雷哥。”秦飞横一步拦到他身前,后头的坡七立马靠上前,警惕地看着他。   “阿飞!”邹文斌一旁出声,提醒地扫了眼雷哥的侧腰。   “雷哥,”秦飞站着没动,看着他说,“话我已经从他嘴里撬出来了,就不必节外生枝了吧?”   “噢哟?”雷哥颇感兴趣地一扬眉,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刀,等了等,眉心渐渐皱起来,“什么意思?”   秦飞吞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睛,“雷哥,这么多年,小弟我没提过什么要求,现在就一个,这人我跟你要了,我们去越南的时候带着,到了之后赎金我一分不要,以后你让我往东,哪怕就是刀山火山,我也去。”   话音落下,林诚素在被子里愕然瞪大双眼。   “雷哥,算我求你。”秦飞近乎低声下气。   当着一群小弟的面,雷哥看着他,阴冷的目光似审视,似探究,如昨天一般,像剧毒的蛇信一寸一寸舔过他僵硬的脸。   邹文斌似乎早有预料,瞳孔猛地一缩,胸口剧烈起伏,随即咬牙切齿地看向一边。   靠墙里,阿忍和坡七神色微妙地互相看看。   是想起这么多年,飞哥跟着雷哥一路打拼,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又想起阿远,额头上的血洞,灰白的眼球像面镜子,印出他们这群人同样的下场。   眼里乍然有几分警醒,两人忍不住去打量雷哥此刻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雷哥忽的笑了,阿忍和坡七扯扯僵硬的嘴角,立马跟着嬉皮笑脸。   “你们看看!”邢雷用刀尖拍拍秦飞的脸,回头冲一群小弟笑,有意无意般,扫了眼一旁脸色难看的邹文斌,“都看看!”   “飞哥素了这么多年,这怎么了,一下子咋还当真了呢?”阿忍有些尴尬地嘿嘿笑着。   “这有钱佬愿意跟你去越南?”雷哥扫了眼地上的林诚素。   秦飞冷冷抬眼,拳头用力攥紧,“由不得他。”   “哎哟喂,听听!”   一群人又是哄堂大笑。   “飞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拿了钱,咱们以后什么样的男的女的找不到?”坡七心里是真不明白,“他老子都不要他——”   “我要他。”秦飞打断他的话。   雷哥一群人默然,林诚素蜷缩在被子里,听见这句话,两只手攥紧被子,倏地湿了眼眶。 第8章   “砰!”   秦飞双手撑扶引擎盖,“雷哥。”   雷哥笑着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脸,“兄弟间开个玩笑,那么严肃干什么?”   又冷又硬的枪口划过秦飞线条锋利的下颌线,转而被他收回到侧腰的枪套内,结实地拍了拍。   地上散落一堆工具,他一脚踢开,滑远的钉锤刚好被走过来的阿忍弯腰截住,“雷哥,飞哥。”   雷哥淡声应了,反手敲敲引擎盖,“车怎么样?”   秦飞直起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快没油了,一会儿到镇上加点儿。”   “嗯,”雷哥低头点了根烟,“该买的都买齐了,妈的个阿远,把老子手机给弄坏了。”   说着他恶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阿忍,”阿忍循声过去,雷哥抬手将他脖子一勾,亲亲热热地搂着,“好好跟着你飞哥,听到没有?”   这话总叫人觉得意有所指,阿忍忍不住看了眼秦飞,“知道了,老大。”   秦飞一言不发地朝仓库走,一群人看着,雷哥笑得明知故问,“干嘛去啊?”   秦飞没接话,沉默地推开仓库门,走进去,反手一关,将门留了道不大不小的缝。   雷哥哼了一声,这样反倒没兴趣看,冷着脸走了。   “飞哥,弄快点儿啊!”坡七他们在外头嘻嘻哈哈地笑,秦飞走到林诚素面前,蹲下沉默地看着他。   “我很快就回来。”他向他保证。   林诚素穿着他的黑色背心,早上的时候被他扯了一把,此刻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秦飞伸手过去帮他拉好,林诚素猛地抓住他的手,柔嫩的掌心覆在粗糙的手背上,慢慢用力攥住。   削瘦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隐隐发着抖,他在害怕。   但林诚素知道他肯定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所以走之前,他为他争取了最大的生机。   “邹文斌站在我这边,只要邢雷还需要用人,就不会轻易对你下手。”指腹在那手背上搓了搓,秦飞想再安抚他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样互相看着,林诚素终是在他前面开口,声音透出哽咽,“注意安全,我等你。”   轻轻一句话,却让秦飞愣住,看着林诚素柔软的双眼,他突然挣开他的手,低头脱下胸前的项链,不由分说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银色吊坠印在林诚素瓷白的胸口,秦飞拍了拍,稍用力一摁,然后起身快步离开。   林诚素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看他一路走到那辆面包车前,头一低,最后消失在眼前。   廉价银链发出廉价的声响,温热的,带着他的体温。   林诚素用力攥住胸口的时针吊坠,听着车子发动的声音,闭上眼睛,低头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   阿忍负责开车,秦飞坐在副驾驶座上。   “早去早回。”雷哥站在车边,心情不错的样子,扬起胳膊热情地招了招手,“林霄翔还等着咱们的电话呢!”   秦飞看向邹文斌,后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有些生气地撇开了脸。   面包车摇摇晃晃,从荒凉的土路上开出去,雷哥哼笑一声,将指尖烟头一弹,低头用脚狠狠碾了碾。   “雷哥,”邹文斌看着渐渐远去的面包车,“我提醒过他的。”   “老大,邹哥,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哈!”坡七一听这话识相地赶紧开溜,拖着条瘸腿边朝仓库走,边用余光窥着两人的身影。   雷哥歪头看看邹文斌,忽然出手勾住他脖子,把人往跟前用力一扯,“说什么呢,这么多年兄弟,我还能坏了他的好事?”   邹文斌看着他,看到了他眼里泛出阴恻恻的光。   雷哥,“不过这小子不老实。”   下意识看了眼仓库的方向,邹文斌扯扯嘴角,“雷哥,阿飞他肯定没别的想法——”   “我邢雷最重道义,答应了的事儿绝不反悔,你看现在大家各退一步,有商有量,讲的都是情谊,”雷哥拍拍邹文斌的肩,每拍一下,邹文斌后背的冷汗就多一重。   说到这里,雷哥凑近了,语气陡然一转,声音听着温厚,循循善诱的,“但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理由被小弟这么拿捏啊,你说是不是?改天传出去,那不成笑话了?”   邹文斌笑容僵硬地点点头。   “去,把那屋箱子里的东西给我拿点儿过来!”雷哥满意地舔了舔后牙根,起身看着仓库的方向笑了,“算他有本事,勾得咱们飞哥乐不思蜀的。”   邹文斌冷汗如瀑,随即听见他说,“那是飞哥的人,咱们肯定不能动,不过这么多年兄弟,给他弄点儿甜头尝尝!”   仓库门被一脚踹开,雷哥跨步进来,身后跟着坡七和邹文斌。   “哟,想情郎呢?”坡七过去,弯腰去拧林诚素的脸,林诚素漠然抬眸,随即偏头皱了下眉,用力一挣躲开了他油腻腻的手。   “哟,会动弹了,老大你快看呐!”坡七稀奇,“看来咱们飞哥调|教得不错啊!”   雷哥上前一步,眼睛盯着林诚素胸口的项链,刚才进门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秦飞的。   哼笑一声,逗小孩似的,这人故意用脚去碰那链子,碰得银链哗啦作响,“你飞哥不要你咯!”   林诚素贴着墙根一动不动,一把攥住胸口的吊坠,死气沉沉地闭上眼睛。   逗了会儿觉得没意思,雷哥收回脚后退一步,冷笑着打量地上的男人。   坡七收到他的眼色,笑嘻嘻地举起手里的东西过去,“飞哥看重你,这么多年兄弟,照理咱们也得照顾照顾你哈。”   那话里的恶意冰冷刺骨,话音落下,眼前雕塑般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皮颤抖地掀起来,惶惶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瞳孔一缩,林诚素看着坡七的手朝自己伸过来,指尖那东西像毒蛇的獠牙,正往下滴着毒汁。   “那是什么?”他惊恐地向后挣扎,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面色瞬间煞白。   这不明知故问吗?雷哥开心地笑,“糖水儿,尝了包你飘飘欲仙!”   一只手拿着东西使不上劲,坡七是个瘸子,跟他猫抓老鼠,片刻后气喘吁吁地后退一步,“老大,不行啊!”   雷哥看热闹看得起劲,勾着嘴角朝站在身后的邹文斌一抬下巴,“过去帮忙。”   邹文斌面色阴沉,不敢犹豫,直接撸着袖子过去。   “不要,求求你们——”   脏污的仓库,几团黑影霎时纠缠成一团,在林诚素惊恐的求饶声中,雷哥扬眉吐气般,发出得意洋洋的呼喝,“给老子摁住他!”   --------------------   这章不要误解了,林诚素并没有被那些人欺负,但他也确实被怎样了,总之你们往下看吧。 第9章   “飞哥,一会儿到了镇上,咱们先去买手机——”阿忍看着秦飞忽的皱起眉,扭头看向路前方,“怎么回事儿?”   破面包车歪歪扭扭在路边停下,黄土在风中翻卷而过,两侧车门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下车。   周围一片荒凉,秦飞皱眉看着冒烟的引擎盖,“去,把后座上的工具箱拿过来。”   “艹,要不要这么倒霉啊?”阿忍骂骂咧咧地走到后车厢,拿了箱子回来,秦飞已经大半个身子钻到引擎盖下面,伸手要他递一把钳子。   阿忍掏了掏工具箱,把钳子递过去,“飞哥,要修多久啊?”   秦飞看他一眼,抬脚踹踹跟前这辆破面包车的车头,“你问它。”   阿忍烦躁地挠了挠头。   “奇了怪了,昨天不还好好的?”阿忍靠在车门上,口干舌燥地清了清嗓子,反身钻进车厢里找喝的,翻了半天连只瓶盖都没有,“怎么连瓶水也没有,飞哥,你那儿还有水吗?”   秦飞从屁股兜里掏出小半瓶水丢过去,“给我留一口就行。”   阿忍看看手里的瓶子,打开喝了几口,给他留了一半,然后喊了声飞哥又丢回去。   这地方的风吹得人嗓子干拉拉的,秦飞拧开盖子,把剩下的一口气全喝了,“散热片的问题,再开发动机就爆了。   阿忍蹲到地上,无语地啊了一声,“不是吧?他奶奶的这段时间也太点儿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怎么办啊飞哥?”   从这里到最近的镇上还要开两个小时的车,他们走到明天都走不到。   秦飞砰地甩上引擎盖,下巴一扬,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吧,看看路上能不能遇到别的车,打电话叫修车公司的人过来一趟,一来一回总比走的快。”   阿忍向来听他的,听了没异议,只是恶狠狠地踹了脚车门。   “靠,真他妈晦气!”   两个人沿着荒凉的土路走了半个多小时,远远地看到一辆大卡车从小路上拐过来。   越是荒凉的地方,遇到人越要小心,司机停车的时候满脸警惕,“怎么了?”   阿忍拿了包烟,陪着笑抽了几根递过去,“大哥能不能借个电话,手机没电了,咱们车坏了,得找修车公司。”   司机接过烟打量他们,“去镇上?”   阿忍赶紧点头,“啊,对。”   那人叫他们等等,不一会儿从窗口飞出只诺基亚,被秦飞眼疾手快接住。   司机坐在高处,眼睛盯着阿忍手里剩下的半包烟,“动作快点儿啊!”   阿忍只好把半包烟丢上去,“得嘞,谢谢您!”   “大哥,能再给瓶水吗?”他搓搓手,“天热,走了大半天了。”   拿了人家半包软中华,这司机还算上道,又丢了瓶水下来,秦飞和阿忍对了下眼神,走到一边拿起手机给114打电话。   问到修车公司电话,他拿着手机一边听阿忍报号码,一边按着键盘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   对方声音很紧,开口就叫他,“飞哥!”   “修车公司是吧,我这边有一辆面包车坏了,你们看看能不能过来一趟,给修一修。”阿忍举起手里喝了一半的水瓶子朝他晃晃,秦飞摆摆手,“散热片的问题,确定,对。五菱宏光。”   对方很快明白过来,“毒蜂已经归巢。”   “这样啊,”秦飞四处张望,“你们是那个黎沙镇上的吧?哦,大概距离镇上两个小时,加钱?啊对,那肯定的。”   “北边儿!”阿忍凑过来,对着电话一脸不耐烦地嚷嚷,“你们赶紧的!”   秦飞抓着电话,回头看着他烦躁的背影,一双浓眉渐渐压住沉冷的眼,向电话那头报出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对,黎沙镇往北,动作快点的话,两个小时吧。”   “飞哥飞哥!”看秦飞挂了电话,阿忍才想起来,蹭过去,看着他手里的破诺基亚,偷偷使了个眼色。   “喂,打完了没?”见他们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司机坐在卡车头上警惕地喊了一声。   秦飞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转身把手机丢回去,“大哥,谢了啊!”   大卡车呼啸而去,阿忍朝地上唾了一口,“拽个屁!他妈破手机还没老子那包烟值钱!”   “没看见他货车后面是满的?别闹事,到时候又节外生枝。”秦飞抬手挥了挥,拧身避开地上扬起的黄土,“到了镇上还得给车加油。”   阿忍都快晒蔫了,听到他的话又有些讪讪,“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就这么干等着?”   秦飞语气里透出烦躁,“不然呢?”   阿忍看了他一眼,不再吱声,老老实实跟着他往回走。   热浪摇曳,卷出湿热潮气,秦飞头一抬,看见天边一团乌云裹着隐隐的雷声朝这边飘过来。   “欸,飞哥。”解决了车的事,大概在外面觉得放松,阿忍又开始跟他嬉皮笑脸,“玩男人什么滋味?真那么爽?”   叫你连雷哥都敢得罪?   秦飞只顾闷声赶路,面包车就在前面,一堆破铜烂铁支棱在一望无际的荒地上。   “飞哥,不是我多嘴,就你这样的,等咱们到了越南,什么漂亮的马子找不到?”说到这里,阿忍忍不住歪头打量他。   那腰那腿,啧啧,根本羡慕不来。   “我听说越南女的都挺漂亮的,”他在畅想中越发不解,“那白花花的大胸脯,不比干巴巴的男人有意思?啊?”   秦飞明显不想接他的话茬,拉开车门进去,从车兜里掏出包烟,低头咔哒点了一根。   阿忍自讨没趣,在旁边抱着水瓶,看着乌泱泱的天空发起了呆。   急促的气息漂浮在潮湿的空气中。   一只手夹着烟,凑到唇边用力吸了一口。   烟丝火光明灭,秦飞整个人向后,缓缓仰靠到驾驶座上。   那瓶水里被他提前下了迷药,升腾缭绕的烟雾遮掩住迷离的双眼,意识漂浮在混沌的边缘不断徘徊,他竭尽全力保持清醒,将指尖狠狠嵌入掌心。   消息已经通风报信给他留在总堂的线人,既然毒蜂已经归巢,不出意外的话,信义帮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片刻后,藏在烟丝中的药物终于发挥作用,五感在雨点砸落的瞬间渐渐朝着意识深处回笼,指尖烟灰飘落,秦飞透过车窗,怔然望着头顶乌云翻涌的天空。   他的身边,阿忍趴在副驾上,在迷药的作用下,已经昏睡到不省人事。   轰隆一声,一道雷劈下,像枪声,轰然炸响在天际。   阿忍被雷声惊醒,看到密密麻麻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坐起身抹了把脸,“艹,居然睡着了。”   “飞哥,现在几点了?”   问了半天没动静,他眯着眼睛,捏起手腕上的表看了看,一看登时慌了神,“不是飞哥,怎么回事儿?修车公司的人呢?这他妈都晚上七点多——”   说着他着急往副驾那里看,接下去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口。   一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门。   一丝铁锈味骤然在喉间升起,喉咙痉挛般拧紧,阿忍嘴皮子打颤,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枪口。   一只手拉开身后的车门,他猝不及防,抖着腿倒摔在泥泞的地面,紧跟着被人狠狠在脸上踩了一脚,“老实点!”   雨势泼天笼地,阿忍的脸被碾在冰冷的泥水里,他呛咳了几声,挣扎着抬眼,看见秦飞被人反剪双手摁在引擎盖上。   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底的恐惧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中剧烈翻涌,他浑身瑟瑟发抖,“欣、欣姐。”   土路上,一排车灯穿透密集的雨帘,明晃晃照亮他们狼狈的身影。   啪嗒,啪嗒,一双马丁靴踩着水塘过来,黑色漆皮靴筒包裹住一双细长小腿,再往上,风衣兜帽下,女人浓艳的脸上笑意盈盈。   左右看看面前这两个被手下钳制住的男人,她柔声轻笑两声,问,“邢雷呢?”   一只手拽住秦飞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粗暴地提起来。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额角呼啦顶上又冷又硬的枪口,他看着这个代号为毒蜂的女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人笑盈盈地垂眸,“吞了我整整三千万的货,怎么,还想活着离开?” 第10章   “老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坡七在厂房门口守了一个多小时,一拖一顿地回来仓库,浑身上下湿哒哒地淌着水,“去这么久?”   “大概是被什么事耽搁了,”邹文斌给雷哥倒酒,上下看了坡七一眼,“也可能是雨太大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一口烈酒闷进嘴里,雷哥阴沉着脸呲了呲牙,哈一口气,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慢慢嚼着。   坡七不敢多说,嬉皮笑脸地换了个话题,“雷哥,我刚去看了那姓林的一眼,还躺着哼唧呢。”   “羡慕哦!”雷哥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屋里没了女人,突然觉得怪冷清,“去,再弄点儿酒和——”   大门外传来引擎声,邹文斌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起身快步往外走,“他们回来了!”   雷哥哼笑一声,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招呼坡七,“走,去迎迎咱们飞哥!”   “逍遥哦,快乐哦!”   在这破地方憋了这么多天,总算能拿钱走人了,坡七配合他们老大的心情大声吆喝着,哈哈笑着跟在最后头。   远远地,厂区门口一辆车开进来,像是五菱宏光,黑黢黢的看不清,倒是车停下后两侧车门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影,一看就是秦飞和阿忍。   “臭小子肯定去找女人了,”雷哥抬手点点,“腿他妈都软了。”   邹文斌看着秦飞的身影快走几步,“阿飞!”   坡七兴奋地拖着条瘸腿,嘴上骂骂咧咧地过去,“妈的怎么也不想着点儿兄弟,倒是把人带回来啊!”   仓库内,林诚素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他仿佛坠入一场连绵不绝的噩梦,灵魂和肉体切割,在油锅烹炸般的煎熬中飘荡,乍然从黑暗中惊醒,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拖着仍在颤抖不止的身体,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回来了。   明亮的车头灯横扫进仓库窗户,一束光呈扇形散开,悬停在半空,他艰难地朝着窗户,朝着那束光爬过去,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流进眼里,和咸涩的眼泪一起激红了眼眶。   他终于回来了——   “老大快跑!”   阿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突如其来的警示声撕裂风雨呼啸的夜幕,叫雷哥等人脸色骤变,紧跟着,砰一声枪响裹着轰隆隆的雷声袭来,阿忍额头滋出的血线仿佛吹响一场屠杀的号角!   暴雨般的枪声霎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层叠着一层碾压而来,雷哥转身就跑,仓皇间伸手一拽,将坡七拽倒在身后,替他挡住了第一波呼啸而来的子弹!   坡七身中数枪,双目狰狞地瞪着,筛子般抖动着倒在了地上!   “给我抓活的!”   雨点袭在车窗上,和枪声同样密集,毒蜂在车内愤怒咆哮,“三千万,一个子儿一刀,一刀都不能少!”   砰砰砰!   一串子弹崩飞了破破烂烂的水泥墙,雷哥跑没了影,四面八方的呼喝声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围追堵截,将火力全都引走,邹文斌躲着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往后门方向冲,扭头嘶吼,“阿飞,快——”   余光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趁着混乱,正风驰电掣向着仓库的方向狂奔!   邹文斌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这时几辆车从厂区大门冲进来,轰然撞破铁栅,急速转动的轮胎在雨点飞溅的地面刮出刺耳的尖啸!   邹文斌双拳用力攥紧,狠狠骂了一句,眨眼奔逃的身影便消失在厂区荒凉曲折的小路间。   秦飞踹开仓库门,抬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径直朝着墙角扑过去,“趴下!”   下一秒仓库外一挺机枪横扫过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响过后,在墙上留下一排几乎贯穿墙壁的弹坑!   头顶窗户玻璃如暴雨般喷散,砸落在秦飞背上,林诚素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抱进怀里,两人在地上翻滚一圈,贴着靠窗的墙根躲进了墙角的阴影!   牙关瑟瑟发抖,黑暗中,林诚素颤抖着抬起被绑的双手,急切地捧住了秦飞的脸。   那双手凉得刺骨,被秦飞一把攥住,另一只掌心随即摸到了他被汗水湿透的背心。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眼里有喷薄而出的怒火,林诚素感受到了他强压下无可奈何的自责,于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雨点,枪声,狂风,在仓库外疯狂席卷,仓库内的灯泡咯吱晃动,林诚素缩在秦飞怀中,抬头对上秦飞镇定的目光,不稍片刻,两人听见高低不齐的呼喝声渐渐朝这边逼近。   那群人来到仓库附近,哗啦一声,是谁举起了枪,轰隆隆的雷声中,他们听见膝盖砰一声落地,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力道。   邢雷浑身是血,两条腿在刚才的逃跑中各自中了一枪,他被一众人拖住摁倒在地,强行拽起脸,看着刺眼的车灯笼罩下,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近。   毒蜂。   脸上糊满鲜血,邢雷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阵仗,忽的便笑起来。   六个堂口,整整两百多号人,整个信义堂今日悉数到齐。   毒蜂在他面前站定,勾唇发出一声冷笑,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声音依旧轻柔,“你看你,多有面子啊。”   败局已定,邢雷苦笑着点点头。   看着面前的丧家之犬,毒蜂艳丽的面容蓦然厉色,雷电爆闪中令人胆寒,她扬声喝道,“所有人给我看清楚,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砰!   怀里的林诚素剧烈一颤,秦飞将人搂紧,心里的时钟如梭飞旋。   外面邢雷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大腿根部在地上剧烈翻滚。   毒蜂漠然看着倒地痛呼的叛徒,就在这时,几名手下扛着几只箱子过来,里面是剩下的一部分货,其中一人看了看地上的邢雷,突然过去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人眉心一拧,凌厉的视线随即横向仓库的方向。   语气漫不经心,“杀了。”   话音落下,一串脚步声迅速逼近,分明是朝着仓库这边逼近,林诚素听出来后惊恐地看向秦飞,秦飞将他抓住,脸颊两侧鼓了鼓,猛地咬牙将他推离了怀抱!   他们被困在这间仓库,杀机就在一墙之隔的几米之外,明白他要做什么,林诚素的眼泪夺眶而出,看着他拼命摇头,“不要——”   “他们不知道还有你,待在这里别动!”秦飞看着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们的人还没到,我必须去拖住他们!”   这一瞬间,林诚素仿佛心脏骤停,时间陷入了静止,他看着秦飞冷静果决的双眼,看着他猛地发力,将自己强行推进了墙角的阴暗中。   后背撞击冰冷的墙面,月光刹那间退到难以触及的距离,连着那个人的身影骤然远去。   指尖那点温暖消失不见,林诚素陷在冰冷的黑暗中,看着秦飞决然起身,最后看了自己一眼,后退一步,走到仓库门口举起双手。   “欣姐!都是我的主意!”   “等一下。”   拿着刀的男人迅速退回到人群中,毒蜂将视线再次转向仓库,冷冷地凝视着那扇半开的铁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   秦飞迎着毒蜂血色涌动的目光,在几百号人的注视中,缓缓抬起头。   “都是我的主意,要杀要剐,冲我来!” 第11章   暴雨击打厂区塑料顶棚,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邢雷浑身上下被血水浸透,躺在脏污的泥水里奄奄一息,然而就在他几步外,男人骤然趴伏在地,肩背露出的肌肉在剧痛中簌簌抖动。   鲜血顺着肩背滑落,汇入雨水凝聚的水流流淌向远处,泥泞的土壤被染得通红。   一只脚踩在伤口上狠狠碾了碾,血流如注中,秦飞挣扎着艰难抬眼,迎着毒蜂阴冷的目光,余光小心翼翼窥着仓库的方向。   毒蜂笑容满面,眯起双眼看看邢雷和他的手下,疑惑的表情似是真心,“没想到邢雷还有这么衷心的手下?”   秦飞艰难咽下嘴里带血的唾沫,“欣姐说的,三千万,一个子一刀。”   “我替雷哥受了。”   仓库内,林诚素双手紧紧攥住吊坠,靠在冰冷的墙面死咬住牙,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将手指抵在齿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头顶灯泡微光笼罩,手中时针仿佛十字架,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有他绝望的祷告。   毒蜂漠然点头,慢慢敛起脸上的笑意。   “说起来,还是古人聪明,发明了凌迟这种刑罚,”手下的人过去,一左一右用力摁住秦飞,翻着刀花的男人上前一步,神情淡漠地仔细打量眼前这具身体。   毒蜂冷冷挑眉,“三千刀,一刀一片肉,不割完不许死,三千刀割完人刚好咽气,如此精妙,是不是很有趣?”   信义堂六个堂口两百多号人,闻言如潮湿阴暗中密密麻麻的昆虫,无数黝黑复眼漠然冰冷,震动膜翅发出亢奋的嗡嗡声。   秦飞被抓住头发提起脸,方便所有人欣赏他接下去痛苦挣扎的模样,负责行刑的男人弯腰蹲下,刀尖在他鼓起的背肌上轻轻一戳,内心不禁发出赞叹。   多么完美的一具身体。   下一秒,刀尖在所有人激动的注视中倏然落下!   刀尖破开肌肤,留下一道极细极长的伤口,诡异的是竟然不见一滴血,然而紧接着,男人将刀刃贴着皮下薄薄的一层猛然翻转,皮肉分离的瞬间,原本无形的伤口顷刻血流如注!   秦飞死咬住牙,感觉到后背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侧缓缓流下,疼痛顺着刀锋渐渐攀爬至骨髓,头顶一声雷鸣炸响,酷刑产生的剧痛猛地袭来,让他脑中坚韧的神经几近崩断!   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剧痛中挣扎起来,毒蜂轻轻一笑,挥挥手温柔地示意两边手下,“摁好了,别让他乱动。”   林诚素猛地听见外面剧烈挣扎的动静,男人咬牙坚忍的呜咽声像是野兽在笼中痛苦嘶吼,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闪电劈裂夜幕,刺眼的白光下,他看到秦飞被人扼住喉咙摁在地上,肩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瞳孔猛地一缩,他近乎失声地嘶吼,“住手!”   与此同时,骤然出现的警笛声穿透雨幕环绕在整个厂区上空,掩住了林诚素脱口而出的哭喊!   毒蜂包括手下数百人齐齐脸色骤变,一群人惊恐地环顾四周,雷电中龟裂的夜幕,泼天雨帘,随处可闻的警笛声,此刻如一张巨网将他们牢牢锁在了其中!   三千万消失不见的货,引自己连夜偷渡回港,六个堂口两百多号人齐聚杀,突然出现的警察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刹那间所有细节连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在脑中清晰地串起一个真相!   有卧底线人!   这人在拖延时间!   “是你?!”毒蜂怒然转身,咆哮着朝秦飞举起枪,与此同时,地上的秦飞悍然暴起,劈手夺过身侧那人腰间的手枪!   砰!   毒蜂被一枪打中膝盖尖叫着跪倒在地,秦飞片刻不停,迅速几个精妙的点射将她左右两边的手下逼退,随后在枪声铺天盖地炸开的瞬间,闪电般朝着仓库的方向狂奔!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从铁门内冲出来,林诚素飞扑上前,秦飞用力将人抱住,两个人撞在一处就势落地一滚,一串子弹几乎贴着头皮划过,将身侧残破的水泥墙打得四分五裂!   “走!”秦飞拉起林诚素,朝厂区后门的方向冲去!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上千武警从四面八方列阵而入,洪水般涌入这片荒废厂区!   毒蜂带着手下负隅顽抗,惊天动地的枪响压过了雷雨声,水泥墙不断在头顶碎裂崩塌,秦飞护着林诚素用最快的速度向后方撤离。   暴雨浇灌,冲刷脏污的地面,突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下个路口悄无声息出现,咔哒一声将子弹上膛。   这声细微至极的轻响被秦飞敏锐的双耳捕捉到,电光火石间,他抱着林诚素闪进一旁的岔路,一枚子弹旋即擦过墙垣,在他们面前的墙面上破开一个大洞!   暴怒中的邹文斌眼眶通红,在雨中举枪,砰砰砰又是数发子弹连射!   “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他还是放不下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去而复返,拼尽全力杀了毒蜂的人,夺了这把枪,原本要用来救秦飞,现在却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咔,弹夹瞬间清空,邹文斌发出一声愤恨不甘的怒吼,扔掉枪转身就跑,秦飞将林诚素推到一扇门后,旋身举枪回击,狂奔中的男人当即发出一声惨叫,趔趄几步倒地,捂着被子弹穿透的脚踝在雨中哀嚎翻滚!   厂区后面这段山脉连着一片将近百米高的断崖,暴雨下断崖深处河面暴涨,湍急水流发出隆隆巨响,秦飞冲过去,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邹文斌看向他时充斥着愤恨的双眼!   下一秒,这个男人竟然抱着一条受伤的腿决然翻下了山坡!   从几十米高的山坡翻滚而下,邹文斌的身影扑通一声落进水里,眨眼消失不见。   秦飞猛地刹在坡顶,愕然看着脚下奔腾湍急的河流,河底裸露的嶙峋怪石被激流冲刷得黑亮,如同一只只匍匐的凶兽。   ——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雷声炸响,他倏地闭眼,抓着枪的那只手隐隐颤抖。   远处枪声不绝,一串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武警举枪冲破茂密的草丛,看到他后厉声呼喝,“放下枪!”   “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就开——”   一个身影闪到他身前。   林诚素脸色苍白,在暴雨中用瘦弱的身体挡住了武警手中端起的枪口。   “别开枪!”   大雨瓢泼,狂风呼啸,一切罪恶在雨水的冲刷中缓缓沉入地底。   手中的枪啪嗒一声坠落在地,秦飞转过身,男人雨雾中一双眼眸刚毅坚定,朝着一众同僚缓缓举起了双手。 第12章   红蓝光束横扫夜幕,滂沱大雨中,无数声音伴着隆隆巨响灌入耳中。   隔着一扇门,警笛声,脚步声,呼喝声纷沓而过,救护车内,一只手将男人在匆忙间摁到床上,带着医护手套的冰凉指尖擦过染血的肩胛骨,将一片酒精棉片摁压在伤口上。   剧痛袭来,男人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目微微抽搐,仍不忘探出痉挛的手指,用力抓住护士的手臂。   “林——”   护士举着针管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甩动手臂试图挣开他的手指。   干裂的嘴唇翕动,男人竭力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死死将人盯住,“林诚素——”   “林诚素?”另一个声音,在尖叫声中惊醒般在一旁响起,“等等,他是在问那个被他们绑架的男人!”   随即,两道语气古怪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话音落下,用力到扭曲的手指缓缓松开。   医疗器械的碰撞声,刺鼻的酒精味,风声,雨声,震耳欲聋。   不知又过了多久,风雨声裹挟着潮湿寒意骤然从头顶方向灌入车厢,眼角随之浮现几道黑影。   砰!突然间远处一声枪响,冲破滚滚雷声,如一块巨石猛然压在胸口,男人微微瞠目,与此同时瞳孔一缩!   混乱中,一个身影靠近过来,对方手里捏着一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陌生的声音略显急迫,“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干哑的嗓音挤出咽喉,男人看着眼前迅速变幻的模糊光影。   “我叫时野,警员编号458893,隶、隶属于——”   所有画面在这一刻陡然间扭转,对方匆忙离去的脚步声汇入山呼海啸般的狂风暴雨,针头拔出体内,拥有镇定效果的药物混入血液,迅速开始发挥作用,时野浑身紧绷的肌肉蓦地松懈,陷入昏迷前,他听到那个声音,仿佛隔着重重水幕,呼喝着冲远处嘶吼,“找到了!人在这里——”   “你好,我是西城市公安总局高级警司梁洛昌,首先我在这里代表西城警方向你表示慰问。”   昏暗陌生的房间,时野看着面前一身警服的男人,神思有些恍惚。   对方柔和的目光中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手腕上镣铐哗啦作响,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指尖摩挲虎口的老茧。   “这些年辛苦你了,刚刚我们已经和你的操作者,周炜周警司取得了联系,”梁洛昌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听见周炜的名字,时野终于抬眸看过去。   男人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朝这边倾斜,渐渐露出一张严肃的面庞,“请问你现在感觉如何?有精力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看着对方充满探究的双眼,时野点了点头。   梁警司翻开手里的资料,“根据从禹城警方那边传来的卧底记录,一个月前,你和周炜达成共识,怂恿信义帮分堂管事邢雷吞下总堂一批价值三千万的货物,希望能够借此将毒蜂引回国内,好达到对信义帮一网打尽的目的。”   时野清了清嗓子,“没错。”   梁洛昌随之眯起双眼,语气顷刻间转变,“那批货物我们已经在厂房内找到了,请问为什么少了整整八百克?”   “路上卖了。”时野言简意赅。   “卖了?”梁洛昌紧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想从那双幽深的瞳孔尽头挖到一丝慌乱,“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向你的操作者汇报?还有,钱呢?具体数额是多少,现在又在哪里?”   时野挑眉,不动声色地将他看着。   梁洛昌,“你所汇报的情况明显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不一样,我现在请你将当时的交易时间,地点,交易对象,以及——”   男人冰冷的话音戛然而止。   “九月十三号凌晨两点,申港鹿巷码头,交易对象名叫李胜,外号鸡哥,是普甸街38号那家粉摊老板手下的马仔。”时野面无表情地回答完他的问题,锐利的眸光刺得对方骤然撇开视线。   “交易获得的现金全都藏在厂区一号仓库地下室一间储物房内,南面墙脚一块黑色砖石底部有白色十字印记,”梁洛昌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全程镇定自若的时野凑近过去,十指交握,唇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新砌的痕迹那么明显,你们没有发现吗?”   “……”   梁洛昌看着眼前的男人,面颊略微紧绷,长久的对视后,他收拢手里的资料倏然起身。   “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看了眼他手腕上的镣铐,梁警司冷着脸转身离去。   “喂,在一号仓库地下室,对,另外立刻申请搜查令,派人去查一下普甸街38号——”   脚步声纷沓的走廊,梁洛昌的声音快速远去,时野靠回到椅背上,盯着手腕上的镣铐再次陷入静止。   几个小时后,房门再次打开,梁洛昌站在门外,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里面的男人。   在现场的同事刚刚发来消息,货物以及金额已经全部核对完毕,另外普甸街那边派去的警察也已经从伪装成杂货铺的粉摊地下室内搜查出将近八百克的货物。   此时此刻,价值整整两千两百万的货物以及八百万现金,正由申港警方全力护送回西城,这起贩D案涉及到的数额史无前例,此次人赃俱获,信义帮这个在华越边境猖獗多年的贩.D集团终于被彻底一网打尽。   咔哒。   梁警司亲自卸下时野手腕上的镣铐,沉肃的眼中渐渐涌现出敬意。   场景陡然间再次转变,又是一间陌生房间,雪白的墙壁上时钟滴答旋转,人影幢幢间,余光里,房门不断开启合拢,切断脑中纷乱的思绪。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废弃厂区最偏远的仓库,被收拾出来作为伙房,听见脚步声,女人匆忙抓着手机回头。   甲油斑驳的指尖捏紧机身,神情有些慌乱,而时野只是看了一眼,随即走到一边去拿吃的。   余光里,那个身影面朝自己,片刻后,小心翼翼躲到墙角蹲下,将手机再次贴回到耳边。   “妈妈在,妈妈在,不怕不怕,妈妈再给你唱一遍,唱完我们就自己睡觉觉了,好吗?”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掌心胡乱在脸颊上摩挲,将廉价化妆品蹭得湿润斑驳。   “——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电话那头传出孩子稚嫩的声音,女人低下头,瘦弱的肩膀微微抽搐,“妈妈,妈妈手机不在身边,但是妈妈很快就能回去了,回去后给你买汪汪队警长,好不好?”   时野端起碗,转身走出仓库。   孤寥寂静的荒凉厂区,压抑着哽咽的歌声悄然在身后回荡。   “我的畅畅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伤口还痛吗?”   一个遥远的声音,透出十足的关切。   时野有些恍惚地抬起头,逆光下对方面目模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浸泡在海水中,咕咚,咕咚,遥远而失真。   “接送你的人员已经抵达机场,”等待片刻,那个声音柔声说,“时警官,现在我们就送你回去。” 第13章   禹城城南区派出所看守所。   “欸,都听说了没,昨晚睦州那里进去一伙人,是个大案子!”   三十平米的牢间内,左青龙凑到右白虎身边,稀奇地跟人眼前卖弄。   一帮蹲牢间蹲到闲出屁的大老爷们耳朵一动,呼拉一声围了过去。   “睦州?我禹城人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个地方啊?”   “嗐,不是我们禹城的,是西城!”   “啊?西城?那老远了嘿!”   “那可不是!”   “你消息够灵通的啊,那犄角旮旯地方的事儿你都知道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那人拍拍自己膀子上的左青龙,“里头认识人呐!这消息绝对保真!”   嘿,一群人心想这屋里的,谁里头不认识个人啊?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奇追问,“什么案子啊?”   左青龙将一只手摆在嘴边,“贩D案!几百号人一锅端,全进去啦,据说抓的时候还死了不少!”   “嘶——”   一群人倒仰,那确实是大案!   死气沉沉的牢间顷刻间躁|动起来。   “赶紧的,说说!”   “别墨迹!”   结果最后打听来打听去,开始还言之凿凿的左青龙原来只知道是起贩D案,具体情况一问三不知,问就是里头的人忙,来不及给他透露太多,一群人觉得无趣,乌泱泱的很快又散开。   散会后,右白虎心里被贩D案的事吊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飞出牢间好好打听一番,在屋里烦闷地溜达一圈,忽地又停下,站在墙角好奇地打量椅子上这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进来的,坐这大半夜了没说过话,长得倒是贼俊,不太像他们这些干小偷小摸的。   左右无聊,于是右白虎抬脚踢踢他,“欸,你干什么进来的?”   这人抱着手臂靠墙打盹,人还怪好嘞,听见声音后挪挪屁股给他腾出块地方。   “杀人。”   右白虎刚放下的屁股腾一下又起来了。   哟,大佬啊这是!   没想到这间小小的牢间里居然藏龙卧虎,右白虎定睛一看,果然,黑色背心后头稀稀拉拉印着好多血啊!   右白虎登时肃然起敬,正要崇敬地向大佬表达一下关怀,趁机再套套近乎,外面走廊忽然传来动静。   板正的脚步声纷沓而来,两位看守所民警后面跟着几位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带头那位,肩上三枚四角星花闪闪夺目。   铁门哐啷一声打开,民警的视线在一群混子里头扫视一圈,抬手一指坐在墙角的男人。   一屋子十几号人齐刷刷看过去,右白虎和大佬站在一处,顿时与有荣焉般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瞧瞧大佬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哈!   几位一大早从禹城市局赶来的警察站在门口将人仔细打量,视线落在他手臂上数之不尽的伤疤,以及肩头触目惊心的血迹上,难言地微微一皱眉。   时野听到外面的动静,思绪从昨夜混乱的记忆中抽离,默默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迎上那道苍鹰般孤独冷静的双眸,周炜周警司心神触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五年前,警校里那个青涩跳脱的身影。   ——“周警官,就是他,穿白色体恤打篮球的那个,刑侦一班,时野。”警校老师压低声音,“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时野,你过来一下!”   精悍仍略显纤细的手臂砰一声将篮球砸入球框,一双踩着球鞋的脚平稳落地,白衣少年于阳光下回眸,朝他们热烈地扬眉,“欸,来了!”——   男人起身朝这边走来,脚步沉稳的身影渐渐同当年球场上那个恣意潇洒的少年重合,周警司眼眶湿润,怀着最崇敬的心情,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拥住。   铁门哐啷一声阖上,右白虎和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扒着铁栏,目送那位神秘大佬被几位警察簇拥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禹城市局。   “——这一次信义帮六个堂口总计两百二十七人,在昨晚的围捕行动中死伤三十六人,失踪一人,其余已经全部落网。”   办公室内,周警司站在时野面前,无比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声音略微哽咽,“时野,这些年你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时野一张俊脸紧绷,双手紧贴裤缝,将健硕的肩背挺得笔直,一个标准的预备军姿。   飞快地看了眼周警司,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掷地有声道,“一切都是职责所在!祖国培养了我,身为公安人员,为民除害——”   “行了。”   铿锵有力的话音戛然而止,时野瞬间破功,转而挠了挠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老大你突然间这么正经我还以为这里有摄像头呢,你别这样,看着怪吓人的。”   周警司,“……”   “来,尝尝这个,新出的,麻辣兔头味!”   周警司拆了包辣条递过去,“上个月逛超市的时候看到,顺手给你买了几包。”   时野叼了一根吃进嘴里,泪流满面地往沙发上一靠,“啊,太香了!”   “这个味道西城那边没有吧?”周警司笑眯眯地看着他,竖起大拇指,“吃辣的,还得是咱们禹城!”   “毒蜂那群人在金三角和我国东南地区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简直比蝗虫还猖獗,一直是边境安全的心腹大患,这次你以一己之力,冒了巨大的风险引毒蜂归巢,我们禹城市局和西城、申港两地警方合作,才总算成功收网,一举歼灭了信义帮那个重大犯罪集团,这回上头要对你记头等功!”周警司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时野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老大你记得帮我多要点奖金。”   “怎么就知道奖金!”周警司不赞同地看着他。   “我穷啊!”时野扯扯身上的破背心,随即痛得嘶一声,龇牙咧嘴地倒下,声音闷在靠垫里,“钱都充公了,这五年的工资至少给我结一下吧?”   “你肩上那伤,他们给你处理得怎么样了?一会儿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周警司探头看了看伤口,眉心忽的拧起来,一把夺走他手里的辣条,“别吃了,都有点儿发炎了,起来,我带你去楼下法医部找人帮你包扎一下!”   唐菲一身风尘仆仆,冲进西城市局三楼会客室,看见坐在里面的林诚素,一张憔悴焦急的面容顷刻间泪如雨下,“林总!”   屋内样貌年轻的实习警起身,看着她快步过来,笑了笑对林诚素说,“那林先生我先走了,这段时间请您多注意手机来电,我们可能还需要您的一些配合。”   “林总,我给你带了衣服,你先换上,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唐菲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破背心,飞快从袋子里掏出几件衣服。   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又连夜坐飞机从禹城赶到几千公里之外的西城,此刻这位助理累得声线干涩,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还是你想回家?专机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叫顾医生——啊!林总你的手!”   唐菲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林诚素的手腕。   苍白肌肤上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是被绑架过的烙印。   “只是一些皮外伤,我们已经帮他处理过了,很快就会好的。”一般人很难在面对绑架这件事上保持冷静,实习警理解地安抚了她两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唐菲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林诚素,她这位老板向来注重礼仪规矩,在公众场合大呼小叫有失体面。   而林诚素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到实习警转身打开门,脸色一变猛地起身。   “请等一下!”   椅子在地面擦出尖锐的声响,屋内两人都吓了一跳,那位年轻警察回头,惊讶的脸上转而露出询问的表情,“还有事吗?”   “我,”林诚素神情急切地看着她,“我想——”   我想见他。   “是还有什么需要吗?”   “怎么了林总?”唐菲在一旁担忧地问。   林诚素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语气却固执,带着几分暗含希望的试探,“那个被那些人叫做阿飞的男人,你知道吗?”   “谁?”实习生一脸茫然。   林诚素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是了,他是卧底警察,阿飞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他的身份也一定被警队严格保密。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林诚素垂眸,黯然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是这次上头对你的调查在所难免,别担心,一切都是正常程序,梁洛昌那个家伙,你不用管他,他向来如此。”周警司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   时野浑不在意地笑笑,“老大你都说了是例行调查,再说人家查清楚后,不就立马把我放了吗?”   周警司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他,竭力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接受调查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休息,等调查结果下来,”说到这里,他凑近了,老谋深算的眼里精光闪烁,“咱们就进市局。”   时野肩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转身都不利索,枯坐在那里声音微沉,“邹文斌还没找到?”   周警司闻言随即正色,“这就是我接下去要跟你说的事。”   “根据痕检那边在现场搜集到的痕迹判断,邹文斌十之八\\九凶多吉少,但是他的尸体找到前,你还是少给我出去乱跑,实在闲得没事就来市局这边走走,先熟悉熟悉环境,这里好多你以前警校里的同学,你不是老觉得当卧底这五年压抑了你话痨的天性吗?正好,一个一个去聊,够你聊三个月的!”   “行,”时野失笑着点点头,抬手接过周警司抛来的钥匙,拿在手心掂了掂,“老大,我那工资——”   “知道了!”周警司哭笑不得,这就拿起了手边的电话,“现在就帮你要!保证一分不少!”   “好嘞!”时野把钥匙一抓,朝他毕恭毕敬行了个军礼,打开门一溜烟地跑了。   --------------------   求收藏~~~另外多多评论互动哟!笔芯! 第14章   房子由周警司事先安排妥当,市中心小两居,周围交通便利,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时野进门脱鞋脱外套,光着脚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参观完新居,往沙发上一躺,盯着天花板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   这小区入住率极高,不知有意无意,周警司给他选的这一套,客厅窗户正对着楼下小区花园,此刻下午四点,唠嗑的,遛娃的,打网球的,行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鲜活,热闹,家长里短,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烟火气。   时野听着那声音闭上眼,恍恍惚惚觉得像一场梦,然后伴着这种灵魂与肉体藕断丝连的诡异感,脑袋一歪,渐渐沉入了睡眠。   ——水雾弥漫的世界,只有席天慕地的大块灰色,在令人窒息的灰暗色调中,大雨凶猛地浇灌着大地。   一个熟悉的身影陷在模糊的雨幕之后,面目不情,唯有一双漆黑的瞳孔,印刻在瓢泼大雨中,鬼魅般将他深深注视。   喉间骤然漫上一股铁锈的气息,时野眯起双眼,面容沉肃地上前一步。   震耳欲聋的雨声中,耳边逐渐浮现自己压抑沉重的喘息,他看到那人朝自己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枪。   砰!   火花自枪口迸射的一瞬,如雷电劈开眼前灰暗的天地!   “阿飞!”   枪林弹雨裹挟着冰冷的暴雨呼啸而来,他在狂奔中猛地回头,远处海浪潮汐汹涌,一个身影骤然扑至眼前,将他扑倒在地上!   混着海水腥咸的潮湿气扑面而来,粗粝的海沙将脸颊磨得刺痛,冰冷的雨水中袭来一股暖流,他愕然睁眼,看到浓重的血色从眼角滑落。   “文斌?”   难以置信的声音,隐隐发着颤。   震耳欲聋的枪声不断灌入耳中,伴着高低不齐的呼喝声以及邢雷等人愤恨的咒骂,为了争夺堂口老大的位置,他们竟然在交货地点被自己人埋伏。   额角冷汗暴雨如注,对方几十人来势汹汹,眼看所有人就要葬身大海,男人强忍住肩膀上袭来的剧痛,一把将他从沙滩上拽起,“快走!”   密集如暴雨的枪声,头顶巨大的树叶如鬼影在狂风中翻卷。   “你忍一忍。”   暴雨凶猛拍打窗户,将脏污的玻璃刷洗出凌乱的痕迹,一只手伸过去,将沾满酒精的纱布摁压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   窗边印着一群人的身影,一个个满身血污,邢雷坐在暗处抽烟,幽冷的瞳孔凝视一处,闻言皱眉看向这边。   “没事,”男人回头看过来,毫无血色的面目,艰难地朝他扯扯嘴角,“我忍得住,你动手吧,阿飞。”   子弹破开皮肉,鲜血涌出的瞬间,男人浑身紧绷的肌肉剧烈抖动,进而发出一声惨痛至极的呜咽。   “你,没事吧?”   颤抖的背影,那张脸缓缓朝他转过来——   砰!   枪声再次响起,火光蓦然照亮那张与自己朝夕相处五年的面容,鲜血自额角喷涌而出,冰冷的镜片后面,是一双充斥着血丝与仇恨的双眼!   “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滴——!   遥远地,一声尖锐声响如那晚炸响的警鸣声骤然刺入耳膜!   长期以来身处危险中养成的肌肉记忆比尚未清醒的大脑反应更加敏捷,时野从噩梦中惊醒,睁眼后迅速将周围陌生的环境梭巡一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只手已经摸进了垫在脑后的靠垫。   他满身大汗,以一个野兽般警惕暴起的姿势横卧在沙发上,但是这一次,靠垫下没有枪也没有刀。   滴滴滴!   大概是他许久没有回应,这回来人一口气摁了三次门铃。   时野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一个箭步悄无无声窜到门边,然后屏息凑近过去,透过猫眼向外张望。   走廊里,穿着黄色外套的男人低着头,语气略显急促,“外卖!”   外卖?哪里来的外卖?时野皱眉,进而回头望向身后,最后视线锁定在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   那里放着一整套刀具。   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等在门外终于失去耐心的外卖员呼啦一下举起手里的袋子,抓住订在上面的订单信息大声念,“周炜,你的外卖到了!”   时野,“……”   门呼啦一声打开,里面的男人黑着脸伸手拿走外卖,“谢谢。”   外卖小哥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走进电梯前又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很有当热心市民的使命感。   时野低着头,手机光照亮一张阴恻恻的俊脸,大拇指正在屏幕上用力敲打,“外卖收到了!”   周警司几乎秒回:   【笑脸】   【(老年表情包)举杯迎接新生活.jpg】   时野,“……”   我谢谢你。   男人把手机用力捅进上衣口袋,猛地抬头,“有事?”   被悍匪气息糊一脸的外卖小哥后背一凉,嗖地窜进了电梯。   担担面,大概是加钱多要了一份料,浇头满得都要溢出来。   时野大学时最喜欢去的那家苍蝇小馆,在警校后门附近的小马路上,招牌就是担担面,好吃便宜又量大,没想到周警司至今还记得。   乌龙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时野捧着外卖盒低头陶醉地闻了闻,翻出袋子里的一次性筷子,啪的拆开搓几下,正要捞一大勺往嘴里塞,忽的,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他顿了顿后又起身,随手将那一次性筷子往垃圾桶里精准地一丢,开始在厨房里翻箱倒柜。   周警司东西备得十分齐全,就是品味有点耐人寻味,几分钟后,时野小心翼翼端着只画满牡丹花的复古大瓷碗,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手一伸手,推开了窗户。   热乎的喧嚣烟火气,混着担担面的香味扑面而来。   晚上七点,小区花园里溜达消食的人一茬接着一茬,这边两个老太忿忿聊着今天菜场里大白菜涨价了五毛钱,那边一对小夫妻追在一岁大的奶娃后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脖子一伸,噢哟,躲在树后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搂在一起打啵。   其实有点吵,听久了脑袋嗡嗡作响,但时野趴在窗台上,端着碗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看得乐不思蜀,不知道看见什么,一下子把自己笑得呛咳起来。   第二天一早,时野下楼在小区门口吃了碗红油抄手,果然闲得无聊,于是溜达回了市局。   “时野?我没看错啊,真的是你!”   张岩特意从楼上跑下来,还以为自己眼花,将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多少年没见了,你毕业后去哪儿了?怎么了无音讯的?”   “我还能去哪儿,当警察呗。”时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里走。   “你到底分配去哪儿了啊?”张岩笑得见牙不见眼,踉跄一步,和他勾肩搭背好奇追问。   时野含糊其辞地,“申城。”   “这么远啊?!”   “所以呢,这不抓到机会就赶紧申请调了回来,马上文件就下来了,这段时间先过来混个脸熟。”   “你要来市局?!”张岩顿时喜上眉梢,拉着他加快脚步,“走走走,市局里好多我们以前警校的老同学,去年同学聚会还有人问起你呢!那个沈清悦你还记得吗?刑侦二班的,现在和我在一个组,她要是知道你马上调市局——”   “沈、清、悦?”这名字叫时野隐隐觉得熟悉,脚步不由得微顿。   张岩转过脸,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市局刑侦支队一队办公室。   “男神!!!”   时野,“……”   沈清悦捧着脸发出一声尖叫。   时野人不在市局,市局里却处处是他的传说,在沈清悦的功劳下,满满一屋子人居然全认识他。   “原来你就是时野啊,警校校草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悦悦经常和我们提起你的!”   沈清悦隔着桌子追问,“你要调到市局?哪个部门?是我们组吗?”   时野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找了把椅子坐下,“暂时还没定。”   “哦——”   这几天刚好没什么案子,整个一队状态犹如度假,泡茶吃零食嗑瓜子,顺手整理整理旧案文档,沈清悦抱着份文件凑到他身边坐下,热情一如当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   “好,”时野胳膊肘撑着旁边的桌子,脑门有点冒汗,“其实我也没——这是西城那个贩D案?”   他看着张岩面前的电脑屏幕。   张岩回头,愣了一下后点点头,“对,刚从缉毒大队那里传过来的,周队叫我们了解一下,可能到时候需要我们提供一些协助。”   “你也知道这个案子?”沈清悦问。   “现在全国应该没警察不知道这个案子吧?”一旁的同事笑着说,“这可是迄今为止国内最大的贩D集团,这次光死刑就不知道要判多少个。”   “都是那些人应得的,吸D|贩D引诱他人吸D,不知道多少家庭因为他们妻离子散啊!”张岩发出一声叹息。   时野手指敲打桌面,突然话锋一转,说,“我倒是听说,这起案子里,还无意中牵扯到一起绑架案?”   “绑架案?”张岩面露疑惑,回头操控鼠标拉动文档,“没看到啊。”   “什么意思?”嗅到八卦的气息,一屋子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文档文件,滑着椅子过来,“什么绑架案?”   “这个我知道,”沈清悦举起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真的,据说那人家里背景不小,这次上头下了命令,要绝对保密!”   “那你怎么知道的?”立马有人问。   “那个人刚好是我们禹城的。”沈清悦挑了下眉。   禹城的?   听到这话,时野诧异中不禁又想起那张脸——白皙,秀气,看人的时候眼神湿软,总让他联想到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这几点倒是确实很禹城人。   沈清悦,“——昨天家里包的专机把人送回来,交警总队派了两队骑警跟车,一路从机场护送回家,刚好里面有个人我认识,是她跟我说的。”   “到底是谁啊?”张岩忍不住追问。   “那肯定不能说,不过,”沈清悦突然捂着嘴笑了一下,“她稍稍透露了一点点,说本人还挺好看的。”   周围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时野出神地望着窗外,确认林诚素已经安全到家,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时野,这就走了?”张岩趴在楼上窗台喊。   “啊,去逛逛,刚搬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得买点东西。”时野抬头冲他招招手,“明天再来。”   张岩笑着点点头,头一缩回去忙了。   准备去附近超市买点食材,晚上在家煮火锅,时野双手揣兜慢悠悠朝市局大门走,远远地,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车门上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要说起来,其实两个人并不算多熟悉,尤其是此刻市局门口那人。   时野看着装扮精致的林诚素,男人一身昂贵西装熨得笔挺,一时间根本无法同他将当时那间阴暗仓库内,那个形容狼狈的被绑架者联想到一处。   只不过对方骤然望来的眼神,还是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你——”周警司茫然看着副驾上冷不丁多出来的人。   “巧了不是?”时野乐呵呵地系上安全带,“载我一段。”   “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周警司吐槽完随即又笑,“房子怎么样?住得还行吗?”   “还行,”时野用余光窥着市局门口,林诚素正低头看手机,很快又不确定地抬起头,视线在总局大楼前来回梭巡,神情茫然急切。   他收回目光,“不过就是旁边那个幼儿园,一大早七点开始‘一起去大森林,大草原,做你的宝贝’——”   这还唱上了,周警司哈哈大笑,“学得挺快啊你,那不挺好,热闹点儿好!”   他也就是开个玩笑,时野明白老大的苦心,笑着点了点头。   周警司欣慰地看看他,“我听说,今天你在一队蹭了一天的空调?”   “何止啊,”时野伸了个懒腰,“还蹭了他们队长一顿盒饭呢!”   周警司的车缓缓开出市局大门,交谈间,时野故作漫不经心地侧过脸,和车窗外等在路边的林诚素擦肩而过。   --------------------   下一章不明白的可以倒回去回顾一下八章,明白的往下看就行。 第15章   【林总,根据您之前提供的人物肖像,我们在警务局内部网络没有找到任何和此人有关的信息,但是我们为您进行了大数据检索,找到一张十年前的旧照片,里面其中一人面部识别重合度和这幅肖像中的男子达到百分之八十五】   【照片】   “禹城四中。”   林诚素看着手机屏幕上这张充满年代感的班级合照,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隐隐发白。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校服,模糊的像素也遮挡不住的深邃五官,脸上笑容灿烂,伸出右手在前排两位同学的脑袋中间偷偷比了个耶。   是他,肯定是他。   禹城四中。   原来他也是禹城人。   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印出林诚素苍白憔悴的面容,发型却精心收拾过,他等在禹城市公安总局门口,第一千次翻出这张照片,仔细凝视上面的少年。   “时野。”   照片下面按照排位印着所有学生信息,林诚素嘴唇翕动,轻轻念出那人的名字。   其实他也明白,这么做无疑于大海捞针。   林诚素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屹立着的市局大楼,湿润的睫毛下目光坚定。   但他愿意尝试,直到重新找到他为止。   晚上九点多,时野在商场里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和食材,又在商场六层的美食广场吃了盘麻婆豆腐盖饭垫肚子,然后才慢悠悠溜达回去住的地方。   这附近确实热闹,这个点了路上依旧车流不息,路边小饭馆里座无虚席,火锅里腾出的热气将窗户玻璃熏得模糊一片。   走累了,时野站在路边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望向大马路对面,市局门口,那个固执瘦弱的背影。   究竟怎么找到的?   他到现在还纳闷。   西城,禹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整整几千公里啊。   哐啷啷——   今晚最后一辆车驶出市局大门,门口铁栏颤颤悠悠向一侧合拢。   保安站在市局大门前,手电筒光照着寂静肃穆的总局大楼,再次朝路边那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从下午等到现在,不吃不喝的,这年头怪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喂,你干什么的?”   林诚素回过神,轻轻一抬眸,赶紧从车门上直起身,清了清嗓子,“我找人。”   “人都走光了。”市局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保安才懒得管这些,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了几步,老头又折身看他,看那人路灯下形单影只的身影,在心里叹口气,抬手一指身后大楼,“你自己看啊,灯都关了,行了别等了,赶紧回去吧!”   林诚素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   身后车流穿梭,路灯昏暗的光落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落寞孤寂,保安看着这一幕,嘴巴张了张,最后无声念叨了几句,摇摇头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林诚素拿起手机,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少年,然后一步一回头,走到驾驶座的位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灯亮起,黑色奔驰汇入车流,眨眼消失在城市的星辉璀璨中。   马路对面,时野把烟在垃圾桶边上碾熄了丢进去,朝旁边烧烤摊老板道了声谢,拎起摆在人家椅子上的购物袋,慢吞吞朝住的地方走去。   唐菲听见电梯运转声冲到门边,电梯门划开,她看着默默走进客厅的林诚素,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林总,这么晚了,你,你去哪儿了?”   林诚素脱下外套递过去,松开袖扣用力攥在手心。   坚硬的戳针压在掌心,刺痛骤然袭来,勉强将神志拽回些许,他没有回答唐菲的问题,而是径直朝书房走去,“文件都拿来了?”   唐菲愣了一下,“啊,都拿来了,还有,你——”   她停在书房门口,林诚素停下脚步回头,朝她询问地一挑眉,“怎么了?”   “你不在公司这几天,艾尔那边,他们又开始——”   “我知道了,”林诚素打断她的话,将袖扣随手丢到桌上。   当啷一声,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一趟,这些文件我今晚看完,你带回去交给法务部,让他们尽快处理。”   他神色恍惚,似乎有些站不稳,明明天气不热,白色衬衫却湿哒哒地黏在背上,唐菲迟疑一瞬,低声关切询问,“林总,你身体还好吧?”   林诚素背对着她,低头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   “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吧?做个检查,就当每年的例行体检也行啊。”   指尖隐隐颤抖,几次从细小的袖扣上滑落,林诚素小声吞咽了一口,“我没事。”   于是唐菲不敢再劝,转而向他汇报,语气比之前越发谨慎,“还有林总,刚才林先生往这边打了电话,我接了,告诉他你还没回家。”   林诚素靠坐在桌沿,闻言终于朝她看过来,极迅速的一眼,旋即又低下头,用浓密的睫毛遮挡住双眼。   “知道了。”   这次林总被绑架可谓九死一生,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林霄翔身为父亲不但从头到尾都不闻不问,现在居然就连电话都只是打到家里的座机,仿佛不过走个流程,唐菲有些难过,但不能在林总面前表现出来,她扯扯嘴角,柔声道,“那林总,我先回去了,你——”   她看了眼桌上那一大堆文件,“你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外面电梯门一关,书房内,林诚素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直接从桌沿滑落。   砰一声摔在冰冷的地面,他伸出颤抖的手,着急地去解胸前的领带。   皮下每一寸骨肉都犹如被无数蚂蚁啃食,冷汗暴雨般从脸颊滑落,林诚素死咬住牙,一点一点艰难地将领带扯开,团作一团正要塞进嘴里,就在这时,外面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起。   急躁的铃声响彻寂静的公寓,他瞬间愣住不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回想起唐菲的话,然后猛地惊醒般,朝着客厅座机的方向爬过去。   虚弱的身体哐啷砸在沙发边角几上,林诚素张嘴用力咬了下手臂,拼命让自己保持住清醒。   抓起电话放到耳边,额前早已凌乱湿透的刘海,没能挡住他眼里小心翼翼的期待。   “喂?”   “回家了?”是林霄翔的声音。   右手不停颤抖,林诚素用两只手紧紧抓住电话,一声爸爸哽咽在喉,怕被听出异样,他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去便如这些年父子俩每次通话时那般,长久的沉默之后,林诚素几乎要支撑不住,忽然,电话那头传来女人高亢的声音,是孙思灵,林霄翔的原配,故作惊喜的夸张语气中透出几分警告意味,“林霄翔,你快来看呀,这次舒予在演奏会上的视频!”   林舒予也喊,“爸爸?”   “挂了,你以后出门注意安全。”于是林霄翔终于开口,敷衍地叮嘱了一句。   然而挂电话前,他依然没忘记今天打这通电话的目的,Pinkshadow,听名字就是下作地方,林霄翔万分恼怒,在电话里厉声警告,“还有,以后不该去的地方别去!”   嘟嘟嘟——   整间公寓一片死寂,林诚素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电话从被汗水湿透的掌心悄然滑落。   他神情木然,动作生疏地将领带在手背上一圈一圈缠好,然后塞进嘴里紧紧咬住。   钻心蚀骨的折磨在刹那间冲上顶峰,他独自忍受着,用痉挛的手指艰难地从口袋里抠出手机。   屏幕骤然亮起,照亮他赤红隐忍的眼,相册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朝他比了个耶,像是在鼓励他坚持下去。   砰!   角几翻倒在地,碎玻璃崩泄一地,冰冷刺骨的地板上,满头大汗的林诚素将双手攥紧在胸前,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   他浑浑噩噩,除了彻骨的寒冷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细微轻响,他骤然间清醒过来,目光慌乱地追着那个声音,然后竭力朝远处伸出手,将不小心掉落的东西焦急地攥回到掌心。   掌心包裹住的炙热令他浑身一颤,让他想起仓库内那个滚烫坚定的怀抱,仿佛一针强心针倏地打入心脏,林诚素涣散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黑暗中,他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如同一个虔诚祷告的姿势,呢喃着将颤抖的唇贴上了十指交握的手背。 第16章   “给,这钱你先拿着。”周警司把卡递过去,顺手从袋子里抽了根辣条放进嘴里,“嗯,还是小超市里五毛钱一袋的最好吃!”   “局里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时野受宠若惊,三两下擦干净满手辣油,一脸慎重地从周警司手里接过银行卡。   放在手心掂了掂,轻飘飘的,不禁感慨,“还是现金得劲儿啊!”   “臭小子,黑钱拿上瘾了是不是?!”周警司胳膊一扬就要抽过来,吓得他赶紧一个箭步窜出去,“我靠,老大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开个玩笑!”   “这钱是我的,你拿着花,到时候局里发的奖金工资下来了记得还!”周警司瞪着他。   时野一听立马给他抛了个热情的飞吻。   周警司看着他,突然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还成天没个正型,多大了?27了!该谈女朋友了!你这样谁看得上你?”   怎么就聊到女朋友的事了?时野走回去,机警地绕开他,从沙发边上拎起一个大袋子,“拉倒吧,没房没车没工作,这年头谁找我这样的?”   这不才愁呢么!周警司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你先把你这身吊儿郎当的臭毛病改了,你给我好好走路!”   周炜年轻时人送外号警队罗刹王,吼一声,整个市局都要抖三抖,时野浑身一凛,两个脚后跟啪地一拍,迈着标准的正步往外走。   “……”周警司扶额,“你干嘛去?”   时野嬉皮笑脸地回头,拎起手里的袋子,“我昨天看楼下有健身房,免费的,不用白不用。”   “——市局就是市局。”   时野换好衣服走进设备齐全的健身房,叉着腰环顾一圈,朝推卧架走过去。   好久没碰健身器材,他先试了试空杆,轻轻松松来了二十下,然后把重量加到四十公斤。   他在周警司那里蹭了饭过来,正值午间休息,警局里下来锻炼的人不少,时野占着推卧架慢条斯理地练,把重量一点一点往上加,从四十公斤到四十五公斤,等到七十公斤,他躺回去找好位子猛地发力,惊觉居然有些吃力。   “难道是最近辣条吃多了?”时野纳闷,不服输地用尽全力向上撑。   手臂连着肩胛两侧的肌肉充血鼓胀,七十公斤重的杠铃缓缓上升,又缓缓下降,最后卡在一个高度,陷入了静止画面。   “……”时野一脸尴尬地举着杠铃。   这个高度不上不下,但凡他再挪半寸,手上的劲一松,杠铃立马就会砸在他胸口,把他砸得内出血。   斜对面一位练胸肌的大哥见状起身过来,“我来帮你。”   时野躺着不能动,大哥腿一跨在他身上站稳,双手抓住杠铃,轻轻松松帮他放回到架子上。   时野满头大汗地起身,“谢了!”   大哥摆摆手,边往回走边笑着问,“是不是好久没练了?”   “啊,”时野点点头,“有段时间了。”   大哥回去继续锻炼自己的胸肌,时野坐在推卧架上,在脑子里复盘刚才的失误,忽然想起大哥那一脚跨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林诚素的脸。   那张脸被他从裤D拔出来,连眼眶都通红,惊慌得像只找不着北的兔子,要是真有一对长耳朵,估计能原地螺旋升天飞走。   噗。   大哥正练得起劲,听到动静脑袋一歪,便看见刚才那人坐在推卧架上,低头一只手捂着脸,整个人直接笑成了震动模式。   “……”   时野在健身房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地去一队那里找人唠嗑。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窗边趴着一排圆溜溜的屁股,“……”   “还在呢,他到底在等谁啊?”一群人里就属张岩看得最起劲,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紧跟着是时野的声音,“看什么呢?”   “就那人啊。”他手朝市局大门口的方向一指,“刚才吃饭的时候,食堂里的人都在聊,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在等谁。”   时野看着市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啊,是吗?”   人流穿梭的马路边,林诚素靠在车门上,今天没穿西装外套,似乎又清瘦了些,雪白衬衫贴着单薄的胸膛,每次有人路过都会急切地看过去,然后眼里的光随之啪地熄灭。   时野从窗边抽身,在办公室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哟,新一期警队杂志到了?”   办公室里的话题继续围绕着市局门口那个怪人,有人猜测,“还挺帅的,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来等人和好的?”   张岩趴在窗边回头,“那那位女朋友还挺狠心啊,这么多天了都不心软回应一下?”   沈清悦竖起食指摇了摇,“哄女朋友哪儿那么容易啊?”   时野将脸埋在杂志后面,一只手把杂志摁下去,沈清悦托着下巴朝他眨眨眼睛,“男神,在看什么呢?”   “岂有此理,食堂的麻婆豆腐居然涨了两毛钱!”时野义正言辞,屈指弹弹最后一页的本月精选食谱。   沈清悦歪着脑袋看看,“什么麻婆豆腐,不是麻辣鸡丝面吗?”   “……哦,看错了。”   他把杂志一收,沈清悦笑眯眯地看着他,“今晚队里聚餐,你来吗?”   “……男神?”   时野回过神,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这就走了?那今晚聚餐你去不去?”闻言张岩趴在窗台上回头,看到时野远去的背影随意朝这边挥了挥手。   【还有别的消息吗?】   【抱歉,林总,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我们暂时只能查到这么多。】   林诚素神色黯然地打开手机相册,看着照片上的少年默默发起了呆。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红蓝警灯穿透雨幕,横扫整片废弃厂区。   武警呼喝着,纷沓的脚步声涌向身后,一队救护人员冲破雨帘朝这边过来,他在暴雨中回头,来不及开口,男人的身影已经被一拥而上的武警吞没。   慌乱中七八只手钳住双臂,将他朝救护车的方向拖去,他剧烈地挣扎,想回去,那些人用力拖住他,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吼,“请冷静,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他听不清,血液涌上大脑,他看到那些武警用枪指着地上的男人,“不要,他是好人,你们不要——放我回去,你们放我回去!”   “创伤后应激反应,先给他打一针安定。”   “——”   整个世界霎时归为寂静。   他只听见自己的喘息,被无限放大,绵长而又平缓,一只只手推着他不断远去,救护车车门砰一声关上,他在绝望中试图透过车窗捕捉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模糊的视野不断收窄,直到五感被潮水般笼罩而来的黑暗彻底吞噬——   一个人影驻足在身前。   林诚素下意识抬眸,先是看到一双驼色短靴,连着一截黑色牛仔裤,裤管收进鞋口,随性又帅气。   再往上是一件纯黑T恤,外面罩着件米色休闲外套,熨帖的领口贴服在清晰的锁骨上。   仿佛那一夜的雷电劈开黑暗,天光在眼前缓慢铺开,林诚素一脸呆滞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睫毛颤动,湿润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时野看着那双和记忆里一般又湿又软的眼眸,下巴一抬,朝着他身后的车,“有空的话,载我一段。”   --------------------   嘿嘿~ 第17章   下一秒,时野就被眼前的人用尽全力抱了满怀。   “……”   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抬手想扶,最后两只手虚虚拢在林诚素背上,又想起刚才办公室里那些人的话,于是赶紧放下,“你,你先松——”   不等他说完,勒在胸口的那双手猛地收紧,这回林诚素索性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时野额角挂下一滴冷汗。   完了,还是调回西城吧,这情形,禹城市局他没法呆了。   市局门口这条大马路上人来人往,林诚素平日最注重礼数和体面的人,此时在无数人惊疑的目光中抱着时野不肯撒手。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他声音发颤。   时野啊了一声,整个人举手投降状点点头,当然不能说我知道,于是他岔开话题,“我们换个地方聊?”   闻言林诚素动了动。   细软的额发在颈间搔过,很痒,时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偏头看向他。   林诚素抬头和他对视,眼眶湿润眼尾通红,时野挑起眉,便见他微微一抿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车上,时野系上安全带,一扇车门隔绝了周围所有惊疑不定的视线,让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我们去哪里?”林诚素双手抓着方向盘,素白的指关节用力收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时野看了他一眼,撇开视线,随手朝附近商场的方向一指,“那里有个商场,六楼好多吃的。”   “好。”林诚素点头,依旧盯着他看,直到时野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才仓惶收回视线,将车缓缓开上了车道。   林诚素开得很慢,时速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公里,后面一辆奥迪不爽地摁了下喇叭,超车时司机扭头朝这边瞪了一眼。   “你也是禹城人?”林诚素盯着前方路况,余光却近乎贪婪地看着身边的人。   时野眨眨眼睛,忍不住问出了这几天在内心盘踞许久的疑惑,“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诚素有些心虚,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找了私家侦探,请人画了你的肖像画——”   余光里时野眼睛瞪圆了看过来,他将车刹在红绿灯前,焦急地侧身向他解释,“但是什么都没查到!你身份特殊,最后只找到一张十年前的旧照片。”   “照片?”时野神情疑惑。   林诚素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就是这张。”   “上面写着禹城四中,所以我就猜你可能也是禹城人,来这里等你,其实也只是赌一把。”   时野自己都忘了还拍过这张集体照,他一脸新奇地接过手机,手指搓着屏幕放大缩小,“还真是,是我高二分班前拍的班集体照。”   林诚素看着他,目光轻柔地在他眼角眉梢一寸寸划过,“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这你都能认出来啊?变化这么大,我那时——”时野笑着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倏地闭上了嘴。   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他把手机还回去坐好,“那什么,”他指指前面,“绿灯了。”   时野刹那间的神色变化落在眼里,就像一阵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吹远。   垂落的睫毛挡住了一瞬间黯然下去的眸光,林诚素将手机收好,沉默地发动车子,在下个路口拐弯,将车开进了商场地下停车库。   商场里,林诚素跟在时野身后,两个人穿过一楼大堂,朝电梯的方向走。   时野走路很快,脚步沉稳,没有东张西望的习惯,高大的身影劈开商场内拥挤的人潮,像一面结实可靠的帆。   走着走着,他忽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林诚素慌乱地挪开视线,挣扎了几秒,又将视线转回来,站在那里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商场内人流穿梭不息,总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时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诚素实在不像那些出生优渥的青年企业家,他脆弱,敏感,偶尔一惊一乍,坚强塑起的外壳像瓷器般易碎,时野觉得他心里好像有个无形的小抹子,无时无刻都在拼命把身上的裂缝填满。   时野有些头疼,看向林诚素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诚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商场指示牌,这里六到八层全是餐厅。   过了会儿,他指指八层那家景观餐厅,“这家,可以喝下午茶。”   下午茶?时野还没这么优雅过,于是欣然点头,带他去坐电梯。   林诚素的本意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见他点头,眼睛一亮,开心地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日下午四点,商场里居然人山人海,电梯前堵着不少人,他们排到最后,等了三趟才终于成功挤了进去。   “里面的人可以再进去一点吗?这边有婴儿车。”   闻言林诚素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被挤进了角落。   “谢谢,谢谢!”那位母亲推着婴儿车进来,前面的人又纷纷往后退,林诚素被挤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后背贴着电梯墙,不得不将脸侧过去,给身前那位外卖员的送餐箱腾出地方。   “麻烦侧过去一点,您的箱子挤到他了。”   耳边响起时野温和的声音。   外卖员闻言回头,眼看箱角就要磕到林诚素脸上,一只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墙上一撑,用手臂替他挡了那一下。   外卖员赶紧把箱子从背上卸下来,“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林诚素摇摇头。   电梯走走停停,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两个人被挤在角落,手臂贴着手臂。   灼热的气息在几个不经意间扫过脸颊,时野抬头看向电梯上方显示屏,将手撑在墙上,为他挡住所有尴尬和无奈,林诚素用余光窥着他的侧脸,感到那手背的温度染到脸上,悄无声息染红了自己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上八楼,别说,风景真是不错。”   落座后,时野掏出手机,兴致盎然地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   林诚素捏着单子看他,视线追着他的手机,见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才犹豫着再次低下头。   “我看看都有什么?”时野好奇地拿起单子,随即看着上面一溜英文陷入了沉默。   对面半天没声,林诚素轻轻抬眼,“怎么了?”   时野木着脸,“这年头是不是英文不好连饭都不能吃了?”   话音落下,隔壁几桌客人立马朝这边投来了高贵鄙夷的目光。   时野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妥,这地方这么高级,况且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是林诚素。   满心以为他会觉得尴尬,谁想林诚素哑然看了他几秒,忽的一抿唇,低头笑了。   他叫住经过的侍应生,“请问有中文菜单吗?”   侍应生同样一脸高贵地看看他们,“抱歉先生,我们餐厅只有英文菜单。”   闻言林诚素一本正经地皱起眉,看起来居然很有气场,“那麻烦请和你们经理说,这里是中国。”   隔壁几桌客人的脸色瞬息万变,那位侍应生吓得一边道歉一边跑了。   “……”这回换时野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开个玩笑——”   林诚素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得没错,本来就是他们不对。”   时野挠挠头,捏着单子向他求助,“那个,要不你帮我点?”   林诚素很有耐心。   下午茶时间能点的东西不多,他看了看,用手指指着一处,“蛋糕?”   时野一听直皱眉,“别了吧,不爱吃甜的。”   于是那根手指挪挪,换了个地方,“这里有简餐。”   时野立马点头,“行,你看着点吧,只要咸的我都行。   林诚素点点头,又拿起一边的酒水单,“喝酒吗?”   时野把脸转过来,终于有了几分兴趣的样子,“有什么酒?”   林诚素忍不住笑了,“鸡尾酒。”   然后念了几个名字,耐心解释了一下里面的成分。   时野单手托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林诚素抬眸看见,有些疑惑地一歪脑袋,“怎么了?”   时野琢磨着,“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笑。”   直到看到林诚素脸红,他愣了一下,才察觉这话似乎有些引人遐想,赶紧解释,“抱歉啊,没别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   眼中笑意闪烁,林诚素捏着单子一角,轻轻嗯了一声。   最后时野在林诚素的帮助下点了份炸物小食套餐,外加一杯金汤力威士忌,林诚素则给自己点了份蛋糕。   蛋糕上来,林诚素看到上面的樱桃愣了一下,摘下放到一边。   时野手里抓着叉子,“不吃樱桃?”   林诚素摇摇头,“不爱吃这种糖渍的。”   “我发现你这人挑食的毛病有点严重啊。”说完时野伸手过去,和两人当时在仓库内一样,拿走盘子上那颗林诚素不要的樱桃,随手丢进了自己嘴里。   林诚素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瞬间变得湿润,时野吐出樱桃核往旁边一丢,余光注意到他的神情抬起头,四目相对片刻,他默然在心中叹了口气。   接下去的时间,两个人沉默地各自吃着盘里的东西,林诚素漫不经心地挖着蛋糕,苍白的脸上眼下一圈乌青,看起来精神不济。   时野看了看他开口,“我感觉你好像比前几天又瘦了不少?”   林诚素捏着叉子的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左手腕,含糊找了个理由搪塞,“最近睡得不太好。”   “啊,”时野点点头,余光窥着他的手腕,雪白的衬衫袖口,露着一圈淡淡的青紫。   低头吃了口东西,时野咽下后又问,“身上的伤,好点了?”   “好多了。”林诚素放下叉子,将手收到了桌子下面。   时野假装没看见,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林诚素抬眸看他,小心翼翼的目光生怕将他惊扰,时野飞快吃完盘子里的三份炸物小食,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晚上一直睡不好的话,你可以试试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林诚素一愣,“心理医生?”   时野将纸巾慢慢叠好,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塞进盘子下面,然后抬头看向他,“你这种情况其实我很理解,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人,这个人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给予你心理上的安抚,所以之后你可能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   他已经尽可能的委婉,看着林诚素慢慢变红的眼眶,他顿了顿,狠下心继续说,“但是这种依赖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因为那些绑匪已经全都被绳之以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也没有人会再那样对待你,你已经安全了,可以完完全全过回你曾经的生活。”   时野用最真诚的语气对林诚素说,“如果你觉得很难忘记那几天发生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一位心理医生,请专业人士用最专业的方式来帮你进行疏导,让你能尽快从创伤中走出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警队里帮你问一问,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能够对你提供帮助。”   整个世界倏地归为寂静,天空暮色四合,黑暗中有凌冽的风从远处两栋大楼间呼啸而来。   身前质地厚重的桌布哗啦作响,两人面前那只玫瑰在瓶中晃动,林诚素眼里印着那片红,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跌落满地,他的目光也随之轻轻碎了。   “林诚素,”时野看着他,低声开口,“秦飞已经不在了,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秦飞这个人。” 第18章   “时野,19XX年9月18号出生,身份证号:XX——”   “行了行了,身份证号就别报了老大,”时野放下手里的锅铲,转身一个箭步窜到桌边,把桌上的身份证拿起来仔细端详,“这照片印得不错啊,是鼻子是眼的。”   “你不就想让我夸你一句帅吗?”周警司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你啊,正式恢复身份了。”   “之前那张假的呢?”时野抬起头。   “你要那个干什么?都在档案袋里,已经封起来了。”周警司说完看见锅里的鱼刺啦冒烟,忙不迭起身过去。   “留个纪念呗。”时野笑笑,反复看着手里的新身份证。   “哟哟哟这鱼,哎呀,这面儿都糊了!你也不把火关小点儿!”周警司在灶台前忙得上蹿下跳。   “以后咱们就做回自己了啊,时野,新身份,新开始,新生活。”周警司旋身看着他,一只手还不忘翻着锅铲。   时野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秦飞那个身份已经永远被封在了警局的档案袋里,从此以后,他是时野,真真正正的自己。   周警司眯着眼睛笑笑,回头继续忙活鱼,往锅里倒上酱油,“既然过上了新生活,那我们就通通都换成新的,新的手机卡我刚才来的时候也顺便帮你办好了,你一会儿装上,顺便把微信啊什么的都重新注册一下,明天你再自己去办张银行卡,到时候我让他们把工资打到里面。”   “我奖金呢?”时野收好身份证过去帮他切菜,明明说好的今晚他来做饭,一转眼又变成了打下手。   周警司就知道他最关心这个,“放心,少不了你的!”   时野嘿嘿笑了两声。   饭桌上,周警司笑着举起酒杯,“生日快乐。”   “谢谢老大!”时野和他用力碰杯,师徒俩仰头一口闷。   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旁边摆着一束花,周警司买的,这样一看,住了一周还冷冰冰的两居室终于有了点烟火气。   “房子还是得有人暖暖,”周警司打量一圈四周,抬眼看向时野,“你的工作安排还要再等等,不过估计也快了,到时候请新同事们再到家里来聚聚。”   时野大口吃着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两个大男人边吃边聊,不稍片刻将一桌菜消灭得一干二净,周警司放下筷子,走到沙发那里,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五年没给你过生日了,这回一次性给你补上!”   “这么客气啊,”时野不好意思地拿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不是装客气,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他起身过去,“我都五年没过生日了。”   周警司在心里叹口气,“以后咱们年年过,大操大办!”   “我不是那个意思,”时野揉揉鼻子,伸手有些期待地接过盒子,“这什么?”   拆开一看,居然是他的警校毕业证,被周警司买了一副镶金丝的框裱上,很漂亮,毕业证右上角,是五年前那个眉眼青涩热烈的时野。   时野低头看着手里的毕业证说不出话。   周警司看着他,眼眶渐渐湿润,“我帮你保管了五年,现在这张毕业证给到你手里,时警官,感谢这五年你为警队和人民做出的贡献。”   时野抬起头,哑然片刻,哽咽地和他说了句谢谢。   周警司把水龙头的热水调得小了些,一边洗碗,一边回头看着在客厅里四处转悠的时野。   好像放哪里都不好,时野环顾四周,最后盯上了窗户旁边那个位置,通透敞亮,于是捧着自己的毕业证过去,小心翼翼摁在墙上来回比划。   “这是租的房子,等你以后买了房再挂上?”周警司提醒他。   “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时野嘴角擒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老大你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精致,昨晚泡澡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周警司抓着碗哈哈大笑。   洗完碗,周警司抓着抹布擦手,看他蹲在工具箱前找合适的钉子,“欸对了,我那天就想问来着,你那条项链呢?”   时野下意识一摸胸口,脑子里顿时冒出那天仓库内形容狼狈的林诚素,眼眶通红眼神湿软,欲语还休地将他看着。   项链是周警司五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时野抱歉地抬起头,“之前一直都在,收网那晚不小心弄掉了。”   “没事儿,我就问问,”周警司穿上衣服准备回去,“掉了就掉了。”   他过去蹲在时野跟前,看着他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开始新生活。”   两个人都还记得送项链那天周警司说的话,时野展颜,心照不宣地同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时野听着隔壁那个幼儿园的音乐声,哼着歌,把自己的毕业证小心翼翼挂到了墙上。   叉着腰欣赏片刻,他一脸心满意足地下楼吃了碗面,想去市局,刚走到路口,脚后跟一转又往回走。   先去附近银行办了张卡,回到住的地方,时野掏出手机换上新卡,趴在窗边给自己注册微信。   看了眼空荡荡的微信页面,他把自己的新微信号给周警司发过去,然后攥着手机一边等消息,一边对着窗外发起了呆。   上午在小区里溜达的人不多,周围安安静静,隔壁幼儿园时不时传出孩童铃铛般的笑声。   一阵风过来,窗帘扬起,又轻柔地飘落。   时野想起昨天林诚素看向自己的眼睛,目光轻轻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了,随后被他抖动着落下的睫毛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时野啧了一声,用力叹口气,趴在窗台上,用脑门轻轻磕了磕手背。   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他在网站搜索框里输入林诚素三个字。   由林诚素一手创办的世纪旋瑞不愧是中国电子产业新贵,一搜搜出满满几十页相关信息,时野对商场里的事一窍不通,随手点进第一条,随即跳出财经网上艾尔公司意图恶意收购世纪旋瑞的最新新闻。   网站评论员对林诚素在面对此次恶意收购时采取的举措褒贬不一,时野随意划拉着鼠标,看到最多的是批判林诚素罔顾公司长远利益,决策缺乏远瞻性,面对内部董事会决议独断专|制等评论。   独断专|制?   “……”时野觉得林诚素如果真是只兔子,他可能连草都抢不过别的兔子。   .   月光擦过窗棂,铺满瓷砖的客厅地面,角几翻倒,杯里的水伴着破碎的玻璃倾泻一地。   一片狼藉中,地上歪倒的电子时钟发出滴一声,显示时间晚上九点三十分。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难以察觉的喘息声,林诚素浑身湿透躺倒在地,指尖缓缓收紧,将缠在手背的银链用力攥入掌心。   有什么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似乎是窥探到了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力,明明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这一次的折磨却越发来势汹汹。   林诚素蜷缩起来,绝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那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充斥着挣扎隐忍的黑夜,不会再有那些被抛弃被遗忘被厌弃的屈辱——   【林先生,我们查到时野名下,在昨天下午四点以及今天上午十点多,分别多了一张电话卡以及银行卡,电话号码为XXX——】   余光有一束光倏然亮起,是林诚素的手机。   汗水模糊了双眼,他用力眨了下眼,挣扎着抬起头,强撑着最后一丝孱弱的意识去识别屏幕上跳出的文字。   “时野——”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已经带给他巨大的力量,让他暂时忘记了浑身啮齿啃咬般痛苦的折磨,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他竭力伸出手,朝着那抹光用尽全力爬去——   “哎,你看看。”老人艰难地直起身,枯树般爬满皱纹的脸上印着忧愁,望着眼前大片遭了涝灾的田地,“今年我看是难咯。”   身边的年轻人背着手叹息,“没办法,眼看就到农时了,天公不作美,上游那边突然发了大水,万幸的是还没开耕,否则咱们村今年损失更大。”   “都是前段时间那几场大雨害的。”老人琢磨着,“明天得赶紧去趟镇上,之前跟县里申请的赈灾物资——”   “村长!”   几道手电筒光在黑暗中剧烈晃动,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飞速朝着这边过来。   橡胶鞋踏过泥塘,泥点飞溅中,几张惊慌的面容在混乱交叠的光束中闪现,苍白如幽灵。   “村长!”   老人在裤腿上蹭了蹭手上的湿泥,回头看见他们一行人着急火燎,眉心随之拧起,“慢点儿,怎回事儿,一个个那么着急?”   “村长,”带头名叫毛善的年轻人刹在老人跟前,嘴皮子打着颤,“出,出事儿了。”   一群人忙不迭应和,点头如捣蒜,“村长出事儿了!”   察觉到事情紧迫,老人和身边的年轻人对视一眼,“什么事儿?”   毛善喘着粗气,抬手一指村尾方向,“那边儿下游,发现个人——”   “好,好像死了。”   闻言,村长猛地沉下脸,旋即抬脚朝村尾走去。   黑暗中,一行人踩着泥泞的田地,飞快朝着村尾的方向前进。   天山村地处荒凉的边境地带,到了夜里更时常有野兽出没,是以当地几十户人家至今仍保留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农耕生活,然而此时早已漆黑一片的河边却乌泱泱聚着不少人,看到村长过来,几个壮汉抓着手电筒过来,有几个手里甚至还捏着手臂粗细的棍子。   “村长!   “人呢?”老人环顾一周,神情迫切地看向河边。   前段时间山里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原本宽敞的河滩被水淹没,土路边上铺满泥泞的石沙,几个人影在其间来回穿梭。   “这里有脚印!”   远处有人声从混乱中传出。   “不见了。”那人说。   毛善瞪着对方,“咋不见了?”   “就你去找村长的工夫,我带牙子回去找阿娘,回来人就不见了!”   一群人着急地看向村长。   村长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月色在云边收拢,周遭林子倏地暗下去,不知为何,心里仿佛有巨石落下,压得老人心头沉甸甸的。   “这事儿你们莫再管,”片刻后,他抬手招呼在河边的几人回来,“天晚了,都赶紧回去吧。”   “村长?”毛善不确定地看着他,“那人看起来受了很重的——”   “莫再提!”村长喝声制止他,几个年轻人顿时吓得噤声,老人看他们一眼,沟壑丛生的面庞转而望向树林深处。   位于边境地带的丛林无边无际,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在夜幕下肃然伫立,如接连天地的巨大墙垣将此地和外界隔绝。   一阵令人不安的静默后,老人沉声叮嘱道,“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晚上时野在家美美地泡了个澡,点了蜡烛,薰衣草味的,助眠。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他绕到客厅转了转,又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华丽的毕业证,然后准备回卧室睡觉。   但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心想周警司这么晚了找自己什么事?他哼着歌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居然是一个陌生号码。   卧底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在这一瞬间浑身汗毛警戒般立起,时野接通电话贴到耳边,警惕地没有出声。   几声微弱的喘息过后,一个无比痛苦的声音从手机里飘散出来。   时野瞳孔一缩,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林诚素?” 第19章   夜幕俯瞰大地,深夜十点半,一辆出租车急停在市中心某个高档住宅小区门口。   保安拿到通行码,给一栋18层那位住户打去电话,随后神色古怪地看着坐在车后座的男人,开闸放行。   “我自己进去吧,谢谢师父。”   明晃晃的车灯朝着前方,时野冲下车,问清保安一栋的位置,狂奔的身影眨眼被黑暗吞没。   .   电梯门打开,穿过两扇门,直接通到林诚素家的客厅,时野看到客厅内满地狼藉,脚步下意识一顿,一双浓眉随即倏然收紧。   “林诚素?”   整套公寓寂静无声,他快步朝里走,忽的,听见左后方隐隐传来水声。   “林诚素?”   他神色一凛,立刻转身朝那个方向跑去,路过客用浴室,猛地停下脚步朝里面看过去。   “林诚素!”   时野一脸难以置信地冲进浴室,哗啦一声将人从浴缸里捞出来,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你想在自己家的浴缸里被淹死?”   手机从搭在浴缸沿上的那只手心滑落,啪嗒掉落在地,林诚素趴在他怀中,衬衫贴在身上,湿润的痕迹勒出几乎骨瘦嶙峋的前胸。   他冻得牙关打颤,喘息着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他。   万念俱灰的眼中浮现一抹光,林诚素声音哽咽,“你回来了?”   时野看着他意识错乱的目光陷入默然,四目相对片刻,他弯腰勾住林诚素的膝弯,迅速将人抱出了浴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时野狠狠咬住牙,眼里翻涌着怒火,因为林诚素的隐瞒,因为那群D贩的心狠手辣,更因为自己当时的疏忽大意。   林诚素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鸣,一只手紧紧攥着时野的外套,将额头贴上他滚烫的胸口轻轻蹭着。   他什么都听不清,只是嘴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你终于回来了——”   怀里的人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吟,明显已经将记忆和现实混淆,以为他们还在那间破旧的废弃仓库。   时野想将他放到沙发上,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地面,转身快步朝另一侧走去。   这套公寓面积很大,他随便挑了间卧室踹开门进去,将人放到床上,然后一条腿跨上去,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林诚素目光涣散地看着他,躺在那里乖巧地一动不动,素白的手指揪住床单,隐隐发着抖。   时野扫了一眼,加快手上的速度,“难受就喊出来。”   林诚素摇摇头,像是怕他担心,那只手松开床单,痉挛着攥成拳藏到身下,惨白的脸颊上冷汗涔涔,颤抖着唇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整个过程异常痛苦,他这样,时野难以想象前几次他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好不容易解开所有扣子,时野俯身将手伸进衬衫内托起他的背,想帮他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   掌心里的身体轻飘飘的,摸上去全是骨头,林诚素在他耳边痛苦地呢喃,时野放轻动作,抓住领口将衬衫慢慢往下拽。   紧贴肌肤早已湿透的衬衫被一点一点剥落,渐渐露出林诚素布满牙印以及各种刀伤烫伤的手臂。   所以是这样扛过来的吗?   时野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些已经或结痂或发炎的伤口。   胸口仿佛堵着一团东西滞闷难耐,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恨不得给昨天那个狠心的自己用力来上一拳。   林诚素浑身冰冷,因为痛苦的折磨四肢不断痉挛,时野小心翼翼帮他盖上被子,衬衫袖子突然在右手手腕上卡住,他低头疑惑地轻轻甩了甩,紧接着,听见那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早已意识不清的林诚素突然用力收紧手指,廉价的吊坠碰撞廉价的银链,发出廉价的声响,却被他视若珍宝,一点一点拼尽全力重新攥回到掌心。   时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鼻尖猛地涌上一阵酸涩。   那条他以为早就遗落的项链,在林诚素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被他无比珍而重之地拢在了心口的位置。   .   晨光穿透灰暗的薄雾照耀大地,一寸一寸扫除黑夜带来的潮湿冰冷。   卧室地面上,金色光辉铺开狭长光带,一只手臂从床边垂落,苍白的手腕上,一圈青紫只留下淡淡的痕迹,然而手臂上那些牙印以及伤口依然触目惊心,一部分结痂掉落,露出了下面新生的粉皮。   林诚素沐浴在晨辉中,眼皮下眼球疲惫地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强光刺得瞳孔一缩,他偏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床头灯显示时间早上七点半,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混乱的记忆让他根本想不起自己昨晚是如何熬过那样痛苦的折磨,并且从客用浴缸那里走到卧室,爬上床,盖上被子——   还给自己换了套睡衣。   林诚素低下头,用指尖搓了搓柔软光滑的睡衣袖口。   脚尖触及冰冷地面时轻轻缩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没看到拖鞋,于是忍着寒意,赤着脚朝卧室外面走去。   客厅内整洁如新,角几立在沙发边,上面摆着座机电话以及他的车钥匙,林诚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一只手在大腿上摸了摸,正要捏,忽然听见厨房那里传出动静。   自从绑架事件过后,他连以前的家佣都已经全部辞退,这套公寓除了他不可能再有任何人,林诚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弹飞出去,后背撞上冰冷的房门,房门砸在墙上,发出哐一声巨响,又把他给吓了一跳。   时野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饭,听见外面乒铃乓啷的动静丢下铲子冲出去,随即看见了一脸惊慌贴墙罚站一样的林诚素。   “……”   看到时野出现在自己家里,林诚素脸上顿时浮现出做梦般的表情,时野毫不意外,只是有些尴尬,抬手想和他打个招呼顺便解释一下,结果就看见林诚素把手放到自己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   .   一盘糊了吧唧的煎蛋摆上桌,时野拉开椅子,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有种审讯的架势。   林诚素用叉子戳着面前的煎蛋,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时野反应过来,默默把手脚收了收,温声跟他解释,“你昨晚给我打了电话。”   林诚素显然不记得了,见他神情茫然,于是时野伸手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轻轻放到他手边。   先是查看了一下昨晚的通话记录,居然真的有一个陌生号码,林诚素又去翻软件使用记录,随即看到了私家侦探发给自己的消息。   “对不起。”他放下手机,不敢去看时野的眼睛,“我忘了通知他们,以后不会了。”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时野把煎蛋推到他面前,温声说,“先吃饭。”   吃完早饭,两个人在沙发边坐下,时野的脸色十分严肃,看着坐在对面的林诚素。   “什么时候的事?”   林诚素眼眶一红,“那天你走后。”   时野的眉心狠狠拧起,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他的声音陡然变紧,“他们给你用了多少?”   回忆里全是狰狞疯狂的面目以及无助悲凉的绝望,林诚素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透出哽咽,“从你走后到你回来前,总共四针。”   那群人经验极其丰富,使用的计量不至于对人体造成重伤但已经足以迫使他染上Dying,为了利用林诚素控制住他,他们居然能想出这种恶毒的招数!   时野猛地攥紧拳头,刹那间几乎难以控制内心的怒火,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听见林诚素着急跟他解释,“对不起,我不说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被人知道自己——”   “林诚素,”时野抬眸看着他,“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跟任何人道歉,这整件事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群毫无人性的D贩。”   林诚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句话,林诚素出神地看着他,半晌后含着泪点了点头。   “但是你昨晚的做法真的非常危险,”时野想起当时的画面依旧一阵后怕,“万一你休克了,很有可能淹死在浴缸里。”   “那样的话,会好受一些。”林诚素轻声解释。   整个过程需要承受何种非人的折磨,这一点身为缉D警的时野再清楚不过。   接下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林诚素听见时野在对面轻轻咳了一声,有几分刻意,然后斟酌着开口,“你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反正这段时间我也没事,我可以——”   林诚素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时野越发不自在,指尖故作漫不经心地敲打大腿,他扭头东张西望,“我来你这里或者你去我那里都行——”   “我去你那里!”林诚素激动地脱口而出,两只还湿润着的眼睛闪闪发光。   时野顿了顿,点了下头,“行!那你收拾一下,要帮忙——吗?”   “哦。”看着那个在卧室里搬行李箱的雀跃身影,时野屁股刚从沙发上抬起来,又默默坐了回去。   --------------------   心累 第20章   “这是你租的房子?”   “嗯对,我朋友帮我找的,我也才搬来一个多星期,地方不大。”   “来,你小心,”时野推开门,用脚将门边一只纸板箱踢到墙角,然后继续介绍,“地方有点小,总共就两个房间,我现在睡那屋——”   林诚素拉着箱子走进时野的公寓,好奇的目光在小小的客厅里轻轻跳跃几下,探头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玄关看不清什么,只看到弱小无助的椅背上叠着起码七八件衣服,上面最显眼的位置搭着条男士黑色四角内裤,裤管稍稍卷着,是他昨晚洗澡前脱下来随手丢上去的。   林诚素还没反应过来,时野一抬头看到那画面,当即瞳孔一震,一个箭步窜到他跟前。   “呵呵,昨晚走得比较匆忙,没顾得上收拾。”   林诚素看他一眼,红着脸把目光投向另一间卧室。   “客卧!”时野赶紧热情地抬手一指,随即又有些抱歉地回头看看,“不过我搬进来后就没进去过,估计里面挺脏的,我先去收拾一下,你去沙发上坐着休息吧。”   “我自己来就好。”林诚素说着低头脱鞋。   “不用,你把行李箱给我,”时野把家里唯一一双拖鞋踢到他跟前,接过箱子拎着赤脚朝客卧走,“厨房里有水,你自己倒啊!”   “时野——”林诚素匆忙穿上拖鞋跟在他身后,时野回头看到啧一声,把箱子一放,抓着他的肩膀,直接一个旱地拔葱,把人平移到了桌边,“坐!”   瞧瞧这瘦的,一只手都能扛着跑。时野皱起眉,忍不住又啧了一声。   林诚素没想到他还有这招,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时野手一抬,掌心在他头顶拍拍拍,把人一点一点摁到了椅子上。   又揉了揉,他收回手,“坐着别动,我很快就好。”   林诚素发丝凌乱,见他乖乖点头,时野才满意地转身,箱子一提进了客卧。   当时这房子是周警司帮忙张罗的,这间客卧时野只有搬进来那天进来看过一眼,现在再看,倒是比想象中干净。   时野进去后把箱子放到墙角,脱了外套往上面一丢,开始动手铺床单被罩。   林诚素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断在两个房间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抱着堆不知道从哪里清出来的废纸盒朝门口走去。   他人埋在后面,声音传出来,“我去丢一下这些垃圾。”   林诚素起身去帮他开门,目送他进了电梯,转身再次打量眼前这间小小的公寓。   两室一厅,传统老式公寓结构,装修简单,进门右手边就是厨房。   指尖在粗糙的墙面轻轻擦过,这里的一切都让林诚素感到熟悉,让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和母亲一起住过的那套房子。   很小,比这里还要小,但幼时的记忆里那套房子总是敞着窗,温暖的风吹进客厅,窗帘扬起,陈旧干净的木地板上铺满阳光。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而母亲就在厨房,腰上系一条素色围裙,在叮叮当当的洗刷声中回头冲他微笑,“诚诚,少吃点零食,马上就要吃饭了——”   林诚素走到窗边,时野昨晚走时匆忙将窗户开着,早秋的风吹进客厅,他探出身,闭上眼睛将自己沐浴在阳光中。   .   时野丢完那堆废纸箱上楼,进门没看见林诚素,朝客卧走几步,听见身侧厨房里传来动静。   “你在干什么?”他探头看着蹲在冰箱前的林诚素。   林诚素手里抓着两颗鸡蛋,回头朝他笑了笑,“一点多了,肚子饿吗?”   “你肚子饿了?”时野走过去,看着桌上一堆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食材,“我去小区外面超市买点吧?或者我们叫个外卖?”   “没关系,我随便弄一点,很快的,你有忌口的吗?”林诚素关上冰箱门,捏着一颗洋葱起身问他。   时野觉得不好意思,林诚素却抢在前面开口,轻声说,“你帮我,这些就当回报你。”   他这么说时野反倒坦然,于是笑着点点头,“行,你房间收拾好了,我先去洗个澡。”   林诚素似乎很开心,湿润的眼睛里闪着光,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厨房里,林诚素慢条斯理的背影准备着两人的午餐,时野回头看了几眼,走进房间拿换洗衣服。   一只手在抽屉里掏了半天,他扭头看向身后的椅子。   他一个糙老爷们,过日子不记得把衣服及时丢洗衣机,现在身上这条,是他最后一条干净内裤了。   反手伸进裤腰摸了把汗津津的后背,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过去把那堆脏衣服搂进怀里,穿过客厅一股脑塞进阳台洗衣机,倒上洗衣粉,等那堆脏衣服裹着泡沫在滚筒里翻卷,然后手里甩着一条运动裤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时野光着上身,边擦头发边走进厨房。   “要帮忙吗?”他把脑袋从林诚素肩头探过去,低头看他熟练地打蛋。   湿热的气息倏地扫过耳畔,伴着沐浴露的香味将人从头包裹到脚,时野额发还在往下滴水,水珠在发丝末梢颤动,啪嗒一声,落在胸肌间的沟壑深处,然后贴着腹肌从人鱼线流进裤腰。   “不用,你去坐,马上——”林诚素笑着侧眸,嘴唇顿时擦过一片从肌肤渗出的湿热,是时野的脸颊。   他倏地低下头,打蛋的动作变得有些慌乱,“就能,吃饭了。”   “这么快啊?”时野偏头看着他笑了笑,没注意到林诚素红透的耳根,擦着头发转身走了。   林诚素做的炒蛋,漂不漂亮是其次,重点是,它不糊。   时野看着桌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炒菜,想起今天早上喂人家的那两颗煎蛋,讪讪拉开椅子坐下,“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有钱人,生活上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其实小时候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林诚素把调好的料汁浇在两个人的饭上。   林霄翔工作忙可以理解,时野不禁纳闷,“那保姆什么的呢?”   “你想都别想!她连给我们家浩泽舒予当保姆都不配!”   孙思灵的声音,尖锐,歇斯底里,像一把刀,捅进小林诚素拼命捂紧耳朵的指缝。   “我不太习惯陌生人。”他回过神,朝时野笑了一下,随即将黯然的目光轻轻藏进睫毛下面,低头吃了口米饭。   时野突然想起那通被林霄翔挂断的电话,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捏着筷子飞快地吃起来。   吃完饭,时野收着碗筷,抬头看见林诚素坐在那里,神情有些疲惫。   “累了?”   林诚素轻轻抬眸,客厅白炽灯下露出眼底淡淡的乌青。   他这段时间经常过得浑浑噩噩,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时野了然地朝客卧一抬下巴,语气不由分说,“去睡一会儿。”   林诚素点点头,起身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油烟味,“我先去洗个澡。”   林诚素从箱子里翻出睡衣,刚踏进浴室,时野身上散发出的沐浴露香味顷刻间将他笼罩。   红着脸慢慢褪去身上的衣服,林诚素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洗漱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剃须泡沫,须后水,外加一瓶用了一大半的混合沐浴露洗发水,除此之外连瓶基础补水的护肤霜都没有。   直男得简直不能再直男。   除了浴缸边上摆着的那瓶香薰蜡烛。   无比精致的紫色瓶子出现在这间浴室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林诚素好奇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到鼻尖嗅了嗅。   薰衣草味的。   混乱的记忆深处,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缓缓浮现。   他被放平在床上,一只手将他上半身托起,小心翼翼脱去身上湿透的衬衫,他因为折磨四肢痉挛,于是时野不得不将他紧紧摁在怀中,他的脸在混乱中埋进一片滚烫的颈窝,鼻尖擦过汗湿的肌肤,那时闻到的,似乎就是这个味道——   浴室门打开,水蒸气喷涌而出,沙发上,时野放下手机,拎起身边早就准备好的医药箱,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林诚素,“过来,你的两只手,伤口有些发炎了,我帮你上一下药。”   林诚素脸颊泛红,湿软的目光透过缭绕的水蒸气看过去,脑海中紧跟着冒出了那段回忆的最后一部分。   衣服脱到最后,他蜷缩起身体挣扎着不肯配合,于是时野不得不用两条腿将他死死压在C上,一只手摁着他的肩,反手去解他的裤.。。.腰——   “……”林诚素很想回去浴室里冷静一会儿,但是时野已经拿着医药箱走了过来,灰色运动裤里随意挂着空挡。   林诚素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处。   “…………”   砰!   时野在浴室门口纳闷驻足。   他一脸疑惑地抬手敲了敲门,“林诚素?”   几秒后,里面的人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听起来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时野,“?” 第21章   “别乱动!”   大腿上那只手悄悄往后缩,细长的手指一蜷,要往膝盖下面溜,被时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重新放回到自己腿上。   “多大的人了?”时野拆开医药箱里的纱布,用棉棒摘了碘伏,轻轻翻过林诚素的手臂,帮他那些伤口消炎。   时野掌心很烫,为了防止他乱动,紧紧一圈将他细白的手腕缠住,林诚素指尖微微颤抖,侧身盯着墙角不吱声。   “疼啊?”时野擦了几下,注意到他的手指,抬起头打量他的脸色。   林诚素满脑子都是刚才这人朝自己走过来的画面。   好大,不是,看起来好软,没有没有,他都已经见过了,还碰过,甚至是用嘴,啊啊啊啊啊啊——   “林诚素??”   林诚素吓了一跳,回过神,满脸通红地看向时野,目光根本不受控制,猛地一下又落在他大腿根处,整张脸顿时像烟花一样砰地炸开了。   “这么疼啊?!”看到他的反应,时野难得惊慌了一下,低头看看棉签上的碘伏,伸手去翻医药箱,“碘伏不应该啊,又不是酒精,是不是过期了?”   “不,不是,是刚才洗澡,水太热了。”林诚素把脸转回去,盯着墙继续面壁思过,这回连脖子都红了。   “哦,这么久了还烫啊?”时野纳闷地看看他,收回手低头继续帮他擦药。   窗外传来细碎的人语声,静谧的客厅内,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铺满地面,墙上狭长的倒影,两个身影紧紧挨着一处。   “林诚素。”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叫他,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林诚素转过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等他开口。   时野用指腹摩挲他手腕上伤痕累累的肌肤,余光注视着他胸口的位置,低声说,“你现在在我这里,感到难受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伤害你自己。”   他抬起头,看向林诚素怔愣的双眼,“记住了吗?”   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眸沉稳镇定,眼底却涌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林诚素感觉藏在胸口的项链倏地一烫,竟让他鼻尖浮现一阵酸涩。   他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臂,“以后不会了。”   时野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擦药,捧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   …   夜深人静,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流淌在空气中。   眉心不安地耸动,时野在睡梦中不断翻身,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喃喃。   “不——”   “别,别碰他——”   身体痉挛般蜷缩成一团,青筋暴突的双手在胸前攥紧成拳。   “他只不过——”   震耳欲聋的雷鸣,暴雨般密集的枪响,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污秽不堪的怒骂伴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如刀尖翻搅着他陷入梦魇的大脑。   “呜呜——”   泪水流淌进绑缚住口舌的布带,面目不清的男人跪倒在地,瞪着恐惧通红的双眼,挣扎着向站在面前的一群人不断磕头。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我错了,雷哥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信义帮的场子,你们这群野狗也敢来抢?”   “对不起雷哥,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的刚出来混,是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雷哥,这不行啊,那家伙居然敢派人到咱们的场子里来撒野,这以后要是传出去,大家都以为咱们好欺负!”   “就是!”   义愤填膺的议论声中,邢雷眼角狰狞的刀疤在愤怒中逐渐扭曲。   一只脚踩在那张脸上,狠狠往下碾了碾,“说,你们老大是谁?”   男人浑身抖如筛糠,侧脸在砰砰声响中变得血肉模糊,“雷哥,是我,都是我,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还挺忠心啊。”   邢雷发出一声嗤笑,幽暗的眼底漫起杀意。   人群中随即有人端起枪口,下一秒,D贩眼中嗜血的光芒同枪口喷涌而出的火光一并迸射!   砰!   整个世界在尖锐的震鸣声中陷入一片死寂。   凝固的喘息声仿佛倏然停止的心跳,眼前模糊的面目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   是如此年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少年猝然睁大双眼,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在畅快的狞笑声中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住手!!!”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从剧烈起伏的胸腔中倾泻而出,席卷着愤怒与悔恨,在被漫天火光骤然吞噬的画面中顷刻间化作烟尘——   当啷!   时野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布满汗水的肌肉紧绷如铁。   什么声音?   瞳孔在月光下颤栗,视线在黑暗中迅速梭巡一圈,略微陌生的环境,让他眼底浮现一瞬茫然,紧跟着,他听见客厅厨房那边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猛地回过神,时野眸光一凛,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   拉开门,厨房里那个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跌倒在敞开的抽屉前,哐当巨响中沉重的抽屉从柜子边滑落,里面的东西顿时倾泻一地。   那格抽屉里装的都是刀!时野愕然瞪大双眼,冲出卧室,撞入月光的瞳孔随即一缩,“林诚素!”   林诚素几近意识全无,时野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陌生的环境里摸进厨房里找到刀的,他冲进厨房,一把将人从地上抱起,转身快步闪进一旁的客卧。   打开灯,将人放到床上,骤然袭来的灯光让林诚素痉挛的四肢狠狠一颤,右手掌心缠住的银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时野想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可林诚素痛苦地侧过身,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林诚素,林诚素?”时野和昨晚一样,索性腿一跨骑到他身上,一只手扣住他两只手腕,俯身凝视他目光涣散的双眼,“林诚素,是我,你别乱动,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房间里充斥着痛苦的低吟声,林诚素满头大汗,毫无意识地看着前方,鼻尖轻轻抽搐,通红的眼尾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滑落一滴泪。   时野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汗与泪,一咬牙,直接动手撕开了他的睡衣。   扣子崩了一床,露出肌肤光滑的胸膛,时野匆忙扫了一眼,没有看到伤口,于是俯下身,用手肘撑着床,将另一只手探进他的睡衣。   纤细的后腰被宽大的掌心一把从床上托起,中间深凹一道腰线,月光下汗水不住滴落。   那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开始一寸一寸往上摸。   一路摸到左肩胛骨的位置,时野忽然脸色一变。   林诚素仰着头,在他耳边发出一声闷哼,喘息中带出撕裂般痛苦的声响。   时野用指尖小心翼翼摩挲那处,触感湿滑粘|腻,抽手一看,果然受伤了。   看着怀里被折磨到痛苦不堪的林诚素,时野用力攥了攥拳。   根据出血量判断,伤口应该不深,照这情形,还是等他清醒以后再说吧。   “不要——”   时野低下头,看到林诚素睁开眼睛,迷离的视线投向客厅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林诚素?”他轻轻叫了一声,林诚素没有反应,于是俯身凑近过去。   摇摇欲坠的一滴泪自眼角悄然滑落,“我很乖,求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   “妈妈。”   时野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见他眼中凝着难以名状的悲恸,竟在默默抽泣。   …   …   “妈妈在妈妈在,畅畅不怕,妈妈在,我们再唱一遍,然后就自己去睡觉觉了,好不好?”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妈妈的畅畅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砰!   酒瓶碰撞崩裂,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中,女人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啊——!!!”   “妈妈!!”   黑暗的深处,仿佛传来孩童悲伤无助的哭声,模糊的幼小身影蜷缩在破旧的屋檐下,小手在布满泪痕的脸上茫然地蹭着——   …   …   “林诚素,”时野猛地将人抱紧,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住他缠着项链的右手,在林诚素隐忍的哭声中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我在,我在这里陪着你。”   怀里的身体骨瘦如柴,因为梦魇带来的恐惧和折磨而冰冷刺骨。   “别害怕,”嘴唇在颤抖中不断呢喃,时野轻轻闭上眼睛,“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   林诚素听不见,周围漆黑一片,他又陷入了那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深渊,他竭尽全力攀伏在悬崖峭壁之上,脚下是绝望,头顶浓墨般的夜幕暗无天光。   好痛,好累,空气中凝结着刺骨的寒冷,他喘息着,看着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那么痛苦——   他又想起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那种仿佛整个沉重的躯壳都腾然,所有痛苦烟消云散,只有无尽愉悦的感觉,那种,让他从灵魂深处尖叫颤栗的愉悦。   不想再被折磨了,真的不想了——   掌心渐渐松动,他悲哀地想,反正无论如何努力都是绝望,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碰撞声,一条银色锁链坠落在身侧,斑驳的银色表面露出底下廉价的铜。   他瞬间清醒过来,那条破破烂烂的锁链仿佛代表着某种希望,他伸手去抓,随之而来的,是头顶漆黑的夜幕倏地投下一抹光,他愕然抬头,看见一道微弱的曦光在沉沉的天际线尽头浮现。   这前所未有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那道天光缓缓撕裂黑暗,亮到足以被称之为光辉,紧跟着,一个遥远的声音伴着那道光辉响起,喃喃重复,锲而不舍。   呼唤着他的名字。   身体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林诚素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纵身一跃,一把抓住那条锁链,开始朝着那个声音,那道光辉,拼尽全力向上攀爬——   …   …   天光擦过窗柩,一只素白削瘦的手沐浴在薄雾般的晨辉中,指尖微微一颤。   林诚素觉得周身滚烫,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温泉中,他恍惚睁眼,视野冷不丁撞上一片小麦色坚硬的胸膛。   时野将他搂在怀里,像是怕他乱动乱跑,虎口钳着他的两只手反扣在身后,另一只手则从他颈窝下穿过,紧紧环住了他的肩。   两个人挤在一只枕头上,清浅的呼吸抚过头顶,林诚素红着脸想抬头,额头擦过一片干燥的柔软,整个人顿时僵硬在那里。   林诚素怀疑时野是被自己脸上冒出的热气烫醒的。   陪着林诚素熬了一夜,时野在他平静下来后跟着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   他被吵醒后没有睁眼,过了片刻,察觉到林诚素试图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往床边挪,于是索性继续装睡,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办。   林诚素被束手束脚,于是只能用扭的,扭几下,抬头看看他,像是在观察他醒没醒,然后继续扭。   时野绷着脸睁开眼,林诚素一抬眼,骤然和他黑黢黢的瞳孔四目相对,吓得整个人在床上弹了一下。   整张床格叽作响,时野看着他,神情十分憔悴,又想起昨晚的事,有些危险地眯起双眼,“干什么?”   林诚素一脸无辜,“去给你做早饭。”   时野愣了片刻,没再说什么,松开手,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卧室。   林诚素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茫然地看着他出去,从床上坐起来,察觉胸口有点凉,低头一看,顿时满脸爆红地一头扎回到了枕头上。   结果枕头上全是时野洗发水的味道。   “……”   时野拎着医药箱回来的时候,看见林诚素正在和枕头搏斗,发丝凌乱,整个人从头红到脚。   “?”他把自己的枕头往他脑袋边上一丢。   林诚素刷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多出的枕头。   时野还在生气昨晚的事,但林诚素显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这让他有种有气无处撒的憋闷感,一大早整张脸阴恻恻的。   “过来上药。”他冷哼,“从今天起,我跟你一起睡。”   林诚素趴在床上,闻言愣愣地转过脸,忽的一下瞪大眼睛。   仿佛看到那对兔子耳朵歘地直立起来,时野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过去,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让你再不听话!” 第22章   一只脚把满地刀叉筷子扫到一边,时野弯腰捡起地上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试着将抽屉装回柜子里。   林诚素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走进去帮他收拾地上的杂物,“对不起。”   时野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过去,看见林诚素蹲在那里眼眶泛红,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发现这人真是柔软得让人毫无办法,和他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兔子毛吹乱了,都忍不住想赶紧帮他顺一顺。   看了眼他肩上露出的纱布,时野转回去,把抽屉小心翼翼推进柜子里,脸色和语调都随之缓和了几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过了片刻,林诚素在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   早饭叫的外卖,一桌热气腾腾的面啊饼的,时野吃得飞快,时不时往林诚素碗里夹点吃的。   “对了,刚刚你手机好像响了。”时野突然想起来。   话音落下,林诚素已经起身朝沙发那边走过去。   拿起手机看了眼亮起的屏幕,是助理唐菲。   “是我助理。”他似乎有些失望,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百分之十的电量,回卧室找充电器充电。   卧室里很快传出说话声,时野听着隔壁幼儿园热热闹闹的音乐,隐约听见林诚素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很沉稳,甚至可以说有些冰冷。   于是人出来的时候,时野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林诚素似有所感般抬眼,四目相对,可分明还是那双湿软的眼眸。   “我要去一趟公司。”坐下后林诚素说。   时野都快忘了他是大公司老板,“你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过公司?”   林诚素点点头,“助理每天把文件送到家里,但是昨天出了点事,今天我必须要过去一趟。”   时野擦了擦嘴起身,“以后你照常该干什么干什么,我陪着你,没事。”   林诚素愣了一下,看着他走几步又回头,“你什么时候走?”   林诚素回过神,“现在。”   时野点点头走进卧室,门也没关,拉开衣柜顺手把上衣脱了,“我换一下衣服,很快。”   林诚素赶紧低下头。   勺子搅拌碗里的粥,在莹润的汤面划出一道道粘稠的痕迹,他忍不住用余光窥探那道身影。   男人修长的侧影挺拔精悍,逆光中仿佛一把出鞘利剑,刀刃锋利坚韧,却也有格外柔软的一面。   .   “我好了,走吧。”   时野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里的新闻,余光里卧室门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来了。”他收起手机抬头看过去,起身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林诚素正低头戴袖扣,换好的深蓝色西装包裹住纤细的身体,白色衬衫一丝不苟系到最上面一颗,平坦的小腹下面,做工精致的棕色腰带束缚住不盈一握的腰部。   他眉心微微蹙着,看着手腕的眼神里透出专注,抬脚朝这边慢慢走过来,时野回过神,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朝门口走去。   由林诚素创办的世纪旋瑞,总部就位于禹城市中心,从时野家过去倒是不远,即便路上堵车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   时野开着林诚素的车,看他靠在副驾上不言不语,于是问,“很麻烦?”   林诚素从思绪中抽神,低头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没有,只是有点累。”   “累就眯一会儿,多少能补充点体力。”时野建议道。   林诚素点点头,果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乖?   时野挑了下眉,拐弯时偏头看过去,看见一束阳光落在他脸上,林诚素下意识皱了下眉,于是伸手拉下了他头顶的遮阳板。   半个小时后,时野顺利将车开进他公司楼下的车库。   “……”   睡着了?   时野看着靠在副驾上沉睡的林诚素,指尖在大腿上敲打几下,想了想,小心翼翼解开安全带,侧身靠近过去。   看得出林诚素是真的累了,这点时间居然能睡到毫无意识,时野摁下安全扣,咔哒一声,见人没醒,于是捏着扣子慢慢将安全带往侧面收。   安全带丝滑地擦过林诚素平坦的小腹,最后被收进车身内,时野看了眼依然昏睡的林诚素,蹑手蹑脚地正准备坐回去,副驾上的人却在这时突然醒了过来。   睡到一半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林诚素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中透出茫然,四目相对,时野对他笑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醒了?到你公司了。”   他一只手撑着车身,整个人几乎贴着林诚素,从远处看分明是一个环抱的姿势,林诚素一脸懵怔地看着他,感受到时野身上渐渐侵染过来的体温,雾色朦胧的瞳孔猛地一震,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   “走吧。”时野毫无察觉地坐回去,熄火后推开门下车。   两只手在大腿上用力攥了攥,林诚素脸颊发烫,低头捂住脸,崩溃地吸了口气。   林诚素下车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不过眼尾还有些微妙地红着,他看了一眼等在那里的时野,两个人回头就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从电梯前着急地朝这边小跑过来。   “林总!”   换上西装的林诚素,身上有着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气场,至少在时野眼中是这样。   林诚素看着飞奔过来的唐菲,抬脚时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文件打开。   “看我们之前一直没有搭理他们,艾尔那边昨天居然没有与我们协商就直接提出了收购要约,这种行为真是太过分了!”   唐菲整个人气愤填膺,熟练地跟着老板的步伐快速走向电梯,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停下,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时野,“请问你是——?”   林诚素合上文件回头,沉冷的眸光眨眼间变得柔软,“他是我——”   “保镖!”时野双手揣兜,朝他助理笑了笑,自我介绍道。   林诚素神色微变,并不想这么介绍时野,时野却看看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想起之前发生的绑架事件,唐菲余惊未消地哦了一声,随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人,视线扫过外套两侧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线条,又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看过去。   “通知所有人开会,我有事要宣布。”林诚素看了眼唐菲,和时野的目光轻轻一碰,转身继续往前走。   唐菲回过神,脸颊莫名有点发烫,抱着文件匆忙追了上去。   公司十六层走廊里,三个身影疾步如飞,时野和唐菲跟在林诚素身后,径直朝高层会议室走去。   大老板许久未现身,周围员工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起身,看着他的眼中有畏惧,尊敬,甚至倾慕。   这画面不禁让时野再次端详起林诚素的背影,挺直的脊梁骨,肩胛向两侧舒展,撑起明显宽大几分的外套,这里这么多人,而似乎只有他才知道那身昂贵的西服下面,是一副怎样千疮百孔的身体。   林诚素在工作上向来雷厉风行,他迈着大步目不斜视穿过走廊,边走边摘下手腕上的袖扣,临进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眼时野,低头吩咐了唐菲两句。   “好的林总。”唐菲立马点头。   得到应答,林诚素这才侧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内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息,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进门,林诚素随手将袖扣往会议桌上一丢,当啷两声响,直接噤了在场所有人的声。   时野透过会议室全透明玻璃,看着立定在会议桌前的林诚素,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跟我来。”   唐菲在旁边小声叫他,时野收回目光,跟着她走到后门,看着她从隔壁办公室拖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带他悄声溜进了会议室。   “你坐这里吧。”   唐菲说完朝前面快步走去,公司内一众高管正同林诚素打招呼,一道道暗含敬畏的目光中难掩激动,仿佛一盘散乱的棋局终于找到主心骨,各自在和老板的攀谈中偷偷松了口气。   时野扫视一圈,在椅子上坐下,看向会议室最前面的林诚素。   林诚素没有脱下身上的外套,卷起一截松开的袖子,偏头看向会议桌右侧首座的男人。   那人似乎已经等待许久,按耐住忿忿的神情开口道,“林总,这次艾尔公司向我们提出每股59美元的收购价格,摆明了是在全行面前故意给我们难堪!”   美国艾尔公司此次针对世纪旋瑞的恶意收购可以说是来势汹汹,作为近几年在国内飞速崛起的电子产业新贵,艾尔公司看中了世纪旋瑞目前在国内的现金流,品牌以及全国范围内的分销网络,但是他们提出59美元的收购价格,表明了对世纪旋瑞长期增长能力的蔑视,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   林诚素耐心听完一圈言论,在椅子上坐下,垂眸沉凝片刻,再一抬眼,沉冷的目光瞬间压住了满屋浮躁。   “唐菲。”   唐菲迅速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下去,众人接过后急切地打开,匆匆扫了几眼,脸上顿时神色各异,“林总?”   林诚素手里捏着只钢笔,目光平静地环顾整个会议室,言简意赅道,“你们手里这份新起草的计划书中已经规定写明,只要有世纪旋瑞百分之二十或者更多的发行股被恶意收购者收购,那么除了收购者之外,以后所有股东都有权以半价购买新增发的股票。”   这项举措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收购者的收购成本,稀疏收购者在目标公司的权益,尤其在艾尔公司那样的恶意收购者面前,无疑是一项非常有力的反并购策略。   “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时间去找合适的收购方了!”   充满惊喜的话音落下,所有人还未来得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便看到林诚素的视线倏然落在那人身上。   整间会议室再次鸦雀无声。   “没有收购方。”手里的钢笔径直垂落,林诚素冷冷地收回目光,笔尖如同板上钉钉,狠狠戳在面前那份文件上,“世纪旋瑞,永远不可能被人收购。” 第23章   这场会议进行了整整一天,期间唐菲出去订了次午餐,顺带帮时野也买了一份。   下午六点,夕阳铺满城市,暮色从天际线处缓缓合拢。   时野在玩手机的间隙抬起头,视线穿过会议桌上无数凌乱堆砌的纸张、文件以及茶杯点心盒,看了眼林诚素手边那份一口没动的色拉,想了想,默默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一走,附近几个早就注意到他的员工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   “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待了一天了,一直盯着林总看,我感觉可能是保镖?”   “哇,保镖,长得好帅啊——”   半个小时后,十六层电梯门打开,时野手里拎着份热腾腾的饭回来,走到会议室门口看了看里面的情形,拿出手机给林诚素发消息。   他一出现便有人抬头看了过去,一屋子人的视线陆陆续续聚集到走廊里那个低头看手机的身影上,屏幕光照亮五官深邃的面容,一双浓眉压住眼,眉心揪成一团,隐隐透出几分忧虑。   他转身走开几步,下一秒,老板摆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听到铃声,林诚素在翻页的间隙迅速瞄了一眼手机,没打算接的样子,直到看清是谁,他才猛地惊醒般将目光投向会议室后方,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急切。   他一工作就自动开启工作狂模式,忘了今天时野也在这里。   【我就在会议室外面。】   几秒后。   【你饿不饿?】   手机上接连收到两条消息,林诚素扭头看过去,看见时野远远地站在走廊那头,拎起手里的打包袋,隔着玻璃朝他笑了一下。   .   一会议室员工正埋头认真工作,忽然听见砰一声响,抬头就见林总合上手里的文件,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休息一个小时,我回来后再继续。”   休息,一个小时?!   一群人愕然看着老板远去的背影。   随着会议室的门关上,嗡嗡议论声顿时弥漫开来,办公椅四散滑开,疲惫了一天的员工们在震惊中纷纷起身松了个懒腰。   “难得啊,林总那个工作狂也有知道休息的时候!”   “天啊,我屁股都坐麻了。”   “那我们也下去喝杯咖啡吧?今晚估计要熬个通宵。”   “走吧走吧——”   一群人离开会议室朝电梯走去,争分夺秒的休息时间里还不忘八卦一下。   “欸,你们有没有发现老板刚刚脸红了?”   “怎么可能?我好像都没见他笑过。”   “嗯,也对哦——”   “肯定是你累花眼了。”   .   另一边走廊尽头,林诚素脸颊泛红,飞快地看了时野一眼,越过他径直走向自己办公室。   几位员工从旁边路过,他偏头打了声招呼,又忍不住偷偷侧眸,余光看见时野跟随的身影,唇角一抿,随即加快了脚步。   “对不起。”   两个人前后脚走进办公室,门一关,林诚素立马转身向时野道歉,“我工作的时候总是不记得时间,你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我中午吃了你助理给我订的色拉,那么大一盒!”   就是一堆菜叶子没怎么吃饱。时野比划着,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他走过去把打包袋放到桌上,“我是看你一口没动,现在都五点多了,你早饭就没吃多少。”   林诚素走过去,时野抬头朝他笑笑,把袋子里面的饭盒拿出来,温声道,“话糙理不糙,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我在楼下随便挑了家餐厅买的,你看看,这种吃得惯吗?”   林诚素看着他忙活,直到时野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吃得惯,我,我不挑食。”   “哦,你不挑食啊?”时野语气揶揄,问这话时朝他笑着挑起半边眉。   想起他帮自己解决的那半碗剩饭,林诚素脸一红,然后掩饰般,赶紧拿起双筷子拆了放到他面前。   时野手里捏着筷子,手肘架在腿上,歪头看他,似乎在笑,林诚素吃了几口,忍不住又轻轻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时野拿起茶几上的米饭,“就是觉得你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林诚素一怔,半晌后垂眸,用筷子翻拌碗里冒着油光的肉片,语气落寞茫然,“其实我一直都是那样,因为我的生活里只有工作。”   闻言时野看向他,张了张嘴,目光渐渐出神。   他当卧底的五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他既不是自己,也不是秦飞,他套在名为秦飞的躯壳里,很多时候,他比林诚素更加茫然。   “那你就没有想过做些什么改变?”时野漫不经心地问。   这一次,林诚素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他的眼里涌动着莫名的哀伤,如涟漪荡开的湖面,黑暗深处尽是悲凉,时野指尖一颤,竟一瞬间陷入进去,等到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同林诚素距离这样近,呼吸纠缠,碰撞耳膜的心跳都仿佛同频。   长久的对视过后,不知是谁先错开的视线,时野默默靠回去,接下去的时间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窗外的夜幕,远处高架上金线流动,如藕断丝连,牵起那些过往与眼下混乱纠葛的记忆。   .   吃完饭,林诚素回会议室继续忙碌,时野有些心神不宁,默默计算着下一次Dyin可能发作的时间,坐在后面的时候一刻不停地观察着林诚素的神态。   城市灯火在极致的绚烂过后渐渐归为沉寂,夜色铺满大地,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所有人的脸上难掩疲惫。   但是林诚素不走,谁都走不了,去厕所都得小心翼翼放轻脚步。   时野低头看了眼手机。   晚上九点。   手指敲击屏幕上的时钟,该回去了。   “林总,法务那边刚拟好的,这份声明书你看一下。”   林诚素面前摆着一堆文件材料,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刚看几眼,忽然恍惚地低下头,用力眨了下眼睛。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眼前的文字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捏着钢笔的指尖隐隐开始颤抖,西装内,冷汗倏地浸透衬衫,体内啮齿啃噬般的痛苦顺着脊椎迅速爬向四肢。   唐菲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透出几分关切,林诚素感知不到自己的动作,他似乎抬起了头,听到各种声音恍恍然如从湖底遥远传来,紧跟着,他看到无数只眼睛,不,是黑洞,扭曲的黑洞森然在整个空间盘旋,朝着自己疯狂地挤压过来。   “不——”   “林总,你的电话。”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穿过那些古怪混沌的动静落入耳中,很熟悉,让他在这一刻下意识热泪盈眶。   不受控制地追寻着那个声音,林诚素用尽全力将漂浮的身体靠了过去。   此刻在其他人眼中,老板在听到陌生男人的话后,被他带着从椅子上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出了会议室。   晚上九点,除了还在开会的这些员工,公司里已经空无一人。   寂静的办公区内,时野扶着林诚素拐到侧边走廊,林诚素已经有些坚持不住,贴服着他的身体不住往下滑落,情急之下,时野用脚踢开最近的杂物房,将自己和他一起关了进去。   杂物房内全是清洁用具,以及一些废弃的设备器材,林诚素蜷缩在他怀中,四肢痛苦地挣扎,时野有些艰难地抱着他,环顾四周发现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好席地而坐将人放到了自己腿上。   “林诚素,是我,”时野在他耳边说,小心翼翼掰开他痉挛的手指,又从他胸口扯出那条被他藏着的项链,放到掌心,用力与他十指相扣。   林诚素发着抖,两只手被时野紧紧攥住,像是为了尽可能汲取他身上的温度,侧身依偎在他怀中,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还有眼泪,滚烫的,一串一串从颈窝流向锁骨,渗进T恤,最后在时野肩头湮开成一片冰冷刺骨的痕迹。   时野用力收紧手指,低下头,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不断温柔重复。   “林诚素,我陪着你。”   .   “阿娘,接下来呢?”   坑下滚热的火头熏得少女脸蛋红润,牙子趴在褥子上,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一眨一眨,想听阿娘说完英谷姑娘的故事。   英谷姑娘勤劳又能干,长得也美丽,为了拯救他们纳西族饱受旱灾之苦的父老们,织出五光十色的“顶阳衫”披在肩上,奔向遥远的东方寻求龙王的帮助。   小手珍惜地抚摸着阿娘身上的七星披肩,牙子不禁催促,“阿娘,英谷去了东洋大海,然后呢?”   “然后啊,”阿哥毛善的声音从窗外呼啸的风雨中隐隐传来,男人推开门,踩着水塘走进屋里,“后来啊天就晚了,英谷姑娘要睡了,牙子也是。”   “阿哥!”牙子气呼呼地撅起嘴。   阿娘坐在炕上笑起来,温柔地摸着女儿的脸蛋,“你阿哥说得对,牙子该睡了,睡醒了,明天阿娘再跟你说接下去发生的事。”   “哦——”牙子听话地从炕上下去,小手被冷风吹得一缩,毛善见了赶紧关上门,“来,哥给你洗脸。”   地上一溜水滴,毛善摘了斗笠轻轻抖了抖,放到一边,拿起盆里的毛巾拧干了帮妹妹洗脸。   稀里哗啦的水声中,牙子闭着眼睛问她哥,“阿哥,羊找着了吗?”   炕上的阿娘抬起头,毛善叹了口气,“没找着,估计是叫山里头的野兽叼走了。”   “最近好几家都丢了不少牲畜,”阿娘忧心忡忡,看着窗外山雨呼啸的夜幕,“今年收成是没指望了,那些牲畜再一丢,该怎么办啊?”   “什么声音?”牙子抬起头,用小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毛善也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合上的木门。   “是鸡笼那边,阿娘,”他把毛巾塞回到妹妹手里,快步过去重新带上斗笠,“我去看看。”   “阿善,算了,”阿娘赶紧从炕上下来,一脸担忧地拉住儿子,“你爹也不在,万一真的是野兽,叫你再给——”   “放心阿娘,我带上阿爹的猎枪,野兽近不了身。”毛善摘下挂在墙上的猎枪,“我很快回来。”   “阿善——”   “哥哥小心!”牙子搂着阿娘的腰,房门打开,冷风呼啸着灌入木屋,看着外头摇晃的巨大树冠,少女不禁害怕地躲到母亲身后。   木屋内散发出温热光芒,两道担忧的目光注视着男人的身影被吞噬在风雨中。   这段时间山里多风雨,本就破旧的土路变得越发坎坷,绕过屋子前头,毛善顶着狂风暴雨,一步一踉跄,踩着泥泞的土壤往鸡笼的方向走。   几声滚雷炸响在天边,阿娘养的鸡在铁笼内不安地来回走动,风雨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毛善停下脚步,警惕的目光透过雨帘扫视四周,端着猎枪的一只手用力攥紧。   咔。   什么声音?!   风雨中一声微弱声响被敏锐的耳朵捕捉到,男人年轻的眉眼一凛,赫然端起手中猎枪!   辨认出那声音来自于鸡笼右侧,毛善举着猎枪,朝那边小心翼翼移动过去。   大雨倾盆而下,伴着滚滚雷声从漆黑的天际迅速碾向大地,头顶树冠剧烈翻涌,橡胶鞋在潮湿的地面发出啪嗒轻响,毛善眯起双眼,紧张的面目在夜色中逐渐苍白。   黑暗中,几只鸡拍打着翅膀在笼中发出尖锐叫声,一个佝偻的黑影在瓢泼的雨帘中缓缓浮现。   熊瞎子?!   毛善心一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只熊瞎子蹲在鸡笼角落,面前的地上散落一地鸡毛,狂风席卷而过,刺鼻的血腥味随即涌入鼻腔。   咔。   咔。   是利齿磨碎鸡骨的声音!   这声音尖锐的风声中令人头皮发麻,借着雷声遮掩,毛善哗啦一声将枪上膛,谁知那只熊瞎子的耳朵竟如此敏锐,疯狂吞咽的背影猛地一顿!   遭了,被发现了!   毛善呼吸一窒,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手指隐隐发着抖,正要用力扣下扳机,忽地,那只熊瞎子竟然从地上缓缓直立起来!   那背影像极了人类,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毛善甚至忘了开枪,眼睁睁看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鸡笼内,那道模糊不清的黑影边缘浮动,回头向此处看了过来!   轰隆——!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   闪烁的雷电照亮眼前的一切,毛善瞳孔猛地一缩,颤栗的瞳孔深处赫然印出一张血淋淋的面庞!   白色眼球正中心两个黑点,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第24章   噶——   一只乌鸦拍打翅膀落在枝丫上,狡黠的黑色眼珠在月光下四处滑动。   雾色弥漫的山林,一束灯光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迅速靠近。   高速旋转的轮胎在浓重的湿气中掀起刺鼻汽油味,片刻后,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骤然撕裂寂静,一辆红色跑车冲出茂盛的树林,席卷着马达声呼啸而过。   枝丫被翻搅的冷风吹动,乌鸦尖叫着腾飞而起,漆黑的身影眨眼消失在夜幕下。   幽深的山林深处,一栋豪宅沉默地伫立在巨大的庄园中。   红色跑车停在大门前,铁门簌簌向两侧打开,钢铁上凝结的水滴不住低落。   林家大宅的身影一如既往,静默地伫立在大片修剪精美的灌木之后,林浩泽看着远处死气沉沉的宅邸,眉眼间浮现一丝不耐烦。   轰——!   红色跑车擦着尚未完全开启的铁门呼啸着冲进了庄园。   厚重的大门已经敞开,几位佣人候在门前,将头垂得很低,一副恭迎的姿态。   “少爷。”   这老旧规矩倒是哄得林浩泽紧皱的眉心松了松,甩着车钥匙目不斜视地朝里走,他准备上楼去找林霄翔。   这个点人应该在书房,林浩泽扫了眼空旷寂静的一楼,抬脚朝楼梯走去。   “夫人有些不太舒服。”   一个陌生声音突兀地冒出来,新来的女佣出言提醒,随即看到他停下脚步转身。   那张脸上的笑容难以言喻的古怪,少女一惊,又低下头,稚嫩的声音打着颤,“老,老爷在房间照,照顾她。”   林浩泽挑了下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赤裸裸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用车钥匙抬起她的下巴,“新来的?”   “少爷!”一旁的女佣赶紧上前,陪着笑解释,“这是我孙女,在老家没考上什么好学校,夫人心善,就让我把她带过来了。”   娇嫩的面庞眨眼被一张朽木般粗糙的老脸取代,林浩泽顿时有些倒胃口,又听到夫人两个字,于是瞪了她一眼,放下手,冷哼一声走了。   “奶奶——”   他的身后,年迈的女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身将孙女紧紧搂进怀里。   房子里有暖气,空气中压抑着令人呼吸不畅的滞闷,要不是为了拿钱,林浩泽才懒得回来这破地方,孙思灵这些年除了哭就是发疯,他才不想去触那个霉头,于是直接躲回了自己房间。   “艹,傻B游戏——”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挑战失败,林浩泽气得一把扔了手机,突然,二楼传来脚步声,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打开门冲了出去。   “——大少爷那边,昨天美国艾尔公司已经向他们正式提出了收购要约。”徐管家的声音,伴着两道平缓的脚步声过来。   听见大少爷三个字,林浩泽兴奋的身影猛地停下。   老不死的东西。   阴暗中,他磨着牙,一双阴冷的眼里喷涌出怒火。林霄翔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并不在意,只听徐管家继续道,“艾尔公司财大气粗,现在用那种方式故意糟践,果然一副小人嘴脸,”顿了顿,老管家轻哼,“大少爷看得比他们清楚。”   他们,是指世纪旋瑞董事会那群老家伙。   楼梯上,月光中两道拉长的倒影印在贴着繁复壁纸的墙面,林浩泽躲在拐角竖着耳朵偷听,等脚步声到楼梯口,林霄翔才开口,“浩泽还没回来?”   话音落下,林浩泽脸上随即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抬脚走了过去。   “爸!”   他站在那里,仿佛胜利者,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徐管家。   见状,老管家不卑不亢地退到一边。   林霄翔抬头看见儿子,眉心舒缓地假意斥责道,“不是说回来吃晚饭?怎么弄到这么晚!”   “哎呀,这不是给你买礼物去了吗?”林浩泽嬉皮笑脸地下去,朝林霄翔伸出手,“小心,爸。”   林霄翔搀着儿子的手往楼上书房走,“学校那边怎么回事,你妈说你准备延毕一年?”   想起孙思灵,林霄翔古板深刻的眉心不禁皱了皱。   “对啊,”林浩泽随口胡诌,“准备和朋友一起搞个项目。”   看着这个儿子,林霄翔严肃的眼中终于透出几分笑意,“什么项目?”   什么项目?一个方便自己包养网红的经纪公司罢了。   “风口项目,稳赚不赔!”林浩泽却说得一本正经,然后像是故意的,进门前往身后警告般瞄了一眼,“走,爸,我们进去说!”   书房门随之合上,里面很快传出林浩泽和林霄翔低沉的笑声。   月光如水般潮湿阴冷,林家大宅内针落可闻,孙思灵的哭声犹在耳畔回荡,期期艾艾。徐管家侯在门外,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忧虑,看着脚下古旧华丽的木地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一个多小时后,林浩泽手里拿着张支票,一脸志得意满地从书房里出来。   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看着垂首站在那里的老管家,他抬起手,用新到手的支票在老人脸上不怀好意地拍了拍。   砰!   林浩泽坐进车内,用力甩上门,阴沉着脸狠狠砸了下方向盘。   大少爷,大少爷,只有他才是林家大少爷!   “老不死的东西!”   浑身控制不止地颤抖,林浩泽低头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一张多年来挥之不去的面目在眼前浮现。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那双清冷的眼眸总是漫不经心,唇角平静的笑意如此敷衍,尽管掩藏得很好,但眼底疏离的淡漠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嘲讽他有多么的无能——   嘴里的烟味化开一片苦涩,林浩泽惊醒般睁开眼睛,恼羞成怒地一脚踩下去,用力轰响了油门!   夜幕下,红色跑车扬起震耳欲聋的马达声,轰一声巨响后绝尘而去。   .   “林——”   时野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面对一屋子茫然急切的员工,“林总他突然有急事要处理,他让我来通知你们,会议结束,明天继续。”   唐菲起身小跑过来,“林总在办公室?”   “他已经下楼了,就这样,我先走了。”时野硬着头皮编完,不等她再开口多问,关上门扭头就走,留下一屋子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回去那间杂物房,林诚素躺在冰冷的地面,身下垫着他和时野的外套,蜷缩着四肢发出意识不清的呢喃。   时野关上门,快步回去将人抱回到怀中。   像是冬夜里在林中迷途许久的兔子,回到温暖的小窝,林诚素立刻浑浑噩噩地往他身上一趴,然后头一埋,蜷缩着不动了。   这次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恢复了平静,除了时不时会说几句胡话,他的状态已经比两天前发作时要好太多。   好在那些东西对他脑神经的侵蚀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坚持一个月,凭借林诚素的意志力,时野相信他一定能彻底戒断。   想到这里,时野偏头看向林诚素,用掌心轻轻抹去他额角的汗水,神情略微复杂。   最初最艰难的那几天,他竟然能自己一个人熬过去,这种顽强到可怕的意志力,让他这个当了五年卧底的警察都感到敬佩。   月光下,林诚素趴在他的怀中,紧紧攥着项链的右手被他收拢在掌心,汗水湿透的衬衫向后扯开,露出一小片白皙光滑的后背,连着修长的颈部,水淋淋泛着剔透细碎的光。   这季节到了夜晚已经有几分凉意,怕他受寒,时野抬手将领口往上扯了扯,忽然动作一顿,因为听见了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员工们收拾完东西从会议室出来,正慢悠悠朝各自的办公室走,听见说话声,林诚素湿润的睫毛微颤,似乎醒了,但仍旧不太清醒,在时野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时候,突然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呻吟。   时野猝不及防,然后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几个员工说笑着从杂物房门前经过。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整个办公区再次归为寂静,时野才放下手。   好险,这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动了动蹭满冷汗的后背,时野低头看过去,发现林诚素居然醒了,湿漉漉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眸光松软,像团软蓬蓬的棉花,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想到刚才的惊魂一刻,时野忍不住笑起来,笑容有些无奈,俊朗的眉眼温柔地舒展开来。   林诚素其实还没彻底清醒,但明显一怔,随后便悄然红了脸颊。   “有没有感觉好点?”时野笑着问。   林诚素轻轻嗯了一声,动了动,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在杂物房里足够昏暗,时野看不见。   “我们怎么在这里?”他坐起来,茫然是真,但更多的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你那个会议室,全透明玻璃,总不能让他们看着我把你抱进办公室吧?”时野放松地转了转脖子,两只手撑在身后,歪着脑袋看他,低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诚素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有点头疼。”   “正常。”时野抬起一只手,张开手指摁在他的头顶,开始不徐不疾地按揉,“这样舒服点吗?”   后背瞬间发麻,林诚素缩了下脖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时野收回手,看着他倍感轻松地吁了口气,动动左脚,在黑暗中轻笑,“那你是不是能起来了?我右腿好像麻了。”   他大半个人隐在暗处,窗外一抹月光照亮宽阔健硕的胸膛,说话时喉结微动,让人只听见他含笑低沉的声音。   这样反而更加迷人,林诚素脸颊发烫,一听这话又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往下一撑,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啊!”时野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一把抱住自己麻了的右腿,月光下浮现一双哀怨的眼睛,“我都说了我腿麻了!”   林诚素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时野哭笑不得,两只手抓住他的肩,把他举起来轻轻放到了旁边。   .   “这到底粘的什么东西?还能洗干净吗?”时野一脸抱歉地捡起地上的外套,轻轻拍了拍,用指甲小心翼翼去抠背上一处污渍,“完了,我放地上的时候没注意,好像弄不掉了——”   他蹲在地上又是搓又是揉,折腾半天郁闷地抬起头,“是不是很贵啊?”   “没事,不用管。”林诚素靠在架子上,疲惫地摇了摇头。   时野一脸歉意地站起身,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林诚素,林诚素也看他,两个人对视片刻,时野脑袋一歪,看着他似乎试探地,小心翼翼朝自己伸出了手。   想抱。   林诚素有些心虚地抿唇。   他皮肤本来就白,此刻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看着病态又憔悴,时野见状于是把外套递过去,弯腰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累了?”他抱着人往外走。   “嗯。”   整个十六层寂静无声,鞋底擦过走廊柔软的地毯,发出安静的沙沙声。   林诚素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慢慢靠进他怀里,用厚重的外套掩住了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   十一点的小区内灯火伶仃,时野租的房子没停车位,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他一只手撑着方向盘,侧身看向在副驾上睡着的林诚素。   咔哒。   安全带贴着胸口向车身内收紧,林诚素眼皮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车头顶上一盏路灯,时野的脸逆着光,还来不及坐回去,见他醒了,于是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到了。”   刚刚半路上看他睡得太香了,时野有些不忍心,于是开着车特意在附近绕了几圈。   林诚素脸上的表情呆呆的,“我睡着了。”   “啊,我知道,”他这样子有点可爱,时野不禁失笑出声,坐回去将车熄火,他下去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把将人从座位上抱了出来。   “走了,回去再睡。”   这是在外面大街上!   林诚素被他这举动弄得猝不及防,顿时涨红了脸,“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时野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事,你又不重,”说着还有些恶趣味地将人在怀里颠了几下,“从你公司到这里才几分钟?你都能睡着?我就当锻炼了。”   夜深人静,小区保安趴在保安室桌上摸鱼,听见动静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个人从面前经过。   “他不太舒服。”时野轻声跟人家解释了一句。   林诚素把脸埋下去,根本不敢去看那人的反应。   进了家门,时野把人往沙发上一放,随手脱下外套上衣丢到一边,“行了,你先去洗澡吧,明天是不是还要去公司?”   “你呢?”林诚素脱口而出,说完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客卧的方向,床上两只并排放着的枕头,紧紧挨着一处。   “你先洗,我收拾一下,昨天洗的衣服还没晾呢。”   林诚素坐在沙发上点点头,看着时野光着上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在阳台迅速晾完衣服,然后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喝水和吃饭一样急,端着杯子仰起头,清晰的喉结不住上下滑动,看起来——   很性感。   不敢再多看一眼,林诚素迅速起身,逃命似地冲进了浴室。   砰!   时野捏着杯子一脸纳闷地回头,过了几秒看见门又打开,一个人影窜出来,欻欻几下在卧室里找齐换洗衣物,然后又一言不发地窜回了浴室。   “?”   --------------------   甜   记住那个林浩泽,你们以后要骂的人 第25章   “林总,艾尔公司那边下午三点会派人过来。”   林诚素低头揉捏眉心,“知道了,Linda,Wyan,把东西都准备好,一点前先给我过目。”   长桌尽头随即有两人从忙碌中抬头,“好的林总。”   唐菲抱着文件微微侧身,仔细打量林诚素低垂的眉眼。   她总觉得这几天林总看起来精神不济,以前他们也有过这种通宵达旦工作的时候,但即便再累,他也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还有事吗?”察觉到她的注视,林诚素抬头看过来。   一双沉冷黑眸倏然袭来,分明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唐菲猛地回过神,赶紧摇摇头,起身回去继续工作。   “这几天为什么总有保镖跟着林总?”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雇个保镖?”   “也没说是保镖啊,可能是司机?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经过的唐菲清了清嗓子,那些人回头看看这位助理,随即噤声埋头干活。   那位保镖这几天一直跟在林总身边,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看手机,但仔细留意的话,其实能发现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林总身上。   就比如现在,林诚素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然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轻轻蹙眉盯着一处渐渐出神。   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动作,那位保镖的视线却在那一秒离开了手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直到林总再次拿起面前的文件,才重新转回到手机屏幕上。   见状唐菲笑了笑,觉得这位帅哥保镖还挺认真负责的。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饭点,于是赶紧起身去给大家订午餐。   就在她走后没几分钟,时野手机上的闹钟响了,他迅速关掉闹铃,悄悄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蹑手蹑脚地从林诚素身后走出了会议室。   和唐菲在走廊里相遇,时野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下楼去给林诚素买午餐。   林总以前忙起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现在居然愿意每天中午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吃饭,唐菲目送他走进电梯,简直要感动得潸然泪下。   买完饭回来,时野边给林诚素发消息,转身直接往他办公室走。   这周他在公司员工面前都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性格和气,一路上和人招呼不断,刚到办公室门口,远远地就看到林诚素从会议室出来,脚步从不徐不疾渐渐加快。   在一群员工的注视中,林诚素绷着脸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时野面前,目光似天空中逐渐放晴的云,随着脚步的靠近,一寸寸变得蓬松柔软。   时野笑着让到一边,看着他打开门走进办公室。   一进门,林诚素眼中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目光柔柔地看向身后,和他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   “今天给你买了米线,加了双倍辣。”时野笑着把袋子放到桌上。   “其实不放也没关系。”林诚素坐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拆外卖盒。   时野拖着调子嗯了一声,“不放我今天又要吃一份半的午餐。”   林诚素笑意绵绵的脸上悄然擦上两抹红,用筷子轻轻搅拌碗里的米线,上面加满了辣子,飘着一层令人食欲大开的红油。   吃完饭,林诚素正要动手收拾,时野拦住他,整个人懒洋洋地向后靠,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睡会儿吧,我看你早上一直在揉眉心,是不是还有点头疼?”   两个人昨晚又熬了大半夜,林诚素确实很累,看文件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重影,但下午他们约了艾尔公司以及董事会的人谈判,他必须回去工作。   林诚素想和他说明情况,一抬眸,看到时野眼底的乌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点了点头。   他枕着时野的大腿躺下,时野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张开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头顶,不快不慢地摁揉起来。   午时阳光穿透窗户,一道狭长光带铺满两人全身。   为了尽可能让林诚素躺得舒服些,时野坐得很低,然后和他一起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憩。   他这张脸生得真是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哪怕是这种从下而上的死亡角度都能抗住审视的目光,林诚素枕着他结实温暖的大腿,近乎贪恋地凝视着他渐渐舒展的睡颜。   陪我熬了这么久,你其实比我更累。   没几分钟,头上按摩的那只手轻轻滑落在沙发上。   确认时野已经睡熟后,林诚素小心翼翼从他腿上坐起来,又忍不住将人看了许久,才翻身从沙发上下去。   蹑手蹑脚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阖上的大门后,办公室内,时野靠在沙发上睡得极沉,身上多了条温暖的薄毯。   .   时野醒来的时候,一看手机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看了看腿上盖着的薄毯,他靠回到沙发上吁了口气,在心里考虑了几秒是不是该把自己送回警校再重修两年,然后掀开毯子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一出去,整个公司如临大敌的氛围扑面而来。   这段时间一切都在林诚素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推进,但此时此刻所有人脸上依然难掩紧张急迫,时野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刚走到会议室门口,迎面便撞上了带着一群人从里面出来的林诚素。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诚素微微一怔,似乎想开口,时野却已经闪到一边,默默站到了他的身后。   “林总,他们到了,”唐菲小跑过来,“四个人,董事会的人除了张书铭其余都还在路上,他说就不过来这边了,我让人带他直接去了楼上会议室。”   林诚素点点头,“走吧。”   时野跟在林诚素身后走进电梯,偷偷掏出手机给他看打在上面的一行字。   【感觉怎么样?】   林诚素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电梯运行起来,他抬头看着显示屏,听见了自己紧张的心跳。   周围全是员工,这份紧张他不能表现出来,但他此刻无比需要一个依靠,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左手不由自主地向后摸去。   冰凉的指尖触到手背肌肤时甚至微微刺痛,时野察觉到低下头,看见林诚素已经将左手收进兜内,仿佛只是不经意间触碰到般。   楼上会议室外面全是人,看到林诚素出现,一群人纷纷吸了口气,紧绷的神情终于略微松弛下来。   “林总,他们已经进去了,四个人,包括程杰。”   程杰是艾尔公司大中华区总负责人,林诚素闻言暗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走到会议室门口,手刚触到门把,里面传出了程杰和张书铭的谈笑声。   董事会这次对艾尔公司收购一事的态度一直十分微妙,这个节骨眼上,张书铭和程杰坐在谈判桌前谈笑风生,无疑是让本就不利于世纪旋瑞的情况雪上加霜。   程杰在谈笑间语气一转,开口试探道,“不知道林总这次对我们收购世纪旋瑞有什么看法?”   话音落下,唐菲脸色一变,猛地看向身边的林诚素。   他口中的林总,是林霄翔。   林诚素挺拔的背影立在门前宛若雕塑,所有人站在会议室外,听见屋内张书铭发出一声嗤笑,语气意味深长,“林总对世纪旋瑞啊——程总你应该也听说过他母亲的事,一个没名没分外室的儿子——”   这话好似说得委婉,却反而更刺耳,闻言程杰在里面哈哈大笑,会议室外一群员工登时脸色各异。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但话说得实在是难听。   没名没分的外室,放在现在,那不就是——   会议室的门霍然打开。   在心里感慨一句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最低级的商战,时野不禁在心里冷笑,这谁还不会啊?于是他看着会议室里愕然回首的一群人,忽的皱起眉,表情疑惑地四处嗅了嗅。   周围随即传来几声按捺不住的嗤笑声。   “……”   回过神的张书铭和程杰,两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时野将表情一收,冷冷地收回目光,后退一步回到林诚素身后。   视线擦过林诚素苍白的脸颊,他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下面鼓励地捏了捏他冰冷的手腕。   .   这场谈判总共进行了五个小时,晚上八点,会议室的大门从里面霍然打开,艾尔公司的人鱼贯而出,程杰犹如吃了败仗,脸上满是失败者的愤恨不甘,还非要强撑起宣战者的体面。   迎面对上他不屑打量的瞪视,时野靠在墙上,双臂环胸朝他挑眉,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随即将视线投向了会议室内。   张书铭以及几位董事会成员同样神色不悦,走出门后阴郁地朝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越过艾尔公司的人径直走向电梯。   人影幢幢的会议室里,世纪旋瑞的员工一脸恍惚,如在做梦般看着他们老板,起身喃喃着往外走。   “林总是不是去庙里算过?他怎么知道艾尔公司那边申请贷款出了问题?”   “有时候商人的直觉比头脑更家重要。”   那人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艳羡地啧啧两声。   直觉吗?想起林诚素在家熬夜工作的样子,时野难以苟同地挑了下眉,抬脚朝里面走去。   和一群人擦肩而过,时野侧眸窥了眼等在门口的唐菲,走到林诚素身边,低头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询问,“林总,接下去还有什么安排吗?”   这是在暗示他应该要回去了。   林诚素一言不发地起身,强撑起来的瘦弱肩膀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松动几分,他脚步不稳地转过身,将眼眸轻轻一抬看向时野,如同恳求般轻声开口,“送我回去吧。”   时野和他对视片刻,然后不顾唐菲瞬间变得诧异的目光,伸手将他扶靠在了自己身上。   “林总累了,我送他回去。”他看着唐菲。   唐菲这才注意到到林诚素苍白的脸色,这位助理欲言又止地点点头,藏好脸上的担忧,探头看了看外面走廊,等确认人都走光了,赶紧后退一步让开通道。   “林总,接下去的事交给我,你好好在家休息吧。”   .   晚上八点,璀璨灯火如燎原般逐渐点亮整座城市。   半个小时后,车子平稳停靠在小区门口。   两人一路沉默,时野将车熄火,在寂静中,手指默默敲打方向盘,斟酌着看向身边靠在副驾上的林诚素。   眼前天色漆黑如墨,车顶上方一盏昏暗路灯掩住周围万家灯火,那点微光拢在林诚素眼中,仿佛破碎的月光,粼粼飘满幽冷的湖面。   “我母亲,”过了很久,他终于缓缓开口,眼底湖面轻轻荡漾,时野看见两滴碎光从他眼角滑落,“不是第三者。” 第26章   天空飘满雪花,凌冽的风从巷口呼啸而来。   头顶天幕沉沉压向大地,小林诚素抬起头,凝结了冻霜的睫毛微微颤抖,听见恢弘的钟声从地面八方传来。   教堂漆黑的塔尖高耸入云,他被母亲牵着手,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无人的广场,最后踉跄着停在长长的台阶前。   “妈妈。”他晃晃女人的手,“我好冷啊,能不能回家了?”   女人弯下腰,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朝他微微一笑,抬手裹紧他脖子上的围巾,“今天是圣诞夜,我们去给爸爸祷告,好不好?”   “爸爸要回来了吗?”小林诚素眼睛期待地一亮。   女人看着他许久未言,泪水顺着她柔美的面庞滑落,和漫天雪花一起跌落在地,她神情落寞地起身,再次牵起他的手。   北方凌冽的寒风吹起脚下积雪,眼前长阶漫漫,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吞噬他们的身影——   月光透过窗帘洒落床边,床铺轻颤,一个被汗水浸透的身影蜷缩在黑暗中。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林诚素痛苦地喃喃自语,漫长时光中无数回忆如潮水从记忆深处涌至眼前,他用右手攥紧项链,如祷告般,将颤抖的双手虔诚地贴于唇上——   “妈妈。”   小林诚素蜷缩在床边,惨白的病房,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吵得他难以入眠。   额角被母亲胸口僵硬的骨骼硌得生疼,但他还是不断往她怀里缩,用小手紧紧捂住耳朵,“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一只手落在头顶,形容枯槁,颤抖着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艰难的喘息中,女人低声唤他,“诚诚——”   小林诚素有些不敢抬头,多年缠绵病榻,那张脸早已不是他记忆中温婉美丽的模样,女人看着他纠结的小脸,轻轻一扯干裂的嘴角,柔声道,“诚诚,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小林诚素茫然地抬起头,随即看到一双眼睛,贴服在骨瘦嶙峋的头颅上,如漆黑莫测的深渊,正用尽全力凝视着他。   他吓得往后缩了缩,看着母亲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被泪水湿润后缓缓张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如磐石。   “你一定要努力,只有那样,你爸爸才会看到你,重视你,明白了吗?”   滴——   “妈妈?”   素白的床单轻轻盖住那张陌生的面庞,小林诚素站在床边,伸出小手去抓,随即被一旁的护士焦急拦住。   那些人推着病床往外走,他赤着脚跟在后面,小手在脸上胡乱地摸,无声茫然地落泪。他太小了,无法理解死亡的意义,直到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他再次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一身素白长裙,和记忆中一样温婉美丽,朝他微微一笑后,转身渐渐远去。   “妈妈!”   撕心裂肺的童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走廊。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小林诚素拼命朝前奔跑,女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哭喊着冲到窗边跌落,整个世界陡然间天旋地转,他在令人作呕的眩晕中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处悬崖,脚下是无尽深渊将他凝视,抬起头,那浓稠的夜幕一如那晚医院冰冷的走廊,昏暗无光。   …   ……   “林诚素?”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野脚步顿在卧室门口,看到床上的人,赶紧丢掉手里的毛巾,冲过去将人抱入怀中。   林诚素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时野焦急地掰开他的眼皮察看瞳孔,不断用掌心拭去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林诚素?林诚素你醒醒!”   林诚素毒||瘾发作,同时被困在梦魇中,胸腔濒死般剧烈起伏,他竭力想苏醒,眼球在眼眶内剧烈转动,可是现实、回忆和幻觉错乱交迭,如一把刀翻搅他混沌的大脑——   …   ……   瓢泼大雨向下浇灌,漆黑铁门簌簌向两侧敞开,一栋豪宅如古堡屹立在重重树影之后。   小林诚素趴在车窗上,用小手擦去窗上的水雾,想起那一个雪夜里,他和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跨上漫漫长阶,头顶上那座恢弘幽冷的建筑。   雨点拍打伞面,他被陌生男人牵着手穿过潮湿泥泞的花园,人语声窸窸窣窣从两侧树影间传来。   “那就是林总的长子?”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长子,外面女人生的。”   “哎,都是可怜人——”   流光从大门内倾泻而出,照亮地上湮开的冰冷水渍,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拼命想看清大宅里面的样子,身旁的男人突然蹲下,漆黑的瞳孔盯得他忍不住向后瑟缩。   “记住,”这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年幼的孩子,“不要争,不要抢,在你足够强大前,先保护好你自己!”   小林诚素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我想回家——”眼眶一红,他害怕地说道,“我想妈妈——”   “想活下去就不许再提她!”男人眼里翻涌着深刻的悲恸,说完站起身,用力拽着他迈进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哐啷一声巨响,小林诚素充满泪光的眼前炸开一片强光,他吓了一跳,倏地闭上眼睛,紧跟着脖子上袭来剧痛!   崩飞的瓷器划破他稚嫩的肌肤,血涌出来,顷刻间渗进雪白的T恤。   “滚出去!”女人穿着美丽的华贵长裙,用手指着他,神情狰狞地咆哮。   “呀,受伤了。”一旁的佣人惊叫一声,随即惶惶然看向从楼梯上下来的男人。   牵着他的人用力收紧手指,小林诚素浑身剧烈颤抖,恐惧地拼命往那人身后躲,男人冰冷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似厌弃,似无奈,“带他上去。”   那人这才敢带他上楼,绕过那个女人,他们在楼梯上和男人擦身而过。   小林诚素忍着脖子上的剧痛,偷偷朝他看过去,而男人正注视着楼下的妻子,小林诚素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他听见了,眉心不耐烦地皱紧,没有回头。   终于将那张脸从模糊的记忆深处认出,一声爸爸哽咽在喉,小林诚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随即被身旁的男人用力捂住了嘴。   女人用愤恨至极的目光注视着他,小林诚素拼命挣扎,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被男人强行拖进了二楼一间卧室。   “爸爸!”门重重关上,他趴在地毯上,拼命朝门缝底下看,想找他的父亲。   “我能怎么办——”   父亲的声音,小林诚素惊喜地直起身,用手着急地推了推厚重的房门。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死了。”   推门的动作一顿,年幼的他似有所感,慢慢放下了手,然后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中惊醒,快速爬到床边,拼命将自己缩进家具的阴影中。   他将细小的手指塞进指缝死死咬住,潮湿的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凭什么!那个女人连给浩泽舒予当保姆都不配!”   周围华丽高耸的家具如恶魔俯瞰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窗外一道惊雷轰然炸响,撕裂的夜幕倏然印在他充满恐惧的眼底。   林霄翔轻声叹息,“就当家里养了条狗吧——”   …   ……   “林诚素,林诚素!”额角青筋暴突,时野用力撬开林诚素的牙齿,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指解救出来。   “你清醒一下,睁开眼睛!”   时野在他耳边咆哮,旋即又将人抱紧,束手无策地拼命用掌心揉搓他僵硬潮湿的后背,“我在这里,林诚素我陪着你,我求求你醒一醒。”   “林诚素——”   “林诚素!”   破旧的仓库,地上混乱的痕迹,女人挣扎恐惧的身影,以及渐渐消失的尖叫声。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再在他眼前出事——   沉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淹没头顶带来令人窒息的痛苦,时野眼眶通红,如溺水者攀住湍流中唯一的浮木,狠狠抱紧怀里的人,“我求求你醒过来,我在这里陪着你,你醒一醒好不好——”   …   ……   小林诚素蜷缩在床边低声呜咽,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暴雨冲刷大地的巨响,隆隆雷声中,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忽近忽远,缥缈不定,他茫然抬起头,含着泪环顾这间陌生的房间。   “林诚素。”   “林诚素。”   “我陪着你。”   泪水无声滑落,他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用目光去捕捉那个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执着而又坚定,拥有着令他感到心安的强大力量,随着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周围那些俯瞰他的家具渐渐扭曲变形,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画面中杂乱无章的线条,如大雪般在脑海中纷纷扬扬。   沉重的铁门,医院狭长空寂的走廊,惨白的病房。   夜幕下高耸入云的教堂,雪地上两排深浅不一的孤独脚印。   ——当!   恢弘的钟声响起,漫天飘扬的雪花如尘埃落定,消融在夜色当中。   “林诚素,我陪着你。”   凝结了冻霜的睫毛轻轻一颤,小林诚素抬起头,望向前方的巷口。   那里不知何时亮起一盏灯,风呼啸而来,竟不再冰冷,吹拂在脸颊上,仿佛有一双炙热的手掌,温柔地托住了他冻僵的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时野急切地低下头,看到林诚素终于睁开了眼睛。   蓦地撞进那双涣散的眼里,时野鼻尖猛地涌上一阵酸涩,看到林诚素同自己一样红了眼眶。   他捧着林诚素苍白的脸,声音颤抖哽咽,还在不断哑声向他承诺,“我陪着你,林诚素,你一定不会有事。”   林诚素用手臂将他环住,两幅滚烫的胸膛紧紧相贴,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牵住两颗疲惫孤独的心脏,他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擦去时野眼角的泪光,然后用力依偎进他的怀中。   --------------------   感觉这两章连着看比较合适,索性一起发上来了,六千多字肥嘟嘟的~duangduang~ 第27章   深秋,清晨风起,卧室窗前那棵银杏簌簌晃出海浪声,金色的叶片似蝴蝶,折着晨辉纷纷扬扬飘落。   卧室内,林诚素在床上睁眼,明亮的天光从窗外洒入,勾出身旁人沉睡的侧脸。   这季节气温渐渐变凉,一节素白指尖勾着薄被轻轻往上扯了扯,盖住时野起伏的胸膛,林诚素枕着他伸出的小臂,悄无声息地又往他那边靠了靠。   像是被他的动静弄醒,时野呼吸的频率忽然变了,林诚素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闭上眼睛装睡,紧跟着,床微微晃动,腰上一沉,那人在沉睡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将一条腿搁到了他的腰上。   脸颊倏地擦上两抹红,林诚素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确认他还没醒,又慢慢睁开眼睛,被晨光照亮的眸子湿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距离就这样骤然拉近,近到恍惚中让人以为这是一个亲昵的拥抱,林诚素抿着唇,悄悄从被子下面抽出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走小人步,靠近了,再靠近了,几乎就要触碰到时野的脸颊,然后隔着这段若有似无的距离,食指在他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人睡相实在算不上好,爱乱动,爱抢被子,还喜欢把腿搁到别人身上。   林诚素看着时野的脸笑起来。   窗外一只鸟扑腾着翅膀飞远,时野被叫声吵醒,睫毛一颤,醒了。   林诚素正低头认真整理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忽的,就听见头顶传来时野的声音。   微哑,带着清晨刚醒的慵懒。   “冷了?”   林诚素动作一僵,像是被撞见干了坏事的小偷,心虚地不敢抬头,时野倒是浑不在意,起身时抬起手在他肩上搓了几下。   脖子有点酸,时野动着肩膀,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九点,于是问,“你今天去公司吗?”   林诚素有些失落地坐起身,看他翻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不去。”   艾尔公司恶意收购一事已经告一段落,这一个多月他们无视协议再次提出收购旋瑞,但掀起的风浪已经不足以让人如临大敌,这么多年,林诚素第一次把工作全都放手交给了员工,为了专心——   专心——   他用余光窥着身边人,轻声说,“家里冰箱没吃的了。”   “嗯,去趟超市吧。”时野把手机放回去,掀开被子起身,“刚好再去买床被子。”   林诚素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目光扫到他的下半身,又赶紧撇开视线。   脸颊涨得通红,他揪着床单,“为什么?”   时野在卧室里到处找拖鞋,男人每天清晨都有的反应堂而皇之地在林诚素眼前晃来晃去,他蹲下往床底下看,“你不是觉得冷吗?”   林诚素一怔,忍不住抬眸看他,时野找到拖鞋,蹲在那里抬起头,朝他咧开嘴笑了笑,“快年底了,也该买床新被子了,买床厚的。”   附近就有家大超市,非常传统的那种,而且是试吃摊位前还会有大喇叭吆喝的那种传统。   林诚素这么多年没逛过超市,进了门,被里面乌泱泱的人潮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时野去找推车,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被一群老头老太挤在卖打折苹果的摊位旁,脸上的表情茫然无助,面对那群人争先恐后的疯抢,眼神时而疑惑,时而惊恐。   “要吃苹果吗?哦?这么便宜啊,一斤才三块二!”   时野走过去,故意逗他,说着就要加入抢苹果的大军。   林诚素一脸惊恐地拉住他,“不吃,我不爱吃苹果。”   时野噗一声笑了,一手推车,一手拉着他,远离了老头老太们腥风血雨的战场。   时野也不常来,平时都是直接在网上下订单,他站在那里到处找放肉制品的冷柜,忽然看到旁边的水果摊,眼睛一亮推着车走了过去。   “在那里。”林诚素回头,看到他站在水果摊前,面前一米多高的箱子里装着堆积如山的橙子。   时野手里捏着一只表皮油亮的鲜橙,凑在鼻子前闻,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把橙子装进袋子,拿起另一只凑到林诚素鼻子前面,“这季节橙子刚好应季,可甜了,你闻闻。”   清爽的橙香中混着一股诱人的甜,林诚素笑了笑,“好香。”   “是吧!”时野转手把这只也塞进袋子里。   然后林诚素就看着他不停往里装,装了一兜不够再一兜,眼睛逐渐瞪圆,“这么多吗?”   时野整个人被橙子的香味包裹,脸上的笑意里都多了几分陶醉,“不多不够吃啊。”   林诚素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买完接下去几天的伙食,时野听林诚素的吩咐去冷柜那里找黄油,拿完一扭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放生活用品的架子前。   他一过去,还在认真比对成分表的林诚素立马把手里几只罐子一股脑塞进了推车最下面。   “拿了什么?”他有点好奇。   林诚素眼尾有些微妙地红着,“没什么,我沐浴露和洗发水用完了,随便拿了几瓶。”   时野没有多想,笑着哦了一声,拉他坐扶梯上楼。   结完账,两个人准备先回一趟车库,把东西放到车里,再去楼上的商场找被子。   上楼的时候,时野靠在扶梯上看着林诚素笑,“你是不是从来没进过这种超市?”   有些意外地,林诚素点了点头,然后神色平静地打量这周围,“来过的,不过是很小的时候,我那时候大概——”   他试着用手在腿上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吧。”   时野哦了一声,抱着手臂看他,林诚素忽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往旁边走过去,“被子在这里!”   “这么多啊?”时野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林诚素已经丢下推车站在柜台前各种比对起来。   填充物不同也就算了,时野不明白现在的被子为什么还有各种功能,难道被子的功能不就是保暖吗?   他异常直男的思维让他对林诚素的热情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选择退到旁边负责看守推车里的东西,顺便当个沉默的受益者。   林诚素挑来选去,最后选了条蚕丝被,带消毒功能,防螨,两米二乘两米四,盖两个一米八的成年人绰绰有余。   买完被子又去挑选被套,林诚素乐此不疲地选了好几种花色,跑到时野面前一一给他展示。   时野看不出任何区别,抱着鼓励的心态点头,“都行,看着都挺好的。”   于是林诚素开心地转过身,在导购惊喜的目光中,把东西一股脑全放到了柜台上。   时野,“……”   等忙完这些回到公寓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林诚素第一时间拆了新买的床单放进洗衣机。   滚筒开始运转,打出细腻的白色泡沫,他蹲在前面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觉得今晚应该就能盖上新被子了。   厨房里传出利落的动静,林诚素回头,看到时野在里面忙碌,于是迅速走到购物袋那里,从里面拿出了两只瓶子,闪身进了浴室。   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水。   打开盖子闻了闻,清爽的橙香里混着一股诱人的甜,林诚素忍不住开心地笑了笑。   是他喜欢的味道。   把瓶子放到架子上,小心翼翼和时野的挨在一处,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扭头看向时野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背影。   袖子卷到手肘,动作麻利地处理手上的茄子,旁边油锅在加热,时不时伸手过去感受一下温度。   “嗯?”时野回头看向身后。   林诚素放下手,走到他旁边,拿起案板上的鸡腿肉和菜刀,“卫衣帽子折进去了。”   时野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家里面谁看啊?”   刺啦——   茄子下锅,时野举着锅盖如临大敌,伸长手臂努力翻动铲子,还不忘大声提醒他,“你小心啊,这茄子崩油!”   抽油烟机隆隆运转,厨房内烟火气腾然,余光窥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林诚素将切好的鸡肉从刀面滑进手边的碗里,因为他刚才不经意间说出的那个“家”,悄然红了眼眶。   .   “到底怎么回事?”   陈书记一路从县政府赶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一群人看着面前装满赈灾物资的货车。   “这批赈灾物资是要运到天山村的。”见是县委书记亲自过来,司机师傅赶紧掐了手里的烟,打开车门跳下来,“这段时间山里一直下大雨,路本来就不好走,周四晚上又下了一场暴雨,好几段路都被淹了,车子过不去。”   陈书记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天山村那边的情况我了解,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这批赈灾物资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小路,”陈书记回头。   “陈书记。”带头的年轻人赶紧上前一步。   “你去问问,大概还要多久能通路。”   年轻人随即掏出卫星电话快步离开。   “欸对,我们这边就是想问问,还有多久能够通路——”   说话声远远地传来,一群人忧心忡忡地望向东面。   静默伫立的大山巍峨高耸于天地间,犹如天然的屏障,保护着内里原始森林的纯净,而在灾难前却又成为了障碍,阻断了大山深处所有和外界沟通的可能。   .   泥泞的山路上,从山上灌下的雨水还在不断冲刷着脆弱不堪的土路。   头顶灰暗的天空翻卷着尚未彻底散去的乌云,一队武警正齐心协力将阻挡水势的沙袋垒在路边。   “县里来了电话!”一名武警举着卫星电话冲过来,队长随即丢下手里的沙包接过电话。   山里信号很差,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皱眉分辨片刻,开口道,“这段时间山里接连暴雨,土壤松动严重,很容易造成泥石流,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够通路——”   就在这时,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传来,紧迫到破了音,“队长!”   队长举着电话旋身,三两步冲过去,皱眉望向山下的位置,“怎么了?”   一位武警顺着泥泞的山壁往上攀爬,布满汗水的年轻面庞上满是惊慌,“那边的河滩上,发现一具白骨!”   话音落下,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看上去,好像死了没有多久。”那人喘息着说道,不知是疲惫还是恐惧,声音微微发颤。   队长愕然上前一步,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往下看。   只见悬崖尽头百余米之外,河水倒灌淹没大片河滩,石滩边的巨石上,遥远混乱的人语声此起彼伏,几个黑影来回移动着,频繁变动的位置使得整个画面透出一股浓浓的紧张与不安。   …   ……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阴暗破旧的仓库,女人压抑着哽咽的歌声在凄冷的夜幕下飘荡。   “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陡然间,那歌声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戳心肺,时野感到胸口霍然破开一个血洞,露出里面痉挛跳动的心脏!   哐啷一声巨响,尖叫声再次拔高,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在弥漫的破口大骂声中被拖向阴暗的角落。   脚下仿佛压着巨石,剧烈的喘息声中,时野拼尽全力向前奔跑,然而女人挣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眼前的画面在杂乱的各种混响中不断后退,他目眦欲裂,突然一脚踏空,天旋地转地砸向地面,失重带来的眩晕让他几欲呕吐,紧接着,一道血光在眼前喷溅!   血点如尖锐的刀尖,剧痛袭来,仿佛那一晚冰冷的暴雨疯狂拍打,他愕然抬眸,看到电闪雷鸣中一张血淋淋的面庞!   森冷的白色眼球中漆黑两点,透过镜片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男人转过身,一步一个血印,朝这边缓步走来。   眼角袭来一束寒光,他看到对方指尖的针筒滴下冰冷的液体,如剧毒的眼镜蛇,朝着他的身后露出森白的獠牙。   嘶!   “不要,求求你们!”   林诚素的声音!   周围陡然间漆黑一片,时野瞳孔一缩,听见林诚素绝望的声音在搏斗中渐渐变得微弱。   “不要,求求你们——”   狰狞的笑声,凶残的呼喝,痛苦的求救声不绝于耳,浑身滚烫的血液刹那间冻至冰点,胸口的血洞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不许碰她(他)!!!”   仿佛灵魂被粗暴地扯出肉体,痉挛的喉间瞬间涌上一股腥甜,时野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茫然地环顾四周,徒劳找寻着林诚素的身影。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不要,求求你们!”   眼前的世界不断扭曲挤压,黑暗如怪物狰狞的触手攀爬过来,时野四肢僵硬,剧烈地挣扎着,在被牢牢束缚住的恐惧中,几乎灭顶的负罪感如粘稠的泥浆瞬间将他吞噬——   …   ……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   剧烈的喘息声飘荡在寂静的卧室内,眼底的惊恐如潮水般褪去,时野一脸怔愣地望着天花板,急促的气息久久无法平静。   过了片刻,他从床上坐起身,屈起一条腿,抬手按揉酸胀的眉心。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很久没再做过噩梦了。   紧绷的肩背上布满冷汗,黑暗中,时野线条凌厉的侧脸近乎凝固,出神地看着铺满月光的地板。   没有注意到睡在身边的人已经醒来,直到一只手在肩上轻轻触碰,他才惊醒般猛地回头,将林诚素吓了一跳。   林诚素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时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吓到你了?”   林诚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膝上的指尖微动,伸手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时野温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一个噩梦而已。”   正准备起身出去倒杯水,床头柜上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不过短短几分钟,窗外天色已然擦亮,两人循声回头,不约而同被瞬间在天际散开的晨曦刺得眯了眯双眼。   心里莫名其妙打着鼓,时野伸手一把拿起手机,“喂?”   周警司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时野,刚刚西城那边来了消息,邹文斌的尸体找到了。”   --------------------   甜甜甜甜甜 第28章   “由于这段时间西城当地接连大雨,天气潮湿会加快尸体的腐烂速度,那边的法医根据有限的条件进行推测,估算出那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距离昨晚被发现前一周左右。”   凌晨六点,禹城市局大楼冷冷清清,大多数人还没上班,周警司办公室,时野端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中一个小时前刚从西城那边传来的验尸报告。   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上,大片深暗的浓绿被乌云翻卷的昏暗天空压在大地之上,巨石上几块散乱的人类白骨,上面明显有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   “你之前向我们提供的信息里提到过,邹文斌和你一样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没有亲人无法做DNA检测,再加上尸体被野兽啃食过,又经过多日的暴雨冲刷,辨别身份的难度非常大,但是根据尸体骨骼年龄以及体型等特征,还有出现的河道十几公里之外刚好经由黎沙镇,西城那边的警方很快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那起特大贩D案,我刚才已经和梁洛昌沟通过,大家都认为这具尸骸的主人,”说到这里,周警司的语气微微一顿,看着时野沉声道,“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邹文斌。”   接下去的时间,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周炜看着时野一张一张仔细翻阅现场照片的影印件,突然,动作一顿,他的眉心随之拧起。   周警司见状立刻凑近过去,看到照片上是一块人体脚踝骨,背景是法医部的解刨室。   看着照片上的残骸,时野哑声开口,“是他。”   在周警司询问的目光中,他抬手指着照片上的骨骼,右侧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痕迹,“这里,这是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   ——砰!   暴雨中,男人逃跑的背影猝然倒地,捂着血流如注的脚踝怒然回头——   仿佛枪声骤然炸响在耳边,喉结轻轻滚动,时野声音艰涩,“是我亲手开的枪。”   闻言周警司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片刻后果断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喂,是我,”周警司站在桌边,对面是西城市局的梁洛昌,“尸体的身份基本能确定了,就是邹文斌,你去通知一下法医,尸体右侧脚踝骨上有一处痕迹,对,是枪伤——”   沙发上,时野神情恍惚,注视着茶几上那堆散乱的照片,在周警司严肃的话音中默默闭上眼睛,几不可查地吁了口气。   .   “时野?”   听见开门声,林诚素快步从卧室里出来。   时野手里拎着几盒外卖,脱了鞋,抬头朝他笑了笑,“吃饭了。”   他一早上接到一通电话,一言不发就出了门,直到中午才回来,林诚素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情,看他将吃的放到桌上,似乎心事重重,于是斟酌着开口,“是警局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野无比认真地拆着手里的外卖盒,指尖笨拙地去解袋子上收紧的封口,然而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时野?”   林诚素伸出手,将掌心轻轻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下一秒,他的手被猛地用力攥住,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林诚素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时野转过身,突然将自己抱入了怀中。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仿佛在竭力寻求一个支撑,时野收紧手臂,低头将脸埋进林诚素的颈窝。   “他们找到他了。”   落在颈间的呼吸滚烫,林诚素一怔,下意识追问,“谁?”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悲恸,时野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最后一个逃犯。”   林诚素依旧怔然,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此时此刻无处宣泄的汹涌情绪,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林诚素眼眶发烫,抬起手臂环抱住他紧绷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安抚,“没事了,已经都过去了。”   时野近乎放任地向他展露出自己的脆弱,最后在林诚素温柔的安抚中,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的时候,时野突然说特别想吃海鲜,丢下准备了一半的饭菜,带着林诚素出门,把车开到小区附近,直接拐弯上了高架。   一个小时后,林诚素坐在一家路边海鲜摊的小板凳上,有些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   “这种地方你肯定是第一次来了吧?”   时野从桌上竹筒里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拆了一边搓倒刺,一边低头看菜单。   这家苍蝇小馆生意不错,晚上八点多,老板在店门口摆了几张桌椅板凳,塑料的,时野得用脚踩着一条腿才勉强不倒,附近几桌都已经坐满客人,深秋微凉,老板光着膀子站在店门口炒菜,热锅爆炒,烟熏火燎的烟火气在夜色中腾然。   林诚素看着老板把一碗活蹦乱跳的虾倒进锅里,刺啦一声,呛得满条街鲜香逼人。   他点点头,好奇地凑过去和时野一起看菜单。   “你别看这地方又脏又破的,”时野一只手攥着搓好的筷子,路灯下两只眼睛明亮,“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天天来这吃,便宜新鲜量还大,点满一百还送两瓶啤酒。”   “大学?”林诚素瞪大眼睛。   时野抬手一指,“你看,就那堵墙,翻过去里面就是警校,这片地区治安可好了。”   林诚素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车水马龙的马路对面,只看到一片黑黢黢的绿化带,后面影影绰绰藏着一堵墙。   他有些失落,低头问时野,“晚上可以进去看看吗?”   “你想进去?”时野看到他撑在桌上的两条手臂,怕被油污弄脏了,抬手帮他脱下外套,抖了抖后反过来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抓过他一只手帮他卷袖子。   他很多年没回来,只知道警校晚上肯定不开门,“你要想进去看看,下次白天我再带你过来。”   这回他动作利落得多,解开扣子翻几道折,左手完了换右手,林诚素指尖轻颤,偏头装作认真看菜单,听他这允诺似的话,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菜上得很快,果然便宜新鲜还量大,只不过通货膨胀,现在送啤酒的优惠取消了,于是时野点了两瓶,菜上齐后举起来和林诚素干杯。   “干杯,预祝新生活!”   两只酒瓶在路灯下轻轻一喷,叮一声响,林诚素两只手抱着瓶子喝了一口,随即被呛得咳个不停。   “你不会是第一次喝啤酒吧?”时野一脸震惊,赶紧放下筷子帮他顺气。   林诚素咳得惊天动地,眼尾通红地瞥着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时野抬手叫老板娘,帮他换了杯果汁。   几分钟后,到手一杯果汁的林诚素对着满桌子菜叹了口气。   “好点了吗?”时野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林诚素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就这点工夫,时野已经闲着往他碗里剥了一堆海味。   “快尝尝,老板手艺一点没变,这个油爆虾做得真是绝了。”时野刚好剥完一颗,直接往他嘴里塞过去。   这种路边摊大多重油重辣,林诚素第一次吃,冷不丁被塞了满嘴嫩滑虾肉,辣子爆香过的海味鲜香逼人,有种高级餐厅里没有的热锅气,他嚼了几口眼睛一亮,“真的很好吃。”   “就知道你喜欢,”时野得意洋洋地喝了口啤酒,竖起手指晃了晃,“这家餐厅的辣油可是老板的秘制配方,全禹城仅此一家。”   吃完饭,时野撑得有点走不动道,拉林诚素去附近散步消食。   晚上十点多的小吃街人潮熙攘,散步像在桌椅人流中探寻迷宫,林诚素紧紧跟在时野身后,他今天似乎特别喜欢回忆在警校里那段时光,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那里就是学生宿舍,那会儿我们晚上在这条街上吃完饭,从这边过马路,北门进去就是篮球场,打完球又饿了,就再过来吃一顿。”   林诚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几排宿舍楼亮着灯,“你住在哪一栋?”   时野立马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数了数,“五号楼,第五排,最边上晾着两条被子的那栋。”   站在那里出神看了片刻,时野回过神,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再过去就是警校大门。”   两个人离开小吃街,穿过马路,站在门前的广场上,倚着护栏望着庄严宏伟的警校大门。   “你看,”时野指着门上的警徽,“那就是种花仁民共,和国,仁民警察警H。”   他低声背诵道,“种花仁民共,和国仁民,警察警徽,由国H、盾牌、长城、松枝以及飘带构成,国H象征国家,盾牌象征人民警察,长城代表人民警察为维护国家安全、社会稳定的钢铁长城,松枝象征人民警察的品质(注)。”   身后车流湍急,无数人每天在这座城市中忙碌穿梭。   喧嚣热闹的夜市,正常运转的公共交通,这些并非本该如此,而是因为有人民警察的存在,有无数愿意为了社会安定而负重前行无私奉献的人们,才能换来所有人眼中理所当然的平静生活。   月光下,警徽散发出神圣金芒,印在时野清澈的眼底,林诚素看着他,“你当时是怎么被选中去当了卧底?”   闻言,时野偏头轻笑。   他这样得意笑的时候,嘴角会微微斜着向上一勾,有点坏,有点潇洒,眼里有藏不住的纯真率性,让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林诚素凝视着他的侧脸,眼眶渐渐变得湿润,仿佛看到了五年前警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当然是因为我优秀啊。”时野回头冲他挑眉。   林诚素撇开视线,看着头顶警徽,微笑点头,“可以想象。”   时野手肘撑着护栏,低头看了看脚下,忽的又发出一声轻笑,“可能也有我是孤儿的缘故吧。”   林诚素猛地瞪大眼睛,“你是孤儿?”   “啊,你没发现我从来没提过家里人?”时野好笑地看着他,并不怎么避讳这个话题,“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你也知道,当卧底,尤其是和那些毒贩厮混,”他猛地想起来,“欸对了,那天在商场看到海报,你不是问我看没看过江朔的电视剧吗?我其实就看过一部,名字我已经忘了,但是里面那个主角叫陆雷,我记得特别清楚,也是一个卧底,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公染D——”   说到这里,他忽的默然。   这样的事情有太多太多,选择成为卧底,就意味着抛下一切去付出,不仅要面对各种危险,更要面对各种巨大的诱惑,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   他是孤儿,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但遭受的折磨依然是毁灭性的。   这一刻,时野想起无数往事,从踏出警校大门的那一刻,他被洗去所有过往,身上的姓名学历年龄,全都成为了陌生的纸墨印记。   “那些年,我套着名为秦飞的躯壳,人不人鬼不鬼,游走在这个社会最阴暗的灰色地带,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仅仅是那个女人的死,整整五年时间,还有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的无奈,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但他身为人民警察,却要将自己深深陷入泥潭。   时野抬起头,四目相对,刹那间,林诚素在他眼中看到了冰冷彻骨的恐惧与茫然。   灵魂与肉体割裂,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冒巨大的风险,从那群泯灭人性的D贩手中全身而退,但他的灵魂依然被困在那片阴暗之地。   五年时间,如一块巨石横亘在他的人生中。   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那本就漂泊无依的灵魂啊。   林诚素倏地红了眼眶,终于明白了今天中午,时野那个拥抱中流露出的脆弱究竟是为何,跳动的心脏牵着颤栗的身躯上前一步,他悲恸万分,将时野拥入怀中。   藏于胸口的时钟重重磕在两副滚烫紧贴的身躯之间,时针飞旋,仿佛回到那旧时光中,五岁迈入林家深宅的林诚素,二十二岁踏出警校大门的时野,交错的时光重叠了两个漂泊无依的灵魂,他们的悲伤、茫然与恐惧,隔着无数个阴暗无度的梦魇,在这一刻随着两颗心脏的碰撞齐齐震颤。   他哽咽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做的一切,已经拯救了千千万万的家庭。”   时野用力将他抱紧。   “这条项链,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他声音发颤,“当时他告诉我,‘时野,看着上面的时针,你记住,走上这条路,你只能往前看,你要坚定自己身为人民警察的信念,你做的所有事,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定。’”   五年时间,他从未动摇过身为警察的信念,但也会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因为恐惧而辗转难眠,害怕自己将永远深陷在这犹如无间地狱般的泥潭当中。   时野眼眶通红,看着林诚素,将一只手轻轻摁在他的胸口,“直到那天你给我打了那通电话,你向我求救,我赶到你家的时候,看到你手里紧紧攥着这条项链。”   “林诚素,是你救了我。”   掌心是那颗象征了信念的吊坠,隔着衬衫,渐渐浸染上他的体温,“是你将我拉出了泥潭,是你对我的信任和依赖,让我五年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我是一个警察。”   --------------------   不能再多写了,但是意思已经到了,写的时候很难过。致敬。   改的那些地方有点搞笑,希望不要破坏你们的情绪~   卧底缉毒警这条线还没结束,是主线,贯穿全文的 第29章   “林总今天总算来公司了,感觉好久都没看见他了。”   几位员工聚在茶水间聊天。   “来开会的,Wyan已经去楼上会议室了。”   “哦,欸,”几人随即压低声音,“话说老板最近怎么回事?以前恨不得睡在公司,现在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   “你们说是不是因为上次——”   同艾尔公司谈判那天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了公司内部的禁忌话题,随即有人机警地出声打断,“菲菲说他去度假了。”   “哦哦,那难怪,这么多年连轴转,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度假啊,”人事部的Emma回头看看门外,“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茶水间倏地陷入寂静,一群人定格,想象了几秒那个画面,遂放弃。   熊熊燃烧的八卦欲瞬间清零。   “我想象不出老板谈恋爱的样子。”   “我也。”   “+1”   “……”   “好点了吗?”   办公室里,时野放下手里的杯子。   林诚素靠在他身上,疲惫地吁了口气,“好点了。”   低头看看还剩下的大半杯红糖水,时野低声催促,“还热着,喝完吧。”   林诚素乖乖将脑袋凑过去,湿润的唇压在杯口,糖水流进唇缝,被他抿一下抿一下,慢慢喝进嘴里。   时野小心翼翼捧着杯子,嘴上还在唠叨,“工作再急,饭也要吃啊,你看这就是不吃早饭的下场,低血糖了吧?”   林诚素轻轻抬眼,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这眼神怪可怜的,时野啧一声,收回杯子正要说什么,看见一滴红糖水从他唇角滑落,啪嗒滴落在雪白衬衫敞开的胸口。   这颜色印在衬衫上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时野还记得上次那件西装外套,眼疾手快伸手,在林诚素反应过来前,滚烫的掌心往他白皙的胸口上一抹,擦掉了那滴糖水。   林诚素一下子瞪大眼睛。   胸口的位置仿佛被火撩了一下,火势瞬间蔓延到全身,噼里啪啦将浑身上下的汗毛通通都炸开。   林诚素指尖发麻,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偏偏这时候时野还火上浇油,浑然不知地凑过去,拿自己头顶的发丝不停撩人家脖子。   “没溅到吧?”时野用指尖捏起林诚素衬衫领口,视线往里面看过去,滚烫的呼吸扫过来又扫过去。   “没,没有!”林诚素慌乱地侧过身,两条腿突然有些微妙地夹紧,扑通一声在旁边办公椅上坐下,飞快地滑滑滑,用桌子挡住下半身,低头开始系衬衫扣子。   时野松了口气,低头看看杯底还剩几口的红糖水,已经凉了,索性仰头自己喝了下去。   林诚素系扣子的手一顿。   他连杯子都不转一下!!   那个位置,我,我,我刚刚才——   时野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说三点开会——林诚素?”   林诚素抱着脑壳低头作沉思状,时野纳闷地弯下腰去看他的脸,他又趴下去,半晌后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透出一股绝望,“我头晕,趴一会儿。”   时野,“?”   .   “这段时间艾尔公司又向我们提出了两次收购要约,那群美国人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会议室内,一片烦躁的议论声中,林诚素指尖捏着钢笔,神色漠然平静,“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潜在收购者,无论我们是否答应他们的收购请求,但凡有一家公司被他们的行为吸引,进而对旋瑞产生收购兴趣,他们企图从中牟利的阴谋就能得逞。”   几经周旋,最终因为贷款出现问题,艾尔公司选择全身而退,而在上个月的谈判桌上,旋瑞提出以55美元每股的价格回购艾尔手中全部的旋瑞股票,但遭到了拒绝,谁想到那群美国佬居然那么无耻,竟然盯准了旋瑞,非要从他们身上刮块肉下来。   “这是新拟定的重构协议,”林诚素看着拿到新文件的一众员工,“里面的价格保护条款规定在协议签订一年后,如果我们被人以高于55美元的价格收购的话,艾尔将获得收购价与该数字间的全部差价。”   话音落下,所有人目光齐齐一震。   有了这份协议,旋瑞就能成功回购艾尔手中全部的旋瑞股票,但旋瑞绝不可能被人收购,林诚素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快准稳!   “放消息出去,”林诚素看向神色激动的唐菲,沉冷的目光中浮现一丝狠决快意,“就说旋瑞目前正在极力寻找比艾尔更合适的收购方。”   散会后,一众员工神态轻松地往外走,和林诚素打完招呼,甚至还心情愉悦地同坐在他身后的帅哥保镖微笑招手。   “老板虽然人不在公司,但大局在握,艾尔那边再怎么蹦跶都拿我们没办法——”   人语声渐渐远去,林诚素有些疲惫,即便现在D瘾已经成功戒断,但海LY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依旧肉眼可见,他这段时间总是精神不济,注意力难以集中,平时一、两个小时就能处理完的工作,就像现在手头这份重构协议,让他昨晚研究了整整一个通宵。   时野等人都走光了,起身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扶起。   林诚素坚持了两个小时,体力不济地靠在他身上喘息,唐菲进门看到这幅画面,不禁讶然开口,“林总,你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自从绑架事件后她对林诚素的健康状况总是一惊一乍,林诚素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在时野的搀扶下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唐菲一脸担忧地目送他们走到电梯前,看那位保镖摁下按钮,回头对林总笑着说了句什么,林诚素攀住他的手臂,电梯门打开,两个人并肩走进去,身影消失的瞬间,她心神一动,看向电梯墙上的反光——   林总侧眸看向身边的男人,正凝神听他说话,眼神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唐菲狐疑地一歪脑袋。   这人真的是保镖吗?   车子穿梭在喧嚣的闹市区。   “这个点回去是不是有点早啊?”   话音落下,车内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看,时野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将车开向了附近的商场。   自从那天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更亲密,也更坦诚,站在商场智能导购前,时野甩着手里的车钥匙,手指划拉着屏幕找餐厅,语气总显得有些痞痞赖赖地,“想吃什么?”   林诚素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打转,发现他在划到快餐区的时候顿了顿,于是说,“汉堡。”   时野故作意外地转过脸,挑起半边眉毛,“哦?你想吃汉堡啊?”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林诚素忍不住想笑,配合他,一本正经地轻轻嗯了一声。   顾及到林诚素的饮食习惯,最后时野贴心地选了家手工烤制蜜汁牛排的“高级”快餐店。   手里沉甸甸的大汉堡,里头的牛排稍稍一挤,都能沁出汁水来,时野惊奇地瞪圆了眼睛,张大嘴,一口咬掉四分之一。   林诚素笑盈盈地看看他,拿起自己那份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好酸。   不枉他们排队等了半个小时,这家的汉堡确实比别家好吃太多了,时野张嘴要咬第二口,余光忽然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头顶,很认真地在桌上捣鼓什么。   “怎么了?”   林诚素捏着面包,皱眉看着牛排上那几片酸黄瓜。   时野当即了然,直接伸手过去摘了,熟练地放进自己嘴里,“行了,吃吧。”   林诚素抿了抿唇,把面包盖回去,重新捏起汉堡吃起来。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餐厅外商场内顾客如织,窗户上印出一片烟熏火燎。   侧后方是敞开式厨房,师傅吆喝着,忙碌地准备客人的餐食;身边的上班族边在手机上边看电视剧边安静地享用晚餐;余光里,不远处坐着一家三口,父亲开心地拿出手机为老婆孩子拍照。   而记忆里似乎只有各种各样的高级餐厅,冰冷的刀叉,亮到反光的昂贵杯盏,印出一张张或精明或厌倦的面庞。   再小的时候——林诚素捏着汉堡努力回忆,只能想起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几碟精美小菜,斜对面永远多出一双碗筷,让这本该温馨的画面平添无尽的孤寂落寞。   “还没吃完?”时野的声音,被打断回忆的林诚素看过去,一切喧嚣热闹刹那间涌入耳中,他挪不开眼,贪婪地看着男人兀自认真收拾桌面的侧脸。   忽的,心神一动,他低头吃着汉堡,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这么会照顾人,以前学校里,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我在说什么?   林诚素闭上眼睛,一瞬间被自己尴尬到后背发麻。   “啊?”时野看过去,被他的话逗笑,都懒得去想,“没有吧,我没注意。”   林诚素诧异地抬起头,结结巴巴,眼里有呼之欲出的狂喜,“你,你没,没谈过恋爱?”   时野停下收拾的动作,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我大四的时候就被警队选中,训练了半年,后来去西城当了整整五年卧底,请问我哪里有时间谈恋爱啊?”   “哦,”林诚素忍不住追问,“那之前呢?”   “之前啊,”时野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伸手帮他收拾,“没想过。你薯条快凉了,赶紧吃。”   说完顺手往他和自己嘴里各自塞了一根。   窗上印出他们紧挨着的身影,林诚素低头捏着汉堡,听见自己乱了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令他眩晕。   --------------------   哟西~ 第30章   清晨,阳光一寸寸流淌,悄无声息铺满卧室老旧的木地板。   时野被从窗外飘落的人语声吵醒,半梦半醒,觉得肩膀上沉,试着动了动,才发现居然已经麻了。   他嘶一声,抻着那只手臂睁开眼睛,低头看过去。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随即顶在了脸颊上。   “……”   他一动,那颗脑袋又往里缩了缩,柔软的发丝蹭在颈间,撩起一阵微妙痒意。   “林诚素?”声音透出清晨独有的哑,时野无比迷茫地看着他,“你,不是,你先起来,我手臂麻了。”   林诚素索性又往里埋了埋,“%#$”   时野没听清,低头凑近过去,“你说什么?”   怀里的人突然抬起头,一双湿软的眼眸落在近处,浓密的睫毛一颤,朝他委屈巴巴地,“太亮了。”   一大早人还没清醒,时野有些迷糊,看着他呼扇呼扇的睫毛,还有睡意朦胧的小脸,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悸动,恍惚地跟着他的视线就回了头。   ……好像确实有点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   见状林诚素把头一埋,窝进他怀里心安理得地继续呼呼大睡。   “……”   怀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和他腿也缠着,腰也搂着,时野只好躺着不动,盯着天花板默默发起了呆。   细软的发丝蹭在颈间有些痒,这姿势多少有些亲密,时野梗着脖子看旁边,认真数墙上的花纹,忍了一会儿,实在不行,低头看了眼将整个人埋在自己怀里的林诚素,小心翼翼抬起一只手,摁住他头顶的碎发轻轻往下压了压。   不等松口气,暖呼呼的被窝里随之涌出一阵风。   什么味道?时野鼻息微动,一脸狐疑地掀开被子闻了闻。   又香又柔,还带着股暖意,好甜的橙子味。   他愣了愣,心想大概是自己最近橙子吃多了,闻什么都觉得一股橙子味。   好在林诚素没有睡多久便起了,时野爬起来去浴室洗漱,洗完脸,和平时一样叼着牙刷绕回到卧室。   走近了,听见里面传出细小的动静,时野不自觉地笑了笑,抱着手臂靠到卧室门前,然后看着那个蹲在衣柜前翻箱倒柜的身影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拿下牙刷,“你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他看到林诚素从衣柜里拿了套他的运动服出来,小心翼翼叠整齐放进包里。   时野,“?”   检查完所有要带的东西,林诚素抬头朝他看过来,“我办了两张健身房的卡。”   “你想去健身房?”   时野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林诚素摸着自己手臂,语气微微试探,“觉得有点太瘦了,是不是,不太好看?”   闻言时野歪头打量他的身板,那目光简直不能再直男,几眼的工夫把人家体脂含量都测了出来,他笑着点点头,起身的时候顺手捏了捏林诚素细白的手腕,“你想去我就陪你,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手腕内侧热得发烫,林诚素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他走进浴室,下巴尖往膝盖上一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健身房就在家附近,等红灯的时候,时野低头看着导航,“你怎么选了家离你公司这么远的?”   离公司近,到时候遇到员工怎么办?林诚素一本正经地抱着包,“那家是新开的,据说装修得很好。”   “哦?”时野顿时期待地挑了挑眉。   健身房果然很新,人也少,时野站在那里,看着里面齐全的设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想练什么?”他扭头问林诚素。   林诚素平时忙于工作,今天第一次来健身房,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我不太懂,你帮我选吧。”   “这样啊,”时野想了想,“先慢跑热个身吧。”   林诚素听话地点点头。   站在跑步机前,时野认真教他如何用这台机器,“先调一下速度,你第一次的话我们先到20,来,你上来,注意看好节奏,小心别摔了。”   时野盯着林诚素脚下,说着朝他伸出一只手,林诚素一把握住,轻轻一跳上了跑步机。   时野下意识攥紧他的手,眉毛有些紧张地拧起来,“要不要再慢点?”   林诚素摇摇头,“不用。”   “那你觉得热身够了就按这里,慢慢往上加速度,我们第一次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争取加到40。”时野笑着给他加油打气,说完松开他的手,熟练地跳上旁边那台跑步机,将速度一口气调到了50。   呼——   低沉的喘息在耳畔回荡,散发着浑厚的男性荷尔蒙,林诚素跟着跑步机的节奏慢慢小跑,身旁时野目光专注地直视前方,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紧绷的下颌线留下一道道湿痕,渗进灰色T恤,印出胸口健硕的肌肉线条。   林诚素不受控制地用余光窥着他的身影,感觉那喘息声仿佛羽毛,一下又一下,撩过他持续发烫的耳根。   下了跑步机,两个人都已经满身大汗。   林诚素嘴唇发白,一手撑在跑步机上,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这身体状态差得有些出乎意料,时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   林诚素缓了缓,视线扫过他撑起T恤的健硕胸膛,红着脸看向一旁,“没事,再,再练一会儿吧。”   见他坚持要练,于是时野带他去了胸推器那里。   “过去坐下。”时野低头调整护腕。   林诚素乖乖过去坐下,左右看看,岔开两条腿,抓住了两边的把手。   时野站到他面前,稍稍叉开两条结实的大长腿,用指尖轻轻托起他的手臂,“手臂平举,保持和地面平行,否则你这边的肌肉很容易拉伤。”   那片健硕的胸肌近在咫尺,怼着鼻尖,淡淡的汗味混着沐浴液的清香,呼吸间满是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林诚素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时野指尖擦过的地方一阵阵发麻。   抿了抿唇,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时野看过去。   眼前的身体在灯光下散发出瓷器般莹润的白,出汗后触感湿滑,摸着如同羊脂玉般细腻,时野一边认真帮林诚素调整动作,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撇向自己指尖,小麦色肌肤印在那片晃眼的白中,缓缓撩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   忽的,一阵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下巴,他低下头,撞进林诚素湿软的眼眸。   大概是累了,那双眼睛求救似地看着他。   于是时野弯下腰,两只手撑着膝盖,不自觉放低了声音,“累了?”   林诚素气息微喘,“你帮我。”   耳根莫名一烫,时野不禁低头轻笑,笑够了,抬眸看他,语气中透出揶揄,“不是你自己非要练的?”   一副样子痞痞赖赖,让林诚素瞬间红了脸颊。   时野摸了摸他的脑袋,起身帮他换了个重量,然后将掌心覆到他两只手上。   指缝交错,时野慢慢收拢手指。   一组动作十次,三组过后,时野帮他将重量重新加回到五十五公斤。   “呼——”   林诚素坐在推胸器上按照时野教的练习吐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露出一个有点开心,有点得意的笑。   一抹黑色发丝勾着殷红湿润的唇,他这样笑起来,阳光印在清澈的眼里,整张脸散发出一种瑰丽至极的神采,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时野心头一跳,猛地与他错开视线,掩饰般从地上拿起水瓶、   盖子由紧到松,拧水瓶的动作渐渐变慢,他又忍不住看过去,看到那双湿润的唇朝自己微微张开,林诚素有些眼巴巴看着他,催促地看了眼他手里的瓶子。   时野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将瓶口小心翼翼送到他唇边。   柔软的唇随即压在瓶口,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吮吸,发出有些急促的吞咽声。   两个人不知不觉凑得极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时野听着他发出的声音,喉结微微一动,忍不住跟着用力吞咽了一下。   喝够了,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林诚素抬眸看过来,时野立马将瓶口一收,那双唇意犹未尽般追着往上抬了抬,几滴水珠随即从唇角悄然滑落。   “慢点。”时野眼疾手快,用手背在他下巴上迅速抹了一把。   低头将手背在裤腿上随意擦拭了两下,时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还练吗?”   林诚素抬起手臂,他看过去,看他手腕好似没骨头,两只手有气无力地在空中摆了摆,忍不住笑了一下。   时野带着林诚素走进浴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健身房,今天练了半个小时,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站在衣柜前,抬手将湿透的T恤一掀,露出锻炼后身上饱满的肌肉。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住在这种时候不自恋片刻,对着镜子欣赏完,他回头,看见林诚素背对自己站在衣柜前。   “怎么了?”时野走过去探头,看到一对通红的耳朵。   “……”林诚素把脸埋在衣柜里,拼命想把刚才的画面切出大脑,“我手臂好酸。”   时野一听笑着站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衣服下摆,“抬手。”   毛茸茸的后脑勺轻轻一点,林诚素直起身,将软绵绵的手臂抬了起来。   倏然间距离再次拉近,鼻尖突然拂过一阵熟悉的暖香,时野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林诚素细长的脖子,忍不住偏头嗅了嗅。   又闻到了,早上那股橙香。   这香味像钩子,勾着他低下头,林诚素汗湿的发尾贴着白皙柔嫩的颈部,发丝微动,伴着湿润的体温,散发出一股格外诱人的浓郁甜香。   这味道怎么好像是他身上的?   时野有些疑惑地开口,“你——”   闻言林诚素侧眸,四目相对,咫尺之遥,鼻尖触碰一瞬,林诚素似乎愣住了,时野随即仓促低头,“没什么。”   鼻尖萦绕着这股温热香甜的气息,时野两只手抓住林诚素的衣服下摆,将衣服慢慢往上提。   先是一把不盈一握的窄腰,腰窝处两团浅浅的凹陷,随着下摆收拢,腰侧线条柔顺地向上舒展,露出白皙光滑的后背。   覆着薄薄一层汗珠,在灯光下晶莹闪烁。   刹那间时野脑中闪过一个成语——非礼勿视。   于是他迅速收回视线,手一扬将衣服彻底脱下,转身走到了另一边。   余光里林诚素回头看过来,时野捏着人家的衣服低头翻包,也不知道在翻什么,翻得十分沉浸十分忘我,等了许久,林诚素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我的衣服。”   “……”时野立马头也不回地把衣服递了过去。   下一秒,林诚素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粗糙的手背,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过分柔软的指腹划过每一个紧绷的关节和指缝,最后抓住他手里那件T恤。   时野触电般收回手,三两下脱下裤子,裹上浴巾朝浴室走去。   “等等。”   后背一紧,时野刷地回头,看他朝这边递来两只瓶子。   沐浴露和洗发水。   时野接过来道了声谢,进去前又猛地停下脚步,“那你,”他把头僵硬地拧回去,“……你怎么办?”   林诚素攥着解了一半的裤腰,“你先洗吧,我等你出来。”   “哦。”时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快传出稀里哗啦的水声。   外面更衣室,林诚素听着时野沐浴的动静,后退一步,慢慢坐到椅子上。   双手撑在两侧,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对面那堵白墙,脑中的画面定格在刚才时野裹上浴巾前的一瞬间。   嗯,那一团好像,软软的。   “……”   林诚素叹了口气,低头沮丧地捂住脸。   看来他真的不是。   道阻且长啊。   不过说又回来。   沮丧归沮丧,林诚素抿了抿唇,眼波轻轻流转。   直男实在是——   从指缝漏出的眼尾渐渐变得通红,林诚素脸颊滚烫,在掌心下开心地一勾唇。   太香了。   .   浴室里,水雾四散升腾,热水从头顶浇灌而下,分散成细流缓缓淌下肌肉健硕的身躯。   时野有些走神,将身体打湿,拿起林诚素给的瓶子,随意看了一眼,洗发水,于是打开盖子直接往头上倒。   下一秒,浓烈的橙味混着一股诱人至极的甜,在水汽的作用下瞬间将他从头包裹到脚。   “……”   这瓶是林诚素的洗发水,他知道,就在家里浴室架子上摆着,又因为直男,从没想过多看一眼。   时野迅速拿起瓶子,看到瓶子正面写着硕大的浓郁芬芳香甜橙味几个大字。   “……”   这么巧。   目光被染着这股香味的水雾熏得有几分迷离,时野脑中渐渐浮现林诚素的背影。   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雪白的肌肤触感细腻湿滑,覆着一层薄汗,仿佛某种甜甜的水果,果肉饱满莹润,狠狠掐一把,能沁出香甜的汁水——   时野猛地回过神。   ……我在想些什么?   浑身被热气包裹,毛孔在不知不觉中打开,喉结用力滑动一圈,时野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31章   “应该是听说了我们放出去的消息,上周五艾尔公司那边主动联系了我们,那份重构协议我已经发给他们了,不出意外我推测,最迟后天,我们就能成功回购他们手中持有的980万普通股。”   唐菲合上文件,“林总料事如神,不过这次艾尔公司也算是求仁得仁。”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响起几声嗤笑。   林诚素站在会议桌前,双手撑开立于桌面,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这两个多月大家都辛苦了,等到事情正式结束,我会给所有人放一个长假。”   会议室内响起激动的掌声,几位员工看着他憔悴的面庞,“林总你也要注意休息啊!”   林诚素点点头,低声宣布散会。   为期几个月的恶意收购事件总算告一段落,散会后所有人神情愉悦地离开会议室,唐菲收拾桌上的文件,看着靠在椅背上拿手机发消息的林总。   “林总,你那位保镖今天没来?”   林诚素突然对着手机笑了一下,那笑容让唐菲一愣,刹那间以为自己眼花,随即便听他笑着说,“他今天有事。”   【这才十一月啊,怎么这么冷?】   时野发过来一个飙泪裸奔的表情。   会议室里,林诚素低头轻笑,回复他,【我这边结束了,要去接你吗?】   唐菲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位林总。   那位高岭之花呢?   “哦。”她恍惚地低下头,拢了拢收好的文件,愣了半天猛地回过神,总算想起自己问那句话的目的,“那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说了,我上司来了!】   时野发来的每一个字都透出急切。   林诚素赶紧打字,【我去接你吧】   时野秒回,【随你】   林诚素把手机塞回裤兜,起身就往外走,“不用了,我还有事,自己开车回去。”   唐菲目送他离开会议室后直接往电梯的方向走,发觉林总的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不少,走到电梯前,甚至还轻快地小跑了两步。   想起这段时间公司内流传的八卦,她抱着文件,不禁小声嘀咕,“林总不会是真的谈恋爱了吧?”   禹城市局。   “老大!”   周警司推开办公室门,里面那只哈士奇一个人立猛扑,差点把他直接撞回到走廊里。   “去去去!”周警司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进门,“不找你你就想不起来过来看看我,啊,有好事了才来!”   他把文件啪地往桌上一拍,叉着腰看向时野,“说,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也没见你常来局里走走——”   时野兴奋地绕到他身后,伸手就要拿桌上的文件,突然被周警司一把拽住手臂又拖了回去。   “你小子老实交代,”周警司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手一指,精明地眯起眼睛,“这么久不见人影,你一个话痨能憋得住?说,是不是有情况了?”   时野眼巴巴盯着桌上的文件,“什么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什么情况,还能有什么情况?”周警司被他气笑了,语气陡然间一转,压低了凑过去,“问你呢,谈对象了?是不是谈对象了?”   “……”时野一脸惊奇地看向他,“老大,你现在身上的老人味真是越来越重了,怎么跟那些村口老大爷一样?”   周警司抬手就要抽过去,“关心你啊!二十七了!”   这招两个人你来我往都多少年了,时野在他抬手的瞬间一下子蹦出去三米远,“现在讲究晚婚晚育,先立业再成家!”   周警司仔细打量他的脸,哼一声,眼睛一瞪放开手。   时野急得团团转,伸长脖子扒拉他,“老大你赶紧把文件给我看看,工作落实了我立马出去找女朋友!”他举手发誓,“禹城人民公园那个相亲角,我保证每天下班过去晃一圈!”   “给你!”周警司绷着脸,想憋笑没忍住,看着他着急火燎地拆文件,“有人把你要走了!周奕辰,老周直接跑这儿来跟我哭,点名就要你!”   时野嘿嘿笑着抽出文件,心想自己之前在刑侦一队那么多天的空调没白蹭。   “早就盯上了吧?”周警司一眼看破,拿手点点他,“老周还有几年就退了,你小子,鬼精!”   “那当然了,不然当初能被你选走啊?”工作总算是落实了,时野飞快看完文件,心情愉悦地往沙发上一躺,“我可精着呢!”   “不过这次就算老周不来要人,我也已经帮你看好了副支队长这个位置,”周警司端着泡好的茶在旁边坐下,“老周人不错,你跟着他好好学几年,洗干净你这一身的臭毛病,”他用力呼了把时野翘在茶几上的腿,“等老周退了,一队就交给你了。”   “老大你说得我脸都红了。”时野把脚一收,装模作样地用文件扇了扇风。   “你可拉倒吧。”周警司看着他这幅混不吝的样,满脸忧心忡忡,“其实你说得也没错,先立业再成家——”   时野满不在乎地哼笑两声,周警司喝了口茶,话锋一转,扭头劝他,“但也不耽误你先找起来是不是?就没有遇到喜欢的?”   “我上哪去找女朋友啊!”时野抱着文件仰天长叹。   周警司说得没错,二十七了,他一个身心健康的大小伙,怎么可能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以前是时机不对,现在是没机会,总不能让他去大街上找吧?   周警司十分之茫然,“那你这几个月究竟干什么去了?”   这就不能说了,时野回过神,突然想起刚才和林诚素发的消息,估计他快到了,于是从兜里掏出手机。   【我到了,在老地方等你。】   看见老地方三个字,时野忍不住笑了一下,正要回,余光里一颗脑袋冷不丁凑近过来。   周警司扶着眼镜,“谁啊?”   时野都怕他闪到脖子,目光谴责地捂住手机屏幕,“我朋友!老大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他无语地从沙发上起来,“我朋友到了,先回去了。”   周警司锲而不舍地追问,“男的女的?”   “男的!”时野走几步回头,一只手拢在嘴边冲他喊。   周警司失望了一下下,又觉得他能这么快交到朋友,也算是件好事。   找女朋友嘛,还是要看缘分的。周警司释然地笑笑,正要表达一下恭喜之情,随即见时野一脸深情地将调派文件搂进怀里,“现在这才是我女朋友!”   “……”   林诚素将车停在路边,远远地看见时野从大楼里出来,下车走到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这么快?”林诚素笑盈盈地看着时野跑过来。   一想到现在自己也是有工作的人了,时野激动地朝前一蹦,当街将林诚素抱了满怀,“工作的事搞定了!“   熟悉的味道猝然间环绕过来,还有他身上滚烫的温度,林诚素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无比晃眼,红着脸被他搂住肩,晕乎乎地转身朝车子那里走。   “恭喜你。”他轻声说。   “今晚必须吃顿好的!”时野拿走他手里的车钥匙,哼着歌绕到驾驶座那边,“去超市!”   林诚素笑着坐进副驾驶座,时野发动车子,趁着前后没车,一踩油门猛地冲上了车道。   “你慢点开。”林诚素侧着身子,被他的喜悦感染,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轻声提醒道。   “我高兴啊!”手指敲打方向盘,时野目光璀然,望着前方畅通无阻的道路,感到这么多年以来身心前所未有的松弛。   “我恢复了身份,现在即将正式回归警队,你的毒瘾也已经成功戒断,所有的事情,终于都要回到正轨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林诚素脸上的喜悦,顿时如潮水般悄然褪去。 第32章   “——下周六的商务晚宴,绿成集团亚太区总经理还有广悦银行副行长都已经回复一定会出席,另外其他出席名单也都确认完毕,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嘶啦!   “……”   什么声音?   手机那头,唐菲疑惑地叫了声林总。   客厅里,林诚素穿着一身奶白色居家服,将包装袋放进茶几边的垃圾桶,哗啦一声,抖开前几天在网上新买的毯子。   纯羊绒毛毯摸着光滑柔顺,轻盈如一片羽毛,缓缓被他展开后平铺在沙发上。   “所有人的礼物都在周六前准备好,在艾尔公司收购旋瑞这件事上广悦银行副行长帮了不少忙,他的那份我会亲自挑选。”   将四个角小心翼翼揉整齐,林诚素起身,满意地看了看,又弯腰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   “好的林总,”收到老板指示,唐菲立马在电脑上做好记录,“礼物清单还是按照上一年的安排,旧合作方规格全部升级一等,另外你的礼服已经做好了,你看哪天有空,我让他们送到你家或者是公司让你试穿一下?”   晴空万里,林诚素跪在沙发上拉开窗帘,伸手推开窗,午后和煦的秋风裹着金灿灿的阳光拂面而来。   “你们快点去呀,今天超市打折,欸,白菜才一块钱一斤哦!”   “妈妈,吃糖糖——”   “两只老虎爱跳舞,小兔子乖乖拔萝卜——”   “……”唐菲坐在办公室,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脸上渐渐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林诚素趴在窗台上,笑盈盈地望着下面的小区花园,“送去公司。”   “明白,另外林总,”唐菲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你周四有场和绿洲集团总裁的视讯会议,你是来公司还是在家?”   对面思考几秒,“去公司。”   “好的。”她在键盘上啪嗒敲下两行字,“那我等会儿帮你和对方再确认一下时间。”   顿了顿,她又沉吟道,“董事会那边,张总和顾淮顾总想和你约个时间,他们应该是听到了最近的风声,想从你这里探探情况。”   整理完客厅,林诚素回到卧室,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香氛,绕着整个房子喷了一圈。   嘶嘶。   嘶嘶嘶。   “……”唐菲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抱着脑壳做沉思状。   甜橙味,是他喜欢的。   站在门口轻轻闻了闻,林诚素将手里的香氛仔细收好,拿起桌上的手机,“我知道了,我会亲自打电话跟他们解释,在我联系他们之前,你想办法先敷衍过去。”   那两个老东西难缠得很,有林总出马,唐菲总算是松了口气,“好的。”   林诚素下楼离开小区,在小区门口拿了车,三十分钟后,车子停进附近超市地下停车场,他下车,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着两位大妈找到了拿推车的地方。   “快点呀,下午三点,鸡蛋也开始打折嘞!”   “白菜还有伐?”   林诚素推着车站在超市入口,脸上的表情仿佛身处谈判桌,凝眉沉肃。   两位路过的大妈看看门口站着的这位帅哥,稀奇地推着小车边走边回头,“噢哟,快点快点,”两个人如临大敌地跑起来,“一会儿他进去,我们鸡蛋抢不过的呀!”   “最多让利三个点,”林诚素冷声叮嘱电话那头的唐菲,“你去回复刘总,我们旋瑞不缺合作方,如果他们执意要在产品质量上动歪心思,那就别怪我们追究上次合金板的问题,向他们提出提前终止合约。”   唐菲已经猜到林总现在正在超市,而且是那种大爷大妈们最爱的传统超商,因为她听到了试吃火腿肠的喇叭声。   “好的,”她心情复杂地在键盘上用力敲字,“我马上给他们发邮件。”   挂了电话,摘下蓝牙耳机,林诚素深吸一口气,看着超市里乌泱泱正在排队抢打折鸡蛋的人群,一脸大义凛然地推着车走了进去。   “男神!!”   沈清悦趴到桌上,怀里还揣着会上看的文件,眼冒爱心地盯着坐在那头的时野,“我听说你马上要调来一队了,是真的吗?!”   张岩一个滑步闪现,“必须是真的!是不是啊,时野?”   时野故作神秘地笑了一声,余光看见一个身影从隔壁会议室出来,整个人刷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啪嗒脚后跟一拍,一个笔挺标准的军姿,“周队!”   周奕辰睨了他一眼,经过时拿手里的文件在他胸口拍了拍,“通知下来了?什么时候来报到?”   “那就是真的了!”沈清悦和张岩激动地互相击掌。   “这个月十六号!”时野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我查了,黄道吉日。”   周奕辰今年五十有八,再有几年就该退休了,他们干刑警这行的都是能退就退,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周队根本没打算留,那天问周警司开口要了时野,其实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能够接任的徒弟。   时野的事他从周警司那里听说过,卧底五年从信义帮那群毒贩手中全身而退,他打从心底里敬佩这个年轻人。   周奕辰算了算,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点点头道,“还有半个月,那在你正式入职前,咱们先给你办个接风仪式。”   接风仪式?队里第一次有新人有这待遇,沈清悦热情地高举双手,“我来找地方!”   面对办公室内一张张笑脸,时野看向周队,眼眶微微发热,开心地用力一点头。   时野一进家门,就觉得今天这个房子,看着好像不太一样。   鼻子动了动,嗅到一股清新的橙香,他脱了鞋走进客厅,看到桌上放着一筐油光水亮的鲜橙。   他最爱吃鲜橙,这会儿秋天正应季,前几天逛超市时买了一大兜,两天不到就被他吃完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眼里带着笑意,他走过去捞了一颗在掌心,抛着拐进了厨房。   林诚素正在准备晚餐,没有开火,面前摆着一堆精美的刺身寿司。   手里捏着饭团,他回头冲时野笑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生的熟的都准备了一些。”   时野手里剥着橙子过去,凑在他肩头往下看,“这鳗鱼是你烤的?”   林诚素有些不好意思,“超市里买的。”   哼笑一声,时野看着他,抬手往他嘴里塞了瓣橙子。   时野心情很好,吃饭的时候喝着林诚素买的日式清酒,不停和他碰杯。   林诚素往他碗里夹了份鳗鱼寿司,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对了,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正式入职?”   一想到这个,时野忍不住就开始笑,“这个月十六号。”   林诚素点点头,低头吃了几口菜,咽下去后,又轻轻抬眼,“那你之后岂不是会变得很忙?”   “也看,”时野嘴角扬起,“身为警察,那肯定是希望永远不要有案子,不过马上年底了,估计得忙一段时间。”   林诚素又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时野兀自畅想了一番美好的未来,回过神觉得房子里突然变得特别安静,抬头看过去,看到林诚素默默放下筷子,沉吟着望了过来。   “我在想,”林诚素端坐着看他,“我现在毒瘾已经彻底戒断了,你也要开始工作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搬回去吧。”   不等时野反应,他垂眸,“今晚这顿饭,就当是感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和帮助。”   捏着酒杯的手倏地停在那里。   时野一言不发地将他看着,余光里,茶几上摆着一束花,林诚素买的,晚风吹进客厅,花枝轻柔摆动,香味拂过鼻间,是他熟悉喜欢的橙香。   那是什么花,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莫名的,他脑中浮现出这句话。 第33章   水声哗啦作响,厨房里,两个身影并排立在水池边,沉默地洗刷。   碗洗干净,递过去,一只手接过,在池子里刷去泡沫,再轻轻放到一边。   时野看着面前堆砌的碗筷,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恍惚觉得这里像片大草原,几个月前,一只兔子一脸惊慌地闯进来,那么软乎那么瘦小的一团,他每天看着,悉心照顾着,把它照顾得毛光顺滑,圆圆润润,然后现在这只兔子团了几团草往怀里一揣,告诉他这就要蹦跶走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收拾了一下心情,时野开口关心道。   林诚素头也不抬,“打扰你这么久,尽快吧。”   “……”时野龇了龇牙,把手里的碗在水池里用力涮了几下。   收拾完厨房,时野摸着后脑勺,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然后看向沙发那边,“你先去洗吧,我想看会儿电视。”   林诚素没说什么,放下电视机遥控器点点头,回卧室拿上换洗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出哗啦水声,时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烦气躁地,捏着电视机遥控胡乱换台。   半天也没找到喜欢的节目,他抓着遥控器,郁闷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上主持人开开合合的嘴巴。   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对,就是太安静了。   于是他皱着眉,心不在焉地将拇指挪到了音量键上。   林诚素洗完澡站在浴室里,都知道外面电视上演到哪一段了。   浴室水声停了许久,门骤然打开,时野端坐在沙发上,和从里面出来的林诚素四目相对。   林诚素穿着睡衣,拿着手机默默坐到他身边。   刚洗过澡,这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甜橙香,一股湿热的气息用最悄无声息的姿态,强势又温柔地从旁边环绕过来。   时野木着一张脸盯着电视机屏幕,余光不由自主地往右边飘过去,看到林诚素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屏幕光照亮的侧脸格外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迅速将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小。   “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林诚素不徐不疾道,“我家地暖去年就有点问题,一直拖着没修,我让助理赶紧找人去修一下,不然——”   说到这里,这人总算分给他一点注意力,抬起头,看着他很小声地说,“很冷的。”   “哦——”右手搓着大腿,时野缓缓点了下头,语气琢磨,“你那里确实,地方太大,地上铺的还都是地砖,一到冬天肯定冷。”   他起身朝浴室走,指尖朝着自己脚下指指,语气一本正经,“家里还是铺这种木地板最好,看着有人气,还暖和。”   浴室门随之关上,拢住了盈满橙子味的香甜水气。   客厅里,林诚素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浴室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动动手指,将手机上胡乱打了半天的邮件慢慢删除。   时野洗完澡出来,发现客厅里居然漆黑一片,电视机关了,窗户敞着,风一吹,吹得人从内到外都凉飕飕的。   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都顾不上关窗,他一个箭步直接窜到了客卧门口。   然后看见卧室里,林诚素正盘腿坐在床上,皱眉盯着手机,听见动静也不知道抬头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   凉,透心凉。   时野哼哼唧唧地回去关了窗,甩着湿漉漉的毛巾进去卧室,站在衣柜前翻箱倒柜,发出乒铃哐啷的动静。   “约好时间了?”他随手翻出一件旧T恤穿上,绕过去坐到床边。   身后随即传来幽幽叹气声,“没有。”   时野挑了下眉,低头继续擦头发,“怎么?师傅都没时间?那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找人问问?”   床板咯吱作响,时野回头,看见林诚素捧着手机,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语气透出谴责,“这么晚了,人家都休息了。”   时野,“……”   林诚素对着手机忙个不停,卧室里静得让人心烦,时野坐在那里慢悠悠用毛巾呼啦头发,过了片刻,丢了毛巾翻身钻进被窝。   他明天打算去趟市局,磨磨唧唧定好闹钟,他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你明天去公司吗?”   林诚素背对他躺着,半晌后飘过来一个字,“去”。   于是时野哦了一声,躺在那里没再说话,一会儿挠挠这,一会儿挠挠那,闹得整张床不得安生。   过了不知多久,察觉到林诚素似乎睡了,他侧着身子躺好,硬是憋着口气,一动不动地像座雕塑,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瞪着墙壁。   啧。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这床今天怎么睡都不对劲,时野有些烦闷地扭了扭脖子。   本来就是因为要戒毒才住过来,林诚素早晚会回去,总不能真在这小破公寓里和他待一辈子。   人家凭什么?   想到这里,时野反而没觉得宽慰,心烦意乱中,忍不住仔细打量这间卧室。   原本空荡荡的客卧,两个多月过去,多了几件摆设,林诚素买的,挺好看,就是抽象派主义,看不太懂想表达什么,桌上散落些陌生物件,椅背上搭着的外套也不是他的穿衣风格。   但就是——   就是比原本他住的主卧更像个家的样子。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橙香味,时野郁闷地把脸埋进了枕头。   一个小时过去,身后的人依旧翻来覆去小动作不断,时不时还哼唧两声,黑暗中林诚素一双瞳孔幽亮,在心里盘算着,等觉得时机成熟,慢慢转过身,伸手轻轻拉了拉时野的衣角。   “时野?”他小声叫他。   眼前的背影猛地僵硬,躺着一动不动,林诚素等了等,听见他开口,像是才被吵醒,“嗯?怎么了?”   装得不太像。   林诚素抿了抿唇。   身后半边床轻轻晃了晃,以为他被自己吓到,时野原本郁结的眉眼顿时散去大半阴霾,忍不住就想笑。   他特别爱逗林诚素,听见身后柔软的呼气声,在脑子想象着兔子炸毛后红着一圈眼眶,小心翼翼给自己顺毛的样子。   结果笑容还没咧到耳根,紧跟着,他听到了林诚素虔诚忏悔的声音,“其实,我家地暖没坏。”   “…………”   林诚素自首完,往后缩了缩,忐忑不安地看着时野凝固的背影。   “那筐橙子?”   时野慢慢回头。   林诚素,“……”   “今晚那顿寿司?”   林诚素,“…………”   反应这么快?   时野看着林诚素满脸心虚地缩进被窝里,危险地眯起双眼,“我想想,今天家里还有哪里不一样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眼前只剩下一颗毛绒绒的头顶。   “搬回去?”时野磨着后槽牙,慢慢支起上半身,“林诚素,我发现你心眼子挺多啊,都用在我身上了?!”   林诚素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我怕你不让我住了。”   时野抬手就想揍,被窝里的人猛地一哆嗦,下一秒,那只手轻飘飘擦过林诚素头顶,抓住他的肩膀把人从被子底下揪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时野绷着脸狠狠瞪他。   林诚素一脸乖巧,“你没说。”   时野,“……”   “对不起!”林诚素撩起被子拼命往里钻。   时野肺都快被气炸了,抓住他摁到怀里一顿揉搓,两个人在床上闹了半天,最后以林诚素发丝凌乱地缩在他怀里,眼眶通红快被揉哭了告终。   (审核你好,两个人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在一起,他们真的只是在打闹,不是隐晦擦边描写,真的是在打闹而已)   “呼——”   时野累出一身汗,倒下去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喘着喘着,突然笑了出来。   身边林诚素同样的姿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野笑到停不下来,猛地翻身,手肘往膝盖上一撑,托着下巴睨着他继续笑,还有些恶趣味地用脚踢踢人家。   林诚素躺在那里和他对视,片刻后,时野开口低声叫他,“林诚素。”   林诚素轻轻应了一声,时野眼里含着温和笑意,“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之前又当了五年卧底,身边别说亲人了,连个朋友都没有。”   眼前的人眼眶渐渐湿润,他伸手捋顺林诚素额角散乱的发丝,“我很喜欢有你陪着我。”   “如果你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那就留下,”时野一脸坦诚,将两只手撑在身后,脑袋一歪,朝他明朗地挑眉,“留下陪陪我。”   鼻尖涌起阵阵酸涩,林诚素眼眶通红,看着这一刻的时野,突然脱口而出,“如果是一辈子呢?   时野愣了一下,只当这是玩笑话,哄似地,他轻笑着点头,“也行。”   林诚素却猛地起身扑进他怀里。   “好!”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哽咽着应了,就当时野给了他这一辈子的承诺。   风吹过窗外树梢,晃动的光影印在他湿润的眼底,雪白的墙上,月光勾勒出他们的倒影,他和他,拥抱的姿势密不可分。   林诚素几乎用尽全力搂着自己,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时野有些愣神,恍惚中想起那些蜘丝马迹里用泪水串起的过往,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瘦弱的肩膀。   他回抱住林诚素,低沉的声音犹如慎重承诺。   “林诚素,我陪着你。”   --------------------   这一章很重要,划重点划重点划重点   还记得那个林浩泽吗?接下去我们开始大反转 第34章   清晨,时野被床头锲而不舍的闹铃声吵醒。   手机锲而不舍地发出扰人清梦的噪音,结果被他条件发射地一伸手,迅速掐灭了气焰。   然而还是晚了,落在颈间的气息已经变了节奏,林诚素在他怀里轻轻一动,脸埋下去,拿额头蹭着他的肩膀。   “不想上班。”   卧室空气中飘荡着令人愉悦的橙香,时野扬了扬嘴角,动手将挠在下巴上的发丝往下摁了摁,“一会儿送你去上班,我还要去趟商场。”   闻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刷地抬起来,林诚素看着他眨眨眼睛。   时野抻了抻有些酸胀的手臂,睁开眼睛和他对视。   雾蒙蒙的一张脸,晨辉下白里透红,一大早睡不醒,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委屈巴巴。   “怎么一点大老板的样子都没有。”时野忍不住低声笑话他。   林诚素裹在被子里,把下巴往他肩上一搭,“去商场做什么?”   再有几天就要去局里报到,闻言时野看了看头顶的窗户,“你不是总觉得太亮了?我想去把帘子买了。”   被窝里就露出一双湿软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时野说完掀开被子,找到拖鞋穿上,回头看见这幅画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林诚素在副驾上看着时野,“周六公司有个商务晚宴。”   车里放着电台音乐,时野一脸专注地盯着路况,闻言挑了下眉表示自己在听。   “我定做了两套礼服,”林诚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   “商务晚宴?”时野对于这类晚宴的规矩一窍不通,更不知道邀请伴侣意味着什么,琢磨片刻,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行,我陪你去。”   林诚素眼睛一亮,随即便听他说,“去的人应该挺多?我陪你,这样安全一点。”   “……”林诚素泄气地靠回到椅背上,看着窗外不再开口。   将车停在公司楼下,时野抓着方向盘看向副驾,“到了。”   林诚素默默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这人今天一路上安静得有点不正常,时野伸手将人拉住,“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林诚素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动动手臂,示意他放手。   下一秒,身后咔哒一声,林诚素回头,看见时野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我陪你上去。”   林诚素抿唇,“不用。”   “怕你困得迷了路。”时野笑着摸摸他的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电梯停在十六层总裁办,两个人并肩从里面出来。   “林总!”   “早上好。”   时野双手揣兜跟在林诚素身后,看着他在员工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一路上招呼不断,走到一半,时野突然想起一件事,“遭了,之前队里说要给我办个接风宴来着。”   林诚素停下脚步回头,“什么时候?”   时野掏出手机,示意他继续往前走,“我问问啊,要是还没定的话,让他们避开周六。”   进了办公室,林诚素走到桌边,用余光窥着时野的身影,看他走到沙发边,于是随手从桌上抽了份文件,和他一起过去坐下。   电话打给了张岩,很快就通了。   “男神!!”   电话那头传来沈清悦激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隔着三米远都能听见。   林诚素漫不经心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了过去。   “……”时野疑惑地看看屏幕上的名字,心想我没打错啊,“怎么是你啊?”   “我在这儿!”背景里传出张岩无奈的声音。   时野挠挠额头,“刚好,我就想问问,你餐厅和时间都订好了吗?”   “订好啦,正要给你发消息呢!”沈清悦笑着说,“你快记一下!”   于是时野摁了免提,打开手机备忘录,“你说。”   沈清悦在那头神秘兮兮地清了清嗓子,“周五晚上七点,阿福烧烤,地址是XXX——”   “阿福烧烤?!”时野敲打的指尖一顿,顿时面露惊喜,“不是我们大三那年就关门了吗?”   沈清悦在电话那头笑得有些得意,一股亲昵劲透过手机钻出来,让林诚素捏着文件的手指慢慢收紧。   “是关门了啊,不过两年前又开了,换了新地址,不在咱们警校边上了,现在是老板儿子在做,不过味道和以前一样哦!”   张岩到底还是帮着自家师妹,在远处大声喊,“她前几天特意老大远跑过去一趟,帮你试了试味道!”   电话那头响起大家的起哄声,时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麻烦你了。”   “没事儿。”沈清悦也是难得害羞,顿了顿,柔声问他,“那周五的话,你时间上没问题吧?”   “没问题,那就周五晚上七点!”时野立马爽快地应了。   挂了电话,时野想着以前警校里那些事,出神的目光中渐渐溢满笑意。   “那是你大学同学?”林诚素的声音,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问。   “对,”时野在回忆中笑着点点头,“我在刑侦一班,她在二班,不过我们很多课都在一起上,两个班的人都挺熟的。”   ——&%#¥我们*%¥挺熟的。   林诚素垂眸,原本还故作漫不经心地,这回连语气都控制不住地酸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关系还这么好?”   时野哼笑一声,“她那人就这样,自来熟,话又多得没完,不过人倒是特别好。”   ——她&*%¥人*&%特别好。   林诚素,“……”   时野捧着手机查烧烤店地址,身边的人突然起身,速度快得吓了他一跳。   抬头看过去,只见林诚素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扑通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一头扎进了文件堆里。   浑身兔子毛仿佛一炸一炸,张牙舞爪地飘在半空,无声叽叽歪歪。   时野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结果接下去一整天林诚素都没怎么再搭理他,时野下午去了趟商场,买了帘子回去接他下班,开车回家的路上特意关了电台,东一茬西一茬地找他搭话。   “晚上想吃什么?”时野问。   “随便。”林诚素回。   “……”手指敲打方向盘,时野小心翼翼地给兔兔顺毛,“寿司?你不是很爱吃刺身?我们去商场?”   林诚素回了个哦。   时野看看他,将车拐上了去商场的路。   副驾上,林诚素看着窗外,眼眶渐渐泛红,“你和她——”   右侧一辆卡车呼啸而过,时野正盯着路况,听见他开口,赶紧见缝插针地看过去,“你说什么?”   两只手在腿上用力攥了攥,林诚素黯然垂眸,“没事。”   商场新开了家日料店,落座后时野对着菜单点了一大份刺身,上来后全推到林诚素面前,又给他盘子里加上酱油和芥末,“吃吧。”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看着坐在对面精神不济的林诚素,时野伸手往他碗里夹了一颗寿司,“这个好吃。”   林诚素看着碟子里自己最爱的鳗鱼卷,忽然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对着屏幕噼里啪啦打字。   时野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架势,忍不住担忧道,“工作上出了问题?”   林诚素点击发送,把手机一放,看着桌上的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很麻烦?”时野放下筷子。   林诚素摇摇头,眼睛盯着摆在一旁的手机,下颌线有些紧绷,“没事,我会自己解决。”   五分钟后,手机突然响起来,时野下意识扫过去,看到屏幕上助理唐菲的名字。   林诚素迅速接起电话,“喂?”   “林总?”唐菲坐在卧室床上,面膜敷了一半的脸上神情疑惑,看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林总:给我打个电话】   时野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林诚素一脸严肃地嗯了一声,突然皱眉,“是吗,那么周五晚上的会议,你先帮我取消吧。”   “?!”   后背刷的冒出冷汗,唐菲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平板电脑。   完蛋了,居然忘了林总周五晚上还有一场会议!   “就这样,我在吃饭,先挂了,有事明天到公司再说。”   嘟嘟嘟——   “……”   林总生气了!!!   脸上半干的面膜刹那间四分五裂,唐菲满头大汗地抓着手机,低头打开平板上的日历。   屏幕都快被手指头擦出火星子,她欻欻一口气翻到周五,然后定睛一看——   林总周五一整天的行程空空如也。   “…………”   林诚素挂了电话,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时野等了等,探头过去,“工作上的事解决了?”   林诚素咬了口寿司,“嗯。”   于是时野松了口气,笑着一口气往他面前夹了一堆吃的,“我刚刚听到你说周五,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没事了?”   林诚素又嗯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怎么了?”   “那周五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啊!”时野立马笑着说。   林诚素放下杯子,有些索然无味地哦了一声。   时野高兴地给他夹了片鱼生,“之前在办公室就想问你来着,这也太巧了,不然还得再找别的机会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林诚素猛地抬起头。   时野剥虾的动作一顿,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林诚素绷着嘴角,忍了忍,没忍住,暗淡了一整天的两只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抬眸看着他笑,“是,真的很巧。”   ……怎么一惊一乍的。时野一头雾水,把手里剥好的虾放到他面前。   林诚素夹起碗里的虾尝了一口。   “到底什么这么好笑?”时野放下筷子,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问号,一脸认真地问他。   林诚素笑得停不下来,“这个虾,好甜。”   时野一肚子疑惑,拖着调子哦了一声,看他笑得开心,又忍不住跟着勾唇,“这么甜啊?”   林诚素捂着肚子用力点点头,“对。”   在分开的那些年里,时野总是不经意地想起这一幕,人来人往的餐厅,昏暗的光影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无关紧要的背景,他和林诚素面对面,在其他客人狐疑的目光中看着对方傻笑。   当时的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但就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幕,每当他想起时,都会让他湿润的眼中漫起一阵笑意。   在一起的一幕幕总在深夜在脑海中飘过,林诚素的笑,林诚素的温柔,林诚素那些昭然若揭的心眼,包括每一个清晨,他轻声叫出他的名字,还有他们之间那些玩笑般的承诺。   那些年,时野不曾再设想过他和他的一生,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感激曾经有过他陪伴的每个瞬间。 第35章   左右时野现在还是闲,每天陪林诚素去公司上班,林诚素这间办公室,现在已经为他专门开辟了一片新领域,吃喝玩乐样样不耽误,连游戏机都有。   周四午休时间,唐菲捧着品牌方特意提前送来的礼服踏进办公室。   “稍等片刻。”   沙发上,林诚素坐姿笔挺,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修长的手指正飞快地拨动遥控器按键。   茶几上摆着两份已经吃完的午餐,唐菲老泪纵横地看着这一幕,捧着礼服站到一边,小心翼翼守护林总难得的休闲时刻。   “完了完了完了!”时野懒懒散散地坐在地毯上,后背倚着林诚素小腿,游戏界面上,一颗炮弹从天而降,直接把他的小人炸出了屏幕。   他仰头痛呼,“啊,又死了!”   午后阳光从窗外洒入,勾勒出他率真英俊的侧脸,他回头,看向林诚素,眼角眉梢都明朗上扬着,“接下去我们队就靠你了!”   这局游戏还剩最后十五秒,肩负重任的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画面,手指灵活地操控小人挥舞手里的拖把欻欻往地上刷漆。   游戏结束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凑到电视屏幕前。   砰!   比赛结果出来:   左边紫色阵营占领营地百分之47,6,右边黄色阵营百分之46,8,险胜!   “耶!”   时野和他欢快击掌。   唐菲在一旁看得出神,“这是赢了?”   “赢了。”林诚素回头,目光和老板一接触,唐菲猛地回过神,瞬间切回到助理优雅得体的形象。   林诚素忍不住轻笑,“午休时间,不用那么拘谨。”   闻言唐菲肩膀一松,朝他俏皮地吐吐舌头,“恭喜林总。”   “行啊,这么快就出师了!”时野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唐菲笑着走过去,打开休息室的门,将两套礼服挂到门口的衣架上。   时野还是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正装,跟在她身后进去,站在那里仔细端详。   林诚素收拾了一下桌面,起身吩咐唐菲几句,然后抱着手臂站到他身边,“我觉得蓝色会很适合你,所以帮你选了这个颜色。”   正往外走的唐菲脚步一顿,头顶不动声色地竖起一根天线。   随后接收到帅哥一声低沉的轻笑,“我穿什么都无所谓,本来就是去保护你的,不给你丢脸就行。”   “……”   啊,真的是,好扑朔迷离的关系。   将八卦天线一收,她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办公室。   等唐菲离开,林诚素拿起那套蓝色礼服,推着时野朝休息室里走,“我帮你换。”   “我自己换就行了。”时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林诚素不由分说将他推进更衣室,“款式比较复杂,有人帮忙会方便些。”   所谓的休息室其实是一套小两居,里面布置得冷冷清清,林诚素平时很少用。   有意无意,林诚素没有打开更衣室的灯,只一盏感应灯随着脚步摩挲声而亮起,胸前的掌印触感如此清晰,每天清晨在温暖的橙香中轻轻撩动他额间散乱的发丝,时野凝视着林诚素被昏暗光影包裹住的浅淡眉眼,任由他一路将自己推到镜子前。   “行,那你来吧。”   声音莫名沙哑,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试衣镜。   林诚素的指尖顺势勾住外套领口,抬手向侧面一掀。   黑色皮衣掉落在脚边,发出窸窣的声响,时野看着镜子里的人,唇角有些无奈地扬了扬,扬手脱下了身上的T恤。   感应灯散发一圈昏暗的光晕,包裹住镜中两道依偎的身影。   林诚素透过镜子注视着时野的双眼,一只手从后面攥住他的裤腰,轻轻往后一拽。   光影勾勒出一身完美的肌肉线条,时野高大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深邃的眼眸中,一种克制的情绪蔓延出来。   一直以来,他将这种情绪藏得极深,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泄露了痕迹,带着几分温柔和包容,时野的嘴角浅浅勾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诚素缓步踱到自己面前。   林诚素浑然不觉般没有回应他的注视,清晰的下颌线在昏暗中勾出一道雪白的弧线,他低着头,将手指探到时野腰带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拆解他的皮带。   素白的指尖一勾,一扯,两具身体在晃动中微妙地触碰着。   如此私密的空间,如此亲密的行径,一时间空气静得针落可闻,时野的视线一寸寸自林诚素温顺低垂的眉眼滑落,从线条光滑的额头,到浓密仿佛蝶翼的睫毛,试探地触碰了几下他漂亮的眼眸,又悄然从他挺翘的鼻尖缓缓落下,最后停在那双湿润精致的唇上。   浓密的睫毛撩拨得空气阵阵发热,似乎终于无法再忍受他肆无忌惮,如同蹂躏的目光,林诚素眼眸轻轻一抬,看向了时野。   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环抱的姿势,林诚素搂着人,鼻尖嗅着时野逐渐粗重的气息,一双漂亮的眼里逐渐蕴开一团柔软的湿气,昏暗一点光拢在他的瞳孔深处,迷离地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气息。   “怎么脸红了?”   时野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看着他明知故问道。   林诚素却猛地同他错开了视线,轻柔的鼻息拂过时野耳后,有些急促,随即被克制地悄然放缓。   寂静的空气,两道清浅的呼吸声缓缓纠缠着,时野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攥了攥拳,不动声色地闻着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甜香。   林诚素温柔的气息在耳畔回荡,渐渐令他有种微醺上头的眩晕感,时野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某种沉寂的情绪即将要冲破身体,撕碎理智。   许久,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   “时野——”   林诚素再次鼓足勇气,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头,动人的眼波静静流转,仿佛荡漾的湖面将他渐渐吸入一片幽沉的深境。   然而这一刻,仿佛危险来临的淹没感令时野突然有些不敢看他,他偏开头,仓促地后退一步,转身朝外面走去,“好像有点闷,我去开个窗。”   “时野?”   身后传来林诚素难掩失望的声音,时野落荒而逃般加快脚步,一路来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冷风猛地灌进室内,吹得他整个人一个激灵。   冷风扫过英俊的眉眼,一寸一寸冻结住眼底的迷茫,时野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迷茫破碎,清醒逐渐浮现眼眸,他用两只手撑着窗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腰,随即触电般收回了目光。   .   高架上,一辆红色跑车呼啸着滑过长街。   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响彻高架桥,前方司机听见动静惊讶地看向后视镜,随即潮涌般向两侧方向避让。   “艹,你他妈现在跟我说这个?!”   车内,林浩泽怒火中烧,看着前方猛地一踩油门!   跑车一个极限漂移超过前方那辆宝马,将里面的司机吓得脸色煞白。   “他妈会不会开车,不会开滚!”   “我也没想到啊,”又不知哪位狐朋狗友,这次的合伙人在电话那头语气敷衍,“那人就这么把钱全卷跑了,能赖我吗?”   车厢里充斥着对方欠揍的声音,背景里还能听见女人的笑声,林浩泽黑着一张脸,忍不住咆哮,“不赖你赖谁?!说好的稳赚不赔,我他妈问你钱呢?!”   “我俩可是合伙啊,”那人一听明显不乐意了,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公司又不是归我一个人管。”   几千万就这样打了水漂,林浩泽骂了一句,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胸腔在怒火中剧烈起伏,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车辆,林浩泽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恨不得将那些碍眼的玩意统统撞飞出去。   不行,这口气他必须要发泄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顿时冒出一个身影。   那么惹人厌,但好在还算识相,这么多年一直骂不还嘴。   唇角浮现一丝冷笑,林浩泽猛踩油门,红色跑车随即在交叉路前冲下了高架。   十分钟后,跑车急停在市中心某个高档小区门前。   轮胎剐蹭柏油地面发出尖锐声响,听到动静,几位保安从值班室里探头,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接连发出叹息,“又来了。”   “谁啊?”新来的保安小哥看着这群同事,好奇地探头出去,懵懂的眼里顿时充满了艳羡,“哇塞,好漂亮的跑车!”   其他人却如临大敌,领班回头望了眼一栋十六层的方向,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哼道,“这是祖宗来了,不是个善茬!”   什么意思?正要问,随即,跑车主人摁响喇叭,疯狂的鸣笛声一时间响彻原本闹中取静的小马路。   “……”   “去,给你一个长见识的机会!”领班双手揣兜,笑着朝那边一抬下巴。   尖锐的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透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恶意,保安小哥听话地往那里走,又觉得害怕,一步三回头地,被保安室里那群等着看热闹的同事叠声催促了几句。   一分钟后,他总算慢吞吞地挪到跑车跟前。   什么人啊,疯了是不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耳膜被震得生疼,保安小哥抬起手,惴惴不安地敲了敲车窗。   不在家?   车内,林浩泽啧了一声。   外头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林浩泽一踩油门,车身倏地往前滑了几米,差点把那人卷进车轮底下。   经此一战,保安小哥一脸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林浩泽板着脸掏出手机,一边继续摁喇叭,一边给林诚素打去电话。   “——那么我等林总您的消息,我们绿成集团非常希望能和旋瑞达成进一步的合作。”   视讯会议对面,绿成集团总裁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   林诚素端坐在会议桌前,“世纪旋瑞创办至今所获得的成果,少不了和陈总以及绿城集团各位的通力合作,我也希望在接下去更为长远的发展中,我们能继续保持这种尽善尽职的互惠理念,更好地——”   林诚素话音一顿。   唐菲站在他身后,突然断了的话音许久没有下文,她纳闷地一歪脑袋,顺着林诚素的视线看向他摆在桌上的手机。   林浩泽?!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知想起什么,唐菲心有余悸地看向林总。   虽然只“有幸”见过一面,但这个林浩泽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纨绔,不讲道理,放在古代那就是活脱脱的恶霸,上次要不是林总拦着,她都准备报警了。   林总如今很少来公司,大多数工作都被安排在一天内解决,接下去还有一场视讯采访,他可千万别挑今天过来捣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唐菲总觉得这个电话铃声像是催命符勒得人喘不过气,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诚素,紧跟着,看到他伸手,面无表情地挂断了通讯。   唐菲,“……”   “——更好地为所有顾客提供更优秀更高效的出行服务系统。”   林诚素神色如常地说完后半句话,在铃声再次响起的瞬间,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唐菲,“…………”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艹!”林浩泽把手机丢出去,砸在车窗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收紧,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看了眼小区一栋十六层的方向。   好,居然敢不接我的电话。   狂躁的马达声贯穿长街,在一群保安和路人惴惴不安的注视中,这一次,红色跑车朝着世纪旋瑞总部的方向狂奔而去。   长达三个小时的视讯会议结束,林诚素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吁了口气。   “唐菲。”   唐菲正准备去拿林总的演讲稿,被叫住后立刻转身过去,“林总?”   林诚素看了眼时野,示意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唐菲脸色微变,旋即点点头,快步冲出了会议室。   眨眼间会议室里只剩下时野和林诚素,时野拿着一瓶水过去,林诚素抬手要接,被他躲开。   时野拧开盖子,弯下腰将瓶口喂到他嘴边。   “这是在公司。”林诚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看着他从中午忙到现在,时野笑着说,“没事,我给你挡着。”   于是林诚素红着脸凑过去,将干燥的唇轻轻压在瓶口。   更衣室那一幕不由得再次浮现在眼前,时野和他对视着,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林诚素的吞咽声清晰而又缓慢,喝完朝他眨了下眼睛,时野随即收起瓶口,用指腹擦去他唇角浅浅的湿痕。   林诚素抿了抿唇,眼尾在阳光下漫开淡淡的粉,时野看着他,偷偷攥紧掌心,留住了指腹上那抹潮湿的温热。   唐菲前脚踏进办公室,后脚把门一关,将身后一群工作人员统统关在了外面。   会议室里两个身影旁若无人地挨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她硬着头皮咳嗽一声,“林总,视讯采访的时间到了。”   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林诚素靠回到椅背上,时野起身朝她笑了笑,拿着瓶子退到了一边。   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开始重新调试设备,等候的间隙,发现时野看着桌上的小食,林诚素笑盈盈地起身过去,“饿了?”   时野有些心不在焉,听见他的声音清了清嗓子,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盘子,“这些能吃吗?我看这么久都没人动。”   “当然能吃,”怕他不好意思,林诚素顺手拿起一只盘子,“我饿了,你陪我吃点。”   一场会开了三个小时,时野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闻言站到桌前兴致盎然地看了一圈。   “这是什么?”他一脸疑惑地问。   “鹅肝。”林诚素夹了一份放到他的盘子里,又帮他添了一勺无花果酱在旁边,“果酱可以解腻,你尝尝看。”   时野直接捏起来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直皱眉,“这么凉啊,也不怎么好吃。”   “我也觉得。”两个人背对着人群弯下腰,假装研究桌上的甜品,林诚素在他耳边小声说,“没有上次的海鲜好吃。”   闻言时野扭头看他,眼里浮现笑意,“改天再带你去。”   林诚素开心地嗯了一声。   会议室另一边,唐菲接到一通电话,看了眼桌边那两道身影,拉开门快步冲向电梯。   世纪旋瑞总部楼下,一辆红色跑车嚣张地停在大门正中央。   林浩泽甩上车门,双手揣兜一副大老板的架势往里走,还没进门,看到一个女的带着几个保安,像是早就侯在那里,客客气气面带微笑,眼里却透出十足的警惕。   果然在这里。   林浩泽视而不见,绕过他们继续往里走,结果唐菲比他更能装,仿佛才看见,带着人经过时脸上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呀?小林总,你怎么来啦?!”   语气倒是热情,只不过一句话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夹枪带棒,让林泽浩瞬间黑了脸。   小林总。林泽浩的目光恶狠狠瞥过去,这是讽刺他至今还靠着家里混吃混喝过日子?   见他脸色难看,唐菲只觉得无比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林总大驾光临,请问有什么事吗?”   “关你屁事。”林浩泽瞪了她一眼,正要抬脚,随即被几只手拦住去路。   “你们敢拦我?!”林浩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人。   “没啊,没准备拦你,就是林总说了,下午三点,下午茶时间,让我们请小林总去喝顿下午茶。”   唐菲说着使了个眼色,几位保安得到示意,虎视眈眈地上前一步,“小林总,请!”   哪里来的狗也敢拦我?   林浩泽怒火中烧,抬手就是一拳挥了过去!   林总叮嘱了,从此以后不许再让这人上楼,唐菲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小林总,请你喝下午茶,干什么动手啊?”   周围行人纷纷驻足,林浩泽一脸震惊地看着那几位保安过来,不由分说将自己摁住。   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他咆哮着挣扎起来,脸颊涨得通红,“放开我!”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闹得太难看了也不行,唐菲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觉得教训得差不多了,于是一抬下巴,示意那些保安松手。   林浩泽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撑着最后一丝颜面,回头虚张声势地瞪着这群人,“你们给我等着!”   唐菲恭敬的模样仿佛一种讽刺,无声看着他微笑。   羞愤一寸一寸爬满整张脸,林浩泽抬头看向世纪旋瑞气势恢宏的总部大楼。   “有什么了不起的——”   内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恼怒,几乎咬碎后槽牙,林浩泽一脸愤恨地收回目光,在围观者的窃窃私语中转身离去。   “看什么看?!”几位路人被他吓得跑远,林浩泽坐进车里,用力关上车门。   满身戾气无处发泄,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不甘心地怒视前方。   林诚素。   你给我等着。 第36章   “林总,设备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技术部的工作人员起身看向端坐在会议桌后的身影。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唐菲从外面进来,对上林诚素严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林诚素暗自松了口气,怔愣间听见主持人在一旁宣布采访即将开始,再抬头,沉冷的眸光随即抹去了眼底的担忧。   这次的视讯采访,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窗口,大批记者媒体的脸上流露出急迫。   主持人微笑着侧眸,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员“下面有请林总为我们讲两句。”   话音落下,投影幕上镜头一转,林诚素的身影在如雷的掌声中出现,对着面前的话筒朝所有人微微一笑,“大家好,欢迎各位媒体朋友今天来参加这场视讯采访。”   隔着音效略显沉闷的语音系统,会议室内顿时炸开了锅。   “林总,就前段时间艾尔公司没有与旋瑞董事会协商并征得同意就提出收购要约的行为,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董事会成员似乎对您的举措存在非议,外面对于您在公司内部独断专||制的说法,您又有什么要解释的?”   “世纪旋瑞在未来是否有被收购的可能?”   这是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美国艾尔公司针对世纪旋瑞的恶意收购案之后,林诚素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即便隔着屏幕也无法消减媒体记者们旺盛的求知欲,所有人争先恐后提问,场面逐渐开始失控,唐菲手里捏着笔,紧盯着画面,不动声色地朝林诚素身边靠近过去。   混乱中,一个声音极其突兀地冒了出来。   一位记者举着话筒大声提出质疑,语气明显透出不善。   “艾尔作为美国一家具有雄厚实力以及远瞻性的电子产业公司,拒绝被他们收购,是否会阻碍世纪旋瑞走向全球市场的脚步?”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倏然归为寂静。   时野站在窗边,看着此时独自面对炮轰般质疑与责问的林诚素,忽然想起某个夜晚,他心血来潮时,问他为什么在公司里还总要穿着西装外套。   当时林诚素脸上没什么表情,而后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开口道,“太瘦了,这样的话,显得肩膀宽一些。”   没有人知道,在他勉强撑起的西装外套下面,是多么单薄削瘦的一具身体。   林诚素平静冷肃的眉眼在听到这句充满恶意的质问后微微怔然,然后终于缓缓举起了手里的话筒。   “作为像艾尔公司那样的恶意收购者,他们只关心能否短期内从旋瑞身上获取利益,而对于企业的长期经营效率和市场份额,他们并不关心。“   面对镜头前各种恶意的,玩味的,好奇的,探究的注视,他的语气是那样平静淡泊,却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透过镜头,林诚素直视那些目光,看着在场所有人。   “世纪旋瑞作为一家中国企业,成为民族品牌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中国人不缺聪明以及智慧,我们富有勤劳以及创造的精神,但是非常可惜,至今能够打入国际市场的民族品牌依旧屈指可数,我承认,中国国内的市场很大,但世纪旋瑞想做的,是有朝一日,能以中国企业的身份,能够在给国家带来经济利益的前提下,提高我们民族乃至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声誉以及知名度。”   整个会议室针落可闻。   长久的寂静之后。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了掌。   时野脸上带着微笑,用力将自己的掌声送给那个孤独而又坚定屹立着的身影。   稀稀拉拉的掌声随之响起,并蔓延,在镜头前,或者镜头后,最终以燎原之势,就像林诚素口中对每一个民族品牌肩负之责的期盼,渐渐如雷鸣般响彻整个会议室。   .   午夜,申港海边,漆黑的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豪华游艇,似乎为了隐藏船舱内正在发生的一切,船头灯光亮如白昼,从远处岸边望去,大半游艇隐没在刺眼的光线中。   船舱内音乐声震耳欲聋,堆满香槟的桌面上散落无数药丸。   酒池肉林中漂浮着奢靡的气息,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张沉沦的面庞,在酒气荤香中肆意放纵。   “哟,怎么回事儿啊,”一进门,看到坐在那里的林浩泽,郭晓军嬉皮笑脸地过去,顺手从桌上抓起一只酒瓶子,“咱们林大少爷的脸色这么臭,谁惹到你了?”   音乐声吵得耳膜生疼,林浩泽皱眉避开身旁一对纠缠的男女,一脸烦躁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多少年酒肉朋友,郭晓军带着林浩泽四处浪荡,钱虽说赔了不少,但人还是很了解的,况且林家那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一看他这个烦躁不堪的样子,郭晓军就知道八||九不离十,肯定又和那栋宅子里的事,或者说人有关。   “林大少爷,”还指望着林浩泽这棵摇钱树手里的支票,他和那群佣人一样,一口一个林大少爷地叫着,只不过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古怪,说着仔细往他杯里倒酒,“你看看这些人。”   他指指面前一船舱莺莺燕燕,语气轻嗤,“外头的野花再香,到底还是比不过家里的,正统的名分摆在那里,利益场上看的都是这个。”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林浩泽的脸色,抬手捏捏自己脸皮。   林浩泽的母亲孙思灵出身名门,他的姥爷在西北那一带拥有极深的红色背景,哪怕是在禹城世代豪门的林家,当年各路媒体对这桩世纪联姻的报道,也是用了下嫁这个词的。   闻言林浩泽看向郭晓军,酒精的作用下,面庞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水雾,朦胧的眼中暗藏着嫉恨和不甘。   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意识被拉扯向更为幽暗的深处,林浩泽的脑中渐渐浮现林诚素清冷的样貌。   多少年光阴过去,从孩童到少年再逐渐长大,那张脸从陌生到熟悉,始终如一地令人厌恶。   眼底深处如同湖底的暗潮,在夜幕下逐渐剧烈地翻涌。   漆黑平静的湖面陡然间掀起一阵涟漪,林浩泽猛地推开郭晓军,捏紧手里冰冷的酒杯,骨关节颤抖发白。   他仓惶低头,竭力掩藏住这么多年来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嘴里胡乱咒骂着,“一个私生子,不要脸的女人生的玩意——”   然而言语上的践踏早已无法消灭这种恐惧,林浩泽烦躁地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   “本来就是啊,”郭晓军脸上的笑意更甚,继续往他杯子里倒酒,“下贱玩意儿罢了!”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抬眼,朝门口那人使了个眼色。   有郭晓军陪着,林浩泽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酒,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漆黑的海面上传来马达声,紧密的舱门再次被人推开,一贯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来来,到这边来。”看见来了批新货色,船舱内已经逐渐萎靡的男女瞬间精神亢奋。   林浩泽已经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那些人影眨眼汇入到这片酒池肉林,在充斥着整个船舱的嬉笑声中,唯独一个人影如此清晰,乖巧地立在最后,一张稚嫩却略显清冷的面庞,正淡淡地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自己。   猛地和那人对上视线,林浩泽的眉心狠狠一拧,视线却仿佛被黏住,停在那张脸上流连忘返。   “快过来啊,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船舱内吵翻了天,郭晓军大声催促道。   少年闻言赶紧走过来,郭晓军坐着没动,笑着看他乖乖跪到了林浩泽面前。   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却熟练地抬起头,看着坐在面前的男人讨好地舔。   了舔。   湿润的唇角,“林大少爷,好久不见。”   看着那张脸,用那样卑微屈服的姿态跪伏在自己面前,林浩泽的内心瞬间泛起一阵扭曲的狂喜。   瞳孔在幽暗中颤栗,他看着少年充满讨好意味的漂亮眼睛,缓缓张开双臂靠到沙发上,居高临下地朝他挑了下眉。   乖巧的少年随即会意,膝行着上前,将脸。   埋了下去。   空气中滚。   烫的气息刺激着每一寸肌肤,骄傲的面容浮现一种近乎癫狂的快。   意,林浩泽靠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疯狂旋转的光晕,颤抖的嘴。   唇中吐出的气息。   逐渐凌。   乱。   “你看看,这才像话嘛,”郭晓军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要不听话好办啊,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就行了!”   “给他点颜色——”林浩泽闭上眼睛,喉结重重一滚。   “咱们林大少爷,”郭晓军顿了顿,语气中的恶意和警惕难以掩饰,“怎么能让那种货色骑到头上?”   林浩泽猛地收紧手指,少年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是啊,他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令人头皮发麻。   沙哑的声音中透出狠厉,他咬牙切齿,“敢和我抢,我才是林家大少爷。”   林霄翔为人古板守旧,林家三个孩子,那个林舒予不值一提,唯一能威胁到林浩泽继承下大笔财产的人就只有林诚素,而且这个威胁现在正在不断地发展壮大,如今眼看有要失控的苗头。   看着林浩泽逐渐疯狂的面目,仿佛看到自己巨大的摇钱树脱离萎靡不振再次抖开了枝叶,一旁的郭晓军偷偷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   走向要癫起来了 第37章   那家阿福烧烤居然从位于郊区的警校旁边搬到了禹城市中心。   身后大马路上车水马龙,看着面前整两层的烧烤店小楼,时野甩着手里的车钥匙啧啧感慨,“这可都是我们警校学生一串一串羊肉串吃出来的啊!”   “那男神你的贡献肯定最大!”   时野和林诚素回头,看着沈清悦和张岩带着一队几个同事笑眯眯地过来。   “好巧啊,刚出地铁站就看到你——”张岩看向他身边的林诚素,表情逐渐变得迷茫,“们了。”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一群人异口同声。   林诚素一愣,“见过我?”   时野都快忘了几个月前,林诚素天天在市局门口等自己,结果被这群人围观的事了,头顶暗戳戳劈下一道雷,他不动声色地企图岔开话题,“那个,七点过十分了,我们约了几点来着?是不是已经迟到了?”   张岩一拍脑门,指着林诚素,“哦,是你啊?!”   沈清悦也想起来,食指惊奇地在他俩之间打了个来回,“原来他当时等的是,男神你啊?”   话音落下,所有人想起那个关于女朋友的推测,齐刷刷看向时野,神色微妙地眯起了双眼。   时野,“……”   你们的记忆力有点过于优秀了。   林诚素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清悦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那个,就是大概几个月前,你是不是——”   “啊对!”时野猛地出声打断她,大冬天脑门上直冒冷汗,“不就是那天和你们聊完,我离开的时候顺道去问了问他的情况,一来二去的,”他一拍手,“就混熟了!”   “哦——”一群市刑侦大队的刑警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不怪他们不信,主要是林诚素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可话都这么说了,时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没什么事,他找错地方了,他找的人不在禹城市局——来来来,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林诚素,我朋友,林诚素,这些都是我以后一队的同事。”   “……”   时野心累放弃,“我饿了,不是给我办接风宴吗?走吧,去吃饭。”   林诚素正听得云里雾里,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连拖带拽地弄进了烧烤店。   “……”   咔嚓。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跟着往里走,时野耳朵一动,似乎捕捉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怎么了?”林诚素被他勾着脖子,跟着回头看去。   时野眯了眯眼睛,如猎鹰般锋锐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马路对面。   “时野?看什么呢?”张岩他们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纳闷地问。   叮铃——   一辆自行车从面前缓缓骑过,学生拨弄着铃铛,前面几位等车的路人随即小心翼翼避开。   “没什么。”   时野皱了下眉,收回目光,拉着林诚素快步走进店里。   .   沈清悦订的包厢在二楼,时野坐下后稀奇地看看周围,发现顶上还装了空调。   “鸟枪换炮啊,以前警校边上那家,大夏天都只能吹风扇,每次吃完一身汗。”   “可不是,不过最难得的是味道居然一点没变!”沈清悦被人群悄悄拱到时野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激动又害羞地抬起头,看见时野拿起林诚素面前塑封的碗筷,熟练地拆了开始用热水消毒。   “烧烤吃过吗?”他手上一边忙,一边低声问林诚素。   见他果然摇头,时野又是笑,“行,今天继续跟着我长见识!”完了还非要逗逗人家,“还喝啤酒吗?”   林诚素抿唇,想想今天这么多人,红着脸小声说,“不了吧,还是喝果汁。”   沈清悦托着下巴看他们,看他们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野把洗好的碗筷放回到林诚素面前,回头继续拆自己的,忙得热火朝天,还不忘扭头叮嘱斜对面拿着单子的张岩,“林诚素不喝酒,给他点杯果汁。”   “不喝酒啊?”张岩惊讶地看着林诚素,“吃烧烤欸,果酒也不喝吗?”   “果酒可以。”林诚素点点头。   于是张岩帮他点了瓶果酒。   “今天周队请客,谁都别客气啊!”张岩拿着笔笑着说。   “我今天午饭只吃了半饱,就留着肚子等这顿烧烤!”   “羊肉羊肉,给我拿五十串!”   “我要吃掌中宝!”   “掌中宝才那么一点点,我一口就没了,先来个一百串!”   包厢里吵得热火朝天,一群人拿出誓要把周队吃穷的架势,点什么都是五十串起步,时野伸手过去,“给我张单子。”   张岩抽了张递过来,他拿起旁边的笔,林诚素凑过来,忽然想到,“对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时野画钩的动作一顿,林诚素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是想笑,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个啊——”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微妙地看了圈周围,压低声音凑过去,“就是那段时间,你不是天天去市局门口等我吗?你长得那么打眼,谁能不注意到啊?他们观察了好几天,就猜你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来等人家求和的。”   ——&%¥你长得%&#谁能不注意到啊*&¥   林诚素咬住嘴唇,满脸通红地把头埋下去,“他们为什么那么觉得?”   “不是我说你,”时野回忆当时的画面,“真的挺像的,就差再捧束花了。”   “那你——”喜欢什么花,我下次买了去市局门口捧着等你。   指尖划拉着桌面,林诚素开心地笑起来。   时野眼睛盯着单子,“我什么?”   他赶紧收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记住啊,”时野点到一半扭头叮嘱他,“这事别跟他们说。”   或许是想彻底脱离卧底那五年留在心底的阴影,时野并不想让以后的同事知道这件事。   他朝林诚素一本正经地挑眉,林诚素还以为这是警队机密,顿时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旁边那群人,然后把头一埋,认真看单子上的菜品。   他装得那么认真,还小心翼翼用纸巾挡住脸,一副生怕又再被问起的样子。   噗。   林诚素抬起头,纳闷地看着时野。   时野低头捂着嘴偷笑,又对上他迷茫的目光,整个人直接笑成了震动模式。   他发现林诚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   挺可爱的。   “你到底在笑什么?”林诚素一脸无辜,两只手扒着桌沿,忍不住问他。   “没什么。”时野拿起单子,欻欻一口气给他点了好多,然后大笔一挥,在这份上面特意注明要双倍辣。   “咦?男神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辣了?”沈清悦一眼扫过来,看到后顿时满脸惊奇。   时野用笔点点林诚素,“不是我,是他。”   沈清悦哦了一声,和刚好抬头看过来的林诚素四目相对,随即朝他热情地笑了笑。   “周队怎么还没到?”时野拿着单子问。   也是巧,话音落下,包厢门打开,周奕辰满身风尘仆仆地大步进来,直接接了他的话茬,“局里开会!”   “老大!”一队的人开心地喊。   一沓文件拍在桌上,扬起一阵外面的寒气,周奕辰拉开椅子坐下,脱下外套甩到一边,“快快快,五十串羊肉串,五十串鸡心,五十串掌中宝!”   “老大今天是你请客啊!”张岩嬉皮笑脸地提醒他。   “我请客我自己还不能吃饱点儿?!”周奕辰瞪着他。   一群人哈哈大笑。   阿福烧烤的味道果然一点没变,时野尝了一口,脑海里立马浮现当年和同学在警校旁边那条小马路上,一人一个小板凳撸串聊天的画面。   热泪盈眶地吃着手里的羊肉串,他给林诚素拿了一串,“尝尝,这家烧烤全禹城最好吃!”   那羊肉串上糊满了辣子的椒香,是林诚素最喜欢的重麻重辣,咬一口,他不禁眯起眼睛,“好吃!”   时野捏着酒瓶,歪头看着他笑。   一群人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已经喝到面颊通红的张岩咬着掌中宝,突然想起来,“欸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之前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城贩D案,昨天判了。”   这起案子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两百多人的贩毒集团,经过整整三个多月的调查,在昨天正式宣判。   话音落下,一屋子人顿了顿,周奕辰看了眼时野,指尖弹了弹手里捏着的竹签。   “具体呢?”沈清悦好奇追问。   林诚素看向时野,看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啤酒,然后跟着兴趣盎然地抬起头。   张岩无比畅快地比了个枪的手势。   “好!”立马有人拍案举杯。   摆在腿上的左手默默攥紧,又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倏然松开,时野无声吐息,扬起一张笑脸对所有人举杯相迎。   杯盏丁零当啷碰响,遥想那五年月黑孤光,随着一纸判决书落下,便如飞花轻似梦般正式落幕。   周奕辰突然起立。   “今天是给时野接风,”他举起酒杯,看着时野的目光慎重而意味深长,“时野,欢迎你来到我们禹城市局刑侦支队一队的大家庭,能够和你一起工作,今天这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荣幸!”   这句话里包含了一位老刑警对缉毒警无私奉献的全部敬意,周奕辰看着他,微醺的眼眶湿润泛红,仰头一口闷了杯子里的白酒。   时野眼眶发烫,起身举起酒杯,“能够进市局和大家一起工作,是我的幸运,更是荣幸。”   看着他举杯一饮而尽,所有人纷纷起立,“时野,欢迎你来到刑侦一队!” 第38章   “以前时野在我们警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几杯酒下肚,沈清悦脸颊上晕着一酡红,朝她的男神热情挑了下眉。   她就是这样性格,敞敞亮亮反倒讨人喜欢,看时野无语扶额,立马有人打趣,“现在在市局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张岩醉醺醺地捧哏,“这都多亏了谁啊?”   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喝果酒的林诚素还算清醒,东倒西歪地,一群人异口同声,“沈清悦啊!”   沈清悦捂着嘴直笑,看向时野时眸子明亮,藏得住藏不住,那份情谊和惦记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时野轻笑一声,捏着酒瓶只当全是玩笑话。   林诚素坐在一旁,沈清悦灼热的目光仿佛也落在他的脸上,刺得眼角眉梢都火辣辣地疼,疼到尽头又是一阵酸,鼻头连着眼窝,让他闭上眼睛只想装作听不见也看不到。   张岩彻底喝醉了,开始瞎起哄,“时野,今天给个话,就问行不行吧?呱噪呢是呱噪了点儿,不过工作能力啊,模样啊,都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人家当年可是班花!”沈清悦用揉成团的纸巾丢他,女儿家害羞起来声音格外娇俏。   张岩笑嘻嘻接住,“是是是,班花班花!你们班算上你就四个女的!”   周奕辰向来没什么架子,也跟着凑热闹,“办公室恋情我不反对,别影响工作就行!”   “嗷嗷嗷!”   “别别别,”时野总算是开口,他醉得最厉害,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看眼前所有人都带着重影,“当代优秀青年,先立业后成家,不想这个!”   话音落下,一堆纸巾扑面而来,“去!”   “加油,悦悦,近水楼台先得月,哥看好你!”   沈清悦笑眯眯地冲那人比了个爱心。   再喝下去明天市局刑侦支队一队的办公室就要空了,时野看了圈包厢里的情形,撑着最后仅剩的意识摇摇晃晃起身,随即被林诚素轻轻拉住,“要去洗手间?”   时野瞥了眼周奕辰,林诚素当即会意,把他拉回来坐好,凑到他耳边,“你别乱跑了,我去吧。”   时野醉醺醺地看着他,明亮含笑的眼眸一瞬不眨,忽的,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把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来,一左一右虚空揪了揪,然后听话地嗯了一声,扑通一声醉倒在了桌上。   “……?”   林诚素不懂他最后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把人放平趴好,起身出去结账。   结完账,他回到二楼上洗手间,刚好遇到正在外面洗手的沈清悦。   视线一对,林诚素撇开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来时,沈清悦还在那里,瞪着眼睛看他,“你刚刚是不是下去——”   林诚素心里和她憋了股劲,轻描淡写地一点头,拧开面前的水龙头,“今天是给时野接风,让周队请客不太好。”   “都说好了啊,”沈清悦叹了口气,喝酒喝得迷糊,平时敏锐的第六感在今天完全不起作用,“对不起啊,点了那么多,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林诚素抽了张纸巾擦手。   应该的?   沈清悦晕乎乎地眨了眨眼睛。   “你和时野看起来关系很好啊,”两个人一起往包厢走,沈清悦笑着凑过去,“你偷偷跟我说说呗,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闻言林诚素瞬间后背绷紧,不动声色地看着前面,“就是他说的那样。”   沈清悦失望地哦了一声。   桌椅局促的烧烤店内人声鼎沸,一路走到包厢门口,林诚素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试探,“你喜欢时野,想追他?”   问完他转过脸,对着泛黄的墙壁郁闷地出了口气。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林诚素回头,看见沈清悦害羞地低下头,眼神说不上是落寞还是洒脱。   “没啦,就是平时大家一起开开玩笑,过个嘴瘾罢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我哪儿敢啊,时野他那么优秀!”   被揉搓了一晚上的心脏在胸腔里轻飘飘地弹了几下,林诚素看着她,轻声问,“他大学时是什么样的?”   “就很厉害啊,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考试永远是第一,”沈清悦满脸憧憬地回忆着,“也就我们上大学那会儿网络没现在这么发达,不然按照他的受欢迎程度,高低得上个热搜什么的。”   这么优秀,难怪会被警队选去当卧底,执行那样艰巨的任务。   而且性格还这么温柔,林诚素垂眸,“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吧?”   “岂止是多啊,是连路过的蚂蚁都忍不住要过去看几眼的程度,”沈清悦夸张地比划了两下,转过身,对他无奈地笑了笑,略显落寞的眼中透出潇洒与坦然,“所以啊,我根本想象不出,究竟什么样的人,最后能和他走到一起。”   .   “路上小心。”   时野靠在林诚素身上,笑着冲大家挥手告别。   “你们也是,到了记得发消息!”周奕辰回头摆摆手。   沈清悦捧着手机,“我给你拉群里了啊!”   “知道了!”时野举起手机晃了晃。   林诚素只喝了瓶果酒,等到晚上十点多散场,酒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   车子停在路边,先把脚步踉跄的时野塞进副驾,他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探身帮他系安全带。   今晚这场酒喝得酣畅淋漓,时野靠在椅背上,脸上顶着两。   坨醉。   红,林诚素忽地靠近,鼻尖拂过一阵熟悉的橙香,让他不由自主追着那个味道将头偏了过去。   滚。   烫的。   chun。   擦。   过冰冷的耳廓,触。   感微。   弹,时野惊奇地咦了一声,醉醺醺地睁开了眼睛。   林诚素抽安全带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歪过脑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路灯从车前窗洒落,逆光中,时野瞳孔漆黑,将人迷。   离地望着,林诚素和他对视片刻,猛地。   抽。   身。坐了回去。   时野还在回味刚才闻到的幽香,和平时在家里闻到的不一样,被体温熏染过,添了份厚重绵长的韵味,更好闻。   也更诱人。   林诚素满脸通红地抓紧方向盘,紧跟着,听到身边人嘿嘿傻笑两声。   他用余光小心翼翼看过去,看见时野又笑了两声,然后头一歪,顷刻间车厢内鼾声如雷。   “……”   车水马龙的大街,黑色奔驰亮起灯,眨眼汇入到车流当中。   马路对面,茂盛的灌木丛后,悄然探出的黝黑镜头仿佛一只窥视的眼,追随着渐行渐远的车身,无声闪烁着。   .   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回去的路上林诚素一直都心不在焉。   半个小时后,他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苦恼地看着靠在那里昏睡不醒的时野。   “时野?”他钻进车里,轻轻推了推时野。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人居然一推就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到他不知为何又是傻笑,然后非常自觉地朝他抬起了两条软绵绵的手臂。   林诚素,“……”   原来这人喝醉后会变傻。   将人艰难地移出副驾,林诚素锁上车,半搂半抗着人高马大的时野,慢慢朝小区大门走去。   初冬夜风寒凉,刺刀般刮过鼻尖时总带着几分香甜,时野很喜欢这个温温软软的味道,让他觉得舒服又安心,忍不住就朝林诚素身上靠了过去。   冰凉的鼻尖轻。   蹭颈侧,还会在他耳边低沉地痴笑,林诚素梗着脖子,硬是无视了小区门口几位保安无语的凝视,满脸通红地扛着这人从他们面前艰难飘过。   “电梯到了。”   寂静的楼道内,看着电梯门哐啷一声摇摇晃晃打开,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的林诚素几乎要喜极而泣。   胜利在望,他深吸一口气,费劲地拖着时野朝里走,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后倒了过去!   眼看就要摔倒,电光火石间,林诚素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活以及强悍,一手搂紧时野,一手抓住横杆,带着他猛地折身!   后背撞在电梯墙上,腰侧刚好磕。在坚硬的横杆上,痛得林诚素当场发出一声惨叫!   然而不等他挣扎起身,紧跟着眼前一黑,原本斜靠在身上的人就这样一头扎进了他的颈窝。   ...林诚素全身僵硬,余光里,老旧电梯门哆哆嗦嗦关上,霎时笼罩而来的寂静将两人紧紧包裹。   ...他脸颊通红,忍不住小声吞咽了一下,拼命忽视时野,伸手去够旁边的按钮。   而时野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他被那骤然间变得厚重绵长的甜香惊醒,这味道实在好闻,令他心安又陶醉,醒来后,他下意识地侧过脸...   ...   ......   时野下意识收紧手臂,随即将对方更加用力地揉进了怀中。   --------------------   遇事不要慌,保持微笑 第39章   林诚素一脸震惊,整个人僵在那里,感受时野将脸埋在自己颈窝深处。   “时野——”   ...   林诚素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明明知道时野醉了,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但还是难以克制住地...低下了头。   脸颊随即被印下湿润的痕迹。   接下去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时野猛地站直了,高大的身影在眼前骤然间挺拔,林诚素情不自禁抬起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   ...时野眉心一皱,下意识地急切追寻,随即下一秒,一只手便捧住了他的脸。   掌心光滑细腻,时野在醉梦中轻笑,兴奋地收紧手臂,跟随着对方指引,偏头<3住了。   那双印象中无比柔软的唇。   ...   电梯发出哐一声巨响,时野愕然睁眼,紧跟着...被拖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   ...   ......   时野将人放开一瞬,偏头在他耳边哑声轻笑。   ...   周身环绕的香味仿佛温暖湿润的潮,驱散冬夜刺骨的寒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野的眼前一片雾色朦胧...。   ...   ......   ...隔着衬衫,觉得不够,他指尖熟练地一挑,挑开衬衫纽扣...。   ......   ...电梯不断发出哐啷巨响,...突然,林诚素惊醒般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推开了时野!   他这一下是发了狠的,时野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   两道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内交错,林诚素看着时野,衬衫崩开的两颗扣子正好在胸口的位置。   时野的手掌在那处来回摸寻的触感仍旧清晰,湿润的眼底哀切翻涌,林诚素低头捂住脸,颤抖着一只手迅速系上了扣子。   直到身体彻底恢复平静,他才再次抬眸看过去。   时野微醺的瞳孔正茫然地注视着他。   似乎终于清醒过来,全然忘了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时野迷茫地上前,抬起手,温柔地拭去林诚素眼角的泪光。   “怎么哭了?”他低声问。   浓郁的酒味飘荡在空气中,意识却从迷醉中被强行剥离,林诚素摇摇头,咬牙托住他不断往下沉的身体,伸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开始运行,时野晕乎乎地靠回到林诚素肩上,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断片几秒。   到了公寓门口,林诚素打开门,搂着他朝卧室走。   他们今晚出门时忘了关上客厅窗户,茶几上新买的花束簌簌抖动,冷风稍稍搅动,霎时满屋都是一股淡淡的橙香。   “还是你身上的好闻。”时野迷迷糊糊地傻笑。   林诚素没听清,停下脚步看向他,“你说什么?”   时野却皱起眉,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猛地推开他冲进了浴室。   浴室里随即传出剧烈的呕吐声,林诚素慌乱地追过去,从架子上随手拿了条毛巾,跪在地上帮他拍背顺气。   等时野吐完,林诚素帮他擦了擦脸,实在有些弄不动他,于是将人摁到一旁矮柜上坐下,然后脱下外套开始清洗地上的残局。   时野就这样半梦半醒地靠坐在墙边,微醺的瞳孔一瞬不眨,看着林诚素忙碌的背影,突然,鼻尖动了动,觉得周围怎么臭烘烘的,低头一闻,差点当场吐出来。   林诚素忙着收拾,没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等他总算收拾完,盖上马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回头,看到一大片小麦色肌肤朝着这边开心地晃了过来。   “时野!”   林诚素瞬间炸毛,惊慌失措地转过身。   时野喝醉了本来就走不稳当,被他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块头一个趔趄,直接朝他劈头盖脸地压了过去!   混乱中林诚素反手想要扶他一把,结果一抓抓到一团半软不软的东西。   “…………”   时野茫然低头,“嗯?”   下一秒,头顶仿佛刮过一阵旋风,他眼神迷离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螺旋升天般无声尖叫着飞出了浴室,过了几秒,又无声尖叫着转了回来。   林诚素满脸爆红,一把将他推进浴缸,开水,调试温度,放花洒,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当着他的面刷拉一下用力拉上了浴帘!   一屁股坐到马桶上,林诚素双手捂住脸,低头崩溃地嘤了一声。   隔着浴帘,水声老老实实地哗啦作响,一切都让人觉得无比正常。   刷!   “我洗完了!”   起身正要将浴巾隔着浴帘递过去的林诚素浑身一颤,手里的浴巾猛地一甩,将这个可恶的家伙从头罩到脚。   时野摘下头上的浴巾,茫然又无辜地看着夺门而逃的林诚素。   洗过澡,时野低头闻闻自己,香喷喷的,一脸陶醉地被林诚素塞进了被窝。   “睡吧。”还在想着刚才电梯里的事,将人裹得像个蚕宝宝,林诚素拍了拍被子,满身疲惫地往外走。   人是醉着,但是感觉依然清晰,忽然觉得这样很不习惯,时野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将人拉住,“你去哪里?”   “我去洗澡。”林诚素用力挣开他的手。   时野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出去,看着浴室门关上,直到里面传出水声,才失落地闭上了眼睛。   浴室里,热气升腾,温热的流水包裹住细腻的泡沫,顺着洁白莹润的肌肤自下而上流淌。   林诚素抬起头,在热水的冲刷下轻轻做着深呼吸。   脑中浮现刚才时野朝自己走来的画面,...,不过仓促一撇,却像是烙印在心底,惹得他蠢蠢欲动。   电梯里那个吻几乎切断了他所有幻想,然而低头看向下面,林诚素灼热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叹息着,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哗啦啦啦——   林诚素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听着浴帘外面激情澎湃的水声。   憋了这么久才想起这泡尿,时野疏解完浑身松快地吁了口气,然后脚步踉跄地转过身,撩开浴帘去看正在里面洗澡的林诚素。   他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想找他,倏地对上一双震惊的瞳孔,时野咧开嘴,朝他嘿嘿傻笑两声,“我尿尿,尿好了。”   “…………”   一只手揪着浴帘,时野舔舔嘴唇,想问他什么时候洗完,他好等他一起睡,“你——”   一堆瓶瓶罐罐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   时野被砸懵了,跌跌撞撞往后退,最后一只空沐浴露瓶砸在他额头上,咚一声,直接把他砸出了浴室。   这一晚,林诚素气到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到半夜两点还没睡着。   夜深人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他,还在瞪着天花板又气又委屈地做着深呼吸。   突然,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让他心神一颤。   林诚素迅速闭上眼睛,拉起被子盖住自己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然后偷偷竖起了耳朵。   咯吱——客卧的门悄悄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出来,手里拖着一只枕头,脚步踉跄地往沙发这边摸了过来。   客厅里都是林诚素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时野晕乎乎地走到沙发跟前,看着上面那个蜷缩着已经熟睡的身影,先是陶醉地深吸一口气,闻了闻这个味道,然后小心翼翼蹲下去,撩起被脚开始琢磨怎么把自己塞进去。   枕头好像放不下啊?那就不要了,反正他们可以一起枕一只,研究了半天,时野甩手丢掉枕头,有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脑袋往前一扎,扑通一声,一脸幸福地钻了进去。   轰!   香香的,还很软乎。   终于成功钻进了被窝,忽的,时野脸上的笑容凝固,转而皱了下眉。   怎么这么冷?   他醉醺醺地睁开眼睛,看着月光下林诚素朦胧的面庞,着急想帮他暖暖,于是把自己那么大一个块头直接压到了人家身上。   怀里的人软得像一团棉花糖,还是香香的橙子味,时野忙活了半天,心满意足地搂住林诚素的腰,拿微凉的鼻尖在他温热的颈间流连嗅探。   怀里的人突然哑声开口,“时野。”   “你没睡啊?”时野惊喜地睁开眼睛,看见林诚素居然醒着,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距离这样近,比平时都更加亲密,就连呼吸都互相纠缠。   被窝里不断涌出浓郁的甜香,混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断了电的记忆消失在醉梦中,却在身体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条件反射,...,时野看着林诚素湿软的眼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掌心揉在泛红的眼尾,他心疼地问,“冷不冷?怎么睡在——”   ...   ......   时野惊讶地看着他,微醺的瞳孔在月光下震动,感觉到了林诚素身上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逆光中,林诚素琥珀般浅亮的瞳孔释放出摄人心魄的气息。   空气陡然间变得厚重,清甜的橙香变得糖浆般粘稠...,时野看着他,突然有些贪恋,猛地收紧了手臂。   林诚素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   ...时野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处,随即被他抓住左手,用力摁在了上面。   “感受到了吗?”林诚素的声音在颤抖。   这是平坦的,属于男人的胸膛。   ...   时野抬眸,迷离的目光中透出茫然。   见状,林诚素的双眼再次变得暗淡。   果然,他还是不能接受——扣着时野手腕的指尖落寞松开,就在这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时野猛地翻身,直接低头<3在了他的唇上!   ...   ......   “时野!”林诚素猛地推开他,通红的双眼用力将他微醺的瞳孔盯住,“我是林诚素!是个男人!”   时野...看着他,瞳孔深处危险地发红。   “林诚素——”   磁性暗哑的嗓音,他一遍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胸口霎时一片滚烫,烫得心尖颤栗,泪光在眼中激荡,这一次,林诚素扬起下巴,不顾一切地迎上了时野!   ...   ...   ......   时野凝视着林诚素,从脸颊两侧滑落的汗水低落在他脸上。   仿佛眼泪,林诚素睫毛一颤,刹那间热泪盈眶。   “时野——”   他勾住时野的脖子,抬头亲吻他汗湿的面庞。   ...   ...   ......   时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将这画面深深印在心底。   ...   ......   ...   ......   他要时野,他要感受被他竭力保护后又亲手撕裂的疯狂。   这是只有他才拥有的时野。   ...   ......   时野喊着林诚素的名字,又听着他的嘴里不断喊着自己的名字。   ...   ......   他紧紧搂住时野,用破碎的声音,“撕碎我——”   ...   ......   ...   ......   时野久久不能平静,发亮的眼眸凝视着他。   ...用掌心抹去他眼角的泪光,颤抖着吻在了他的唇上。   “时野,我好开心。”耳鬓厮磨,他听见林诚素在自己耳边说。   夜深人静,...指尖在月光下触碰,一寸一寸。   纠缠在一起,最后用力收紧,直到十指相扣。   --------------------   哟吼!   时野:我一直知道是你啊,傻瓜   开篇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一部分以交代背景和过去为主,顺便埋了很多梗,话说看了这么久你们没有疑惑吗,说好的主攻呢,刑侦呢,悬疑呢?因为正文主线从43章正式开始。   这边再次强调一下,之后的主线剧情里,每一个案子都与现实无关,纯架空,不要代入不要发散,没有写的就是没有!   42章之后,时间线将去到三年后,时野荣升市刑侦大队第一支队总指挥,林诚素浴火重生归来,双强极致拉扯,另外还有一个梗在等着你们。   反正我已经激动起来了,让我们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第40章   晨曦透过浓重的雾色,在幽暗的山林深处缓慢铺开。   林家大宅一如既往,庄园内,园丁们井然有序地收拾着花草,小心翼翼用剪刀修剪流淌露水的枝丫。   这些花草昂贵而又稀少,剪坏一只,那栋宅子内期期艾艾的幽怨哭声不知又要飘荡多久。   厚重的大门严丝合缝,优雅的古典乐像是关在古旧铁匣中,沉闷地在其中回响。   大门开启一道缝,音乐声顺着门缝流淌而出,一个年轻的身影捧着酒器悄无声息出来,看见门口停着的红色跑车,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少女捂住嘴,震动的瞳孔看向车厢内,发现没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了?”   年老的女佣紧随其后,在她身后关上门,看见那辆跑车也是大惊失色。   “他不在。”少女余惊未消地对奶奶说,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光。   “哎,”老太搂住孙女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转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今天怎么回来了?”   而且这么早,连他们都才刚起就到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二楼夫人的房间。   “昨晚又闹了半宿,我看老爷也是一夜没睡,许是被叫回来看夫人的。”女佣猜测道。   “我看做完这段时间,你还是回老家,跟着你二叔进厂吧。”   身后的林家大宅屹立在山林呼啸的寒风中,厚重如一副色调幽暗的油画,两个人朝着庄园西侧收纳清洁用具的小楼走去,身影渐行渐远,老人叹息着叮嘱孙女,少女随即开心地点了点头。   哒,哒,哒——   一缕晨曦印在复古华丽的壁纸上,钟摆晃动,古董壁钟上的时针渐渐走向七点。   林霄翔端坐在书房内,深刻古板的眉眼沉凝冷肃,一双苍老幽暗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红木桌。   几张照片摊开平铺在上面,两个男人,姿态那样亲密,勾着肩搭着背,在明晃晃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在车内,搂作一团的下作姿势像是在亲吻。   抓着拐杖的手隐隐颤抖,红色玛瑙戒指在晨光中折射出泣血般刺眼的光芒,“畜生——”   “简直,简直是——”血气上涌,林霄翔猛地闭上眼睛,枯树般的身体不禁晃了晃,“伤风败俗。”   “爸!”一个身影窜过去,林浩泽蹲在林霄翔面前,一脸关切地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您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简直是胡闹!”伴着林霄翔震怒的声音,手中拐杖赫然砸落地面,发出砰一声巨响!   他知道林诚素是同性恋,注定无儿无女的孤寡命,既然如此,这些年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早当没有了这个儿子,然而当现实赤裸裸地被摆到面前,林霄翔只觉得一张脸皮仿佛被人生生撕碎。   林家世代豪门,他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允许这种人来败坏林家的声誉!   林浩泽观察着林霄翔的脸色,趁机在旁边加柴添火,“幸好我在杂志社认识人,把这些照片都截了下来,否则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林家,”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好似义愤填膺又难以启齿,“我们林家有个——”   “行了。”林霄翔打断他。   林浩泽挑了下眉,听话地闭上了嘴。   昨晚孙思灵又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夜,林霄翔早已年迈,此刻精神疲惫地坐在那里,苍老的面庞皱纹深刻,像山林间腐朽的枯木,显得越发冷酷。   深吸一口气,他睁开眼睛,看向林浩泽的眼中多少有几分欣慰,“你做得很好。”   林浩泽咧开嘴,“都是应该的,爸!”   “把这些都拿走!”林霄翔抬手一扫,将那些照片尽数扫落在地。   就这样?   漆黑的眼珠在暗处诡谲地转了转,林浩泽今天的意图远不止于此,“爸,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林霄翔说着从椅子上起身,一只手撑着林浩泽递过来的手臂,板着脸痛斥,“以后这些脏东西,别拿到我的面前来!”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是和他登报断绝关系,人家也知道他是林家的人。”林浩泽扶着他往外走,忿忿不平地嘟囔道。   “那要怎么办?”林霄翔胸口发闷,忍不住皱起眉,抬手捂了下心口。   林浩泽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眼底的阴冷在嫉恨中翻涌,想起世纪旋瑞那栋气派非凡的总部大楼,他心里蓄积多年的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燃烧起来。   “爸,我听说有个办法。”他上前一步,在林霄翔疑惑转头的瞬间,一脸神秘地凑了过去。   .   “林总,造型师和服装师下午三点左右会到你那里,另外晚宴那边,酒店经理刚才打电话问我——”   “嘘。”   林诚素从浴室出来,走路的姿势有些缓慢。   唐菲随即在电话那头噤声,他轻手轻脚来到卧室门前,伸手推开门。   别吵醒他。   看着床上那个昏睡的身影,林诚素脸上漫起一阵甜蜜幸福的笑意。   电话那头,唐菲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等了片刻,压低声音询问,“林总?”   关上门,林诚素红着脸穿过满地狼藉的客厅,走到沙发那里,刚准备坐下,想了想,拿起一旁的靠枕,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了下去。   唐菲听着对面窸窸窣窣不断的小动静,“……”   下面还是很不舒服,费半天劲调整好姿势,林诚素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他语气严肃地开口,“酒店那里什么事?”   唐菲,“……”   两个人再次确认了一遍今天晚宴上的流程,挂电话前,唐菲突然想起来,“哦对了林总,还有一件事,你上次订的那款游戏机已经到了,刚才游戏厂商那边来电话,我让他们周一快递到公司。”   “已经到了?”林诚素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卧室的方向。   他从不玩游戏,那款游戏机是给时野买的,还没发布的预售款,网上预售几个月前就已经售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到。   明天刚好是周日,他们可以在家玩一整天,这样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想到这里,林诚素撑着沙发扶手小心翼翼起身,“不用了,我去拿。”   “现在?”唐菲有些惊讶。   “他们上班了吗?”林诚素脚步一顿。   “上班了,”唐菲转而建议,“还是我去吧?我下午拿好直接去你那里。”   林诚素想第一时间亲手把这份礼物送给时野,“你把地址发给我。”   唐菲只好一脸疑惑地开始翻手机,“稍等一下,林总。”   挂了电话,林诚素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   两个人昨晚一直折腾到天亮,从客厅到浴室再到卧室,时野蓬勃的体力值彻底清空,此刻睡得可以说不省人事,林诚素悄无声息地在衣柜里找到衣服,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弯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阳光铺满整张床,林诚素温柔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英俊的侧脸,最后落在唇角的伤口上。   林诚素脸颊泛红,忍不住伸手过去,用指尖在那附近轻轻揉了揉。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攥住了。   时野没醒,将他的手抓住后送到唇边,没有意识地亲了亲。   林诚素忍不住笑起来,明亮的眼眸里含着幸福的笑意,低头在他脸颊上亲吻。   “等我,很快就回来。”   睡梦中,时野发出一声喃喃,像是应了,却将他的手更深地拥入怀中,不愿他离去。   忍不住又将人看了许久,林诚素起身,柔软的手背擦过粗糙的掌心,最后还是悄然离去。   卧室门再次关上,床上,时野紧锁的眉心怔忪一瞬,怅然若失般,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昏睡。   .   游戏公司的位置有些偏远,在距离市中心需要开车四十分钟左右的一片高科技产业园区内。   高架上,林诚素专注地开着车,看了眼汽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   现在不过早上八点,等他拿到新游戏机回到家,时野应该还没醒,刚好能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断在脑中徘徊,像美好的画卷在月光下笼罩着温柔的光晕,时野滚烫的拥抱和亲吻,还有留在身体里的温度仍旧清晰,让他抓紧方向盘,在明亮的晨光中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   叮。   摆在副驾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林诚素盯着路况,很快前面就是通往科技园区的闸道出口,他将车拐到第三车道准备下高架,拐弯时顺便往身旁座位上瞟了一眼,目光随即定格住。   林霄翔。   心跳骤然间加快,眼底随之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一时间林诚素甚至忘了将视线转回到路况上!   滴——!   尖锐的鸣笛声破空响起,一辆白色轿车擦着他的车身疾驰而过,车前窗后方,司机正惊恐地用力摁着喇叭!   林诚素猛地回过神,抬头的瞬间瞳孔一缩,立刻朝右侧猛打方向盘!   车子呼啸着冲下了高架。   浑身冷汗淋漓,林诚素用力抓着方向盘。   刚才就差半秒,他就要车毁人亡!   惊魂未定中,他将视线再次投向副驾,生怕是自己眼花。   手机屏幕,赫然是林霄翔三个字。   几分钟后,林诚素将车急急忙忙停在路边,一把抓起副驾上的手机,充满期待地点开了短信。   【林霄翔:最近怎么样?】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主动关心,林诚素在惊喜中捧着手机开心地笑了,敲打键盘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回复道:【公司里一切都很顺利】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发过去,【父亲您呢?最近天气凉,要多注意身体。】   一句父子间最寻常不过的问候,却让林诚素紧张得呼吸都凝固了,用力攥着手机等了几秒,林霄翔回复的语气里透出责备,【昨天受了风寒,刚才医生来过,咳嗽得很厉害。】   林诚素脸色一变,立刻给林霄翔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却被挂断。   林诚素看着手机上林霄翔发来的短信,不敢再打过去。   爸爸生病了。   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思考片刻,林诚素丢下手机,一脸焦急地抓住了方向盘。   清晨路边的早餐店,老板忙碌地准备着客人的餐食,笼屉打开,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喷涌而出,卷着香味朝着马路上飘荡过去。   林诚素的车呼啸着驶离路边,身后,热闹的烟火气腾然飘远,黑色奔驰再次冲上高架,这一次朝着郊区深山,林家大宅的方向。   --------------------   林诚素做了这辈子最错的决定 第41章   日头渐渐滑向天空正中,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小区花园内遛弯的人也多了不少。   周六,隔壁幼儿园不开门,时野躺在床上,被楼下几位老太的聊天声吵醒,刚从超市回来,噢哟,今天的大白菜一块二一斤!   接下去,他又成功得知了鸡蛋半价促销已经买完,新打折的苹果不太新鲜等等一系列居家生活实用信息。   迷迷糊糊地,他嘴角含笑,伸手去找林诚素。   手掌贴着光滑的床单过去,只摸到枕头一角,时野揪了揪,再一摸,随即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半张床,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十分钟后,时野嘴里叼着牙刷从浴室出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心紧紧拧着。   为什么不接电话?   沙发上还是昨晚混乱不堪的模样,只一只靠枕老老实实倚在扶手边,想起昨晚这只靠枕的作用,时野神情微妙地清了清嗓子,坐过去抓过那只靠枕搂进怀里,转手给唐菲打去电话。   周六上午接到他的电话,唐菲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林总啊,”正在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她在家敷着面膜,头顶的八卦天线疯狂转动,“别担心,他临时有事,估计很快就回去了!”   她在心里尖叫:啊啊啊啊周六,周六!这是住到一起了吧!是吧!是吧!难怪林总一大早迫不及待要去拿那个游戏机!!   昨晚那样亲密过,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都害臊,结果醒来人却不见了,时野多少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倒下去,将大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羊绒毛毯。   那上面都是林诚素的味道,他一边细细闻着,一边松了口气,“什么事?”   “这个嘛,”唐菲三缄其口,很有心眼地,主动给自己找糖吃,“等他回去你不就知道了?”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鼻尖蹭着毛毯,时野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痞痞地,带点期待的窃喜,电话里语气倒是一本正经,“哦好,我知道了,那晚上见。”   果然住到一起了!!!   “晚上见!”唐菲在客厅愉快地转着圈圈,手指一点挂了电话。   【在哪里?】   发去的消息再次石沉大海,时野对着手机屏幕郁闷地皱了皱眉。   林诚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想起周一就要去队里报道,时野在家草草地吃了顿早饭,慢悠悠地溜达着去了市局。   这群刑警大队的警察们恢复能力惊人,昨晚一个个喝得头重脚轻,今天办公室里齐刷刷一个不少。   周奕辰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路过时拍了拍时野的脑袋,“别偷听,也别偷看!”   时野坐回去,一脸乖巧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还没正式办理入职,规矩还是要的!”丢下这句话,周队的身影消失在队长办公室门边。   他一走,时野立马腆着脸往张岩身上蹭,“给我看看!”   “不行,真不行!”张岩誓死守护手里的文件,“被老大知道了要吃处分的!”   时野幽幽怨怨地瞪着他,“我们同窗四年的情谊——”   “你舍得让我吃处分?”张岩呲溜一下窜出了办公室。   溜这么快?!时野眼疾手快没抓住,伸出的手懊恼地攥紧拳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干嘛去?!”   走廊里传来张岩的声音,“去法医部找林医生!”   沈清悦滑着椅子过来,“男神,一会儿中午去吃火锅啊?”   一听见火锅,时野顿时来了兴致。   他有几分拖腔拿调地啊了一声,掏出手机给林诚素发消息,“我问问啊——”   问谁?   沈清悦探头,随即看他小心谨慎地捂住了手机屏幕。   “马上年底案子要多起来了,你这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入职了吗?怎么样,最后浪一波?”沈清悦捧着脸朝他挤挤眼睛。   隔壁同事闻声而来,“那就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羊蝎子火锅呗,就在隔壁那条街,还挺好吃的!”   羊蝎子火锅啊,时野笑着打字,抓着手机等林诚素消息,那边沈清悦数完人头,激动地跟电话那头的老板订包厢,“对对对,还是要包厢,总共九——欸不对,老板你等等,”她突然放下电话,“男神,你问问林诚素去不去?”   时野放下水杯,“问了,不过他有事好像来不了。”   “啊?”沈清悦凑过去低声解释,“我是这么想的,昨天烧烤是他请的客,今天这顿火锅就不让他付钱了,咱们一起回请他一顿。”   “没事,他不在意这些。”时野笑着说,又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消息,于是哗啦抖开桌上最新一期的警队时报,将脸埋了进去。   沈清悦的视线在他神情荡漾的脸上转了转,一脸狐疑地重新拿起电话,“那老板我们还是九个人,嗯对——”   中午到了饭点,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出大楼,往市局大门的方向走。   “老大,我跟你的车,我不做刘畅的车,上次坐一趟差点要了我的命。”张岩扒着周奕辰的手臂。   刘畅瞪大眼睛,“我那车技追劫匪杠杠的,当年要不是靠我——”   “市区飙车惊情三十分!”所有人异口同声。   刘畅一脸陶醉地在空气中画了个休止符度,“欸对,当年汇行金库被劫那几千万怎么追得回来?!”   市局门前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时野一个人坠在最后,望着大门右侧那个位置。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孤寂的身影倚在车上,瘦得那样单薄,却从骨子里透出让人无可奈何的倔强。   “这么多天了,那个人到底是在等谁啊?”   “看这架势,估计是在等女朋友吧——”   嘿嘿。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时野,你坐我的车!”被一众人嫌弃的刘畅过来,手臂往他脖子上一勾。   时野移开视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愉悦地点点头,跟着他去停车场拿车。   半个小时后,慢悠悠才到的张岩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弯着腰,生无可恋地扶着路边的大树干呕。   “呕——”   “合着我们刚才说了半天,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张岩感叹。   “你们不觉得他今天看起来有点儿怪怪的吗?”沈清悦捏着下巴表示疑惑,“一副,嗯——”   “一副什么?”周奕辰停好了车过来,看着她问。   “呕——!”   不等沈清悦想到措辞,一群人就被时野一声惊天动地的干呕重新吸引注意力,然后齐刷刷叹了口气。   “好点儿了没啊?”包厢里,沈清悦担忧地用手里的单子给男神扇风。   时野吐得脸色发白,一旁罪魁祸首愧疚地递过来一杯温水,刘畅唏嘘,“我看你这抗压能力也不太行啊——”   随即在一桌人谴责的凝视中乖乖闭上了嘴。   时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清了清酸疼的嗓子眼,“没事,已经舒服多了。”   “那就别喝啤酒了吧,我给你点果酒算了。”张岩用笔在单子上哗啦。   不等时野开口,周奕辰一点头,“对,啤酒喝了是催吐的,给他点瓶果酒,我记得是不是有那个橙子味儿的?刚好给他压一压!”   时野,“……”   片刻后一瓶橙子味果酒摆到面前,服务员打开瓶盖,时野出神地看着,闻到升腾的酒气中冒出一股淡淡的甜香,裹着风霜般凌冽的寒气。   一如昨晚最后那个吻。   指尖捏着水气凝结的酒瓶,他的眼前浮现出林诚素湿润的双眸。   目不转睛地将他凝视着,斑驳的月光轻轻碎在湖面,缱绻爱意都浸在无尽的粼粼碎光中。   屋内炙热的空气中飘荡着挥之不去的旖旎气息,夜风吹入窗缝,一寸一寸撩拨滚烫的肌肤,鼻尖拂过温厚的橙香,时野脸颊冰冷,因为沾了他的泪,嘴唇和那处却滚烫——   “我知道了!”沈清悦猛地一拍桌子。   时野吓了一跳,猛然间从记忆中抽离,抬头一看,发现她正一脸惊奇地用手指着自己。   “男神你不对劲哦!今天一上午都是这副怅然若失少女思春的样子!”   “……我哪有?”时野眼神躲闪。   沈清悦叉着腰,“你刚刚摸自己嘴唇了!”   时野浑身一凛,有吗?!   果然有鬼!见状沈清悦盯着他眯起眼睛,乘胜追击,继续审问,“说,是不是有暧昧对象了?!”   “哦?!”一桌人立马摆出集体审讯的架势,“时野你谈恋爱了?!”   周奕辰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调侃的语气,学着时野昨晚的样子一脸正气凌然,“胡说,当代优秀青年宗旨,先立业后成家,坚决不谈恋爱!”   “嗷嗷嗷!”   时野瞬间炸毛,“我,我,我——”   被他们拱得满脸通红,他二话不说举起面前的酒瓶,吨吨吨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一整瓶下去!   “…………”   推门而入的服务员见到这架势,脑袋一缩又退了出去。   一桌人目瞪口呆。   半晌,张岩手里捏着的筷子掉在桌上,“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   “嗯,我到了,”时野快步走出电梯,“明天啊,”他停在家门口,想都不想,“明天不行,我直接周一不就去报到了吗?”   挂了张岩的电话,他站在门口,有些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钥匙。   楼道内寂静无声,只一整串钥匙捏在指尖哗啦作响,时野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好像没回来?于是伸手推开家门。   咯吱一声,凌冽冷风拂面而来,屋内一室清幽。   阳光落在铺着毛毯的沙发上,在寒意渐起的初冬仿佛一片细雪。   出门前忘了关窗了。   时野不禁打了个哆嗦。   视线在客厅匆忙扫了一圈,没看到林诚素,他低头摆弄了几下钥匙,然后将钥匙连着外套哐啷一声丢到门口的柜子上,脱了鞋朝里走去。   “林诚素?”   屋里屋外绕了一圈,最后他停在客厅里,皱着眉一脸纳闷地掏出手机。   怎么还没回来?   一边给林诚素发消息,他一边转身,扑通一声栽进了沙发。   小狗似的,鼻尖有意无意在那毛毯上轻嗅,发完消息,时野攥着手机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茶几,白色小花随风摆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时野慢慢闭上眼睛,指尖在毛毯上来回摩挲,柔软的,像是他的发丝。   脑海中的画面再次回到昨夜,林诚素就是在这个位置,将柔软纤细的指尖不顾一切插入他的发丝,冰冷的肌肤在后脑勺上激起一窜电流般的刺痒,将他用力摁向他的唇——   林诚素的唇。   吐息间有股清甜的香,意外的滚烫,也如意料之中的柔软。   月光下,他被温暖熟悉的香味包裹,眼前那双浓密的睫毛,犹如沾着晨露的蝶翼簌簌抖动,林诚素很激动,吻得毫无章法,颤抖着撬开他的唇缝,将他拖入更深的漩涡之中——   鼻尖浮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寂静的客厅,时野沐浴在阳光中,笑着将脸埋进靠枕里,整个人在沙发上用力扑腾了几下。 第42章   清晨时山区刚下过一场雨,柏油马路两边泥泞的土壤里积满大大小小的水洼,头顶树冠遮天,到这处从云层落下的光束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斩断,幽林间野兽低沉的叫声时断时续。   呜——!   马达声轰鸣而来,下一秒,一辆黑色奔驰拐过有些崎岖的山路,急速转动的轮胎碾过水洼,呼啸着朝着山林东面的方向狂奔而去!   沿路枝丫被扬起的风拍打得四散飞舞,一只松鼠从树上跌落,落在水洼里,揣着一枚松果直立起身,茫然地望向轿车绝尘而去的方向。   副驾上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林诚素一脸焦急地看着前方,听见声响将手伸过去,屏幕随之亮起,显示新收到一条消息。   他拿起手机瞄了眼右上角的时间,发现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于是一边开车一边迅速划开手机屏幕。   谁知软件打开,看到时野居然已经发来了一堆消息,其中还有几条语音请求。   林诚素愣了一下,想打电话和他说明情况,手指刚按道通话上,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将同时野的对话框顶到了下面。   【林霄翔:你到哪里了?】   树林深处,一栋古朴奢华的宏伟建筑自树浪尽头缓缓浮现,林家大宅就在眼前,见状林诚素抓住手机反扣在方向盘上,一踩油门加速冲了过去。   铁门晃晃悠悠朝两侧打开,林诚素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庄园,视线最后,大片浅灰色的云堆积在天空,是要下雨的征兆,林家大宅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静默沉肃地伫立在深处,仿佛一个巨大的,死气沉沉的腐朽铁盒。   车子缓缓朝里面开去,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片刻后,空气中果然飘起雾蒙蒙的小雨,灰暗的阴云沉甸甸坠在头顶。   自从十七岁被林霄翔送去英国念书,这些年林诚素很少回到大宅,无数记忆纷沓涌现,从他五岁那年第一次踏入这里开始,双手不自觉抓紧方向盘,林诚素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庄园,心里惦记着林霄翔的身体,不禁默默加快了车速。   细雨无声拍打车窗,留下密密麻麻歪斜的湿痕,大宅附近静悄悄的,林诚素将车停在大门前,下车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冲上台阶快步往里走。   “好久不见。”   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冷风而来,古怪的音调里透出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林诚素脚步一顿,回头看见拐角幽暗处冒出一张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面庞。   林浩泽明明年轻气盛,张扬跋扈的眉眼却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就这样微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群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保镖,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边,还有几张陌生面孔,站在最后面的阴暗处一动不动,冰冷审视的目光不断在他脸上徘徊。   林诚素不动声色地看了那群人一眼,目光落回到林浩泽身上,凝视着他满怀讥诮的双眼,语气平静地开口,“浩泽。”   就是这个讨人厌的样子!林浩泽眯起双眼,双手在裤兜里狠狠攥了一把。   尽管名不正言不顺,但林诚素长子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父亲为了家族声誉严令禁止他和母亲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是凭什么?一个外面女人生的贱货,要不是借着林家的声势,林诚素和他那个公司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林浩泽不甘心,这里明明只有他才名正言顺,林诚素有什么资格成为外人口中那个足以同他争抢这份家业的林家长子?   想到这里,林浩泽眼中难掩怒火。   今天,他要彻底断了这人的奢望!   “父亲生病了,我回来看看。”林诚素说完神情间不禁浮现几分关切,“他在哪里?书房还是卧室?”   “是真的关心还是想趁机回来巴结?”林浩泽冷笑一声,下巴一抬,朝着身后的人示意。   那几个壮汉见状眉眼一凛,随即呈包抄之势朝着林诚素围了过去。   林诚素脸色一变,立刻警惕地向后退去,“你们干什么?”   看到林诚素一向清冷自持的脸上流露出惊恐,林浩泽眼里瞬间翻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抓住他!”   话音落下,一位壮汉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扭住了林诚素的手臂!   为了在林浩泽面前表现,这人用了十足的狠劲,林诚素发出一声痛呼,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林浩泽,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林浩泽双手揣兜,姿态悠闲地踱步上前,俯身看着他,嘴角恶劣的笑意不加掩饰,“你先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   林诚素怒然回瞪,用力挣了几下,随即换来对方越发粗暴的对待。   缠斗中,握在掌心的手机陡然间响起,屏幕亮起,跳出时野的名字。   摁着他的男人见状,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伴随着林诚素一声惨叫,手机掉落在地,脆弱的屏幕眨眼间四分五裂。   破碎的手机跌落在眼前,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头顶天空灰暗,大雨在山谷中肆意瓢泼,印着时野名字的手机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透出光亮的物件。   林诚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时野的名字,在内心猛然间涌起的预感中红了眼眶。   泪光在眼底打转,他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林浩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回来看看父亲!”   “他才不想看到你,”林浩泽挑眉,“赶紧带他走。”   林诚素愣住,这才注意到大门前不知何时停了辆七人座的车,方正的黑色铁皮,在死气沉沉的庄园内像极了棺材。   强烈的恐惧和不安涌上心头,他试图摆脱那些人的钳制,“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林浩泽凑近了,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轻笑,压低的嘶哑声线里透出扬眉吐气的快意,“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双眼里的不甘和嫉恨已经呼之欲出,瞳孔一缩,林诚素疯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这一刹那间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几个壮汉居然制不住他,林浩泽后退一步,皱眉看着这一切,挥挥手示意身后那几个人,“都过去帮忙!”   林家大门前顿时乱作一团,被提前遣散去附近的佣人们站在雨中,远远地,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被一群人蜂拥而上地拥堵住。   难过地背过身,老人闭眼发出一声叹息。   “作孽啊——”   “奶奶!”少女恐惧地流着眼泪,随即被老人拥入怀中,紧紧捂住了耳朵。   “别听,别看。”二十多年前那一幕犹在眼前,老人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   这本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林诚素用尽了全力抗争,在剧烈的缠斗中想去拿自己的手机。   时野——   滚烫的眼泪挥洒在碎裂的屏幕上,画面陡然间一跳,时野的名字消失不见。   “不要!”   无力伸长的手指渐行渐远,他被那群人抓住往那辆车上拖了过去。   “放开我!”林诚素一拳挥出去,然后发了疯般扑向自己的手机。   “啊!”身侧一位气质文弱的男人被这一拳打落眼镜,捂着脸跌坐在地!   林浩泽脸色骤变,看着林诚素居然真的挣脱了那群人的钳制,厉声喝道,“帮忙啊!一群废物!”   大门前打斗声呼喝声络绎不绝,忽的,哐啷一声沉闷巨响,仿佛将这荒唐的一幕摁下了静止键,一群人停下动作回头。   瓢泼大雨中,林家大门赫然洞开,林霄翔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林诚素满身狼狈,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嘴唇翕动,一声爸爸哽咽在喉,他看着林霄翔没有丝毫病态的面容,寒意从心底渗出,一寸一寸,残酷地爬满全身。   林霄翔漠然看着外面被一群人钳制的林诚素,手一扬,无数张照片在凌冽寒风中如雪花飞洒!   照片锋利的尖角擦过眼皮,在脸上留下尖锐的刺痛,林诚素低下头,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和时野。   一滴泪悬在眼眶打转,终于还是滑落,打湿了他们的身影。   “看看你做的好事!”林霄翔怒气冲天,用力一抻拐杖,“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见那些不该见的人!”   啪嗒。   又一滴泪落在照片上,彻底模糊了他和时野的面目。   林诚素缓缓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霄翔,哽咽着,喊出了这声爸爸。   “把他带走,我不想再看到他!”丢下这句话,林霄翔转身离去。   林家大门在眼前缓缓合拢,这一刻,林诚素仿佛五感尽失,下雨了,雨势迅速变得汹涌,冷冽的风刮在身上,像刀割在皮肉上,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林家大门渐渐远去,他被一只手甩进车厢内,却还在执着地望着那个方向。   憧憧黑影将他笼罩,有人将他的双手反剪,紧紧绑在了身后。   恍惚中,他茫然抬起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一个身影立在风雨中,眼底的悲凉和他如出一辙。   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火红的裙角如血色在狂风中翻卷,如诉如泣,孙思灵最后看了他一眼,骨瘦嶙峋的背影眨眼消失在窗边。   灵魂在这一刻被抽离出体内,林诚素仿佛行尸走肉,目光空洞地低下头。   下一秒,车门轰隆一声关上,冰冷刺骨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将他吞噬。   .   “我现在去游戏公司!”   砰!   公寓大门被一只手用力推开,时野快步从里面出来,脸上的神情无比慌乱,“你确定他今天没有回过公司?!”   已经下午三点了!按照约定好的行程,他现在应该已经陪林诚素回到他家为今天的晚宴做造型。   林诚素到底去了哪里?!   电话始终打不通,时野甩上门,一个箭步冲到电梯前,用力摁着按钮,抬头看到楼层数,随即转身冲进了楼梯间。   “没有!我现在就在公司,问遍了,连保洁都问了,没有人看到过林总!”唐菲在电话那头心急如焚,林诚素又一次不知去向,想起上次的绑架事件,她整个人在办公室里像是无头苍蝇般急得团团转。   低头捂住脸,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听见时野在电话那头沉声吩咐,“我们分两头,我从家里往游戏公司的方向过去,你从世纪旋瑞过去,路上多注意看两边有没有他的车经过!”   “好!”唐菲慌乱应下,挂了电话直奔向电梯。   不安的气氛在公司内蔓延,周末还在加班的几位员工茫然地看着总秘从眼前飞奔而过,不由得面面相觑。   林诚素,你到底去了哪里!   时野看着再次自动挂断的通话请求,将手机狠狠砸向身旁的车座。   生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车租车司机一路警惕地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他,“小伙子,没事吧?”   时野抹了把脸,两只眼睛紧盯着道路两边,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此刻市区里却飘起了小雨,窗外天色灰暗,时野焦急的面目印在渐渐被雨水打湿的车窗上。   从家里一路找到游戏公司,最后时野被公司前台告知,林诚素今天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他没有来过?”闻言时野的心狠狠一沉,“你确定吗?所有人都问过了?”   前台女生被他的样子吓得噤若寒蝉,一旁在班的经理赶紧上前一步,“林总预定的游戏机都还在,他肯定没来。”   时野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他前几周打游戏时无意中和林诚素提到过的那部最新款游戏机。   鼻尖猛地涌上一阵酸涩,时野踉跄地后退一步。   “先生,”前台两个人茫然又担忧地看着他,忍不住关切道,“你没事吧?”   时野转过身,狂奔的身影眨眼冲入了雨幕。   “时野!”一个身影从路边一辆车上狂奔过来,唐菲淋着暴雨,“找到林总了吗?”   “走,去晚宴现场看看!”时野一把将她拉住。   两个人就像是无头苍蝇,在大雨中满世界焦急地寻找着林诚素的身影。   酒店晚宴现场。   一切都在尽然有序地推进中,在场的工作人员全然不知另一头早就翻了天,时野冲进宴会大厅,里面的工作人员惊讶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你找谁?”   “先生,这里有很多设备的,你——”经理过来,低头看看他的鞋,顿时不满地皱起眉,“这里晚上要举办很重要的宴会——”   “林诚素来过这里吗?”时野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林诚素,扭头着急地问道。   一阵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人不自觉后退一步,“没,没有。”   “没有!”唐菲慌张的声音从身后迅速靠近,透出难以掩饰的哭腔,她刚刚去酒店前台问过了,“酒店的人也没看到过他!”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已经情绪失控的总秘。   整个繁忙的会场霎时一片死寂。   心脏陡然间空了,时野失了魂般,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酒店顶层三百六十度环绕落地窗外,乌云翻卷的天空,渐渐传来了低沉压抑的雷声。   .   雨水从屋檐滴落,在大门前的水泥地上积起一层凉薄的水洼。   地上一只手机安静地躺着,积水蔓延过去,很快就要被淹没。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去,看似随意地捡起了那只手机,甩到掌心漫不经心地掂了掂。   460914。   试着输入密码,手机屏幕随即亮起,林浩泽挑了下眉,眼里的厌恶和嘲讽几乎呼之欲出。   我就知道。   解锁后直接是消息页面,林浩泽看了眼那人的名字。   时野。   【在哪里?】   【忙完了吗?】   【中午他们说要吃火锅,你来不来?】   【羊蝎子火锅。】   【是不是会上火?】   【你……身体没关系吧?】   语音请求11:43   【我吃完了,现在回家】   【等你】   【林诚素?】   【你在哪里?】   语音请求13:24   语音请求13:27   语音请求——   语音请求——   林浩泽一脸好笑地往下翻,动作一顿,看到下面突然跳出两条新的消息。   【林诚素,你到底在哪里?】   【我很担心你】   “呵。”林浩泽冷笑一声,眼底深处有肆无忌惮的恶意攀爬出来,他将视线移向地上那堆照片。   照片上两个人,那样亲密无间,对视的时候,哪怕隔着再模糊的像素,都能看出那个男人有多喜欢林诚素。   已经碎裂的手机咯吱作响,林浩泽抓着手机,缓缓咧开嘴角——   时野浑身湿透地冲出电梯,满身狼狈中胡乱抹了把脸,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他从未如此慌张,失魂落魄地,只能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可能只是临时又有了别的事情,或者是手机不小心摔了——   抓住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钥匙怎么也进不去锁孔,时野眼眶通红,哽咽着用力闭了下眼睛。   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   说不定门一开,他就站在那里,和每天一样,开心地朝自己说一句你回来了。   打开门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刹那间产生的直觉让他知道这就是林诚素发来的消息,时野猛地推开门,一脸惊喜地看向里面。   “林诚素?!”   昏暗的公寓,客厅内空空荡荡,依旧他走时的样子,雨水涌进没有关严的窗户,沙发上,毛毯已经全部湿透,冷风翻搅,空气中已经没有了林诚素的气息。   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冰冷。   时野站在那里,激动的一颗心再次坠入谷底。   但他很快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开软件,整个人随即呆愣住。   【够了吗?】   时野呆呆地看着那条消息,每一个字都如此陌生,他看向屏幕上方,是林诚素的名字,后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玩玩而已,有完没完?】   啪嗒。   手机重新掉落在地,溅起细小的水珠,和那些照片一起,眨眼被大雨淹没。   林浩泽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起身,踩着地上那堆照片,哼着歌推开了林家大门。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整片庄园恢复往日的宁静。   大门前,冰冷的雨水不断浇灌,积水中,他和他,亲密无间的身影被撕裂,随着水流渐渐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   这一部分正式结束了。   接下去,也就是明天的章节,全书的第二个部分,也是主线正式开始的地方,时间线将去到三年后,时野荣升市刑侦大队第一支队总指挥,林诚素浴火重生归来,双强拉扯,即将开始。   破镜重圆,不虐,真的不虐,酸酸的甜,挺可口的。   本书纯架空,每一个字都与现实无关,不要代入,没有原型!   哦吼,让我们一起愉快地看小情侣暧昧拉扯吧。 第43章   晚市街口,逼仄拥挤的小马路,人行道上商贩的售卖声络绎不绝,刚下班的人潮被堵在路边缓慢前行。   “三块二,扫码在这边!”卖菜的小贩扭一头,拦住女人挑挑拣拣的手,“欸,你怎么这样的,你这样人家还怎么做生意!”   捡小便宜被人当场逮住,女人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挣开小贩的手拔高音量,“你自己看看,这几片菜叶子都烂掉了,烂掉的你还想卖啊!”   “哪里烂掉了,你不要瞎讲!”污糟地方就是破事多,小贩骂骂咧咧地拿起称,“好好的都被你摘掉了,你再拿两棵呀!”   “够了够了。”女人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将偷偷摘下的一叠菜叶子塞进腋下挎包里。   滴滴——!   “噢哟,挤什么挤!”女人回头瞪了一眼,看着外卖小车摇摇晃晃地拐进一旁的小区里。   张伟军骑着电瓶车冲进小区大门,门口几个保安坐在那里聊天,余光里一道黄色闪过去,保安大哥放下茶缸,“欸——”   “三栋三栋!”张伟军头也不回地喊。   熟门熟路地将车滑到三栋楼下,先在软件上点好送达,张伟军一边给客人打电话,一边拎起外卖火速往楼道里冲。   老房子里一股阴沉味道,昏暗的楼梯上同时下来两个人影,三个人猝不及防撞到一处,互相看看忍不住笑了。   “四楼。”见是同行,张伟军笑着说了一句,继续往楼上赶。   对面两个人明显愣了愣。   “他也四楼——”   “不会也是那女的吧?”   什么意思?   拐弯时张伟军忍不住往下面看过去,看到那两个外卖员嘀嘀咕咕地走出了楼道。   三栋402。   “外卖!”   对面迟迟不接电话,张伟军抬手拍了拍生锈的铁门,铁门哐哐作响,压住了从隔壁传来的电视声。   这片不太安生,心里惦记着楼下的电瓶车和外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开门,张伟军抓起外卖单,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像是真名,“周虹,外卖!”   咯吱。   铁门内的老旧木门缓缓打开,张伟军抓住铁门把手晃了晃,焦急地催促道,“周虹,你的外卖!”   门缝里浮现一个身影,小伙定睛一看,冷不丁地收回了手。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团模糊的光从右侧透出来,黑暗中浮现一双通红的眼眶,被叫做周虹的女人目光涣散,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顿时有些糟乱。   手里捏着一双用过的筷子,她把铁门推开一道缝,伸手取走了外卖,“谢谢。”   那嗓子眼里像是含着捧砂,听得张伟军后背一麻,小伙疑惑地让到一边,视线追着女人的手盯了几秒,看着那只手发着抖,慢慢缩回到了铁门后面。   他猛地回过神,“对了,能不能给个好评——”   门悄无声息合拢,女人的身影眨眼消失不见。   隔壁电视机声不知何时断了,张伟军立在阴暗寂静的楼道内,看着面前锈迹斑斑的铁门,不知为何,心神有些惴惴的。   一周后。   依旧是晚市街口,平时人潮拥堵的小马路今日却有些异常,路边停着几辆警车,曾经一到傍晚就沸反盈天的街区安静得有几份诡异。   张伟军骑着电瓶车呼啸而过,纳闷地回头看看那些警车,熟练地拐进了小区里。   小区门口围着许多人,嘀嘀咕咕地,探头望着三栋的方向,几名保安也不似往日那般清闲,神情严肃地堵在路口,今天不等他糊弄过去,伸手连人带车一把拦住。   “外卖这边不许进!”   从北门绕过来要多走十来分钟,张伟军开口哀求,“大哥行行好,我这单马上超时了,就在六栋那边!”   “出人命了——”   人群中的碎语随风飘荡过来,张伟军一愣,瞬间忘了单子超时的事,扭头看了过去。   “噢,就三栋四楼那女的,老林家楼下那个,他跳舞的时候还跟我讲起过嘞,搬来这么久就见过一两次,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没想到就这么死啦,听说死了好几天了!隔壁401闻到味道报警才发现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煤气泄漏——”   人群唏嘘摇头,“真是晦气哦——”   三栋四楼,402。   张伟军用力咽了口口水。   想起一个星期前见过的那张脸,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张虹?想到那已经是一具尸体,年轻小伙的后背顿时沁出一片冷汗。   空气中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焦躁不安,他跟着人群望向三栋的方向,随即看到了警方拉上的警戒线,在黄昏下凄凉地飘荡着。   …   ……   小区外马路上,一辆警车滑过安静的街道,马路两边人行道上,从附近警局派来巡逻的片警纷纷朝司机的位置点头示意。   那辆警车最后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两个利落干练的身影。   “死者名叫周虹,今年十九岁,是个网红,网名叫——”沈清悦看着手里的资料,“电子猫咪每天吃香香。”   “……”人群焦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时野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抬脚朝小区里走,“吃播啊?”   在警局同事的指引下,两个人在人群的注视中一路朝着三栋的方向过去,沈清悦点点头,“嗯对,之前小火过一把,我还刷到过几次她的视频呢。”说着她掏出手机,在视频软件上找到周虹的账号,点开最近更新的那条视频递过去。   “就是她,吃得挺香的,减肥的时候看看挺有意思。”   这地方看着有点类似于城中村,几个临近的老旧小区之间违章搭建的棚户随处可见,地段紧挨着一家已经废弃的国营纺织厂。   其实像这种小区,在七、八十年代也算是地地道道的高级职工家属院,只不过近些年那些职工后代大多搬到了市区内更好的区域,落寞后流动人口大幅增加,环境自然也变得复杂起来。   时野环顾四周,伸手接过沈清悦的手机。   周虹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她的账号和平时一样,每条视频的点赞数大约稳定在两、三万左右,粉丝数有将近四十万。   时野粗略地翻看了一遍基本信息,他对这些不太了解,“这个粉丝数,三十九万八,大概算是什么——”他的手比划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沈清悦会意后回道,“就看点赞数来说只能算不温不火吧,现在网上比她火的吃播一抓一大把。”   时野点点头,低头继续翻,想起来她刚刚提到的一处细节,“你说她之前小火过一把,大概是什么时候?”   “去年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沈清悦凑过去,看到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一戳,点进去年四月份的一条视频。   她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   估计是为了吸引一些宅男粉丝,周虹拍摄视频时的穿着打扮和她电子猫的网名非常契合,这条视频里,周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一对粉色猫耳,朝镜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而她面前的盘子上居然摆着一大盘动物G丸。   这些东西没有经过任何烹饪处理,就这样被她直接拿起来往嘴里塞。   单就这条视频的点赞数超过了惊人的三百万,在吃播里绝对算是爆火,时野看着视频里周虹津津有味的吃相,不由得惊奇挑眉,“这不算擦边?”   沈清悦耸耸肩,“所以说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啊,我记得这条视频还下架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有粉丝跑出来澄清,说国外有很多整蛊节目都有类似的环节,还说什么有些非洲部落至今还保留生吃动物G丸的传统,总之沸沸扬扬闹了挺长一段时间。”   这些东西看着都难以下咽,时野语气沉凝,“看来这个周虹,为了红还挺豁得出去的。”   从那之后,周虹这个电子猫咪的账号流量飞涨,从原本每条视频最多一、两千的点赞,猛涨到了如今的两、三万。   “现在可是流量时代,流量就是钱啊。”沈清悦在一旁唏嘘道。   时野把手机还给她,拉起警戒线朝三栋的方向走过去。   “市刑警大队。”沈清悦拿出警察证。   一路上招呼不断,两人走到三栋门口,老远就看到一个身影趴在小区路边的树干上,张岩站在一旁,正安慰地拍着那人的背。   “呕——!”   “副队。”看到时野和沈清悦,张岩一脸无奈地朝楼上抬了下下巴,用口型解释:刚下来。   时野看了眼队里新来的实习生,走过去亲切地表示慰问,“没事吧,小陆?”   听到队长的声音,陆未明在呕吐的间隙艰难地摆摆手,正要起身,随即又两眼一翻趴了下去。   “呕——!!”   “……照顾好他。”时野叮嘱完扭头,示意沈清悦跟自己上楼。   “痕检的人已经到了,林法医还在来的路上,”沈清悦放下手机。   整个三栋的住户都已经被请出了现场,其实不用警方要求,此刻整个阴暗的楼道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进去后根本没办法呼吸,时野鼻翼翕动,几乎在踏进楼道的瞬间就已经判断出了周虹的死亡时间至少已经超过一个星期。   402敞着门,门口堆着痕检带来的一些设备材料。   “小心地上。”接过实习生递来的口罩,时野提醒了沈清悦一句,戴上后率先走进了402。   尽管隔着两层口罩,一踏进这里,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   “我的天,这味道。”沈清悦抬手捂住鼻子。   这小区本来就环境一般,周虹租住的这套公寓装修得更是简陋,门口三米左右的走廊兼具厨房的功能,时野踩着油腻腻的地板进去,视线一扫,看到狭窄的空间里,左手边是不足十平米的客厅和浴室,右边则是一间小小的卧室。   而周虹的尸体就在卧室里被人发现。   她平时应该是睡在沙发上,枕头和被子都在沙发上胡乱堆着,时野走进唯一的房间,这里被周虹布置成了工作室,用来拍摄视频以及做直播。   空气中凝结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不仅来源于尸体,还有地上堆积如山的外卖盒以及各种食物残渣。   痕检的人正在里面专注工作,这地方味道感人,一群人眉心紧锁,看到他们进来后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周虹的尸体就趴在桌边,时野避开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走过去,弯下腰看向她的脸。   死者周虹双目圆睁,死去多日,眼眶内的瞳孔已经开始萎缩,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死亡,微微张开的嘴角流出已经腐败的食物残渣。   跟在身后的沈清悦见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时野屏住呼吸,凑过去仔细观察她身上的各处细节,视线划过布满尸斑的侧脸以及颈部,最后落向她的腹部。   周虹本人很瘦,四肢纤细修长,而她的腹部却像是怀了孕,涨到了足足四、五个月份的大小。   “小心你们脚边。”不远处某位痕检人员好心提醒了一句。   时野低下头,看到桌角摆放着一只塑料桶,这个位置电脑摄像头里看不见,里面堆着大半桶已经腐烂凝结的呕吐物。   沈清悦的胃里刹那间翻江倒海,转身冲出了房间。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从楼道里传来剧烈的干呕声,时野站在那里,拧眉看着面前少女僵硬的尸体,戴上手套,轻轻碰了下桌上的鼠标。   还在运转的电脑瞬间亮起,散发出幽暗的白光,屏幕上,直播软件的画面还停留在成功退出的页面上,时间定格在上周四的深夜。   也就是说,周虹直到死亡前一刻都还在进行着她的美食直播。   而她的样子——   时野双手叉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居然像是被活活撑死的。   --------------------   芜湖~   时警官来咯! 第44章   “呕——!”   “呕!”   “呕——!!”   “呕!!”   时野下楼的时候,小区路边的树干旁多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背影,两道剧烈的干呕声此起彼伏,听着比交响乐还澎湃。   时野,“……”   张岩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捂着胃,被这两个人传染得都想吐了,他看着身边的沈清悦怒其不争,“沈清悦,人家陆未明是实习生也就算了,你这抗压能力也未免太差了,你看看咱们副队,脸不改色心不跳的!”   “时野!”   时野正准备过去,听见林法医的声音,脚步一顿转向了另一边。   一根修长手指挑起警戒线,林法医拎着工具箱,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来了。”时野熟稔地一抬下巴,非常贴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副事先准备好的口罩递过去,“没用过,新的。”   “……”林法医低头看看,从善如流地接过戴上了,“我其实自己带了。”   “那就全都戴上。”附近不知道哪家飘出一股饭菜香,时野揉了揉鼻子,表情微妙地挑了下眉,回头看向身后。   “呕——!!!”   “……”看着趴在树干上的两个身影,林法医果断低头又从箱子里摸出了两副口罩。   一路目送他上楼,时野双手揣兜,表情欠嗖嗖地过去找张岩他们,“走吧,之前一直说请你们吃饭,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了,吃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干活。”   话音落下,随即被两道谴责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   .   “你是说,那个周虹到死的那刻都还在搞直播啊?”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坐在市局一楼的食堂里,时野坐在那里捧着碗面,对面三个人鼻孔里塞着纸巾,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吸溜。   “太敬业了。”陆未明精神不振地转着鼻孔里的纸巾。   “很多视频网站都有直播自动录像功能,方便错过直播的粉丝回看,”沈清悦科普完在手机上戳了片刻,“嗯?没有?!”   她瞪大眼睛。   周虹在的那个视频网站居然没有直播录像功能。   “这网站不行啊。”张岩瓮声瓮气道。   “但是她有那么多宅男粉丝,”时野吃着面,想了想后开口,“估计有人会把她的直播都录下来,张岩,你去网上找找有没有那天的录像,翻出来仔细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说完,他又低头喝了口汤,“一号窗口是不是换师傅了,这面齁咸,你们别点啊。”   这人怎么还能吃得下东西?!张岩一脸的叹为观止,回过神后起身,“好,我现在就去。”   一旁的陆未明看着时野的眼神堪称崇拜,瞧瞧这个抗压能力,不愧是咱们市刑警大队的一把手!   “副队,”陆未明趴过去,语气颇为惊奇,“那个周虹不会真的是自己把自己给撑死的吧?”   “我觉得有可能,”沈清悦有气无力地撑着脑袋,说话时鼻孔里的纸巾飘来飘去,“她应该有饮食失调症。”   “什么是饮食失调症?”陆未明的表情求知若渴。   “像她那种长期饮食不规律,用暴饮暴食来吸引眼球的吃播,很容易得饮食失调症的啊,你看这种情况又要分两种,要么是厌食症,就是久而久之什么都吃不下,最后活活饿死,要么就是像她那样控制不住地进食,”说到这里,沈清悦啧啧叹息,“这些人赚的都是买命钱啊,现在年轻这么折腾,等年纪大了身体肯定会垮的。”   陆未明一副被科普到的样子,“典型的要钱不要命呗。”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先别下定论,沈清悦,”时野吃完把筷子一放,拧开水瓶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你去查一下那个周虹的社会关系,还有她在各个平台上的社交账号。”   闻言沈清悦坐直了些,“你觉得周虹的死有蹊跷?”   指尖敲打桌面,时野眯了眯眼睛,想起周虹那双灰白空洞的瞳孔。   “一个人,真的有可能把自己活活撑死吗?”   .   “回来了,时警官。”   楼道里,时野进电梯的脚步一顿,扭头看向饭后遛弯到这里的小区保安。   “有你的快递,下午到的!”保安笑着提醒他。   “哦好,谢了。”   低头甩了甩手里的家门钥匙,时野转身往外走。   这个时间小区大多数住户都已经吃过晚饭,早秋微凉的风中,一扇扇明亮的窗口飘荡出热闹的烟火气。   清冷的月光铺满脚下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面,时野双手揣兜,一个人慢悠悠地朝小区后门的驿站走,走到一半,前面路口拐进来一辆黑色奔驰,坐在里面的司机打着电话,起伏的路灯光影下,一张女人巧笑嫣兮的面容一闪而过。   等他拿了快递绕一圈再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嘴里哼着刚才听了半天的广场舞音乐,时野抱着快递坐电梯上楼,幽静的楼道,钥匙哗啦作响,打开门,一股沁凉的寒意从里面飘散出来。   这套公寓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许久没有打扫,地板落了些许灰尘,客厅窗边墙上,时野那张镶了金边的警校毕业证倒是被擦拭得锃光瓦亮。   茶几上一只空花瓶,有些突兀地立在那里,一只手过去,将快递随意往旁边一丢,时野脱下上衣精准地丢到阳台的脏衣篓里,连灯都懒得开,就这样踩着拖鞋晃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快传出水声,客厅内,月光顺着窗沿无声向沙发那头流淌,一条蓬松的羊毛毯搭在扶手上,包裹住底下一只若隐若现的靠枕。   片刻后,浴室门打开,升腾的水蒸气中,时野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径直走进主卧。   一阵乒铃乓啷翻箱倒柜的声音后,他又穿着睡衣出来,先是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时野抓着抹布胡乱擦了几下空荡荡的台面,折腾半天,最后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边喝着一边回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好像热热闹闹的,又总算消停下来,冷清的公寓内再次陷入寂静。   月光慢悠悠擦过沙发扶手,像片温柔流淌的河水,一点一点漫过积满灰尘的地板,最后停在紧闭的客卧门前,仿佛生怕惊扰,就这样在漫漫长夜中无声流连着。   叮——!   时野猛地从梦中惊醒。   头顶阳光刺眼,他抓起搂在怀里的毯子挡住脸,柔软的羊毛轻轻蹭在下巴处,他缓了缓,从冗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然后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隔壁幼儿园已经开始跳起了早操,时野枕着靠枕,偏头躲开刺眼的阳光,看到是张岩,又看了眼日期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于是动动手指摁下了通话键。   他清了清嗓子,“喂?”   “还真被你说中了,周虹有个粉丝把那天的直播录像发到了网上,总共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全程一秒没少!”张岩在电话里开心地说。   时野掀开毯子从沙发上起身,低头疲惫地搓了搓脸,“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过来的时候记得带早饭!”张岩嘿嘿笑着叮嘱。   背景里随即响起沈清悦的声音,“我也要!”   紧跟着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包子!”   “烧麦!”   “豆浆,要甜的!”   时野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进浴室里匆忙洗漱一番,又去卧室换了衣服,他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收拾好冲出了家门。   小区花园里依旧生活气息浓郁,一大早全是遛娃晒太阳的老人,倒是小区门前的马路两年前改造过一次,原本那家卖红油抄手的小店换了地方,现在搬到了一公里外的菜场里面。   时野今天突然有点想吃那家的红油抄手,于是出了小区绕到旁边的巷子里,等走出小巷,过马路就是那家菜场。   路口有一家书报亭,月初,一批新到的杂志铺满亭子前的小桌板,浩浩荡荡占据了大半条人行道,路过的时候时野绕过小桌板,朝那上面看了一眼。   几分钟后,他手里端着一碗打包好的红油抄手,指尖勾着一大堆包子烧麦从菜场里出来,边吃往回走。   走到书报亭前,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低头认真地吃着,像是在等车,身后报刊亭老板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昆曲,期艾绵长的腔调在清晨的微风中飘荡。   马路上车流穿梭不息,几分钟后一辆公交车驶过,扬起一阵灰后停在了一旁的车站前。   赶公交车的人潮随即蜂拥而上,一副争先恐后的架势,生怕挤不上去,错过了要再等十来分钟。   只有时野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他把手里的外卖盒丢进垃圾桶,似乎不着急赶时间上班,而是转身拿起了书报亭前摆着的一份杂志。   “老板。”   书报亭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国际财经》,忍不住抬眸将面前这人仔细打量一番。   黑色T恤,半旧不新的皮衣外套,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棕色短靴。   老板收回目光趴回去,“三十六块,扫码在那边。”   掏出手机付了钱,时野将崭新的杂志随手一卷,塞进屁股兜里,转身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局。   除了周虹生前最后一次直播录像,沈清悦那边还有新的发现。   早上九点不到,市刑警大队一队办公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根据邻居们以及房东的口述,周虹应该是独居,而且平时不怎么出门,直播用的那些食材基本都是以叫外卖为主,另外我还查到,她是在成州县永新区铁路街道福利院里长大的,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由当初负责为福利院孩子进行体检的街道诊所提供,所以像姓氏啊年龄啊这类信息,其实都不准确。”   成州县是位于禹城东南角的下属县城,距离市区有点距离,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她是孤儿?”张岩一愣。   “对,”沈清悦点点头,把手里刚刚从福利院那边传真过来的资料分发下去,“我刚刚给福利院那边打了电话,根据当年留下的记录,她是被父母遗弃的,被当时的社工在福利院门口捡到。”   “福利院那边怎么说?”时野问。   沈清悦看着他,“说是周虹十八岁成年以后就没再回去过了。”   看着手里的资料,张岩不免有些唏嘘,“这样看看,这个周虹也是挺可怜的。”   话音落下,沈清悦突然清了清嗓子,张岩抬起头,看见她飞快地瞥了眼时野,猛地回过神,刷地朝他举起一只手,“那,那,那个副队,我找到的直播录像里有重大发现!”   “……”一群人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时野。   时野倒是神色如常,伸手把投影仪打开,“有什么发现?”   一说到这里张岩顿时激动起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给大家展示自己一大早差点看瞎了眼后截取到的一小段录像内容。   视频里,周虹正在向观看直播的粉丝介绍自己手里这款私房蛋糕。   “下面,我们来尝尝今天最后一款蛋糕,肉松芋泥口味,里面还有厚厚一层麻薯哦!”说着她张大嘴咬了一口,进食的声音经过别在胸口的麦克风放大,办公室里顿时充斥着咀嚼以及吞咽的声响。   画面上的一切看似如常,让人根本无法想象,在那之后不久,她就以那样离奇诡异的方式死在了镜头前。   音响里传出的进食声极其抓人食欲,一大早忙着开会还没顾得上吃饭,沈清悦他们听着听着,忍不住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好在很快周虹就一脸陶醉地咽下了最后一口蛋糕,同时热情地介绍道,“老板真的很舍得用料啊,肉松超级多超级香,奶油的味道也很浓郁,再加上麻薯糯叽叽的口感,太好——”   视频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   一群人回头,原来是张岩摁下了暂停键,“你们看。”他起身走到屏幕前,指着画面左下脚的位置。   “这是什么?”沈清悦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凑近了盯着他手指的位置。   时野拿过遥控器,将这一段前后三秒的过程反复播放了几次,最后将视频进行了慢放。   只见慢放的视频中,周虹正在房间内认真做着直播,而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那边,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缓缓地从门缝底下悄然飘过。   时野甩着手里的遥控器,一脸沉肃地开口,“周虹死的那天,那房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   --------------------   我天,一口气三个大肥章! 第45章   “胃部极度扩张,胃内容物压力超过胃壁所能承受的压力,胃壁血液回流受阻,胃壁淤血导致胃壁坏死,从而造成胃壁破裂——”   时野看着手里的验尸报告,瞳孔微微震动,念到这里抬头向林法医求证,“这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飘荡着消毒药水的气味,两个人此刻正在法医部的解剖室内,林法医摘下医用手套丢进垃圾桶,转身站到水池边仔细擦洗双手,头也不回地说,“意思是,周虹确实是被撑死的。”   时野惊讶地看向面前的解刨台。   周虹的尸体已经被裹尸袋仔细密封住,袋子表面隐约印出少女纤细修长的身形,原本鼓胀的腹部也已经恢复平坦。   “其实一般来说人很难被自己撑死,”林法医洗完手,转身靠在洗手池前,用纸巾轻轻擦拭每一根手指,“这种情况可以说极为罕见,我们的胃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正常情况下,食物从入口进入胃部,在胃内搅拌消化后排出进入小肠,当胃内容物的体积超出极限的时候,人体会调动各项自我保护机制,排出多余的容量,例如说呕吐,但是周虹的情况——”   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面前的裹尸袋,林法医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护手霜,在手背上挤出一点后慢悠悠搓开,“比较复杂,她有长期暴饮暴食的习惯,这种行为会逐渐损伤支配胃的感觉以及活动的神经,从而引起激发呕吐这种保护机制的反射弧失效。”   “我查看过,她的胃壁确实比正常人要薄很多,说明她很可能患有暴食症,也就是饮食失调症,”林法医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时野盯着自己的手,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护手霜,“要吗?”   消毒药水的气味里多了一重清冽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时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验尸报告,“什么味道?”   “是不是挺好闻的?”林法医看着外壳上的英文,“柑橘味。”   “哦,是挺好闻的。”时野合上报告,“行,我知道了,谢了。”   林法医看着他往外走,“有事打电话。”   时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   .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把自己给活生生地撑死?”   办公室里,沈清悦手里捏着只笔,看着时野拿回来的验尸报告,一边念,一边来回走动。   陆未明瞪大眼睛坐在她面前,眼神里透出实习生惯有的清澈与天真,“在吃多了的情况下。”   话音落下,想起昨天在现场看到的情形,两个人不约而同脸色一变。   “呕——”   “这回不用再天天看那些吃播减肥了吧?”刘畅走进办公室,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昨天的事,现在看见他俩就忍不住想笑。   沈清悦现在听不得吃播两个字,靠在那里脸色惨白地捂着胃,“真是要命,我昨天已经把关注的那些吃播都取关了。”   “这种就叫拿命换钱,自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刘畅坐下后拿起桌上的文件,“张岩呢?”   沈清悦往嘴里倒了颗柠檬糖,酸得忍不住龇了呲牙,“去现场了,痕迹那边还没忙完呢,而且周虹死的那天房子里还出现过其他人,副队吩咐了要再在附近问问清楚。”   陆未明翻着手机,“你们看,现在网上周虹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   “都说了什么?”一群人感兴趣地抬起头。   陆未明对着手机认真地念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   【活久见,原来真的有人能被撑死?】   【这群吃播天天暴饮暴食浪费食物,给未成年造成不良引导,国家也该出手整治一下了】   【哗众取宠,谁还记得她当年生吞G丸的事啊?看完那条视频我三天没吃下饭】   【我早就说这个电子猫一看就是催吐的,还死不承认,现在玩劈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别哈了,”沈清悦唏嘘地叹了口气,“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也只是想赚点钱而已,现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其实真的挺可怜的。”   “副队,”她回头看向时野,“既然周虹真的是被撑死的,那这案子基本能结了?”   时野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沈清悦跳下桌子过去,“你在看什么?”   时野抓着鼠标,把视频进度拉到三分之二左右的位置,按下了暂停,“你看这里。”   这条视频来自于今年六月份,被周虹剪辑过后放到了视频网站上,视频里时野找到的这一段,周虹直播到一半突然起身离开了几秒。   “这一段经过加速处理和剪辑,估计拍摄的时候整整有五分钟的时间,”时野粗略计算后说,“然后你看,她回来之后,是不是情绪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闻言沈清悦脸色一变,立刻凑近过去。   时野慢慢向后拉着进度条。   视频里,周虹回来后坐到直播的位置上,眼眶有些红,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心不在焉地继续介绍前面摆放的食物,语调显得格外夸张,“接下来,我们试试这只红魔虾,都说凡虾吃肉神虾吃脑,哇,快看——”   两个人互相看看。   所以她出去的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在镜头前都差点无法控制住情绪?   “必须把那个黑影找出来,”时野眯起双眼,直觉让他觉得这个案子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周虹的死肯定有蹊跷。   他收拾东西起身,“我回一趟现场,再去问问周虹的邻居,看有没有人——”   “找到了!”张岩大喊着冲进办公室,“不用去了,人已经带回来了!”   时野看着他一愣,“带回来了?”   张岩喘着粗气,朝他和沈清悦咧开嘴,“那小子自投罗网!”   .   “我刚刚不是去现场配合痕检做清理吗?那男的就在楼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一群人朝审讯室的方向走,张岩忍不住兴奋地蹦跶了几下,“刚好我之前问到周虹楼下的邻居,说是最近偶尔能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上楼,听动静应该就是进的402,我看身形外貌基本都能对上,就想去问问看什么情况,结果还没开口呢,那人看到我掉头就跑,废了老大劲才抓回来!”   “干得好,”时野表扬了一句,回头示意沈清悦跟上,伸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看到进门而来的两位警察,坐在里面的男人顶着一张惨兮兮的脸,有些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哎哟喂,我说警察同志——”   时野气场本来就强,拉开椅子往那人面前一坐,突然啪一声,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拍,吓得男人一个激灵,差点当场厥过去。   “坐好!”沈清悦在旁边厉声喝道。   男人赶紧坐直了,一副立马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名字,”时野翻开手里的本子。   男人小声开口,“张锐。”   “去那里干什么?”时野抬头看过去。   面前这双眼睛深处有着仓鹰般敏锐的光芒,仿佛能透视一切,张锐在他的目光中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赶紧老老实实交代,“我听说周虹死了,被撑死的,就想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闻言沈清悦看了时野一眼,觉得这个张锐不像在说谎。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时野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大概是觉得晦气,张锐整个人蔫了吧唧的,靠在椅背上嘀咕,“我和她啊,我和她顶多算是合作伙伴?就一起拍点儿视频什么的。”   时野,“上周四晚上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干什么?”   “在周虹那儿啊。”张锐脱口而出。   “……”两位警察都不免对他这份无畏的坦诚感到敬佩,见他们沉默,这个张锐后知后觉地,表情逐渐变得毛骨悚然,“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时野心想刚才确实有一点,现在肯定是没有了,他转了转手里捏着的笔,“你说帮她拍视频,拍什么视频?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张锐十分激动,脑门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冤字,“不是,警察同志,我和她就是网上认识的!之前一点儿也不熟!我们有个群,里面好多网红,干什么的都有,是她前段时间找到我,说想让我和她合拍几条视频,不用露脸,只要装作她的男朋友给她递递东西演点剧情就行了,说是这样视频能更有卖点!”   见他们不再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这人又慢慢放松了些,坐在那里嗐了一声,“就是引导粉丝磕cp呗,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   沈清悦不知道想起什么,在那里恍然点了点头,时野看见后继续问,“视频呢?”   “这不是还没拍吗?”张锐这会儿又聊high了,想把脚搁到椅子上,被沈清悦一瞪又赶紧放了回去,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他们吐苦水,“你们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浪费我那么多时间,结果现在人嘎嘣一下没了,弄得我一身晦气,我们这行很忌讳这些的!也不知道传出去以后还有没有人找我合作——”   “所以你才看到警察就跑?”沈清悦总算明白过来。   张锐在椅子上一缩,不敢埋怨警察,耷拉着脑袋不阴不阳地嗯了一声。   “周四那天,周虹的表现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说你之前和她见面的那几次,有没有察觉到她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野问。   “不对劲的地方?没感觉有什么——”张锐挠挠头,想了半天,忽然抱起手臂,一副样子活脱脱村口嗑瓜子的大婶,拉着他们吐槽,“警察同志,你们说她赚这么多钱,怎么还住那么破的地方?”   沈清悦,“……”   .   “看来这个张锐确实和周虹的死无关。”   走廊里,时野随手翻了几页笔记。   “被他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沈清悦面朝窗外神情忧伤,“原来那些cp都是假的吗?”   “什么假的?”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张岩从办公室门边探头。   “没什么,”时野掏出手机打开应用程序商店,点击周虹所在的那个视频软件开始下载,“沈清悦,你把周虹那些社交软件上的账号名都发给我。”   沈乐清回过神,掏出手机开始打字,“收到。”   张岩看着他们各自在手机上忙碌,“你们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听沈清悦说完经过,他一脸失望地靠回到椅背上,“靠,白追了他整整三条街啊。”   “也不一定。”时野看着手机,突然说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面对沈清悦和张岩询问的目光,他收起手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班了。”   一群人闻言赶紧收拾东西下楼,难得有一天能按时下班,沈清悦又开始拉着大家撺掇饭局。   “吃云南菜?”张岩建议。   “现在这季节吃什么云南菜,吃韩餐吧?上次那家的冷面还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   “时野,你有什么想法?”张岩伸手勾住时野脖子。   时野有些出神,从大门右侧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你们去吃吧,我不太饿,想回家——”   “时野哥!”   张岩脑袋一歪,随即咧开嘴,“哟,晓晓你来啦?”   市局大门前保安室,等在那里许久的少年开心地朝这边跑过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野,“时野哥!”   时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周晓晓拉着他的衣袖,脸上的笑容甜美可人,“我来找你啊。”   “晓晓?”沈清悦看见他,立马笑眯眯地过来,“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周晓晓吐了下舌头,“姐姐,我都十八了!”   沈清悦被他这声姐姐哄得慈眉善目的,拉住他撺掇道,“你来得正好,快点劝劝你时野哥,让他带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闻言周晓晓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时野,“啊,可是我找时野哥有点事——”   “啊?这样啊。”沈清悦看看他们,有些郁闷地松开手,时野一听问周晓晓,“出什么事了?”   周晓晓看着他,有些无助地眨眨眼睛。   “那行吧,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见状张岩拉着沈清悦朝地铁站走去。   时野挥了挥手,目送沈清悦他们走远,抬手虚拢了一下周晓晓的背,“走吧,边走边说,出什么事了?”   周晓晓有些窃喜地笑了笑,往前一蹦,搂住了时野的手臂,“没出事!我骗他们的!我就是来找你吃饭的!”他调皮地一歪脑袋,“时野哥,我今天发工资了,这个工作是你帮我找的,我想请你吃饭!”   看着眼前这张狡黠又天真的清秀面庞,时野脸上浮现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   伸手轻轻将人推开,他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吃饭可以,但是骗人不行,下不为例。”   看着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周晓晓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冲去路边打车。   “——时野哥,我知道一家火锅店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吃!”   地铁口,沈清悦忽然回头看向身后。   张岩察觉到后停下脚步,“怎么了?”   市局门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汇入人潮中,沈清悦有些出神地望着周晓晓的背影,“我总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   “谁?”张岩顺着她的视线回头,而时野和周晓晓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后面几天也有。   这个周晓晓,开篇里面有出现过哦~   下一章我们诚素就回国了 第46章   “给,牛肉,你爱吃的。”时野把锅里烫熟的牛肉全都夹到对面碗里。   “时野哥你也吃嘛,我都快被你喂饱了!”周晓晓鼓着嘴,看着他面前干干净净的碗碟,一口气往那里面夹了一堆鱼丸。   “我不太饿,你多吃点,不是还在长身体吗?”时野揶揄了一句,看见周晓晓撅起嘴,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我十八了!”周晓晓又一次大声强调,有些委屈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牛肉,“你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行不行。”   面前的火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蒸气丝丝缕缕,如雾色笼住眼前人虚幻的面容。   周晓晓低着头,几缕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前,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黯然的眼睛,时野出神地看着,眸光不由自主软下来,温声哄道,“知道了,我们晓晓已经长大了,都能赚钱请我吃饭了。”   周晓晓抬眸看过来,四目相对,少年脸一红,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拿起了筷子。   看着周晓晓在对面大快朵颐,时野笑了笑,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火锅店里座无虚席,他环顾四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家店可不算便宜,人均至少四、五百起,看来这小家伙还是没改掉大手大脚的习惯,这样几千块钱的工资怎么够他在禹城开销?   一年前,由他们一队经手的一起特大人|口|贩|卖|案,当时配合扫||黄组,清剿了禹城市中心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   当时被解救出来的人员整整有三十六人,周晓晓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这群人里他年龄又最小,仅仅只有十七岁。   周晓晓身世可怜,老家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他小小年纪辍了学独自出来闯荡,信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被人贩卖进那家私人会所,在里面一待就是三年。   十七岁,最是需要家人关心与呵护的年纪,当同龄人还在教室里上课,经历青春期懵懂的时候,他却已经浸泡在纸醉金迷里迷失了方向,时野第一眼看到他,少年原本应该清澈的眼里只剩下世故与漠然。   案发后那家会所的老板连夜跑路,树倒猢狲散,周晓晓被解救后根本无处可去,时野担心他再次误入歧途,于是花钱给他租了房,又等他两个月前满十八岁后,请朋友在西餐厅里帮他找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时野哥,我去一下洗手间。”   吃得差不多了,周晓晓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时野,偷偷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起身。   时野正在手机上翻看周虹的视频账号,说起来这个周虹真是相当努力,短短一年时间居然发布了将近五百条视频,时野从第一条起开始看,一条一条仔细分析,想试着能不能从里面找到点线索。   “哦好。”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点进评论区翻看网友的留言。   周晓晓看他专注在工作,拉住服务员问清洗手间的位置,快步离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洗手间隔间,周晓晓坐在马桶上,迫不及待地打开背包,小心翼翼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拆开塑封和纸盒,从里面抽出一瓶香水,周晓晓喷了一些在手腕上,凑过去闻了闻,随即开心地笑起来。   那天他拉着时野去商场逛街的时候发现他一直站在香水柜台前,每一瓶都拿起来闻一闻,最后只有这一瓶,他闻了最久,明明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但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买。   果然很好闻,甜而不腻,一股清爽的柑橘香。   嘶——   嘶——   瓶口不断喷射出水雾,周晓晓捏着香水瓶,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喷满这个味道,然后将瓶子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背包。   趁周晓晓去洗手间的工夫,时野去柜台那里买了单,刚回到位置上坐下,后腰那处突然被人触碰,随即脸色一变。   “晓晓!”   他伸手要抢,周晓晓的身影敏捷地从旁边窜过去,一蹦一跳地在对面坐下。   周晓晓好奇地看着手里被胡乱卷成一团的杂志,用掌心轻轻展开,“咦,《国际财经》?时野哥你还看这种杂志啊?”   时野满脸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杂志,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它掉进面前的火锅里,闻言他扯扯嘴角,“随便买来看看的,乖,晓晓,快还给我。”   周晓晓的视线落在封面上,看到上面的男人一愣,然后看向右下角。   “本期封面人物,X-mxin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他一字一顿地念,时野停滞在空中的指尖微微一颤。   对面,周晓晓猛地瞪大眼睛。   “林诚素?”   .   一只手拿起摆在柜台上的香水,瓶身精美的造型淡雅清新,如同盛开的洁白鲜花。   “先生,这是今年七月份刚出的最新款男士香水,中文名叫挚爱永恒,卖得很好的!”一旁的导购微笑着上前一步,手指捏着一张香水试纸,“我帮您喷在这上面试一试?”   禹城国际机场出关后的免税店,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手里捏着瓶香水凑在鼻前轻嗅,优雅挺拔的身影在一群代购中未免有些惹眼,闻言他转过身,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礼貌性的微笑,有些好奇地向导购询问,“请问这是什么味道?”   导购看到他的脸一愣,红着脸磕磕巴巴道,“那,那个,哦,是,是橙花柑橘调!”   “橙花。”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流连片刻,眉眼间随之浮现怔然。   “先生?”导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回过神,眉心不知为何浅浅皱着,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先是低头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来得及,才拿起架子上的香水递了过去,“不用试了,帮我包起来吧。”   “哦,好的!”导购笑着拎起地上的购物篮,热情推荐道,“那边还有一些化妆品和女士香水,您要是需要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那一片被代购占据得毫无落脚之地,男人见状随即被劝退,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些。”   “诚素!”   女人着急的声音,在有些吵闹的环境里迅速靠近,“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邢露快步走到柜台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你买什么了?”   “买了瓶香水。”林诚素朝导购道了声谢,拎着袋子转身和她朝外面走去。   走在繁忙的机场里,邢露看着身边的人。   “怎么样,三年多没回来,是不是感觉很亲切?”   林诚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下巴一抬,朝着机场大门外面,“是那辆车吗?”   邢露双手揣兜,有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收回目光点点道,“是,就那辆,走吧。”   上了车,邢露看着他把袋子小心翼翼放到腿上,侧身系上了安全带。   “送你回家?还是你想先去吃点东西?”   “不能送我去公司吗?”林诚素看过去,清冷的面庞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见他这位工作狂居然开起了玩笑,看来回国还真是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想什么呢?程玉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提起程玉,邢露英朗飒爽的眉眼间不禁流露出些许思念。   林诚素笑了一下,转身靠到椅背上,“饿了,先去吃饭,然后送我回家吧。”   初秋时节,禹城熟悉而又温和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身上,湛蓝苍穹下,密集的高架线一望无际,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林诚素注视着前方,沉静的眼眸深处如蓄势待发的河底暗流,在期待中逐渐奔腾。   .   月光透过茂盛的树梢散落在小区路面,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路灯下,一辆自行车朝着这边慢悠悠地过来。   时野回过神,伸手将周晓晓拉到另一侧。   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晚风卷着初秋的寒意拂面,让周晓晓不禁打了个哆嗦。   “到家了。”时野驻足在幽暗的楼道前。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晓晓今晚不知为何,一双漂亮的眼里总含着团挥之不去的水雾,闻言他抬头看向时野,眼眶倏地变得通红,突然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抱住。   时野将手撑在他的肩上,有些意外地皱起眉,“晓晓?”   “时野哥!”周晓晓似乎在害怕,瘦弱的身体发着颤,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你今天别走了好不好?留下来陪陪我!”   他在会所里待了那么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拿捏住一个男人,时野总对他有种难以抗拒的心软,周晓晓早就看出来了,此刻他咬住嘴唇,一副饮泪欲泣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打颤,缓缓踮起脚尖靠近过去。   “我真的害怕,晚上房间里又很冷,老是被冻醒——”   月光下那双湿软的眸清晰地印在眼底,时野闭上眼睛,藏起眼里刹那间翻涌的情绪,他有些无奈地偏过头,要将人推开,一阵风陡然间吹来,扬起衣袂,他闻到熟悉的香味,整个人顿时一震。   看着他顷刻间变化的神情,周晓晓眼睛一亮,害羞地说,“喜欢吗?我那天看你一直在闻这款香水,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清冽的橙香被体温熏染过,融合在沁凉的夜里,丝丝缕缕,勾起记忆深处那些纷乱纠葛的爱恨。   时野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激烈,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了周晓晓。   “时野哥?”周晓晓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愕然抬头,看到时野整个人竟然失魂落魄地,逆光中高大的身影胸腔起伏,带出颤抖的喘息声。   “时野哥,”周晓晓惊慌地上前一步,“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时野的声音哑得近乎哽咽。   在周晓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时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以后,别再那样了。”   “时野哥!”   冷风中时野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周晓晓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过路灯下,身影逐渐模糊,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砰。   房门被推开,磕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   公寓内彻骨的寒意迅速缠绕过来,时野走进去,像是醉了,脚步踉跄,径直朝着客卧的方向。   铺满月光的地面,他在门口坐下,靠着门,低头打开手里的杂志。   咔哒一声,火苗点燃烟丝,一点微光在黑暗中孤寂明灭,时野看着杂志封面,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一眨眼已经三年了。   指尖触过熟悉的眉眼,滑过高挺的鼻梁,停在温润的唇角细细摩挲,自嘲般,他突然轻笑一声,黑暗中眸光璨亮,印着那张清冷的面庞。   原来你一直都过得很好。   一千多个寂静难眠的深夜,一点星火在月色下明灭,时野的身影陷在黑暗中,如同一座孤独的坟,在岁月深处静默。 第47章   “警察还没撤走?那现在里面那些住户怎么办?”   “住什么住,味道大成那个样子,多少天了还没散掉!早都搬走嘞,老林现在去他女儿家住了——”   “那你这段时间跳舞没搭子咯——”   “就是呀!”   “……”   “啧啧,晦气。”   小区门口,保安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忍不住在一旁啧啧摇头。   尸体发现后第三天,本该冷冷清清的时段,此刻附近几栋楼的住户都在外面心神不安地游荡,沸反盈天的议论声中,又一辆卡车缓缓开出小区大门,载着隔壁四栋一家四口,来禹城打工的两夫妻带着孩子,已经连夜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新的安身之处。   这种时候业主反而羡慕起了租户,人群看着卡车从眼前经过,一时间叹息声此起彼伏。   正混乱着,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拐进小区大门,保安大哥眼尖,认出了是那天过来查看过现场的刑警。   “警察同志!”保安大哥忙不迭凑过去打招呼,人经过时吸了吸鼻子,笑着试探,“哟,这么大烟味儿,看来案子难办啊!”   时野径直朝着三栋的方向走,那里的的警戒线都还没撤,进出都有附近警察局派来的片警负责看守,随意挥了挥手朝保安示意,他在人群的注视中闪身进了楼道。   整个三栋目前已经人去楼空,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尸臭味像是长期浸泡在沼泽内的腐木,摸出口罩戴上,时野走进402,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所有东西都被带走当做证物进行保存,昏暗的房子里只剩下周虹生前遗留下的生活痕迹。   刘畅比他提前一步到,正拿着相机到处拍照,时野一进门,他回头看过去,忍不住皱了下眉,“你抽了多少?这么大烟味?”   时野一夜没睡,眼底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闻言低头漫不经心地闻了闻自己,“有吗,没闻出来。”   刘畅打量了他几眼,带着疑虑收回目光,“这个周虹生前过得挺节俭的,我刚刚看了下衣柜,衣服来来回回就那几套,家里也没什么名牌。”   “玩偶倒是有一大堆。”衣柜就在客厅里摆着,时野用指尖勾开柜门往里看了一眼,基本就是周虹在直播时经常穿的那几套。   “她会不会还有别的住处?这里就是个工作的地方?”刘畅对着沙发上那堆玩偶拍了几张照片。   “邻居不是说很少看到她出门?”时野走进房间。   房间内窗帘紧闭,一缕阳光透过缝隙劈开昏暗的空间,狭长光束中飘荡着细小的粉尘。   电脑已经被物证科的人搬走,包括周虹的手机等一系列电子设备,这里面味道刺鼻,甚至有些辣眼睛,时野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几声,随即听见外面刘畅担忧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没发现什么问题,时野回到客厅,一只手撑着墙,指尖在墙面无声敲打。   没有名牌包,没有衣服,生活用品看起来都很平价,也没有需要照看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那这个周虹豁出了命地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时野掏出手机,对面沈清悦很快就接了,“副队!”   “你去查一查周虹过去一整年的银行流水,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野沉声吩咐。   “收到!还有还有,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沈清悦拦住他挂电话的手,“物证科的人说,在周虹的电脑视频软件里发现一个加过密的隐藏收藏夹!”   “加了密的隐藏收藏夹?”时野神色一凛,和回头看过来的刘畅对视一眼,“什么意思?”   沈清悦言简意赅地解释,“你点进你自己的视频软件账号,里面有一个收藏夹,平时看到一些有意思或者有用的视频都可以收藏起来放进去,还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进行分类,周虹的收藏夹里有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分类,需要密码才能看到!”   时野点开手机免提,按照她的指示找到了自己账号上的那个收藏夹,里面空空荡荡,点击增加分类,果然有设置隐藏以及密码的选项。   “要怎么做才能看到收藏夹里的内容?”时野问。   “这个,”沈清悦现在就在物证科,她把手机交给那边的同事,“你等等啊!”   “喂,时野。”接电话的是物证科主任,“因为不是电脑里的存档,我们物证科这边是看不到周虹隐藏的那些收藏视频的,你们要去联系视频网站那边,从他们的服务器上调取数据。”   “视频网站啊。”时野点开手机浏览器开始搜找那家公司的电话以及地址。   沈清悦拿回手机,“我打个电话去问问?”   网页上跳出地址,刚好就在禹城,时野挑了下眉,一把抓起手机,“不用了,我直接过去一趟。”   “副队,我我我我我——”电话那头传出陆未明毛遂自荐的声音。   时野笑了一下,“叫小陆也过去,我和他在那边汇合。”   陆未明开心地耶了一声。   刘畅看着时野,“我也去?”   “没事,不用那么多人。”时野转身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对了,银行流水的事别忘了。”   刘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就查。”   话音落下,时野风风火火的身影在门边一闪,楼道里的脚步声眨眼消失不见。   .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平稳行驶的车内,邢露扭头看向身边。   车窗外禹城市中心热闹的街景如水般向后流淌,准备去新公司视察,林诚素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件,闻言头也不抬地回,“还好。”   邢露哼了一声,“幸好那套房子在你名下,不然你现在回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总在这些事上义愤填膺,林诚素却浑不在意地淡然一笑,“酒店又不是不能住。”   见状邢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行,就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林家当年干出的那些事,全世界估计也就只有你能够这么淡定地一笑置之了。”   林诚素的目光终于离开手里的文件,颇有兴致地抬眸看过去,“如果是你,准备怎么做?”   邢露端起手里那把隐形的ak,英姿飒爽地一抬下巴,眉眼间杀气迸现,“一个都别想跑!”   林诚素笑了一下,失笑着再次捧起文件,印着街景的眼底一片冷然,他轻声细语,“那样的话,算是便宜他们了。”   寂静的车厢,话音落下,邢露一愣,看着车窗上林诚素平静淡然的眉眼,后背上不禁冒出一片冷汗。   --------------------   视频网站,新公司视察,下一章你们知道是什么了吧?   时野,准备好了吗?   浴火重生归来,我们现在不是林诚素了,我们是林.钮钴禄.诚素 第48章   “程玉什么时候回来?不是说就这几天吗?”片刻后,林诚素突然开口。   邢露回过神,在座位上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哦,她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晚上我去机场接她。”   林诚素点点头,听见她又笑着说,“对了,她还跟我说,最后一批设备已经从英国包专机运往国内,应该差不多也是同一时间到。”   “她的办事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林诚素笑着点评了一句,语气十分中肯。   邢露觉得他笑得古里古怪,忍不住凑过去,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你在笑什么?”   林诚素抿唇,刹那间身上有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气场,带着几分狡黠,他眼眸明亮地看着邢露,“你猜她为什么不把设备已经登机的事告诉我?”   “……”邢露反应过来,慢慢坐回去,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完了,她会杀了我的!”   林诚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会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睛那么尖!”准备好的惊喜就这样被提前说了出去,邢露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都能想像晚上程玉提着刀在机场里追杀自己的画面!   车子驶下高速,邢露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幽幽然叹了口气,“算了,将功补过吧,她回来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现在不是要去新公司视察?”林诚素看着手里的文件。   邢露激动地抓着手机,“我是说之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在英国三年,你应该想吃的东西有很多吧?或者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我都可以带你去找!”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发现的。”被吵得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林诚素叹了口气,合上文件,抬头看向窗外。   邢露还在身边喋喋不休,禹城熟悉的街景在眼前缓缓流淌,与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合。   有什么念念不忘的。   林诚素闭上眼睛,柔软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   我想找什么?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陷入寂静,透过眼皮,浮动的街景印出错落的光影,如同镌刻在时光深处的画布一幕幕飘过。   心脏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的,难言的情绪在这无声犹如默片般的模糊虚像中跌宕,让他在每个深夜总是惴惴难以入眠。   “嘶——!”   邢露的声音如潮水般再次灌入耳中,她一脸紧张地看着林诚素,“又头疼了?”   刹那间额角已经渗出一片冷汗,林诚素眉心紧锁,用掌心徒劳地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   “没事,”他轻轻推开邢露的手,“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不是好久都没疼过了吗,怎么突然又疼了?”邢露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林诚素道了声谢,接过纸巾擦了擦汗,抬头看见车子已经拐进了地下车库,“到了。”   邢露跟着看过去,看见广场前,视频网站的巨幅Logo擦着车身一闪而过。   “也不知道是谁接的电话,‘对不起,我们公司和用户都是签有隐私协议的呢——’什么隐私协议,现在是在办案!”沈清悦在电话那头啪地一拍桌子,“这是妨碍公务!”   时野等她吼完了才把手机放回到耳边,“行了我已经到了,现在就上去,小陆!”   广场前的喷泉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招招手,陆未明兴奋地跑过来,“副队!”   “副队你必须问清楚刚才是谁接的电话,态度这么恶劣,居然敢对警察阴阳怪气地说话!张岩说得没错,这破网站我看是真不行,早晚要倒闭——”   “挂了,有事回局里再说。”   时野拉上陆未明,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给她转过去十块钱。   沈清悦,【?】   【买王老吉,去去火】   沈清悦,【……】   “……”陆未明看着他的手机,刚才隔那么远他都听见沈清悦的咆哮了,“队长,他们到时候不肯给怎么办?”   “公民有义务配合公安机关协助调查,警校里怎么学的?”时野屈指敲敲他的小脑瓜。   陆未明笑嘻嘻地吐了下舌头。   这家视频软件公司规模不小,穿过大堂,前台后头,两个小姑娘循声抬起头,看着两个个高腿长的男人迈着大步并排走过来。   时野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   “警察。”   两位前台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面前的证件上,愣了一下,又齐刷刷抬头,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陆未明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挺着胸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时野,眼神中透出崇拜。   瞧瞧咱们队长这两米八的气场!   另一边,一群人正从扶梯上缓缓下来。   大老板第一次来公司视察,视频网站负责人站在林诚素身边,身后跟着几位部门主管,一群高管态度小心敬慎,生怕出一丝纰漏。   看着林诚素沉肃的侧脸,网站负责人一脸恭敬,“——最新的游戏板块,技术部门上周已经把Css交给美术部进行协商,林总之前请人发过来的采样我们已经根据你想要的效果设计出了立绘,就等两个部门协商后给出最终结果,3D建模方面——”   负责人的话音戛然而止,转而透出几分困惑,“林总?”   他们身后,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邢露垂眸,顺着林诚素的视线扭头看向旁边。   “警察同志,那个您稍等片刻啊,我们经理可能正在忙,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前台抱歉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脸颊有些微妙地红着,说着又迅速拨了一遍内线号码。   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时野看了眼手表,随口安慰了一句,“没事,不急。”   “对了小楠,今天大老板要来视察,刚刚我去吃饭的时候看到停车库进去几辆车,经理他现在是不是正在——”说话那人抬起头,赶紧用手肘捣了捣她,“经理!”   两个小姑娘直起身,有些紧张地看着大堂右侧扶梯的方向。   熨烫服帖的西裤包裹住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前面,为首的男人迈下扶梯,走了几步,挺拔清瘦的身影缓缓顿住,眼睛注视着前台这边。   林诚素站在那里,看着靠在前台的男人。   对方单手揣兜,一条长腿随意曲着,姿态懒散地斜靠在那里,从侧面看,线条硬朗的五官英俊深邃,清晰地印在公司大堂一片奢华光洁的白里,察觉到一群人的目光,他似乎挑了下眉,显得有些痞痞赖赖地,然后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野无聊敲打桌面的指尖,猛然间凝固住了。   --------------------   明天,下一章入v,入v以后稳定隔日更,终于顺v了哇(挺起胸膛)   照例呐喊一声口号:支持正版!   希望大家能继续陪伴时野和林诚素走下去,下面的剧情不会让大家失望。   感谢。   另外求个预收:下一本是四季系列夏《你哄一哄我嘛》,年下甜宠感情流,电竞部分不多。   一场夏天里少年人炙热而又直白的追求,齁甜齁甜,大家去隔壁戳个收藏好不好呀~ 第49章   整个世界倏地归为寂静,天地万物化作为模糊的背景。   记忆中那张早已深刻入骨的面庞冲破无数梦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虚幻与现实在这一刻交叠错乱,时野竟头晕目眩,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在体内如洪水般冲撞,咆哮。   ——“我听见他们叫你阿飞,那不是你的真名,对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放心,我死了都不会让你死!”   ——“等我回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诚素,是你救了我,是你的信任和依赖,让我五年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感觉到,我是一个警察。”   ——“林诚素,如果你也觉得这样挺好的,那就留下,留下陪陪我。”   ——“一辈子呢?”   ——“也行——”   “好,那就一辈子!”   沁凉的夜里,月光下他曾和他紧紧相拥,汗水挥洒,融着血与泪,还有苦涩甘醇的橙香。   一双柔软的眼眸注视着他,眼泪如破碎的月光跌落胸膛,激起他心尖永无止境的颤栗。   “时野,撕碎我——”   三年,一千多个孤寂徘徊的深夜,一次又一次思念入骨的折磨,明明自认为早已看清现实,可当林诚素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眼前,短暂的茫然与惊愕过后,时野混乱的脑海中,无数断裂破碎的画面如前尘光景纷纷扬扬,开始疯狂地朝着眼前挤压。   眼眶倏然刺痛,他难以回神,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朝那个身影靠近过去。   “林诚素——”   他回国了。   他回来了。   意识逐渐从梦境混沌的虚幻中剥离,五感在激荡的心绪中潮涌般回笼,然而下一秒,脚步猝然停滞,时野看着眼前这张唯一清晰的面庞,看到上面缓缓浮现出一丝厌倦。   林诚素看着他皱起眉,有些僵硬地将头偏了过去。   “林总?”邢露上前一步,看着林诚素发白的嘴唇,担忧地压低声音,“头又痛了?”   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在英国已经彻底恢复了,怎么一回国又变成了这样?   林诚素紧绷的侧脸隐忍地咬了咬牙,没有回答邢露的问题,而是回头看向身后的负责人,“去问一下,那边是怎么回事。”   负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大老板骤然间毫无血色的面庞,闻言立刻应了一声,快步朝那里走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紧随其后,负责人走到前台,皱眉看了眼这两个陌生男人,扭头质问里面的员工,“怎么回事?”   前台被这阵仗吓到语无伦次,生怕经理责怪,两道无辜的声音交错着急声解释,“他们是警察,说是发,发生了命案,想找我们配合调查——”   “命案?”负责人的眉心狠狠一拧。   陆未明看看站在那里仿佛凝固住的时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是的,我们禹城市公安总局刑警大队的,这是我们一队的队长——”   时野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周遭一切声响凿击着他此刻无比混乱的大脑,咕咚咕咚,遥远而又失真。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林诚素站在人群最后,并不看他,漠然审视的视线在负责人和两位前台之间打转。   冰水灌入到胸腔,情绪在逐渐冰封的心跳中沉落,他发出一声轻笑,想起刚才林诚素眼中一闪而过的厌倦,笑声中满是自嘲。   他发出的动静惊吓到正在交涉的一众人,人群的视线落在身上,时野冷冷地收回目光,余光里,林诚素终于又看向自己,清冷的眼眸毫无波澜。   眼底翻涌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他上前一步,向那位负责人展示自己的警察证,“你好,警察,现在有一起命案需要你们公司配合调查,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询问的句式,毋庸置疑的态度,负责人张了张嘴,有些畏惧于他强大的气场,于是下意识回头向林诚素投去征询的目光,“林总,那个,这两位警察有事想请我们配合调查。”   又是四目相对,这一次,时野一脸的公事公办,朝林诚素轻轻抬起下巴。   命案?林诚素在挥之不去的头疼中皱起眉。   自己离开的这几年,国内的网络风向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这个随着短视频狂潮而来的流量时代,短视频以及直播已经成为了目前最大的广告形态,为了更加顺利地推进公司进军国内游戏市场的计划,林诚素经过多方调研,在几个月前斥巨资收购了这家视频软件公司。   而现在公司骤然间牵扯到命案,总让人觉得不像是什么好的征兆。   担心因此对公司声誉造成影响,默默思考几秒,他再次看向那两位警察,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问题,请两位跟我来。”   没想到林总居然要亲自接待,负责人愣了一下,和周围的员工面面相觑,正要劝阻,林诚素已经转身朝电梯走去。   “这边请。”   负责人,“……”   看着林诚素平静的背影,时野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下拳,抬脚跟了上去。   好好的视察变成了配合警方办案,电梯内,心情复杂的一群人沉默地看着头顶的显示屏。   墙上的倒影里,林诚素眉心紧锁,苍白的额角渗出些微冷汗。   “不舒服?”   林诚素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眼里。   “嗯,”他将脸转回去,有些仓促的样子,掩饰般抬头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楼层数,“有点头疼。”   时野低下头,喉结微微一动,没再开口。   一分钟后,电梯停在十二层,负责人指引林诚素去往自己办公室。   “林总。”他伸手殷勤地推开门,林诚素回头,朝时野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请进。”   时野看他一眼,视线擦过他苍白的脸颊,带着陆未明越过他走进了办公室。   林诚素伸手将负责人挡在了外面。   “林总?”   “你去查一下,他说的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诚素低声吩咐。   负责人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快步离去。   林诚素关上门,转身看了眼那两位警察,走到沙发边,笑着朝对面伸手示意,“请坐。”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时野带着陆未明过去坐下,林诚素站在对面,抬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弯下腰帮他们倒茶。   安静的空间水声滴答,眼前人沐浴在阳光下,白皙的面庞拢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去,比起三年前瘦了太多太多。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诚素,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   茶壶轻磕桌面,发出一声轻响,林诚素后退一步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眉心浅浅皱着,“你刚刚提到了命案,可以说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时野看了眼他额角的冷汗,沉声开口,“三天前你们网站的一位主播被人发现在住所内身亡,我们警方正在调查具体的死亡原因,就在刚才,物证科同事发现死者的账号内有一个被隐藏起来的收藏夹,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所以我们这边需要你们配合将服务器内储存的数据发送给市局物证科。”   闻言,林诚素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明白了,配合警方查案是所有公民的义务。”   但是紧跟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我必须事先说清楚,网站和所有用户签订过隐私协议,哪怕用户已经身亡也享有被保护隐私的权利,你们的要求我会请技术部门进行核实,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我会让他们把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发送过去。”   这不就是可能会被拒绝的意思吗?陆未明一听着急地看向时野。   时野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变得有些强硬,“我们警方不会刻意泄露任何人的隐私,一切都是为了早日查出真相,希望贵公司能配合办案。”   林诚素淡然点头,语气依旧轻柔,“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会尽力配合,不过也请警方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两人一刚一柔,揣着各自的立场分毫不让,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陆未明两边来回看看,夹在中间虚弱开口,“请问有纸笔吗?”   林诚素视线一转,看过去,带着询问的意思。   陆未明赶紧解释,“我把信息都写给你,到时候物证科会联系你们,不过你们可以先开始走程序!”他看向时野,“是不是啊,队长?”   时野看着林诚素,林诚素显然在思考,片刻后,他轻轻点头,选择退让一步。   低头看了看面前干干净净的茶几,他起身朝办公桌走去,“稍等,我找一下纸笔。”   时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掌,窗上的倒影,林诚素削瘦挺拔的背影在办公桌前站定,片刻后手里拿着纸和笔转身。   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他面前,一只手落在余光处,隔着茶几将纸笔递给了身边的陆未明。   “给。”   “谢谢!”陆未明接过来,打开手机,开始对照着在纸上写下周虹的账号名以及身份证信息。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笔尖擦过纸面的刷刷声,时野手肘架在膝上,扭头看着窗外,禹城的初秋天色晴朗,印在他的眼底却是一片雾色。   “真是不好意思,忘了问你。”   面前的警察循声转过脸,深邃的眼眸,幽沉的目光看向自己,林诚素与他错开视线,看向趴在那里的陆未明,“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陆未明,是个实习生!”陆未明举起捏着笔的手,自我介绍完,有些崇拜地看了眼时野,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们一队队长,刑警大队的一把手!”   林诚素惊讶地看向对面,“没想到这位警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刑警大队的一把手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时野低头笑了笑。   用一句话将他们的过去彻底抹平,顺便再提醒他他们早已陌路,既然是陌生人,那自然要客套几句,于是时野和他客套,“过奖了,我看林总这样的才叫青年才俊,不仅话说得滴水不漏,人更是深藏不露,在下自愧不如。”   陆未明把写好的信息推到林诚素面前,客套完了,时野一撑双腿霍然起身,“以后也不会再见了,那么今天就先谢谢林总的配合,如果耽误了您的工作,还请谅解。”   丢下这几句话,他大步朝外面走去。   林诚素怔在原地,听见开门声惊醒般起身,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高大的背影眨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未明把笔一放,尴尬地追了出去,“那我也走了,我们等您的消息,林总再见!”   “警——”走廊里,邢露手里捧着准备好的点心,一脸纳闷地看着那位警察怒气冲天地从面前经过。   “——察同志?怎么回事?”邢露嘀咕了一句,又看见陆未明,两个人尴尬地冲对方笑笑,邢露端着一盘点心,转身闪现到办公室门前。   她看着里面神情茫然的林诚素,“你和人家警察吵架了?”   林诚素缓缓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   茶几上,面对面两只茶杯,两道水汽丝丝缕缕,无声勾连缠绕。   氤氲悠长的茶香中,他静默的身影如同雕塑,半晌,在邢露担忧的目光中猛地弯下腰,用掌心压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   “队长?!”   广场上,陆未明几乎跟不上时野的脚步,一路小跑着追在后面。   他觉得有些古怪,时野平时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小题大做的?不过仔细一想也是,他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我也觉得那个林总说的话挺不近人情的,人也看起来有点冷漠,难怪他们公司的人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是命案!还讲什么隐私啊,查出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队长,你别生气了。”坐上警车,陆未明还在絮絮叨叨地,忽的,听见咔哒一声。   他扭头惊讶地看向驾驶座,“队长?”   时野低头点了根烟。   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时野仰头靠到椅背上,大半张脸陷在黑暗中,撑着方向盘的右手,夹着烟的指尖隐隐颤抖。   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林诚素重逢。   多年后再见,没有虚与委蛇的问候,没有争吵,也没有质问,他们就像两个真正的陌生人,第一次见面,立场不同,就着一个客观的问题互相拉扯。   当年种种对林诚素而言仿佛不过一场游戏,图个新鲜,图个乐子,连逢场作戏都算不上,就像那两条短信里说的,玩玩而已,何必当真?   车厢内一片寂静,陆未明惴惴不安地看着时野,看不懂他眼里无以名状的悲伤,许久,等到烟丝都燃尽,他小心翼翼开口,“队长,你没事吧?”   “他会给的。”时野将烟头熄灭,随手弹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将车发动。   “什么?”骤然响起的引擎声中,陆未明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他会给的。”时野扯扯嘴角,神情眨眼间恢复如常,一踩油门,将车开上了马路。 第50章   “诚素,这是技术部门刚刚从服务器里调取出来的数据。”邢露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走进书房,递过去时放在手心上掂了掂,“还热乎呢。”   “你饿了?”林诚素站在窗边,瘦长的身影印在禹城璀璨的夜景中。   回头接过文件打开,他开始一条一条仔细过目上面的内容。   “技术部那边已经看过了,经理说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邢露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是担心你饿了,我一会儿要去接阿玉,你去吗?”   林诚素合上文件,神情有些疲惫,“我不去了,你让技术部把数据发给他们吧。“   “知道了。“邢露打量着他的脸色,“真的不去医院看看?或者我给季医生打个电话?”她眨眨眼睛,“他挺惦记你的,昨天还打电话找我打听你的消息。”   从上午起额角便隐隐作痛着,往日平静的思绪仿佛不断被抽丝的茧混乱地浮在空中,让人难以理出头绪,林诚素眉心紧锁,回头看向窗外。   禹城的夜,灯火如银河铺展,点点碎光印在眼底,将湿软的雾色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脑海深处那些断裂的记忆,林诚素的眼中透出茫然。   “不用了,别去打扰人家。”   邢露耸耸肩,一副只好随他便的样子,转身朝厨房走去,“那我走之前先帮你弄点吃的,我要不帮你准备,你肯定不记得吃——”   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寂静的书房,林诚素立在窗前的身影难掩孤寂。   眼前不禁再次浮现那人的身影,那个陌生的男人,懒散地斜靠在前台,姿态痞痞赖赖,连清晰深刻的眉眼都显得混不吝般,但就是在触及到的第一眼,便给了他一种——   非常想要靠近的感觉。   林诚素低下头,额角开始渗出冷汗。   他是谁。   混乱的思绪中冒出这声疑惑不解的询问,不等他细想,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头痛撕裂所有妄图翻找记忆的念头,骤然将他推向一片冰冷寂静的空间。   仿佛一把刀猛地插入太阳穴中翻搅,林诚素猝然跪地,混沌的脑海中脆弱的意识开始在迷雾中跌宕,眼前浮现无数鬼魅般漂浮不定的身影,细碎的人语声中透出的恶意冰冷刺骨。   林诚素跪伏在地,额角青筋爆突,蜷缩着身体四肢向内痉挛,整个人仿佛无形中被死死束缚住,弯下腰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呻吟。   “——诚素!”   一只手匆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林诚素踉踉跄跄,在高低不断的呼喊声中,泪水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焦距,他看到一片扭曲伸缩的光影,邢露的脸忽远忽近,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没事——”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伸手将她推开,被汗水湿透的后背撞在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没事。”林诚素剧烈喘息着,盯着虚空一处,扩散的瞳孔深处弥漫开一片彻骨的漠然,“我没事——”   像是在不断提醒自己这一点,他将脑海中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又一次狠狠撕碎,用来填满自己虚弱起伏的胸腔,冰冷刺骨的底色渐渐塑成坚硬冷漠的外壳,将他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强行地支撑起来。   林诚素喃喃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靠在那里缓缓吁了口气,声音中透出无尽的疲惫。   “我没事了。”   邢露垂下手,难言地看着他,看着他瘦弱的肩膀再次在夜色下舒展,竭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想起两年前蓦然撞进眼中的那一幕,邢露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曾经不懂,林霄翔为什么能对这个儿子这么狠心,两年过去,如今她已经不屑于再懂,因为林家那些人,注定会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诚素,”邢露看着他,“晚上和我一起去接阿玉吧,设备都已经运到了,你去看看。”   林诚素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爬满冷汗的面庞依旧毫无血色,闻言抬头看向邢露,对视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   “——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下午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一队办公室门口,一群人趴在那里,撅着屁股探头望着走廊尽头。   一个身影倚靠在窗边,太远,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指尖一点亮,在窗户印出的夜色中明灭,一根接着一根。   路过的人看他们一个个鬼鬼祟祟的都忍不住想笑,“你们干嘛呢?”   “没事没事,”张岩摆摆手,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又一脸担忧地看向他们队长。   窗台上的烟灰缸眼看就要满了,“第一次看到时野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早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他身上那么大股烟味,你们没闻到啊?”刘畅纳闷道。   “他今天早上也没来局里啊!”沈清悦捏着下巴表示疑惑,“我说他这个样子,怎么像是受情伤了?”   刘畅无语,“就他那个工作量,他连女朋友都不能有,去哪儿受情伤?”   话音落下,一群人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论工作起来的拼命程度,确实没人能比得过时野,当年他们甚至一度怀疑过这人是不是都不用睡觉。   张岩低头看着沈清悦,“你不是最能说吗?快,去问问!”   “我疯了我去问——哎哎哎!”沈清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偷偷溜出门的陆未明,“你再说一遍,上午在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都说了多少遍了,陆未明哭丧着一张脸,“我真的不知道。”   “再从头到尾说一遍!”见他又想溜,沈清悦一把将人薅回来。   “我下班了,”陆未明抱着包,面对这群刑警,一整个实习生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都当警察了还指望下班呢?”刘畅揪住他衣服领子,一副审讯的架势,“来,临时考核,把上午的经过再说一遍,从头到尾细枝末节,从对话到微表情——“   “副队!”张岩猛地立正站好,偷偷踢了一脚刘畅。   时野板着一张脸,一路过来脚下生风,经过时随手将沉甸甸的烟灰缸往陆未明手里一塞,“走,去物证科。”   这声音被烟熏得暗哑,闻言一群人互相看看,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陆未明低头看看手里插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反应过来后赶紧往旁边桌上一放,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我也去!”   “数据都传送过来了,他们效率还挺高的。”   物证科主任原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听说视频网站将数据发送了过来,于是立马给时野打去电话。   听见脚步声,她先是感叹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滑动鼠标,“我现在帮你们恢复成——咳咳咳!”   主任一脸惊讶地回头,很快从一群人里锁定了烟味来源,她皱眉看着时野,“你这是抽了多少烟?”   “抱歉,”时野后退一步,脱下外套丢到一边,“你继续。”   “注意身体啊!”主任好心叮嘱了一句,回头看向电脑屏幕,“稍微等一下,很快就好。”   几分钟后,他们费尽周折,终于看到了周虹那个隐藏收藏夹内全部的内容。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沈清悦一条一条划拉过去。   物证科主任起身拎起包,“你们看吧,有什么事打电话,我先回去了。”   “辛苦了。”时野朝她感激地点了下头。   主任打量着他的脸色,转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休息,少抽点烟。”   时野点点头,一回头,看见面前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将脸转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发现?”他抱着手臂,问坐在那里的沈清悦。   一群人里就属她平时最爱看这些东西,沈清悦划拉鼠标,片刻后语气沉吟,“暂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张岩凑过去指着其中一条视频。   沈清悦随手点开,一条很普通的搞笑视频,滥俗的梗,粗糙的表演痕迹,这种类似的视频网络上一抓一大把。   一群人忍着尴尬从头看到底,沈清悦又按照张岩的指示点开下一条。   她看了一眼笑起来,向他们这群大老粗科普,“那个周虹肯定是想换新发型,你们看。”她划拉着鼠标,“我没事的时候也会收藏一些这种理发店发的视频,剪头发的时候带去给理发师看,让他们照着剪。”   “哦——”一群大男人兴致阑珊地点点头。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云养猫云养狗或者餐厅推荐的视频,偶尔夹杂几条美妆教程,总而言之种类十分繁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现在怎么办?”把这些视频全都看过一遍,一群人原本抱有一丝希望的心情再次破灭。   “副队?”张岩看向时野。   沈清悦回头看过去,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时野,看他双手抱臂,指尖在手肘上轻点。   “这些视频看起来没有任何值得隐藏的地方。”他沉声开口。   “对啊,全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网络视频。”张岩有些失望地翻着收藏夹。   “可能是周虹又想和粉丝分享一部分,又不想全都分享,所以单独设置了一个分类?”沈清悦推测。   时野看着她,“那个周虹很在意维系自己的粉丝群以及账号流量,如果不想被人看到这些视频,那么最保险的办法应该是单独再建一个私人账号。”   “确实,”沈清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一个乍一看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的隐藏收藏夹,”时野顺着刚才张岩的话往下分析,“这反而才是最奇怪的。”   看似寻常的表象,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形式出现,反而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个周虹,”他的视线慢慢转向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视频封面,“肯定在这里面藏了什么。” 第51章   禹城国际机场,夜间等待红眼航班的乘客疲惫地靠坐在休息区,人流量稀少的大厅内,大多数值机口已经关闭。   林诚素和邢露将车停在机场门口,穿过空荡荡的大厅朝抵达出口走去。   邢露有些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几次后林诚素忍不住开口,“你先去吧,我慢慢走过去。”   “一会儿还要去看那些设备,或者你去休息室等我们?”邢露建议。   林诚素摇头,“还有时间,我想去接一下阿玉。”   于是邢露迫不及待地朝出口跑了过去。   机场免税店已经停止营业,林诚素有些疲惫,缓慢经过时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香水货架,突然想起自己回国那天买的那瓶香水。   清冽甘醇的橙香中混着一丝淡淡的甜,很特别,很舒服的味道,让他闻到时莫名有几分心悸。   叫什么来着?   对了,挚爱永恒。   就连名字也很动人。   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味道,可是那瓶香水被他那晚到家后随手一放,放到哪里去了?   林诚素皱起眉回忆,伴着一阵熟悉的心悸感在内心升腾而起,不知为何,额角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玉!”邢露激动的声音将他惊醒,林诚素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过来,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累不累?”这么多天不见,邢露冲过去抱住程玉,两个人亲昵地贴了贴脸颊,“怎么这么冰?”邢露抬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小声说了会儿悄悄话,程玉抬头看向邢露身后。   “我真是服了!”她一开口就是一股雷厉风行的御姐范,搂着邢露朝林诚素挑了下眉,一张姣好的面容艳光四射,“那个接驳车绕着停机坪转了快有二十圈,我都以为他们要把我拉回英国去!”   “阿玉。”林诚素笑着走过去,“好久不见。”   程玉和他抱了一下,皱眉盯着他的脸看,“你怎么回事?回国没吃饱啊,怎么又瘦了?”   “有我在他还能吃不饱?”邢露一歪脑袋,赶紧告状,“是他老毛病又犯了,还不肯去医院。”   “你头又疼了?”程玉二话不说捏住林诚素尖细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脸,“怎么回事,不都好了吗?啧,看看这小脸瘦的。”   明明两个人差不多大,但林诚素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孩子,轻轻挣开程玉的手,他失笑出声,“可能是没休息好。”   “摸一下怎么了,我可是你最好的partner,”程玉抱起手臂,“话说回来这么久,你想起来什么没有?就没点儿触景生情的时候?”   邢露叹了口气,“他每天忙工作,连门都不出,触哪门子的景?”   林诚素浑不在意地笑笑,“只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反正也不影响工作。”   程玉哼了一声,转而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语气十分得意,“看在你大晚上辛苦跑来接我的份上,走吧,送你一份大礼!”   闻言林诚素微笑着眨眨眼睛,余光里,身边的邢露瞬间浑身僵硬,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过去。   察觉到这两个人的古怪,程玉敏锐地眯起眼睛,眼珠一转,盯住了邢露。   邢露浑身一抖。   “邢露?”程玉一只手叉腰,低沉磁性的声音变得危险起来。   “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林诚素试图解救一下。   “我准备了这么久!!”程玉已经一个起跳切换成暴走模式。   “我错了!”邢露一边求饶一边飙着泪撒腿狂奔。   “……”林诚素看着她们两个在机场大厅里绕圈,爱莫能助地后退一步,远离了这场单方面的厮杀。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出现在机场北面一处停车坪上。   周围停满代运或是正在装卸的货机,狂风呼啸,邢露小心翼翼搂紧程玉,帮她将外套领口收紧。   林诚素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天空中逐渐靠近的两点微光,从夜幕下极其微不足道的两点,然后逐渐散开,如同被点亮的星辰,最后变得耀眼。   程玉缩在邢露怀里,看向身边的林诚素,语气颇为感慨,“原本这些东西二十年前就应该在国内诞生,现在却要从异国他乡不远万里地运回来。”   狂风吹乱额前细软的发丝,拂过林诚素被灯光照亮的眼眸,他微微一笑,注视着远处载着最后一批设备的货机如展翅雄鹰奔腾在机场跑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用于研制这批设备的理念与技术诞生在这里,现在它们只是回到了真正属于它们的地方。”   闻言程玉和邢露微微一怔,两个人看着他平静深远的目光,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如同跑道上轰鸣的引擎声,一并地沸腾起来。   .   “晓晓,还没走啊?”   更衣室的门打开,坐在里面的少年浑身一颤,抱着怀里的包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张大哥。”周晓晓僵硬地扯扯嘴角,有些落寞地低下头,看着手机上安安静静的聊天页面。   【时野哥,我错了】   【时野哥,你在吗?你不要不理我】   【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一个星期了,他发了那么多消息过去,可是时野一条也没有回。   周晓晓眼眶通红,抓着手机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叮。   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条对话框,周晓晓脸色一变,迅速回头看了眼正在那里换衣服的张淳。   小心翼翼点开对话框,他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抓住包的手随之用力收紧。   【钱准备好了?过来这里】   对方紧跟着发来一个地址,周晓晓颤抖着手点开,是一家酒吧。   张淳换好衣服背上包,回头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周晓晓,内心多少有几分叹息。   说起来这孩子的身世确实可怜,这么小年纪背井离乡,无依无靠地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打拼,想起时野叮嘱过自己好好照顾他,张淳开口关切道,“晓晓,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周晓晓正盯着和时野的对话框心神不宁,听见张淳的声音,眼珠子一转,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   于是张淳便看见周晓晓转过脸,冲自己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张大哥,我,我一会儿还有事。”   在张淳眼里周晓晓就和自己儿子差不多,他随即皱起眉,“这么晚了,你别到处乱跑啊。”   闻言周晓晓眼眶一红,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不敢说,抓起包快步朝外面走去,“别担心,我没事的,张大哥再见。”   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   “欸?”张淳赶紧追了几步出去,可是餐厅里哪里还有周晓晓的影子?   “怎么回事啊?”他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想起周晓晓刚才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对劲,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时野的号码。   “这些视频你都看几天了,到底发现什么了没有?”一队办公室,张岩端着茶缸,站在时野身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   一份银行流水摆在手边,时野抱着手臂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熬了这么多天,铁打的身体也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看过周虹之前一年的银行流水,他们已经确定她不单单是节省,简直可以用抠门来形容。   时野始终不明白,“这个周虹当吃播赚了那么多钱,收入可以说远超绝大多数公司白领,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那这些钱她都存来准备做些什么?”   “买房啊。”沈清悦说。   “禹城现在这个房价,不靠家里几个年轻人买得起?”张岩吸溜喝了口热茶,摸着肚子熨帖地吁了口气。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赞同声。   时野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忽然,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低头一看,是张淳。   “——喂?”   所有人抬起头,看着时野接起电话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看到张淳的电话,时野第一反应就是周晓晓出了事。   “时野,”果然,张淳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忧虑,“我看晓晓他最近好像有心事,刚才下班说有事,红着眼睛就走了。”   听到他的话,时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愿意再管周晓晓的事,只是那个小家伙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漂泊,之前又经历了那么多,很容易把依赖错当成爱意,时野是想给他时间冷静一下。   时野沉凝片刻,“我知道了,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听到他这么说,张淳顿时放心地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时野立刻拨通了周晓晓的号码。   周晓晓很快就接了,“时野哥!”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不等时野开口,周晓晓突然将手机拿远,语气分明是冲着陌生人,“到这里就好了,司机大哥你在路边停一下吧。”   “东川路49号,就在前面了,要开进去吗?”   “不用了。”   周晓晓重新拿起手机,“喂,时野哥,你找我有事?”   时野眉心紧锁,“东川路?你在酒吧街?”   周晓晓支支吾吾地,“啊,嗯,我,我来找几个朋友——”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透出几分心虚,背景里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周晓晓下了出租车,走在酒吧街喧闹的街道上。   时野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周晓晓有些不太对劲,“晓晓——”   “时野哥不说了,我挂了!”   “晓晓?”   嘟嘟嘟——   时野皱眉看着手机屏幕,这回确定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起周晓晓之前待过的那个会所,时野站在那里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后转身朝着楼梯跑去。   “我先回去了!”   经过办公室门前,他匆忙丢下这句话,留下里面一队一群人纳闷地面面相觑。   另一边,周晓晓抓着手机,心脏扑通扑通,原本紧张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   他抬头看了向面前的酒吧,东川路49号。   几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感兴趣地看着这个样貌漂亮的男孩儿。   周晓晓冷冷地看了那群人一眼,抓紧自己的包,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酒吧。   .   昏暗的客厅,巨屏电视散发出幽冷白光,财经频道的节目结束,广告时间,画面陡然间变得缤纷。   沙发上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被骤然间刺眼的光亮惊吓到,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林诚素眉心紧锁,意识浑浑噩噩地陷在梦魇中,僵硬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胸脯不安地起伏着。   …   ……   纷乱跌宕的画面在眼前扭曲旋转,大片浅灰的空旷色调中,有人影不断在周围晃动,伴着鬼魅般窸窸窣窣的话音,如沉重的水银灌入混乱的大脑。   鼻息间弥漫着机械冰冷的气息,林诚素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在胸腔中回荡,带出痛苦的声响。   嘀——   神经如绷到极限的弦轻颤,他的身体在这声看似微不足道的轻响中剧烈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只手捏住他的脸,强行转向了正面。   一道强光落下,穿透眼皮在瞳孔上留下针刺的痛感,林诚素艰难地喘息着,仿佛经历过无数次同样情形后形成了条件反射,刹那间被泪水湿润的睫毛随即在簌簌抖动中缓慢掀起。   眼前闪过无数琉璃般破碎模糊的光影,仿佛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林诚素看不清,扩散的瞳孔中印着朦胧的一点,他的视线已经难以聚焦。   “这是谁?”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机器运转的滴答声响中毫无起伏地问。   这是谁——   干涸的嘴唇翕动,他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大脑随即开始作痛,剧痛从太阳穴贯穿头颅,让他不禁在椅子上虚弱地挣扎了几下。   手腕上的镣铐发出哗啦声响,随即被几只手掌用力摁住。   “这是谁?”   对方又问了一遍。   这是谁——   他被强迫注视着眼前模糊的光影,语气像是回答,也像是疑问。   “这是谁?!”这一次,对方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谁——   林诚素失神地重复着这个提问,大脑中的剧痛变得难以忍受,仿佛一把尖刀在内里翻搅。   这是谁。   意识在难以看透的迷雾中沉浮,他变得神经质,眼球在眼眶中剧烈转动,像是毫无生气的玻璃球,而对方显然已经失去耐心,在反复的询问中,捏着脸颊的手指逐渐用力收紧。   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   仪器频率逐渐失控的滴滴声骤然化作一片连绵的尖锐声响!   林诚素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他本能地抗拒着这个问题,胸口空荡荡的,仿佛心脏连同血肉被连根拔除,他开始在椅子上剧烈地挣扎起来,从眼尾到脸颊一片滚烫,泪水眨眼模糊了胸前的衣襟。   面对他的反抗和不配合,对方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脸颊上那只手愤然离去,下一秒,一阵猛烈的剧痛袭来,从脊椎瞬间攀爬至全身,开始疯狂地鞭挞他每一寸神经!   “啊——!”林诚素发出一声惨叫!   撕心裂肺,席卷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悲伤,充斥着一个又一个孤独冰冷的黑夜——   …   ……   林诚素猛地惊醒,失焦的瞳孔在黑暗中剧烈震动。   空旷的客厅内飘荡着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噩梦中发生的一切如有实质,他浑身被汗水湿透,惨白的肌肤下,寒冷如跗骨之蛆,每一根毛细血管都仿佛透出病态的青紫。   广告悦耳欢快的音乐声中,林诚素孤独地蜷缩在沙发上,瞳孔没有焦距地注视着前方,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挂在浓密的睫毛上,随着凌乱的呼吸轻颤,仿佛摇摇欲滴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虚弱地将脸埋下去,靠枕上随即湮开一片灰暗的湿痕。   .   晚上九点,黑色玛莎拉蒂缓缓驶过热闹的长街。   林诚素握着方向盘,目光怔愣地注视着前方,街景浮动的光影向后流淌,印在他湿润斑驳的眸中。   要去哪里?   夜幕下,道路两边令人目眩神迷的灯火惶惶然不知通往何处,前方绿灯跳转,他将车停在路口,不禁低下头,攥了攥还在隐隐颤抖的双手。   逃离了那套冰冷空旷的公寓,这一刻,他有些渴望酒精的安抚。   想了想,他将中控屏上的画面切换成导航,在目的地后面输入了【东川路】三个字。 第52章   晚上十点,一辆出租车停在东川路路口,时野从车上下来,一抬头,看到一排闪耀的灯牌在热闹的街道上连绵。   东川路49号,按照电话里听到的信息,他迅速锁定了路口第三家酒吧,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了过去。   酒吧门口站着不少人,男女成群结队,待走近,几道打量的目光随即在一片调笑声中悄然落在他的身上。   好他妈帅的男人。   时野目不斜视地踩着楼梯上去,经过门口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拧了一把。   女人指尖夹着烟,冲他挑起眉,飘散的烟雾拢住眼底那点儿暧昧迷离的光。   时野看了那人一眼,推开门走进了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环顾四周一圈,这场子里熟悉的氛围让他不禁冷哼着眯起了双眼。   看来一会儿回去该给缉毒大队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抽空好好搜搜这一片,绝对收获不小。   错乱迷离的舞池特效光下,一团又一团纠缠的人影借着夜色放纵驰骋,疯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沙发上几个摇头晃脑的身影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   时野穿梭在热闹拥挤的舞池,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咸猪手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冷着脸朝酒吧深处搜寻过去。   另一边酒吧洗手间旁的走廊,一个瘦弱的身影被几个男人围堵在中间,背后一对男女正吻得难分难舍,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这里的空气中仿佛多了一重燥热粘腻的气息,几步外的洗手间不断有人进出,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暧昧的笑声充斥着逼仄的走廊。   周晓晓已经无路可退,后背贴着墙,有些害怕地看着面前这群凶神恶煞的男人。   “钱带了没有?”带头的男人梳着油腻的大背头,视线盯着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背包。   角落里灯光昏暗,周晓晓的目光看向他们身后,惊惧瞪大的瞳孔深处藏着难以察觉到的精明,他嘴上支支吾吾地,“那,那我给了钱,你们保证那些东西,不会再被人看到。”   他抬头看向这群人,话音落下,随即响起几声嗤笑,逆光中那些人的肩膀簌簌起伏。   周晓晓低下头,眉眼间不禁浮现一丝厌恶。   又是这样。   他低着头,只露出一截尖细的下巴,视频中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带头的男人喉结一滚,不禁伸出手,粗糙的指尖在他领口露出的肌肤上重重擦过。   周晓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抓着背包的手开始颤抖。   记忆深处一张张狞笑的嘴脸挥之不去,将他似物件般肆意糟践,更绝望的是,他不能抗拒,不能表现出一丝厌恶,反而要笑脸相迎,学着其他人那样讨好地阿谀奉承。   “你现在在餐厅里打工,一个月才赚几个钱?”男人声音暗哑,挤开身边几个人靠近过去。   指尖沿着白皙的颈部缓缓往下滑,在锁骨上用力揉了揉,见他无动于衷,男人幽深的瞳孔微微一颤,继续往下探去,“那些视频,我保证不传出去,你要是乖乖听话,揍不够的钱就用别的来换,哥我以后罩着你——”   啪!   一只手猛地斜刺过来,铁钳般狠狠攥住了男人为非作歹的手!   时野脸色铁青,在男人的惨叫声响起的瞬间,一把将人甩到墙上,抬起手臂就是一拳抡了过去!   砰!   男人的后脑勺撞击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啊——!”   这一下砸得男人脑浆几乎要爆裂出来,随即抱着脑袋头晕目眩地蹲了下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厕所里的人听到动静蜂拥而出,一张张惊恐的面目在混乱的光影中晃动。   “时野哥!”   周晓晓哭喊着扑进时野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艹,你他妈谁啊?找死是不是!”   男人其中一个手下呼喝着卷起袖子过来,被时野一个拐肘翻倒后踹出去,脑门磕在地上,顷刻间头破血流!   发现他身手了得,其余几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时野推开周晓晓,一个箭步过去,悍厉的身影出手如闪电,三两下将那群人放倒在地,然后一脚踩着带头那个男人的胸膛狠狠一碾!   周围一片哀嚎,几个手下在地上不住翻滚,男人几乎被踩得吐血,嘴角含着血沫还在狡辩,“艹,大,大家都是朋友,出来玩玩而已——”   “东西拿出来。”时野盯着他,瞳孔中喷射出怒火。   男人浑身一震,暗叫一声糟糕,没想到被他给听见了!   “东西拿出来!”见他发呆不动,时野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脚尖朝着他的喉咙碾过去。   “咳咳咳——!”这胁迫的架势分明是道上混的,男人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这回总算老实了,赶紧求饶,“给,给,我给——”   一把抓过男人递来的U盘,时野恶狠狠地收回脚,“滚!”   慕强是这条道上的传统,这些人看着他,起了攀附的心思,眨眼间拿出一副小弟的嘴脸,“这位大哥,你拿了这个也没用啊,这些视频都在网上呢,是个人都能看到——”   话音落下,周晓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直以为这些人是以前会所里的客人,前几天在餐厅撞见将他认了出来,没想到是在网上看到了他的视频!   周晓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只是想过新的生活而已,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那些饱受屈辱的记忆刹那间像是无形的枷锁牢牢将他束缚,他发现自己根本逃不掉。   察觉到周晓晓的失控,时野按耐住内心的怒火,不动声色地过去将他搂住。   “滚,”他看着地上那些人,“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是是是,”那些人讨好道,“大,大哥,您是混哪里的——”   时野的怒吼声贯穿整条走廊,“滚!”   一群人齐刷刷一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溜了。   等人都走后,周晓晓一个踉跄,在时野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他转身看向时野,含着泪的双眼里满是惊惧,“时野哥,怎么办,那些人把视频发到了网上——”   时野在心里叹了口气,用掌心小心翼翼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别担心,我会找人把那些视频都删掉。”   闻言周晓晓哭着点点头,无助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另一家清吧内,时野将酒保放到面前的果汁推到周晓晓面前。   周晓晓死活不肯回家,时野只好带他换了家干净的酒吧,两个人坐在吧台前,周晓晓看着一脸严肃的时野,难过地低下头,“我不想被你知道这些事情。”   周晓晓的过去是他心头难以愈合的伤口,那些伤口深可见骨,需要漫长的岁月来抚平治愈,闻言时野的眸光自由自主地软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晓晓,你也是受害者,那群人是在勒索你,你完全可以报警。”   周晓晓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脸颊一红,赶紧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   “对不起时野哥,这次又麻烦你了。”他愧疚道。   “说什么呢?”时野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低头掏出手机,开始给朋友发消息。   周晓晓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时野皱着眉,头也不抬地说,“我让他们想办法赶紧把那些视频都删了,明天我就把这个U盘送去网监部,你放心,不会再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时野英俊沉肃的眉眼印在酒吧昏暗迷离的光线中,周晓晓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目光渐渐出神,过了片刻突然开口,“时野哥——”   时野抬起头,他却仓惶收回视线,紧张地攥住了面前的杯子。   发完消息,时野收起手机,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走吧,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周晓晓其实还想再和他待一会儿,但还是听话地跟着站了起来。   时野迈着大步目不斜视地朝外面走,一路上吸引着不知多少人的目光,周晓晓被他高大的背影笼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宽阔可靠的肩膀,想起他刚才为自己愤怒的样子,脸颊不禁一阵又一阵地发烫。   走出空气浑浊的酒吧,时野吹着清爽的凉风,有些舒展地吁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打车,低着头朝路口走去,“晓晓——”   “时野哥。”周晓晓突然喊他,时野回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你手疼吗?”   时野的指关节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不过血已经止住,闻言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不疼,走吧,我们去路口——”   “时野哥。”周晓晓又叫他。   时野纳闷地停下脚步,终于察觉到周晓晓的不对劲,皱起眉快步回去,“怎么了?”   周晓晓站在台阶上,这个高度几乎和时野平视,他看着他朝自己一脸担忧地过来,眼眶烫得酸疼。   他很愧疚,知道时野对自己心软又毫无戒备,所以故意想办法把他引到了这里,但他又恐惧,恐惧时野知道这件事后清楚地意识到他到底有多脏。   可他没有办法,他怕时野渐渐远离,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周晓晓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眼泪潸然而下,“时野哥,你能不能抱抱我?”   时野一愣,“晓晓?”   “我害怕——”周晓晓咬住嘴唇,依然在利用他的同情心,一句害怕意味不明,他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真正在害怕什么。   时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一只手臂环绕过去,虚拢住他的背。   “没事,都过去了。”他安抚地拍了拍。   周晓晓突然激动地将他抱住。   两个男人亲密无间地搂在一起,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看过来,议论声逐渐响起,时野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只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晓晓。”他轻咳一声,看向路口的方向,“车马上要到——”   话音戛然而止,时野看着身后,整个人忽然如同雕塑般陷入静默。   路灯下,林诚素正看着这里,逆光的面庞陷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指尖一动,手掌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蜷缩起来,时野默默攥拳,垂下了手。   察觉到他的僵硬,周晓晓抬起头,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双眸含泪的样子我见犹怜,“时——”   时野侧脸紧绷,周晓晓见状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双含泪的眼睛紧跟着瞪得滚圆。   酒吧街上灯红酒绿,隔着重重人影,林诚素和时野四目相对,许久,凝固的视线忽然一动,落向他面前那人。   男人身型矮小,模样也有些稚嫩,等看清对方的长相,林诚素整个人随之一怔。 第53章   周围一切杂乱的声音通通消失不见,眼前浮光斑斓,唯有那个身影,清晰而又深刻。   时野看着林诚素抬脚朝这边走来,清冷的眉眼在一片灯红酒绿中渐渐浮现,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他今晚应该是出门喝酒解闷,所以穿得也随意,一件单薄的长款外套,里面衬衫随意敞开两粒扣子,头上没有做任何造型,几缕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前,浅浅遮挡住眉眼。   眼前的人和当年几乎毫无二致,在夜色中注视着他,朝他目不转睛地走来,时野一瞬间不禁恍惚,看着他怔怔出神。   周晓晓的目光在时野和林诚素之间不断徘徊,茫然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惊恐。   他们两个人居然认识?   林诚素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台阶上并排而立的两人,视线悄然掠过一旁的周晓晓,落回到时野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好巧。”   嘈杂声响涌入耳中,时野朝他颔首,“林总。”   一声林总客套又疏远,林诚素面上保持着微笑,主动向他发出邀请,“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既然这么有缘,一起进去喝一杯?”   “不用了,”时野同样笑容浅淡,下巴一抬,朝着路口的方向,“我们叫了车,马上就到。”   林诚素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又转而建议,“这样啊,刚好我也结束了,我开了车,送你们回去?”   “时野哥——”闻言周晓晓看向时野,有些六神无主地小声叫他,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外套袖子,眼神里充满了抗拒。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了攥,时野哑声开口,“这么晚了,就不麻烦林总了。”   “不麻烦,”像是铁定了心不打算放过他们两个,林诚素不由分说上前一步,站到和他平视的高度,将一只手轻轻放到他的背上,“走吧,我的车就在那里。”   掌心的温度透过上衣清晰地印在身上,触感鲜明,时野喉结一滚,皱眉看向另一边,下一秒,一道柔软的呼吸声落在耳边,混着淡淡的酒味,随风轻轻拂过脸颊。   林诚素越过他看向周晓晓,脑袋一歪,轻声细语地,像在玩笑,“放心,我和这位警官认识,不是什么坏人。”   周晓晓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哦,嗯——”   看着一脸慌张的周晓晓,林诚素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   忽的,一道视线落在脸上,他下意识抬眸,对上一双黝黑深邃的瞳孔。   不知不觉中,他和时野的距离已经变得那样近,连呼吸都纠缠不清,对视的刹那,林诚素脸上浮现一丝怔愣,脸颊莫名有些热,而时野只是看了他几眼便收回目光,随后从善如流般朝路边一抬下巴,“那就麻烦林总了。”   心底荡起的悸动令人失神,林诚素有些迟缓地向后退了一步,“不麻烦,”他朝对方笑了笑,“走吧,我的车就在前面。”   背上的温度眨眼间消散,时野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带着周晓晓跟了上去。   三个人来到路边,林诚素绕到副驾,拉开车门,看向站在那里魂不守舍的周晓晓,“你——”   顿了顿,他飞快地看了眼他身旁的男人,“你们——”   周晓晓看着他,一只手死死抓着后车门不放,“我,我坐后面就好了!”   见状林诚素失笑,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你们别让我一个人坐前面啊。”   一句玩笑话被他说得柔声细语,落在耳朵里像是带着几分别的意味,面对周晓晓抗拒的目光,时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绕去了副驾。   见他过来,林诚素立刻笑着让到一边,谁知这人动作无比娴熟地拿走他手里的车钥匙,拉开车门,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把他塞进了副驾,还顺便替他关上了车门。   “……”   林诚素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绕过车头,侧身坐进了驾驶座。   砰。   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喧嚣,密闭安静的车厢,一时间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你喝了酒。”时野提醒,“安全带。”   林诚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低头系上安全带,“没想到被警察同志抓了个正着。”他回头看向后座,“安全带。”   “哦,好。”周晓晓仓促地应答,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咔哒一声,是安全扣扣住的声音。   轻轻的一声响,落在耳畔,驾驶座上,时野用力抓着方向盘。   ——安静的车厢,一只手抓着安全扣,安全带擦过平坦的小腹,他小心翼翼倾身过去。   副驾上的人还在熟睡,被这细微动静吵醒,柔软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湿软的眼眸,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看着他,“我睡着了。”   他听见自己的笑声,那样喜欢,觉得他可爱,将人抱回去的时候,那张脸埋进自己颈窝,害羞得头都不敢抬——   黑色玛莎拉蒂驶离停车位,稍稍加速后汇入了车流。   林诚素坐在副驾上看着手机,后排座位,周晓晓惊疑不定的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两只手攥着背包带子,紧张地来回拧着。   那个人,是林诚素吗?   他刚刚听见时野叫他林总,又想起那天在杂志封面上看到的那张面庞,眼前这人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了些,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没错。   怎么会这么巧。周晓晓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在心里不断默念这个名字。   林诚素。   三个字,多么熟悉,那些年里,一次又一次,伴着粗重凌乱的喘息声拂过耳畔,几乎响彻每一个梦魇。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晓晓忍不住在位置上打了个哆嗦。   一只手机递到眼前。   时野低下头,看着面前林诚素的手机。   “地址。”眼前一暗,车子冲进隧道,林诚素拿回手机,等车子出了隧道,才又低声说,“我帮你打吧,这个时间有点堵车,开导航会快点。”   于是时野给他报了周晓晓家的地址。   “上次你们要的东西,收到了?”输入完地址,林诚素把手机放到中控台上。   听语气像是在提醒,时野专注地开着车,“收到了,谢谢贵公司的配合。”   等车停在红绿灯路口,林诚素回头看了眼后座,侧过身,面朝驾驶座,“警察同志。”他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给个面子,留个电话或者联系方式?”   林诚素晚上出门前特意洗了澡,身上散发出沐浴露的清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印着路灯的眼眸明亮,敛去了白日里的锋芒,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时野与他错开视线,看向前面车流交错的岔路口,“你手机卡换过?”   话音落下,那双眼眸明显怔愣住。   “什么?”   林诚素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开口追问,刚好一辆卡车从头顶高架呼啸而过,时野没有听见他的疑问,而是将手伸向了中控台上的手机。   时野拿起手机,正要输密码,手指忽然一顿。   “密码。”他问。   “六个0 。”   手指慢慢换了个地方,落在了屏幕最下面。   时野在备忘录里飞快地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   后车不耐烦地摁了下喇叭,将软件切回到导航,他把手机放回到中控台,将车朝前开去。   “前方路段拥堵,正在为您调整导航路线,前方二十米路口右转——”   车子缓缓拐过路口,伴着毫无情感的机器音,林诚素靠在椅背上,片刻后突然开口,这次是朝着坐在后面的周晓晓,“对了,自我介绍一下。”他审视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周晓晓的身影,后者在他开口的瞬间明显一抖。   林诚素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我叫林诚素,你呢?”   时野手肘撑着车身,单手控方向盘,车窗上,林诚素的侧脸印在路灯起伏后退的光圈中,尖细的下巴稍稍抬起,趁着切换车道的间隙又盯了眼面前的后视镜。   “我叫周晓晓。”周晓晓在后座上说。   林诚素嘴唇翕动,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视线转向前方,紧跟着他又开口,语气漫不经心,“你们怎么认识的?”   周晓晓整个人坐立不安,看向驾驶座时野的背影,车厢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半晌,时野平淡的声音响起,“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林诚素点点头,像是好奇,“什么案子?”   这次时野没再开口。   “抱歉,有些唐突了,我是看晓晓年纪不大,所以有点好奇,”林诚素笑着解释了一句,“晓晓,你还在念书?”   时野开着车,闻言眉心一簇,直接出声打断,“林总这是要帮他介绍工作?”   谁知林诚素顺坡下驴,“也可以。”   周晓晓在后面如坐针毡,惊慌的目光左右看看他们,“我有工作了!”   林诚素立刻看向后视镜,像机敏的狩猎者终于嗅到一丝猎物的气息,脸上依旧笑容亲切,“他帮你找的?”   周晓晓低着头,能感觉到从后视镜里投射来的目光,浑身僵硬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警察同志,这么热心肠。”   林诚素看着窗外轻声呢喃,随口一句玩笑话,又有些刻意拉扯的意味,朝着身边的人。   时野下颌线紧绷,林诚素看看他,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野开着车,突然又开口,“他年纪还小,又一个人在外地,既然遇见了,就多照顾些。”   林诚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将头转向了窗外。   车厢内恢复寂静,夜深人静的街道上,黑色玛莎拉蒂平稳地滑过路面,按照导航的提示加速冲上了高架。   三十分钟后,时野将车拐进了小区所在的马路。   后座上,周晓晓已经解开安全带,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到了,就在那里,林总我们自己走进去就好,不麻烦你了!”   林诚素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笑意,“没关系,又不差这几步路,这么晚了,让警察同志送你到楼下。”   周晓晓,“……”   周晓晓住的小区年代久远,道路规划十分糟糕,黑色玛莎拉蒂艰难地在狭窄的通道内缓慢前行,避开一堆胡乱停靠的自行车和电瓶车,最后终于停在了他家楼下。   “到了。”林诚素看了眼门牌号,低头解开安全带。   “谢——”周晓晓看着他居然下了车,眼神顿时变得惊恐万状,生怕他一会儿还要跟自己上楼。   路灯下,林诚素站在楼道口,清瘦的身影印在深秋的夜色中,一阵风吹过,柔软飘动的刘海后面,一双眼睛显得心事重重。   时野收回目光,推开车门下车,周晓晓立马一个箭步过来,拉住了他的衣服。   林诚素暗自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回头看向身后,刚好看见周晓晓躲在时野身后,催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林诚素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二点多了?”   说着他朝车子走去,驻足在车头的位置,抬头看向站在驾驶座前的男人,“你——”   今晚月色并不明媚,黑夜包裹住眼前这道高大的身影,对方同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里,某种令他捉摸不透的情绪正静静流淌,克制,温柔,就像从暗潮汹涌的湖底偶尔翻涌而上的涟漪,但眨眼便被寂静和冰冷覆盖住。   不知为何,内心陡然间一股冲动,林诚素抿了抿唇,看着他问,“你住在哪里?如果还顺路的话——”   这么久过去,身上酒气应该也散得差不多了。时野抬手将钥匙还给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低沉的声音在秋日晚风中翻卷,缠绕着萧瑟,拂过脸颊,最后飘向心口的位置,掌心一沉,林诚素回过神,有些仓促地点了点头。   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再不走就显得多余了,于是他不再多言,伸手拉开了车门,“那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车灯扫过漆黑的灌木丛,车窗上印出林诚素苍白的侧脸,时野站在原地,看着轿车拐了个弯,缓缓驶离了小区。   周围再次变得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过来,从后面小心翼翼拉了下他的衣角,“时野哥?”   时野惊醒般回过神,回头看向身旁,朝周晓晓露出一个微笑,“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周晓晓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和刚刚那个人,你们——”   没等他问完,时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脚朝前走去。   离开小区,时野漫无目的地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指尖夹着支烟,印着那点星火的眼底眸光迷离,走到岔路口,他停在那里,慢慢悠悠地抽完了手头上的烟。   这算什么   他问自己。   说要放下,又偏要在心里拉杆称,把他和林诚素放在两端,他分厘不让,一字一句恨不得都掂量清楚,殊不知对方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险些满盘皆输。   真够有出息的。   冷风迎面吹来,叫人霎时清醒几分,时野不禁低声轻笑,掏出烟,咔哒一声,烟丝重新在指尖明灭,他有些迫切地吸了一口,苦涩的烟味随即伴着自嘲的笑意,在风中飘散开来。   .   深夜,黑色轿车缓缓驶过长街,犹如迷茫的孤魂四处飘荡。   林诚素开着车,在逐渐安静的市区漫无目的地转圈,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消息,频繁地摁亮手机屏幕。   绿灯跳转,他将车停在路口,再一次摁亮手机。   这么晚了,那个人可能已经睡了,没有看到他的消息。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几下方向盘,他将手机解锁,打开了备忘录。   看着上面一串简简单单的字母,林诚素不禁愣住。   那个警察还真是——   他一脸无奈地靠到椅背上,出神地看着前方拔地而起的高架桥。   对方那双眼睛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漆黑深邃的瞳孔意味不明地将他凝视着,似探寻,似倾诉,林诚素疑惑不解,脑袋一歪,看向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然后鬼使神差的,一只手摸向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   掌心的温度那样强烈,触感到现在还明晰。   手指流连在那处轻抚,紧跟着,车窗的倒影里,林诚素眉心一皱,有些难受地将头低了下去。   额角丝丝抽痛,他用掌心摁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就在这时,摆在腿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眼睛一亮,他迅速接起电话,“喂?”   “林总?”对方声音低沉,在电话那头询问,“怎么了?”   “找到那个余小文了,”林诚素言简意赅,“他改了名,现在叫周晓晓,住在新洲区永安街117弄14号。”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他应该认出我了。”   对方记下所有信息,沉凝片刻后道,“你回国的消息他们早晚会知道,这点不用在意,只不过暂时还不清楚他现在和那边的关系,我马上派人去盯。”   林诚素总算松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手机画面回到备忘录,林诚素一脸心事重重,看到前方红灯跳转,正要放下手机,忽然再次注意到了备忘录里的微信号。   怎么连名字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   但是那个警察,看起来和余小文非常亲密,说不定能从他身上窥探到一些线索。   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的刹那,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直逼大脑深处,激得他差点大叫出声!   林诚素头疼欲裂,在这股莫名袭来的剧痛中,他迅速将备忘录里的微信号复制粘贴,在好友申请里输入自己的名字,又在备注里随手打了串省略号,然后点击发送。   将手机避之唯恐不及般丢到副驾上,林诚素攥紧方向盘,用力眨了下眼睛,逼出眼底骤然涌起的泪光。   然而泪水却不断夺眶而出,伴着胸口沉闷的刺痛,他忍受着头疼,在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中一脚踩下油门,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54章   【好友申请:林诚素 通过 拒绝】   “——我就说嘛,周六那天应该去那家看看,现在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好东西,副队,一动不动的干嘛呢,又在看周虹的——林诚素?”   时野在椅子上直起腰,迅速将手机反扣到桌上。   沈清悦瞪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林诚素,是那个林诚素吗?他回国了?”   她每说一次这个名字,时野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拎紧了提起来晃悠一下,他把沈清悦的脑袋从脸旁边轻轻推开,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谁?”张岩像只大鹅,刷的从桌子后面伸长脖子,“林诚素?林诚素回国了??”   时野,“……”   一个身影从走廊拐进来,刘畅手里拿着份文件,朝自己的位置走过去,“林诚素啊?我怎么好像听到他的名字了?”   时野,“…………”   他就说这群人的记忆力未免有点过于优越了,对着脑袋揍几下不知道能不能好点儿?   张岩滑着椅子过来,和沈清悦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野板着脸,心想我怎么知道,“就前段时间。”   “哦,”两个人互相看看,沈清悦掐着手指开始算,“多少年了?一,二,三,得有三年多了吧?他不是移民去英国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移民去英国是时野当年随口胡诌的,他当时恨得林诚素最好搬去火星,这辈子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结果有什么用,搬去冥王星也没用,他这几年对人日思夜想,走路想,工作想,睡觉想,偶尔在街上看到一抹相似的背影,驻足失魂的样子像个神经病。   “不清楚。”时野抓住鼠标,随手点开一条周虹的视频认真看起来。   看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又想起前段时间他那股冷风凄雨的样子,沈清悦后知后觉地,看了眼他反扣在桌上的手机,“你俩当年到底什么情况?”   她如果看得没错的话,刚刚那是微信好友申请吧?时野和林诚素互删了?为什么,他俩当年明明看起来关系那么好。   “什么什么情况?”张岩笑呵呵地,靠在时野桌上撑着脑袋,“林诚素这次回来多久?他还走吗?”   时野滑鼠标的动作一顿。   他还走吗?   是啊,已经是一声不吭消失过一次的人了,前科累累,再一声不吭地消失一次,好像也不算稀奇?   那这个微信就更不能加了,昨晚是他鬼迷了心窍,到时候再被甩一次,显得他不仅像个神经病,还像个傻子。   “没问。”时野低头敲打键盘。   见状沈清悦越发笃定这两人当年肯定有问题,张岩还想问,被她轻轻踢了一脚,结果还是没拦住他那张破嘴,“你跟他说走之前一起吃顿饭呗,大家好歹认识一场。”   “吃饭啊,算我一个!”刘畅一个什么都没搞清楚的人,已经带头撺掇起了饭局。   说到吃饭,整个办公室都沸腾起来,你言我语中时野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群人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门边消失不见,半晌,一个弱小的声音冒出来,陆未明缩在角落里,举起一只手,给他们看自己的手机屏幕,“那个,你们刚刚一直在说的林诚素,是长这个样子吗?”   沈清悦回头,视频软件画面上,男人一身西装端坐在办公桌后,脸上的笑容清浅而又迷人,朝着镜头微微一笑,“大家好,我是adorame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林诚素。”   走廊里,时野高大的身影倚立在窗边,指尖夹着烟,猛地吸一口,眼前霎时烟雾缭绕,拢住手机里这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面庞。   “——这是我的视频网站个人账号,第一条视频的内容我在拍摄前思考了很久,既然是第一次和大家见面,那么就聊一聊我们公司在未来将如何通过不断地优化,以增进各位用户体验感的规划——”   谁想听这些东西。   时野冷哼着点开评论区。   然后发现大家的想法和他的如出一辙。   【斯哈「口水」「口水」以后我就住在这个账号底下了!!】   【总裁先生,可以聊一下你的择偶标准吗?】   【啊对对对,你要是一天十条视频,这软件就是再也不优化我也能保证每天在线十小时】   【我缺的是那点用户体验吗?我缺的是你的陪伴啊!!】   【总裁下次可以站着拍视频吗?】   【想看腿就直说,我就不一样了,我只关心他坐得舒不舒服,总裁先生不用那么拘谨,衬衫扣子解开两颗。】   【你们一个个盯着我的老公干什么???】   时野眯了眯眼睛,犀利点评:世风日下。   满屏虎狼之词,手指往下滑,滑滑滑,一直滑,滑到屏幕快被擦出火星子,他突然又看到一条评论,零赞,被一群洪水猛兽排挤在最下面。   【内部消息,他好像有对象了,之前收购adorame的消息传出来时就在英国被人拍到过】   时野面无表情地退出了软件。   再回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安静得有几份诡异,像是为了努力调和气氛显得不那么引人遐想,一群埋头苦干的人里,沈清悦端着手机正在看视频。   一道视线陡然落在身上,她看见面前手机屏幕上飘着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正在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沈清悦,“……”   就说她刚才干嘛非要凑过去看一眼时野在干什么?!   刚才陆未明一通声情并茂,向他们讲述了那天在视频软件公司发生的事,期间数度哽咽,为自己当时无助的惊慌失措,一群人听下来只能说这两人当年肯定因为不明原因彻底闹掰过,这段时间时野烟不离手估计也是因为林诚素。   “副队?”后背欻欻冒着冷汗,沈清悦回头,对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时野盯着她的手机不放,“这是什么?”   “?”沈清悦看了一眼,视频刚好播放完,自动开始第二遍循环,“哦,最近头发长了,底下有点分叉,想去剪个头。”   时野走过去,弯下腰看着屏幕下方,“这是那个理发店的地址?”   “对啊,做推广嘛,不放地址别人怎么知道在哪里?”沈清悦看着他,“怎么了?”   时野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到位置上打开周虹那个隐藏收藏夹。   “发现什么了?”见他神情严肃,沈清悦起身跟过去,“你在找什么?”   时野按照自己做好的标记,把关于理发店的视频全都翻找出来。   艺星理发店。   粉丝数寥寥,整个主页看起来十分惨淡,“你看,”他点进原视频里,“他们发了这么多视频,全都没有加上地址。”   他们的关注点一直在周虹这边,这处细节谁都没注意到,沈清悦恍然,“还真是啊。”   有心推广,又偏偏不放地址,这点确实有些古怪。   艺星理发店。   时野从桌上翻出周虹的银行流水,开始逐条对照起来。   几分钟后,他放下手里的文件,“没有在这家理发店内的消费记录,既不是合作推广也不是个人消费,”手指敲打桌面,时野挑眉,“难道是看上了他们家设计的发型?”   闻讯而来的张岩看着视频里那些发型设计,和皱起鼻头的沈清悦异口同声,“这不能够吧?”   “一年多时间里收藏了这么多,”时野数了数,总共有十三条,“而且只有这一家理发店,”他对张岩吩咐,“去查一下这家理发店是什么情况。”   “收到!”张岩滑着椅子,三两下回了自己座位。   案情终于又有了突破口,接下去的时间里,时野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条一条翻看理发店发的视频,另一只手在桌子下面,鬼使神差地,又一次点开了微信。   【好友申请:林诚素 通过 拒绝】   拇指定格片刻,落下后直接切换了软件,紧跟着再一戳,在那个刚注册没多久的视频软件账号下面点了关注。   .   “林总,”一只雪白柔夷覆在男人肩上,暧昧地揉了一把,“好久没来了,想死你了。”   女人手臂一勾,倾身靠过去,“又是哪个勾得我们林总魂不守舍的,都不惦记来看看人家了?”   手掌沿着勾曲的后背一寸寸往下揉,林浩泽靠在沙发上,漆黑的瞳孔呈现扩散状,脸上的神情迷乱又癫狂。   “所以这不是来了吗?”他笑了笑,声音低沉嘶哑,搂着对方柔软的腰侧身倒了下去。   刹那间,充斥着嬉笑的包厢里又多了一重暧昧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林浩泽瘫靠在沙发上,在机制kG中沉浮的意识逐渐回笼,有些神经质地用力吸了下鼻子。   一只手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酒瓶,抽了张纸巾过来,先是将挤在腿边的身体轻轻推到地上,转而擦了擦他额角细密的冷汗。   “悠着点儿,林总。”郭晓军笑嘻嘻地看着他,把手里准备好的酒递过去。   林浩泽幽邃的瞳孔深处荡漾着一股异样的神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次这批货还不错。”   “那是当然了。”郭晓军居功自傲地抬起下巴,“我亲自飞去A国验的货,准没错。”   林浩泽冷哼一声。   光线昏暗的包厢,无数身影鬼魅般在狂乱中发出尖啸。   这里比地狱更烈火灼人,比天堂更飘然欲仙,极致的快乐撕扯着颤栗的神经,沉沦的不仅仅是R。   Y还有灵魂。   林浩泽看着眼前这一切,嘴角笑意浮现,邪恶又痛快。   “林总,听到一个消息。”郭晓军眼珠一转,挪挪屁股蹭过去,“林诚素回国了。”   话音落下,林浩泽转过脑袋,整张脸浸在混乱的光影中,幽深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两点诡谲的光。   郭晓军心一颤,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脸上殷切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我也是才听人说的,消息刚刚传开,我看是他之前有意要保持低调。”   林诚素。   林浩泽有些恍惚,熏染透了酒气的嘴唇翕动,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喉结意味不明地滚了滚,他突然问,“那个余小文,这么久了,到底找到了没有?”   这几年林浩泽疯得越发厉害,有时候郭晓军看着他都不免心底发怵。   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摇钱树,郭晓军打起精神,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变得意味深长,安抚道,“在找了在找了,就是把整个禹城翻过来抖一抖,我也要帮你找到那个余小文!”   “小贱蹄子,”不知想到什么,郭晓军眼神一厉,端着酒杯絮絮叨叨地骂起来,“当年就这么让他给跑了,看找到后老子不整死他——”   林浩泽仰头靠在沙发上。   头顶迷乱的光影扭曲变形,一个瘦长的身影从深谙尽头剥离,缓缓朝着眼前落下。   刹那间仿佛回到过去,早已忘了是哪一年,海洋馆内,周围人影幢幢,冷蓝色的水波在空气中流淌,那个身影走近了,水波照亮一张清冷的面庞,星辰般瑰丽耀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疏离淡漠地飘走。   “是隔壁六中的,听说是学霸,在这区很有名的,叫林诚素。”   “他也姓林?”   “你不觉得他俩长得有点像吗?”   “啊?原来他们是兄弟?我靠,他比林浩泽要大啊!”   “所以呀,再说了,人家是学霸,那个林浩泽,有哪一点比得过——”   林浩泽猛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激得他整个人一震。   “找到他。”双手用力攥拳,林浩泽声线嘶哑,晦暗双眸陷入野兽饥饿般的狂躁。   郭晓军挑眉,想起那些视频背景里一声声癫狂的喘息,看着林浩泽的复杂眼神中,逐渐闪烁起看好戏的兴奋光芒。 第55章   这是谁。   刺眼的光圈缓缓晕开,瞳孔逐渐扩散,脸颊苍白的肌肤下,遍布的毛细血管透出青紫色,使得整张脸有种诡异狰狞的病态感。   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声从凌乱到濒死般虚弱,彻骨的寒意如跗骨之蛆,扒在体内肆意吞噬着这具身体的生气。   麻痹的胸腔仿佛空了一块,是心口的位置,心脏在里面血淋淋地缓慢跳动着,每一下都带出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这是谁。   林诚素闭上眼睛,无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神经早已被鞭挞得体无完肤,脆弱得仿佛绷到极致的弦一碰就断。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血腥味随之蔓延开来,他的身体从内到外,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被火燎烧。   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紧接着是沉闷的声响,厚重的铁门关上,落锁,那些人丢下他独自在房间里。   周围仪器发出冰冷的滴滴声,绝望的空茫与倦意缠绕过来,如同蚕食生命的湿冷藤蔓,迅速将他从头包裹到脚——   …   ……   一缕晨曦透过窗帘挤进昏暗的房间,如宠物的舌尖轻轻舔着垂在床边的那只手。   指尖微微一动,感受到了异样的温暖,不由自主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攥紧。   林诚素从冗长的噩梦中苏醒,睁开迷离的双眼,水雾弥漫的眼睛注视着指尖那团温柔的光晕,像揉着一团水,舍不得离去般流连触碰。   二十分钟后,浴室里传出洗漱声,房间里,阳光已经转投向墙壁,床上胡乱搅缠的被子陷在昏暗中。   一只脚赤着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林诚素有几分惬意地蜷缩起脚趾,慢慢走进更衣室。   头顶一束温暖的灯光落下,投印在雪白的胸膛上,仿佛阳光陷入雪地中刹那间失去了温度,林诚素站在镜子前,颀长的身段已经换上了西装,衬衫散开在胸前,指尖捏着扣子缓慢系着。   乍一看光滑白皙的胸口遍布细小的伤口,这些陈年旧疤不仔细看很难察觉,但指尖擦过,又能感受到明显的颗粒状凸起。   用力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林诚素站在那里疲惫地吁了口气,仿佛又一次完成了一场艰巨的心理建设。   空旷的公寓内寂静无声,邢露还没到,林诚素穿过客厅,走进厨房给自己做早餐。   换了衣服不想开火,于是一份简单的三明治连煎蛋都没有,就这样用两片面包夹着一份生冷火腿,送进嘴里,缓慢而又地面无表情地咀嚼。   “诚素!”   忙了一会儿工作,早上九点,邢露踩着电梯门划开的声响走进客厅。   “你已经吃过了?”她看着林诚素面前的餐盘,把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到一旁。   林诚素嗯了一声,抬眸看向她手里的文件,“程玉呢?”   前几天机场里的那场厮杀还历历在目,这回邢露死都不会再说漏嘴,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把文件顺手递过去,“逛街去了。”   早上九点逛什么街,去公园晨练还差不多,林诚素没有拆穿她的话,看着她从袋子里翻出一只肉包津津有味地啃起来,低头打开文件。   “你要查的东西都在里面了,”邢露咽下一口包子,“那个余小文一年前被警方从会所里解救出来,当时那起特大人口||贩||卖案涉案人员足足有八十六人,惊动了中y,禹城那段时间各路人马通通夹紧尾巴做人,余小文就是趁那段时间改名换姓藏了起来。”   林诚素仔细翻阅着手里的资料。   当时这起特大人口||贩||卖案由扫||黄大队和禹城市局联手经办,除了扫||黄大队那边,禹城市局刑警大队当时主要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   名叫时野。   视线落向右侧,林诚素忽然一怔。   “诚素?”邢露叼着半只包子从对面探头,“你肿么了?”   林诚素眉心紧蹙,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前霎时水雾朦胧,因为头疼,也因为胸腔内那阵莫名荡起的悸动与刺痛,不知为何,他的鼻尖仿佛飘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淡香。   难以捕捉的气息稍纵即逝,他有些恍惚地晃了晃脑袋,“林浩泽这几年手脚越来越不干净,余小文当时和他走得很近,手里肯定有不少东西,你吩咐那边盯紧他,再多派几个人保护好,别让其他人捷足先登。”   邢露狐疑地看着他,片刻后点点头,“知道了。”   又不放心,攥着吃了一半的包子,她忍不住追问,“你真的没事?”   “没事。”林诚素摇摇头,强行摁下心头的异样,抓起摆在腿边的手机。   好友申请已经发过去两天,像是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时野。   将这个名字含在唇舌间滚了一遭,林诚素忍受着越发剧烈的头疼,手指飞快地按动屏幕上的键盘。   .   【好友申请:时警官,我是林诚素 通过 拒绝】   一只手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不声不响,不去触碰也没有拒绝。   时野抬头看向前方,清早,一队办公室,张岩正在右手边汇报昨天查到的资料。   “那家艺星理发店的老板名叫全邵英,男,今年四十九岁,我已经看过了,周虹的银行流水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野看着手里全邵英的资料,右上角的照片是从警局资料库里调取到的身份证照,男人样貌平平,一张国字脸,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   “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张岩从笔记本上抬起头。   “你刚刚说理发店的地址在哪里?”时野侧目。   张岩低下头,“在成州县复兴区。”   “成州县——”时野靠在椅背上,指尖捏着的笔转了转,“和周虹以前所在的福利院倒是很近。”   “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认识的?或者说周虹有朋友在那里打工?”沈清悦推测。   “听起来有点牵强啊。”张岩说。   “有关系就有动机,周虹这个举动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时野想了想后起身,“这样,我去一趟,探探老板口风。”   “你要去成州县?”沈清悦跟着起身,“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呢,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人多了反而古怪。”时野收拾好东西,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根据张岩找到的地址,一个多小时后,时野将车停在了艺星理发店斜对面的路口。   这片绝对算不上是什么适合安居乐业的好对方,县城边缘靠近农村的地段,狭窄的街道上脏乱不堪,两边商铺全都半死不活的样子,艺星理发店门口,蓝粉色灯牌尚且亮着,在整条街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反而显得最是矜贵。   理发店玻璃上贴满了过时的发型海报,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几个孩童在路边踢着已经漏了气的皮球,笑声透过窗缝钻进车内,时野坐在驾驶座上观察片刻,看见理发店内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影闪过去,应该就是全邵英。   砰。   足球轻轻砸在车门上。   车门打开,一条结实的腿踩着短靴落在泥泞的水塘里,时野从车上下来,抬脚把球踢回去,那几个孩子有些发怵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飞速捡了球又退回去。   时野余光扫过,正要朝理发店走,突然脚步一顿,抬手随意扒拉了几下头发,将有型有款的发型扒拉得乱七八糟。   其实这样反而更潇洒不羁,迷得斜对面那家奶茶店里的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时野浑然不觉,一缕发丝垂在额前,收敛起眉眼间的凌厉,就这样顶着这个自以为十分邋遢的造型走进了理发店内。   近看门口贴着的那些海报比远看更有冲击力,店里毫无意外地没什么客人,只有角落里一位五六十岁的大妈,穿着紫色灯芯绒长裤坐在那里吹头发,发丝根根分明蓬松饱满,仿佛一颗蒲公英随时要开始漫天散播种子。   他一进去,一屋子人齐刷刷转过脸,大妈的眼睛一下子看直了,秃顶吹风机呜呜呜地吹,蒲公英的种子在空中奔腾飞舞。   时野看看四周,觉得正常情况下自己应该皱一下眉,于是眼神里带着几分不信任,他皱起眉头朝老板看过去。   全邵英打量着他,“帅哥,有什么事?”   时野看了眼那边那位大妈,余光里,大妈身后有一条走廊,看着很深,像是一直通到后面的巷子里。   时野原本想说剪头,看到大妈的样子直接改口,“洗个头。”   全邵英哦了一声,平平无奇的国字脸上随即露出迎客的笑意,“那帅哥过来这边坐,我给你洗。”   时野走过去,全邵英踮起脚尖费劲地在他脖子上系了条毛巾,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躺了下来。   一旁大妈的视线如影随形,哗啦啦的水声中,时野看着天花板,随口问道,“你是老板?”   “对,”全邵英专注地给他洗头,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地方的客人都是什么样,顿了顿忍不住好奇,“帅哥以前没见过啊?”   “哦,临时约了人过来办事,出门前没来得及收拾。”时野睁着眼睛胡编乱造。   全邵英点点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行,那我快点给您弄啊!”   洗完头下一步就是吹头,时野坐在镜子前,看着全邵英麻利的动作。   “老板你这手艺可以啊,怎么不换个地方开店?”他笑着说。   全邵英客气地笑了一下,“帅哥过奖了,小本买卖而已,外头现在租金都多贵,在这儿还清净。”   “那确实,”时野口气冲天,“我市区里那两家店,一个月租金得五、六万了。”   全邵英自然捧着他,“您这是大款了。”   “早年可能更便宜是不是?”时野透过镜子打量身后这间小店,“你这地方租的还是买的,开多少年了?”   全邵英笑笑,“怎么,帅哥有兴趣把生意发展到这儿来?”   时野忍不住吹嘘,“随口问问,不过我也是听到消息,说是这片马上要发展起来了,我刚刚开车来的路上看到几公里外地铁都造上了。”   “开了十来年吧。”大概是嫌他问得多,全邵英没说租的买的,含糊其辞地把话题带了过去,“帅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时野对着镜子左右照照,“这边再给我吹蓬点。”他不懂装懂地给人家胡乱出主意,“可以适当在网上推广一下,再找人刷点好评什么的。”   吹风机贴着梳子往发尾滑,全邵英耷拉着的眼皮轻轻一掀,从镜子里看向他,“乡下人不懂,也没那工夫,嫌麻烦。”   时野低头摆弄手机,像是在等人来消息,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谢了啊。”时野把手机塞回兜内。   “不客气帅哥,下次再来啊。”全邵英笑呵呵地说。   时野摆摆手,像是赶时间,客套地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理发店。   出了门,时野抬头看了看周围,走到那家奶茶店前,然后一个虚晃绕去了后巷。   走到理发店的位置,他发现这里的后门被人锁上,用一条差不多手臂粗细的铁链,上面还挂着一把厚重的铁锁,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窗,上面贴着几张发型海报,风格和正门上的如出一辙。   已经褪色的海报上,顶着过时造型的女人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巷子那头,时野站在那里看着,眉心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第56章   “今天,今天在吃这碗倒满满满一大碗麻酱的麻辣烫之前,我们先来尝尝看这块肥肉的味道,哈哈,是不是很像?开玩笑的啦,这是草莓慕斯——”   “大家好,今天我们吃糯叽叽的雪媚娘,十种不同的口味,你们猜猜看都有哪些——”   “哇!这个脑子,简直绝了,一口下去好满足——”   “不要被今天这个分量吓到哦,你们的电子猫咪我啊,一天只有这一顿,大家千万不要浪费食物,好啦开始吧,我们先从这块炖得超级烂的大猪肘子开始——”   画面戛然而止,一队办公室,一个身影踱步到投影幕前,时野手里攥着遥控器,看着面前四张事先截取好的视频画面。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转身面朝所有人。   沈清悦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身后一群人盯着画面上四张周虹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神情有些困顿。   时野手中的遥控器轻轻擦过投影幕,在他入木三分的观察力下,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他所指的不对劲是在何处。   “这些都是直接拍摄剪辑好后放到软件上更新的视频,尽管周虹已经掩饰得很好,但是你们仔细留意她的眼部以及唇部的一些细微表情,”时野收回手,一双敏锐的瞳孔陷在逆光中深邃不明,“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脸上的妆好像也更浓一点,”沈清悦凑近判断,“应该是刚刚哭过。”   “正常来说,如果情绪有起伏,是不是应该换个时间,或者等情绪彻底恢复了再拍摄视频?”时野双手撑着会议桌,“她为什么非要强撑着去做一件相对来说时间很自由的工作?”   “说起来确实很古怪,”张岩靠在椅背上,翘着脚前后摇晃着,“那个周虹不花钱却拼命赚钱,除非真的要买房,不然很难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她会不会是被人胁迫做的这个工作?”沈清悦眼前一亮,“她或许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的赚钱工具?”   “那个张锐啊?”张岩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也觉得不像,”刘畅在一旁附和,“没有转账记录也没有什么往来特别密切的人员,周虹应该是自愿做的这件事。”   “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时野听了一圈后开口,“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在推着她不得不进一步地去做这件事。”   “进一步地做这件事?”张岩疑惑。   “带着这个猜测,我又发现了另一处疑点。”时野暂时没有解释,而是转身拿起遥控器又按了两下,投影幕画面陡然切换,变成一段他们十分熟悉的视频。   周虹面前摆放着一大盘动物G丸,被她抓起来津津有味地塞进嘴里。   这条视频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疑似擦边等等话题占据热搜榜相当长一段时间,因为流量巨大,网络上一度跟风模仿的视频层出不穷,除了时野这种一心扑在工作上觉都不用睡的神奇生物,是个人都看过类似的视频。   一群人的表情十分之精彩,听着音响里传出的咀嚼声,陆未明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   “这条视频的发布时间是在去年四月份,”在陆未明起身欲吐的瞬间,时野贴心地关掉了音响,又摁了两下遥控器,“我去找了那段时间周虹的直播录像,然后发现就在前一天,她在直播中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   “啊对,是,是巧克力味的,那我们就先吃吃看这个吧,”视频里,周虹说完这句话,拿起筷子又放下,目光梭巡后捏起盘子上的蛋糕塞进嘴里,然后在粉丝的提醒下才慌忙戴上手套,“不好意思啊各位,忘记了。蛋糕很好吃,不甜不腻——”她整个状态心不在焉,直播节奏混乱,在接下去吃面的时候几次不小心将面条从筷子上滑落。   时野按下暂停,会议室霎时一片寂静,一群人脸上的神情逐渐恍然。   “你的意思是,”沈清悦看向时野,“她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去做那件事的?”   “她在故意吸引目光。”一双浓眉渐渐压住双眼,时野抱起手臂,视线盯住虚空一处,身后投影幕上是周虹放大失神的瞳孔,“周虹几度情绪失控,这背后的原因恐怕才是她选择做吃播,翻搅舆论拼命想红的理由。”   是谁在背后窥视着这一切,又是哪只手在黑暗中推着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渐渐走向绝望?   整个办公室陷入寂静,想起周虹惨死时的情形,沉重的乌云压在心头,空气中仿佛飘荡起凄冷的绵绵细雨。   .   深夜十点,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车站前,车门打开,几个人影陆陆续续下来,分散走向静谧的街道各处。   周晓晓背着包走下公交车,心神不宁地关掉耳机里的音乐,慢慢朝小区门口走去。   他有些疲惫,但神情间似乎拢着挥散不去的阴霾,不停回头向四周张望。   时野帮他租的这套房子地段一般,但胜在价廉而且十分安全,小区大门斜对面就是一家警局。   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超市门口,周晓晓看了眼伫立在旁的警局,门口停着几辆警车,一道冷白光从玻璃门中透出来,有几分冷肃意味。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周晓晓迅速收回目光,转身准备过马路。   忽的,他像是被凝固住,黑暗中一双瞳孔微微震动,一动不动盯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柱。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横道线后方,里面的司机古怪地看了他几眼。   红色小人跳转,等绿灯亮了好几秒,他才像猛然间惊醒,一路小跑着穿过了马路。   头顶树冠摇晃,发出沙沙声,仿佛无形的潮水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周晓晓被裹在黑暗中,有些惊慌地低着头,不敢胡乱张望,经过保安亭前,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时野。   他把手机贴到耳朵上,看着脚下水泥路面上不断后退的阴影,瞳孔在眼眶中惊惧颤栗。   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刚才过马路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的灌木后面闪过去。   嘟——   嘟——   嘟——   接电话啊。   周晓晓不敢回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紧张导致的错觉,他好像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夜色中每一声无法判断来源的声响都显得如此可疑,周晓晓的脚步不断加快,只想赶紧回家,把自己安全地关进房间里。   电话里传出时野的声音,周晓晓眼睛一亮,“时野哥!”   “你好,我是时野,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电话——”   冷汗密密麻麻渗出肌肤,周晓晓吸了吸鼻子,抬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楼道,咬着牙一步一步装作平静地往那里走。   但愿只是他多疑了。   但是仿佛有一道来自暗处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难道那些人已经找到自己了?周晓晓毛骨悚然,不由得再次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时野的电话。   .   “进一步排查周虹生前的社会关系,除了她的社交软件,那些qq群微信群,不仅仅是网络上,还有包括——”说到这里时野话音一顿,敲打桌面的手指忽然间停下。   “包括什么?”沈清悦抬起头。   “副队你手机。”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刘畅在打字的间隙提醒道。   时野漫不经心地抓起来,随即看见周晓晓的名字。   沈清悦也看到了,“这么晚了,晓晓他没事吧?”   时野起身,接起电话朝外面走去。   “时野哥!”   周晓晓在电话里的声音异常激动。   他们两个这段时间很少联系,时野都是从张淳那里打听他的情况,闻声他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周晓晓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我有点害怕——”   “害怕?”时野脚步一顿,“害怕什么?”   “时野哥,”周晓晓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无助,“你能不能过来我这里一趟,我真的有点害怕。”   周晓晓他最是了解,看似清纯的外表,内里其实早就被世故浸透了,但小孩本质并不坏,听声音这次不像是装的,时野站在那里思考几秒,颔首宽慰道,“好,我马上到。”   周晓晓几乎喜极而泣地嗯了一声。   “晓晓怎么了?”看着时野冲回来拿上东西转身就走,沈清悦有些担心地问道。   时野也搞不清楚状况,“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三十分钟后,时野从出租车上下来,冲进小区大门,焦急的背影眨眼消失在一排排混乱停靠的自行车之间。   沙沙——   斜对面,马路边的灌木,一个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   手机亮了又暗,循环往复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   卧室内,林诚素洗完澡躺靠在床头,腿上摊开一本书,许久没有看进去两行。   又一次摁亮手机屏幕,他看着时野的好友申请页面,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人家的名字。   两天了,消息再次石沉大海。林诚素有些心绪不宁,余光里,一瓶香水摆在床头,被他拿过来攥在掌心来回翻看。   挚爱永恒。   圣洁的洁白花朵在夜色中绽放,前天晚上被他从书房架子上无意中翻了出来,指尖顶开瓶盖,一缕甘醇的香味随即飘散,裹着淡淡的甜在鼻尖萦绕。   将瓶口凑到鼻尖轻嗅,一阵心悸在胸腔内升腾而起,林诚素眉心轻蹙,用掌心压住太阳穴,身体里却不受控制地荡起隐秘的感觉。   有些不自在地在床上动了动,腿上翻开的书本滑落在旁,林诚素难以自控地迷恋着这个味道带来的微妙悸动,甚至连愈演愈烈的头疼都被抛之脑后,眼前逐渐浮现一片潋滟水雾,他轻咬住唇,一只手攥着香水瓶,另一只手则鬼使神差地——   等到香水瓶在颤栗的指尖无声滑落,林诚素将脸埋进枕头,喉结轻滚,无法自持地发出一声引人遐想的闷哼。   鼻尖萦绕的香味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能让他抛却一切自甘沉沦,林诚素双目失神,有些震惊自己居然沉迷到这种地步。   水龙头哗啦作响,浴室里,林诚素双手撑着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雪白的脸颊上顶着两坨醉酒般的酡红,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垂落额前,浅盖住的迷离双眼亮得惊人。   他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肯定是这几年醉心工作,刚刚才会激动成那样。   收拾干净从浴室出去,林诚素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看向外面。   可能是禹城的夜景过于斑斓绚丽,这一刻,他被各种事情困扰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不少。   叮——!   埋在被子下面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林诚素回头,快步走到床边,在凌乱的被子里翻找出手机。   看到邢露的名字,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点开消息。   邢露发过来一张照片。   看角度明显是偷拍,照片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进余小文家所在的小区,在深夜十一点。   【邢露:派去的人刚刚拍到的,这么晚火急火燎地去找人家,看来那个警察确实和余小文的关系非常密切】   隔着屏幕,语气八卦味十足,就差把人家在搞对象这几个字打出来了。   林诚素跌坐在床边,看着这张照片怔了许久。   香水瓶静立在床头,胸腔内荡起的心悸一点一点化作细密的刺痛,尖锐深刻到无孔不入,在他茫然弯下腰的瞬间,啪嗒一声,手指痉挛般猛地蜷缩起来,透过水雾,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脸颊上早已湿润。 第57章   公寓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影猛地扑了出来。   “时野哥!”   时野被撞得一个踉跄,一只手撑在周晓晓肩上,眉头紧皱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周晓晓眼眶通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时野哥——”   隔壁那户人家的电视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时野看了一眼,推他进门,“走吧,进去再说。”   算上帮周晓晓搬家那次,这地方时野总共才来了两回,周晓晓前几年大手大脚惯了,进门后时野打量着陌生的客厅,看见墙角那里堆满了拆开的快递,里面甚至有不少奢侈品的包装盒。   “时野哥。”周晓晓帮他拿来拖鞋。   时野低头看过去,刚好是自己的尺码,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谢谢。”换上鞋,言归正传,时野拉住站在面前依然有些六神无主的周晓晓,“到底怎么回事?”   见周晓晓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又稍微把语气放软了些,“我来的路上给张淳打了电话,他说你这段时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手指搅着衣角,半晌,周晓晓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就是看电影,吓到了——”   时野,“……”   “真的?”时野将信将疑。   周晓晓低着头,细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晓晓,”时野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评价,但看他确实害怕,不忍心责备,只能揉搓眉心顺着往下问,“什么电影?”   周晓晓抬起头,眼神懵懂地吸了吸鼻子,“恐怖片。”   跑了半天出了一身汗,时野看见桌上的水壶,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没事看什么恐怖片。”   周晓晓跟在他身后,“同事介绍的,有点好奇。”   看着时野一口气喝完一杯水,周晓晓伸手攥住他的衣角,“时野哥,你今晚——”   时野挑眉看过去,看见他恳求地看着自己,“能不能不走了?”   “我睡客厅!”周晓晓红着眼睛跟他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时野看着他,捏着杯子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可能让周晓晓睡客厅。   “时野哥,这一条被子够吗?我给你再拿条毯子吧?”知道他要留下,周晓晓整个人变得无比雀跃,在房间和客厅里里外外地跑,帮他整理睡铺。   时野坐在沙发上,脱下外套随手丢到一边,“不用了,一条够了。”   周晓晓看着他T恤袖口下露出的精悍手臂,脸颊一红,趴在那里,怀里抱着给他的枕头有点不舍得起身。   时野忙了一天,又看了那么久的电脑,坐在那里头昏脑涨地揉了揉太阳穴,哑声催促他进房间休息,“很晚了,赶紧睡吧。”   周晓晓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时野哥,那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时野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睡。   “时野哥,晚安。”周晓晓趴在门边。   时野已经躺下了,似乎在看手机,头也不抬地回,“晚安。”   周晓晓关上门,之前疑神疑鬼带来的恐惧因为时野的留夜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美滋滋地靠在门上又沉浸了片刻,想离他近一点,不舍得用睡觉打断这份难得的还算得上亲密的接触。   过了很久,外面一直没动静,时野像是睡着了,周晓晓忍着开门回去的冲动,悄声溜到床边。   深夜万籁寂静,他跪在床上,偷偷往窗外看去。   微风搅动树冠,沙沙沙,黑影憧憧,不知是人是鬼。   恐惧不禁再次漫上心头,周晓晓猛地吸了口冷气,刹那间寒意彻骨。   月光下窗帘浮动,他惊惶失措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窗边。   【好友申请:时警官,我是林诚素 通过 拒绝】   被窝里,时野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摩挲着手机屏幕。   时警官。   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   淡漠疏离的三个字,却显得意味深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亲热劲。   时野哼了一声,偏头看向窗外。   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把一切都断得彻底,现在又巴巴地凑过来加好友,想干什么?让你下回一声不吭拍拍屁股就走的时候再删一次?   也不知道好友申请这种东西有没有时限?   没了就没了!   时野一个激灵,猛地关掉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强行阻止自己又开始漫天发散的思维,抱着手臂一脸烦闷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时野被从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硬生生吵醒。   他有点迷糊,闷在被子里郁闷地出了口气,有脚步声过来,他撩起被角,隔着一重迷离的水光看向晨辉下那个朦胧的身影。   背景里是大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阳光,光晕中浮现一张模糊的面庞,刘海柔软地垂在额前,歪着脑袋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时野一瞬不眨地看着,手伸过去,魔怔了般想去触碰。   “林诚素——”   “时野哥你醒了?”周晓晓开心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一大碗面粉,鼻尖上还沾了一点。   眼底的触动潮水般褪去,时野瞬间清醒,清了清嗓子,掀开被子坐起身,“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给你做早饭啊!”周晓晓卖弄地晃了晃手里的碗,话音落下,大半碗面粉倾泻而出,天女散花一样滑了满地。   “……”   时野一大早脸也没洗牙也没刷,蹲在地上捏着块抹布拾掇面粉。   周晓晓愧疚地要过来帮忙,他如临大敌地一抬手,“不用!你别动!我很快就好!”   “哦。”周晓晓抱着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厨房。   弄完一地黏糊糊的面粉,时野把抹布往桌上一丢,进浴室里洗漱。   周晓晓已经帮他把毛巾牙刷都准备好,刷着牙,时野神思恍惚地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了视频软件。   最新的视频里,林诚素坐到了沙发上,可能是听见了群众的呼声,这次姿态放松了很多,白皙修长的十指交叠相握,倾身朝镜头露出一个微笑。   又可能是看见了那些虎狼之词,笑容变得十分克制,但反而更他妈迷人了。   时野盯着他敞开两颗衬衫扣子的胸口,刷牙的动作猛地用力,差点把牙龈磨出血。   林诚素在手机屏幕里侃侃而谈,谈网站接下去的发展规划,谈如何进一步增加用户体验,谈最新的福利活动等等等等,时野听着他的声音,低头往脸上扑水,在一丝惬意中头脑慢慢变得清醒。   “咦,时野哥你也看短视频啊?”周晓晓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浴室,看向摆在台面上的手机。   时野起身关了软件,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听个响而已。”   周晓晓把牛奶递给他,“给,时野哥。”   时野看着这杯牛奶,好心接过来喝了,“谢谢。”   “好吃吗?”餐桌上,周晓晓捧着脸坐在对面,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   他可能是做的时候忘了放盐,抱着鼓励的心态,时野点点头,然后反手往面前这盘饺子里挖了一大勺辣椒酱,“不错,有进步空间。”   周晓晓眼珠子一转,落在他手机上。   他总想找机会更亲近时野,刚才看到他在看视频软件,蠢蠢欲动的小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时野哥,”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我们互关一下吧?”   时野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周晓晓给他看自己的账号,“你不是也爱刷吗?”   “哦,”时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其实不太看。”   “加一个嘛。”周晓晓趴在桌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时野无所谓,反正他是真的不怎么看,于是给周晓晓报了自己的账号名。   “这是什么花?还挺好看的。”周晓晓看着他的头像好奇,至于网名就是一个敷衍的句号,似乎想都懒得想。   时野吃饭的动作一顿,“不知道,随手在网上找的。”   周晓晓哦了一声,手指一戳点了关注,“我关注你了,你记得回关哦!”   时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周晓晓坐在对面摆弄手机,时野吃完饭放下筷子起身,抽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我走了,局里还一堆事。”   “这么早就走了?”周晓晓失望地站起来,看着他朝外面走。   “你以后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影,实在无聊就看点喜剧片或者综艺节目。”时野站在门口叮嘱。   周晓晓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靠在那里嗯了一声。   “走了。”时野拉开门,回头看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想太多。”   周晓晓抬起头,明亮的眼眸朝他开心地一弯。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周晓晓关上门,有些失落地回到餐桌边坐下。   时野刚才用过的筷子被他捏在指尖把玩,周晓晓重新打开视频软件,在他的账号里面翻来翻去。   时野的收藏夹被锁住了,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周晓晓看着空空如也的主页,忽然注意到他的关注人后面显示数字为1。   时野哥关注了谁?   周晓晓好奇地点进去,下一秒,坐在桌边的少年浑身一僵,盯着面前的手机许久没有回过神。   出了小区大门,时野伸手拦了辆车,准备先回家洗个澡再去警局上班。   路上无聊,他打开手机,先是看了眼微信上那条好友申请,然后点开视频软件,正准备滑到关注里面,突然注意到下面的消息提示那里多了一个数字。   他怔了几秒,点进去,随即低头笑了笑。   周晓晓一口气艾特他分享了一大堆搞笑视频。   小家伙那么爱看这些,没事看什么恐怖片,自己吓唬自己。时野腹诽着点进去,阳光落在屏幕上,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他一脸漫不经心地翻着。   想什么呢,林诚素又不知道哪个账号是他。再说知道了又如何?还能跟他来个互关,没事的时候分享点搞笑视频一起哈哈哈?   关了手机,时野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脑中的思绪比街边包子铺飘出的蒸气更扑朔迷离,他想案子,又想林诚素,还想他微信里那条被冷落的好友申请。   所以好友申请到底有没有时限??   林诚素,周虹,林诚素林诚素,周虹,林诚素林诚素林诚素——   时野闭上眼睛,低头用手机敲了敲脑壳。   一敲,竟将他敲醒了几分。   时野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这位神经兮兮的乘客,将车右拐,再一看,他已经直起身一脸严肃地刷起了手机。   时野看着周晓晓给自己分享的这一溜视频,脑中电光火石,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周虹是自杀——”他喃喃自语,还有呢,那个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隐藏收藏夹,再然后呢?   时野眼前浮现周虹死不瞑目的灰白双眸。   他们为什么就没有倒过来想想。   周虹是在求助!但她偏偏是自杀,所以她在为谁求助?又在向谁求助?最后只有谁能看到那个收藏夹里的内容?!   刹那间时野头皮发麻,迅速起身拍了拍副驾驶座的椅背,“师傅,麻烦掉头,去禹城市公安总局。”   话音落下,手机陡然间响起,时野看着上面沈清悦的名字,心里莫名升腾出不安的情绪。   “喂?”他接起电话。   电话背景里沈清悦正冲出家门,“副队,出事了,刚才西郊新城某个小区有人报案,说发现一具尸体。”   顿了顿,她紧绷的声音开始颤抖,“那片警局的同事说,死者也是一个网红!” 第58章   西郊新城。   人群簇拥在道路两端,几位保安配合片警正在维持秩序,斜对面花园前停着几辆警车,时野带着人过去,曲指勾起警戒线,弯下腰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小区环境不错。”   沈清悦跟着他钻过警戒线,手里拿着份资料,之前接到报案的警局配合工作,已经在附近把初步信息都搜集了一遍,“死者名叫张珊,今年二十岁,和邻居关系不错,据说平时的工作就是在网上发点视频做做直播。”   两个人朝楼上走,三楼一扇门前聚集着不少人,这次林法医比他们提前一步先到,戴上手套正要往里走,听见脚步声回头,口罩上缘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晨辉中晃了晃。   “今天怎么这么快?”时野一抬下巴和他打过招呼,几个人一起进了302。   林法医观察着脚下,语气轻描淡写,“昨晚就住在这附近。”   闻言时野看了他一眼,莫名有些敏锐地没再多问,转而警惕地吸了吸鼻子,“什么样的视频?”   沈清悦跟在后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发现他是在问自己赶紧回道,“哦,邻居都说不清楚,张岩已经在查了。”   时野点点头。   三个人顺着同事的指引走到浴室门口,进去前时野留意到门边那位警察的脸色有些微妙,一抬头,看见浴室虚掩的门后几个人影来回晃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到一团明晃晃的肉|||色。   那就是张珊。   三个人互相看看,林法医抬手敲敲门,那几个人见是法医来了赶紧让到一边。   时野带头走进去,绕到门边,低头看着地上张珊已经彻底僵硬的尸体。   “房东发现的,”沈清悦这次没再轻易跟进来,站在外面说道,“她说十号一般是她们约定好交租的日子,以前张珊一直都很准时,这个月都十五号了却一直没动静,再加上已经很久没来过,房东就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敲了半天门以为没人,就用钥匙自己开了门进来,结果就发现张珊把自己吊死在了浴室里。”   时野颇为同情地想,估计那可怜房东受到的刺激不小,有好一段时间要夜不能寐了。   这是吊死在了浴室里吗,这是吊死在了浴室的门把上。   眼前这具尸体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后背上已经浮现出大片的尸斑,尸体上半身微微前倾,额头抵在门上,一根粗麻绳绑在门把后方,绕过纤细的颈部。   整个尸体呈现出诡异的L形,小腿向后僵直勾起,腾出空间将自己勒到了窒息。   这死状未免过于离奇,时野和林法医看着张珊的尸体,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时野开口,“张珊是独居?”   沈清悦在外面嗯了一声。   林法医留在楼上处理尸体,准备一会儿带回法医部进行尸检,时野他们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后下楼,刚好碰到准备上楼的张岩。   “副队,”跑得一身汗,他用手里的文件扇了扇风。   时野拧着眉心,看到他后加快脚步,“查到什么了?”   “张珊的网名叫狐狸姗,”张岩把查到的东西递过来,快三十的大小伙脸上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赧,“你自己看吧。”   时野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文件打开,不由得一怔。   沈清悦探头一看,随即眼神微妙地看向张岩,大概是考虑到要尊重死者,只透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揶揄。   这些截图再多看几眼,多少有点白日宣淫的不恰当,时野啪地合上文件,看向远处议论声阵阵的人群,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网红,疑似自杀,死状诡异。   周虹和张珊,这两起案子拥有极高的相似性,又在短短一周时间内接连发生,绝对不可能是巧合那么简单。   “走吧,先回局里,把人都叫回来开会。”时野抬脚走向警车。   张岩和沈清悦互相看看,沈清悦挑了下眉,被张岩隔空虚张声势地揍了一拳,两个人互相推搡着跟了上去。   .   “周虹是在向警方求助?”一队办公室里,刘畅微微一怔。   一群人皱眉看着时野,后者站在投影幕前点点头,捏着手里的马克笔侧身在白板上书写,“我们用倒推的方式。隐藏文件夹,需要密码才能看到,周虹用那种离奇的方式自杀后,会有谁能注意到那个收藏夹,又有谁能有办法看到那个收藏夹里的内容?”   “我们。”沈清悦点头。   “没错,”时野回头继续写,“周虹不断用各种方式吸引眼球,增加流量,目的是什么?单纯为了赚钱?这点可能基本已经被我们排除,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他在“自杀”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她是想让自己的死亡引起更大的轰动和关注!”张岩瞠目结舌。   时野双手撑着桌面,“从结果上来看,她已经做到了,现在网上对她的事情议论纷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在推动我们警方更加重视这起案子,毕竟社会影响不小,民众需要一个官方发布的合理解释。”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时野环顾四周,“所以,周虹是希望我们能找出她自杀背后的真相,从而达到她的某种目的,而基于目前她给出的线索,试图分享给我们的信息,就在那个被她隐藏起来的,只有我们警方才能看到的收藏夹里。”   周虹到底想让他们查到什么,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沈清悦不由得看向面前的文件夹,纸张露出一角,年仅二十岁的少女穿着性感,面对镜头向所有人坦露自己尚且稚嫩的身体。   两起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关联,使得她的声音不禁发颤,“那么张珊的死呢?”   “张珊的死已经传开了。”角落里冒出陆未明的声音,他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地刷着手机上的新闻。   此时此刻,软件、自媒体平台、电子报刊杂志,满屏都是关于某网红惨死在家的新闻,擦边,露|||肉,全|||裸等字眼,从标题到被马赛克的画面,劲爆且夺人眼球。   新的消息提醒不断更新,紧接着周虹的死,短短一周时间,网络上再次被掀起舆论狂潮,仿佛一场盛大的狂欢,只不过燃烧的是两个如此年轻的生命。   接下去的一天时间,整个一队几乎不眠不休地泡在了一堆短视频里,头悬梁锥刺股,咖啡当成水,吨吨吨往肚子里灌。   而张珊的验尸报告也在第二天出来,死因简洁明了,死者因气道遭到外来物件阻塞,导致严重缺氧从而窒息死亡,肌肤表层的勒痕与那条绳子完全吻合。   “听说这次你经手的案子很棘手啊?”   办公室里,周警司泡了杯茶转身,看见躺在沙发上灵魂出窍的家伙,叹了口气,转身把茶换成矿泉水,“具体什么情况?”   时野闭着眼揉搓眉心,累得嗓子都哑了,“昨天已经把房东还有一些邻居带回来问过话,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那个张珊平时一个人住,基本都是独来独往的,家人在想办法联系了。”   周警司走过去坐下,把水放到他手边,“昨晚又熬了一夜?这怎么行?”   “凌晨四点多在休息室睡了一会儿。”时野睁开眼睛,“这两起自杀案相似性太高,背后肯定有所牵连,得赶紧找到问题的症结,否则一拖再拖——”   到时候说不定再来第三起命案。   要真是这样——   时野忧心忡忡地抱住脑袋,“我怎么敢休息啊!”   网红的影响力不容小觑,现在网上已经出现了不小的质疑声,质疑禹城警方的办案能力。   周警司至今印象深刻,三年前时野去了一队,最开始那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工作,一股不要命的架势吓得他连着一个月,每天像押送犯人那样逼他回家休息,去年周奕辰退了,时野正式成为一队负责人,神经更是越发紧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拧紧身上每一根螺丝,现在面对山呼海啸的社会舆论,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这小子哪儿都好,就是责任感太强,再这样下去身体早晚要熬坏。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周警司不禁宽慰,“警察也不是铁打的,我听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了?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我批你半天假。”   时野瞪着天花板,“我回去也睡不着。”   周警司叹了口气,“那这样,你出去在警局附近转转,让大脑放空几个小时,别那么紧绷,这种事我有经验,有时候放松一下,很快就会有新的思路出现。”   时野哼唧一声,眼皮子不停往下耷拉,躺着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脚边窸窸窣窣,紧跟着,就有什么东西被怼到鼻尖。   周警司试探的声音,“今天天气这么好,和人家一起出去吃个饭,怎么样?”   “?”他纳闷睁眼,脑袋倏地往后一缩,在下巴上挤出个小壳,“这谁啊?”   “我老战友的女儿。”周警司笑呵呵地举着张照片。   “……”时野目瞪口呆,“老大,你真是——”   “对对对,老人味儿,我都快六十了是不是?”周警司为了让他相个亲也算是拼了,“我之前跟我老战友说了你的情况,他对你很敬佩啊,刚好他女儿去年从国外留学回来,念珠宝设计的,性格特别温柔乖巧,看了你的照片,噢哟,满意得不得了,说非常愿意跟你深入接触一下!”   时野,“……”   “我不去!”他宁愿在休息室那张破床上睡两个小时。   “三十了!真准备当老光棍?!”周警司心急如焚,不赞同道,“而且人家小姑娘都主动了,你这样可不绅士啊!”   听他这话,时野抱着靠枕,一脸烦躁地蹬了蹬腿。   周警司的老战友,这个面子他要是不给才真说不过去!   迎着他瞪过来的目光,周警司心领神会,满意地拿起手机,“我给你约一下,小姑娘现在就在市中心上班,你们见面很方便的,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中午,你就当出去散个心,好好放松放松!”   时野,“……” 第59章   “欢迎光临。”   市中心某商场内的花店,老板起身看向进门而来的客人,“先生想买什么花?”   面容英俊的男人被一片花团锦簇包裹,林诚素打着电话,听见声音回头礼貌地点了下头,对那头的邢露说,“我马上就到,你和程玉先去餐厅。”   今天他约了程玉和邢露在这附近见面,两个人神神秘秘,说是吃完饭后还有惊喜,既然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准备点东西再现身,两手空空的怎么像话。   “好,你把位置发给我,一会儿见。”林诚素挂断电话,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花店老板看他一身精心打理过的装扮,会意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是买花送女朋友吗?”   林诚素愣了一下,并没有否认,迎着老板笑盈盈的目光,余光忽然看见右手边摆着一大捧洁白的花束,里面缀着些满天星,模样十分漂亮。   “你女朋友喜欢什么花?”见他露出怔愣的表情,老板低头找了找,从旁边捧起一大束玫瑰,“你看看这个?一般送女朋友,玫瑰花最合适了。”   林诚素抿了抿唇,视线停留在那束花上,莫名觉得眼熟,“那是什么花?”   花店老板顺着的目光回头,随即笑道,“那是橙花,这季节国内很少见,特意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   林诚素走过去,小心翼翼捧起那束花。   甘醇的柑橘调里混着淡淡的甜,他凑近闻,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我就要这束。”林诚素笑着将花交给老板,忽然间怔然,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先生?”   他回过神,有些恍惚地轻声叮嘱,“麻烦包得漂亮一点。”   又帅又温柔,对女朋友还这么好,老板脸上顿时笑意更深,欣然接过花束,“好的!”   和人家小姑娘约会,总不能让女生往远了跑,周警司帮时野在市中心某商场内的餐厅订好座,就在她上班的公司旁边。   时野难得从棘手的案情中抽离,周警司说得也没错,坐在地铁上,看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站台以及人潮,这段时间始终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总算舒缓了些。   所以当他走进餐厅时,脸上的神情看着十分愉悦。   “先生请问有预定吗?”服务员笑着迎上前。   时野站在门口环顾一圈,朝她竖起两根手指,“有,姓时,两个人,十二点——”   “时,野?”不确定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女生拎着包站在那里。   等他转身,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难以掩饰地一亮,女生红着脸,抬手指指门外,“我刚刚看着你从那里过来的。”   时野赶紧过去,“你好,时野。”   “你好,”女生看着他,觉得本人比照片上还好看,“我叫王瑜。”   时野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她身后朝餐厅预留的桌子走去。   谁知来到位置前,原本还算放松的两个人,表情忽然都变得有些尴尬。   老大订的这什么破地方?!   时野额角突突的,整间餐厅唯一一张位于台阶上的桌子,这是吃饭啊还是在表演节目?!   大概是看出了客人的不自在,服务员急忙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放钢琴的,后来有客人嫌吵,就撤了。”   “……”王瑜也很无语,“那能换个位置吗?”   服务员一脸歉意,“对不起啊,今天中午已经满座了。”   两个人环顾座无虚席的餐厅,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我还是第一次,”落座后,王瑜用余光扫视周围,抬眸朝时野苦笑,“这样吃饭。”   这家商场最上面三层全部是餐厅,他们此刻坐在七楼,从窗户望出去,下面是六层的观景天台,上面八楼则刚好是一家西餐厅的露台。   王瑜追着时野出神的目光抬起头,看到那家西餐厅的露台,于是笑着问,“你也去过那家餐厅?”   时野回过神,对上王瑜的目光,立刻道歉,“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去过那家餐厅吗?”王瑜脾气很好,又笑着问了一遍。   “对,”时野低头整理桌上的餐具,因为揣着那些久远的回忆,连手都有些发沉,忽的,又想起什么,唇角一勾哼笑,“他们家那个全英文菜单,也不知道改了没有。”   他笑的这一下痞痞赖赖地,目光却凝在一处,含着几分缱绻的温柔,王瑜被这画面迷了眼,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换了,在这里没有中文菜单,本来就是他们不对。”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抬头看过来,王瑜含羞地回看,看见时野朝自己惊喜地咧开嘴,“你也这么觉得?”   也?一时间心跳如雷,王瑜根本无心多想,紧张地嗯了一声,随即仓促地低下了头。   于是时野又是笑,分明是又想起什么,他却不再说话,就这样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拿起了菜单。   有了这么一出插曲,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王瑜的性格很好,文静但还算健谈,至少不会让时野起的话头掉在地上。   菜上来后,两个人边吃边聊,餐厅里其他客人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大概觉得俊男美女养眼又养胃。   “先生你的花。”   “谢谢。”花店里,林诚素接过花束,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经过一番仔细打理,这束清新淡雅的橙花变得尤为精致,花店老板很喜欢这个作品,看着面前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忍不住恳请,“请问可以帮忙拍张照片吗?”见他面露茫然,又赶紧解释,“你帮我捧一下,不露脸,我只是想拍一下花,可以吗?”   林诚素欣然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指,盛开的洁白花束上露出一截修长颈部,衬衫禁欲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喉结清晰可见。   拍完照,林诚素去柜台付钱,老板红着脸扫码,“你女朋友收到这束花,一定会很高兴的!”   捧着花走出花店,商场里人山人海,林诚素往前走,忍不住低头轻嗅。   他应该会喜欢。   脚步一顿,林诚素站在人群中,茫然注视着前方。   手里的捧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眼前模糊的人潮朝四面八方流淌,魔怔般,他觉得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程玉。   “去吃那家新开的烧烤吧,上菜很快,不然一会儿开会来不及了——”   中午下楼觅食的上班族说笑着从身边经过,林诚素猛地回过神,强行摁下心头的异样,抬手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半,程玉和邢露应该已经到了。   于是他加快脚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准备下楼拿车去约好的餐厅和她们碰面。   正值中午用餐时间,铺满阳光的天台坐满休息吃饭的白领,林诚素穿过人群,忽的,脚步一顿,抬头看着正前方的位置。   楼上七层一家川菜馆,那位警察正和一位女生坐在窗边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四周围热闹喧嚣,他独自一人突兀地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凝固住,或者说有些呆愣。   先是从额角开始,刺痛感从太阳穴侵入大脑深处,紧接着是心脏,密密麻麻的针头戳着,扎得心脏在胸腔内痉挛。   他和他们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林诚素远远望着,变得像一座死气沉沉的雕塑,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从内到外,渐渐散发出濒死般生冷的气息。 第60章   “怎么可能有电影里拍得那么神乎其技,”时野放下筷子,认真向一脸好奇的王瑜解释,“其实原理很简单。”   他手指着窗外举例,“狙击手在射击的时候,除了用眼睛瞄准,还需要在脑子里计算风向和风速,就像今天——”   他看着窗外,话音戛然而止。   王瑜正听得全神贯注,发现时野的侧脸陡然间变得紧绷,目光跟过去,有些茫然地问,“那是你朋友?”   两人这个位置,下面就是六楼天台,地方被几家餐厅霸占,此时坐满了用餐的顾客,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林诚素突兀地站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阳光下仰着一张清冷的面庞,眼底神色不明,叫人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但这看似平静的画面偏偏像把刀,猛地戳在了时野的心尖上。   没有听见王瑜疑惑的声音,桌下的腿一动,他下意识想要起身。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林诚素突然转身。   时野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路穿过拥挤的天台,搭扶梯上楼,再出现时人已经在餐厅门口,视线盯着这边,抬手婉拒迎上前的服务员,径直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熙熙攘攘的餐厅,只有他孑然一身,手里堂而皇之地捧着一大束花,像是朝着寻觅已久的爱人,左右皆是宾客,迎着时野怔愣失神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最后站定在他的面前。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寂静,时野仰头看他,喉结微微一动。   林诚素垂眸,两人注视着彼此,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这情形多少有几分对峙意味,拉扯中,时野的视线落向他怀中的花束。   这是约了人?   朋友?投资方?大中午的,还特意带一束花?脑子里瞬间冒出一连串疑问,一个小人趁机张牙舞爪地跑出来,跳着脚在脑壳里吱哇乱叫。   额角突突直跳,时野心底生出一股烦躁,又想起网上那条评论,说林诚素现在并非单身。   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瑜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迟疑的目光在他和时野之间徘徊。   橙花散发出的柑橘香中融着一股淡淡的甜,被人一路仔细地抱在怀里,沾染了体温,散发出温暖醇厚的香气,在林诚素坐下时轰一下扑了时野满身。   眉心狠狠一拧,时野瞪向他,看到他怀里满满一大捧白色橙花。   洁白,优雅,送给钟情的人最适合不过。   林诚素同样看着他,眼神冰冷又具有穿透性,碾着他的神经一寸一寸将他的咽喉收紧。   时野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一句好巧,如那晚在酒吧门口,随后狠狠撇开视线,亲切地向王瑜介绍,“林总,之前工作的时候遇到过。”   言下之意清晰,他俩非常不熟。   总算得到了回应,王瑜在对面看着他们,轻轻哦了一声。   林诚素攥着花束的指关节泛白,闻言看向对面。   大脑一片混乱,他强撑着,客套地伸手过去,“你好,林诚素。”   那只手捧过花,一路上又不知道偷偷摸了多少次,散发出的余香拂过脸颊,时野的视线凝固,余光里那只手同王瑜的礼貌相握。   “你好,我叫王瑜,是,”王瑜看了眼时野,眼里的欣赏无所遁形,“是时野的朋友。”   林诚素点头重复,说给身边人听,“朋友。”   他将视线慢悠悠转过去,柔声细语地,“既然这么巧,那就拼个桌吧,时警官。”   一声时警官,从隔着手机屏幕的三个字眼,如有实质般轻飘飘地落入耳中。   ……不是约了人?紧锁的眉心松动几分,时野木着脸,忍不住又看了眼林诚素怀里的橙花。   林诚素看向王瑜,“我刚好一个人,正找地方吃饭,不知道王小姐介不介意?”   时野,“……”   你都坐下了还问。他腹诽着,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听见王瑜笑着表示不介意,这才点点头,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午餐人流高峰,本来他们这桌都要吃完了,现在突然多了个人,服务员在经理的眼神示意下过来打探。   “先生你好,请问是就餐吗?”林诚素从时野身上收回目光,朝对方点头,“对,麻烦给我一份菜单。”   “好的。”   服务员走后,王瑜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想了想,主动和林诚素聊起了天,“你也是警察吗?”   林诚素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不是,只是在工作上和时警官有过接触。”   王瑜笑笑,“我也觉得你不像是警察,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电子工程师。”   “哇,好厉害啊!”   时野手里捏着筷子,埋头认真吃饭,片刻后,等服务员拿来菜单,话题已经被林诚素巧妙地带到了王瑜身上,两个人聊着珠宝设计,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林诚素恰如其分的谈笑声就在耳边,和以前他认识的那个林诚素有些不同,三年不见,变得令人捉摸不透的底色上点缀着更为丰富的阅历,整个人的气质更成熟,更游刃有余。   也他妈更加性感迷人。   时野难得细嚼慢咽,冷不丁地,一阵熟悉的甜香从天而降,不容拒绝地撩过鼻尖,哗啦一声抖落满怀。   “…………”   他捏着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精美的花束。   “——对,一直在英国,前段时间刚回来,你说的那个展,我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去看。”林诚素不徐不疾的声音,随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翻开,他头也不抬地说,“帮我拿一下。”   ……搞得好像有多熟一样。时野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默默把身前的花束搂紧。   “这家的酸菜鱼很好吃。”王瑜热情地介绍。   “还要加菜吗?”林诚素突然问。   桌上无人开口,时野抬头问王瑜,“要加菜吗?”   王瑜看看面前的盘子,还剩一些配菜,“不用了,我吃得差不多了。”   于是林诚素一言不发地翻过一页菜单。   “我要一份酸菜鱼,还有炒时蔬,再加一碗米饭。”林诚素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和他确认过一遍,拿着菜单正要离开,时野抱着花,下意识出声提醒,“麻烦告诉后厨多加辣。”   话音落下,一桌人,除了他都愣住了。   这菜,明明是这位先生点的?服务员迟疑地看向林诚素,后者坐在那里,过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麻烦了。”   “好的,我会提醒一下后厨那边。”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   王瑜看看浑然不觉的时野,笑着对林诚素说,“看不出你这么能吃辣啊?”   林诚素目光怔怔,闻言回过神,飞快地看了眼时野,带着疑惑,“嗯,我比较喜欢吃辣。”   额角不断刺痛,窗外耀眼的日光拢在眼里,让他忍不住眯了下眼睛,低头用掌心揉了揉太阳穴。   脸上笑意勉强,林诚素岔开话题,“最近局里很忙?”   时野却注意到他额角渗出的冷汗,“你怎么回事?又头疼了?”   “没事。”林诚素放下手。   有些话也不能当着王瑜的面说,接下去的时间,两人各自陷入了沉默,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发起了呆。   热闹喧嚣的餐厅,唯独他们这一桌,气氛清冷又诡异,过了片刻,时野突然开口,看着对面的王瑜,“抱歉,王小姐。”   一声王小姐,将两人的距离倏然推远,王瑜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他呐呐嗯了一声。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明白,”余光里,林诚素的身影仿佛凝固,时野心口酸胀,抱着花,攥紧双拳,对她如实相告,“我知道周警司和你父亲都是一番好意,但是我平时工作真的很忙,至少是现在,我完全没有时间,也没那个心思去思考另一半的事情。”   他和林诚素两个现在这幅说不清道不明的样子,无论如何对人家女孩子来说都不合适,说到这里,他正式婉拒了王瑜,“抱歉,我不想耽误你。”   王瑜沉默地看着他,眼里的伤心失望难以掩饰,但也没有纠缠,“我知道了,”缓了缓,她起身拿起包,“那个,我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时野跟着起身,想送她出去,王瑜朝他贴心地摆摆手,“不用啦,我公司就在旁边,几步路而已。”   “那,再见了,时野。”她后退一步。   时野多少有点愧疚,“再见。”   “再见。”王瑜看了眼林诚素,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一场荒唐闹剧走了一个,剩下两位主角继续演,时野目送王瑜离开餐厅,一屁股坐回去,觉得这个中午过得真是心累,还不如在警局休息室那张能膈死人的破板床上睡两个小时。   林诚素吃饭本来就慢,捏着筷子小口抿,时不时拿起纸巾擦拭唇角,时野透过窗上的倒影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感觉还挺悠闲。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忍无可忍,抱着花扭头瞪过去。   林诚素吃饭的动作不停,淡淡地瞥他一眼,“时警官,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乍一听见这话,时野没明白他的意思,紧跟着,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狠狠地揉啊捏地,沁出酸疼的血水。   林诚素修长的颈部有些僵硬地撑着,额角渗出冷汗,手也抖,几乎要抓不住筷子,“你和人相亲,你对象他知道——”   “所以呢?”耳边忽然一声轻笑,砰一声,林诚素扭头,看着这人把手肘往桌上重重一架,撑着脑袋猛地凑近过来。   距离倏然拉近,时野怒不可遏,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脸颊上,恶狠狠地像是要刮下他一层皮。   橙花的香味翻涌而上,破罐破摔,时野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笑意,“请问林总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质问我这些?”   林诚素不动声色地回看,两道呼吸近在咫尺,狠狠纠缠在一处,目光来回撕扯,他们在众目睽睽下顶着汹涌的暗潮对峙。   啪嗒,林诚素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他猛地靠回到椅背上,用掌心死死摁住太阳穴。   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闭上眼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时野简直要被他气疯,好在这时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拦住了他恨不得把这人拉出去痛揍一顿的冲动。   他盯着林诚素,一把抓过手机接起来,“喂?”   沈清悦被他要吃人一样的语气吓了一跳,在那头迟疑地叫了一声,“副队?”   时野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张岩激动的声音随即从不远处传过来,“副队,有重大线索!!”   时野眸色一紧,依然盯着林诚素不放,“好,我马上回去。”   “我有急事要回警局。”   挂了电话,他抱着花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钱夹,伸手拦住服务员,“买单!”   买完单,时野二话不说拽着林诚素起身,一路把人拽到餐厅门口,林诚素几次想挣开他的手,没挣动,只好虚弱地靠在墙上。   头疼欲裂,他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茫然看着脚下,“刚才不好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你还有事就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几次,程玉她们应该是着急了。   时野不放手,板着脸看别处,呼吸粗重又凌乱。   他想解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和周晓晓没有在交往,可话哽在喉咙口,被心里那个叫作骨气的小人死死拽着。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他没理由,也没有那个必要解释,林诚素更没有立场对他现在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   甚至,还三番两次地吃醋挑衅。   时野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口袋里的手机拼命震动,他和周晓晓的事三两句解释不完,最后权衡轻重,时野松开手,看着林诚素苍白的面目,哑声叮嘱,“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   林诚素的大脑一片混乱,并不看他,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给邢露回电话。   时野看着他倒退两步,攥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熟悉地点了几下,转身飞快地跑了。   叮——   林诚素看着手机屏幕上方突然跳出的对话框一愣。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余光里那个背影渐渐远去,林诚素抓着手机,扭头看过去。   抱着他买的花,而自己空茫的心里却没有一丝遗落的焦急,就像经历了无数次潮涨潮落,混乱跌宕的一颗心在四季交替日月轮转中陡然间沉静,那束花终究是送到了真正应该拥有它的人手中。 第61章   “诚素?!”程玉和邢露吃完午餐等在餐厅门口,两个人看着他一路过来,程玉皱着眉,“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说着抬手又要摸他脸,被林诚素躲开,伸手接过邢露帮自己打包好的三明治,“谢谢。”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程玉哼了一声,邢露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怎么这么久才到,之前不是说已经快到了吗?”   程玉说吃多了想走走,于是三个人沿着商业区的步行街散步。   林诚素刚才在餐厅里根本没吃几口,吃了口三明治,饥肠辘辘的胃总算舒服了些,“遇到一个——熟人,就多聊了几句。”   闻言,程玉抱着手臂挑眉,“熟人?你以前公司的下属啊?”   当年林诚素突然消失不见,世纪旋瑞在林霄翔的操控中很快便被其他公司收购,经历了几个月的苟延残喘,最终在他消失的短短半年后正式宣布破产清算。   曾经身为中国电子产业新贵的世纪旋瑞最后在动荡中化为乌有,说起来实在令人唏嘘,这家公司是林诚素当年的心血,程玉这样说未免有些戳人痛脚,邢露神色紧张地扯扯她的衣袖,程玉却不以为然,看着林诚素平静无波的面庞,脸上绽开一丝得意的笑,“问你话呢?”   林诚素咽下嘴里的三明治,觉得这一片越走越眼熟,“不是以前的下属,别的地方认识的。”   “我们要去哪里?”他忍不住问。   程玉一听笑得更是得意,和邢露互相看看,伸手拽住他朝右边走去。   十分钟后,林诚素一脸惊讶地站在世纪旋瑞曾经的总部大楼前。   这栋楼经历了世纪旋瑞数年的辉煌,挣扎和落败,几经转手后被程玉在几个月前买了回来,她踩着高跟鞋双手叉腰,明艳的眉眼上挑着,细细打量眼前这栋依然气势恢宏的大楼。   大门前广场上的品牌logo已经重新挂上,X-mxin几个字母盛大而又耀眼,不同的品牌,同一位老板,程玉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林诚素的肩膀,“怎么样林总,有没有做好准备再创辉煌?”   林诚素无言地看向她,眼眶渐渐变得湿润,轻声说了句谢谢。   “转手了几个老板,这地方一直没别的公司搬进来。”   林诚素当年失踪的消息被林霄翔完美地掩盖过去,对外一直宣称他在英国修养,世纪旋瑞一夕之间大厦倾崩,一堆讲究风水的生意人自然不可能愿意步其后尘。   电梯门滑开,三个人走进十六层空荡荡的总裁办,物是人非,林诚素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区,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丝动容。   一直朝里走,穿过办公区,走廊深处便是高层会议室,透过这里的两重全透明玻璃,能够看到外面整个生机勃勃的禹城。   往事历历在目,林诚素的视线滑过长长的会议桌,耳边仿佛响起自己的声音,当年他就是坐在那个位置,用何种坚定无畏的语气向所有人宣布,世纪旋瑞永远不可能被人收购。   时过境迁,好在一切都能够重来,一笑置之后,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办公室。   沉重的红木大门向两侧敞开,林诚素踏进办公室,边走边环顾四周。   “这里我叫人大概收拾了一下,没敢动太多,应该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吧?”程玉走到沙发前,站在那里抱起手臂,笑着看向自己脚下,“想不到你还会在办公室里玩游戏机呢,工作狂?”   那天她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堆东西就觉得新奇,特意叮嘱那些人别碰,就等着这一刻好趁机揶揄一番。   指尖滑过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厚重的红木质地浸透了他曾经伏案工作的身影,林诚素有些感怀,闻言回头看向身后。   偌大的办公室一角,昂贵的地毯上不太协调地摆放着一台黑白游戏机主机,两只手柄丢在一旁,一堆接线胡乱缠绕,连着挂在墙上的巨幅液晶电视。   “难怪X-xmin创办时你想都不想就说想做游戏开发。”程玉调侃。   林诚素脸上的表情怔怔的,“我——”   我以前工作还打游戏?   “林总,刚刚品牌方把衣服提前送了过来——”唐菲的声音,是他以前的助理。   “稍等片刻。”   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如碎片闪过,他盯着电视机上绚丽斑斓的游戏画面,余光里,一个身影有些懒散地倚靠在脚边,男人的声音仿佛隔着遥远混沌的湖水,失真地在大脑中沉浮,“加油,我们队现在就靠你了——”   一股尖锐的刺痛霎时在太阳穴深处炸开,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炸得分崩离析。   那些碎片化作无数难以捕捉的光点,如电流在脑中四处激窜!   “嘶——!”   林诚素猛地低下头。   “你怎么了?”程玉和邢露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   “没事。”林诚素咬着牙,看了眼地上的游戏机,转身走向窗边。   颀长提拔的背影屹立在窗前,等到头疼渐渐消失,林诚素眼眸淡敛,看着窗外深吸一口气。   这里是他曾经亲手创造出辉煌的地方,三年后回到原点,再次站在这里俯瞰整座城市,难以遮掩的野心,渐渐从他平静的眼中弥漫出来。   .   “铁路街道福利院?”   时野皱眉看着眼前的资料。   “那个张珊十八岁成年的时候改过名字,原本叫张恬意,我们之前不是一直没找到她的家人吗?你猜是为什么,”沈清悦抱着手臂,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成州县紧挨着隔壁兰市,当年那个福利院里有一部分孩子的身份登记是在隔壁兰市做的!亏得我在系统里查了半天,最后都查到隔壁去了,才发现她两年前在那里改过名,她以前根本就不叫张珊!”   “辛苦了。”   时野开口表扬一句,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成州县铁路街道福利院。这个张珊居然和周虹来自同一家福利院!   “那家福利院肯定有问题。”时野抬眸,结果一屋子人没一个吱声,正齐刷刷扭头看着他的办公桌。   “……”   啪!   手里的文件重重落在面前桌上,时野拧眉,“开会时间,看什么呢?”   一群人刷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没看什么——”   刘畅没忍住,“花挺好看。”   时野,“……”   “开会还是赏花!”时野绷着脸,训完这群人重新拿起文件,“现在案情的突破口已经找到,铁路街道福利院。”屈指用力敲了两下桌面,让这群人再回回神,他环顾办公室,“沈清悦,去查一下那家福利院是什么情况,从它开始建的那天查起,包括现在的负责人是谁,那人的社会关系,再从张珊和周虹这边去查和那人是否有什么往来。”   沈清悦点头,“明白!”   “要不要带人去福利院那里看看?”张岩建议。   “肯定要去,但不是大张旗鼓地去。”时野眯了眯眼睛,“张珊虽然改了名字,但是这两起案子闹得太大,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有所防备,先不要打草惊蛇,我有别的办法。”   “副队,”沈清悦突然喊他。   时野扭头,看到沈乐清的眼神十分复杂,“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那个张珊,她是不是因为周虹的死迟迟没有下文,所以才——”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   时野脸色沉肃,半晌,看着所有人缓缓开口,“所以才要尽快找出真相,让她们能够早日瞑目。”   .   “副队你回去啊?”张岩从办公桌后面探头。   时野站在桌边,收拾着东西嗯了一声,“好几天没回去了,回去整理一下房子,衣服都还没洗。”   “你是该回去休息休息了,休息室那张破床睡了那么多天,腰给你睡断了吧?”张岩打着字。   时野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又磨磨蹭蹭地到处摸了一遍,听着办公室里一片忙碌的动静,他慢慢挪到另一边,从桌上小心翼翼捧起那束花。   下一秒,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时野额角一抽,索性哗啦一声,坦然地抱起那束花朝外面走去。   一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有他手里的花,目送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办公室。   “有情况!”人一走,呼啦一声,一群人滑着椅子凑到一堆,活像群村口的大爷大婶。   “那是什么花,以前没见过啊,看着真稀奇。”张岩嗑着瓜子。   “花稀奇还是拿花的人稀奇?你们说会是谁送的?”沈清悦从他手里抓过一把来嗑。   刘畅吐着瓜子皮,“还能是谁。”   “那这是和好了?”   “嘿嘿嘿——”   “欸,下次吃饭叫上林诚素一起啊,那么久没见!”   “饭局不一直都是你撺掇的,你去和时野说呗!”   时野,“……”   和好个屁!   三年不见,现在一开口,动不动就能把人气死,半点没以前可爱。   听着办公室里窸窸窣窣的八卦声,时野绷着脸,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叮——!   程玉和邢露已经走了,偌大的办公室,此刻只剩下林诚素一人。   窗外夜色已浓,他立在办公桌前,侧身倚着桌面,正发呆,忽然听见铃声响,于是反手从桌上拿起手机。   是邢露发来一份文件。   【纸张材料都准备齐全了,捐赠物资周六之前能全部准备好,义工署的负责人问我你周六那天想不想一起去福利院看看?】   周六那天反正没什么事,林诚素迅速过了遍文件,回复:【可以】   正要把手机放回去,铃声突然又响起,林诚素随手点开顶上弹出的聊天框。   【时警官:你的花还在我这里】   他愣了愣,不由得想起中午的事。   现在再回想,当时确实是他冒昧在先,即便是为了能从这人身上下手,打探出一些余小文的事,也不应该随意插手人家的感情生活。   想着还没认真道个歉,林诚素抓着手机思考片刻,开始打字。   那头时野已经坐上出租车,听到铃声第一时间拿起手机。   【没事,刚好在花店看到,随手买的】   随手买的。   时野盯着这四个字。   ……这是在和他解释?   所以不是打算送给别人,只是买来放到家里?他迅速思维发散,越想越远,所以女朋友的传言也是假的?不过本来就假,网上没凭没据的一句爆料,只有鬼才信。   时野看着怀里的花,“非得买橙花——”   紧跟着,林诚素又发来一条。   【喜欢吗?】   时野哼了一声,抱着花偏头看向窗外。   “小伙子,你这花看着不错啊,一会儿送女朋友的?”出租车司机突然开口。   时野绷着脸,不光声小还含糊,“没有。”   听见女朋友三个字立马就回了神,司机大哥一脸我懂,从后视镜里笑眯眯地看着他,“肯定是!”他赶紧第五次问,“小伙子,不管是去见女朋友还是见谁,咱们地址先给一个?这都上车快五分钟了。”   “……”时野道了声歉,赶紧给人家报了自己家地址。   司机一踩油门,“好嘞,走咯!”   出租车汇入车流,银河般绚烂的灯海印在眼底,时野的指尖小心摩挲着手机。   【这么好看的花,我再买一束赔给你?】   本来是他在道歉,怎么反而要人家赔了。   手机光照亮面庞,林诚素看着这人的回复轻轻抿唇。   【随你】   时野看了眼收到的消息,将手机反扣在腿上。   【哦,那你喜欢什么花?】   说起来,他和那个余小文,到底有没有关系?   办公室里,林诚素抓着手机,轻轻拍打大腿。   眼底璨然印着灯火,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边坐下,脚边就是那台游戏机,林诚素盯着手机凝神思考,手指不停来回删改,试探——   【就不能是一个惊喜吗?】   还想要惊喜。时野仰头靠在椅背上,腹诽着,想了想,举起手机打开搜索页面。   出租车拐进小区所在的马路,他坐在后排,不知道在手机上研究什么,整个人全神贯注。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   登徒子。   不管和余小文有没有关系,这人就是个登徒子。   林诚素猛地从沙发上起身,一副料定的神情,扬着下巴朝休息室走,窗上的倒影里,原本苍白的脸颊变得通红。   时野研究到一半,看到鲜花簇拥的手机屏幕上跳出同林诚素的对话框。   【好】   出租车刚好停在小区门口,他付完钱下车,路过保安亭的时候脚步轻快,丝毫不像是已经熬了几个通宵的人。   回到家,时野忍不住吹起口哨,抱着花径直走向茶几。   淡雅洁白的橙花在月光下绽放,被满天繁星簇拥,时野蹲在那里,双手在瓶身上轻抚,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第62章   周六早上七点,林诚素开着车从家里出发,从内环上到高架,朝着成州县的方向驶去。   轿车音响里传出程玉的声音,老清早地约了美甲师来家里做指甲,对面机器声嗡嗡不停,“你在英国资助了两家福利院还不够,回国了还折腾,忙得过来吗你?”   “做好事献爱心,奉献全社会,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林诚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路况。   “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以前大学的时候也没觉得你那么有爱心啊!”程玉吐槽完语气一转,“那颗不够闪,要这颗钻——”   林诚素耐心等她和美甲师沟通完到底哪颗钻更衬这次的欧洲巴洛克风,语气不像是敷衍,“和那些孩子待在一起,挺放松的。”   程玉一想到孩子就头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林诚素看了眼导航,成州县位于禹城远郊,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于是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乌云在我们心里搁下一块阴影   我聆听沉寂已久的心情   清晰透明 就像美丽的风景   总在回忆里才看得清——   …   ……   ——被伤透的心能不能够继续爱我   我用力牵起没温度的双手   過往温柔 已经被时间上锁   只剩挥散不去的难过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   极光掠过天边   北风掠过想你的容颜   我把爱烧成了落叶   卻换不回熟悉的那张脸   ——   一只手拿起放在腿上的手机,手指一戳,删掉了这首歌。   关掉音乐播放器,时野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   什么音乐,莫名其妙的。   坐着的大巴正平稳地朝着郊区的方向行驶,最前面是义工署的负责人,举着喇叭向这次的大学生义工团悉心叮嘱,“铁路街道福利院创办至今已经有三十七年,期间收容了将近两百位失去双亲的孩子,今天的义工活动属于支教性质,相信大家在学校里,辅导员们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具体的活动内容,那么我这里再强调一遍别的事情,一会儿到了之后呢,这边的男生先帮福利院把下面行李舱里由社会各界捐赠的物资搬运进去,女生和我去教室——”   时野戴着一顶鸭舌帽挤在一群大学生里,努力将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澈无暇。   头顶落下一道视线,女生趴在椅背上,清澈的目光让他莫名心虚,“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他单独占了两个座,余光里隔壁两位男大抱着书包坐姿端正,见状时野默默坐直了些,将随意岔着的两条大长腿艰难地收了进去,“我财大的。”   “财大的?”女生看着他帽檐下英俊逼人的一张脸,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我是隔壁禹师大的,好巧啊!”   时野含糊地点点头,“哦,好巧。”大巴车拐弯,他贴心提醒,“坐好,小心摔倒了。”   女生脸一红,听话地坐了回去。   “他是财大的——”   “哇!那不是刚好!就在我们隔壁欸——”   时野叹了口气,默默把帽檐又压低了些。   “所以啊,你们千万不要提起自己的家里事,尤其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些字眼,免得小朋友们触景生情,知道吗?”义工署的负责人小声对前排几位学生说道。   “好了,我们马上要到了!”她起身拍拍手,“不过麻烦大家先在这边等一下,有位捐赠者今天要和我们一起。”   说着负责人弯腰看看窗外,掏出手机给那位林总打电话。   林诚素接到义工署电话的时候,刚好将车开到了和对方约定好的路口。   “喂?”他接起电话。   “林总,你到了吗?”对方的声音热情洋溢。   “我到了,现在在停车,”他余光一扫,问,“是这辆白底蓝色条纹的大巴吗?”   “对的!”   林诚素今天开了辆迈巴赫,低调奢华的黑色车身和大巴擦肩而过,拐到一边的小路上停下。   负责人应该猜到了这辆是他的车,林诚素下车后看到她等在路口,兴奋地朝着这边挥手,“林总!”   车上一群大学生好奇地撩开帘子往外面看。   林总?   时野正闭眼假寐,闻言耳朵尖动了动,在凝神思考的间隙撇眼看过去,通过窗帘,看见阳光下那道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目光随即一怔。   “你好。”林诚素和负责人握了下手。   负责人热情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一路带着他朝大巴车走去,“林总终于见到您了,这次真是感谢您捐赠的那么多物资,孩子们终于有新书可以看了!福利院那里前几天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高兴,说是一定要给您准备一面锦旗!”   “……”林诚素挣不开她的手,只能被她拽着走,听见锦旗头皮一麻,“这就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林总是大善人嘛!”负责人喋喋不休,走到大巴前总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侧身让到一边,“林总先请!”   林诚素不疑有他,松了口气,踩着楼梯上去。   “同学们,让我们热烈欢迎一下林总!!!”   林诚素,“……”   林诚素看着车内无数张清澈纯净的面庞,在啪啪啪的掌声中有些手足无措地朝里走。   走着走着,突然察觉到一道不太清澈的视线,如影随形地,他扭头,随即撞进一双黝黑深邃的瞳孔。   林诚素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他便看到这人一脸似笑非笑,抬起手,跟着一群大学生热情地鼓起了掌。   林诚素,“…………”   时野起身,拼命绷着扬起的嘴角,“欢迎林总,林总请坐。”   林诚素看他一眼,侧身坐到了里面。   林诚素探究的视线落在脸上,时野不动声色地坐下,想着他刚才上车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用两只兔子耳朵挡着脸,上头的毛还一炸一炸的,忍不住开始肩膀乱颤。   “……”林诚素脸颊通红,看看周围,等人都坐下了,大巴车再次开始行驶,随即机敏地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晚点再跟你解释。”时野捂着嘴直乐,凑过去说话的时候还笑个没完,被林诚素瞪着,他努力把笑憋回去,结果一开口又是噗嗤一声。   “……”林诚素扭脸看向窗外,心想谁管你在这里干什么。   “生气了?”时野总算止住了笑,凑过去看他的脸。   林诚素抱着手臂,忽的,一道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热气扫过敏感的耳后,时野在他耳边低声说,“晚点和你解释,记住了,我现在是禹财大的高材生,今年念大一。”   指尖不由得蜷缩起来,揪住自己的衣角,林诚素扭头看过去。   为了符合人设,时野今天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男大,里面还是那件普通的黑色T恤,只不过胸肌壮得有点明显,外套则换成了更加青春洋溢的牛仔质地,底下一条黑色休闲长裤包裹住结实的长腿,脚踩一双运动鞋,见他回头,朝他眸光璨然地笑,又因为戴着鸭舌帽露出整个脸型,显得五官英俊又迷人。   登徒子。   林诚素倏地移开视线,已经快忘记他刚才说了什么,禹,禹什么大?大几,大二?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大巴继续朝前开,再没多久就能抵达铁路街道福利院。   “没想到林总这么有爱心。”时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歪头看他,语气懒洋洋地调侃。   林诚素今天穿得也休闲,雪白羊绒衫开着v领,阳光下胸前一片肌肤白得晃眼。   时野说完撇开视线,看着前方,喉结微微一动。   林诚素看着窗外,轻柔的声音不像是玩笑,“在福利院里,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会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晃动的车厢,时野不禁回头,再次注视他柔和的侧脸。   ——警校大门前,面对庄严的国徽,同样的夜色下,他孤寂的身影曾怀揣着满腔热血,背对寂静肃穆的校门,义无反顾地踏入深渊。   “林诚素,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孤儿。”   那段时光,他和他,就像是攀在浮木两端的溺水者互相慰藉,话音落下,眼前那双眼眸透出切切心痛,相拥的瞬间,时野仿佛听见他们的灵魂,在紧贴的胸腔内齐齐震鸣——   秋色落叶景深处,和歌里唱的截然不同,满心盛着那晚的橙香,时野不禁心想,那张叫他心心念念的容颜,此刻分明就在眼前。   十分钟后,负责人在前面起身,抬手举起喇叭,“好了同学们,我们已经到咯!”   时野收回目光,林诚素也将视线从车窗倒影上移开,跟着一群人起身准备下车。   铁路街道福利院。   下车后,看着福利院大门前油漆斑驳的门牌,时野眯了眯眼睛。   福利院地处偏僻,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秋收时节,远处麦田在阳光下海浪般浮动。   福利院院长陈德立早已带着工作人员侯在门外,看到他们一脸笑盈盈地上前,“欢迎欢迎,感谢你们这些好心人士来给咱们孩子送温暖。”   负责人熟稔地同他握了下手,“院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总,这次的五百本图书还有一百套桌椅都是他捐赠的!林总,这位就是福利院的陈院长!”   林诚素微笑着伸手,“您好,陈院长。”   陈德立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您好您好,感谢林总,孩子们前几天听说这件事都很高兴,知道今天您要来,迫不及待要见您呢!”   一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陈德立招呼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去帮忙搬运车上的捐赠物资。   大学生义工团的成员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林诚素走过去帮忙,刚伸手,手腕便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攥住。   “别动,我来吧。”时野轻轻将他拉到一边,抬头看看,又走几步,把人拉到树荫下,然后回去继续搬箱子。   成箱的书籍和物资被用推车运进福利院,时野一个人干两份活,一左一右扛着两只沉重的箱子,神态轻松地在大巴与推车之间往来。   林诚素站在树荫下环顾四周,余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左手轻扣住右手腕,指尖下意识摩挲,是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   一群人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物资全都搬进福利院,陈德立将东西都放进仓库,用钥匙锁上门,指挥两位工作人员把事先留下的两箱新书搬进后面的教室。   转身见林诚素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他笑着过来解释,“是这样的林总,教室地方不大,那么多书肯定放不下,再说了,孩子们还小,容易把书弄坏,数量少一点,能让他们珍惜着点儿看。”   “陈院长想得真周到。”林诚素笑道。   “嗐,都是经验罢了,”陈德立谦虚地摆摆手,伸手示意,“走吧林总,我先带您在周围参观一下。”   教室里传出孩子们惊喜的叫喊,林诚素听见,回头看见时野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英俊的脸上灿烂地笑着,怀里搂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蹲在那里变戏法一样,从箱子里掏出一本故事书。   “哇!”孩子开心地拍拍手。   林诚素收回目光,点点头,跟着院长去了外面。 第63章   教室里,女生蹲在地上,整理一会儿活动要用的游戏道具,仰头看见那位禹财大的帅哥坐在桌边给孩子们念故事书。   “看起来酷酷的,没想到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她一旁的同学用手肘搡她。   女生红着脸点点头,有点挪不开眼。   时野念完一本书放下,又从箱子里拿出第二本,刚才听义工署的负责人说这些书都是那位林总亲自挑选的,看着手里的《兔兔瑞贝卡森林奇遇记》,时野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笑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却格外温柔,女生看着他脸颊发烫,低下头慌乱地摆弄地上的玩具。   “哥哥,快点念。”一只只小手抓住时野的手臂,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催促。   时野翻开崭新的书页,声音耐心而又温柔,“兔兔瑞贝卡住在森冷的一间小木屋里——”   “你想玩这个?”   女生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孩。   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因为亲人关爱的缺失,大多性格比较敏感内向,女生看着女孩漂亮沉默的大眼睛,从包里摸出纸巾细心擦去她脸上的鼻涕印,“给你玩。”她拿起玩具递过去。   小女孩伸手接过,好奇地摇了摇,玩具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要这样。”女生拿回来教她怎么玩。   “湘湘?”老师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时野念到一半抬起头,看见福利院的李老师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被叫做湘湘的小女孩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嘴唇蠕动,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女生茫然的脸上随即恍然,赶紧摆手,“不客气,这些玩具本来就是给你们玩的!”   等老师走后,女生弯下腰去看湘湘的小脸,“湘湘,你今年多大了?”   刚被老师训过,湘湘害怕地低着头,轻声回答,“六岁。”   她长得特别可爱,但可惜天生右手有些残疾,或许这就是她当年被父母遗弃的原因,女生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个李老师已经走了,从包里摸出几只精美的蝴蝶发卡。   原本是买了打算当做游戏时的奖品,但刚才这里的工作人员说担心孩子们之间产生攀比心,所以福利院里是不允许佩戴饰品的,于是女生只好偷偷送给湘湘,“你喜欢哪只?”   湘湘惊喜地看着面前的蝴蝶发卡,“送我的吗?”   女生点点头,将捧着发夹的手伸到她面前,“快点快点。”   湘湘惊喜的目光游移不定,最后选了右边那只黄色的蝴蝶。   “我帮你戴上!”女生拿起发卡,小心翼翼别在了她的脑袋右侧,又用刘海稍微遮盖了一下,“真好看!”她用手机照给她看。   “谢谢姐姐!”湘湘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时野捧着念了一半的书,从那个湘湘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环顾这间教室。   “哥哥?”一只小手晃了晃他的手臂。   时野回过神,看着面前一张张单纯无暇的稚嫩脸蛋,朝孩子们笑了笑,捧起书继续念,“小狐狸说,瑞贝卡,那我们就比赛,看看谁先跑到那边的悬崖——”   “这边就是孩子们平时做游戏或者室内运动的教室。”   另一边,听到陈德立的介绍,林诚素将头探进教室。   整洁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些室外运动设备,角落堆着几张陈旧的软垫,还有几只箱子随意敞着口,里面放着一些水彩笔等绘画材料。   视线扫过墙边几只已经漏气的篮球,林诚素感到小腿被轻轻碰了一下,低头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足球。   “啊!”一个稚嫩的声音,有些手足无措地朝着这边。   他抬起头,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尤为漂亮,浓密的睫毛像扇子,身上穿着宽大的旧衣服,显得本就瘦弱的身体越发幼小。   长长的袖子耷拉在腿边,男孩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身边的陈德立。   “怎么这么不小心?”陈院长板起脸怒斥。   “没事,他不是故意的。”林诚素捡起地上的足球,转身朝操场走去。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林总。”陈德立赶紧抬脚跟上,一路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   “给。”林诚素弯下腰,把球还给那个男孩。   小男孩把球接过来,看到他沾满泥水的右手,抓住自己拖在半空的袖子帮他擦拭,“对不起,哥哥。”   林诚素一愣,抽手惊讶地看着他。   “你的裤子脏了。”小男孩看到他把手撑在腿上,弄脏了米色的裤子,弯下腰伸手,平静的脸上有种天真懵懂的执着,“我帮你!”   内心升腾起一种异样,林诚素轻轻挡开他的手,“不用了,没关系的。”   “来,林总。”陈德立上前一步,递过来一张纸巾,“抱歉啊,小孩儿不懂事。”说着他回头瞪了一眼,小男孩随即攥着衣角低下了头。   “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看着这群孩子,陈德立的音量逐渐拔高,“有人来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陈院长,他不是故意的。”林诚素打断他的话,语气轻描淡写,态度却毋庸置疑,起身接过纸巾收进口袋,他笑着问那些孩子,“你们踢足球可以加我一个吗?”   “啊?”小男孩愣愣地看着他,周围的孩子一个个惊奇地瞪大双眼。   陈德立在一旁皱了皱眉,缓缓开口,“林总,这几天下雨,操场太脏了——”   “我球技不好,你们教教我?”林诚素朝那些男孩温和地笑了笑,率先踢着球跑进了操场。   “前两天一直下雨,操场上有点脏,我们今天去游戏室里陪孩子们玩,”远处,义工署的负责人边走边解释,踮脚看向最后那个高大帅气的身影,“那边那位同学,把你手上的游戏道具——”   负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操场,随即面露震惊,“林总??”   时野手里拎着一大包游戏道具,怔愣地看着正在操场上踢球的林诚素。   操场上确实很脏,踢球时泥水飞溅,弄脏了米色的休闲长裤,就连雪白羊绒衫上也沾染了些,而他却在阳光下自在地笑着,将球有些笨拙地踢出去,期待地抬眸,发现进了,然后孩子样地鼓掌。   一群摔成泥猴子的男孩围着他兴奋地转圈,“进了进了,三比二!哥哥真厉害!”   林诚素开心地和他们击掌。   “哥哥是和我们一队的!”   一场比赛结束,两队男孩为了得到他,在操场上热烈地竞争起来,谁也不肯放手。   “他刚才和你们一队,这次该我们了!”   “不行!”   林诚素被一左一右扯住两只手,有些头疼地看着他们。   “我来和你们一队,帮你们打败这位哥哥,好不好?”   林诚素回头,看见时野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笑着朝另一队男孩挑了下眉。   “嗷嗷!”男孩们欢呼起来。   林诚素有些狼狈,纤薄的胸口起伏,微微喘息着,瓷白的脸颊在运动后变得通红,阳光下一双湿润的睫毛蝶翼般轻盈闪烁。   时野看着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泥点。   “准备好了没有?”一只脚踩着足球,时野一脸挑衅地冲对面喊,“我可是很厉害的,林总!”   林诚素下巴一抬,回应他的嚣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加油!”一群大学生义工站在操场边激动地摇旗呐喊,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旁互相看看,陈德立拧着眉,像是憋了口闷气,胸脯一起一伏。   砰!   时野一脚踢出足球,泥点飞溅,比赛正式开始!   孩子们大喊着蜂拥而上,林诚素小心翼翼让到后面,笑着看他们在泥水里翻滚。   “哥哥!”   男孩把球传过来。   林诚素提膝接住球,米色裤子被擦得黢黑,他浑不在意地转身,全神贯注地将球对准球门踢了过去!   足球在空中疾驰,一个身影快如闪电,长腿一横将其当空拦住!   时野丝毫没有要让他的意思,将球踢回给那群孩子,站在那里朝他得意洋洋地挑眉。   阳光落在他眼里,印出眼底那股潇洒动人的率真,踢球的姿势也帅,每一脚都游刃有余,面对他的挑衅,林诚素朝他不服输地一挑眼尾,然后红着脸转身盯着战况,注意力却再也无法集中。   面色绯红眼波潋滟,时野愣在原地,被他刚才那一眼飞得头皮发麻,一不留神,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从腿边窜过去,将球踢进了身后的球门。   “嗷嗷嗷!”操场边响起欢呼声。   “加油啊帅哥!”义工署负责人举着喇叭高喊。   林诚素远远地看着这边,时野挠挠头,绷着脸跑向操场那头。   一群孩子围着只足球胡乱争抢,林诚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焦急地你推我搡,混乱中,他伸腿一勾,再将球踢出去,稍稍抚平了战况。   谁知脚下泥水松软,他踉跄着向后倒,猝不及防倒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第64章   时野早早地占好了座,人如意料之中地落入怀中,他一本正经地抬手搂住,垂眸对上林诚素惊讶的目光,笑着朝他颔首,“小心,地上滑。”   说着掌心往下,顺势揽住了人家的腰。   林诚素跑得有些气喘,脸也更红,连声谢谢都没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球踢得酣畅淋漓,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满身狼狈地回到操场边,用手在衣服上一挤,都能从里面挤出黑乎乎的泥浆。   “走了,去换衣服!”福利院老师催促地拍拍手。   孩子们意犹未尽地跟着老师上楼回宿舍,边走边回头,朝两位哥哥开心地挥手。   “一会儿见!”时野一脸快意,闻言孩子们欢呼一声,转身飞快地冲上楼。   “林总。”陈德立在一旁皱眉看看他们。   “院长,有没有衣服可以换一下吗?”时野问。   陈德立叹了口气,“稍等,我叫人去给你们拿。”   说话间那位负责人走过来,“那你们去换衣服,我们先去游戏室,一会儿在那里见!”   时野和林诚素看着她点点头,“好。”   工作人员很快便拿来两套干净衣服,抖开后在他们身上来回比划,“应该差不多吧?”   时野那套一看就小了不少,估计穿上后会绷在身上,他一脸无所谓地接过来,朝那人道了声谢,然后指着右手边一间空房,“那是医护室吧?我们去那里换行吗?”   工作人员回头看向院长,陈德立点点头,“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时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抱歉地笑了一下,“麻烦了。”   陈德立走在前面,不知道听没听见,没接他的话茬。   陈德立带他们去了医护室,一进门,时野和林诚素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微妙。   “地方有点儿小,”陈德立过去拉上窗帘,“你们换吧,我出去了。”   “我们换好衣服直接去游戏室。”时野说。   “行。”陈德立从另一侧拉开门,外面的走廊一闪而过,随后门轻轻被他关上。   这间医护室不能说小,只能说坦诚得连一个能够遮掩的物件都没有。   屋子里针落可闻,两道身影仿佛凝固住,时野在心里掐着时间,清了清嗓子,“你先换吧,我出去一下。”   不等林诚素开口,他已经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目光追着那道身影离开,直到门悄无声息合拢,林诚素看着手里的衣服,轻轻吁了口气。   走廊里,时野攥着门把,面对墙壁不停做深呼吸。   脑中林诚素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挥之不去,他玩得恣意畅快,领口敞开,泥点落上去,印在雪白的肩上,让人情不自禁想碰,想蹭,想用力替他揉搓干净——   “……”   时野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眸光随之一凛,扭头环顾四周。   他之前已经偷偷观察过,这条走廊斜对面就是刚才他们分发书籍的教室,而医护室旁边——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几米之外。   就是院长办公室。   确认四下空无一人,他快步过去,用独门秘籍三两下撬开锁,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林诚素在医护室里用清水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迅速整理完后开门出来,好换时野进去。   人呢?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林诚素纳闷地环顾四周。   “时野?”他轻轻叫了一声。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传出动静,他抬脚过去,伸手推开门,随即和正在办公桌前到处翻找的时野四目相对。   “……”   时野一早就听出了林诚素的脚步声,刚才刻意留着这道缝就是为了引他过来,林诚素惊疑地回头看看身后,迅速用身体挡住了门缝,“你在干什么?”   不等时野回答,远处忽然传来说话声,是陈德立的声音!   时野脸色一变,反应极为迅猛,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站在门边下意识就要回头的林诚素一把拽了进来!   林诚素只觉得手腕上一紧,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一片漆黑的空间。   “嘘。”时野拉着他躲进了衣柜,黑暗中神色紧绷,下面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他没想到陈德立居然出去一圈又绕了回来。   衣柜里挂满了衣物,空间极其狭小,时野滚烫的呼吸不断拂过颈侧,林诚素后背紧绷,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两道说话声迅速靠近。   “真是的,义工署那群人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尽他妈给我捣乱——”门把粗暴地转动几下,陈德立抓着钥匙推开门。   “他们人呢?”另一个声音,时野认出是刚才教室里那位李老师。   “在隔壁换衣服。”粗暴拉开抽屉的声音,陈德立像在翻找什么,“去哪儿了?”   “你在找什么?”   陈德立的语气十分烦躁,“你说呢?!”   “哦,在陈老师那里,那天他给张总打过电话——”   不等她说完,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紧接着,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离开,听声音没有关门,应该很快还会回来。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衣柜里,时野默默松了口气,忽的,一道清浅的呼吸擦过脸颊,落在自己唇角。   “他们走了。”林诚素看着他,十分谨慎,用的还是气音。   被呼吸撩过的地方一片酥麻,时野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咕咚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得如此昭然,一副浑浊心思暴露无遗。   林诚素一愣,黑暗中刹那间满脸通红,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胸口紧贴,两道凌乱的心跳彼此撞击,简直震耳欲聋。   时野清了清嗓子,“他们应该很快会回来,我想听一听他们一会儿说什么。”   林诚素赶紧点头让他闭嘴,鼻尖往下,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颈窝,偏过去,又碰上耳后。   “……”他不敢再动,和时野隔着微不可查的距离交颈而立,努力控制着呼吸。   冰凉的鼻尖像只调皮的小爪子在颈间到处轻碰,时野比他更难受,某处伴着回忆热血涌动,有种要疯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小的衣柜中温度不断攀升,空气越发憋闷,两人渐渐都有些头昏脑涨。   借着这份眩晕,时野收拢手指,拿指尖明目张胆地揉搓人家手腕内侧,林诚素也晕,M感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任由这个登徒子在下面胡作非为。   “林诚素。”许久,时野突然轻轻叫他,嗓子变得很哑。   林诚素下意识偏头,鼻尖擦过他耳后,随即停住不动。   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时野喉结滑动,“今天,我没有带花。”   林诚素一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呼吸瞬间凌乱,眼神也变得躲闪,“今天,又没有约。”说完他抿唇,听着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   时野低声笑起来,慢慢低下头,林诚素察觉到,小心翼翼迎着他的气息抬头,两道呼吸刹那缠绕在一处,在狭小的空间内,或滚烫或清浅,乱得无所遁形。   黑暗中,时野能看见林诚素眼眸的轮廓,湿软的瞳孔深处拢着一点微光,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时野同样凝视着他,想着那天在车上,自己明明已经解释得那样清楚,这人却非要把他气个半死。   他还能怎么办?   “林诚素,”呼吸越发低沉,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林诚素唇上,时野无奈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林诚素一愣,刹那间陷入了茫然。   什么意思?眩晕的大脑有些迟钝,他缓缓瞪大双眼。   “你——”   不等他问完,时野猛地捂住他的嘴。   “——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陈德立的声音,从外面走廊尽头传来。   林诚素的大脑一片混乱,呆滞地看着黑暗中时野模糊的轮廓,什么余小文,什么调查,在这一刻统统被抛之脑后,他控制不住地在想,想时野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衣柜外面,两道脚步声回到办公室,陈德立喘着粗气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拉开抽屉将什么东西用力丢了进去。   时野闭上眼睛,强行将思绪拽回到案情,而身体却仿佛因为那句话彻底虚脱。   浑身猛地卸了力,粗糙的掌心离开林诚素柔软的唇,拂过他光滑的后颈,怀里的人在颤栗,时野掌心贴着他柔软的后背,一寸一寸往下揉——   最后耗尽了仅剩的力气,将人狠狠揉进了怀中。 第65章   “全医生什么时候能过来一趟?”那位李老师问陈德立。   “他这段时间说是医院那边忙,”陈德立的语气无比烦躁,“妈的事儿全给我挤在一堆——”   那位女老师叹了口气,“怕是听到了风声,不敢来了吧,不过这事儿其实也好办,不过就是多给点钱罢了。”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陈德立低声问,“你有办法?”   衣柜里,林诚素抓着时野衣角,感觉到他将脸侧向了外面,凝神倾听两人的对话。   激荡的思绪渐渐恢复平静,他被时野搂在怀里,心跳透过他健硕的胸肌砸在心尖,林诚素闭上眼睛,情不自禁依靠住,抬起手臂悄然环住了他的腰。   原来他和那个余小文没有关系。   本该失落,莫名地,他却陡然间松了口气,眼眶竟隐隐发烫。   又是一阵短暂又微妙的寂静,陈德立似乎意会了对方的意思,冷哼一声陷入片刻的沉凝,“那你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给他报个数,不管多少,事情解决了就行。”   “知道了,名单上这些人就交给我去办,哦对了,那个林总——”   陈德立不知道做了什么,几秒后他们听见将笔丢在桌上的啪嗒声,他的语气恶狠狠地,“我就说是浪费时间!”   “走吧,义工团的人还在教室里等着。”那位李老师没再多问,转而低声催促。   陈德立似乎越发烦躁,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两道脚步声再次朝着外面走去,很快,外面响起落锁声,办公室彻底恢复寂静。   衣柜里,两道呼吸声浅浅交织。   “走吧,再晚他们要起疑心了。”话是这么说,时野依然搂着人家不放。   后背上那双手听话地落下,时野腰侧紧绷,自己松个手反倒不老实,一寸一寸,拿滚烫的掌心贴着人家肌肤游走,林诚素的腰很软,也很M感,被他弄得浑身一颤,忍不住偏头发出一声闷哼。   一只手随即摁在胸口,轻轻推他,“好闷。”   于是时野伸手推开柜门,光线骤然间刺入,让两人不约而同眯起了眼睛。   刚才衣柜里那点旖旎被刨开在阳光下,青天白日,两个人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害臊,一时间谁也不看谁,用余光窥着对方的脸,时野强行把注意力从林诚素红透的脸颊上移开,快步走出去,来到陈德立办公桌后面蹲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工具,开始专注地开锁。   林诚素站在衣柜前默默深呼吸,等脸上的热度彻底消退才过去,看到他熟练的动作不禁有些惊讶,“你还会开锁?”   时野勾唇,有些痞痞赖赖地,“西城那几年,这种小偷小摸的玩意没少学,现在看看还挺有用。”   西城那几年?听他这无比熟稔的语气,林诚素一愣,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时野全神贯注地撬锁,哗啦一声,抽屉的锁被他撬开,他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林诚素忍不住探头,看着他翻开,两个人不由得愣住。   “怎么都是照片?”林诚素看着他一页一页翻过去。   文件夹里都是孩子的照片,大小类似于证件照,有男有女,一眼性格明晰,有些活泼开朗,有些羞涩敏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方寸里一张张稚嫩懵懂的面庞,林诚素竟有些毛骨悚然。   时野掏出手机,翻一页拍一张,飞快地将整本文件夹都翻拍了一遍。   刚才那两人语焉不详,但他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些细节,记得他们提到过一份名单,他又开始仔细在桌面上搜寻起来,最后在角落一堆文件下面抽出一张纸,顶上写着物资捐赠,林诚素的名字赫然印在最下面,但是已经被人字迹粗暴地划去。   见状林诚素皱起眉,飞快地扫了眼这份名单,居然看到几个颇为熟悉的名字。   “都是商界的人。”他说。   时野,“有你认识的?”   林诚素指指其中几个名字。   时野看看他,将这份名单拍下来,拉着林诚素迅速离开了陈德立的办公室。   远远地,游戏教室里传出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走廊里,时野的脸色有些凝重。   他反复揣摩着刚才陈德立二人的对话,内心渗透出浓浓的不安。   现在他已经基本能确定这家福利院内部有问题,而且这些人已经发现了周虹以及张珊的死,已经开始有所行动。   所以他们到底对那些孩子干了什么?接下去又想如何遮掩?抽屉里那些被刻意锁起来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回忆那些照片,无论性格如何,孩子的笑容始终天真烂漫,但隐隐地,又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诚素的声音将他唤回神,时野看向他,看到他神色忧虑,忍不住抬手触碰他的脸,“还记得前段时间你们网站牵扯到的那起命案吗?”   林诚素没有躲,停下脚步看着他,“记得,和那件案子有关?”   时野点点头,“就在前几天,又有一个网红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她和周虹都来自于这家福利院。”   林诚素愕然瞠目,不知想起什么,转而疑惑地皱起眉,“说起来这里的孩子,确实有点不对劲。”   闻言时野敛眸,“什么意思?”   他和时野简单叙述了一遍刚才在操场上发生的事,“我在英国的时候也经常去福利院,见过很多孩子,什么样性格的都有,却唯独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他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还有他的神态,给我一种——”   思考几秒,林诚素抬眸,“被人专门驯养过的感觉。”   话音落下,两人看着彼此,因为这句下意识说出口的比喻,不约而同感受到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渐渐朝着体内侵蚀。   带着这份令人不安的疑虑,时野和林诚素走进游戏室,房间内一片祥和,义工署的负责人看到他们,笑着招招手,“你们回来啦?快快快,就等你们呢!”   “哥哥!”刚才和他们一起踢球的几个孩子兴奋地跑过来。   看着他们,时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情,弯下腰抱起其中一个,边走边问,“玩什么呢?跟哥哥说说——”   “哥哥!”小男孩过来拉住林诚素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   林诚素竭力掩去眼里复杂的情绪,弯下腰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加入到了游戏的队伍里。   “徐小姐。”时野看着负责人。   “怎么了?”负责人抬起汗津津的脸。   林诚素在一旁陪孩子们玩游戏,玩了几轮,被几个孩子折腾得气喘吁吁,时野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那些年纪大点的孩子呢?”   “哦,他们在楼上自习室做作业呢!”   “周末也不放松一下?”时野将视线转向她。   负责人叹了口气,“陈院长对这些孩子一直都管束得很严格,我个人觉得是对的,你想想,他们从福利院出去,身边没有家人扶持,只能靠念书才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了,你说是不是?”   时野赞同地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梭巡,“陈院长还真是高瞻远瞩。”   没有。   这里最大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照片上那些孩子,这里一个都没有。   他将视线移向另一边,看向刚才同陈德立在办公室中交谈的那位李老师。   女老师笑容亲切,抱着手臂和大学生们闲聊,时不时提醒一句周围的孩子。   低头看向身前交握的十指,时野略微出神地拧起了眉心。   中午福利院的孩子们要午休,十一点多午餐马上就要开始,义工团的人收拾好带来的东西准备离开。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在教室门口和他们告别,林诚素的小孩缘异常得好,身边围了一大群孩子,一只只小手拉着他不肯松开。   “哥哥,留下来陪我嘛!”   小男孩趴在他怀里撒娇。   时野在旁边默默观察着这个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说有些行为是刻意还是无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诚素的话在心里埋下了种子,他总觉得男孩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   林诚素轻轻将男孩推开,蹲下摸了摸他的脸,“下次再来看你们。”   陈德立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背着手清了清嗓子,男孩见状赶紧松开林诚素,一脸乖巧地退到了后面。   “陈院长还真是严肃呢。”几位大学生在旁边笑着议论。   “这么多孩子,总要有人能管得住啊,对不对?”义工署的负责人朝他们眨眨眼睛。   女生朝湘湘挥挥手。   “再见,湘湘!”   六岁的湘湘戴着她送的蝴蝶发夹,躲在人群中害羞地笑了笑,“姐姐再见。”   “林总,我送您出去。”陈院长笑着看向林诚素。   林诚素现在对这位陈院长毫无好感,再加上还有话想和时野说,于是婉拒道,“不必了,这里这么多孩子要照顾,就不麻烦陈院长了。”   “那我就不送了。”陈德立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我代表孩子们再次感谢林总这次慷慨捐赠的物资。”   “不必谢,孩子们开心就行了。”林诚素朝他客套地笑了笑,转身走到时野身边。   出去的路上,负责人在前面开心地蹦蹦跳跳。“今天大家都表现得特别好,小朋友们都好开心,今天的活动圆满结束!”   一群大学生兴奋地鼓掌,时野和林诚素走在最后,时野在若有所思间回头,视线再次投向身后铁路街道福利院那栋破旧的小楼。   视线随即凝固,脚步也随之一顿,他看着四楼的方向,眉心渐渐收紧。   “怎么了?”林诚素停下脚步,追着他的视线抬头。   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四楼走廊上。   少女身穿略显破旧的灰色长裙,飘荡的裙摆下方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尚且稚嫩的身体有些危险地立在栏杆前,仿佛随时都要跌落。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楼下,柔软的发丝遮挡住苍白的脸颊,一阵风吹过,发丝飞扬,露出一双颤栗不止的瞳孔。   “不可以——”   因为距离太远,时野和林诚素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是那种仿佛从骨髓中渗透而出的恐惧如此强烈,让他们不禁感到后背发麻。   时野顺着她的视线低头,阳光下,湘湘头上精致的蝴蝶发夹熠熠生辉,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在空中轻盈飞舞。   看到这一幕,脑中猛地闪过一道念头,让他霎时遍体生寒!   那些照片……他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喂!你们干嘛呢!大巴车来啦!”负责人在远处喊他们。   林诚素收回目光,在心底莫名漫起的寒意中看向时野,发现他居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掏出手机点进了相册。   他疑惑地上前,看着时野指尖搓动屏幕,飞快地翻着之前拍摄的那些照片,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   很快,指尖一顿,时野怔怔地看着照片上少女灿烂的笑脸。   “是她!”林诚素立刻认出来,回头再次看向四楼的方向,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寒意不断在心底滋生,并且迅速向四肢蔓延,时野难以置信这个真相,想到这些孩子无父无母,彻骨的痛恨更是从眼底翻涌而出!   “时野,”林诚素被他的样子吓到,惊愕不安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回警局。”时野喃喃自语,转身大步朝外走。   他统统都明白了,周虹和张珊可能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如今已经凶残到这个地步,他现在必须赶在陈德立动手前申请到搜查令!   他飞快地跑起来,林诚素惊疑不定地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我送你!”   时野回头,阳光下神色复杂难辨,对上林诚素的目光,他点点头,声音竟有些颤抖,“好。” 第66章   嘀——!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前方马自达一个极限漂移切到右侧车道,司机惊讶地扭头,看到一辆迈巴赫黑色锃亮的车身从旁边飞掠而过。   林诚素盯着前方路况,一踩油门赶在黄灯跳转前冲过路口。   副驾上,时野将编辑好的邮件以及申请文件发送给周警司,反手给沈清悦打去电话。   嘟两声后电话接通,沈清悦明悦的声音传出来,“副队!”   时野抓紧车门上方扶手,“人都在办公室?”   “张岩他出去了,”哐啷一声,电话那头,沈清悦拉开椅子,起身四处张望,“其他人好像都在,欸,副队,你今天去福利院那儿看得怎么样了?没被人发现你这个冒牌大学——”   时野打断她的调侃,“叫所有人上楼,去周警司办公室。”   沈清悦一愣,“周警司?怎么了?”   马路上方纵横的高架线遮天蔽日,市局大楼从视野尽头缓缓浮现,时野一双浓眉狠狠压住双眼,“有重大发现,通知所有人准备,随时出发实行抓捕!”   沈清悦声音一震,“明白!”   挂断电话,时野盯着愈来愈近的市局大楼,在脑中飞快整理出证据链,他已经全都想明白了,周虹想要向他们传递的信息全都在那个收藏里,一直就在他们眼前!   无奈那群人太过狡猾,居然没有被他们察觉到!   身侧驾驶座,林诚素看了眼导航,将车切到右侧车道,“是那边那栋灰色的大楼吗?”   这句看似寻常的提问穿过时野此刻紧绷的思绪落入耳中,时野后知后觉,扭头看向他,眉心渐渐收紧。   导航显示禹城市局就在前方二十米,林诚素看了眼天幕下那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一拐方向盘将车停在了大门右侧。   “您已抵达此次目的地,禹城市公安总局——”   “到了,”林诚素看向副驾,随即怔然,“怎么了?”   时野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眼神中翻搅着无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疑惑,惊讶,难以置信,“林诚素。”他咽了口口水,“你刚刚——”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屏幕上是沈清悦的名字。   林诚素低头看了一眼,“时野。”   可能只是过去太久时间,他有些记不清了。   电话铃在寂静的车厢内一声紧接着一声,时间急迫,时野强行摁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惊疑,迅速解开安全带,转身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去,又突然回头,“你等我电话,我有事想问你。”   林诚素立刻点头,“好。”   “时野!”他伸手将人抓住,低声说,“注意安全。”   时野用力摸了下他的脸,想揉进他骨子里那般,最后欲言又止地深看他一眼,跳下车飞奔而去。   脸颊那处滚烫,林诚素坐在车上,目送时野的背影消失在市局门前。   手背触碰,指尖都烫得一蜷,他不禁又想起这人在衣柜里的所作所为。   他那句话,是在跟我表白吗?   林诚素不受控制地去想,凌乱的呼吸渐渐和那时同频。   怎么会有人选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和人表白,他垂眸,用指尖轻轻摩挲自己手腕内侧,忍不住腹诽,唐突又不浪漫。   叩叩。   他回过神,抬头看向车窗外,外面保安大哥被他潋滟的眸光晃了晃眼,脖子一缩问,“你找谁?”   林诚素下意识看向市局大楼,“我——”   他倏地一怔,恍然觉得这一幕竟似曾相识。   见他愣神不说话,保安大哥挥了挥手催促,“赶紧走啊,这边儿现在不让停车了!”   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林诚素皱起眉,透过眼底瞬间漫起的泪光看向保安身后。   暮色四合,禹城市局大楼静默肃立,灰色斑驳的外墙上,大面积的爬墙虎铺满一片金黄。   眼底印着那片绚烂深重的秋色,他猛地低下头,用掌心用力揉了几下太阳穴,然后在保安叠声的催促中忍受着愈演愈烈的头疼,将车迅速驶离了市局门前。   市局大楼内,一队一群人已经候在楼梯口,沈清悦眼睛一亮,“副队!”   时野越过他们狂奔上楼,“跟上来!”   刘畅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发现什么了?”   时野冲进六楼走廊,伸手推开周警司办公室的门,“老大!”   周警司一个哆嗦,手里的茶缸翻倒,茶叶稀里哗啦撒了一身。   “……”   “这是干什么?”他震惊地看着时野带着一大队人冲进门,忍不住吼,“时野,进来前敲门,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周虹和张珊的死,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时野双手撑着办公桌,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周警司包括一队的人脸色骤变,一群人互相看看,周警司放下手里的茶缸起身,“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野快步绕过办公桌,抬手将他摁回到椅子上,弯腰抓住桌上的鼠标打开警局内网。   上面是他刚才在车上编辑好的邮件以及搜查令申请文件,周警司一目十行,几十年警察生涯养成的敏锐触觉让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时野将邮件翻到最后,看到文件夹里密密麻麻的孩童照片,周警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问你,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弄到的?”   他当警察这么多年,又身居高位,要思考的问题远比他们复杂,周警司声音低沉,镜片后老谋深算的双眼紧盯着时野。   时野承认,“我知道不符合程序,所以请你破例批准这次的搜查令。”   “时野,”周警司双手合十,低头发出一声叹息,“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那群人的背后,肯定有强大的力量在——”   “所有责任我来担!”时野上前一步,俯身逼近过去,“老大,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他们随时都会动手,”他指着电脑屏幕,“那些孩子,最小的只有十二岁!”   “你能确定你的判断就一定是正确的?”周警司语气紧绷,看着他低喝道。   办公室倏然一片寂静,一队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个,对视片刻,时野朝周警司点头,孤注一掷道,“我确定,如果错了,所有责任由我来担,明天我就写辞职信。”   “副队?”沈清悦他们愕然。   周警司呼吸沉重,脑中各种权衡角逐,最后深深地看了时野一眼,一脸凝重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   月光铺满金色麦浪,夜幕中如海浪经久不息。   一双小手抓住窗边的铁栏,暗处浮现一张懵懂稚嫩的面容。   瘦弱的身影蜷缩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无垠的田野,少女闭上眼睛,微风拂过面颊,她仿佛身处梦境,向往着能有一天在天空下自由地飞翔。   “阿韵。”   苏韵看向身后,眼中的梦幻顷刻间凋零,她着急地回到床边,用力抓住徐洁的双手,“我在!”   “我好饿。”徐洁高烧不退,蜷缩着在床上喃喃。   话音落下,黑暗中又有几个身影朝着这边挪动过来,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被苏韵伸手搂进怀里,少女头上粉色的猫咪发卡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姐姐,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苏韵搂着妹妹用力摇头,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只水煮蛋,跪在床边掰开,一点一点喂给徐洁。   徐洁张开干裂的嘴唇,将温热的鸡蛋慢慢含进嘴里,虚弱地用舌尖抿开。   周围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好点了吗?”喂完鸡蛋,苏韵趴在床边问徐洁,又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   泪水渗进枕头,徐洁害怕,却不知道该呼唤谁的名字,她们没有爸爸妈妈,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依靠,指尖用力收紧,她抓住苏韵同样冰冷的手,和她额头相贴默默哭泣。   绝望的哭声弥漫在幽冷的房间,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围坐在一起,互相依偎着汲取彼此身上的温度,期待黑夜能早点过去。   忽的,一道熟悉的刺眼光芒横扫过夜幕,徐洁在病痛中浑身一震,呆滞地看着窗外。   黑暗中随即响起一片不安惊恐的气息,苏韵回过头,一把搂紧怀里的妹妹。   “姐姐!”   “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吗?”少年飞快向后退,蜷缩到角落抱住膝盖,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不怕不怕。”苏韵一边安抚妹妹,一边飞快摘下自己头上的棕色发夹,“还记得姐姐和你说过的话吗?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记住了吗?”   她把棕色小熊发夹戴在妹妹头上,换走了她的粉色猫咪,然后拉着她走到柜子前,拉开门将她塞了进去。   “姐姐!”妹妹哭得泣不成声,死死抓住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苏韵哭着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伸手将她推进衣柜深处,轻轻关上了门。   但愿这个办法有用。   房间里充斥着无助的、压抑的哭泣,少女站在那里,单薄的身体在恐惧中颤栗,用颤抖的手,将妹妹的粉色发夹,轻轻卡在了自己的发间。 第67章   小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苏韵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铁门,咬了咬牙,和其他孩子一起迅速爬上了各自的床。   “你总算是来了!”陈德立背着手立在福利院操场边,皱眉注视着全韶华从车上下来。   “当初说好了的,我只负责提供麻醉剂。”全韶华走过来,一张模样普通的国字脸上眼眸深冷。   陈德立一听这话不由得冷笑,这会儿倒想把自己摘出去了?他转身上楼,“你确定带够了剂量?这次运的地方比你弟那儿远多了,不会半路上醒过来吧?”   “陈院长,找我办事就别问这种问题。”全韶华冷哼。   陈德立噎了一下,恶狠狠地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主要是别被查出来!”   “麻醉剂量控制好,落水后人醒了就查不出来,再说了,几个从福利院偷跑出去的孩子,在外面失足意外溺亡,谁有空管那么多。”全韶华皱起眉,从包里掏出几只针管,“十四个孩子一个都不留?”   “妈的当初就应该把那个周虹弄死!”陈德立咬牙切齿,“也不知道现在警察查到哪儿了。”   “以防万一,”那位李老师等在四楼楼梯口,听见对话开口,“最近又没动静了,下午的时候我给张总打了个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   “之后补货不知道要等多久。”全韶华嘟囔着,心里算计的都是钱,一脸不耐烦地示意他们开门。   “呵呵,”陈德立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调、、。。教好了,以后有的是大把的生意。”   闻言全韶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福利院四楼一片寂静,铁门在黑暗中悄然开启,全韶华进去,边走边熟练地往针管里抽取药水。   这间房间里总共住了五个孩子,他朝最靠近门的那张床走过去,陈德立和李老师站在门口一脸漠然地看着,忽的,视线扫过去,那位女老师眉心一拧。   视线在漆黑的屋内飞快梭巡一圈,她开口,“不对。”   “什么不对?”陈德立盯着全韶华,后者举着针管,一只手摸索着寻找注射点。   李老师快步进去,一把掀开隔壁床的被子!   “啊!”苏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蜷缩在床头惊恐地看着她。   女人剐了她一眼,迅速朝另一张床走过去。   被子被接连掀开,最后她站在靠窗那张床前,看着一屋子惊慌失措的孩子,厉声质问,“人呢?!”   陈德立快步过去,看了眼那张空无一人的床铺,顿时凶相毕露,回头瞪着他们,“快说!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怎么回事?又跑了一个?!”全韶华见势不妙迅速收拾东西想溜,“靠,你们怎么看的人?再这样下去警察他妈早晚得——”   哐啷!   苏韵发出一声尖叫,扑过去拉住女人的手,哭着哀求,“徐老师,徐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主意!我妹妹什么都不懂——”   “姐姐!”女孩被粗暴地拽出衣柜,拖在地上,两条腿剧烈地蹬踏,“姐姐救我!”   其他孩子缩在墙角崩溃大哭,陈德立一只手抓住苏韵,回头朝全韶华吼,“还不快过来!”   眼看情形失控,伪装意外溺水怕是要奔着谋杀去了,全韶华脸色煞白,抓着包连连往门外退,“我,我只管麻醉,其他的我不管!”   他说完转身就跑,谁知就在这时,远处一声警笛声骤然间拉响,犹如奔腾的号角响彻夜幕,朝着这边袭来!   一屋子人齐刷刷震愕,刹那间僵硬地呆愣在原地,听着警笛声赫然朝福利院这边呼啸而来,眨眼已经到了门口!   “警察怎么会——”陈立德膝盖一软,丢下苏韵转身扑到窗边!   大片红蓝光束横扫夜色,如深海船帆劈开黑暗一往无前,陈德立瞳孔惊颤,看着一排警车急停在福利院门前,一群警察从车内下来,呼喝着冲进了大门!   “跟我上楼!”   狂奔的脚步踏过泥泞的操场,时野冲在最前面,带着大队人马冲进门后直奔四楼!   楼梯上纷沓的脚步声火速逼近,眼见事情已经败露,全韶华扒开走廊窗户,直接纵身一跃!   咔!断骨刺穿皮肉,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顾一切地拖着断腿朝后门跑去!   屋内二人这才回过神,两人惶惶然四处张望,陈德立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苏韵身上!   他的眼神嗜血如鬣狗,苏韵浑身惊颤,瞬间明白他这是要将自己当做人质,当即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别过来!”   然而就在陈德立冲过去的瞬间,几个瘦弱的身影齐齐猛扑过去,将他用力摁倒在了地上!   砰!   “啊!”走廊里,胡乱奔逃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迎面一条长腿呼啸而来,直接将她踹翻在地!   瞬间血流满面,一群警察扑上前将人摁住,时野转身冲进房间,看到倾斜的床架间几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一眼认出陈德立,随即掏出手铐,将他从地上抓起反手拷在了床上!   陈德立目眦欲裂,坐在那里剧烈地挣扎,发出野兽般无望的嘶吼。   苏韵抱着妹妹退缩到墙角,时野敛起厉色,走过去蹲下,“别怕,我们是警察,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警察——”一群孩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做梦的脸上泪水滚落,片刻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抱作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警察来了,他们终于得救了!   “副队!”   时野回头,看见沈清悦扒着一扇敞开的窗户,伸手指着楼下,回头焦急地看向自己,“那里还有一个!”   时野起身冲过去,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翻过围墙狼狈落地,拖着一条断腿逃向了马路对面!   见状他二话不说,一脚踩在窗沿上,结实的大腿猛然发力,纵身朝着楼下车库顶棚跳了过去!   “时野!”   一片惊恐的叫喊中,他砰一声掉落在塑料顶棚,借势翻滚后迅猛起身,眨眼间已经翻出了围墙!   短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在黑暗中荡出去,全韶华循声回头,只见一个身影快如闪电,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时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在全韶华的惨叫声中屈膝将他死死摁在了地上!   “老实点!”   连绵不绝的警笛声撕裂了郊区深夜的寂静,也冲刷开污泥中沉沤多年的贪婪与罪恶。   时野抬头看向福利院,看见一盏灯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如星火燎原,渐渐驱散黑暗,直至通明。 第68章   审讯室的门豁然洞开,沈清悦和张岩一脸严肃地从里面出来,走向等在外面的时野和周警司。   “随便唬两句就全都招了,”张岩冷哼一声,“和副队推断的完全一样,那群人利用视频软件为媒介,客户通过全邵华的弟弟全邵英向福利院下订单,晚上再由全韶华将孩子麻醉后送到全邵英的理发店内施行侵犯!”   沈清悦手里捏着一只棕色小熊发夹,“他们之间所用的暗号就是这些孩子头上佩戴的饰品,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从全邵英的理发店发布的视频里面能看到每一次发型教程最后,他都会在假人模型的头上佩戴上不同的饰品,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挑选孩子进行交易的。”   “简直无法无天!”周警司翻阅着审讯记录,眼中不禁怒火燃烧。   “周虹和张恬意呢?”时野问。   沈清悦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她们两个当时的代号分别是猫和狐狸,几年前从福利院里侥幸逃了出去,陈德立派人找过,但料定她们不敢报警,所以没再追查下去。”   这句言语背后暗藏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静默片刻,时野肃然点头,接过张岩递来的一份名单。   张岩语气讽刺,“我一说减刑,三个人就跟比赛似的在那儿比谁写得更快。”   时野将手里这份名单和手机里在陈德立办公桌上发现的那份进行比对,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将名单一收。   深夜,整座城市已如往常一般陷入沉睡,而市局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夜幕下仿佛灯塔直插天际。   六楼走廊一片寂静,面对一群人的注视,时野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宣布正式开启一场收割罪恶的鏖战。   “全体准备,出发实行抓捕。”   所有人神色一震,随即挺直脊背,掷地有声,“是!”   十分钟后,无数警车呼啸着冲出市局大门,尖锐的警笛声如一把把利剑刺穿黑暗,朝着四面八方狂奔而去。   .   “韶华还不接电话?”   女人走进卧室,坐下后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回头看向身后。   凌晨一点半,全韶英衣着整齐,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姿态斜靠坐在床头,床头灯前,一张模样普通的国字脸显得深沉阴冷,他皱眉盯着手机,不安地喃喃自语,“福利院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不太对劲,按理说今晚第一批五个孩子打完麻醉送到这里,最多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比约定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你给陈德立打个电话。”妻子建议。   “不行。”全韶英不假思索地摇头,狠狠瞪着她,“你少瞎出主意!当初说好了,以防万一,我们绝对不能和福利院那边有明面上的往来!”   “那怎么办?”妻子焦心地想了想,“这样,你直接开车过去看看,或者我去。”   全韶英越想越不对劲,片刻后从床边起身,“我下楼看一眼。”   “你下楼干什么?”   全韶英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楼下便是理发店,全韶英拐进走廊前回头看了眼店外,秋末寒风呼啸,似鬼魅的哭诉,除此之外,这片郊区破败荒凉的街区只剩下死寂。   他却皱了下眉,加快脚步穿过走廊,然后推开了尽头处一扇门。   这里简直别有洞天,和理发店那简陋的装潢布置天差地别,幽蓝色灯光铺满色调奢华暗红的墙纸,旖旎中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异样的香气,墙边玻璃柜里码着几排物件,全韶英站在那里环顾一圈,卷起衣袖开始动手收拾。   片刻后妻子听到动静下楼,站在门外惊讶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干什么?”全韶英手上动作不停,呼吸变得急促,汗水滚落,他声音沙哑道,“我看是要出事。”   “不会吧,”妻子的神情犹疑不定,“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被发现过,我们已经很小心——全韶英?!”   全韶英猛地直起身,布满汗水的脸上满是惊惧。   夫妻二人愕然瞪着前门的方向。   警笛声呼啸而至,全韶英目眦欲裂,“警察来了,快跑!!”   妻子惊慌失措,“钧钧还在楼上睡觉!”   话音落下,她便看着丈夫用力拉开通往后巷的门,丢下她和儿子夺门而逃!   “全韶英!”   在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中,后巷,全韶英狼狈奔逃的身影直接被几个警察拦截住!   “站住!”张岩箭步上前,反手一拧,屈膝将不断剧烈挣扎的全邵英狠狠顶在了水泥地上!   理发店前门,破败街巷两边的商铺陆陆续续亮起灯,二楼住户打开窗探头看向对面,只见几位警察冲下警车,呼喝着将正冲出理发店的老板娘钳制住,随即迅速冲进了店内!   “张岩!”   后巷,张岩将全韶英扣住交给同事,起身快步过去拉开虚掩的铁门!   一群人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深藏在郊区破旧理发店内的交易点,一双双印着各式物件的眼眸中渐渐燃烧起怒火。   .   “感谢张总的邀请,昨天我和鑫瑞公司副总吃饭的时候提到您,他也请我向您再次表示感谢,表示非常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凌晨两点,某公司总部顶层总经办灯火通明,总经理张顺德西装革履,正在进行一场同美国那边的视讯会议。   办公室门悄然滑开,秘书走进来,小心翼翼将一杯咖啡摆到他手边。   视讯画面中,这位张总脸上的笑容亲切和煦,姿态优雅从容,丝毫看不出倦意,“我也非常期待能够尽快在禹城见到二位,能够有幸遇到如此默契的合作方,我想不仅仅对于公司来说——”   话音戛然而止,对方公司负责人看着视讯画面上,张总突然皱起眉,抬头看向镜头外,用中文厉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原本安静的环境变得有些喧闹,听语气,似乎有人在竭力阻止着什么。   “张总?”负责人言语关切,“请问您那边是出了什么——”   视频中陡然响起混乱的脚步声,张顺德的脸色猛地有了变化,从椅子上怒然起身!   “怎么回事,这边正在开会!”   叮——   下一秒,视讯中断,美国这边,负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和几位同事茫然面面相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秘书气得满脸通红,伸手拦住这几位闯进来的警察。   张德顺看着他们,审视的目光中透出难以察觉的揣测意味。   “去给律师打电话。”他低声吩咐秘书。   秘书惊慌失措地跑出办公室,张德顺昂起下巴,“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是一句话都不会——”   “你当然可以保持沉默。”时野举起手里的逮捕令,面不改色地绕过办公桌朝他走去,边走边掏出手铐。   咔哒一声,张德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你干什么?!”   眼前的男人抬眸,幽邃的眸光深处是令人胆寒的彻骨冷意,脖子仿佛被绳索猛地死死勒住,将他接下去的怒言尽数卡在了喉咙口。   时野看着这位衣着光鲜的张总,“但是张德顺,你逃不掉了。”   .   逼仄阴冷的公寓,少女悲痛的呜咽在空气中弥漫,手机冷白光照亮一张泪痕交错的年轻面庞,周虹仿佛着了魔,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不断重复地看着上面的视频。   视频里,男人将一只棕色小熊发夹别在假人模型的头上,视频到此为止,周虹紧紧抓着手机,痛哭着弯下腰去。   “阿韵——”   一个又一个夜不能寐的深夜,她抱着痛彻心扉的回忆不断翻看这些视频,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周虹终于再一次失控。   食物被机械地送进嘴里,她不停地进食,仿佛饿鬼茫然地咀嚼。   阿韵,徐洁,她们还依然被困在那里。   汹涌的泪水混着食物流进嘴中,她尝不出任何味道,拼命用食物填满痉挛的胃部,在惊恐的深夜,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无望地慰藉着自己。   阿韵,徐洁——   吃到最后,剧痛的腹部几乎要爆裂,周虹崩溃地倒在地上,漆黑的天花板在泪光中缓缓沉落,压得她喘不过气,就像那一个个在混沌中醒来的夜晚,她无声茫然地哭泣,痛苦和绝望的面容被印在一双双狰狞癫狂的眼里。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她们——   “救命——”   无法宣之于口的求救,胃中食物反流,周虹倒在冰冷的地上痛苦挣扎,忽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的电脑上。   灰暗的瞳孔,泪光忽然微微一颤。   ……20XX年6月17号: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容,随即被沾满食物残渣的双手胡乱抹去,周虹拉开椅子,矮身坐在镜头前,为自己戴上猫咪头饰,然后用颤抖的手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上衣。   右手边,手机画面定格在全韶华理发店的视频页面,周虹在镜头前坐直。   自动美化的镜头消磨了脸上斑驳的泪痕和眼里深切的悲恸,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扯起嘴角,笑容甜美地朝所有观众挥挥手,开始了她的最后一次直播。   .   砰。   手机从指尖滑落,轻轻跌落在地。   周虹。   泪水不住滚落,张恬意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偶呆滞地看着脚下。   “周虹——”   “周虹!”   少女蜷缩在沙发上,紧紧抱住自己,凌乱的发丝下面目痛彻心扉。   【像这种吃播,国家早就该出手整治了,浪费食物不说,还对青少年产生不良引导——】   【她之前那条擦边视频我看了真的yue了,为了钱可真豁得出去啊!】   不,不是这样的!   你们知道什么!   张恬意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疯了一般爬起来,抓起地上的手机狠狠砸在了墙上!   “——为什么——”   少年望着窗外的夜幕,凄冷的月光铺满无助悲恸的面容。   已经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一定是线索还不够清晰。   这样想着,张恬意茫然的面容渐渐有了变化,她低下头,纤细的下巴在黑暗中逐渐紧绷。   啪嗒。   泪水溅落在冰冷的地砖,张恬意呢喃着闭上眼睛。   周虹,阿韵,徐洁——   浴室门在黑暗中震动,从剧烈到归于沉寂,磨砂玻璃后,少女模糊的身影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生命彻底流逝。   .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在空中翻卷。   时野将花束摆放在收拾整洁的地面,起身看着面前并列而立的两座墓碑。   他的身后站着所有一队队员,沈清悦神情悲痛,在濛濛细雨中上前一步,用衣袖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她们真的很勇敢,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所有人的自由。”   一切本不该如此,那里本该是所有人用关爱为他们筑成的家园,却被贪婪者谋取利益的私心污浊成了痛苦的牢笼。   所幸的是,黑暗中不光有罪恶,也有挣扎和对抗的勇气。   时野眼眶泛红,向着面前的墓碑深鞠躬。   远处蜿蜒的山脊线,初升朝阳绽放出万丈金芒,如火光渐渐点亮枯涩灰暗的深秋,凌冽的风中拂过一丝和煦暖意,宁静的墓园,墓碑上两个少女笑颜如花。   --------------------   第一个案件结束 第69章   “林总,程小姐到了。”   助理走进办公室。   办公桌后,林诚素西装肃整,正低头翻阅文件,“请她们进来。”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已经婀娜多姿地迈进门,程玉像在炫耀新做的指甲,几根葱白手指在半空挥舞,和他打招呼,“哈喽,林总。”   整间办公室都亮堂几分,助理的视线果然停留在她的指甲上,“程小姐的美甲真好看。”   程玉喜笑颜开,“林总,给她加工资。”   林诚素合上文件放到一边,抬头问她,“好,现金还是转账?”   程玉反手捏住他这位助理细嫩的下巴,“改天请你——”   “咳咳。”   一道视线倏地落在身上,程玉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们林总吃饭,记得订川菜,他爱吃辣。”   助理点头,“好的,程小姐,到时候我会再询问林总的意思。林总,这是你让我准备的文件。”   林诚素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程玉走进办公室,一眼扫过去,脚步随即一顿。   她不动声色地笑问,“什么文件啊?”   “没什么。”林诚素将文件放到抽屉里。   程玉挑了下眉,和助理擦身而过,转眼又是嬉笑寻常,“诚素,你这位新助理调||教得不错啊。”   她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邢露慢悠悠地跟过去,在人家身后站定,不咸不淡的声音飘下去,“长得也挺漂亮。”   程玉头顶一麻,坐在那里乖巧地眨眨眼睛。   林诚素看看她们两个,“今天怎么大驾光临?”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程玉拿起他桌上的摆设欣赏起来,“刚刚来的时候还和邢露说百废待兴,没想到才半个月时间,你就把这里彻底运转起来了。”   “只不过是把在英国做了一半的事情换到国内继续罢了,”林诚素起身,“走吧,正好要去一趟技术部,带你们去看看。”   一听这话,程玉和邢露顿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林诚素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看了眼空荡荡的屏幕,带着她们离开办公室。   雷厉风行的身影穿过公司长长的走廊,X-mxin很快有一场极为重要的发布会要举办,三个人经过忙碌又井然有序的办公区,大步来到电梯前。   等电梯的间隙,程玉突然开口,“你老看手机干什么,等谁的电话呢?”   林诚素把手机熄灭后踹回兜内,“没有,看时间而已。”   他这么说程玉反而起疑,这女人精明地眯起眼睛,“一分钟看三次时间?”   刚好电梯门打开,林诚素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程玉哼了一声,目光探究地盯着他的脸,站到他身边突然撺掇道,“这段时间这么忙,放松一下,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林诚素盯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屏,“不去了,回家休息。”   “……”林诚素终于把视线移到程玉脸上,往旁边偏了偏脑袋,“怎么了?”   程玉凑过去,“林诚素,你改信佛了?”   “……”林诚素皱眉,“什么意思?”   “不然你干嘛当圣僧?”程玉站直了,抱起手臂疑惑地审视他,“我在英国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现在每天下班就回家,从来不出去玩,搞得像在给谁守身如玉似的!”   “……”林诚素懒得搭理她,隔着电梯墙和邢露互相看看,逃命一般走出了电梯。   “他以前大学的时候真不这样——”程玉在后面拉着邢露解释,证明自己的推断不是空穴来风。   “人是会成长的,阿玉,”邢露记仇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程玉,“……”   技术部刚才来了一通电话,似乎遇到了些棘手的问题,林诚素伸手推开通往技术部的大门,里面几位焦头烂额的工程师听到动静,抬头喜出望外道,“Lin!”   林诚素边走边摘下袖扣,当啷一声,袖扣被他随手丢在桌上,一群人让开到一边,他站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电子冷白光照亮一张严肃沉静的面庞。   实验室内各种仪器运转,程玉和邢露悄声过去,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   林诚素很快就看出了症结所在,“是SYG程序出了问题。”   几位工程师解释道,“导入的时候会被主程序驳回,数据测算上可能存在漏洞。”   林诚素点点头,卷起袖子,弯腰抓住了鼠标。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三个小时后,林诚素双手撑着桌面,对着电脑屏幕疲惫地吁了口气。   “发明这项技术的人,简直是个天才。”看着面前飞速运转起来的程序,来自A国的工程师啧啧惊叹,“难以想象这是二十年前就做到的。”   程玉也为刚才看到的叹为观止,“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闻言,林诚素垂眸笑了笑,黯然的神情中透出几分怀念,“她确实很厉害。”   抓着鼠标的手默默收紧,他用力闭了下眼睛。   这份惊才绝艳,本该在二十年前就被全世界看到。   “Lin,你也是个天才,”另一位工程师诚心实意地夸奖,转而嘶了一声,看看他,又看看他们面前黑暗中虚空一处,“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个疑问,冒昧地问一句,请问你和——”   “这里又发现几个问题!”不远处一位工作人员突然对着电脑举起手。   发布会迫在眉睫,现在每一处细小问题都可能影响到两个月后的新品发布,林诚素系袖扣的手一顿,快步过去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于是一群人便看着他迅速掏出手机,看到屏幕的瞬间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失望。   “喂?”林诚素接起电话。   见状程玉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对,稍等片刻。”林诚素示意那位工作人员稍等,打着电话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等林诚素忙完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三个人离开公司,准备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我知道最近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主打粤式新川菜,是不是听起来很有意思?”程玉向林诚素热情推荐。   林诚素神情疲惫,站在楼下深吸一口沁凉的秋风,声音略微沙哑,“我都可以,你决定吧。”   邢露掏出手机给餐厅那边打电话,在实验室里闷了一个下午,程玉和他站在公司门口吹风醒脑,“晚上真不去喝一杯?找个人放松一下嘛,你一直这么紧绷怎么行?斯维欣的顶层全景套房,我等了半年才拿下这一期的哦!”   “那就不打扰你和邢露了。”林诚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程玉的视线追着他的手机走,语气忽然变得缓慢而又探寻,“回国这段时间,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什么人?”   闻言林诚素看向她,四目相对,程玉一歪脑袋,笑容意味深长,“诚素,你要是——”   “小心!”   邢露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林诚素愕然回头,先是看到邢露惊讶的面孔,紧跟着,左侧手臂上袭来一阵刺痛!   他来不及回头,当即惨叫一声,在剧痛中捂着手臂弯下腰,掌心湿热粘腻,眨眼血水已经从厚实的西装外套渗透出来!   公司大楼门前响起惊恐的尖叫声,混乱中他听见了邢露愤怒的呼喝。   “诚素!”程玉焦急地搂住林诚素,余光里邢露利落地一脚飞踢,将对方手里的小刀踢落,进而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邢露小心!”程玉朝附近的员工大声吼,“发什么呆,快报警啊!!”   .   “副队,这么晚了还不走?”   一队办公室,沈清悦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趁这段时间没什么案子,还不抓紧机会好好休息?”   时野靠在椅背上,两只脚翘在桌沿,肌肉结实的长腿拉出的线条比例惊人。   他盯着电脑屏幕,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就走,明天见。”   “明天见。”沈清悦走出办公室,出门时顺手关了几盏灯,留下一盏给他。   时野滑动鼠标,看着在网上查到的资料。   当年林诚素一声不吭地消失,几周后他又去过一次世纪旋瑞,当时公司已经被林霄翔接管,内部给出的说法和林家对外宣称的一致,林诚素身体抱恙,正在英国进行长期修养,期间网络上各种揣测喧嚣尘上,他本人始终没有出面回应,直到世纪旋瑞被其他公司收购,半年后宣告破产清算。   时野并非没有起过疑心,但很快,林诚素就有了新的消息,他在英国重新创办了一家名为X-mxin的游戏公司,经营短短两年时间,发布的几款游戏总流水已经突破百亿美金,前段时间更是回国接连收购了几家子公司,大举进军国内游戏行业,勃勃野心昭然若揭。   指尖敲打桌面,时野对着电脑陷入沉思。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诚素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重逢后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被他逐帧拿来分析,回想后确实疑点重重。时野抹了把脸,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合十的手掌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两条断情绝义的短信,背后是不是又有什么隐情?   抓着手机犹豫不决,他心绪复杂,又不敢轻易伸手穿过迷雾撕开真相,最后头脑一片混乱,时野索性打开视频软件,熟练地点进了林诚素的账号里。   清冷的声音响起,言之有物条理清晰,仿佛清泉逐渐抚平焦躁的情绪,时野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桌上,靠在那里出神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给林诚素打电话问清楚一切。   拿起手机,先是林诚素清俊的面容,笑容浅淡地注视着镜头,时野和他隔着屏幕对视,忽的,视线凝固在视频下方显示的实时关联热搜,时野猛地起身,手指一戳点了进去。   “游戏公司X-mxin总裁林诚素今晚在公司楼下遭到不明人士袭击,据现场围观者描述,林总伤势严重,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   由某位网络博主剪辑的视频切换画面,公司总部大楼前的广场,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哐啷!   椅背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时野冲出办公室,边跑边拨通林诚素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诚素。   时野心急如焚,纵身跳下七八级台阶,在周围同事惊讶的目光中狂奔出了市局大楼。   .   医院寂静的走廊,程玉从病房出来,轻轻关上门。   “他怎么样?”邢露焦急地上前一步,“严不严重?”   程玉把她抓过来,撩起衣袖检查她的伤口,“痛不痛?”   刚才打斗中她被那人抓伤了手臂,简单消过毒已无大碍,邢露摇摇头,程玉心疼地揉着她的手腕,“他没事,没伤到筋骨,只是伤口比较深,可能要养一段时间。”   邢露松了口气,看看前后守在走廊两端的保安,压低声音,“会不会是那边的人?”   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吗?手段拙劣到这种地步,看来是真着急了。程玉不由得冷哼一声,“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邢露恨得咬牙,“可恶,居然被那人给跑了!”   两人在走廊里坐下,程玉看着她难掩倦意的脸色,“你先回家吧,今晚我守着他。”   “没关系,你一个人我不放——”   走廊尽头传来说话声,程玉和邢露回头,看到几位保安拦着人,正在厉声解释,“先生,这边是私人病房,不能随意进出!”   “记者吗?”邢露皱起眉,“楼下那几个怎么做事的?”   定睛一看,她随即怔住,想起那些偷拍的照片上,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怎么是他?   程玉在一旁看着,突然起身,“我去看看。”   “阿玉?”邢露一脸惊疑地看着她抬脚朝那里走去。   刚才来的路上林诚素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时野焦急地看着走廊那头的病房,“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对不起先生,无可奉告!”几位保安气势汹汹地伸手拦着路。   时野后退一步,拿起手机给林诚素拨去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   “怎么了?”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靠近,时野抬起头,和迎面而来的女人四目相对。   程玉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他,“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时野赶紧上前一步,“你好,我找林诚素,他是不是受伤了?现在什么情况?”   程玉将眼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他抓在掌心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林诚素的对话框。   余光里,邢露就在身旁,意味不明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身上,程玉扬起嘴角,挥手示意那些保安后退,朝他伸出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玉。”   时野的视线凝固在病房门前,同她握了握手,“时野。”   脸上笑意渐深,程玉笑眯眯地问,“你是诚素的朋友?”   邢露突然在一旁开口,“阿玉。”   气氛霎时变了,时野敏锐地看向面前的女人,看见她微笑的眼里几乎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敌意,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掌心里的手机。 第70章   对视片刻,程玉兀自笑了笑,朝他热情地招手,“回国这段时间一直没听他提起过谁,还以为他在国内没朋友呢!来,我带你过去。”   时野站在原地,“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玉停下脚步,“他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你不是想见他吗?我可以带你过去,不过他刚刚睡着,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视线落回到病房门前,时野看着那处,许久,在程玉殷切的注视中后退一步,“既然他没事,那就不打扰了。”   程玉似乎有些意外,邢露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故作惊讶的样子,“这样啊,”程玉抬脚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尽着宾客之仪,“难得你还特意跑一趟,我送你下去吧。”   沉默几秒,时野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电梯里,程玉笑着问他,“来得这么快,你肯定是看到新闻就立马赶过来了吧?”   时野将手机塞回到口袋,看着电梯上的显示屏,没有接她的话茬,“这段时间你们注意安全,对方第一次失手,很可能会假扮成医生护士甚至记者再次动手。”   闻言程玉不禁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一歪脑袋,像是好奇,“你好像很了解这些?”   时野看向一旁,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动,“我是警察。”   “哦,”程玉敬佩地鼓鼓掌,“原来是警察同志啊,不知道警察同志和我们家诚素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家。   时野,“很早以前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就这么热心了?”程玉抱起手臂,“真不愧是人民的好警察。”   “林诚素他——”电梯门打开,时野走出去,扭头看向程玉,“是不是之前出过什么事?”   程玉不动声色地回看,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两人相对而立,片刻后程玉挑眉,惊讶地哦了一声,“怎么这么问?”   时野语焉不详,“我只是觉得,他好像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谁知程玉笑着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是,他三年前出过一次车祸。”   时野一愣,声音随之发紧,“车祸?”   “是的,”程玉回忆道,“在英国,我就是那个时候和他重逢的,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他还是大学同学。”   一句话,有意无意,和他分享着他们从相识到相知的过往,时野无心了解,只想问,“伤得很严重吗?”   程玉点头,“很严重。”   这些他都可以去问林诚素,她没有必要撒谎,时野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沉落,“那他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这你都看出来了?”程玉欣赏道,“警察同志果然明察秋毫!对,他失忆了,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说到这里,她又释然耸了耸肩,“不过他也说了,感觉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反正这几年我看也确实没有影响到他的工作和生活。”   原来林诚素真的失忆了。   仿佛尘埃落地,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真相,是悲是喜,真情假意也都已明了,时野闭上眼睛,无声而缓慢地出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他和她道了声别,转身朝医院门口走去。   出了医院大门,时野站在那里,低头点了根烟。   阳光刺眼,虚幻的烟雾笼罩住眼里那点光,他抽着烟苦笑,笑着笑着咳起来,被烟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忘了。   林诚素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通通都忘了。   那些于他来说刻骨铭心的回忆,于林诚素来说,原来早已如石沉大海,自此了无波痕。   周围行人络绎不绝,看他像个神经病,又像个傻子,时野一边咳一边笑,烟却一根接着一根,最后靠在那里,低头用掌心用力揉了揉眼眶。   .   程玉走出电梯,迎面看见邢露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靠近。   “诚素醒了。”她收回目光,转身朝病房走去。   “邢露。”程玉叫她。   “阿玉,”邢露猛地停下脚步,侧眸看过来,眼神中有伤痛,“我不喜欢你刚刚那样。”   程玉皱起眉,飞快地看了眼那些保安,一群人随即识趣地躲到远处。   她走过去,“我怎么样?我又没说什么,他自己要多想是他的事!”   邢露看着她沉默,程玉抱起手臂,“你瞪我也没用,都是早就协商好的,我们出资帮他东山再起,他帮我应付我爸,当时提出要合作的时候,我们的条件就摆在那里,诚素他也是同意了的!”   程玉的语气步步拔高,邢露眉心一拧,不赞同道,“那至少把这件事交给诚素自己处理,你一声不吭把人逼走了算怎么回事?”   “他要是想处理,他自己会去处理,我也不会拦着他!”程玉撇撇嘴,“我想他心里应该也明白,孰轻孰重,他这次回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医院冰冷的走廊倏然寂静,许久,邢露的声音隐隐发颤,“一定要这么做吗?”   程玉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将人抱住,语气变得急切,“你也知道我爸那人,邢露,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未来?邢露看着她冷笑,“看着你和别人走过红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誓,而我要一辈子被你藏在阴影里的未来?”   话音落下,程玉顿时哑然。   邢露爱程玉,爱她的精明市侩爱憎分明,然而回旋镖捅在心口,她又痛恨程玉万事都利益为先,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她们的爱情,“你也不完全是为了我们的未来,阿玉,”邢露低头叹息,“诚素他说到底还是姓林,你在想什么,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病房门打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身影,林诚素将手机反扣在腿上,抬头看向她们。   邢露看了眼他的手机,走到一旁给他倒水。   “你感觉怎么样?”程玉坐到床边,来回看他包扎好的手臂,“伤口开始痛了吗?”   “我刚刚听到说话声,是不是有人来了?”林诚素问。   他被人袭击的事情肯定已经在网上传开,有心的话,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林诚素垂眸,指尖摩挲着手机背面。   邢露端着杯杯过来,几步路全程盯着程玉,程玉接过水杯,不动声色道,“没啊,保安吧。”   “谢谢。”林诚素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帮我拿一个充电器吗?”   “我去帮你拿。”不想再待在这里,邢露转身朝外面走去。   程玉赶紧跟着起身,“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公司有什么事我先帮你处理,”说着她捏住林诚素尖细的下巴,“又瘦了!”   林诚素虚弱地笑了一下,失血过多,他确实很疲惫,但他怎么能安心地睡着,“那人抓住了吗?”   “我已经在找人查了,这几天这条走廊一直会有保安看守,你自己也留心一些,小心陌生面孔。”程玉悉心叮嘱。   这次的袭击事件来得毫无征兆,除了林浩泽,林诚素几乎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   “三年没长进,手段反而越来越低劣。”他冷声道。   程玉哼笑一声,伸手抽走他腿上的手机,“先别想这些了,养伤要紧,手机一会儿我帮你充电,现在先睡觉!”   林诚素失笑地看着她,他们之间如今的关系虽然更多的是利益驱使,但从学生时代相识至今,程玉此刻眼里的担忧并非全然伪装,林诚素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听话,好好休息。”程玉转身,出去时顺手把他的手机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关上了灯。   病房里一片寂静,林诚素小心翼翼侧身躺下,视线始终落在茶几上。   不用细想也知道周虹自杀案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广太深,半个多月过去,官方至今没有给出一个明确说法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网上的质疑声也愈演愈烈,想到那些过激言论,月光下,林诚素的眉心渐渐拧起。   但愿他一切安好。   麻药逐渐失效,手臂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林诚素深吸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攥住枕头,挨到渐渐适应了这种痛后,终于在席卷而来的困意中沉入了梦境。   .   “嗯,对——”   对面传出打字声,时野听着电话走出电梯,脚步有些踉跄,从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楼道的消防栓上。   “那人当时就跑了,具体是什么理由得等人抓到之后再说,不过这年头啊,没什么理由纯属倒霉遇上的也大有人在,”分局那人唏嘘完,听见电话这头的动静,语气变得迟疑,“时野,你怎么了?喝酒了?乒铃哐啷的。”   时野靠在门边,低头摆弄手里的钥匙,“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那个,这个案子就麻烦你了,有消息通知我一声。”   “嗐,小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面转而好奇道,“话说你和那个林总还有交情呢?”   “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野低声说。   见他好像不愿意多说,那人识趣地哦了一声,“行,交给我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挂了电话,时野靠在那里醒了醒神,等这阵酒劲缓过去,慢慢拿起钥匙开门。   身后电梯门突然打开,周晓晓从里面出来,看见他眼前一亮,随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时野哥?”   他冲过去,惊讶地看着时野,“你喝酒了?”   时野看着他,透出微醺的眉眼皱起来,“晓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你都好久没给张大哥打电话了。”周晓晓语气落寞,从他手里拿走钥匙打开门,伸手抓住他手臂,“走吧时野哥,我扶你。”   时野心里不禁有几份愧疚,“对不起,这段时间比较忙。”   周晓晓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我去给你倒水。”   时野倒在沙发上,一把抓过扶手上的毛毯搂在怀里,醉意朦胧的双眼注视看着茶几上的花束。   才过去多久,居然已经彻底落败了,橙花花瓣凋零,在寒意萧瑟的深秋余香散尽。   “时野哥,你这里有蜂蜜吗?”厨房里,周晓晓边问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连瓶水都没有。   “时野哥,你吃过饭了吗,我给你叫点外卖吧?”他走出厨房,脚步随即定在沙发前,“时野哥?”   时野怀里紧紧抱着一条毛毯,鼻尖在柔软的绒毛上来回轻蹭,像是在努力嗅探,而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时野哥?”周晓晓小声叫他,见他没反应,于是蹲下去,趴在那里,靠得近近的,看着眼前的人发愣出神。   月光下,时野英俊的眉眼清晰深刻,这张脸的骨相实在是凌厉,眼神更是敏锐深邃,然而温柔的时候又格外动人,漫不经心地一勾唇,性感极了,让他每次都失控地脸红心跳。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周晓晓悲伤地说,用指尖来回描绘这张面庞。   周晓晓将人看不够,然而夜已深凉,他人在这里,看着醉酒的时野,再看看卧室的方向,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别的心思。   他转着漆黑的眼珠想了想,伸手想把毯子从时野怀里拽出来,“时野哥,客厅冷,我陪你回房间睡吧?”   时野半梦半醒,紧紧抓着毯子不肯松手,嘴里喃喃自语,“诚素——”   “你说什么?”周晓晓凑过去。   “林诚素——”   周晓晓的身体倏地僵硬住。   诚素,林诚素。   是那个林诚素吗?   他又想起时野关注列表里唯一的名字,内心某种猜测仿佛终于得到证实,这段时间小心翼翼为自己建立起的侥幸心理付之一炬,或许是看到系统推送后随手点的关注,或许只是工作上的交集,或许或许,哪有这么多或许,他现在亲耳听见时野在醉梦中呼唤林诚素的名字。   像是避之唯恐不及,周晓晓跌坐在地,慌乱地远离。   不要,求求你,不要又是这样!   他捧住自己的脸,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时野总出神地看着自己,而后温柔一笑,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格外宠溺......想到这里,周晓晓用力抱住自己,崩溃绝望地将脸埋了下去。   所以那些温柔,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透过这张脸,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涨红的脸颊上被抓挠出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周晓晓不甘心,他爬回去,偷偷从时野口袋里翻出手机,然后颤抖着用他的手指解锁。   林诚素的脸赫然从屏幕上跳出,泥泞的操场,阳光下,他眉眼飞扬,笑得自由自在。   周晓晓看着这张手机屏保几乎痛哭出声。   他好恨,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点进相册一张一张往前翻,林诚素,林诚素,林诚素,全部都是林诚素,林诚素的杂志封面,林诚素的采访,林诚素的新闻照——   手指猛然间凝固,周晓晓疯魔了般的眼神霎时变得死灰。   时间显示照片拍摄于三年前,第一视角画面上,皎洁的月光在时光深处静谧流淌,林诚素躺在这套公寓的沙发上,一条雪白的毛毯挂在腰侧,勾勒出身体纤薄的曲线,欲遮欲掩住那些引人遐想的痕迹。   而他湿软的眼眸正透过手机镜头深情地注视着拍摄者,眼尾浮着一抹缱绻温柔的红,他伸出手,羞涩地同镜头边那只宽厚的手掌十指相扣。 第71章   清晨,时野被手机闹铃吵醒。   宿醉后头痛欲裂,阳光刺眼,他用毛毯盖住脸醒了会神,伸手摸向茶几找手机。   一堆落败的花叶中摆着一杯水,他看到后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合衣躺在沙发上,外套则安稳地搭在餐桌椅背上。   我昨天是怎么进的门?   记忆截止到走出电梯挂断电话那一刻,时野迷迷糊糊地思考,最后选择放弃,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   看时间,早上八点零二分,关掉闹铃,退出软件切到主屏,他用手指左右划拉屏幕发起了呆。   也不尽然,若隐若现的主屏保上,林诚素在那天的阳光下笑得恣意,清俊的面庞难得透出孩子气的天真和快乐。   原来是在英国出了车祸。   时野捧着手机,凝视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庞。   当时伤得到底有多重,竟然严重到事故后休养了整整半年?   能走路吗,复健时能照顾好自己吗?   痛吗?   啪嗒。   手机掉落在胸口,时野盯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   .   “妈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大赚一笔?!”   办公桌后,林浩泽将文件甩到桌上,瞪着郭晓军,“销量比上个月降了这么多,你他妈逗我玩儿呢?场子里那些人都干什么吃的?!尽他妈给我找废物!”   郭晓军忙不迭过去,“那也不能怪我啊,你也知道,那些场子拿货都是看脸的,江坤进去后他那条线就彻底断了,就当初手底下一个余小文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听见余小文三个字,林浩泽阴沉的眼眸一闪。   郭晓军打量着他的脸色,语气循循善诱的,“所以得赶紧找到那个余小文啊,他跟在江坤屁股后面混了那么久,那些人就认他,有他在,一切都好办了。”   “上次你出的那什么破主意,到现在人也没找到!”林浩泽烦躁地点了根烟。   郭晓军撇撇嘴,“我哪儿知道他这么能忍,那些视频放到网上这么久,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铁了心不想再走上这条老路了。   可惜啊,人已经蹚进这滩浑水,哪是想洗就能洗得干净的。郭晓军冷哼,那个余小文不过泥沼里的浮萍,他们早晚把人揪出来!   烟雾一吐,烟熏缭绕的旖旎里渐渐浮现出那张脸,虚幻交叠,真假难辨,林浩泽沉浸片刻,朝郭晓军丢去一个眼神。   郭晓军随即会意,赶紧去隔壁拿东西,回去时拉住走廊里经过的经理,吩咐他快去准备几个懂事的,一会儿送去老板办公室。   我滴个老爷,青天白日大早上的。   经理心中腹诽着,忙点头哈腰去照办。   等郭晓军重新推开办公室的门,林浩泽人已经飘然,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   郭晓军熟练地拆着包装,变拆边看他,古怪的眼神藏在黑暗中,“你也悠着点儿啊。”他现在总担心这棵摇钱树早早地就挂了。   林浩泽眼眶通红,急不可耐地拿过他手里的东西,谁知那个经理走了又转回来,突然出现在外面敲门,“林总。”   林浩泽眉眼舒坦,含糊地嗯了一声。   郭晓军用身体将人挡住,不耐烦地冲外面喊,“干嘛?”   “有个人,说要找林总。”经理的语气小心翼翼,揣摩着,又迅速补了一句,“他说他叫余小文。”   郭晓军脸色一变,回头看向林浩泽,林浩泽也是愣住,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放他进来。”林浩泽嘶声催促。   经理一听这语气赶紧飞奔离去。   “余小文?”郭晓军真是稀了大奇了,他们这段时间都快把禹城翻了个底朝天,连把他那些高清无码视频放到网上都不能逼他现身,现在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他忍不住想去看看,冲过去拉开门,探头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果然,经理身后跟着一个人,瘦瘦小小,那副扭捏的走路姿势不是余小文是谁?!   “哟,好久不见啊!”郭晓军像个迎宾小厮,站在门口笑得阴阳怪气。   谁知余小文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林浩泽的办公室。   “……”郭晓军磨了磨牙,用力关上门,脸色铁青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飘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余小文被勾起回忆,有些不适地低头揉了揉鼻子。   倏地,头顶落下一道视线,他抬起头,随即和一双阴沉的眼睛四目相对。   林浩泽像个鬼魅沉在阴影里,只一双眼睛凝着两点幽暗的光,看着他嘴角勾起,划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好久不见,余小文。”   看见林浩泽的瞬间,身体像是被丢进冰冷的水中,寒意如毒蛇顺着脊椎攀爬,霎时游走向四肢,余小文想逃,疯狂地想要夺门而逃,他强撑住不断打哆嗦的双腿,朝噩梦中那个身影抬起尖细的下巴,“林浩泽,我来找你做一笔生意!”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响起两道嗤笑声。   郭晓军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你想干什么?太逗了,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他恶劣地拿手指戳着余小文瘦弱的肩膀。   事到如今余小文反而镇定下来,面对他们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林浩泽,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想要江坤手里的名单!”   闻言林浩泽讥笑的眸光一寸一寸冷下去,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郭晓军飞快地看了林浩泽一眼,“赶紧交出来,否则有你好看!”   两人的反应让余小文越发冷静,说明他赌对了,他直视着林浩泽幽冷的目光,“名单都在我脑子里,你想要我回来的话,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想屁吃!”郭晓军眼睛一瞪,“给你脸了,看老子弄不死你!”   “什么事?”林浩泽开口打断他。   郭晓军恶狠狠瞪着余小文,他也知道,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名单,还有余小文那张脸,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贱|||h消失了一年多,回来像变了个人,以前畏畏缩缩让干什么干什么,现在居然敢和他们谈条件?   偏偏还非得听着,郭晓军憋着口闷气舔了舔后糟牙,冷笑一声等他开口。   “名单我不会给你。”余小文说完这句话,余光里那个郭晓军的脸色刹那间要杀人一样,于是撒气般故意顿了顿,才看着林浩泽继续说,“我可以帮你卖货,但是你必须给我解决掉林诚素!”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一片死寂。   郭晓军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半晌后舌头打结道,“你,你说,说什么——”   这小子别他妈是对林浩泽动了心了吧?!   余小文呼吸急促,死死盯着林浩泽,对方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林浩泽现在一定在笑。   是了,他那么恨林诚素,怎么可能不同意这个条件?   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如湿冷的藤蔓缠绕过来,紧紧勒住咽喉,如每一个惶惶然惊醒的深夜,余小文僵硬的后背渐渐被冷汗湿透,在无法遏制的恐惧中等待林浩泽的回答。   “那件事,是你干的?”许久,林浩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难以辨别情绪。   余小文一愣,“什么?”   林浩泽再次沉默,片刻后,就在余小文几乎要支撑不住昏厥的瞬间,他的眼前缓缓浮现一张脸,林浩泽果然在笑,笑得如同恶魔。   “可以,你帮我卖货,我去解决掉林诚素。”   余小文猛地松了口气,瘦弱的身体不住晃动,用力咽了口口水。   郭晓军神色复杂地看着余小文,用一声干巴巴的假笑掩饰住了眼底的寒意,“那什么,既然这样,来来来,小文,我给你说说——”   眨眼间称呼都变了,余小文挂着冷汗的睫毛轻轻一颤,正要过去,郭晓军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林浩泽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余小文那张脸,“过来。”   郭晓军瞬间头皮发麻,二话不说,立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迅速被一只手紧紧关上,余小文看着脚下,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刚刚不是胆子很大吗?现在怎么反而怕了?”林浩泽轻声细语,仿佛毒蛇嘶嘶吐露信子,“过来啊,要我说几遍?”   泪水在眼眶中惊颤,余小文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短促得仿佛随时要窒息。   在林浩泽的盯视中,他抬脚朝办公桌后面挪去。   冰冷的手掌贴着滑腻的脸颊来回揉搓,林浩泽粘稠的视线在这张脸上游移,看见上面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让你保护好这张脸?”   余小文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我,我——”   啪!   余小文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林浩泽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生意要做,和大家的前缘也要续,这样才完美,你说对不对?”   左侧脸颊瞬间肿了起来,余小文颤抖着闭上眼睛,趴在那里死咬住牙。   泪水滚落,渗进唇缝漫开一片苦涩,他哽咽的声音一字一顿,“林浩泽,我不是林诚素!”   门再次打开,几个身影鱼贯而入,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   余小文被甩在桌上,上面的电脑、文件顷刻间洒落一地,乒铃乓啷的巨响中,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死死摁住了他的脑袋!   男人凑近俯低,带着狞笑,“好久不见。”   整间办公室随即陷入混乱,林浩泽靠坐回椅背,十指交握在身前,面庞再次陷入黑暗,欣赏着眼前的画面,邪恶而又满足的笑意漫上冰冷的唇角。   我不是林诚素。   我不是林诚素。   我不是林诚素。   错乱的狞笑声浮在耳畔,余小文趴在那里,破碎的呜咽声痛苦不堪,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黑暗深处,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   “昨晚睡得怎么样?”   邢露走进病房,放下手里的外卖盒,“给你带了粥,吃清淡点,对伤口好。”   “还好。”林诚素靠坐在床头,正合眼假寐,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昨天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警方那边还没消息,那人挺古怪的,”邢露拆着外卖盒说,“我看说不定真是让你倒霉遇上了,或者说是哪个家伙仇富,看到你的视频最近挺火的,心里不爽就想来捅你一刀。”   闻言林诚素皱起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所以程玉说查出具体原因前,原来拍好准备发的那些视频都先等等。”邢露把勺子递给他。   林诚素接过勺子,“帮我拿一下手机。”   邢露转身拿起手机交给他,“昨晚帮你充好电了。”   “谢谢,”林诚素低头将手机开机。   邢露看了眼飘着热气的粥,催促道,“你赶紧先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林诚素看着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软件,满屏都是各种人士发来的慰问,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百条,他一边看一边往下滑,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时野的消息。   最后一条来自昨天晚上八点半,是一通未接通的语音请求。   我那时好像因为打了麻药在睡觉。   林诚素回忆片刻,点进去,随即微微瞠目。   邢露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看到他将手机举起来贴到耳边,眉心拧着,形容憔悴的苍白面容透出几分焦急。   一分钟后,语音请求自动挂断。   “对方暂时无法接听——”   他可能在忙吧。   林诚素有些失望,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用手指慢慢往上滑。   他是七点左右出的事,据程玉说网上七点半就有了消息,时野几乎是第一时间给他拨打了电话。   看着几十条未接通的通话请求,林诚素抿唇,将手机反扣在腿上,拿起勺子喝了口粥。   “什么事啊,突然间这么开心?”邢露背对他,假装在桌上收拾。   林诚素垂眸,勺子在色泽晶莹的粥面上来回滑动,“没事,对了,昨天有人来过吗?”他突然问。   邢露回头,看见他目光殷切,竟是无比陌生的赤忱表情,不禁惊讶地愣了愣。   难怪阿玉昨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人逼走。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林诚素的病房像是开了花果展,满满当当已经没了落脚地,走廊里也都快摆满了。   “你指谁?”邢露明知故问,回头继续整理,“挺多的,绿洲集团的总经理来过,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回忆,林诚素听了半天,直到她说完,才再次垂下眼眸,淡淡地哦了一声。   身后再没动静,邢露悄悄回头,看见林诚素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粥,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牢牢抓着手机,像是在专注等谁的消息。   她低下头,放下手里精致的果篮,对着桌面难过地叹了口气。   .   语音请求未接通。   市局走廊,时野斜倚在窗口,看着手机上这几个字怔怔出神。   他醒了。   不知道伤口还痛不痛。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伤口肯定很深,估计吃了止痛药也够呛。   时野啧了一声,低头揉搓眉心。   指尖夹着烟,烟雾顺着窗缝飘出去,在细雨绵绵的灰色天空下翻卷,面前的烟灰缸满了,时野将又一支燃尽的烟头拧灭,端着烟灰缸正准备回去,手机突然再次响起,这次是电话铃声。   心口咚的一下,他拿起手机,扫了眼上面的号码,然后迅速接起电话,“喂?”   是昨晚他特意叮嘱过的那位同事,“这语气,你肯定没看新闻吧?”   闻言时野皱起眉,机敏地加快脚步朝办公室走去,“怎么了?”   对方叹了口气,“你那位林总,看来有麻烦了。” 第72章   【???我就一百个问号发在这里】   【我靠,这视频是能过审的吗?不会又是什么新的流量密码吧?】   【不管流量不流量,尼玛这也太恐怖了吧?我看完后背发麻!林总也太冤了!】   【我也觉得,空口造谣直接可以起诉的程度了!】   【感觉这人仇富又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林总快跑出国避一避吧,惹上这种疯批最倒霉了!】   【这就是粉丝扭曲的爱吗?我惊呆了。。。。。。】   【这世界到底是癫了】   【我靠我靠我靠,你们还在这里??那边又来一条新视频!快进热搜!】   病房内,程玉看到这条评论,脸色铁青地点进热搜榜,果然看到了新一条视频,热度飙升已经爬到了榜单第十位,后面明晃晃一个燃烧的火字。   点进去,带着猫脸面罩的男人坐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一双眼睛只露出一点眼白,模样诡异森然,那人带着变声器,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对着镜头威胁,“X-mxin总裁林诚素意图潜规则电子猫,导致猫猫自杀,身为粉丝,我在这里宣布要替天行道!林诚素,你听着,正义的审判迟早会落在你的头上——”   “这他妈真是——”程玉气得站在那里叉腰作深呼吸,“还替天行道,中二病吗?一个个张嘴就来啊!”   “这年头了居然还有人觉得造谣无成本,法务部已经在搜集证据了,”邢露脸色凝重,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坐在床上的林诚素,“他们很快就会出律师函。”   在上一条同样是死亡威胁的视频当中,另一位自称是电子猫,也就是周虹粉丝的男人已经承认了昨天的袭击案由他所为。   没想到居然不是林浩泽,林诚素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上面不下通知,这些视频就先保留着,”面对邢露不赞同的眼神,他一脸平静地吩咐,“通知宣传部,选个合适的时机,将新产品即将发布的消息透露出去。”   这时候了还想着为公司宣传的事!连程玉都不禁叹为观止,脸上扬起敬佩之情,她勾起手指捏住自己下巴,“这段时间网站流量肯定激增,确实是个宣传的好时机,我就说,当时把你推出去当头牌是对的!”   “阿玉??”邢露扶额,“这对公司对诚素本人又不是什么正面影响!”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诚素的形象就代表了正义!到时候一纸律师函,再配上那人在法庭上痛哭流涕的视频,又能再炒一波流量!”想到这里,程玉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上一敲,满眼放光地赞叹。   林诚素淡然颔首。   “……”邢露看着他们两个简直脑壳疼,“诚素你现在坐在病床上一只手都不能动就别点头了行不行?!”她忍不住咆哮。   程玉一手摁住邢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林诚素挑眉,“别怕诚素,我现在就给你摇人!”   林诚素觉得有些大题小做,“雷声大雨点小的事,几个不理智的粉丝而已,不用劳师动众,我自己注意点就行了。”   “那怎么行!”程玉举起电话放到耳边,趁机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你可是我们公司的头牌!”   林诚素,“……”   这件事其实也提醒了他们,安全第一小心为上,毕竟还有一个不安分的林浩泽,林诚素想了想,低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翻开文件。   “随你。”   .   “X-mxin总裁林诚素意图潜规则电子猫,导致猫猫自杀——”   “……”沈清悦一脸无语,“这也太扯了。”   以林诚素的气质谈吐,无论如何都让人联想不到那种道貌岸然的老色胚吧?   “他不是刚回国吗?我看他公司发展得不错,这段时间经常看到新闻里提起,估计又是什么商战手段吧。”刘畅猜测。   “我也觉得,”张岩赞同道,“谁那么无聊啊,粉丝也不能够吧?”   “你别说,现在有些粉丝确实吓人,这种又造谣又搞死亡威胁的,我看八成是动画片看多了的中二少年。”   “不管怎么说,林诚素确实是受伤了啊。”沈清悦叹气,“流了那么多血。”   话音落下,一群人齐刷刷看向坐在电脑桌前的身影。   已经是今天第三条视频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多。   时野看着视频里戴着诡异面具的男人,在思虑中眉心紧锁。   是巧合吗?还是被人唆使?始作俑者是谁?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周虹的死,警方这边为了压下热度一直没有给出官方说法,为什么现在却偏偏突然将矛头都对准了林诚素?   见他一直不说话,张岩忍不住问,“时野,林诚素他现在什么情况?没事吧?”   时野回过神,“哦,他没事。”   想了想,他拿起桌上的烟灰缸起身。   “你还抽啊?”刘畅担忧地出手将人拦住,“身上那么大股烟味,你注意点儿身体!”   一群人附和地点点头。   时野只是想去找周警司,拿烟灰缸这个动作纯属这段时间养成了习惯,被他们提醒,他放下烟灰缸,绕过桌子朝外面走去,“我出去一下。”   谁知刚走到门口,办公室的电话铃就响了,张岩接起电话,随即开口将他叫住,“等等副队,周警司找你!”   时野一听点点头,“我上去找他。”说完身影眨眼消失在门边。   “他怎么好像怪怪的?”沈清悦疑惑。   刘畅抱着手臂,“我也觉得,前段时间看他不怎么抽烟了,我还欣慰了一下,今天怎么突然又抽起来了?”   随之一群人齐刷刷叹了口气。   时野走到六楼,还没敲门已经听见周警司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像是在和人争执。   “我这边是警队,不是保安大队!”   “那又怎么样?你不要跟我搞阶级这套东西,思想浑浊——”   周警司的声音倏地放大,时野站在门口,周警司抬头见是他,打着电话抬手示意他去沙发那里坐。   时野放轻脚步穿过办公室,听见他继续和对方争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警队也有警队的规矩,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媒体那边又要大做文章!”   时野在沙发边坐下,随手捞了瓶水,拧开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那你让他们去找警校生!”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警司朝沙发这边看过来,语气还挺骄傲,“怎么没有优秀的!”   时野垂眸看着脚下,不一会儿,周警司终于挂了电话,气呼呼地从办公桌后起身,“你说说,找保镖找到我这儿来了,以为我们警队是什么?”   “昨天那起袭击案?”时野抬头看过去。   周警司心烦意乱地点头,坐下后从框里摸了包麻辣兔头味的辣条,撕开递给他一根,“受害人今早收到死亡威胁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见时野点头,他哼一声解释,“那人背景有点特殊,家里现在要求警方派人保护,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上头,上头一听,嘿,给我打来了,叫我们市局出人,怎么,是觉得我们案子不够多太闲了?”   说完身边半天没回应,周警司嚼着辣条扭头,看见时野坐在那里,捏着根辣条一动不动,“怎么了?”   时野开口,语气沉凝,“这件事如果真的是粉丝所为,那么未免有些过于张扬了。”   闻言,周警司皱起眉,把辣条往桌上一丢,认真听他分析。   “一般人很少会这么大胆,敢和警方公开叫板,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信息时代,”时野一边分析一边推断,“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人早就想要对那位林总动手,然后借着周虹案的舆论热度来掩盖真正的动机?”   “又或者说,”说到这里,时野看向周警司,“你刚刚也说了,这位林总背景特殊,如果真的出了事,那么到时候面对民众的逼问,警方势必要就周虹案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背后的深意令周警司神情一震,周虹案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敏感,到时候他们警方很可能会进退两难。   面对周警司忧虑重重的目光,时野拧着瓶盖低下头,周警司深思过后,一只手随即落到他的肩上,委以重任地拍了两下。   .   “行了,搞定了!”程玉接完一通电话回来,神采飞扬地宣布,“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专业人士,保证你的安全。”   “专业人士?”林诚素看着手里的文件,平淡挑眉,“多专业?”   “反正肯定能保证你的安全就是了!”程玉拎起包,在病房里转着圈找人,“邢露呢?”   林诚素头也不抬,“洗手间。”   话音落下,邢露甩着手从洗手间出来,“来消息了?”   程玉点点头,暗示地拍了拍自己腰侧,“比那些保安可靠。”   见状邢露松了口气,看向林诚素建议,“你明天就出院了,要不要去我们那里住几天,等你手好了再回去?”   林诚素手臂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现在伤口不能动,一动就疼,但好在伤的是左上臂,不太影响基本生活,“不用这么麻烦,”他婉拒后吩咐,“你们出去的时候帮我请医院联系一位护工,之后定期到家里换药。”   “知道了,”程玉点点头,“那我们走了,那人一会儿就到。”   林诚素其实不太喜欢陌生人入侵到自己的生活,但看程玉费了半天劲,只好浅皱着眉头说了声好。   私人医院寂静的走廊,整一层都被清空,午餐过后,一个身影走出电梯,时野向保安出示自己的警察证,这次没有再被拦下,直接被带去了病房。   一上午,林诚素看久了文件,此刻正闭着酸胀的眼睛靠在床头休息,听见外面传来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后者平稳沉重,应该就是程玉找的那位专业人士。   果然,外面保安敲门,“林总,保镖到了。”   林诚素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他在外面就好。”   走廊里,保安回头朝旁边的座椅一抬下巴,“你就在那儿坐着吧。”   时野收回目光,转身过去坐下。   外面很快安静下来,林诚素松了口气,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此刻困意上涌,很快便靠在床头沉入了梦中。   林诚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饭时间。   时野坐在走廊长椅上,病房里整个下午没有任何动静,到了六点,护士推着精心准备好的饭食过来,记得保安的叮嘱,走到门前把推车交给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   “林先生今天的晚餐,”没想到这位保镖还挺帅,年轻的小护士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芦笋鸡丁,清炒时蔬,清粥和山药排骨汤。”   估计是为了养伤,所以菜色一律往清淡了做,时野点点头,起身推着车走到门边。   敲门,里面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动静,时野皱起眉,有些不放心,直接打开了门。   病房里一片寂静,黄昏余晖洒落窗沿,落在林诚素熟睡的面庞。   他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被子浅搭在腿上,头朝一侧歪着,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一截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颈部。   时野看着这一幕,看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无力地搭在膝上,最后视线落在他别扭的颈部,推着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林诚素用这个姿势睡了多久,希望别是一个下午,时野走过去,探头一看,果然在梦中皱着眉。   这姿势一看就很不舒服,时野见状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托住了他的侧脸。   清浅的呼吸落在手腕内侧,林诚素没醒,在睡梦中睫毛轻轻一颤,枕着他温暖的手掌舒服地蹭了蹭,眉心舒展开,就这样继续酣睡下去。 第73章   “林先生还没醒是吗?那我先帮你送下去吧——”   “麻烦了。”   “没事没事。”   推车在走廊渐行渐远,朝着电梯的方向,林诚素半梦半醒,觉得刚才病房门口的说话声耳熟,于是靠在床头动了动,想睁开眼。   然而眼皮依旧沉重,睡了一觉后整个人筋骨松软,他靠在那里仰头吁了口气,随即听见正朝床边走来的脚步声顿在门口。   迟钝地反应了片刻,他想起这人应该是中午来的那位专业人士。   察觉到病房里光线昏暗,林诚素闭着眼睛开口,声音沙哑,“几点了?”   短暂的寂静后,对方回道,“七点半。”   “……”林诚素一怔,睁开眼睛看过去。   牛仔外套,黑色长裤,棕色短靴,时野就在这间病房里,站在月光下,在他惊讶地坐起身后有些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林诚素的视线在身后追随着自己,时野走到桌边,动手收拾上面随意摆放的几只果篮,“下午有人过来看你,你在睡觉就没吵醒你,东西都在这里。”   林诚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你——”   “还有,六点多的时候护士把晚餐送了过来,但你一直在睡,有点凉了,我刚刚让她拿下去再热一热,”时野收拾完果篮,走到床脚,看到桌上摆满了公司文件,又将手收回来,转而去了茶几那边,“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你饿不饿?”   “你怎么来了?”林诚素问。   时野动作一顿,回头看过去,林诚素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垂眸,“你最近是不是警局很忙?”   时野站在那里沉默,林诚素又抬头看他,轻声说,“我给你打过电话。”   才刚睡醒,眼前的人眼眸湿软,脸颊上那抹红不知是因为一场酣睡还是别的原因,时野同他错开视线,转身继续收拾,“对,挺忙的。”   于是林诚素坐在床上安静地等,一直等到护士再次送来加热好的饭菜,病房内响起敲门声,拢在腿上的指尖一蜷,他低下头,缓缓靠回了床头。   时野打开门,接过护士手里的推车,小心翼翼滑到床边。   “这些,”他看着床脚桌上那堆公司文件,“我帮你收拾一下?”   林诚素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这么多。”时野收拾着,想起下午他靠在床头皱眉沉睡的画面。   林诚素抿唇,忍不住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时野把饭菜一份一份摆到桌上。   林诚素瞠目,目光里顿时满是歉意,但一开口,柔软的声音里不自觉透出几分嗔味,“你怎么不叫醒我?”   “来,先吃饭。”时野把桌子挪过去,林诚素接过勺子,一只手捏着,看着他的眼里浮现笑意,“案子都忙完了?”   “忙完了,”时野想帮他把饭菜吹凉些,手触到碗,又收回去,转而提醒道,“小心烫。”   林诚素低头喝了口粥,清汤寡水,中午的时候当着程玉和邢露的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他这里忍不住皱起眉。   “怎么了?”时野果然问。   林诚素用勺子划拉面前的粥碗,“好淡,一点味道都没有。”   林诚素喜好重口重辣,这点怕是再失忆一百次都改不了,时野看着他一脸兴味索然,低声说,“为了伤口恢复好。”   林诚素像是才知道,不看他,轻轻嗯了一声,总算捏着勺子乖乖喝起来。   吃完饭,林诚素又看着他在病房里忙来忙去,忙得没有停脚的时候。   “我明天出院。”他坐在那里说。   时野点点头,“我知道。”   林诚素惊讶地一歪脑袋,“你知道?”   时野终于回头看过去,四目相对,他解释,“早上的时候警队找到我,说昨天那起袭击案的受害人向上级申请警方保护——”   林诚素的眼眸一点一点亮起来,时野收回视线,听见他在身后惊喜地问,“是你?”   “啊,”他摆弄着手里的果篮,“是我。”   有这么巧的事情?林诚素不信,脸颊渐渐烧红,他低头转着自己手机,“那会不会太耽误你工作?”   “你最近去公司吗?”时野突然问他。   “受伤了,这幅样子出现在公司影响不好,这段时间我朋友会过去帮忙,我暂时在家办公。”林诚素说。   朋友。时野哦了一声,“那刚好,白天你在家我去警局,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出门,我随叫随到。”   一听这话,林诚素多少有点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时野扯扯嘴角,“不麻烦,上司交代的任务,总要认真完成。”   林诚素一愣,抬头看向他。   时野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身后没有回应,片刻后,传来林诚素平淡的声音,“没有了。”   于是时野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病房门被他拉开,林诚素张了张嘴,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病房内再次恢复寂静,林诚素怔怔地坐在床上,半晌,突然拿起手机解锁,手指来回滑动,看着满屏的语音请求陷入了沉默。   走廊里,一道孤寂的身影在地面拉长斜影,时野坐在长椅上,仰头靠着冰冷的椅背,抬手用力抹了把脸。   .   “我说你怎么没去报名参加什么铁人三项呢?”隔着电话,林诚素都能听出程玉的崩溃,“哪家好公司早上七点开会啊??”   “是我这家马上就要开新品发布会的公司。”林诚素一大早被电话铃吵醒,疲惫地靠在床头,“你把我吵醒就是为了发泄情绪?”   电话那头,背景里响起说话声,程玉和几位公司员工打完招呼,斩钉截铁地承认,“是的。”   “……”林诚素无声出了口气。   “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我是想问你,昨天那位专业人士试用过后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强啊?”程玉一副邀功的语气。   “人家是警察。”听她胡言乱语,林诚素不禁皱起眉,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抓着电话抬起头,病房门打开,一个身影进来,时野还是昨天那身装扮,应该是在外面走廊里坐了一夜。   四目相对,这次两人不约而同都撇开了视线。   可真是太强了,气得他一夜没睡。   林诚素垂眸,“我又不用人保护。”   话音落下,时野进门的身影一顿,脚步一转,又走了出去。   “……”林诚素抓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开会顺利,另外提醒你,今天上午下午晚上还分别有三场会议。”   程玉跳脚,“我靠,林诚素你——”   林诚素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时野去楼梯那里提醒保安通知医院送餐,十分钟后,护士推着准备好的早餐走出电梯,他道了声谢接过来,穿过走廊回去病房。   敲门,里面没人应,再敲,还是没人应,时野站在那里,沉凝片刻,终于开口,“林诚素。”   病房里一片寂静,时野看着推车上冒着热气的早餐,喉结微动,“诚素。”   “进。”   时野打开门,林诚素坐在床头看手机,他推着车过去,把早餐放到桌上,“你趁热吃,我去洗漱一下。”   林诚素头也不抬,时野看看他,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水声在寂静的病房响起,林诚素摁熄手机,出神地看着门缝里那个满是疲惫的身影。   等时野洗漱完出来,桌上的早餐一口没动,林诚素站在柜子前,吊着一只受伤的手,从里面掏出几件衣服,随手往脚边的行李箱里一丢。   “我来吧。”时野快步过去,蹲到箱子前开始整理,“早餐快凉了,先去吃饭。”   林诚素靠在柜子上,“伤口疼,吃不下。”   时野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去检查他的伤口,下意识触碰,又紧张地收回手,看着上面厚厚一层纱布,“昨天什么时候换的药?是不是发炎了?”   一道视线凝固在脸上,时野骤然间慌了神,后知后觉地,抬头落入他深谙的眸中。   “时野,”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天走之前,你让我等你电话,说有话想问我,你想问什么?”   问什么?   时野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用力攥拳。   他还能问什么?是问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那两条短信究竟把我伤得有多深?   还是问你知不知道,重逢后的每一刻我寻遍蛛丝马迹——你是不是后悔了,当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三年过去和我一样依然放不下过去……我几乎想尽一切办法去原谅你,谁想到头来却发现只有虚情假意是真?   所以重逢后发生的一切都算什么?   那些故作暧昧的纠缠,那些似是而非的拉扯,在你眼里感情到底算什么,而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时野后悔,后悔那天在福利院里没有忍住,主动踏出了那一步,他承认自己又一次犯了傻,但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三年寂寞苦守,他是真的怕了,再来一次,他真的会疯。   跌宕的情绪在心口灼烧,时野看着林诚素,哑声回道,“那天你说认识名单上的人,现在都查清了,就没必要问了。”   话音落下,林诚素攥紧的拳头倏地松开。   手臂的伤口从昨晚开始疼,从尖锐到发麻到现在失去彻底知觉,他淡然颔首,扭开脸不再看他,“那就麻烦时警官,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时野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一切都已恢复平静,“你伤口疼的话,我去找——”   “等会儿医生护士会过来,不用你管。”林诚素走进洗手间,用力甩上了门。   一个小时后,医生护士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病房为林诚素做检查。   病房里多了张生面孔,医生不禁多看他几眼,林诚素丝毫没有介绍的意思,脱下半边病号服方便他们检查。   时野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小心翼翼揭开纱布,长达七、八厘米的伤口,密密麻麻缝了上百针,周围渗出些许组织液,肉眼可见地深可见骨。   “多久需要换一次药?”他问。   闻言护士回头,看了眼桌边他发白的指关节,“三天。”   林诚素死咬着牙看别处,时野点点头,把手放了下去,“哦。”   “恢复得不错。”医生查看完伤口,又让护士重新换了药,宣布林诚素可以出院回家修养。   “伤口比较深,注意避免碰水,更不要做大幅度的动作,这段时间尽量好好在家休养,两周后我们会上门为您复查,到时候再看看肌肉的情况,决定要不要进行复健。”   林诚素点头,“好的,这几天谢谢你们。”   “林先生再见。”医生护士开门离去。   医生护士走后,林诚素坐在那里,一只手扯着落下的半边病号服,“我要换衣服。”   时野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嘴唇翕动,最后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医院停车场,林诚素把车钥匙交给时野。   时野伸手接过,熟练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看着他进去坐下,然后绕到驾驶座,自己开门坐了进去。   完全密闭的车厢,两道清浅的呼吸声错落后渐渐交织,时野清了清嗓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提醒身边人,“安全带。”   林诚素在气头上,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抓住旁边的安全带用力一扯,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在寂静的车厢里堪称惊天动地,听得人简直头皮发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疼,时野脸色大变,出手如闪电,一把抓住林诚素的左手,将自己的小臂垫在了下面,“别动!”   林诚素疼得脸色惨白。   都是这人害的!   每一根神经都在皮下刺痛,他抬起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本想恶狠狠地,谁想眼神却和身体一样疼得发颤,湿漉漉的眸光在微红的眼眶里晃动,时野一怔,下意识收拢手指,朝他侧过身子。   掌心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就连呼吸都放轻了,时野声音低沉,愧疚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   林诚素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掌,半晌,梗着的后颈渐渐软下去,靠近他,将死咬在唇齿间的那声痛,轻轻哼了出来。 第74章   叮——!   电梯平稳停在十六层,出去后穿过一个十平米的玄关就是林诚素家的客厅。   时野拎着箱子进去,把箱子放到墙角,去帮林诚素找拖鞋。   林诚素脱了鞋,回头看到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右手边,拉开拐角的鞋柜从里面掏出一双拖鞋,回来放到自己脚边。   低头一看,连颜色都没选错。   时野起身和他对上视线,“……这种房子,布局都差不多。”   林诚素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疑惑,时野低头看时间,强行扯开话题,“快中午了,你肚子饿不饿?点外卖还是我帮你弄点吃的?”   林诚素穿上拖鞋进去,“不是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你不回警局了?”   “……”时野假模假样地到处找厨房,“今天没什么事,先不去了。”   闻言林诚素抿了抿唇,坐到沙发上哦了一声。   一只遥控器轻轻放到腿上,林诚素低着头,听见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很近,惹人耳根发烫,“中午想吃什么?”   清汤寡水吃什么都没味道,林诚素抓着遥控器翻来倒去,用余光看着身侧那两条结实的大长腿,有些心不在焉,“你会做饭?”   时野心想这真是忘得一干二净。想起这人当年吃自己做的饭时那副开心满足的样子,时野信心满满地评价自己的厨艺,“我做饭还不错。”   闻言,林诚素抬眸看他,对视一瞬,时野板着脸坚定地摇头,“不行。”   那颗脑袋随即低下去,丢给他硬邦邦的“随便”两个字。   林诚素难得有假,虽然并非自愿,但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电视,还是让他无时无刻都紧绷的大脑仿佛像做了场马杀鸡,连何时倒下睡着的都全然无知。   醒来时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大中午,电视机已经熄灭,他枕着靠垫,身上多了条轻薄的毯子,是他卧室里那条,偌大的客厅飘着一股清淡的米香。   厨房里传出动静,林诚素掀开毯子起身过去,看见时野站在料理台前忙碌的身影。   后背很宽,结实的肩膀显得人有些壮,动作间外套上时不时绷出精悍的肌肉形状,袖子被他随意卷到手肘,露出手臂清晰流畅的线条,察觉到他的视线,时野回眸看向身后,英俊的侧脸被灯光剔出令人怦然心动的轮廓。   时野熬了一大锅粥,回头看见林诚素正低头揉着额角。   “头疼?”他放下锅过去。   “嗯,有一点。”刚才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脸颊微微泛着红,林诚素抬头对上时野的目光,湿润的眸光一闪,又有些仓促地移开了视线,“我睡了多久?”   下一秒,时野的呼吸声落在耳畔,他偏头靠近,透过林诚素的肩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两个小时?”他转身回去拿东西,“饭做好了,要不要吃?”   时野身上有种非常好闻的气息,不是香水味,而是淡淡的烟草混着清爽的皂香,心跳在刚才不经意的靠进中变得震耳欲聋,林诚素呆立在原地几秒,僵硬地点了点头。   结果站到桌边,看着面前的几盆大锅菜,他沉默了。   “你养伤要吃清淡的,我怕你觉得全是素的没胃口,就另外给你做了份炒鸡蛋,”顺着林诚素的视线,时野介绍,“这是清炒时蔬。”   灵感来源于昨晚医院的食谱。   想着他刚才自信满满说的那句还不错,林诚素将信将疑拉开椅子坐下,看看面前这盆快要满出来的炒时蔬,夹起里面一片疑似半生不熟的胡萝卜放进嘴里。   看着林诚素缓慢而又平静地咀嚼,时野把粥往前推了推,“小心烫。”   林诚素看一眼,比医院的还清汤寡水。   “没放盐,是不是不太好吃?”时野觉得他的表情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林诚素捏着筷子抬起头,咕咚一声咽下嘴里那片胡萝卜,简直剌嗓子,“还是放一点吧。”   时野,“……”   放完盐,时野坐下自己尝了一口,心想这不是挺好吃?不就少了点味道,难道失个忆连口味都变了?   林诚素坐在对面,看他吃得津津有味风卷残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他问。   时野边吃边给他夹菜,“平时警队工作忙,基本都在外面吃。”   林诚素好奇,“那小时候呢?你们家谁负责做饭?”连这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筷子一顿,时野搪塞过去,“谁有空谁做。”   等这次的风波过去,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何必再说这些亲近话,不恰当也徒增烦恼。   林诚素在对面捧着碗看他,时野抬头往他碗里夹菜,低声催促,“快吃,否则凉了。”   吃完饭,时野在厨房洗碗,隐约听见外面林诚素在打电话。   片刻后林诚素走进厨房,抓着手机站在门口,“我助理马上过来,给我送文件。”   时野洗着碗,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好,“那我先走。”   “不用!”林诚素脱口而出,见他回头,有些仓促地低头摆弄手机,“就是可能要比较久,客厅有游戏机,你无聊的话自己玩。”   说完他莫名一怔,抬眸看着时野倚靠在料理台的侧影。   “你,”内心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林诚素的眼神中透出迷茫,“平时玩游戏吗?”   热水流淌过手臂,汇入飘满泡沫的水池,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像那天的阳光,铺满办公室整洁的地毯。   余光里,一道身影坐姿端正,而他却懒洋洋地倚着对方小腿,指尖捏着遥控器把玩,视线透过电视上斑斓的游戏画面,捕捉那张无比认真的面庞。   赢了,那张脸便孩子气地笑,激动地和他击掌;输了,失望地撇嘴,见状他凑过去,听见自己痞痞赖赖的声音,揣着无知无觉的疼惜轻哄:   “不生气,下局帮你赢回来——”   水声哗啦作响,时野喉结微动,低声说,“不玩,怎么了?”   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住,林诚素上前一步,还想追问,这时外面门铃突然响起,是助理到了。   “这么快啊。”时野笑着说,把手里的碗放进消毒柜里。   门铃又接连响了两声,林诚素的脚步声才离开厨房朝电梯走去。   “林总。”   几分钟后,助理走出电梯,换了鞋跟着林诚素去书房。   经过厨房,里面似乎传出动静,助理好奇地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闪过去,刻意回避般,进了厨房隔壁的冷藏室。   大概那就是程小姐说的专业人士。   助理收回目光,转身进了书房。   直到书房传来说话声,时野才从冷藏室出来,手里莫名其妙拿着两把葱,被他随手塞进了冰箱。   林诚素一工作就失去了时间意识,这点时野比任何人都清楚,日头西沉,他一直在客厅坐到傍晚,书房门才再次打开。   先是助理,小姑娘抬头看到昏暗的客厅里,沙发上突然多出个黑黢黢的人影,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时野忙起身过去打开灯。   书房里随即传出急促的脚步声,林诚素听到动静从办公桌后起身冲出来,看到时野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松了口气后皱眉看向助理,“喊什么?”   “对不起林总,但他,他坐在那里不开灯——”助理吓得不轻,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是我的错,忘了开灯。”时野朝这位助理笑笑,恍惚想起林诚素以前那位助理唐菲,“抱歉啊,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助理赶紧摆摆手,“那林总我先走了。”   林诚素嗯了一声,像是被提醒,转头扫了眼冷冷清清的客厅,电视机和游戏机都关着,茶几上一个陌生物件都没有,时野连外套都还穿着。   助理走后,林诚素一言不发地回书房继续工作,关上门,砰一声,惹得时野抬头看过去。   一只手在大腿上搓搓,他低下头,又对着面前的地毯发起了呆。   过了不知多久,书房门突然打开,林诚素从里面出来,在时野的注视中进厨房绕了一圈,然后丢下一句我去洗澡,直接走进了主卧。   时野哦了一声,下一秒,主卧那里传来关门声,他猛地想起医生的叮嘱,赶紧起身过去。   站在浴室门口犹豫片刻,时野敲了敲门,“林诚素,你小心伤口,纱布千万别碰到水。”   话音落下,浴室门从里面打开,升腾的水汽卷着水声溢出门缝,还有林诚素平淡的声音,“进来帮我包一下伤口。”   时野推开门,看到水雾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背对着他,衬衫脱了一半,挂在一侧肩头,露出后背清晰的蝴蝶骨。   林诚素回头看过来,湿润的眼尾被热气熏得微红,“那里有保鲜膜。”   时野转开脸,看到了摆在洗漱台边的绿色盒子。   他清了清嗓子,走进去刚要拿起来,又听见林诚素问,“这里这么热,还穿外套?”   “……”时野低头看看自己,顺手把外套脱了,轻轻放到一边的架子上。   林诚素看了眼架子上的外套,把头拧回去,背对他一动不动。   一片薄薄的保鲜膜在时野手里仿佛拥有了向往自由的灵魂,飘来荡去就是不肯配合工作,水声中浴室温度渐渐升高,林诚素抻着手臂,久了有些支撑不住,忍不住抬眸看他。   时野皱着眉,一副要和保鲜膜拼命的架势,忽的,一只手落到肩上,林诚素看着一旁,浓密的睫毛在水雾中轻颤。   “手都酸了。”   隔着薄薄一层T恤,掌心柔软的触感无比清晰,也无比熟悉,时野抓着保鲜膜伸手过去,掌心依附着,缠一圈,再缠一圈,搅得水汽在空中翻卷缠绵。   刺啦一声,他撕开保鲜膜,看到林诚素的睫毛也跟着一颤。   “好了。”他后退一步。   林诚素的脸掩在雾色中,湿润的唇上留着一排淡淡的齿痕,“谢谢。”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满身大汗,时野收起盒子,转身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离开主卧,大步穿过客厅,他走进厨房,把盒子往料理台上一丢,一把拉开冷藏室的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林诚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怀里抱着时野的外套,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后打开衣柜塞到了最里面。   主卧里不见人,他擦着头发出去客厅,看见时野坐在沙发上,兜里的手机钥匙都摆在茶几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在看电视。   听见动静,时野抬起头,蓦然对视,林诚素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洗过澡的脸颊湿润泛红,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额前,一滴水珠挂在尖尖上摇摇欲坠,印在朦胧的眼底透出几分迷离。   他似乎心情不错,擦着头发走过来,“在看什么?”   时野突然很想再回冷藏室里待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新闻。”   结果人家一屁股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遥控器落在掌心拍了拍,时野问他,“饿吗?”   林诚素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藏在发丝后的眼神有些抗拒,“不太饿。”   时野点点头,“那晚点再吃。”   电视上放着时事新闻,时野看看他,动动手指,调到了财经频道。   下一秒,林诚素的眼神果然变得专注起来,像是无精打采啃着青菜叶的兔子看到水灵灵的胡萝卜,两只眼睛唰地一亮。   时野无声笑了笑,放下遥控器前顺手把音量调大了些。   晚上八点,觉得该吃晚餐了,时野从手机上抬头,看到林诚素靠在那里居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明明前一秒还在认真看股市分析,怎么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时野关掉电视起身过去,“林诚素?”   估计是沙发上睡得不太舒服,林诚素在睡梦中眉头紧锁,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回应,鼻息间呼出一声疲惫的轻哼。   “林诚素?”时野轻声叫他,“回卧室去睡。”   林诚素将脸偏到另一边,受伤的左臂在沙发靠背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时野见状赶紧将他的肩膀摁住,抬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他弯下腰,将手臂伸进林诚素膝弯,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起来。   比三年前轻了那么多。时野收拢手指,林诚素脑袋一歪,软软地滑进了他的怀里。   抱着人快步走进卧室,时野将人放到床上,正准备起身帮他盖被子,林诚素却突然猛地蜷缩起来。   可能是手臂上的伤口太痛,他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进而发出一声即将窒息般的闷哼,一只手无意识地攀上时野的脖子,紧紧搂住后不动了。   可这样子又有点像是在做噩梦,时野满脸惊愕地看着林诚素,那梦里仿佛失去了什么,而他又在竭力找寻什么,如此被他珍视,让他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肯松手,连泛白的指关节都在隐隐颤抖。   “不——”   “不要——”   伤口尖锐的刺痛仿佛密集的电流席卷全身,林诚素在噩梦中剧烈挣扎,幽灵般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是谁?!”   “他——”林诚素眼角湿润,“不,不想,忘——”   然而刺眼的强光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成灰烬逐渐湮灭在泪光中,林诚素看着这一幕,毫无血色的嘴唇在悲伤中抖动,“不要走——”   “不要走——”   冷汗渗出额角,被时野迅速用掌心抹去。   “不走,林诚素,我不走。”一只手拍打着林诚素僵硬潮湿的背脊,时野眼眶发烫,低声安抚着,侧身躺了下去,“我陪着你——”   时野将人抱紧,感受到他虚弱的心跳,“我陪着你。”   寂静的深夜,两片滚烫的胸膛紧紧相贴,如三年前对他做出的承诺,时野用尽全力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林诚素,我陪着你。”   这声音穿过黑暗无度的光阴落入耳中,就像是倦鸟寻到了归巢,怀里的人瞬间变得平静,林诚素眼眶含泪,将自己蜷缩进他怀中,充满眷恋地再也不肯离去。 第75章   清晨。   高架桥盘踞的视野尽头,第一抹晨辉穿透浅灰色云层照向大地。   十六层公寓内寂静无声,卧室窗帘大敞,晨辉铺满地面,沿着柔软的地毯悄悄向床边蔓延。   床边垂落一只手,小麦肤色,骨节分明,半陷在床褥里连着一截肌肉精悍的手臂。   深凹的腰线在清浅的呼吸声中起伏,在阳光爬上枕头的瞬间被那只手拢住,用力往深处搂了搂。   掌心揉着,紧贴着勾曲的背脊往上,一寸一寸,揉得腰肢都软了,一路揉到肩上,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时野唇角微微扬起,习惯性地用手为他挡住了窗外照入的阳光。   林诚素将脸埋进时野颈窝,熟练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又蜷缩着不动了。   今天周几来着?   时野半梦半醒地想,好像是周四。   周四……隔壁那家幼儿园没开门?几点了?闹铃没响,是不是还早着?   嗯,肯定还早着。他睡得浑身舒坦,搂着林诚素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用下巴轻轻磨蹭人家额前柔软的发丝。   早晨新长出的胡渣发出沙沙声,时野低头轻笑,听见林诚素在怀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行行行,不弄你了。赶紧揉揉他的背,把人揉软乎了,时野把手臂往那把细腰上一搂,抱住人继续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醒了,柔软的掌心轻轻覆在手背上,抓住了他那只遮挡阳光的手。   时野才刚睡着,又被吵醒,没什么脾气地哼了一声,开口说话的声音慵懒沙哑,“还早,闹铃还没响。”   卧室里一片寂静,怀里的人一声不吭,清浅的呼吸却渐渐乱了,喷洒在锁骨,惹得他有些痒。   知道林诚素这位大老板其实和所有社畜一样,最讨厌一大早去公司开会,时野忍不住低声轻笑,故意逗他,“今天几点去公司?”   林诚素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抓着时野的手,缓缓抬起了头。   冒着淡青色胡渣的下巴,线条性感的唇,高挺的鼻梁,时野闭着眼睛,英俊凌厉的眉眼在晨辉中变得朦胧,分明在温柔地笑,然后哑声问他几点上班。   热气瞬间从脸颊散发出来,手掌抵着时野结实的胸膛,林诚素拢着水雾的眼眸渐渐泛红。   为什么这一幕会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甚至热泪盈眶的感觉?   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回应,时野纳闷地挑眉,低下头,像在摸索,高挺的鼻尖擦过滑腻的肌肤,若即若离地在林诚素脸颊上触碰。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那双湿润的眼眸近在咫尺,时野眉眼怔忪,忍不住勾唇,用掌心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   温热的呼吸同他缱绻纠缠,这张面庞笼在晨辉朦胧的光晕中,和梦里的何其相似。   粗糙的指腹在那张脸上珍惜地揉着,慢慢滑落,落在唇角,意犹未尽地摩挲。   林诚素的身体颤抖起来,时野情不自禁靠近过去,和他额头相贴,“林诚素,早上好。”   摆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响起。   陌生的铃声骤然穿透寂静的卧室,撕开了眼前恍然如梦的现实。   时野猛地惊醒,林诚素将他看着,脸颊上掌心给予的温暖骤然消失,他看着时野向后退去,退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背对自己坐了起来。   他贪恋地迅速探出指尖,谁知却和一片衣角错失。   指尖落回到身前蜷缩,林诚素不禁失落垂眸。   我怎么睡着了?   “对不起。”时野躬身坐在床边,低头懊恼地揉搓眉心,“你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你抱进来,你伤口疼,睡得很不踏实,又好像在做噩梦——”   所以就抱着人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还一大早搂着又是亲又是摸又是蹭的?越解释越混乱,时野心烦气躁,听见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索性起身,随即被一只手从后面猛地攥住了手腕。   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开口轻声叫他,“时野。”   时野立在那里,身影仿佛凝固住,林诚素慢慢起身,柔软的指腹收拢,感受他手腕内侧蓬勃的心跳,“我还有话没说。”   这下时野不得不回头,目光随即一怔。   林诚素白皙的脸颊在晨辉中泛着醉人的红晕,一抹乌黑发丝勾在湿润的唇角,睡衣领口歪在一侧,露出一片雪白肩膀,看着他,有些害羞地微微一笑。   在他蓦然失神的注视中,林诚素垂眸,感觉脸颊热得发烫。   “早上好。”   .   “欸副队,今天来啦?”沈清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用力咽下嘴里的肉包子,“刚好,政务科那边让你填份材料,今天下班之前交过去哦!”   时野清了清嗓子,走过去从她桌上顺了包零食,拆开边走边吃,“在哪里?”   “我放你桌上了。”沈清悦趴在椅背上看着他,“ 林诚素他怎么样了?”   听见这个名字,时野的背影有些微妙地僵了一下,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笔开始填桌上的材料,“没什么,在家养伤。”   “伤得很严重吗?”张岩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会儿抬起头问。   想起昨天在医院看到的伤口,时野皱起眉,“伤口很深,估计要仔细养一段时间。”   闻言,沈清悦和张岩叹了口气,“幸好当时没伤到要害。”   一个身影走进办公室,被张岩眼疾手快拉住,“时野来了!”   “你来了?”刘畅看他真的在,脚步一拐过去,把手里的文件往他面前一塞,“网监部发来的,查到了那几条视频发布的ip地址所在地,是几家没注册的黑网吧,查监控的话肯定是不可能了,我让分局那边从周围的道路监控下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时野拿起文件翻看,“这些人还挺警惕,用的都是新账号。”   刘畅点头,“是的,所以说登陆ip地址只有那一个,如果真的只是些粉丝——”   沈清悦和他异口同声,“那绝对是真爱。”   “林诚素这段时间不去公司,在家里待着应该很安全,但还是要尽快把这几个人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时野合上文件,一抬眼,“……干什么?”   沈清悦滑着椅子过去,心想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儿多看几眼,她手指在脸上画了几道圈,“副队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时野,“……”   “啊?你抹脸油了?”张岩从旁边探头。   时野绷着脸,把他的大脸盘子推开,“大男人抹什么脸油?”   “你都三十了,不会告诉我你从来不抹脸吧?”沈清悦震惊,“你这样老得很快的!!”   你~这~样~老~得~很~快~的~~~~   时野,“……”   “欸,我就说有问题吧!”沈清悦尖叫一声指着他,“你们看,他摸脸了!”   一群刑警抱起手臂盯着他,眼神虎视眈眈地,“肯定有问题!”   懒得搭理这群人,时野猛地起身,伸手想拿烟灰缸,手指一碰又缩回去,快步出了办公室。   “干嘛去?”刘畅笑着问,“你逃什么逃?”   走廊里,时野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这张脸。   “……”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糙。   ——晨辉的光晕中,眼前这张白皙的面庞透出淡淡的粉,吹弹可破,比蜜桃还水灵——   几年不见,保养得这么好。他黑着脸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哐哐哐一口气给自己买了三瓶维c百分百果汁。   .   “下个月的晚宴是你回国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刚好给新品发布会造一下势,程玉昨晚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安排的仪式?”   身为世纪旋瑞前任总裁的林诚素,神秘消失近半年后在英国创办X-mxin游戏公司,三年后回国开始大举进军国内市场,无论各位看客抱有何种眼神,下个月的晚宴势必会在业内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办公桌后,林诚素正伏案工作,对着电话语气漫不经心,“她怎么不来问我,她不是最喜欢折腾这些?”   电话那头,邢露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看了一眼,床上那一团睡得天昏地暗,“累到了,”她关上门回到客厅,“你那个工作量,一般人承受得住吗?”   林诚素笑了一下,“可以,我想一想,到时候再和你们讨论。礼服设计师约了下午几点?”   “三点,别忘了。”邢露回完又问,“你伤口怎么样了?昨晚睡觉的时候疼吗?”   闻言,林诚素不禁又想起今天早上。   当然是疼的,但现在细密的刺痛中多了一份缱绻,连想一想都心口荡漾,有种微妙的刺激感。   办公桌后,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好多了。”   邢露哦了一声,“难怪刚刚一接电话,我听你语气就感觉你心情不错,但你下午试礼服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点啊。”   林诚素靠在椅背上,目光凝在一处出神,想起早上时野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知道了。”   收回思绪,他眸色一凛,“那个余小文查得怎么样了?”   “派去的人一直盯着,暂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很快,邢露的语气变得有些疑惑,“只是有一点挺奇怪的,他这段时间经常出入一些酒吧和会所,不过看上去又好像只是和朋友见面叙旧而已。”   林诚素皱起眉,隐隐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酒吧和会所?”   余小文就是从会所里出来的,他现在急于摆脱以前的生活,怎么会和朋友约在那种地方见面?   “我知道了,让他们再盯紧点。”林诚素吩咐。   邢露,“明白。”   “还有,”挂电话前,林诚素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手机背面,他有些不寻常地清了清嗓子,“那个,之前拍到过的那个警察,最近还有去找余小文吗?”   过了几秒,邢露才沉声回道,“这段时间没拍到过有人去他家,怎么了?”   林诚素抿唇,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点点头敷衍过去,“没什么,随便问问。” 第76章   下午三点,设计师带着做好的礼服上门进行晚宴前最后一次尺寸校对。   设计师名叫Kaven,是以前程玉在英国留学时结交的好友,大名鼎鼎圣马丁艺术学院毕业,能力很强就是嘴有点碎,林诚素一般将他的声音当做耳旁风。   回国后这段时间他一直醉心于工作,自从搬回这里还没仔细收拾过房子,林诚素带着Kaven走进更衣室,一踏进去,里面一股沉沉的樟脑丸味,熏得两个人直接倒退一步逃了出来。   林诚素屏住呼吸,冲回去飞快打开了所有窗户。   “哎哟喂,Nathan,你这是多久没进来更衣室了?”Nathan是林诚素的英文名,Kaven忍不住问。   他把礼服小心翼翼挂到一边,用手在周围扇了扇,小声嘀咕道,“别给我熏坏了。”   “抱歉,回国后一直没仔细打理过这里。”林诚素又过去打开了空气净化器。   “也对,这些衣服都好过时了的。”Kaven一脸嫌弃地环顾四周。   “……”林诚素脱下外套,只留一件单衣在身上,窗户开着,冷风一吹不禁皱起眉,“开始吧。”   Kaven从防尘袋里小心翼翼拿出做好的礼服,满意地自我欣赏了片刻,轻轻翻过来给他展示,“好看吧?”   他的手艺确实没得挑,不然林诚素也不会送程玉这个人情,“不错。”   Kaven喜滋滋地把衣架挂回去,手指一点命令他,“都脱了。”   “……”   见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林诚素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开始脱衣服。   Kaven撇撇嘴,心想两个零你还避讳什么呀,他无聊地四处打量,忽然咦了一声,走到角落,拿起挂在那里的一套礼服。   “这套礼服是谁设计的?”他的语气颇为惺惺相惜,小心翼翼抚摸着礼服上的面料,“做工真好,感觉风格有点眼熟,是不是Boulevantine的手艺啊??”   “肯定是,天呐,他很难约的!!”   林诚素穿上裤子和衬衫,一边系袖扣一边转身看过去,“什么?”   看到Kaven手里陌生的礼服,他顿时一怔。   “问你呢?”见他不说话,Kaven回头,发现他目光怔怔的,说不出的恍惚茫然。   想起程玉提起过的事,他哦了一声,直言不讳道,“对了,你失忆了。”   林诚素看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开。   他确实失忆了,所有记忆被一只粗暴的手强行揉碎,化成斑驳的碎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一旁,Kaven捧着那套礼服疑惑,“这套礼服不是你的吧?”   林诚素再次看过去,盯着他手里那套陌生的礼服,Kaven走过来,放到他身上比划,“长度都不对,那人应该比你高不少呢。”   他家的更衣室,怎么会出现别人的礼服?   林诚素垂眸,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画面,陡然间一阵尖锐的刺痛刺穿头颅,他闷哼一声,有些痛苦地弯下腰。   “你怎么了?”Kaven惊讶地看着他,赶紧把礼服挂回去,“Nathan,我胆小,你可千万别吓我!”   看他疼得说不出话,Kaven掏出手机要给程玉打电话,林诚素伸手拦住,开口时声音沙哑,气息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没事,老毛病了。”   Kaven放下手机,跑去给他拿纸巾,“你确定?”   林诚素用掌心揉了揉太阳穴,接过纸巾擦拭额头上的冷汗,“量尺寸吧,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   Kaven打量着他的脸色,“哦。”   “转过去,”Kaven一边量着腰围一边喋喋不休,“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赶紧吃胖点,我这套礼服得撑起来才好看!”   林诚素依言照做,视线落在角落挂着的那套礼服上。   更衣室的顶灯照在上面,将礼服表面的顶级缎面折射出丰润的光泽。   “举起手臂。”Kaven催促道。   可能是之前邢露派人把从英国寄回的那些东西放过来的时候,那些人不知道把谁的衣服和他的弄混了。   林诚素收回疑惑的目光,按照Kaven的指示,像个木偶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臂。   Kaven走后,林诚素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完了一场视讯会议。   傍晚,余晖如粘稠的蜜浸润室内温暖的空气,寂静的书房,他靠在椅背上,面朝窗外,闭着眼睛享受阳光。   察觉到自己失忆的这几年,他想尽办法试图将记忆深处那些凌乱的片段重新拼凑起来,然而惨无人道的折磨早已侵蚀透了这具身体,伴随着那些锥心刺骨的痛苦,让他难以承受一次又一次摧枯拉朽般的自救,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只在一个又一个被噩梦唤醒的深夜茫然徘徊,就像潜意识里那个自己无法挣脱记忆的枷锁。   他安慰自己那些记忆或许并不重要,但如果不重要,为何他总感到怅然若失,以至于每个深夜都惶惶难以入眠?   和煦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林诚素怕自己又睡着,睁开眼睛,拿起了摆在桌上的手机。   后背上那只手掌紧贴的触感依旧清晰,一寸一寸,沿着脊椎向上揉。   林诚素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尾椎慢慢攀升至头顶,让他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仅仅只是回忆已经让他舒服得浑身筋骨都松散,片刻后,林诚素脸颊微妙地红着,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和时野的聊天框。   早上走得那么匆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想,他退出软件,再次拨通了邢露的手机号码。   将填好的材料交到政务科,时野边朝市局大门走,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林诚素住的那个小区安保严格,他在家应该很安全。   这样想着,他放下手机,站在市局门口,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下班回家了?”保安的声音。   指尖夹着烟,时野回头,冲保安大哥含糊地应了一声。   直到一根烟抽完,他碾熄烟头丢进垃圾桶,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林诚素家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林诚素家小区门口,时野下车,走到小区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那个手臂,自己做饭估计够呛。   时野坐在那里,低头来回揉搓眉心。   叫外卖的话,会不会太油腻了?好的餐厅得提前预约吧,他忙起来从不看时间,能记得给自己订餐吗?   他现在那个助理看着也不怎么稳重——   时野掏出手机,对着林诚素的对话框开始输入。   【你在干什么?】   删掉。   【还好吗?】   删掉。   【我下班了】   删掉!!   来来回回几次,时野干脆乱打一气,手指噼里啪啦摁着屏幕。   【饿不饿?】   【晚上想吃什么?】   【忙完了吗?】   【小心伤口,别碰水】   【想你了】   看着输入框里这三个字,时野捧着手机叹了口气。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   【林诚素: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野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看,手指一抖,直接点击了发送。   【想你了】   时野,“…………”   书房里,林诚素看着自己手机,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脸颊已经不是微妙地红了,是倏然间热得滚烫,他咕咚咽了口口水,看着时野直白的回复,一下子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下一秒,时野火速撤回了这条消息。   然后一口气给他发了快有二十个表情包。   林诚素,“……”   【时野:发错了】   长椅上,时野一只手抓着头发,差点把自己薅秃了。   林诚素没想放过他:【发错了什么?】   时野,“……”   【哦,没什么】   林诚素反手甩过来一张截图。   【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你了         】   时野“…………”你这手速未免有点过于快了。   林诚素:【所以是发错了?】   语气莫名有种质问的意味。   时野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没发错,我的意思是,是发给你的,只是打错了,刚刚在看旧案文档,我想说吓尿了】   林诚素被哄顺了毛:【能让时警官吓尿了,那案情一定非常毛骨悚然】   劫后余生地泪奔,时野抹了把脸:【吃饭了吗?】   几乎同一时间,林诚素:【换药的护士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下一秒,在小区门前暗戳戳围观了半天的保安便看着路边这位有点古怪又有点眼熟的帅哥猛地从长椅边起身,顶着一头鸟窝样的发型,飞快朝这边跑了过来。   时野冲出电梯,直接和坐在沙发上的林诚素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不在书房?”他刹住脚步,低头到处找拖鞋穿。   林诚素的目光如影随形,时野换好鞋,抬头迎上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明知故问,“怎么了?”   林诚素微笑,“想看看时警官吓尿了是什么样子。”   时野,“……”   就说这人失忆后半点没以前可爱,早上的时候肯定是错觉!   错觉!   “你伤口感觉怎么样?”时野木着脸走过去。   林诚素看向自己左臂,“下午的时候设计师来量尺寸,好像有点碰到了。”   话音落下,门口那个身影已经闪现到跟前,时野弯下腰,看着他手臂上厚厚一层纱布,“怎么碰到的?现在还疼吗?”   时野英俊的侧脸印在窗外斑斓的夜色中,眉心处深刻,担忧的视线在他伤口附近流连,林诚素的眼里印着光和他的侧脸,半晌,轻声问他,“来得这么快,既然到了,为什么不上来?”   时野却收回目光,在林诚素失望的眼神中起身和他拉开距离,转身朝厨房走去,“我去拿药箱帮你换药。”   “你们警校里还学这个?”   寂静的客厅,林诚素伸着手臂,手掌搭在时野肩上,看着他小心翼翼解开纱布,动作熟练又自然。   时野点头敷衍过去,“警校什么都教。”   在西城刀头舔血的那几年,胸口,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难以磨灭的疤痕,其实他如今自己想起也恍惚,“别看。”他用手背轻轻把林诚素的脸转过去。   林诚素听话地歪着脑袋,夕阳余晖笼罩住他们的身影,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墙上自己和时野恍若依偎的倒影。   时野怕他疼,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你刚刚说设计师?什么设计师?”   林诚素解释,“下个月公司要举办一场晚宴,我定做了一套礼服,设计师今天送过来,”说到这里,他看向时野,“做得很好看。”   时野和他错开视线,手上动作却乱了一瞬,“哦。”   “晚宴,”林诚素捕捉到他刹那间的慌乱,低下头,修长的颈部在夕阳下线条柔和,“应该算是出门吧,时警官?”   时野将骤然失控的心跳吞咽着强行压回到胸腔,故作茫然地应了一声,问,“一会儿想吃什么?”   林诚素抿了抿唇,将脸转到了另一边。   做好晚餐,时野走出厨房,客厅里寻不到人,看见书房里亮着灯,于是抬脚走过去。   林诚素修长的身影倚着办公桌,正望着窗外发呆,时野站在门口,有些疑惑叫他,“林诚素?”   额角丝丝抽痛,林诚素听见他的声音,倏地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   时野走进去,看到灯光下他尤为苍白的侧脸,于是快步绕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今晚总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林诚素低头按揉额角,紧皱的眉心布满冷汗,“有点头疼。”   “怎么老是头疼?”时野不禁抬手,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碰,居然一片冰凉。   “老毛病了,在英国的时候就有了。”林诚素抬头看过来。   难道是车祸后遗症?四目相对,时野想起那场让他重伤不起的车祸,依然一阵后怕。   当时痛吗?害怕吗?太多话语堵截在胸口,想问却不能问,眼里复杂的情绪百转千回,时野重重阖上眼眸,紧跟着,肩膀一沉,林诚素偏头倚住,将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让我靠一会儿。”林诚素看着窗上的倒影。   禹城的夜,绚烂的光斑散开重重光圈,像一团团迷雾,包裹住他们的身影,时野高大挺拔的背影仿佛一堵厚实坚固的墙,伫立在他的身前。   “在英国的每一天,我都很想回国。”他说。   那身影偏头,时野垂敛的眼眸深处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   思绪剥离出当下,林诚素的眸光渐渐冰冷。   为了那些被绝望和痛苦充斥的夜晚,为了自己曾经被日夜鞭挞的尊严,为了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为了复仇。   但在内心深处,在那些迷失的,被痛苦磋磨成灰烬的记忆中,他也在拼命地寻找着什么。   林诚素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在这里,就在这座城市,他遗失了一件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一定要找回来。   “我,”林诚素神情茫然,呢喃着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   最后,林诚素竟然就这样睡着了,靠在时野结实的肩膀,呼吸绵长,睡得香甜安稳。   时野凝视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在他从桌边滑落的瞬间,弯下腰将人抱进了怀中。   .   叮铃。   “靠,找死啊?!”   门上的小铃铛轻轻晃动,一只手推开破旧的铁门,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紧随沉闷的脚步声从门缝飘入。   哗啦!   隔壁苍蝇小馆,门前扑开一大摊馊水,老板娘一脸泼辣相,用力把桶里的菜叶子抖出去,直起腰开始和对面杂货铺里的男人对骂。   傍晚,挤满违章建筑的羊肠小巷,道路两边陈旧的招牌上印满颜色广告,刺啦一声,斜对面一家发廊亮起粉色灯牌。   生锈的铁门轻轻摇晃着碰上,稍稍隔绝了外面尖锐的咒骂声,小旅馆老板窝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嫌吵,皱着眉眼都不睁,“有身份证20,没身份证240。”   脚步声从远及近,一拖一顿,路过柜台,朝着楼梯的方向过去。   老板眯开一道眼缝看过去。   哦,又是那个怪人。   住了一个星期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房间里干什么,搞得隔壁那个洗头店的女人天天过来,进门就破口大骂他这旅店闹鬼,要赔什么精神损失费。   嘴皮子无声骂骂咧咧,老板哼唧着闭上眼睛,抱着怀里的汤婆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沉闷的脚步声沿着逼仄阴暗的楼梯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堆满杂物的拐角,楼下布满油污的柜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堆零零散散的人民币,加在一起,刚好二百四十元。   --------------------   那个人找过来了。 第77章   凌晨,整座城市还在沉睡,城中村破旧的街巷,晃动的车轮碾过地上一摊馊水。   路边几个工人蹲着吃早饭,眼皮也不抬,熟练地动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老板,来包烟!”   自行车一拐,刹在对面杂货铺前,男人甩了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到柜台上。   “没零钱啊!”   老板随手抽了根棒棒糖丢过去。   “没零钱,没零钱,天天没零钱。”男人揣上烟和糖,骑着车骂骂咧咧地走了。   哐啷一声,斜对面那扇破门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那几个工人端着碗看过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大冬天零下三度,豹纹外套下面两条肉乎乎的大腿包裹着质地粗糙的黑丝。   女人一脚踢开隔壁小旅馆的门,抬手一指眼角,进门就破口大骂。   “我跟你讲,这两个礼拜睡不好,你知道我老了多少伐?眼角皱纹都出来了!”   “一到晚上就呜呜的,你他妈这地方住了鬼啊!”   女人一巴掌拍在油腻腻的柜台上。   也不照照镜子,你眼角那堆纹是他妈这两个礼拜长出来的嘛?!小旅馆老板腹诽着,缩在柜台后面抱着汤婆子,表情不甚其烦,“那么你自己上去找人家好咯!”   “你当我不敢啊?!”女人白眼一翻,说着就要气势汹汹地上楼寻人吵架。   咚。   一抬头,掉了漆的红色高跟鞋停在第一节楼梯。   楼梯阴暗逼仄的拐角,一道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紧跟着,逆光中,一道身影居高临下,出现在那里。   女人当即怂了,后退一步,有点紧张地缩回脖子。   男人戴着帽子口罩,叫人看不清面目,缓缓下楼来,脚步一拖一顿,走到楼下,似是朝墙边撇了一眼,女人莫名头皮一凉,索性将整个人背了过去。   小旅馆老板在心里冷笑,幸灾乐祸睨着女人那张吃瘪的脸,扬声问那人,“今晚还住不住?十二点以后押金不退的啊!”   男人一言不发,手里拎着只破旧塑料袋,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看看,人家不住了!快点滚,天天来吵,烦死了!”老板靠回去。   “谁烦啊,我才烦!”等人一走,女人又凶狠起来,胸脯一挺,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什么,和老板拉扯几句,仰着脑袋趾高气昂地走了。   在手机上看完一集电视剧,老板顺手从柜台后面拎起拖把和水桶,踩着楼梯上去收拾房间。   “天天在里面弄什么东西——”他也好奇,进门前先探头。   简陋的一间房,潮湿的墙角斑驳发霉,中间放着一张小床和木桌,是里面唯二两件家具。   老板拎着桶进去,打量脚下咯吱作响的旧地板,忍不住嘀咕,“没弄什么嘛。”   “死女人,啰里吧嗦一天天——”骂骂咧咧地把床单被罩铺平,老板走进浴室,打算接点水把地板拖一拖。   积了不知道多少年污垢,现在踩上去都有点粘鞋底。   浴室里同样没什么变化,墙角淋浴头有些漏水,声音滴滴答答。   老板从地上捡起一根塑胶管,插在水龙头上,一边往桶里装水一边墩拖把,想起刚才看的电视剧,于是眼神迷离地唱,“笑你我枉花光心机,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深情的破罗嗓子响彻浴室,老板陶醉于这天然的音效,忽的,卖力墩拖把的手动作一顿,男人百无聊赖的瞳孔深处微微一颤,视线朝着洗脸台的漏水口慢慢倾斜过去。   拖把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老板一脸疑惑地探头,伸出两根手指,伸进漏水口,从里面夹出一块粉色半透明物质,晃晃悠悠的,还有点粘。   什么东西?   下一秒,浴室里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老板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只手在裤腿上拼命地蹭,刺骨的寒意顷刻间爬满全身。   洗脸台上,那块半透明的粉色组织物搭在边缘,仔细看,居然像极了人类的半片嘴唇。   .   叮——!   时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机关掉了闹铃。   差点睡着了。   他惊魂未定地吁了口气,低头看向怀中。   凌晨五点,窗帘缝隙透出狭长夜景,黑沉的天幕裹满繁星,林诚素窝在他怀里,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完全没有被刚才乍然响起的闹铃吵到丝毫。   就着客厅那边微弱的光线,时野将人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将已经酸麻的手臂从他颈窝下面抽了出来。   他朝床边悄声退去,T恤下摆一紧,低头看去,发现被林诚素一只手攥着,又小心翼翼扯出来。   坐在床边,时野弓着背,有些疲惫地用掌心搓了搓脸。   这个时间去局里太早,在客厅干坐着又无聊,时野想了想,想起了那天某人喝粥时苦大仇深怨气冲天的样子——   低头喝一口,被蹭得湿润的嘴唇艰难地一抿,把清汤寡水的粥咽下去,然后用勺子杵着下巴尖,抬眸幽怨地看他。   黑暗中,时野忍不住轻笑,回头将那某人看了看,伸手为他掖实被角,起身走出了卧室。   时野知道林诚素爱吃辣,以前早餐最爱的就是他家小区街对面那家早餐店里的红油抄手。   凌晨六点不到,天色蒙昧,菜市场已经热闹起来,门口送货的小车接连不断。   这个点连隔壁小公园晨运的老头老太都还没起,早餐店老板打着哈气,支起卷帘门,想不到冷不丁地,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立在门前。   “哟,帅哥是你啊?”她用力眨了眨惺忪的眼,将人认出来,老熟客了,从以前还在那个小区门口的时候就经常光顾,一直跟到了菜市场这儿。   老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今天这么早?”   时野点点头,“老板,麻烦一份红油抄手,少点辣。”   “不麻烦,不过你得稍微等等啊,我这儿都还没起锅呢!”老板笑着忙碌起来。   “没事。”时野看了眼时间,站到一边耐心地等。   林诚素早上醒来,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愣了许久。   记忆有些模糊,而后才随着人慢慢清醒恢复过来。   他昨天在书房靠着时野睡着了。   所以是他把我抱过来的?   林诚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居家服,还是昨天那套,又去看旁边的枕头,好像没有睡过的痕迹。   手指在另一边的床单上来回摩挲,寻找着想要的温度,片刻后,他掀开被子起身,走过去推开卧室门,视线径直落向沙发。   沙发上三只靠垫整整齐齐,茶几上也没有手机钥匙,人根本就不在。   “时野?”林诚素叫了一声,一大早在寂静的公寓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站在偌大的客厅,心口空落落的。   他愣了片刻,跑回卧室找到手机,开始对着和时野的聊天框飞快打字。   一大早去哪里了?   还没发送,电梯那边传来动静,一个熟悉的身影进门,看到他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惊讶,“你已经起了?”   林诚素抓着手机扭头,看他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风尘仆仆,手里还拎着一只塑料袋子。   “你去哪儿了?”林诚素问。   时野哦了一声,低头穿鞋,漫不经心地解释,“我局里临时有事,昨晚回去了一趟,”他把袋子放到餐桌上,“顺便在警局附近给你带了份早餐。”   林诚素走过去,看他打开系得牢牢的袋子,一股红油味的热辣香气随之飘散出来。   余光里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野把碗拿出来放到桌上,幸亏他袋子扎得紧,一路过来还热乎着,“放得不多,应该不影响伤口恢复。”他低声说。   林诚素坐到桌边,捧起面前的碗看了看,接过筷子夹起里面一只红肉抄手,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   耷拉了几天的兔耳朵飘在半空开心地呼扇呼扇,时野看着,忍不住勾唇,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唇角沾染了辣油,被林诚素舌尖一勾,舔去半点,留下一半无知无觉般,他低头用筷子捣着碗里色泽诱人的馄饨。   半晌,那只手伸过去,隔着纸巾轻轻触碰,为他擦去了唇角的红油。   .   “A股股市今日走向——”   “现在我们来到的这条美食街,位于安城的永新门北面——”   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按动遥控器,电视机画面不停跳转,时野竖着耳朵听主卧那里传来的水声。   几分钟后,美食节目结束,进入到广告时间。   时野抓着遥控器一动不动,水声停,片刻后,浴室门打开,喷涌而出的水汽中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擦着头发朝客厅这边过来。   时野猛地坐直了,坐姿堪比军训,心正无邪地看着电视上即将开播的电影预告。   “俺爱你!安红,俺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啪嗒!时野关了电视,烫手山芋一样把遥控器往茶几上一丢。   余光里,林诚素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这边。   时野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找自己的外套,“不早了,我先回——”   林诚素脱口而出,“洗澡吗?”   时野抬头,不等他给出答案,林诚素转身回卧室,“浴室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区区几步路,消失在门边的侧影,脸颊已然通红,“去洗澡。”   时野,“……”   这套大平层四五间浴室,林诚素偏把给时野准备的毛巾牙刷放在了主卧那间。   热气扑在脸上,时野站在浴室门口,浑身裹满林诚素身上沐浴露的气息,“我去那边客浴洗吧。”   林诚素站在窗边,看着窗户上时野的倒影,“要带路吗?”   “不用,我找找就行。”时野走进浴室,拿上毛巾牙刷直接去了客浴。   洗完澡,时野从浴室出去,看到林诚素坐在客厅看电视。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走过去,远远地,停在沙发后面。   “睡不着。”林诚素无聊地换着台,回头看过来。   时野绕过去,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客厅里回荡着财经频道几位主持人激烈的讨论声,余光里那个身影捧着手机,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忘乎所以,林诚素面朝电视机,窥着窥着,视线开始慢慢往下滑。   从额前湿润的刘海,滑到被水渍湿透的T恤领口,清晰的锁骨在灯光下反光,积着一小片湿漉漉的水珠。   最后,林诚素的视线流连在时野紧致健硕的胸肌上,有点挪不动了。   这么宽松的T恤都能被他穿出紧绷的效果。   林诚素抿唇,脸颊一红,艰难地将视线移回到电视上。   腰那里倒是宽松,坐着的时候衣服向前收拢,隐隐勒出一把窄腰的形状。   很有力,很持久的样子。   时野捧着手机,余光里,林诚素的身影岿然不动,突然刷的一下起立。   他抬起头,面前一阵风飘过,卷着沐浴过后温软的潮湿气,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回头,林诚素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顿了顿后向这边侧目,“你——”   “你先休息吧,我再坐会儿。”时野说完将脸转回去,低头继续看手机。   身后一直没动静,许久,传来关门声,砰地一下,带着情绪。   面前的手机屏幕倏地暗下去,时野静默片刻,慢慢仰头靠在沙发上,朝着天花板无声出了口气。 第78章   “分局那边这两天查看了那几家黑网吧附近的道路监控,发现几个可疑身影。”   电话这头一直没动静,时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笔记本电脑上的道路监控画面,漫长的寂静后,对面刘畅疑惑出声,“副队?”   话音落下,时野忽然重启,“看上去好像年纪都不大啊。”   电话那头,“……”   原来没在发呆啊。   卧室里传出动静,林诚素应该是醒了,时野让刘畅等等,起身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回来抓在掌心,用拇指堵住了收音口。   走到卧室门口,拨了拨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型,他正准备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出林诚素的说话声。   林诚素正在里面和人打电话。   又是老清早八点不到,程玉已经抱着一壶咖啡坐在林诚素办公室,眼下挂着硕大两只黑眼圈。   邢露买的早餐放在面前,她最爱的御盛兴早茶,可想起凌晨刚和英国那边开完三个小时的视讯会议,今天又有一大堆工作排队等她处理,她食难下咽。   “我要累死了林诚素,我告诉你,我和你的友谊,最多再支撑我三天,三天后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亲自去你家把你抬过来!”   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这女人的哀怨,林诚素轻笑,似在玩笑,突然说,“如果加上公司百分之1.7的股份呢?”   办公室里,程玉喝咖啡的动作一顿。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不久前无意中看到的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又或许根本不是无意?程玉挑起半边眉,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你什么意思?”   林诚素从卧室门上收回目光,扭头看向窗外,“没什么,随便哄哄你。”   过了几秒,程玉在那头哼了一声。   听到这里,时野默默转身回到沙发边坐下。   “副队?”刘畅在那边等得有些茫然。   时野回过神,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那些人看起来像是学生,你查查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学校。”   “我也觉得,”刘畅赞同道,“我已经查过了,那附近确实有几所初中,我准备去学校那里打听打听。”   “别到时候还真是几个中二粉搞的。”张岩在背景里插了一句。   “现在的孩子你简直想象不到的早熟。”沈清悦笑着说,语气颇为唏嘘,“我表姐的儿子,今年十岁,说是谈恋爱了,今年过生日要和学校里的小女朋友一起,把我表姐吓得半死!”   “啊??人家十岁都有女朋友了?咱们三十岁还单着!”张岩一听哇一声痛哭,在电话那头喊时野,想和他惺惺相惜一波,“副队,你说咱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时野沉声叮嘱刘畅,“当时目击者询问记录里写了,袭击林诚素的那个人年纪大约二十来岁,也不排除是被教唆犯案,总之先把那些孩子找到再说。”   刘畅,“明白。”   “欸副队,一个星期了吧,林诚素的伤怎么样了?”沈清悦扯着嗓子问。   时野盯着电脑屏幕,“差不多快好了。”   “哦。”她赶紧撺掇道,“那改天趁他有空,叫他一起出来吃顿饭呗!”   一群人激动地附和,“就是啊!好久不见了!”   “他还回不回英国了?”张岩着急,“回去前赶紧叫他出来一趟啊。”   这语气像是笃定了林诚素会走,寂静的客厅,时野低头看着脚下,“不知道。”   交代完这两天需要额外注意的那部分工作,卧室里,挂电话前,林诚素开口叫住程玉,“对了,你们当年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文件材料?”   助理才刚来过,程玉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山一样的文件,闻言有气无力的声音里明显提起了一丢丢兴趣,“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倒好了。   林诚素用掌心揉着太阳穴,这几天头疼的频率越来越密集,现在看东西都有些模糊,“没有。”   程玉失望地哦了一声,“没有啊,当时那种情况,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先照看你,赶紧把你送去医院咯,哪儿有心情在那里到处闲逛?”   想起当时的情形,程玉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一直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确实挺痛苦的,她想了想给林诚素出主意,“要不然你打个电话给季医生?他的催眠疗法不是据说有了新进展吗?”   季医生确实对他用过催眠疗法,但因为他当时的反应太过激烈,所以几次后以失败告终。   林诚素沉凝片刻,无声叹了口气,“再说吧。”   时野在客厅里,“接下去这个案子比较特别,暂时交给张岩和沈清悦负责,上周接连发生两起人口失踪案,昨天下午从佑安区武伊路派出所那边递到了我们这里。”   “失踪案?”张岩接过刘畅手里的电话,按了免提。   “还没定性,不过我昨晚看了下卷宗,两个案子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关联,派出所那边的人很机敏,你们两个一会儿去那附近转转,先打听一下情况。”   “好的副队!”沈清悦隔着两张桌子朝这边喊。   咔哒一声,卧室门打开,四目相对,随即皆是慌乱。   “你醒了?”林诚素有些意外地看着时野面前的电脑,没想到他都已经开始工作了。   “被局里来的电话吵醒的。先挂了,晚点回局里再说,”听见说话声,对面张岩他们吵着想和林诚素聊几句,时野匆忙挂断电话,掌心在裤腿上来回搓了几下,起身抬头看他,“你饿不饿?给你准备早餐?”   “我今天要出一趟门,”林诚素走过来,视线擦过沙发上有些凌乱的毛毯,落向茶几上的笔记本,“你要回警局?”   “你要去哪里?”时野反问。   程玉不熟悉公司业务,几头忙实在是分身乏术,林诚素刚才在电话里答应今天替她跑一趟,“去分公司,在高义区。”   “行,我陪你,”时野二话不说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送你回来再去局里。”   吃完早餐,负责来接林诚素的车已经等在小区门口,林诚素没让司机将车开进来,说是太久没出门想走走。   时野简单收拾过自己,陪着他下楼,这小区安保严格,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两个人沿着安静的道路往前走,早上的阳光晒在身上,时野双手揣兜,刻意放慢了脚步,余光里,林诚素也很享受,嘴角难得有淡淡的笑意。   出了小区门,时野瞬间变得警惕,换到林诚素身后,边走边留意四周的环境。   “林总。”司机要过来开门,时野已经伸手拉开车门,“小心。”   林诚素坐到里面,小心翼翼挪了挪,挪到左边的位置,司机坐进驾驶座,见状透过后视镜有些意外地看了后排一眼。   时野弯下腰钻进车内,伸手抓住安全带,帮林诚素扣住。   “有没有碰到?”他低声问。   林诚素摇摇头,抬头看他,时野同他错开视线,指尖勾住安全带扯了扯,确定没压到伤口,随即从右侧退出去,顺手关上了车门。   几秒后,车身再次晃动,时野坐进了前面的副驾驶座。   一时间车厢内寂静无声,气氛莫名有些古怪,司机迟疑地将车开上马路,忽然,耳侧传来嗡嗡声,中间的遮挡板被林总升了起来。   司机,“……?”   三个小时后,林诚素婉拒了分公司负责人热情的午餐邀请,开完会直接回家,叮嘱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   到了小区门口,时野下车帮他开门,手一伸,车门已经呼拉一下从里面打开。   林诚素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门口走去。   时野一愣,关上门跟上去。   林诚素在前面越走越快。   冷冽的风挂过面庞,在他雪白的面目上覆上一层寒霜。   最开始是谁先肆意妄为?又是谁先开的这个口?这几天他想来想去,无论如何还是气不过。   于是林诚素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过去,中午的大街上,什么体面,什么礼仪规矩,通通被抛之脑后,他现在只想和这人不顾一切地大吵一架,再狠狠地踹上几脚!   谁知一回头,时野突然冲过来,一把将自己抱进了怀里。   林诚素一怔,整个人瞬间呆滞在原地。   时野抱着林诚素侧过身,回头看向身后。   当卧底那五年练就的警惕性告诉他,刚才有人在那个方向盯着这边。   他用自己的后背牢牢护住林诚素,“有人。”   林诚素愕然瞠目,随即从他的肩头看过去。   小区旁的马路,几家商铺隐在植被茂盛的绿化带后方,地上树影斑驳,随风轻盈跳动,一切都看似十分寻常。   时野如猎鹰般敏锐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去,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妙细节。   “我没有看到人。”林诚素说。   那人已经走了。眸光一闪,时野的眉心却反而皱得更紧。   看来对方的机敏程度甚至不亚于他。   “时野?”林诚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   时野神色紧绷,沉默地牵起他的手,将人半搂在怀里,带着他快步朝小区门口走去。   回到楼下,坐电梯上楼,一直到走进客厅,时野依然没有松开手。   车祸,袭击,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在脑中盘旋,再往前呢,还有那场几乎将林诚素彻底摧毁的绑架案,一次又一次形容惨烈的劫后余生,他感到的已经不是庆幸而是恐惧。   想到这里,时野回过头,一时间太多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在语塞中心肺灼烧。   喉结微动,他上前一步,一把将林诚素用力抱进了怀中。   林诚素被他抱着,感受到他胸腔内剧烈而又狂乱的心跳,先前在大街上的愤怒一扫而空,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时野,你真的——”   非常,非常的讨厌。   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眼中的情绪潮水般退去,时野吁了口气,掏出手机,看到沈清悦的名字,迅速按下接听键。   “副队,你早上提到的那两起失踪案,其中一个人找到了!”沈清悦的声音有些激动。   时野皱起眉,“然后?”   “那人今天自己一大早去武伊路派出所报了案,人马上转到我们这儿,非法囚禁!”   沈清悦清亮的嗓音在寂静的客厅无比清晰,听见非法囚禁四个字,林诚素不禁看向时野。   时野恰好低头,咫尺之遥,四目相对,林诚素指尖一颤,抬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马上回来。”时野看着他,一只手挂断了电话。   “我不在的时候别出门,有事打我电话。”他低声对林诚素说。   林诚素点点头,“你也注意安全。”   直到时野温热的掌心离开后背,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时野看着他,一步步退到电梯前,“我忙完就过来。”   林诚素眼睛一亮,“好,几点都可以。”   时野转身迈进电梯,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我等你。”   .   “蒋杰,集贸公司总经理,今天早上八点多去武伊路派出所报案,说自己被人非法囚禁了四天。”   市局二楼走廊,时野和张岩大步穿过走廊,张岩手上翻阅着刚从分局那边发来的传真。   坐在接待室里的男人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长裤,明显回家换过衣服才去派出所报的案,时野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打量这个蒋杰,“验过伤了吗?”   “来之前派出所的人带他去医院验过了,”张岩点点头,“和他说的基本一致,好在都是些皮外伤。”   这时,坐在屋内的蒋杰似有所感,抬头朝门外看过来。   十分英俊的一张面孔,只是眼角留有受伤后的淤青,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   时野隔着玻璃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将一只手放在门把上,“看来这次我们的嫌犯,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   话音落下,张岩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而他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第79章   “你好,市刑警大队,我叫时野。”   接待室内,时野笑着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你好,”蒋杰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又看向他身后的张岩。   张岩示意他请坐,“我们队长有话想问你,一些例行问询而已,你不要觉得紧张。”   闻言那位蒋杰点点头,又看了眼时野,在位置上重新坐下。   “你的家人前几天报警,说一直联系不到你,今天一大早你自己到武夷路派出所报案,说是被人非法囚禁?”时野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能说一说具体的经过吗?”   蒋杰深吸一口气,明显十分不愿意回首这几天的经历,落寞地垂下眼睛,“事情发生在上周五晚上,那天下班后,我一个人去酒吧街喝酒——”   闻言时野低头翻开卷宗,根据武伊路派出所民警的记录,那地方白天是餐馆,晚上是一家清吧,位于禹城北区,那一整片几乎都是酒吧,很受白领以及年轻人的欢迎。   “然后我就在那里遇到了他。”说到这里,蒋杰难过地闭上眼睛,苍白的嘴唇略微发着抖。   时野的视线掠过他脸上以及颈部的伤口,“能形容出他的长相吗?”   “长相,”蒋杰低头看着脚下,在思考中皱起眉,“我这几天都过得不是很清醒,记不太清了。”   时野不禁挑眉,和坐在一旁的张岩对视一眼,“他给你用了药?”   蒋杰瘦弱的肩膀弯下去,用手捂住脸,沉默地点了点头。   接待室一片寂静,等蒋杰的情绪稍稍恢复平静,时野才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温和了许多,“蒋先生,我知道这几天的经历对你来说很残酷,但为了协助破案,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地配合我们,我现在请你努力回忆一下那人的长相以及行为举止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包括你被他囚禁的这几天,他都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听到他的话,蒋杰定了定神,努力开始回忆,“他话不多,当时在酒吧我们聊的都是些很普通的话题,例如他喜欢的足球队、食物,最近的天气,被他下药从酒吧带走后,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的头很痛,接下去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时野问。   蒋杰低下头,卷起袖子给他们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   时野和张岩看着那些由各种钝器利器造成的伤口,眉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蒋杰声音颤抖,“我拼命和他求饶,但是都没有用——”   “你的个人物品呢?有没有遗失?”时野低头翻看派出所那边的记录。   “他拿走了我钱包里的一些现金。”蒋杰边说边把衣袖迅速都放下来。   “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或者说那人有没有什么比较奇怪不同寻常的地方?”时野问。   张岩帮着举例,“身体特征,或者行为举止?”   “奇怪的地方——”蒋杰想了想,看着他们迟疑道,“他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这算吗?”   时野,“他都说了什么?”   蒋杰不自在地搓搓手,“对不起,我真的记不太清了。”   由于被用了药物,受害者在遭到非法囚禁的整个过程都意识不清,能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于是时野换了个问题,“那在酒吧那天晚上,你应该还算清醒吧?他当时有做过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吗?”   闻言,蒋杰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捏紧成拳,时野看向他的手,看到那只手随即又松开,蒋杰突然想起来,“对了,那晚他给我看过他的收藏!”   时野和张岩眼睛一亮,“什么收藏?”   蒋杰举起左手,给他们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在酒吧的时候,他给我看他手上戴的戒指,说是从国外买的,造型确实挺特别的,他好像也很喜欢。”   从国外买的,造型很特别,甚至值得特意拿出来炫耀一番的戒指?时野觉得暂时寻到了一处突破口,“那你还记得那枚戒指长什么样吗?”   蒋杰点点头,“大概记得。”   于是时野提醒张岩做好记录,“等下让画师把那枚戒指的样子画出来。”   整个问询过程进行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时野和张岩走出接待室。   两个人慢慢上楼,张岩停在楼梯口,“我去找画师。”   时野翻着手里的资料,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张岩见状忍不住问,“对了,刚才进门前,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时野从思考中抽神抬头。   “看来这次我们的嫌犯,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啊。”   张岩模仿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时野哦了一声,突然问他,“极度自恋和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同理心和悔过感,敏感,甚至神经质,这代表什么?”   这点两人在刚才的取证环节中都达成了共识,张岩不假思索,“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时野点点头,进而屈指分别点了点自己额角以及脸颊的位置,“被一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家伙囚禁虐待了整整四天,直到今天早上才被放出来,可是他身上这些肉眼可见的伤口,为什么看起来,都已经快要痊愈了?”   .   “你是说,你觉得那个蒋杰没讲实话?”   办公室里,沈清悦手里翻着张岩刚才做的取证记录。   “这是他的验伤报告,”时野抽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摊开。   她和刘畅凑过去,“皮外伤,轻度挫伤——伤口看着挺吓人,不过好像都是些轻伤。”   时野又屈指点点那些照片,“你们再仔细看这些伤口。”   两个人整齐划一转头,“伤口——”   “是不是看起来都已经快好了?”时野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上,蒋杰颈部右侧有一道明显的刀伤,刀口很浅,周围没有发炎的痕迹,结痂已经有一半剥落,露出下面长好的新肉。   “确实啊,”沈清悦一张张核对那些照片,“看起来至少都是好几天以前的了。”   “嗯,”时野点点头,“根据他的说法,他被嫌犯下了药后陷入了昏迷,随后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了过来,被囚禁的几天内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施虐,直到今天早上六点被那人丢到了武伊路闹市街口的公园里。”   转了转指尖捏着的笔,他眯起双眼,“但他身上这些伤痕,和他的说法好像对不上啊。”   “四天,算上今天我们就说五天吧,根据这些伤口的恢复情况,也就是说,他可能最多只被囚禁了两天?”沈清悦推测。   “最多一个晚上。”时野把手里的照片轻轻拍回到桌上。   “奇怪,那他为什么要说谎呢?”沈清悦面露疑惑,“人抓不到,对他这个受害人有什么好处?   其实仔细回忆一遍蒋杰提供的证词,就可以发现有很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那么多天,即便被下了药,他居然对嫌犯的脸部毫无印象?那他这几天吃喝拉撒都是怎么解决的?   “我们不如换个角度想,他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报案?这几天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时野探身去拿卷宗,想再看看蒋杰的个人信息,这时张岩走进办公室。   “戒指在这儿。”   “我看看。”时野转而接过画师根据蒋杰描述画出的嫌犯戒指,“……”他把画像翻过来,“沈清悦。”   “啊?干嘛?”沈清悦回头看过来。   时野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他面无表情地问,“有没有什么意见?”   沈清悦眯起眼睛打量,“嗯,确实设计得还行吧,挺特别的。”   时野挑眉,“品牌?设计师?”   “……”沈清悦为他这份信任感到受宠若惊,“这我怎么能知道??”   时野二话不说把画像往张岩手里一塞,“查。”   张岩,“……”   “还有,把上周五晚上酒吧内以及周围道路监控都调取出来,看看有没有拍到嫌犯以及嫌犯车辆。”时野手臂搭着椅背,看着这群人哼笑,“欢庆吧,同志们,又是到了锻炼眼神的时刻!”   太多痛苦的记忆不堪回首,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群刑警抱头痛哭。   .   “喂?我已经到楼下了,你烦死了你!”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出小区,在保安的问好声中朝着小区路边的奶茶店走去,“你家附近是没奶茶店啊?非要我给你带?”   “哎呀,那家的奶茶茶味特浓,别家都不好喝!”   “行了行了,”女人走进奶茶店,“还是和上次一样?”   “对对对和上次一样!你最好了,爱你宝宝!”   “十四号,半糖去冰,要两杯。”女人点完单,坐到门口的椅子上等。   晚上九点,市中心高档小区,门口街道闹中取静,余光茂盛的灌木丛后,闹市区内依旧车流如织,女人翘着二郎腿,等不及一会儿在酒局上见面,一边欣赏前几天新做的美甲,一边和小姐妹在电话里八卦,“欸我跟你说哦,露露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你知道伐?”   对面尖叫,“啊?他们不是才刚和好吗?又分啦?”   “就是呀,”女人回头看了眼柜台,店员还在忙碌,“听说是和那个三没断干净,被露露发现了!”   “靠,死男人!”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知道知道,你再讲讲呀,细节呢?”   “不就是那天露露去找他——”担心叫的车已经到了,女人挑眼朝路口看去,忽的,百无聊赖的眼神凝固住,她盯着树荫下的暗处,整个人陷入了静止。   沉闷的脚步声,一拖一拽,从暗处缓缓浮现,男人戴着鸭舌帽,低着头看不清脸,走路姿势有些诡异地朝着这边过来。   “宝宝?”   女人猛地回过神,飞快地看了眼那人残疾的右脚,一把抓起放在腿上的包起身,“一会儿见了面再说!”   匆忙挂断电话,像是为了壮胆,女人进店后扯开嗓子,“喂,我的奶茶到底好了伐?”   店员刚好把做好的奶茶装袋,“好了好了,抱歉啊小姐,让你久等了!”   女人一把抓过袋子,却不动,在店员疑惑的目光中,将视线慢慢移向身后。   那个黑影出现在奶茶店门前,居然从外面跟了进来!   一声惊慌的尖叫卡在喉咙,女人猛地转身瞪向那人,随即听见店员不耐烦的催促声,“你怎么才来啊,等你关门呢!”   店员绕过柜台,碎碎念地走过去,“老板走之前说了,今天把这个洗碗机里里外外全部清洗一遍,还有地板和厨房左手边下面两个冷柜——”   沉闷的脚步声从身侧经过,跟着店员去了后厨。   原来是工作人员。女人紧绷的身体猛地松懈下来,强行摁下心里的怪异感,拎着两杯奶茶迅速离开。   但直觉这种东西很难解释,一直走到路边,女人依旧感觉后背发毛,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家奶茶店。   “请的什么怪人——”她不满地小声嘀咕。   这时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跟前,不想再等自己叫的车,女人伸手抓住打开的车门,在里面的人下来的同时二话不说挤了上去。   时野回头透过车窗看了眼坐在里面神色有些慌张的女人,手里拎着一袋外卖,朝林诚素家的小区门口走去。 第80章   时野走出电梯,客厅灯火通明,电视机关着,看不见林诚素的身影。   难道还在书房里工作?   他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拎着外卖走到餐桌边,沙发那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一颗脑袋紧跟着冒了出来。   下巴尖往靠背上一搭,林诚素睡眼朦胧地看着这边。   时野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放下手里的外卖走过去。   他走到沙发背面轻轻蹲下,刚好和林诚素平视的高度,“怎么在沙发上睡?”   没睡醒,林诚素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看着他不语,寂静的客厅,两个人隔着沙发靠背无声对视,时野得到回答,收在膝头的手指一蜷,然后不禁抬起手。   林诚素脑袋一歪,靠过去,脸颊在他掌心里舒服地蹭了蹭。   “吃晚饭了吗?”时野低声问。   “好浓的烟味。”林诚素迷迷糊糊偏头,用鼻尖轻碰他的掌心。   “别闻这个。”细腻的肌肤撩过粗糙的掌心,时野想收回手,被他及时用下巴尖钉住,林诚素抬眸看着他,“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时野诚实道,“有点麻烦。”   林诚素也知道不方便追问,于是点点头,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外卖袋。   “回来的路上顺便帮你买的,”时野拆着外卖盒,盖子打开,是一碗米线,上头飘着满满一层红油和辣子。   林诚素坐在桌边,看着他把汤小心翼翼倒进碗里,“你呢?”   “我晚上在食堂吃过了。”时野把筷子递给他,坐到一边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指尖滑动鼠标,时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蒋杰的个人资料。   ——36岁,集贸公司总经理,已婚,和妻子育有一儿一女——   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还是做外贸生意的。   而嫌犯,有过出国工作、留学或者旅游的经历,说明个人经济条件应该也不错。   时野抱起手臂,电脑屏幕上,“外贸生意”和“出国经历”两个字眼被他用红色加粗特意标注了出来,这两者之间存在的关联,会不会说明这是一起熟人犯案?   他思考得全神贯注,一双浓眉稍稍压住深邃的眼,将视线凝固在一处,眸光格外犀利,林诚素坐在对面看着他,同样看得出神,脸颊和被辣到的嘴唇一般泛着红。   叮。   消息提示收到一份邮件,时野回过神,一只手抓住鼠标,察觉到来自对面的视线,抬眸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林诚素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线。   刘畅发消息提醒时野可以上线查看调取到的监控了。   看着电脑上长长一溜视频文件,时野叹了口气,直接点开最上面一条认真看起来。   林诚素吃完饭,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餐桌边,姿势同三十分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一只手习惯性地朝口袋里摸去,摸出一包烟,时野用指尖在盒底一弹,抽了一根出来放到鼻尖轻嗅提神。   等过足了瘾,他把烟塞回去,随手点开下一条监控视频。   “你要咖啡吗?”林诚素问。   听到他的声音,时野一把抓住桌上那包烟塞回口袋,然后才抬头看过去,“咖啡,”他平时一般累了都是靠抽烟提神,偶尔也喝咖啡,不过林诚素家这台咖啡机看着特别高级,他也不会用,“行,我一会儿自己——”   “我来吧。”林诚素抬脚走过去。   时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走进厨房。   片刻后,厨房里传出咖啡机磨豆的哗啦声响。   “要糖吗?”林诚素的声音传出来。   “不用,”时野抬起头,看到他从门边探出脑袋,“奶呢?”   他点点头,林诚素抿唇,脑袋一缩钻了回去。   几分钟后,林诚素端着做好的咖啡出来,站到时野身边,把杯子轻轻放到他手边,“小心烫。”   先是鼻尖,拂过一阵沐浴后肌肤散发出的湿热,紧跟着是全身,沐浴露的香气裹满温热的潮意,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时野有些微妙地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对着电脑屏幕跟人家认真道了声谢。   林诚素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余光里林诚素的身影一消失在门边,时野立马低头松了口气。   抹了什么,身上这么香。他有些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然而不等他把这口气松到底,人居然去而复返,这次手里多了台笔记本电脑。   林诚素回到桌边,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时野保持着抓鼠标的姿势扭头看着他。   林诚素打开电脑,一本正经地朝他解释,“刚才睡过了,不困,工作一会儿。”   闻言时野环顾一圈偌大的十人座餐桌,哦了一声,把脸重新埋进了电脑屏幕。   客厅内针落可闻,干脆的鼠标声此起彼伏,两个身影紧挨着一处伏案工作,手边的咖啡温了,凉了,整座城市逐渐昏睡,时野丝毫不觉得疲惫,因为有林诚素陪着。   而在同一时刻,酒吧街上一条不起眼的昏暗小巷,外头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落进来,照出几个鬼祟身影。   “程哥,这么晚了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   一沓钱在脸上拍了拍,暗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叼着烟含糊哼笑,“臭小子,上次的活干得不错,算你们机灵!”   隔壁迪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传出男女疯狂的尖叫,男人对面是一群少年,堪堪十五、六的年纪,身板还干瘦,带头那个双手接过钱,嬉皮笑脸地跟这位程哥攀附道,“那还是程哥带得好,以后还有这种活,记得再叫咱们!”   “程哥,记得叫咱们!”   这位程哥挺得意,掏出一包大中华,一人给他们发了支烟,看着他们动作生疏地点上,吸一口,呛得直咳,忍不住大笑,“一群没用的东西,抽个烟他妈还得我教?!”   带头那个被他一巴掌呼到脑门上,稚嫩的脸上陪着笑,见他心情好,指尖像模像样地夹着烟,忍不住好奇凑过去打听,“程哥,你上次叫咱们在网上发那些视频,是跟那个什么林总有过节?”   程哥心想我哪儿够得上和那位林总有过节,他故作高深地冷笑,把这群小孩儿哄得一愣一愣。   “瞎打听什么?”   “不打听不打听!”那人赶紧摆手,“那程哥你今天这么晚叫咱们过来是干什么呀?”   “有好事。”身后传来脚步声,程哥回头,见到人,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脸上随即堆满笑,“文哥!”   一群少年回头,随即看到巷口走来一个人,身板瘦瘦小小。   文哥?   路灯下浮现一张脸,看着比他们还面嫩,胸前还背着只书包,乍一看像初中生。   “文哥!”一群少年赶紧跟着叫,一个个站姿笔挺,崇敬又羡慕地看着他们程哥屁颠屁颠地过去,嘴里一口一个文哥地叫着,“文哥你来的路上累不累?我去隔壁店里给你买杯喝的?”   “就是他们?”周晓晓打量着面前这群少年,陡然间皱起眉,“行不行啊?”   这是又来活了?一群少年毛遂自荐地挺起胸脯。   “行行行,“程哥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上次浩哥交代的任务,就是他们几个给弄的,警察到现在都没查出来!”   听见警察两个字,周晓晓挑剔的眼神暗淡一瞬,“哦,行吧。”   程哥咧开嘴,点头哈腰地搓着手,“放心,我肯定给您教好了,这片儿以后您就交给我,我保证货出得又多又好!”   出货,出什么货?一群少年互相看看,带头那位咽了口口水,“程哥?”面前两个人看过来,不知为何,明明那位文哥面嫩得很,他却不敢直视,只敢对着那位程哥小声地问,“什么意思啊?是不是你刚刚说的那什么好事?”   话音落下,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笑了。   程哥笑得贪婪,一旁周晓晓的脸隐在黑暗中,视线缓缓扫过面前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庞,笑着笑着,他吸了吸鼻子,神情古怪地哼了一声。   “你也知道是好事,还问屁问!”程哥窥着他的脸色,一巴掌拍在那少年脑袋上,“问问问,就你多嘴!”   周晓晓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在这群少年眼里,只觉得是他瞧不上他们,生怕错过了程哥说的好事,带头的少年赶紧道,“文哥你放心,我们保证给您办好了,绝不让您失望!”   真蠢啊。   周晓晓冷冷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巷口走去。   程哥见状赶紧跟上去,回头恶狠狠地叮嘱,“滚滚滚,回去等我电话!”   “文哥!走,我请你去隔壁喝一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巷子深处,一群少年茫然又踌躇满志,仿佛初生牛犊,就这样莽撞地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泥潭。   凌晨一点,时野关掉上周五晚上酒吧附近的最后一条道路监控视频,低头用力揉搓眉心。   嫌犯的反侦察意识十分强,根据蒋杰的叙述,那晚他被嫌犯下了药,随后被带去了别的地方,然而那晚的道路监控居然没有拍到任何画面,如果不是蒋杰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或者他在说谎,那么也就是说,嫌犯是在有意识地带他走监控死角。   换言之,这人不仅是预谋犯案,而且很可能是个惯犯。   惯犯啊,时野眉心紧锁,下意识用指尖敲打桌面,手段如此娴熟,要是真不止有一个受害人,那么为什么到现在只有蒋杰一个人来报警?   即便来报了案,也要刻意隐藏一部分事实?   “这是物证?”   时野看向身边,发现林诚素正看着他电脑屏幕上的那枚戒指。   察觉到他的沉默,林诚素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收回视线,“抱歉,我不是故意——   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林诚素一愣,看着自己手腕,听见时野问,“你认识这枚戒指?”   手腕上被他攥住的肌肤滚烫,林诚素强行拽回思绪,点点头,随即又摇头,然后在时野纳闷的目光中再次看向那枚戒指,解释道,“这是意大利珠宝设计师让.埃斯波西托在17年设计的一款戒指,顶部镶嵌的那枚红宝石来自于路易十四其中一顶皇冠。”   时野震惊,“真的?”   话音落下,林诚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沉吟道,“嗯,但是这款戒指,应该是仿款。”   “仿款?”时野凑近电脑屏幕,“为什么这么说?”   “款式很像,但为了防止被告侵权,所以在细节上做了一些改变。”林诚素看着他,“你想看看真品吗?”   时野点开搜索框,正要打字,林诚素忽然起身,不知去了哪个房间,过了片刻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黑丝绒戒指盒,轻轻放到桌上。   时野,“……”   “其实仔细看,能看到仿造者对戒指外形的强行改动,导致戒托线条的流畅度大打折扣,”林诚素用右手托着那枚真品,白皙柔嫩的掌心,顶级红宝石在灯光下美得绚丽夺目。   时野深看他一眼,扭过脸盯着电脑屏幕,“也就是说,这枚戒指只是个粗糙的仿制品?”   “嗯,”林诚素点头,“不值钱的。”   时野,“……”   一枚粗糙的仿制品,还要特意拿出来和人炫耀?这一点倒是确实符合嫌犯自恋型人格的侧写,只不过嫌犯的经济状况可能就和他们最初的判断有了出入。   时野想了想,点击鼠标,看着蒋杰提供的信息,嘴里念念有词,“廉价戒指,集贸公司总经理,经济状况差距——”   时野心情莫名沉痛,在电脑上打字,“巨大?”他在后面顺手加了个问号。   林诚素看着他聚精会神地思考,忽的,时野眸光一震,惊醒般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林诚素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猛地起身,掏出手机快速朝电梯跑去,“你先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林诚素起身,“时野?”   时野已经走进了电梯,很快,对面沈清悦接了电话,声音困得灵魂出窍,“喂,啊,副队?几点啊现在——”   “别睡了,”电梯里,时野无奈叹息,“现在必须赶紧找到那个蒋杰。” 第81章   “这个蒋杰怎么不接电话啊?”   凌晨四点,一队办公室灯火通明,张岩顶着刚从床上被人薅起来的鸟窝头,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副队查到了!”沈清悦快步走进办公室,脚步一顿,看着张岩,“人还没找到?”   “他老婆说他出差了,估计躲在哪个酒店里睡觉呢吧。”张岩喝了几口咖啡。   沈清悦反手把一份文件放到时野面前,“戒指确实是仿制品。”   紧跟着她说了某个快销品牌,这款戒指是那个品牌在2023年春季推出的新品。   这种快销品牌劣迹斑斑,经常因为模仿大牌设计被告侵权,见状张岩咋舌,“还是一年前的旧款啊。”   “其实会不会是酒吧灯光暗,那个蒋杰看花眼了,所以没看出来啊?”沈清悦看着时野。   “确实有这个可能,”张岩靠在椅背上,双手揣兜,看见时野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脑,他抬脚踢踢,“副队,有什么想法?”   “灯光暗看不清还把细节描述得这么详细?”时野反问。   “……”   时野看着电脑屏幕上沈清悦找到的戒指,朝她勾勾手指,“你现在看这枚戒指,觉得怎么样?”   沈清悦凑过去,“就一般那些快销品牌能做出来的质量啊,细节处理都很粗糙。”   “那你们再看这个,”时野再翻出根据蒋杰描述后画师画出的戒指,“有什么想法?”   两人沉凝片刻,沈清悦承认道,“其实如果不是林诚素手里有真品能一眼看出真假的话,我觉得这枚戒指还挺好看的。”   “蒋杰的描述,像不像自己在脑子里给这枚戒指自动加了个滤镜?”时野看着他们两个,“这就是典型的移情,你们再看蒋杰提供的这些信息。”   时野原地开始背诵,“他和我聊他爱的足球队还有美食,他给我看他手上戴的戒指——这说明什么?”   张岩后知后觉,“他陈述的角度完全——”   “他那晚的注意力都在嫌犯身上!”沈清悦热情抢答。   张岩,“……”   “Bingo!”时野打了个响指,拿起手里的卷宗,“嫌犯能拿这种戒指出来炫耀,说明他自身经济能力一般,而蒋杰身为集贸公司总经理,年薪至少百万级别,居然会对他产生这么强的滤镜。”   他把卷宗搂在怀里,指尖有节奏地在桌上轻点,“一个事业有成,还是做外贸生意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一个经济能力远不如自己的男人吸引呢?”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找到那个蒋杰。   “难怪他躲起来迟迟不去报案。”时野叹了口气。   五天,如果他们推测得没错,真不知道该说这个蒋杰是心大还是成心不要命了!   “副队。”一只脚小心翼翼踢了踢他的椅子,张岩好奇,“那只戒指,真的长什么样啊?林诚素花多少钱买的?”   沈清悦双手捧脸,手肘撑着桌子滑过去,“我还没见过真的红宝石呢,是不是像鸽子蛋一样的?”   时野挑眉,哼哼,“一般。”   两人异口同声,“怎么就一般?这么贵的戒指,这么大一颗红宝石呢!”   时野伸手把他俩的大脸盘子推开,“因为太闪了,晃我的眼!”   “……”   早上七点,蒋杰终于接了电话,不出他们所料,他果然还在禹城,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居然酒店就在市局边上。   七点多,时野和张岩两个人在市局边上的早餐店里找到人,正在慢条斯理地吃早饭,看到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顿时露出茫然惊讶的表情。   时野走进店里,先问老板要了两笼包子,然后抹了把脸,扭头无奈地看着他,“蒋先生,麻烦你再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还有话要问你。”   同一个接待室,时隔一天,蒋杰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不停躲闪的目光不敢和面前两位警察接触。   “蒋先生,”时野坐在对面,弯下腰,抬眸和他对视,“既然不想放过那个人,昨天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实话?”   蒋杰心虚地低下头,“我,我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反正就在那个酒吧,你们可以去那附近找找。”   时野靠回去坐好,语气尽可能地温和,“这么确定你不会是他手里唯一的受害者?”   作为一个已经三十六岁的男人,这个蒋杰将自己保养得很好,不想被人看见脸上的伤,还小心翼翼戴上墨镜遮挡,证明他平时一定非常注重形象和体面。   听见时野的话,面前的男人鼻翼收缩,渐渐有些失态,隐忍的声音随之透出哽咽,“我就是怕以后还有别人,所以,所以才——”   “你很善良,犹豫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选择站了出来,”时野颔首,“但是你在考虑其他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妻儿?”   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蒋杰倏地抬头,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   他支支吾吾地,“我,我没有——”   “你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天才来报案?”时野看着他,用关心的口吻试图诱导他说出真相,“这几天,你都在哪里?”   蒋杰眼眶通红,整个人在那里坐立难安,根本难以启齿。   “副队!”这时接待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打断这里令人窒息的气氛。   沈清悦一脸紧迫地站在门口,“刚刚分局那边来了电话,那个前天母亲去武伊路派出所报案,第二个失踪的男人也找到了!”   蒋杰猛地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沈清悦,“什么?”   时野看了他一眼,起身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沈清悦透过门上的窗户,担忧地看了看屋里的蒋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果然啊。   时野无声叹了口气,回头和坐在里面的张岩对视,低声叮嘱,“带他去医院做个抗原检测。”   话音落下,蒋杰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整个人瘫在座位上,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们。   .   第二位受害人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时野他们一到,武伊路派出所负责这起案子的民警立马过来汇报。   “受害人伤势比较严重,检测报告那边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看情况已经八||九不离十,时野面色紧绷,向那人道了声谢,加快脚步朝病房走去。   一进门,看到这次的受害人,他和张岩不禁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受害人独身一人,一位护士正在帮他擦药,手上严丝合缝戴了三层医护手套,动作看起来格外小心翼翼。   “你好,市刑侦大队,时野。”   时野温和颔首。   受害人名叫张俊,卷宗上记录今年三十岁,模样却看起来和大学生差不多,外形气质同蒋杰十分相似,都是皮肤白皙比较文质彬彬的那一类。   看来这位嫌犯的目标特征十分明显。   想到这里,时野向张岩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会意,将这点在本子上飞快记录了下来。   “你们好。”张俊神色凄凄地朝他们点点头。   他的伤势比蒋杰要严重得多,经过刚才医生的初步治疗,此刻脖子以及四肢上都缠满了绷带,时野默默将他身上那些伤口打量一遍,这时护士上完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摘下手套快步离开了病房。   张俊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坐在那里落寞地一声不吭。   “张先生,你很勇敢,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报案。”   闻言,张俊不禁抬头看过来。   时野站在床尾,“在警察眼中,只有受害人和嫌犯,错的只有一切触犯法律的犯罪行为。”   他的话就像是旱漠中淋下的甘雨,令男人通红的眼眶中渐渐涌上热泪。   时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为了避免接下去出现更多的受害人,我们希望你尽可能地配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一个小时后,时野和张岩走出病房。   张岩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脸上神色复杂,“手段太残忍了,这完全就是性Nue。”   嫌犯不善言谈,情绪以及行为控制能力差,喜欢操控他人,时野想起张俊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刚才谈及昨晚遭遇时痛苦不堪的神情,一双浓黑剑眉狠狠压紧,“嫌犯具有极强的反社会人格,必须在他下一次动手前把人抓住。”   走廊里,派出所民警手里拿着份报告,面前坐着的蒋杰低头沉默,听见脚步声,抬头朝这边看过来,整个人面如死灰。   时野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民警手里的报告。   结果毫无意外,他们从第二名受害人身上残留的嫌犯体液中,检测出了HIV抗原为阳性。   HIV暴露后预防有阻断药,发生高危行为后尽可能在2小时以内,最迟24小时以内开始服用,超过72小时,即便吃了药也基本失去了阻断的意义,而蒋杰因为恐惧被人知道自己被男人性||侵的事实,已经失去了预防感染HIV的最佳时机。   知道结果后,蒋杰双目失神,在椅子上痛苦地抱住脑袋。   就因为那晚一时的鬼迷心窍,他的人生就这样完了。   “我要怎么面对她们——”他自言自语,从椅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   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门口,张岩一脸担忧地收回目光,“关于HIV的病情我们不能告知他的家人,就这样放他离开吗?”   “挣扎了那么多天,他既然最后还是选择了报案,就说明他也不希望有更多的受害人出现,”甚至担心他们不肯立案,蒋杰现在可能要面临虚报案情的处罚,时野感慨万千,“放心吧,他不会去伤害别人的。   “——所以嫌犯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报复社会?”   市局食堂,一队的人凑在一桌,听张岩跟他们分析这次的案情。   时野吃着饭还不忘翻阅卷宗,竖一只耳朵听张岩在旁边说得头头是道,“所以那个蒋杰一开始才没有说实话,你们想想,他已婚已育,要是被人知道这件事,肯定妻离子散了!”   “那现在也差不多了,”沈清悦叹气,“两名受害人都挺惨的,尤其是那个蒋杰,其实站在他的立场的话,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抗拒说出真相,不过他这辈子因为这件事就算是完了。”   “有什么能理解的?有老婆孩子还跑出去偷吃。”刘畅在一旁不屑冷笑。   “那不能这么说,”沈清悦摇头不赞同,“他是被下了药,非自我意愿的情况下就是无辜的!”   “欸,我听说你们组那个新案子,”隔壁政务科两个同事凑过来打听,“同性恋报复社会?”   时野在旁边喝着汤,听到这话,翻阅卷宗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一队的人互相看看。   热络的交谈瞬间化为寂静,沈清悦放下手里的碗,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目前来看,那个嫌犯身上具有极强的反社会人格——”   “去年不也有一个案子,也是同性恋,在酒吧给人下迷药。”   “反正我听见这三个字都要绕开走,那种人性行为没有节制,身上一堆这啊那的毛病——”   “那照你们这么说的话,异性恋的罪犯岂不是更多?”   那两人倏地噤声,看了眼刑侦大队第一支队这位现任队长,有些尴尬地转过脸。   时野没打算就这么完,目光盯着他们,“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不过都是性取向的一种,犯罪就是犯罪,什么行为都要用性取向来定义的话,有点狭隘了吧?”   “那个,我们吃完了,”两人匆忙端起餐盘起身,“先走了啊。”   时野冷冷地收回目光。   政务科那两人落荒而逃,一队的人看向他们队长,齐刷刷竖起一排大拇指。   .   “两间酒吧,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会议室内,时野摁着文件的手,屈指点点桌面,“近一周那附近的监控录像都调来了,然后根据现有的条件进行罪犯侧写,我们能够得出——”   他作侧耳倾听状。   张岩叼着奶茶吸管,正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录像监控灵魂出窍,沈清悦开口接话,“嫌犯年龄大约在二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经济状况一般,外形条件比较优越,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因为性行为感染了HIV,疑似遭受过情伤,对象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皮肤白皙气质较为文静。”   时野看着她点点头,“嫌犯面部特征因为两位受害人被下过药物,以及酒吧内灯光昏暗,包括当时嫌犯戴着帽子等各种原因,都无法做出清晰描写,但是考虑到两起案件的发生时间就在一周之内,而且第二名受害人伤势较为严重,我推测,目前嫌犯的报复情绪已经逐渐走向失控,所以——”   张岩瘫倒在椅子上。   时野抽起桌上那份文件,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所有人加班,大家努力,在下一位受害人出现前,必须找出嫌犯!” 第82章   晚上九点,一队一群人瞪着一双双死鱼眼,半死不活地坐在电脑前翻看监控录像。   整栋市局大楼悄无声息,只剩下楼下法医部以及一队办公室还亮着灯。   “这个嫌犯反侦察意识很强啊,”沈清悦揉着干涩的眼睛,忍不住开口,“两家酒吧两晚的监控,居然什么都没拍到!”   “那两家酒吧的监控安装得本来就不合规,下午已经给他们发整改通知了。”刘畅打了个哈欠,“明天再去问问吧,说不定能从工作人员那里问到点儿情况。”   昨晚就没怎么睡,张岩喝光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摇摇晃晃起身,“同志们,你们谁还要咖啡?”   “你这么早就喝咖啡啊?”沈清悦裹紧身上的外套,突然吸了吸鼻子,“怎么这么冷?”   张岩经过窗边,疲惫地抬手一指,“要下雨了。”   “嗯,难怪。”沈清悦的视线转过去,落在张岩手腕上忽然一亮,“欸,才看到,过来过来,这就你说的你妈给你买的红绳啊?”   张岩把手伸过去给她看,“看着还行吧?”   “衬得你皮肤更黑了。”沈清悦笑着松开手,熟练地躲开张岩一巴掌。   “戴这个干什么?”刘畅皱眉看着他俩,“娘娘的。”   “什么娘娘的,这都有讲究的!”张岩端着杯子晃过去,“驱邪避小人,很灵的!现在年底案子多,戴着保平安!”   闻言坐在电脑前正专注盯着监控视频的时野突然抬起头,朝他们几个看过去。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刘畅笑着说,注意到时野的目光,赶紧寻求知音,“是不是啊副队?”   时野含糊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椅子蹭着地面发出刺啦一声,惊醒昏昏欲睡的一屋子人。   时野把电脑放进包里,拎着快步往外走,“有事电话联系。”   走出办公室的瞬间,他的声音飘进来,“宵夜我请。”   “耶!”一屋子人随即捧场地鼓了鼓掌。   十点,商场即将关门,金店内,店员正在做清点,一个身影忽然卷着风雨推门而入,脚步略显匆忙。   “先生你好,我们这边马上就要关——”   短靴,牛仔裤,裤腿收进靴口往上收,包裹住一双笔直结实的长腿,皮衣外面都是水,里头宽松的T恤被淋得湿透,印出健硕的胸肌,再往上,男人低着头随意扒拉了几下头发,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额前,循声朝柜台这边看过来。   “!”年轻店员话锋一转,“您想要什么?”   时野一路从地铁站跑过来,淋得满身是水,接过店员递来的纸巾道了声谢,喘着粗气道,“我想买那种红绳。”   店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红绳?”   他用手指圈住自己手腕,“上面带个金色的吊坠,说是可以避小人保平安的。”   “哦!”小姑娘反应过来,“在这里!您过来看!”   时野跟着她过去,弯下腰看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吊坠,神情专注地开始挑选,店员笑着问他,“先生你属什么的呀?”   时野头也不抬,“我送人。”   店员随即意会,“哦,送女朋友是吧!”   闻言时野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茬,指着第二排最中间那个,“这个款式可以给我看看吗?”   最后时野选了一款平安扣红绳,店员站在那里动作娴熟地编织链子部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   小姑娘笑笑,“别急帅哥,很快就好啦!”   “没事,”时野收起手机,“你慢慢弄,不着急。”   编得差不多了,店员问他,“这样够长吗?”   时野看着面前的红绳,想了想伸手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圈住比划,“再,稍微长一点。”   店员笑得越发意味深长,他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偏头看向窗外。   等他走出金店,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商场广场前一片漆黑,时野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林诚素家。   今天林诚素没睡着,时野走出电梯,看见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   林诚素腿上摊开一份文件,放下手里的笔,合上文件起身,“昨天的案子怎么样了?”   时野忙得一天没停歇,他也不打扰,两人仿佛心照不宣,林诚素乖乖在家等他,过去时他看见时野湿透的头发,于是绕去浴室给他拿了块毛巾,“头发。”   “谢谢。”时野接过来,一边擦一边说,“你说得没错,受害人提到的那款戒指是某个快销品牌在去年出的一款仿品。”   听见品牌名,林诚素略微疑惑,但没有再追问下去,“吃饭了吗?”   “吃过了,”时野看着他,看他已经换了睡衣,扣子系不牢一样,雪白光滑的胸口十分晃眼。   他挪开视线,“你呢?”   林诚素没有回答,时野放下电脑包看过去,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里金店的纸袋子,眼神有些古怪。   时野拎起袋子,刚才匆忙间没注意,这才看到袋子正面用缠绵悱恻的金色字迹写着——   【送给挚爱的ta】   时野,“…………”   时野炸毛,“是局里发的福利!”   林诚素微笑,没有拆穿,“哦。”   时野,“……”   时野从袋子里掏出那条平安扣红绳手链。   林诚素有些惊讶,眼眸瞬间化成水,柔软地将他看着,“送给我的?”   时野根本顶不住他这种眼神,“我听人说是保平安的,局里领导看年底案子多,所以一人发了一个——”胡编乱造到这里,他放弃地叹了口气,低声问他,“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一截细白的手腕伸到面前,林诚素看着他,语气无比轻柔,“帮我戴上啊。”   时野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过了几秒,指指他的右手,“戴右手上。”   林诚素看着他轻笑出声。   “好像有点长。”   戴上后,林诚素晃了晃手腕,平安扣两侧红绳上挂着两颗小金珠,一动会发出丁零当啷的轻响。   确实是有点长,时野皱眉,“我明天拿去让他们改改?”   林诚素想了想,看他一眼,突然转身朝沙发走去。   时野看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小心翼翼褪下手腕上的红绳,隔空递向自己。   时野不明所以地过去,林诚素踢了右脚的拖鞋,然后探出脚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膝盖。   林诚素的脚非常漂亮,骨骼纤细瘦长,脚背雪白,后跟处一片淡淡的粉,时野呼吸一窒,脑中瞬间有了画面。   ——月光下,一截修长的小腿挂在肩头,他偏头热烈钦文,钦文不断恍懂的脚踝,倏地,脚尖泵至,他的后摇也随之淋漓清产——   好在林诚素已经垂下眼眸,没有看见他瞬间激红的眼眶,时野喉结重重一滚,屈膝在他面前蹲下,拿过他手中的红绳。   时野神情专注,林诚素下巴尖搭在膝盖上,凝视着他英俊深刻的眉眼,低声轻笑道,“原来时警官也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红绳撩过脚背,在粉色的脚后跟一勾,缠在了脚踝上。   极致的红印在雪白的脚踝,这回大小刚好,轻轻一动,晃荡着发出丁零当啷的悦耳声响。   林诚素脸颊通红,在时野抬头看过来的瞬间害羞地把头侧了过去。   .   “已经一个星期了,没理由那家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一队办公室,刘畅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监控录像满脸急躁。   “没动静不是更好?”时野用换下的录像带轻轻敲打他的脑壳。   头顶电风扇慢悠悠转动,呼扇呼扇,把呛人的烟味往窗外扇,时野环顾四周,砰一声放下手里的箱子拍拍手,“都打起精神!”   话音落下,一张张憔悴的脸转过来,瞪着空洞麻木的死鱼眼,看到他面前新到的一堆监控录像,随即朝上一翻。   办公室里瞬间倒了一片,时野振作精神,给他们加油打气,“这是昨晚酒吧街附近的监控,看完所有人放半天假,回去洗个澡,睡个觉,晚上再回来继续战斗!”   沈清悦刷的抬起头,熬了一个星期,警队小仙女已经变得蓬头垢面,“那副队你呢?”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熬了一个星期还精神这么好,都不用睡觉的吗?!啊?!沈清悦在心中猛兽咆哮。   “嫌犯应该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目标,我晚上去那附近几间酒吧再转转,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时野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电脑上的监控,突然哼笑,“话说我们这一个星期也没白干,逮了多少蹲酒吧门口等着‘捡尸’的?”   张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啊——”   “嗯?”沈清悦抱着咖啡壶,在隔壁警告地竖起一只耳朵。   张岩把头一埋,开始看昨晚的监控。   “我看现在药物监管还是不够严!”刘畅赶紧为他找补。   “嗯。”沈清悦的耳朵满意地收了回去。   “欸对了,副队你晚上去酒吧街,那不去接林诚素下班了?”刘畅问。   上周起林诚素手伤恢复正式回公司上班,时野现在每天负责接送他上下班,闻言他回道,“他今天晚上有会,我忙完了再去找他。”   刘畅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来,“看监控看傻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分局那边来消息了,那几个学生查到了。”   时野犀利的眸光瞬间瞥过去,“怎么样?”   “几个初中二流子,不过有点古怪啊。”刘畅起身过来,看了看周围,凑近压低声音,“分局的人说,那群小屁孩儿这段时间经常在北区的酒吧街附近转悠,跟着一个叫程哥的男人。”   酒吧街?   时野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到那群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两人对视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那个程哥什么来头?”   “以前在东安街那片的会所工作过,帮忙看场子的,”刘畅抱起手臂,“分局那边的人还挺机灵,觉得不太对劲,就没有打草惊蛇。”   “干得好,”原本只是想查清楚林诚素的袭击案,没想到背后牵扯到的东西似乎深不见底,时野拧眉颔首,“让他们继续盯着,看看那群人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刘畅点点头。   “张岩。”时野叫了一声。   滚轮滑着地板,张岩驾轻就熟过来,把文件放到他面前,“都在这儿,这是昨晚的。”   这一个星期,按照时野的要求,他们在看监控时把出现在那片区域附近的可疑车辆全都记录了下来。   时野核对完,曲指点点其中两辆车的车牌号,“这两辆车,这周已经出现三次了,车主信息呢?”   张岩早都准备妥帖,翻到后面给他看,“和前几天一样,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其中一个上周甚至都不在禹城。”   于是时野又喊,“沈清悦?”   “到!”沈清悦举起手,“截止到目前为止,全市没有新增上报失踪人口!”   张岩叹了口气,“副队,嫌犯会不会是换了片区域活动?”   话音落下,一屋子人陆陆续续抬头,一张张脸上忧心忡忡。   时野明显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盯着电脑不假思索,“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低,根据第二位受害人的伤势判断,嫌犯目前的情绪已经到了即将失控的程度,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他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抓住,只会选择熟悉的地盘活动,方便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也就是说——”   他眸光一凛,“现在是他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 第83章   咚。   咚。   咚。   廉租房老旧斑驳的墙纸,下水道常年漏水,屋顶墙角滋生的霉菌如血迹般向下流淌。   男人盘腿佝偻,仿佛虔诚信拜的姿势将额头紧贴墙面。   咚。   床板晃动,支架铁丝网发出尖锐声响,隔音简陋的墙皮在震动中窸窸窣窣掉落。   咚。   咚!   墙皮猛地一震,被隔壁一拳头砸响,紧跟着传来邻居忍无可忍的叫骂,“磕坟滚去墓地,家里老子死咯天天咚咚咚!”   窗框被风摇响,粗鄙不堪的咒骂声在整层楼回荡,过了几秒,在死气沉沉的呜咽声中沉寂下去。   男人静默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啪嗒,一滴泪,跌落在粗糙的手背,手掌随之用力收紧,攥住了怀里破旧的洋娃娃。   泪水涌出几近眦裂的眼眶,使得男人逆光中的面容四五分裂,狰狞如恶鬼。   “都是他们的错——”   嘴唇飞快嗫嚅,神经质的碎语飘荡在阴冷的空气中,“都是他们的错——”   “该死,都该死!”   手掌渐渐搅紧,洋娃娃被勒紧咽喉,仿佛发出无声的惨叫。   见状男人猛地惊醒,松开手,将洋娃娃重新搂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痛苦的呜咽声中,魔怔的面目仿佛短暂恢复神智,男人高大强壮如鬣狗般的身体卑微蜷缩,四肢在歇斯底里中不住痉挛,“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撕心裂肺地询问,而回应他的只有廉价房内无处不在早已枯死般的寂静。   于是音调渐渐变了,陡然间成为野兽般愤怒不甘的咆哮,男人淌满泪水的面目再次狰狞,赤红的瞳孔释放出疯狂的光芒。   “他说得没错,那些人都该死——”   癫狂的笑声从剧烈震动的胸腔中扯出苟延残喘的嘶鸣,男人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洋娃娃,朝着冰冷的墙壁嚯嚯地笑,逐渐凶狠的眼神如嗜血的野兽,渴求着亟待将下一只到手的猎物撕扯成碎片。   “杀了他们。”   .   十六层总裁办,办公室落地窗外,禹城的夜景绚烂斑驳,璀璨如星火。   程玉花三十分钟欣赏完自己今天新做的美甲,在沙发上拧身,婀娜多姿的坐姿眨眼间变得得意洋洋。   尾巴简直要翘上天,一只手撑着脑袋,她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林诚素,“林总这个星期过得如何,是否特别充实?”   “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林诚素看着文件头也不抬。   “哎呀也不能怪我,我又不熟练你这儿的业务,坚持了三个星期已经很厉害了,快点夸夸我!”玉指一翘,程玉做洗耳恭听状,趁机显摆自己闪亮亮的指甲。   林诚素勾唇,浅淡的笑意里透出凶猛的杀意,“忙了三个星期,积累了六个星期的工作量,在下自愧不如。”   程玉撇撇嘴,趴在沙发背上,示意邢雷帮自己捏捏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手现在怎么样了?上周不还说拿笔的时候有点不得劲?”   上周那么说是因为刚好在和时野打电话,林诚素抿唇,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手机,“好多了。”   邢露担忧道,“要不要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让医生帮忙安排一些复健?”   “不是正在做吗?”话音落下,林诚素在文件底部行云流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笔尖用力一戳,力透纸背。   “……”程玉觉得自己再不走,那只笔就该戳到自己脑门上了,她拿起包,果断拉着邢露逃命,“先走了,我还约了人。”   “哦对了,”走到门边,她突然又想起来,和邢露对视一眼,“两个月后的发布会我看他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天刚好是阿姨的祭日,估计到时候忙得没时间去祭拜,不然你看看,是不是最近抽出个半天时间,我和邢露陪你提前去拜祭一下?”   林诚素其实正有此意,因为她们这份心意,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眼里的杀意总算淡了些,“好,具体哪天,我确认过后再联系你们。”   “行,”程玉欣然点头,“那等你电话,我们先走了。”   程玉和邢露走后,林诚素对着手里的文件出了会儿神,然后被一通电话唤醒。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里破碎的光渐渐凝聚,林诚素笑着接起电话,“你到了?”   时野把车慢慢往前滑,停在他公司大门斜对面,靠着一棵巨大的盆栽。   “开完会了?”他刚刚去酒吧街那片转了转,问了半天一无所获,人一累就想抽烟,于是捏了一根在鼻尖轻嗅,不敢点,想着林诚素闻到烟味时会下意识皱起的眉。   “嗯,”电话那头是收拾的动静,林诚素说,“我马上下来。”   “不急。”时野放下车窗,手肘搭着车身,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几分钟后,林诚素从办公大楼出来,眼前空荡荡的广场,斜对面停着一辆车,车身上靠着一个人,侧影很帅,长腿随意勾着,循声转过脸,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眼里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他加快脚步过去,时野站直了,警惕的目光飞快梭巡一圈,伸手拉开车门。   “小心。”   林诚素坐进副驾驶座,看着时野绕过车头,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侧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   余光里林诚素的视线落在脸上,时野抓住安全带,轻轻往外抽,“手怎么样了,还疼吗?”   像是回应,林诚素落在腿上的左手一动,朝他抬起了头。   时野低头扣安全带,林诚素柔软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一下一下,撩拨着他m感的耳垂。   咔哒一声响后,林诚素忽然抬起左手,时野下意识往后退,他却不让,指尖撩过他额角一缕荡下的发丝,将其轻轻拂到后面。   “又抽烟了?”咫尺之遥,他在他耳边轻声问。   时野坐回去,避开身旁那道缱绻的目光,将车重新发动,“没有,闻了闻而已。”   车子驶离广场,汇入到车流,朝家的方向开去。   林诚素靠在椅背上,余光里全是时野专注的侧影,“周五的晚宴,你有时间吗?”   时野开着车,回答得倒是爽快,就是略显敷衍,“我尽量,实在去不了我就叫分局的同事帮忙。”   旁边车道,一辆货车擦过去,鸣笛声在夜幕下呼啸,车厢里寂静片刻,林诚素看着他,湿润的唇上印着淡淡的齿痕,“那些人我又不认识。”   时野笑了笑,“都是警察,任务是去保护你,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闻言林诚素把脸转向窗外,接下去的时间再没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家,林诚素径直往卧室走,时野还有一堆工作要忙,看着他走进卧室,在桌边坐下掏出了笔记本电脑。   半个小时后,林诚素洗完澡出来,开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脚踝上的红绳挣脱束缚,丁零当啷,悦耳的声响一时间响彻整套公寓。   他就是故意的,绕着时野来回走,走到厨房,走到客浴,以前是无声叽叽歪歪,现在好了,时野亲手送的链子,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张牙舞爪。   林诚素穿着睡衣,修长的小腿连着粉嫩的脚后跟,后面尤为细白的一截凸起上挂着串醒目的红绳。   叮铃,叮铃,在时野耳蜗里挠,挠得他耳根发烫。   视线根本不受控制地往那里飘,看一眼,简直要命,再看一眼,简直想犯罪,时野一脸正气凌然地端坐在桌边,接连做了几十个深呼吸,终于败下阵来。   “周四我送你过去,如果警局那边没事的话,我留在那里等你。”   叮铃。   林诚素站在沙发边哦了一声,把手里的靠枕丢回去,丁零当啷摇晃着胜利的旗帜回了卧室。   “……”客厅顿时恢复寂静,时野抱着手臂,看着面前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自己发烫的耳根。   这段时间时野早晚负责接送林诚素,白天在警局上班,晚上又要熬夜看监控,铁打的身体也终于抗不住,接近午夜的时候,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眼睛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卧室里,林诚素合上腿上的文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许久没有鼠标的点击声,他疑惑着皱起眉,掀开被子走了出去。   门一开,灯火通明的客厅,时野靠在椅背上,还是他离开时那个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林诚素轻手轻脚过去,弯下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林诚素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凑近了看他。   第一次有这种机会,看不够般,林诚素好奇的目光一寸寸描绘这张英俊的面庞,从深邃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鼻尖窄而立体,总让人想触碰。   于是他探出指尖,在那处隔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轻轻点了一下。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的指尖不断划过时野英俊沉睡的面庞。   我要的又不多,只想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现在每天看着我心烦意乱,是觉得很高兴吗?这样想着,林诚素忍不住用虎口虚拢住这张脸,想用力晃,把人晃醒后质问,却又看到了他眼底浓浓的乌青。   “不是说有在警局休息室午睡吗,怎么累成这样?”   林诚素靠在桌边看着时野,最后无声叹了口气,连呼出的气息都不自觉放轻了。   这样一来,气就没了,看他这个别扭的姿势,林诚素的眉心渐渐拧了起来。   “时野?”林诚素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脸。   时野平稳的呼吸霎时乱了,身子朝一边倒,居然要倒下去的节奏,林诚素没想到戳一下能有这个效果,吓得赶紧起身将人往回拉。   时野就势靠进他怀里,居然没醒,还挺熟练的样子,在睡梦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他继续呼呼大睡。   “……”   林诚素低头看着他难掩疲倦的眉眼,指尖在他后脑勺又粗又硬的发茬上细细摩挲了几下,最后收拢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地搂住。   时野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觉得睡得挺好,仿佛在泡温泉,浑身上下舒坦得像被一团轻柔的水包裹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转醒,入目是林诚素家的客厅,餐桌正对着厨房。   眨了眨惺忪的眼,随即,一道呼吸落在脑门上,时野眼珠子一转,抬眸看过去。   四目相对,林诚素搂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早安。   “……”时野大脑宕机,片刻后眸光一震,猛地从他怀里起身,“天亮了?!”   他靠在林诚素怀里睡了一夜??   林诚素四肢发麻,从肩膀到后背到腰全都僵硬得不能动弹,他心想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他搂着这人站了大半夜,就为了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   面对林诚素幽怨的目光,时野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抓起手机看时间,随即松了口气,“才三点多。”   哪有一夜。   “……”林诚素气得转身就走。   “小心!”   时野眼疾手快,手臂一揽,在林诚素跌倒前把人捞进了怀里。   他坐着,林诚素就只能坐他腿上,又重又扎实地一下,直接把时野撞得发出一声闷哼。   林诚素猝不及防坐到他腿上,脸颊倏地红了一片,鼻息间带出细细的轻喘,拧着脖子不去看他。   睡衣领口在拉扯间松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时野迅速错开视线,声音变得沙哑,“没事吧?”   余光里,林诚素湿润的嘴唇动了动,“腿麻了。”   时野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幽怨的目光嗖一下过来,倏然对视,他头皮一麻,赶紧麻利地弯下腰,勾住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林诚素窝进他怀里,整个人气呼呼的,浓密的睫毛耷拉着,缀着刚才被激出的几滴泪珠。   脚踝上的红绳叮当轻响,时野一路把人抱进卧室,走到床边慢慢放上去。   林诚素一只手攀住床头,有意无意,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时野弯下腰将人稳稳地放到床上,林诚素没松手。   时野搂着他,寂静的卧室,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心照不宣地拉扯,是谁步步紧逼,又是谁已经快要无路可退。   林诚素用化成水的目光揉着,撩拨着,一点一点消磨时野的意志,攀住床头的那只手动了动,想把人缠住勾到床上。   谁知先是一声轻响,一只瓶子从床头落下,砸在枕头上,虚盖住的瓶盖掉落一边,霎时一股浓郁的柑橘香混着淡淡的甜味,铺天盖地地将两人笼罩!   强势的气息袭入鼻腔,刹那间竟然不知是谁的呼吸先乱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时野猛地搂紧林诚素,勾住膝弯的那只手随即往上,重重托住了他的大腿。   林诚素眼尾通红,嘴里吐出凌乱的气息,脚踝上红绳轻颤,顺势用那条腿勾住了时野的腰侧。 第84章   “你发烧了?”   时野狠狠一拧眉,抬手触摸林诚素的额头。   手腕随即被一只柔软的掌心牢牢抓住,林诚素脸颊通红,湿软的眼眸在强烈的悸动中惊颤,“时野——”   醇厚的柑橘香飘荡在空气中,牢牢包裹住他们的身影,甜腻的气息几乎要满溢出来,时野同他错开视线,抽离般起身向后退去,“我去帮你拿药,药在哪里?”   掌心的温度猝然远去,林诚素伸手去抓他的衣角,指尖仅仅擦过布料,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能是刚才抱着他在客厅站了半宿,所以感冒了。   林诚素忍住咳嗽抬起头,无比艰难地叫了声时野。   昏暗中时野的背影有些僵硬,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最后时野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了备用药箱。   药箱里的东西十分齐全,他垂眸在里面仔细翻找,感冒冲剂,咳嗽药水,一样一样被摆在手边。   最后,颤抖的指尖捏住降温用的退烧贴,时野忙碌的身影逐渐凝固,彻底静默在黑暗中。   他出神地看着窗外虚幻迷离的夜色,鼻间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苦橙香。   三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同林诚素刚才倏然动情的面庞逐渐重叠,耳边仿佛响起那晚空气中潮热绵长的呼吸,一双湿润的唇贴近耳畔,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   同样的夜色,他曾和他在月下尽情缠绵,他们曾用尽全力拥抱彼此,在溢满橙香的空气中流淌的,曾是这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眼眶倏然发烫,紧跟着,眼前斑斓的夜色刹那间褪去浮华,时野不忍直视般猛地闭上眼睛,然而无论他如何逃避,回忆在这一刻依旧如潮水将他吞噬,眼底的黑夜脱离了旖旎的表像,渐渐露出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底色,时野站在那里,感受着苦涩,思念,还有如跗骨之蛆般冰冷的寒意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侵蚀,如同三年来每一个孤独难捱的夜晚。   时野回去卧室的时候,林诚素正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掌放在小腹上,另一手的指尖捏着那瓶香水怔怔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一滴晃动的泪光随即悄然滚落,拭去了眼尾那点残留的潮红。   时野脚步一顿,在眼泪坠落的瞬间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几秒,他找回意识,抬手将药和水杯一并递过去,“把药吃了。”   林诚素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细嫩的颈部被月色镀染上一层淡淡的莹白,显得格外柔软温顺。   “为什么?”他轻声问。   时野没有回答,弯下腰把杯子和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你生病了,吃完药赶紧休息。”   “时野!”身后传来林诚素沙哑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病了,或许是别的原因,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   时野在门口停下脚步,偏头留给他一个模糊的侧脸。   卧室内昏暗的光影勾勒出他高大的背影,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攥,时野竭力忍住颤抖,“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回局里,这段时间会很忙,你需要出门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话音落下,房门被他轻轻关上。   外面很快没了动静,卧室里,林诚素枯坐的身影仿佛死气沉沉的雕塑,脸上的表情空洞而又茫然。   下一秒,他倏然皱眉,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消失许久的头疼猝不及防地袭来,仿佛冰冷的刀刃在太阳穴内凶狠翻搅,他痛苦地在床上弯下腰,死死咬牙忍受着。   香水瓶在煎熬中歪倒在一旁,他透过泪光看着,竭力伸手过去,如同溺水者拼命寻求一丝慰藉,再次抓住了冰凉的瓶身。   将其攥进掌心的瞬间,剧痛难捱的脑海深处,莫名浮现出这款香水的名字。   ——挚爱永恒。   林诚素突然笑了。   四个字,在这一刻显得何其讽刺,尤其是体内仍激荡着它带来的悸动。   但他就是放不下。   那仿佛足以燃烧这具身体乃至生命的悸动愈演愈烈,林诚素紧紧攥着手里的香水瓶,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痛苦和空气中浓郁的苦橙香渐渐交织成一张水火难容的巨网折磨着他,他慢慢闭上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最后将冰冷的瓶身小心翼翼地拢到了胸口的位置。   .   禹城北区武伊路,酒吧最为密集的区域,狭窄的街道上灯红酒绿,一片暧昧光影中,无数黑影潜伏在阴暗中,狩猎的目光如同蠢蠢欲动的野兽。   一队十余人总共分四辆车,已经连续在这片区域巡逻了三天。   张岩照例跟时野的车,下午回家睡了一觉,洗过澡刮过胡子,小伙整个焕然一新,看着窗外的面庞眉清目秀。   “副队,你这几天怎么老睡休息室啊?”吃着手里的三明治,他忍不住问。   时野紧盯着道路两侧密集的酒吧门口,车子滑过巷口,他看进去,不小心看到一片旖旎艳色。   啧。   他偏过头,眼睛继续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之前不是每天都睡林诚素那儿么?他那个袭击案到底查没查明白啊?”张岩问。   “哦,查着呢,”分局那边这段时间负责盯着那群人,时野一直在留意进展,他语气敷衍,巧妙地偷换了话题,“我这不是肩负队长的重任,来陪你们巡逻吗?”   张岩果然立马被带跑,假模假样要给他跪下,“就咱们休息室那破床,这天气还没暖气,你能连睡几天不腰疼,在下实在是佩服!”   怎么可能不腰疼。   错落的光影在斑驳的夜色中剔出一道英俊的侧影,时野木着脸想,林诚素家的沙发都比那破床舒服。   想到这个名字,他开着车,眼神忽的飘了一瞬。   这几天他们两个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时野每天接送他上下班,而后回局里继续工作,今天一整天到现在,还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叮!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副队?!”张岩在副驾上吓了一跳。   时野突然一个极限漂移,将车滑进路边的车位。   低头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提示,时野点进去。   【林诚素:我下班了】   屏幕光照亮他深邃的眉眼,将这几个字来回看了几遍,不等时野收回手机,旁边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谁啊?”   “哦,林诚素啊。”张岩靠回去坐好。   时野嗯了一声,将车继续往前开,张岩在一旁看看,觉得他忽然间好像心情变好了一点,“一会儿要去接他吗?”   时野又绷着脸嗯了一声。   张岩,“……”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太刺激,再加上终于等到了林诚素的消息,时野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晚的画面。   思想开始失控地朝着污浊的方向狂奔而去,蓦地,叮铃一声,穿过周遭混乱的汽笛声在耳边回响,林诚素泛红的眼尾缀着一滴泪,在昏暗的光影中无比动情地注视着自己。   他翻过身,腰侧一沉,随即被一条长腿勾住,雪白的脚踝上红绳轻颤,上头的小金珠开始不住晃动——   时野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你也就这点出息。   “上厕所!”   他下车砰一声砸上车门,背影跟着了火似的,往无人的小巷里一钻。   隔壁酒吧传出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时野蹲在巷子里,崩溃地低头搓了搓脸。   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却头昏脑涨,两眼出神地盯着脚下。   想他,时野要了命似地想他。   怎么能不想,但他又能怎么办?林诚素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想,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坦白,去追问?   如今林诚素的每一次靠近,都仿佛在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那些被轻描淡写就此堙灭在岁月中的过往。   他还要如何再去相信?   “啊!”   小巷深处传出一声咆哮,将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惊慌地向四周逃窜。   巷子里,时野抬起头,对着夜幕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   “林总,”助理走进办公室,看着立在窗前的那个身影,“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深夜十点,整栋楼都已经清空,只剩下十六层总裁办灯火通明,林诚素看着窗外,颀长挺拔的背影印在禹城绚烂的夜景中,似在出神,片刻后点了点头。   关门前,助理想起来,语气无比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对了林总,程小姐刚才来电话,她说您的电话打不通,明天下午她临时有点事,晚宴会晚点到,让您不用等她。”   林诚素头也不回,“知道了。”   助理最后再看他一眼,关上门悄然离去。   林诚素掏出手机,看到程玉那通电话,就在半个小时前,手指机械地滑动,逐条清理消息提示,滑到最后,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消息列表,手指一点,打开程序软件,点进置顶聊天框,拨通了时野的语音请求。   对面很快就接了,背景安静得出奇,林诚素听着时野沉缓的呼吸声,眸光一闪,垂下眼睛看着脚下地毯。   数到不知第几十条纹路,那头终于开口,声音透出疲惫的沙哑,问他,“忙完了?”   林诚素嗯了一声。   办公楼下的广场上,时野靠着车身,抬头看向唯一亮着灯的那层楼,“我到了,下来吧。”   办公室里,林诚素上前一步,看向下面的广场,远远地,一辆车停在熟悉的位置,上面靠着的那个身影,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上来接我。”   嘟嘟嘟——   时野仰着头,仿佛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眸,一如这几天每次见面,生着气,朝他无声叽叽歪歪。   踏出十六层电梯,时野站在总裁办,有些出神地环顾四周。   变了,又没变多少,还是他熟悉的林诚素的风格,简约干净,一切都布置得井然有序。   整层楼空无一人,鞋底摩擦柔软的地毯,发出沙沙声,时野熟门熟路地朝里走,走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时野沉凝片刻,低声开口,“诚素。”   “进来。”   时野推开门,看到林诚素的身影在休息室门前一闪而过。   “过来。”丢下这句话,林诚素直接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布局装潢和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化,时野走向休息室,路过电视机前,看到那台旧游戏机被收进了电视柜,原本乱七八糟的接线理得整整齐齐,按照颜色码在柜子上。   三年时间科技跟新迭代,更别提现在林诚素的公司自己就是做游戏机的,他居然没有把这台游戏机丢掉。   时野看着柜子里的游戏机,看到两只手柄,白色那只是林诚素的,黑色那只是他的。   休息室里传出动静,时野回过神,走进去,走到更衣室门口,一只脚刚踏进去,又迅速退出来,折身靠在了墙上。   更衣室内,林诚素穿着礼服西装裤,丝绒蓝衬衫挂在手肘,灯光下雪白的背部肌肤细腻莹润,他看着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红着脸抿了抿唇。   片刻后,林诚素穿好衣服,在里面让他进去。   时野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更衣室,“明天的礼服?”他看着林诚素,他站在矮柜前,正在低头挑选手表。   丝绒蓝衬衫衬得他肌肤雪白,垂首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质越发高贵优雅。   林诚素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问,“好看吗?”   时野,“……”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反正又睡不着。”林诚素从矮柜上摸了一把软尺,抬脚走过来。   时野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没认出是什么,紧跟着,林诚素将手里的软尺轻轻一抛,软尺游蛇般绕过他的颈部,在时野惊讶的目光中,林诚素猛地收拢手指一拽,不由分说将人拽到了眼前。   视线撞进彼此颤栗的瞳孔深处,林诚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时野脸上,“警局休息室的床,很舒服吗?”   醇厚的柑橘调橙香强势地缠绕过来,时野瞳孔一缩,呼吸刹那间变得粗重。   林诚素却猛地退开,脚步轻踱,绕到他身后,指尖从后面一勾,剥下了时野的外套。   黑色外套掉落在脚边,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缠绕,隐秘地勾连着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去,时野透过镜子看着林诚素,那一处的变化几乎无所遁形。   林诚素浑然不觉般,慢条斯理地打理着他的软尺,然后展开,指尖隔着T恤,慢慢撩过时野紧绷的肩背。   林诚素在心里记下他的尺寸,“你答应得这么晚,礼服已经来不及做了,我把尺寸记一下,明天叫他们送一套现成的过来。”   时野偏头看着别处,眼眸深敛,“不用这么麻烦。”   话音落下,腰上倏地一紧,时野粗重的呼吸一沉,随即凝固住。   他直视着镜中的林诚素,林诚素双手环住他的腰,指尖勾着的软尺来回晃荡。   他同样透过镜子注视着时野,不知是紧张、害羞亦或是赌气,一双湿润的眼眸在月色下红得彻底。   三年过去,撩人的手段倒是如出一辙。   试探般,柔软的掌心贴着肌肉坚硬的小腹缓缓滑落,随即被一把攥住,时野粗糙的指腹摁在林诚素细腻的手腕内侧,默默和他对视,英俊的侧脸坚忍出性感的线条。   许久不下的僵持亦如这几天两人沉默的拉扯,肌肉结实的肩膀猛地戳上一截细嫩的下巴,时野眸光微动,攥着他的手蓦然一紧,林诚素从后面将他轻轻搂住,清冷的声音伴着热气落入耳中,透出几分委屈。   “明天你是我的男伴,”冷汗滑落额角,因为头疼而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林诚素说到一半,身体颤抖着将脸埋下去,不敢再和时野对视。   三年过去,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我想看你穿正装的样子。” 第85章   “今天是周五,明后两天晚上酒吧街人流量激增,嫌犯很有可能会选在这个周末出来寻找新的目标,大家巡逻的时候,务必注意一切可疑人员,但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会议室内,时野打开手里的笔记本,“张岩。”   张岩,“到!”   “你和张临东负责武夷路东昌路那一片区域,沈清悦,你和刘畅两个人扮作情侣,给我一间酒吧一间酒吧地找。”   沈清悦和刘畅举手示意,“收到!”   “另外附近分局调派过来支援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妥当,下午的时候我会和他们分局领导再沟通一遍,最后确认过布局后,如果有变化再行通知。”   说到这里,时野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冷肃的目光环顾一圈,“所有人给我打起精神,绝对不能出现第三个受害人,明白了吗?”   办公室内氛围如临大敌,所有人掷地有声,“明白!”   散会后,时野回到桌边,对着武夷路酒吧街那片的地图,安排周末的警力分布。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嫌犯一定会在这个周末出现,所以这次他早早向周警司申请,从附近分局调来十余人进行支援,届时整队人将分成十辆警车,六队便衣,全方位覆盖北区酒吧街整片区域,势必要将那个嫌犯捉拿归案。   正对着地图凝神思考,时野手里捏着支笔,在脑中不断做着各种推演,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发现是张陌生面孔。   “时警官!”那人是楼下物证科的同事,刚刚出去办事回来被门口保安拉住,此刻手里拎着只精美的大纸袋子,十分低调看不出品牌,但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价格不菲。   见他看过来,那人走进一队办公室,哗啦一声举起袋子往他桌上一放。   印有暗纹的米白色纸袋在阳光下折出奢华的纹路,一屋子人登时齐刷刷看过去。   时野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纸袋子。   “门口保安给我的,你买了什么?看着挺贵啊。”那人又笑着打量了那袋子几眼,朝他一抬下巴,“外卖送到,我走了啊。”   人一消失在门边,十几把椅子立刻滑着过来,把时野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哇塞,什么东西啊?”张岩稀奇地摸了摸那袋子,一闻指尖,都是钱的味道。   时野起身探头,伸手拨开那层将东西包得严丝合缝的保护纸,还没看清是什么,紧跟着,摆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一亮,显示林诚素的名字。   【看看喜欢吗?】   “!”时野眼疾手快,歘地伸手——   没抢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沈清悦。   “……”   “是林诚素啊!”沈清悦看着他的手机大声念出这个名字,时野莫名耳蜗一热,随即听见满屋子人激动地嗷了一声,也不知道在起什么哄。   “别闹了,把手机还我!”时野绷着脸去抢手机。   下一秒,手机又响,这次是语音请求。   沈清悦作势要接,这还了得?!时野在张岩和刘畅的夹击中猛扑过去,一把夺回自己手机,随即长腿一跨,用力挤开这群人朝外面走去。   “副队你就在这儿接啊,逃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他!”张岩在后面好笑道。   时野板着脸走到门口,接电话前猛地想起来,闪回去严厉警告,“不许偷翻!”   张岩和沈清悦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闻言迅速放开袋子,一脸乖巧地坐回到椅子上。   走廊里,时野高大的身影靠在窗边,长腿一勾,伸手推开窗,吹着冷风缓解脸上的热意。   “喂?”   “喜欢吗?”林诚素开口就问。   眼前浮现昨晚更衣室内的情形,时野看着窗外,不自觉放低声音,“你怎么送警局来了?”   林诚素在电话那头轻笑,“想第一眼看到你穿正装出现在我面前。”   这张嘴倒是越来越能说,看来这三年练挺多啊,时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先试试大小。”   “其他地方应该都没问题,就是臀围那里,”说到这里,林诚素语气有些微妙地停顿,“我自己大概估算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大了些?”   臀围?   时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慌得像是做贼,刷地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   这人什么毛病,以前动不动就脸红,现在怎么这种骚话张口就来?!   “知道了!”时野落荒而逃。   嘟嘟嘟——   林诚素才没有张口就来,办公室里,他放下电话,整个人慢慢趴下去,立在那里的一对耳朵尖涨得通红。   晚上七点,时野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中拎着那个着了火一样的破纸袋子,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段时间为了方便接送,他一直开林诚素的车,车内空间宽敞,时野坐进后座,换好衣服出来,拉开车门的时候下意识往车窗上瞟了一眼。   好像确实大了那么一丁点。   自己用过的忘得一干二净,居然还给他估小了!!   “……”时野脸色铁青地拉开车门,关门的时候砰一声,使了不小的劲。   一个小时后,时野将车停在林诚素公司楼下,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等人下来的这段时间,时野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扶着方向盘,指尖默默敲打片刻,而后伸手推开了车门。   双脚落地时野似有所感般抬起头,迎面就撞上了林诚素的目光。   林诚素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正站在大门前一瞬不眨地将他看着。   广场上悄无声息,落日前余晖正暖,微风拂过草坪,簌簌声响在耳边轻柔浮动。   林诚素为时野选的这套西装没有那么正式,休闲雅致的深蓝,剪裁完美贴合身形,时野生得肩宽窄腰,雪白衬衫勒出胸肌健硕的线条,笔直的裤管包裹住一双结实长腿,往那里一站,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时野也看他,林诚素今天这一身丝绒蓝礼服低调而又奢华,精心做了造型,雪白的肌肤,殷红的唇,一副贵公子的气质优雅迷人。   四目相对,眼神刹那间被彼此触动,两人隔着半个广场遥遥相望,想靠近又陡然心生怯意。   太他妈的帅了。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在脑中响起。   时野抬脚走过去,去接林诚素。   “走吧,不是九点吗?要迟到了。”时野停在他面前,注视着他低声说道。   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风一吹,熟悉的香水味拂过鼻尖,时野偏头和他错开视线,喉结不禁微微一动。   第一次穿正装,林诚素又在身边,穿得那样好看,时野有些拘束地坐在驾驶座上,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指勾住领口清了清嗓子。   一只手随即从副驾上过来,柔软的掌心半覆在他粗糙的手背,试探地扯了扯另一边,“是不是太紧了?”   “啊,好像有点。”时野不舒服地转了转脖子,红灯跳转,他抓住方向盘,盯着路况将车继续往前开。   但他很快就没法再那么的全神贯注了,耳边一声轻响,林诚素解开安全带,倾身从副驾上靠了过来。   指尖捏住最上面那颗扣子,林诚素的声音落在唇边,“我帮你解开?”   温热的吐息拂过唇瓣,时野下意识吞咽一口,有些刻意地抬眸看了眼后视镜,“哦,好。”   于是林诚素低下头,额前柔软的发丝轻轻撩拨着他的下巴。   时野浑身紧绷,习惯性地抬手在他头顶摁了摁,结果一抹一手的发蜡。   “……”他将身体往后靠,给林诚素腾出地方。   “我看主要还是穿不习惯正装。”他没话找话,说着一踩油门,赶在对面那辆车过来前将车拐了过去。   “啊!”林诚素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时野吓了一跳,一把将人扶稳,低头紧张地看了一眼,“没事吧?”   肩上一沉,林诚素攀着他的肩膀慢慢起身,泛红的耳廓在眼前飘过,时野一脸心虚地撇开视线,却忍不住勾唇逗弄,“我看看,今天这么帅的发型乱没乱?”   话音落下,林诚素张口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眸明亮地看着他,有些害羞地抿起唇。   时野,“……”   说漏嘴了。   不等时野找补,这人已经像得了根鸡毛,索性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好歹也算有名有姓,你倒也不怕被摄像头拍下来。   车子划过喧嚣长街,时野单手控方向盘,一只手小心翼翼虚搂住林诚素的背,专心致志地开车。   等车再次停下,林诚素从他怀里起身,用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别乱动。”   时野目不斜视地盯着路口那棵树,用余光默默窥着   林诚素的动作慢条斯理,看了片刻,他忍不住垂下眼睛,用视线无声触碰他精致的眉眼,同时鼻尖不漏痕迹地轻嗅着,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被体温熏染过,甜甜的,透着一股浓郁诱人的柑橘味。   这红灯时间真是够长的,时野腹诽着,有些烦躁地屈指弹了弹方向盘。   林诚素慢悠悠帮他解开两颗扣子,捏住两边领口撑了撑,抬眸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时野点了点头,“好多了。”顿了顿,又迟疑道,“我这样子进去行吗?”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林诚素轻声说着,一只手撑住他的大腿往回坐。   他这随手一撑的位置真是够微妙的,掌心摁住结实的大腿,修长的小拇指稍稍用力,收手时不经意擦过中间那个位置。   蜻蜓点水般,柔软的指腹稍触即逝。   时野抓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心脏咚一声,在胸腔里狠狠砸了一下,砸得他有些晕头转向。   副驾上,林诚素重新系上安全带,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倒是十分平淡,“不着急,你慢慢开。”   身侧车窗上印着男人英俊的侧脸,时野下颌线紧绷,飞快地看了眼下面,指尖敲打着方向盘,凌乱的节奏一如他的心跳。   唇角一抿,林诚素将视线投向前方,泛红的眼尾深处波光粼粼。 第86章 加更   晚宴现场位于某五星级酒店顶层宴会厅,全透明落地玻璃,三百六十度无敌夜景环绕。   今天现场请来了不少记者媒体,晚上九点,着盛装出席的林诚素一现身,整个宴会厅顿时热闹非凡。   奔跑中那些记者手中的长枪短炮在夜幕下炸开一片如流星雨般绚丽耀眼的光带,电梯里,看着眼前汹涌澎湃袭来的阵仗,时野脸上神情肃然,迅速伸手将那些人通通格挡开来。   林诚素姿态优雅,面对山呼海啸而来的镜头,颔首不断同记者们打招呼。   余光掠过,他回头看向身后,和时野四目相对一瞬,随即又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在他的保护中安心地走出了电梯。   助理在一旁竭尽全力安抚着急躁的媒体记者,“各位稍安勿躁,林总一会儿会上台说话,宴会结束后也会给大家额外安排采访时间——“   周围人声鼎沸,闪光灯伴着记者争先恐后的提问声此起彼伏,林诚素在熙攘中悄悄放慢脚步,在镜头前默默退到了和时野并排的位置。   宴会入口处,工作人员笑着为他们递上两幅面具,“林总。”   “先生,这是您的面具。”   时野一脸茫然地接过,抬头对上林诚素的目光,看见他嘴唇微动,无声催促自己戴上。   时野靠近过去,压低声音,“我就不用了吧,我又不是来参加你们晚宴的。”   当着一群记者媒体的面,林诚素拿过他手里的面具,不由分说帮他戴上,“这是今晚的规定。”   “……”时野抬手碰了碰鼻梁,路过有镜子的地方,忍不住侧过脸瞥了一眼。   精致的蓝色丝绒面具,遮挡住半张英俊的面庞,露出高挺的鼻尖以及线条锋利的嘴唇。   看材质,这应该是林诚素的面具。   再看林诚素,深蓝色蕾丝面具,倒是和他今天身上这套西装完美搭配。   时野收回目光,伸手为林诚素挡住了两位记者冲破保安防线的镜头。   作为新品发布会前夕的热场活动,林诚素将今晚这场宴会设计得十分有趣,不仅精心布置了舞池,而且每位客人脸上都佩戴着精致的面具。   时野迈着步伐紧跟在他身侧,助理好不容易将记者媒体请回到特定区域,快步回来后朝他感激地点点头,开始跟在林诚素身后同各路人马交际应酬。   见状时野默默退到一边,双手揣兜站在会场暗处,一边摆出一副闲散的宾客姿态,一边继续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余光始终落在林诚素身上,和他保持着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离。   一位侍者路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脚步一转托着酒盘过去。   “谢谢。”时野随手拿起一杯香槟,捏在指尖把玩般嘬饮。   “——感谢您今天的出席。”   “那么我等林总您的消息,我们达昆集团很希望能和贵公司达成进一步的合作。”   打发走达昆集团的总经理,林诚素端着香槟回头,一眼便看见时野高大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同样指尖捏着一杯香槟,捕捉到他的目光,扭头看过来,蓝丝绒面具下性感的嘴唇一扬,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与此同时,现场乐队奏响新篇章,一首valse des fleurs圆舞曲响起,全场宾客随之哗然。   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声,所有人迅速结对,愉快地携手步入了舞池。   “你怎么过来了?”时野看看林诚素走近,面具后深邃的眼眸露出惊讶。   他一过来,整个宴会大厅的目光顿时都聚集过来,时野顿时有些不自在,他衬衫扣子都没好好系上,总觉得自己和这里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大概只有你自己这么觉得。林诚素看着他心想。   明明不知道多少人在偷偷朝这边打量,一身高级西装衬出宽肩窄腰,时野闲散的姿态俨然一副公子哥派头,更难得的是灯红酒绿里一张俊脸,不轻浮,不谄媚,坦然又率性。   林诚素抓住他准备系上扣子的手,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牵起他朝转身舞池走去。   “林诚素?”时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挣了挣那只手,林诚素却抓得那样紧,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一路将他带到了舞池中。   valse des fleurs圆舞曲奏响在整个宴会大厅,绚丽耀眼的灯光下,男男女女结对舞蹈,刚好一个段落结束,所有人开始跟着轻快的节奏交换舞伴,时野根本不会跳舞,被林诚素牵着手带动着,林诚素一个优雅的转身朝向他,一只手紧跟着攀上了他的肩膀。   人群在暗处肆意窥探,舞池中明晃晃的灯光下,林诚素牵着时野的手,在舞池中自顾自轻盈地转了一圈。   一身在出场便惊艳了所有人的装扮,他却唯独和他如此般配,相得益彰的深蓝色面具下露出殷红的唇以及线条柔美的下颌线条,林诚素在紧张,那双唇微微抿着,迎着时野一寸寸抬起的目光,偏偏又倔强地将他的手更为用力地攥进潮湿的掌心深处。   时野抬起头,对上一双湿润的眼眸。   林诚素目不转睛地将他凝视着,时野喉结用力一滚,复杂的心绪在音乐和林诚素忐忑而又紧张的目光中跌宕,他应该离开,应该挣脱这只手,却眼睁睁看着林诚素林借着转身的动作,将攀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贴着胸口慢慢往下滑,然后抓住另一只手,顺势放到了他的腰上。   面具下的半张脸已经红透了,时野能感觉到林诚素的身体在颤抖,在他的注视中垂下眼眸。   察觉到时野的僵硬,林诚素红唇轻启,“我教你。”   时野看着他哑然。   林诚素带着时野在舞池中旋转,两道挺拔的身影开始在错落的光影中追逐,手攀着肩,指尖勾着指尖,彼此的目光在追逐中不断触碰,林诚素同他纠缠,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明目张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撩拨着他。   时野英俊的面庞在光影中不断闪现,渐渐地,林诚素头晕目眩,在近乎缺氧的眩晕中忍不住靠近过去,用自己狂乱的心跳砸着他健硕的胸膛。   灯光暧昧的舞池中无数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幻化成流水般的虚影,音乐节奏层层攀升,人潮在舞蹈中陷入狂热。   林诚素跳舞很好,时野学得更好,时野跟着他的引导转圈,一圈又一圈,呼吸不知何时乱了,步伐却渐渐掌握了节奏,他一手握着林诚素的侧腰,掌心烫得仿佛即将着火。   在某一个节点处,时野有些局促的手脚在不断加快的节奏中猛地放开了,着了火般的掌心猛然间用力,一把将林诚素嵌入了怀中!   林诚素猝然抬头,视线相撞,时野深邃幽暗的眼眸令他心惊,然而就在这时,音乐起了变化,舞池中开始交换舞伴,林诚素不得不抽身而去。   面前眨眼间换了人,变成了一位陌生高挑的女士,面具下一双烈焰红唇朝时野暧昧地勾唇。   时野侧脸紧绷,心烦意乱中舞步再次变得凌乱,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在场中梭巡林诚素的身影。   乍然捕捉到他的身影,时野看向斜对面,林诚素正和另一个人跳着舞,那人勾着林诚素的腰,笑得无比开心,默契地同他转着圈。   “啊!”女人轻轻叫了一声。   时野狠狠收回视线,调整脚步朝对方道了声歉。   “没事。”女人朝他眨眨眼睛,视线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段落结束,面前的女人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时野黑着脸转身欲走,这时一阵柔软的甜香带着强势的意味拂面而来,擦过鼻尖,落在颈侧,林诚素一把抱住时野,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直白而又大胆,坦然而又心虚地,将自己牢牢依附在了他的身上。   心底的烦躁陡然间烟消云散,林诚素借着舞蹈的动作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收紧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旋转中无数双眼睛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情绪注视着他们,时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咆哮,“林诚素。”   心跳如雷中林诚素抬起头,同他在人群中肆意纠缠,“看着我。”   舞池的灯光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印在那双坦然又心虚的眼里。   乐队卖力奏响乐章,高潮跌宕的节奏中,鲜艳的裙摆在舞池中摇曳绽放,宴会的气氛渐渐被推向高潮。   脚步开始变得兵荒马乱,林诚素追随着时野,时野亦被他亦步亦趋地推向舞池中央,他注视着林诚素,喉结微动,哑声开口,“林诚素,你是不是疯了?”   闻言林诚素轻轻一笑,用眼底柔软的泪光触碰他的心脏。   刹那间全场人群通通消失不见,整个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迷离的光影在眼前轮转,鼻尖拂过熟悉的甜香,他们在如同追逐的旋转中若即若离,一曲结束,音乐声戛然而止,时野悍然收拢手臂,一把搂住林诚素,喘息着停伫在了舞池中央。   冒着热气的脸颊紧紧相贴,剧烈的呼吸拂过对方耳畔,紧贴的胸膛心跳相撞,他们伫立在舞池中央,灯光自头顶落下,从远处看去,如一对天鹅难分难舍,缠绵着交颈相拥。   --------------------   我也有加更的一天!!! 第87章   宴会厅入口,洞开的大门前,两个身影并肩而立,看着舞池中央交颈相拥的二人。   右侧那位全身一袭火辣长裙,身材性感窈窕,程玉板着脸,伸手拦住一位侍应生,从托盘上端起杯香槟,仰头一饮而尽。   “我就想呢,怎么突然间那么有兴致,搞什么假面舞会,心思做得真好真全啊,”她捏住酒杯摇晃,“怎么,怕我见到人,下追杀令派人把他给做了?”   邢露站在一旁瞥过去,看到那可怜的高脚杯简直快被她徒手捏断了,“我看你上次在医院里,也差不多快把人家活活气死了。”   舞池中响起掌声,两个黏糊的身影可算是分开了,程玉看着林诚素当着全场的面和人手牵手离场,眨眼间被热络地围住,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间眯了眯眼睛,小声嘀咕道,“哦,难怪——”   “什么难怪?”邢露面露好奇。   程玉冷哼一声,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   鱼尾纹都要气出来了,早知道化了这么美的妆,还不如去夜店逍遥快活呢,她转身就走,“走了。”   邢露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眉头一皱,下意识抬脚就追,“你去哪里!”   程玉头也不回,一声令下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待着!他们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他们痛快!”   邢露,“……”   下了楼,程玉走出电梯,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一边穿过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朝外走去。   熙熙攘攘的酒店大厅内,一个身影同她擦肩而过,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直逼心肺,程玉脚步一顿,似有所感般回头,看清那人的背影,随即勾唇一笑。   她呵呵笑了两声,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你今晚真正的麻烦来了,林诚素。   程玉扭着腰,一脸扬眉吐气地走出酒店,司机刚好将车滑停在大门前,她坐进去,下巴畅快地一扬,报了家夜店的名字扬长而去。   宴会现场,因为刚才那段插曲,流言蜚语开始在宾客中悄然蔓延,时野戴着面具,时不时被一两道好奇的视线盯住,那些人看着他,先是在心里感叹一句确实好他妈帅一男的,然后才想着该怎么打听这人的姓名身份。   林诚素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站在场中,一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宾客们怀揣着各种暗示意味的提问,一边用余光瞥了眼门口孤身一人的邢露,端起酒杯喝了口香槟。   “我去那边。”时野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和林诚素打过招呼,回到暗处,默默注视着林诚素在场上忙碌应酬的身影。   他总觉得林诚素这次回来,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曾经拼命塑起的外壳也无法遮挡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脆弱,而这次再见,不堪一击的苍白底色中多了几分烈焰般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势,仿佛经历过浴火重生的脆弱瓷器,毫不掩饰地散发着绚丽的锋芒。   或许是因为那场九死一生的车祸,又或许是更加丰富的阅历,总之离开的这三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看着此刻人群中光彩夺目的林诚素,不说清是何种心情,时野扯扯嘴角,苦涩的笑容里有几分欣慰。   一个身影慢悠悠踱步过来,“你好。”   时野回头看见戴着面具的邢露,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好。”   医院那次见面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然而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中莫名有种古怪的和谐,邢露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的方向,“没想到这么巧,阿玉亲自找的专业人士是你。”   时野的视线落在林诚素身上,“上头给的任务罢了。”   邢露笑了一下,十分体贴地没有戳穿他。   片刻后,时野突然开口,“那位,她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这股莫名其妙的和谐瞬间变了味,邢露整个人酸溜溜地,端起手里的香槟喝了一口,“已经来了。”   不愧是程玉的人,这女人单手揣兜,捏着酒杯朝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又走了。”   耀眼的灯光尽数在台上流转,照亮宾客摇曳的身姿,此处昏暗的光线下,时野高大的身影轮廓模糊,闻言朝邢露看去。   男人英俊的眉眼被面具拢住,透出几分高贵神秘的气息,唯有一双眼睛亮如黑曜石般,有一瞬间,邢露觉得那双眼睛空了,但是很快,时野便轻轻转开了视线,然后看着舞台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   应酬完一圈客人,林诚素把助理打发走,回头看见时野和他身边的邢露,赶紧过去。   林诚素熟稔地同邢露打招呼,“来了。”   “嗯,”邢露告诉他,“阿玉说她先回去了。”   林诚素的视线在邢露空白的脸上溜达了一圈,无所谓地点点头,一个字都没再多问,转身看向时野。   声音轻轻柔柔,面具后面的眼眸轻轻弯着,“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旁邢露见状耸了耸肩,识趣地端着酒杯走开了。   时野没有回答,面具下只朝他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线,见状林诚素从桌上拿了两只盘子,侧身递一只过去,“你晚饭都没吃,我陪你吃点吧。”   时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扫了眼桌上那些冷冰冰的玩意,“不用了。”   林诚素默默观察着他的神情,不顾周围那些暗自打量的目光,从桌上拿了些精美的小食递到他面前,“吃一点吧。”   “哟,这是什么稀奇事儿啊,叫我们林总给人这样贴心伺候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拖腔拿调,那声林总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觥筹交错中浮现出一张与宴会主人有几分神似的面庞,三年过去,林浩泽原本张扬跋扈的眉眼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暗色颓靡,毫无征兆地幽幽然出现在人群的视线当中。   听到这个声音,林诚素温柔的眉眼转瞬间沉冷下去,回头看向身后。   林浩泽不请自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目光轻浮地打量一圈布置精美的宴会厅,阴沉的视线随即直勾勾地投向这边。   无声而又强烈的对峙气氛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时野察觉到来者不善,放下手里的盘子,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林诚素挡在了身后。   “哟,保镖啊?”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古怪,林浩泽声音嘶哑,将视线慢慢挪到时野脸上。   仿佛毒蛇吐露信子,男人阴冷的目光一寸一寸自上而下舔过,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揣测和恶意。   时野敏锐犀利的目光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将他俯视着,隐隐透出几分警告意味。   林浩泽充满恶意的打量在时野气场极强的逼视中不堪一击,林浩泽避开他的视线,扯扯嘴角,发出一声哼笑,“是保镖还是——”   “林总!”不等他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比林浩泽那声林总还阴阳怪气,邢露一改往日的飒爽,笑容满面地过来,“音响设备都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准备上台了。”   然后仿佛才看见,她猛地回头,脸上露出做作的惊讶表情,“呀?小林总,你今天怎么来啦?!”   今天这场商务晚宴由林诚素一手创立的游戏公司X-mxin举办,全场宾客当中,只有他一位不请自来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怎么说都才是上不了台面的那个。   一个林总,一个小林总。同三年前令他饱受耻辱的那一幕何其相像,林泽浩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他恶狠狠撇开视线,看着脸色紧绷的林诚素,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听说林总今天在这里举办晚宴,所以路过过来看看,三年多不见,没想到世纪旋瑞都倒闭了林总还能东山再起,这份勇气真是值得让人过来敬一杯酒。”   林浩泽举起手里的酒杯,笑容越发阴冷,“怎么?这是不欢迎我?”   从他嘴里听到世纪旋瑞的名字,在场宾客不禁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各异。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林诚素展颜朝他微笑,笑容浅淡而又风度翩翩,“怎么会呢?”他凝视着林浩泽满怀讥诮的双眼,含笑和他碰了碰杯,“这还要多谢你当年的激励。”   两人在你来我往的轻巧言语中暗自厮杀,话音落下,林泽浩非但没有动怒,脸上阴冷的笑意反而加深几分,他看着林诚素仰头一饮而尽,脸上转而露出探究的表情,“这怎么敢当,我看这一切,还是因为你的母亲吧。”   除了林诚素,在场所有人顿时脸色骤变!   林诚素的身份在圈内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到底不是光彩的事,在林家人尤其林霄翔面前更是禁忌,林浩泽今天在公开场合当着林诚素的面提起他的母亲,无异于当众将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竟然能拆台到这种地步,连老子的脸面都不顾了,看来这两兄弟私底下还真是一出天大的好戏啊——一众宾客心想,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静观林诚素的反应。   林诚素面色依旧,然而端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见状林浩泽眼里瞬间燃起一阵扭曲的快意,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越发的轻漫,“虽然没见过那个女人,不过我听说她以前好像是大学里的教授,电子工程系的?那你现在也算是子承母业了啊。”   邢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周围人的目光,眼中射出怒火,“林浩泽——”   一只手拦到身前,林诚素脸色苍白,微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他看向林浩泽,“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林浩泽半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站在那里叹了口气,“可惜啊,天妒红颜,死得太早了。”   话音落下,林诚素猛地攥紧拳头!   看到他的反应,林浩泽眼底的恶意开始如漩涡般翻搅粘稠,捏着酒杯的手逐渐颤抖,他在极度酣畅的快意中逐渐失控,疯狂往林诚素满身伤疤上泼洒盐水,“不过没道理啊,她教书育人,老天爷看着,怎么会那么惨呢?还是说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所以才会那么的短——”   “林浩泽!”   林诚素怒吼着上前一步,眼看扬起的一只手就要朝林泽浩脸上挥过去,旋即被人一把牢牢抓在掌心!   林浩泽瞪着他,眼里的厌恶,嫉恨和不甘在旋涡中翻涌,他挑衅地咧开嘴,嘶哑的声音语速飞快,压低凑到他面前,“看来当年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林诚素,你能翻一次身,还能翻第二次,第三次?”   “林泽浩——”林诚素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在毁天灭地的恨意与怒火中摇摇欲坠。   林浩泽笑容狰狞地上前一步。   他今天过来,就是等着欣赏眼前这一幕,他要和林诚素剑拔弩张地对峙,他要当众践踏这个男人,他要亲手毁了这场晚宴!   幽冷的瞳孔在灭顶的快意中剧烈震动,林浩泽目眦欲裂,“林诚素,你就是个婊子养——”   “有人教书育人教出一位优秀青年企业家,几度创办公司,白手起家不靠家里一分钱的支持,短短数年将公司经营上市,”时野缓步上前,抓着林诚素僵硬的右手安抚般捏了捏,将他拉至自己身后。   看着林浩泽张狂的面目骤然间变色,时野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不屑挑眉道,“不知道令堂的教育理念又是什么?”   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林浩泽竟然硬是被他逼退了几步。   邢露趁机一个箭步过去,直接横在了这家伙身前,脸上皮笑肉不笑,说话时恶狠狠磨着后槽牙,不由分说指向大厅外面,“车已经准备好了,我派人送你下去!”   余光里几位保安过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边,事已至此,林泽浩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他冷笑一声,最后看了林诚素一眼,在所有宾客暗自兴奋的目光中迈着大步转身离去。   “这边请——”   “滚开!”   林浩泽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眨眼间该散的都散了,优雅的音乐声继续,觥筹交错举杯皆欢。   “神经病。”邢露收回目光,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诚素,“诚素——”   一道道窥探的视线在周围飘荡,林诚素满心疲惫,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不能走,他还要继续演完全场,他一走,那些人就会以为林泽浩说的才是真相。   不,不是的。   端着酒杯的手隐隐颤抖,余光里时野朝他投来担心的目光,林诚素强撑着僵硬的脊背后退一步,将发烫的眼眶小心翼翼藏进了无人可见的暗处。   ——“我的母亲,不是第三者。”   三年前那一幕在眼前浮现,时野读懂了他眼中无声而又悲伤的呐喊,侧过身,用高大的身影为他挡住了周围所有意图窥探的视线。   整场晚宴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所有人如同无事发生,尽着宾客之礼同一脸平静的林诚素寒暄告别,最后记者的采访会被临时取消,等到人群终于彻底散去,邢露和助理累得在椅子上瘫倒,助理踢了高跟鞋,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萧瑟落幕的晚宴现场。   “好好的一场宴会搞成这样。”   邢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邢露姐,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啊?”助理忍不住偷偷问道。   邢露冷哼一声,“说是林总的手下败将,都算给他脸了。”   年轻助理想着刚才对峙时那两张神似的面庞,哦了一声,识趣地没有再多问。   喘息片刻,邢露重新振作起身。   林浩泽今天跑来闹了这一出,对公司的影响可大可小,脑子里盘算着接下去要做的补救措施,邢露的目光梭巡一圈,看到了外面天台上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   “走吧,回公司,今晚看来要加班了。”她拉起身边的助理。   助理点点头,同样从天台那边收回目光,两个人拿起包默默离开,将今晚最后的宁静留给了他们。   天台上,时野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吃点吧。”   林诚素怔愣地看着盘子上的水果蛋糕。   雪白的奶油包裹住蛋糕,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蛋糕表面中间的位置,留着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形凹陷,清晰地印着一圈红色糖渍。 第88章   林诚素惊讶地看着时野,“你怎么知道——”   “什么?”时野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看到他被冻红的鼻尖,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披在他的肩上,随口遮掩过去,“哦,拿的时候那个樱桃它自己掉了。”   林诚素接过盘子,看着蛋糕上那个丑丑的小坑沉默不语。   “没事,没浪费,我捡起来吃了。”时野说着,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   林诚素被他逗笑,嘴角轻轻一弯,拿起勺子挖了一口。   禹城的深夜,繁华街景褪去灯红酒绿,点点浮光下依旧是寂寥无声的黑暗。   沉寂的大地在眼前流淌向无尽深处,林诚素一口接着一口,沉默地吃着蛋糕,甜的,咸的,各种滋味混在一处,涩得舌根发苦。   时野和他看着同样的风景,凌冽的风拂过面颊,他伸手拢了拢林诚素的领口,低声叫他的名字,“林诚素。”   四目相对,那双眼里,斑驳的浮光如同月光下破碎的湖面,孤冷寂静地凝视着自己。   时野抬起手,用滚烫的掌心在他冰冷的脸颊上蹭了蹭,“对不起,上次你问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孤儿。”   林诚素一怔,“你是孤儿?”   眼前这一幕同三年前警校大门前的回忆渐渐重叠,时野自顾自地笑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开始回忆,“我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   林诚素凝视着他微笑的侧脸,“难怪上次在福利院,你看着那些孩子的时候,眼神那么温柔。”   “上次——”时野轻轻叹息一声,“其实福利院也不能说不好,至少我长大的那家福利院,院长他们对我们都挺好,但你也知道,那地方缺衣少食肯定是没办法的事。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十三、四岁长身体那会儿,每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白天看见树皮都想趴上去啃两口。”   “那你怎么还长这么大的个子?”林诚素靠在他身上,想着小时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对啊,你就说神不神奇?”听见他笑,时野低下头,眉梢一挑,唇角的笑意率性迷人,“大概是我父母基因好吧。”   “你,”林诚素嘴唇嗫嚅,“有没有想过去找他们?”   头顶传来时野的笑声,他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小时候有想过,现在回头再看,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当初选择放弃我,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被生出来后这条命就是你自己的,天生天养也好,父母尽心尽职照料也好,这啊那的,但最后过得好不好,其实还是应该我们自己说了算。”   “林诚素,”时野轻轻唤他。   林诚素抬起头,透过泪光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听见他对自己说,“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真的。”   林诚素目光悲恸。   可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自己吗?   ——诚诚,你一定要足够努力,才能让你的父亲看到你。   母亲临死前的叮嘱,几乎成为了困住他一生的枷锁,她等了林霄翔一辈子,最后在痛苦和失望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所以作为她的孩子,背负着那样的夙愿,他只能拼尽全力向上爬,他必须要得到林霄翔的认可,他要被林霄翔看见。   哪怕锁住他的,是他母亲被欺骗被抛弃的一生。   林诚素恨吗,他当然恨,他恨林霄翔的卑鄙与冷酷,毁了母亲本可以光彩耀眼的一生,懂事后成长的每一步都宛若踏在刀尖,可身上的镣铐那样沉重,他曾经的痛与恨,他又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注定让他永远甩脱不掉那句梦魇中宿命般的呓语。   “刚才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浩泽。”   两张面孔如此相像,又如此争锋相对,时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母亲,”林诚素低下头,悲伤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栗,“因为林霄翔,因为他——”   他几乎语不成句,时野将人抱紧,“没关系,如果觉得难过的话就别——”   压抑了太多年,林诚素用力摇了摇头,颤抖着说出了真相,“其实我根本就不该出生,当年因为孙思灵无法生育,林霄翔才找到我的母亲,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已经结过婚,是林霄翔欺骗她生下了我。”   林诚素的母亲余梦欣,大学校园内万众瞩目的才女,漂亮,聪慧,满腹经纶,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一场舞会,从指尖跌落的水晶杯盏印出少女娇艳害羞的面庞,曾经热烈而又骄傲绽放着的玫瑰,终究没能抵抗住男人精心设计好的花言巧语,余梦欣在义无反顾的激情中葬送的,是自己本可以拥有的荣耀以及前途。   斑驳陈旧的画卷无声在面前展露,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时野在惊愕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在谎言中被摧毁的一生。   “那刚才那个人,你说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不是很讽刺?”林诚素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幕苦笑,“就在我母亲怀孕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孙思灵也怀孕了。”   明媒正娶的原配意外怀孕后,一直以来故作深情的男人一夜之间撕去虚伪的假面,曾经唯一的子嗣成为了上不了台面的野种,他和母亲被塞进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从此生命中只剩下无尽的等待。   林霄翔这一生究竟爱过谁?其实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的豪门和他的声誉。   可悲哀的是,即便如此,余梦欣依旧深爱着他,爱到近乎没有了尊严,爱到得知真相后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撒手人寰,丢下唯一的儿子,就连死都念念不忘让他完成自己的夙愿。   时野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一刻清楚地看到了林诚素眼里的痛和恨。   “我的母亲等了他整整五年,到她死前他都没有去看过她一眼!”林诚素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被束缚在挣不破的枷锁,他在寒风中无助地抱紧自己,声音里透出哭腔,“母亲在死前叮嘱我,她让我一定要努力,被林霄翔看见,所以那些年我从来不敢松懈一步,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让他看见我。”   多天真啊,林诚素抬头看着夜幕,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无论他怎么做,如何努力,如何殚精竭虑将一切都做到最好,他永远是被放弃和无视的那一个,卑微的乞求和等待换不来渴望的父爱,林霄翔不愿意认他,他的存在,就是将他这光华荣耀的一生钉在耻辱柱上的刀锋。   因为这份天真,林诚素付出的代价何其惨痛。   他失去了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尊严,而等他终于看清一切,三年里被仇恨裹挟的每一步都痛不欲生,脚下荆棘遍布,他又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更加沉重的镣铐,去竭尽全力复仇吧,必须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追寻着仿佛轮回般的宿命,他仍然没有在母亲的执念中放过他自己。   在林诚素的陈述中,种种细节终于被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时野看到了当年那个蜷缩在黑暗中无声哭泣的孩子,幼小的身躯背负着沉痛的过往,这么多年始终隐忍着拼劲全力,只为了能够让自己站到父亲面前,能够光明正大被他介绍给所有人。   当时林诚素只有几岁?五岁!   “林诚素。”时野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按揉他颤抖的后背,隔着外套,瘦弱的身躯上凸起的脊梁,那是他在悲伤中用来肩负一切的支撑。   “林诚素,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母亲,在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林诚素闭上眼睛,刹那间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她很优秀,是那一辈极少能够申请到公费出国深造的高知,回国后,她进了大学教书,我现在同行的很多前辈都曾经是她的学生。”   “那她对你呢?”时野轻声问。   林诚素睫毛微颤,“她对我,一直都很好,小时候——”说到这里,林诚素依然是笑着的,眼泪在上扬的嘴角滑落,“她给了我全部的爱,其实在我五岁被带去林家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身边少了父亲是一件特别值得遗憾的事情。”   温暖的怀抱中响起一声轻叹,林诚素抬起头,看向时野深邃的双眼。   “林诚素,我没有办法穿越时空去评断当年的是是非非,但是我想说,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母亲临死前让你一定要努力,努力让林霄翔看见,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林诚素瞬间哑然,片刻后出神喃喃,“为了,保护我?”   “你想,如果过去的你不够努力,那么今天在面对林泽浩的时候,你要如何去应对他的挑衅和挖苦?”   “你可能不再是X-mxin的总裁,面对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只能忍气吞声,而你如今的社会地位不仅让他感到嫉恨,更让林霄翔都必须忌惮三分!今天他就这样轻易离开,像个虚张声势的跳梁小丑,是因为这件事如果闹大,你在商界的地位不会被撼动分毫,而林霄翔却会颜面尽失,那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拿你和林泽浩进行比较,他的虚伪和卑鄙,你弟弟的无能,会让他无比难堪!”   二十二年前那只蝶翼在无形中扇动,换来如今他立于林家人面前坚挺不屈的脊梁,母亲临死前潸然泪下的眼中所期盼的,是他有朝一日,哪怕独身在世也能够有力自保!   “林诚素,”时野凝视着他,“你做到的远比你母亲期盼得更好!”   一场飓风在这一刻席卷了整个世界,巨石崩塌,头顶紧锁的镣铐轰然炸裂,脚下深渊发出隆隆巨响,飓风搅动风沙碎石,如巨大的旋涡咆哮盘旋。   熟悉的一幕仿佛回到眼前,天光铺满眼前崎岖的乱石,一只手掌穿过光,从悬崖尽头落下,印在林诚素被骤然照亮的眼底。   他低下头,风沙走石如有生命般在深渊中凝聚,他看到了母亲的脸,亲切温婉,如记忆中那般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诚诚,你做得很好。”   天光投入深渊,祛除了无尽的黑暗,明亮温和的光芒中,他看到童年一幕幕在眼前缓缓飘过。   他第一次学会拿小勺吃饭,母亲坐在面前激动地拍手鼓掌;他第一次学会骑车,跌跌撞撞扑进母亲欣然张开的双臂;他第一次拆了家里的闹钟,小手捧起一堆零碎配件,母亲在惊讶过后,骄傲地抚摸他的额头。   林诚素潸然泪下。   他怎么能忘了,他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要爱他。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错怪你了。”林诚素幡然醒悟,悔恨的声音在风沙中翻卷。   “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是我没有看明白。”眼前风沙骤息,平静的世界里,母亲温柔的声音如同记忆里那双柔软的掌心,擦过他被泪水湿透的面庞,“诚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去的人生,请只为了你自己而活。”   头顶那只手掌落下,一把将他抓住,滚烫的掌心猛然间用力,林诚素抬起头,哭着,笑着,这一次,终于彻底离开了这片将他困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深渊。   林诚素上前一步,用力扑进时野怀中。   “时野——”他激动万分,凝视着时野含笑的眼眸,听见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   再勇敢一点,一个声音在心底说道。   不要再乞求和等待。   梦中的面庞在眼前无限放大,近到令牙关发颤,令身体发热,近到连鼻息间的吐息都令他感到微醺。   时野——   时野——   林诚素呢喃着,将一只手抚上时野的颈后。   气息刹那间纠缠,时野注视着林诚素迅速靠近的双眼,看到他眼里破碎的泪光,以及泪光下,那灼热的,近乎疯狂的情感。   浓郁的柑橘香,伴着激烈的爱意沉溺在温柔的夜里翻涌,手指插入发丝渐渐收拢,林诚素偏头,被泪水湿润的红唇在夜色中轻启,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啸,仿佛理智在心中尖叫,他不受控制地倾身向前——   一个不顾一切的吻,切断痛与恨的过去,这一回,他要彻底为自己勇敢一次。 第89章   余晖透过云层撒向车流穿梭不息的高架,下午五点,市局一队办公室,所有人原地整装待发。   “武夷路酒吧街晚上八点左右开始进人,等到十点左右,场子才会彻底热起来,”会议室内,时野双臂环胸眉眼冷肃,算上这次从分局调派来支援的同事,此刻二十多人正坐在下面神情专注地看着他,“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左右,刚好是酒吧街最混乱的时段,根据两位受害人的陈述,嫌犯极有可能会趁机在那段时间内动手,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惕,有情况立刻通知全队申请支援,切记轻举妄动!”   “最后再说一遍,”他用双手撑住桌面,“嫌犯年龄大约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体型较为魁梧,外形优越,戴着一顶鸭舌帽或对面部进行遮掩,出发前所有人把酒吧街的道路监控位置再熟悉一遍,巡逻的时候格外留意哪些人有刻意回避镜头的举动。”   “是!”   “好,散会!”时野拍拍手。   “道路监控的分布图麻烦给我一份,”分局同事拍拍沈清悦的手臂。   “给,”沈清悦从笔记本里翻出自己的递过去,“副队,”她叫住端着烟灰缸正准备出门的时野,“晚上出去巡逻,一会儿我们准备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随意,你看着点。”时野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沈清悦疑惑地看着他,听见分局同事在一旁问,“你们怎么都叫他副队啊?”   “叫习惯了,周队退了之后大家懒得改,他也无所谓,就这么叫着了。”张岩在一旁笑着说。   “是吗?他不生气啊?”分局几位略感诧异,小声碎碎念道,“他看着脾气挺不好的样子。”   “没有,他脾气很好,平时很好说话的。”沈清悦赶紧替时野澄清。   说完她和张岩互相看看,张岩滑着椅子过来,顺路拉上了刘畅,三个人鬼鬼祟祟凑到一堆,“话说今天时野看着好像心情是不太好啊。”   “大概因为案子心烦吧。”刘畅猜测。   “这次的嫌犯确实很狡猾,查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眉目都没有。”沈清悦满脸唏嘘,“他现在天天陪着林诚素,还要忙着工作,压力肯定挺大的。”   “改天给他想想有什么缓解压力的方式。”张岩说着,打开手里酒吧街的区域图,“老这么紧绷着也不行啊——”   走廊里,时野看着窗外,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仿佛水雾拢在眼前,一如昨晚林诚素朦胧的双眼,那样近,如在梦中,偏头将他无比冬青地温住。   他也刹那间失去了理智,将人用力柔今怀礼,一寸一寸攻城略地般地锁区,凶很得几乎将人嘶随。   林诚素的身影在月光下如雪白绸缎伸展,淡淡的涟漪转眼化作疾风骤雨,重装中怀利的人不断清产,发出予取予求的申银,汉室的手臂环住他紧绷的肩背,分毫不让地将他最里的空起连同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   回忆到这里,眼前烟雾散尽,露出时野清明的双眸,他吁了口气,低头用指尖用力揉搓眉心。   再然后,画面陡然间变得混乱,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寒风呼啸中猛然间清醒,匆忙离去的脚步踏碎了温柔的夜色,他跌跌撞撞地推开落地门,寂静的宴会厅,杯盏猝然跌落在地,破碎的琉璃印出他通红失神的双眼,以及身后林诚素默然沉寂的身影——   揉搓眉心的手指滑落到鼻尖,指尖力道渐沉,碾着上面无形的面具。   看来三年成长,同人周旋的手段确实精进了不少,现在至少知道委婉些了。   假面舞会上那场和他近乎于昭告天下的舞蹈,只是为了结束另一段不想再继续下去的关系,这个昨晚被时野硬生生强压在心底的真相,此刻伴随着呛人的烟味再次翻涌而上。   从得知林诚素失忆这件事开始,时野就清楚地明白,他和林诚素已经再无可能,他想要的答案,林诚素再也给不了了。   所以当得知林诚素陷入危难的时候,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对自己而言无愧于心的选择,他选择去兑现自己当年对他做出过的承诺,陪在他的身边,帮他再一次度过难关,而他们之间的牵扯,也会随着这个案子的结束而彻底结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对林诚素彻头彻尾的利用无动于衷。   手里的烟到此燃尽,时野面无表情地将烟丝碾碎,收拢心神,端起烟灰缸转身回办公室。   叮。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时野脚步一顿,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办公室。   他一出现,整个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一半,分局的人埋头认真看资料,沈清悦和张岩在一旁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   两个人背对着门口窸窸窣窣。   “看小说啊,看小说最解压了!”沈清悦举着手机,简直如数家珍,“尤其是那种狗血爽文,像什么重生复仇啦,原地手撕渣男啦——”   时野一张脸黑如锅底,闻声扫了他俩一眼,脚步慢悠悠地朝桌子那里走。   那些分局的人眼睁睁看着他顶着这张脸进来,埋头干活的身影齐刷刷一抖!   我就说嘛,这人哪有脾气好!!!   “喂!”分局的人脑门冒汗,试图提醒一下正在开小差的沈清悦和张岩,“喂——!”   “啊?干嘛?”沈清悦热情地凑过去,“有什么问题?”   我没问题,是你有问题!那人朝她身后拼命使眼色。   沈清悦回头,只看到时野的背影,好大一只坐到办公桌边,两条长腿往桌上一翘,顺手用力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叠资料,然后砰地一声甩到桌上,砸得所有人一哆嗦。   见状沈清悦和张岩不禁面面相觑,并且摇头叹息。   看看,果然是压力太大了!   沈清悦举起手机,手指点点,把自己珍藏的那一百八十本狗血爽文合集发送到了时野的邮箱。   .   酒杯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办公桌前,程玉优雅地翘着腿,指尖点在额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林诚素看着手机,半个小时过去,时野还是没有回复。   指尖敲打桌面,他有些失神,把手机轻轻放回到桌上。   “昨晚过得怎么样?今天看着人都累瘦了一圈。”程玉啧啧两声,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回头剜了眼邢露,还在气她昨天居然留下那两人痛快,让她今天不痛快了整整一天。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林诚素不动声色地抬起头,从手边抽出一份文件摆到她的面前。   程玉压根不想看,眼底隐隐有怒火跳动,“林诚素,当初我们从那地方把你救出来,你已经欠了我一份人情在先,我们之间的约定,说是利益互换都算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面子,你现在怎么能出尔反尔?”   “情况有变。”四个字,林诚素说得无比坦诚,因为什么,又是为了谁,没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他把文件推过去,“等你看完我们再聊。”   程玉直接被他气笑了,这份文件里写了什么根本不用看,她心里记得清清楚楚,“股权转让协议,百分之1.7的股份,林总不仅深谋远虑,还大方得很呢!”说完她垂眸欣赏起了美甲,“但我看不上。”   林诚素淡然颔首,“没错,百分之1.7的股份,但不是给你,是给邢露。”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另外两人齐齐一震。   邢露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诚素,“给、给我?”   程玉坐直了,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一开始是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那么意外,片刻后,她自嘲地扯扯嘴角,撇开视线发出一声轻笑,“给邢露——”   林诚素平静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邢露,“以后你跟着我,我会教你如何经营公司,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我一定倾囊相授,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邢露强忍着泪光,一时间哑然。   “至于我和你之间的协议,我们三个都非常清楚,无非是因为程老先生无法接受你和邢露的交往,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一个在你眼里有身份有背景的人,来充当烟雾弹而已。”   林诚素端坐在办公桌后,挺拔的身影印在窗外阔落宽广的风景中。   眼里一片清明,他看着程玉,一字一顿道,“邢露的身份,我可以给她,以她的能力,我相信有一天,你不会再需要倚仗你父亲的财力。”   长久的寂静过后,程玉看着林诚素,真心问他,“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知道吗?”   看这意思是接受了他开出的条件,既然已经谈妥了,林诚素靠回到椅背上,十指在身前交握,扭头看向窗外。   “与你无关。”   程玉二话不说拿起包,起身就朝外面走。   邢露欲言又止地看看林诚素,抬脚跟了上去,走到门口,程玉忽然又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身后,“希望这次你不要再出尔反尔!”   林诚素沉默地看着窗外,程玉还在气头上,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邢露走到一半回头,看到虚掩的办公室大门悄然阖上,里面的人此时本该露出庆幸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枯坐的身影透出难以言喻的孤寂落寞。   林诚素静坐片刻,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机。   【明天我要出一趟门】   两个小时过去,时野还是没有回复。   想了想,林诚素抓着手机慢慢打字。   【我下班了。】   一队办公室,时野看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对了副队,”刘畅过来,“分局那边的同事问你,今天晚上还去跟林诚素吗?”   时野反手将手机关机,“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谢谢,这段时间就先麻烦他们了。”   刘畅点点头,转身没走几步,忽然又被他叫住,“怎么了?”   “他明天要出门,”时野看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你让那边的同事今晚露个面,问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哦,好。”刘畅拿起手机拨电话,“你一会儿露个面,他明天要出门——”   晚上十点,没有等到时野的消息,林诚素离开办公室,独自乘坐电梯下楼。   他决定去市局找他。   走出办公大楼,空旷的广场上停着一辆车,车身上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林诚素脚步一顿,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喜的笑容,那人已经走过来,路灯下浮现一张陌生的脸孔。   对方出示警察证,公事公办地朝他说道,“林总你好,我是市局那边派来保护你的警员,”大概是看到林诚素眼里的失望,那人顺便帮时野解释了一句,“时警官这几天有案子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过来。”   “有案子要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诚素有些自欺欺人地心头一松,心想时野应该是忙得没看到他的消息。   至少还知道关心我的安全,不是吗?林诚素抿了抿唇,垂眸遮挡住黯淡的双眼,心想既然这样,还是别去打扰他了,等他忙完这阵,再去找他。   两人一同去拿车,林诚素心神恍惚,听到那位警员边走边说,“对了,他刚才告诉我你明天要出门,可以说一下时间和地点吗?”   话音落下,林诚素才缓过来的一颗心脏顿时又沉了下去。   “明天,”脚步顿住,林诚素眼眶泛红,看着脚下,“我要去墓地拜祭我的母亲。”   …   ……   禹城南郊富人区,一栋外形尤为浮夸奢华的别墅伫立在湖边,与周遭其他住户相隔甚远。   此刻别墅一楼一片寂静,黑暗中,凄惨的呜咽声从二楼飘落,顺着楼梯往上,散落的衣物随处可见,最后是一条男士内移,被撕扯得稀烂,上面血迹斑斑。   卧室门前有争斗过的痕迹,门缝里,创办正剧烈恍懂,将挣扎的呜咽声吞没一瞬,随即被一声惨叫取代。   林浩泽跪立在创编,以一个方便法例的自是,同时恶狠狠地攥紧手里的工具。   赤红的眼里翻涌着癫狂,他在恨意中驰程,毫无怜惜地将眼前的猎物撕扯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脚踏落在地,穿着促起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撩起汗水淋漓的额发,踩着满地污秽走进了浴室。   雪白的窗如上血迹斑斑,一个瘦弱的身影深陷在其中,白皙的后背上布满各种伤痕。   泪水无声滚落,周晓晓趴在那里,失神地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   林浩泽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惨痛的折磨从昨夜一直持续到今天,周晓晓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低头将泪水印在创单上,他看着上面灰色的湿痕,仿佛他的人生浑浊不堪。   他好想时野啊。   周晓晓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被子无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骤然停下,周晓晓有些浑浑噩噩地,浑身一颤,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恐怕又是下一场折磨即将到来。   然而下一秒,浴室里传出了林浩泽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   周晓晓灰暗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在打电话!   这段时间林浩泽一边利用他卖货一边又对他有所戒备,周晓晓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和别人打电话,瞬间止住了哭声,瞪着满是泪光的双眼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浴室里,林浩泽用力抹了把脸,脸上的神情无比烦躁。   伸手擦去镜子上的水雾,他看着镜子里面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好像不太像了。   他神经质地不断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啪!用十足的力气在那张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电话那头的郭晓军听见这动静,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林浩泽声音嘶哑,“有屁快放!”   郭晓军定了定神,怕他挂电话,赶紧言简意赅道,“新的一批货已经到了,后天晚上运到禹城!”   “后天晚上?”林浩泽现在没心情想这些破事,他昨晚气得够够的,这会儿根本没发泄完,“还在南港码头?”   “对对对,你去不去?”郭晓军解释,“这批货可不一样,听说劲儿足得很,在A国那边儿都卖疯了!”   林浩泽一听有些动心,“我不去,后天拿到货你派个人给我送过来,我试试。”   “行吧。”郭晓军应了。   挂了电话,林浩泽走出浴室。   创伤的人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冷笑一声,朝柜子那边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东西。   片刻后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林浩泽摇晃着走到创编,一把抓住那只细嫩脚踝,将人用力拖到了自己面前。   那张脸,如此惊恐,漂亮的眼中凝着无以名状的悲伤和绝望,朝他卑微地哀求,“不要,求求你——”   林浩泽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昨晚宴会上不是很嚣张吗?现在哭什么?”   “不要,求求你,我受不了了——”   扭曲的快意刹那间重上电风,林浩泽用虎口死死掐住那张脸,在对方近乎崩溃的哭嚎声中再次俯身。 第90章   南山海福园,冬日里寒风萧瑟,园内松枝略显枯败,丝丝缕缕的烟灰缠绕着枯枝,随风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林诚素立在墓碑前,用纸巾小心翼翼擦拭母亲余梦欣的照片。   所有人都说林诚素长得极像了林霄翔,是林家三个孩子里最像父亲的,那是因为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母亲,但凡见到了,才会知道他清冷的眉眼间,那缕偶然流露出的狡黠灵气来自于何处。   “对不起,妈妈,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错怪你了。”林诚素用指尖抚摸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脸。   想通后,过去种种仿佛都在眼前明朗,是他钻了牛角尖,忘记了太多回忆里母亲同他温馨而又美好的瞬间。   “再过几周就要开发布会了。”擦拭完墓碑,林诚素笑着后退一步,看着母亲的照片,生动的眉眼间略带骄傲,“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我知道你肯定很想看到大家的反应,我在最好的地方给你留了位置,现在先不告诉你,等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墓碑上的女人笑容温婉,飞扬的眉眼间散发出灵气动人的聪颖,这张照片是余梦欣在大学时期拍摄的,现在林诚素的面目映照在上面,和她这一生最耀眼,最自信也最自由迷人的时刻重叠。   母亲看着他温柔无声微笑,林诚素得到允诺,笑着蹲下把花轻轻放到她的面前。   洁白的橙花在冷风中微颤,散发出略微苦涩的柑橘香。   “我遇到一个人。”指尖拂过花骨朵,许久过后,林诚素抬起头,轻声对母亲说,“一个我第一眼看到,就很想靠近的人。”   “你说这是不是因为缘分?”眉眼间的喜色渐渐淡去,他蹲在墓碑前低声倾诉,像个孤独的小孩,看着母亲的目光中满是殷切,“我第一次对人有那种感觉。”   余梦欣看着他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林诚素也不由得沉默,寒风中,他眼里映照的火光渐渐化成一片斑驳,“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声音变得哽咽,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艰涩的声线随即被风吹散,“他现在不肯理我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所以这么久以来面对他的祈求和等待,时野始终不肯相信他的真心,那晚他不顾一切地主动踏出了那一步,是不是太自以为是,把时野彻底吓跑了?   林诚素蹲在母亲墓前,面对感情,像个茫然而又悲伤的孩子,他今天带来了橙花,是因为这个味道总让他想起时野,他很想让余梦欣见一见他。   纸堆里的火苗似乎闪烁了一下,紧跟着,一阵温暖的热气无声拂过他的脸颊。   远处负责保护的警员看着这一幕,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队办公室,时野看着手机上收到的照片一愣。   紧跟着,那位分局同事又发来一条消息,【中午十二点多从家里出发的,在南山海福园】   他迅速扫了一眼,再次点开那张照片。   灰蒙蒙的天空下,连绵的墓碑伫立在空旷的山涧,一缕烟灰飘向幽寂深处,林诚素孤身一人蹲在墓碑前,被纸钱燃烧的火光照亮的侧脸悲伤落寞。   原来他今天是要去祭拜他的母亲。   时野凝视着手机上的照片,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滑动,将手机画面切换到和林诚素的对话框。   正准备给他打去电话,沈清悦激动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传进办公室,“副队,有新线索!”   刚才按照时野的命令她和张岩又去了一趟酒吧街,此刻沈清悦冲进办公室,径直看向这边,“有人好像看见过嫌犯!人已经带回来了!”   昨晚负责在酒吧街巡逻的二十几人一无所获,闻言办公室内所有人神情一震,时野立刻起身,将手机揣回到兜内,“人在哪里?”   “在接待室,张岩正聊着呢!”沈清悦激动道。   “什么人?”时野越过她抬脚往外走。   沈清悦赶紧跟上去,“酒保!”   他点点头,两人火急火燎的身影眨眼消失在门边。   接待室的门一打开,张岩和一个陌生男人同时回头看过来。   “副队!”张岩扭头介绍,“这是我们的队长,时野。”   “你好。”时野快步过去,伸手和那人握了握。   “我们才开始。”张岩让到一边,“他叫张成光,在武伊路东川路那边一家酒吧当酒保,前段时间生病一直在家休息,刚才我和沈清悦过去一问,他说好像看到过我们想找的人!”   张成光看着时野点点头,“嗯嗯!”   张岩提醒他,“麻烦你把那晚看到的情形和我们队长再说一遍。”   这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口,“就上上周六,我生病前最后一天上班那会儿,大概晚上十点左右吧,总之我刚到店里没多久,就看到那个男的坐在吧台喝酒,块头挺大,头上戴着顶帽子,把脸都挡得严严实实。”   听描述和嫌犯的外形特征基本都对上了,时野看着他,语气颇为慎重地问,“还记得他当时点了什么吗?”   张成光摇头,“那不记得了,周六晚上人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会注意到他?”时野随即表示出疑惑。   闻言,张成光笑了笑,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警察同志,干我们这行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一眼就知道哪个是到酒吧来消遣,哪个是来找乐子的。”   他的语气让几位警察都感到有些不适,时野耐着性子嗯了一声,“所以呢?”   “他明显是去找乐子的啊。”张成光回忆道,“他人挺高挺壮的,脸嘛,戴着帽子我没看太清,一个人坐在那儿喝闷酒,但是那晚和他搭讪的人挺多,你们也懂得,酒吧那种地方,越是这种调调的越受欢迎,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   说到这里,这个张成光突然不屑地撇撇嘴,“我和你们说,这人一手欲情故纵玩得真是溜溜的!谁跟他搭讪他都不搭理,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你们猜怎么着,原来他一直盯着周围那些男的看呐!”   时野和张岩互相看看,张岩立刻追问,“他都留意些什么样的人?”   这个张成光明显有点崆峒,“那我就没关心了,反正我就记得这些,不过警察同志,那家伙想找男的,不是应该去那些同性恋酒吧吗?他怎么跑到我们——”   “你还挺了解啊?”时野打断他。   张成光嘿嘿笑道,“都是平时听八卦听来的。”   时野把对话切回主题,“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例如纹身?或者说伤疤?”   本来没报什么希望,谁想张成光干脆利落地一点头,“他一条腿是瘸的!走的时候是——”他站起来,边回忆边学着走了两步,“是这样的。”   这无疑是一条重大线索,时野他们紧盯着张成光的动作,两人异口同声。   “左腿!”   十分钟后,两道身影在市局走廊内疾步如飞,张岩一脸纳闷,“为什么那两个受害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瘸腿啊,这么明显的特征!   “他们被下了药,被带走的时候人本来就不清醒,”时野推测,“如果对方一直坐着,确实很难发现这一点。”   还有一点张岩也感到十分不解,“其实那个张成光说得也没错,他为什么不去同性恋酒吧?”   这一点时野也毫无头绪,他看了张岩一眼,两个人雷厉风行地拐进一队办公室。   “怎么样?!”一屋子人异口同声。   “有重大线索!”时野环顾一圈办公室,凌厉的眉眼如一把出鞘冷剑,“所有人立刻准备出发,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一名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身材魁梧,左腿有明显残疾的男人!”   .   车子停靠在路边,紧挨着林诚素家的小区大门。   “不用了。”林诚素解开安全带,神色间难掩疲惫,“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闻言警员将视线投向小区大门,看到几位保安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又察看周围确认没有什么可疑对象,于是点点头,“明天林先生你大概什么时候出门?”   “这几天我都不出门,不用麻烦你了。”林诚素和那人道了声谢,下车走进了小区大门。   回到家,冰冷的客厅寂静无声,落地窗外冬日街景尤为萧瑟。   可能是在墓地待了太久吹了风,林诚素有些头疼,边走边脱衣服,疲惫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卧室门边。   …   ……   “脑电波图正常。”   “血压正常。”   “心率正常。”   睫毛孱弱地抖动,向上缓缓掀起,露出一双空洞的瞳孔。   一只手伸过来,扒开眼皮,强光骤然照入眼球,霎时激出一片泪光。   “一切正常。”那人松开手,冰冷平仄的语调仿佛在检查无机质的仪器,向所有人宣布零件一切运转正常。   林诚素闭上眼睛,泪光从眼角滑落,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偏头避开头顶的强光,“水——”   “什么?”不耐烦的声音。   声音微弱沙哑,他轻咳两声,努力吐字,“水。”   片刻后,一只手有些粗暴地捏住他的脸颊,强行掰开他的嘴往里灌了些水。   “咳咳咳——!”林诚素剧烈地呛咳,周身铁链哗啦作响,皮下随着激烈的动作掀起密密麻麻的刺痛,那些电击后形成的细小伤口埋在体内,如万蚁噬心无时无刻磋磨着他的意志。   “日期20XX年2月16号,电击治疗,编号0173,上午的治疗效果显著,患者已经目标对象对产生抗拒心理,主要表现为心率激增,下意识避免视线触碰,呕吐表现原因尚且不明,但根据肾上腺素数据判断,可能为应激反应中胃部痉挛所造成——”   “这些症状会随着治疗过程的推进逐渐减轻——”   “没错,当患者不再记得目标对象,这种症状反而会得到减轻。”   啪!   林诚素猛地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下意识避开了头顶亮起的强光。   胃部开始痉挛,嘴里瞬间弥漫起血腥味,林诚素死咬牙关,被镣铐束缚住的双手紧紧攥拳。   “小心,他现在性格比较暴躁。”   一只手将余光里几道身影推至后方,转而覆上他的脸颊,嘘声试图安抚,“冷静——”   带着血丝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淌满那人的手背。   “没事,没事。”那人接过纸巾擦拭手上的呕吐物,“开始吧。”   话音落下,几双带着医药手套的手将林诚素的脸强行摆正,“不要——”意识到什么,林诚素骤然瞳孔一缩!   他开始无比暴躁地在椅子上挣扎起来,看着强光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愤怒,绝望,蚀骨的思念和恐惧将他吞没,他不想忘了他,更不想在应激反应中变得厌恶他,测试心率的仪器发出尖锐的爆鸣,所有情绪刹那间化作一团滚烫的灰烬,在空荡荡的胸腔内翻涌,林诚素咆哮着,像只战斗中的野兽,本能和理智疯狂地撕扯!   然而下一秒,强烈的电流贯穿全身,愤怒的咆哮陡然间变成一声哀嚎,理智瞬间被难以承受的剧痛击败,遵循着本能,他抗拒地在坚硬的桎梏中拼命转动眼球。   “够了,拿走,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他苦苦哀求,直到额角被固定器磨破,流出的鲜血渐渐浸透身下的躺椅——   …   ……   深夜,漆黑的客厅,卧室内传出一声微弱的申银。   林诚素蜷缩在床上,眼球在眼皮下剧烈转动,气息中透出血腥味,牙龈被硬生生咬出了血丝,“走开,不要让我看到他——”   声音逐渐变得浑浊,喉结滚动,喉底进而发出嗬嗬声,下一秒,林诚素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翻身趴到了床边!   雪白的地毯霎时污浊,剧烈的呕吐声中,他艰难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腔随着呛咳不断抽搐。   等胃里的东西被吐得一干二净,林诚素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陷在黑暗中的双眸泪光闪烁。   鼻尖涌动着强烈的酸涩,他捂着还在痉挛中的胃部,神情茫然不解。   怎么回事?   眼前似乎有强光在晃动,强烈到足以吞噬周围的一切,他闭上眼睛试图回忆,梦里那片刺眼的白中,似乎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给他的感觉那样熟悉,仿佛触手可及,他竭力伸手,指尖没入雾色,却又遥不可及。   泪水滑落脸颊,林诚素睁开眼睛,浑身脱离般趴到床边,茫然的视线透过泪光,看向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   他是谁。   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尖锐的刺痛再次袭来,林诚素头痛欲裂,在床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双手紧紧攥拳,硬是忍下了一声痛呼,他低下头,泪水旋即在床单上湮开一片湿痕。 第91章   昂贵的水晶杯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只手端起酒杯,里面酒液晃动,似鲜血流淌的色泽令人感到不适。   林浩泽喝了口红酒,润了润嗓子,听见音响里传出的交响乐,眉眼间浮现一丝厌弃神情。   这些在他眼里矫揉造作的东西,总让他想起山顶那栋死气沉沉的豪宅,孙思灵酷爱听交响乐,歇斯底里的哭喊在沉闷的乐声中回荡,伴随着童年每一个冗长烦闷的日夜。   拿起手边的遥控器,交响乐眨眼间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摇滚。   歌手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啪嗒一声,林浩泽将遥控丢回到桌上,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随即一颤。   林浩泽抬眸看过去,嘴角滑出一抹冷笑,“怕?”   锋利的刀刃从盘中切下一块肥厚的牛肉,被他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周晓晓看了眼他手里的刀叉,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匆忙收回视线,他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没,没有。”   林浩泽轻哼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客厅内充斥着激烈的摇滚乐,歌手愤慨的嘶吼声贯穿心肺。   “那个,”片刻后,周晓晓突然在换歌的间隙开口。   林浩泽看过来,阴冷的目光随即落在脸上。   捏着刀叉的手隐隐颤抖,喉间发紧,周晓晓不着痕迹地用力吞咽了一下,“我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   “你那个破班,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林浩泽垂眸,无聊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喜欢给人端盘子?”   因为那是野帮我找的工作。周晓晓吸了吸鼻子,竭力掩去眼底的难过,“我想打个电话给经理请假。”   “打啊,又没拦着你,屁大点事谁管你。”林浩泽一脸不耐烦地丢下刀叉,面前的人又是惊慌地一颤,他对这种反应感到厌烦,推开面前的餐盘起身朝门口走去。   周晓晓看着他用力甩上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间震动。   林浩泽出门了。   被折磨了整整两天,这一刻他简直要喜极而泣,听着外面跑车响起的轰鸣,周晓晓先是强自定了定神,然后迅速擦干净眼泪,咬牙慢慢从桌边起身,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窗边挪去。   撩开窗帘朝外面看,红色跑车席卷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消失在视野尽头,确认林浩泽真的走了,周晓晓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楼。   浑身上下尽是撕裂般剧痛,几步路走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二楼到处是挣扎甚至搏斗的痕迹,他一眼都不敢看,怕回忆起那些可怕的画面,转而走进卧室旁边的书房,他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书包。   结果手机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   周晓晓拿着手机在房间里着急地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只充电器。   连上充电器,他虚弱地靠坐在墙角,攥着手机望眼欲穿地等待开机。   深夜,红色跑车在郊区空旷寂静的马路上呼啸而过。   驾驶座上,林浩泽不断踩下油门,两边的景致飞速向后掠去,他颓丧的眼底一片空白,手边中控台上,导航显示的地址位于市中心某个高档小区。   忽的,中控台上传来的动静,他有些烦躁地瞥过去,随即皱起眉。   啧,手机没电了。   红绿灯前安分地停着几辆轿车,司机眼看着一辆红色跑车一路气焰嚣张地奔驰而来,下一秒,在路口一个急转弯,呼啸着朝着原路返回。   叮。   开机画面照亮紧张到极致的一张脸。   周晓晓用颤抖的手背擦去眼角的泪光,一时间满心激动又惶然。   该怎么说呢?他攥着手机,在马上能听见时野声音的激动中竭力思考。   理由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就说是在餐厅打工时偶然间听到的。   只不过时野会信吗?周晓晓不禁有些担忧,但是转念一想,时野其实一直都很相信他,应该不会怀疑的。   想到这里,周晓晓稚嫩苍白的脸颊不禁有些羞涩地红了。   明天晚上,南港码头,新货。   蛰伏了这么久,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就是为了这一刻,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昨天偷听到的消息,周晓晓解锁手机,颤抖着点开了和时野的聊天框。   他太专注了,又太想时野,紧张,羞赧,再加上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甚至直到林浩泽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那里看到他后瞬间警惕地皱起眉,他依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时野的声音,刹那间让周晓晓的眼泪夺眶而出!   周晓晓一时间激动不已,抓着手机忍不住哽咽,“是我,我——”   电话那头十分吵闹,时野似乎听不清,将手机拿远看了看,然后有些迟疑地叫了他一声,“晓晓?怎么了?”   一队办公室,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重大线索到手,似乎是一种好的征兆,大家都有预感,今晚嫌犯一定会出现。   眼看已经晚上十点,二十余人的队伍,分局那部分人马已经先行出发,沈清悦和刘畅也已经抵达酒吧街,正在那里一间一间酒吧进行排查。   “副队,走了!”张岩催促道,手里拎着自己的外套。   时野回头看了一眼,问电话那头的周晓晓,“有事吗?”   周晓晓听出他们正在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听到一些消息!明天晚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抽走他的手机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书房内一片死寂。   周晓晓僵硬在原地,看着面前惨白的墙壁,冷汗一寸一寸从后背渗出,渐渐爬满全身。   一道粘稠阴冷的视线犹如毒蛇在头顶盘旋,周晓晓仿佛听见死亡来临的嘶嘶声,席卷着强烈的杀意,将空气中的温度尽数吞噬。   瞪大的瞳孔渗出血丝,肝胆俱裂中,他听见身后响起林浩泽阴冷的声音。   “余小文,你在找死。”   嘟嘟嘟——   时野盯着手机,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周围太吵,时野没有听清周晓晓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好像提到了什么消息?   他这段时间没顾得上关心周晓晓的动态,电话里周晓晓几乎很激动,看着突然被挂断的电话,时野转身一边和张岩他们往楼下走,一边回拨了周晓晓的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心中渐渐生出疑虑,时野转手拨通了张淳的电话。   “喂?”   时野钻进车里,飞快系上安全带,“张大哥,这段时间晓晓他怎么样?”   “晓晓?这几天我女儿考试结束,我正休假呢,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怎么了?”   “小心!”张岩突然在旁边大喊。   时野一脚踩下油门,一辆卡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司机摁着喇叭狠狠地瞪了这边一眼。   “怎么了?”对讲机那头的同事紧张地问。   “没事。”张岩一脸惊魂未定,时野和他互相看看,“张大哥,麻烦你帮忙多看着点晓晓,我这边还有急事,先挂了。”   张淳理解道,“欸,好,我一会儿给经理打个电话,行你忙吧!”   “晓晓他怎么了?”看时野挂断电话,刚才听见周晓晓的名字,张岩一脸关心地问。   差点在市局门口出了事故,不知为何,时野内心对今晚的行动隐隐感到几分不妙。   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路灯落在脸上,他深邃的眼底飘荡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不清楚,明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周日晚上,武伊路酒吧街上车水马龙,前来寻欢的男女成群结队。   十余辆不起眼的轿车悄然混入其中,缓慢驶过人潮拥挤的窄长街道。   “这么多人啊,怎么感觉比昨天周六人还多呢?”张岩在副驾上小声嘀咕。   “你忘了,马上就要圣诞节了,现在很多酒吧都在搞活动预热。”时野抬手指指一家酒吧门前绚烂耀眼的圣诞树。   张岩叹了口气,“这不影响咱们工作么?”   “因噎废食啊?”时野漫不经心道,锐利的视线扫过酒吧门前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副队!”沈清悦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你们那里有情况吗?”   张岩回答,“一切正常,你们呢?”   街头一家清吧内,沈清悦身着皮裤,双条腿又长又直,脚上踩着一双小细跟短靴,正和刘畅靠在无人注意的墙角。   两个人端着酒杯,故作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沈清悦用毛茸茸的外套领子挡住嘴型,“暂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收拾收拾,准备换地方。”时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吧台走,刘畅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这家鸡尾酒做得不错。”   车里,时野听见后哼笑一声,“等抓到那龟孙子,我请所有人喝一杯。”   与此同时,街尾另一家清吧门前,一辆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一个身影下车,冬日萧瑟,街灯照亮单薄的侧影,是仿佛哪怕一团火都捂不热的孤寂清冷。   司机探出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板的背影。   “两个小时后回来接我。”林诚素头也不回地说。   轿车汇入车流,渐渐远去。   在酒吧附近转悠的人群扭头看着这边,兴味盎然的目光盘踞,缠绕,恨不得将人从头到脚地撩拨。   面对那些狩猎者赤裸裸的注视,林诚素浑然不觉,神情落寞地穿过人群,径直走进了酒吧。   进了酒吧,面对无数打量的目光,林诚素走到吧台边坐下。   他现在急需酒精的安抚,却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冰冷空旷的家中。   点了杯高纯威士忌,苦涩的酒精滑过咽喉,林诚素用力抓着酒杯,出神地盯着桌面。   母亲的祭日,时野的逃离,还有那些遗失难以找回的记忆,深深的无力感和遗憾将他包裹,林诚素又想起天台上那个不顾一切的吻,不禁难过地闭上眼睛。   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杯接着一杯,林诚素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痉挛的心脏。   “帅哥,一个人啊?”   女人的声音,极尽娇媚地向他表现出419的兴趣。   林诚素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这份带着几分微醺的清冷倔强,霎时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狩猎者眼前一亮。   好一个漂亮又诱人的猎物。   就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一道目光如影随形,甚至早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起,深藏在帽檐下那双阴冷的眼中,就已经释放出了野兽狩猎时血腥狂热的光芒。   夜色渐深,酒吧街人潮攒动,迷离光影勾勒出一片纸醉金迷。   轿车缓缓驶过长街,时野紧盯着路边一间间酒吧,一旁张岩攥着手里的对讲机,正在和其他同事交换附近的情况。   “欸,副队,已经快十二点了,万一嫌犯今天还是不出现怎么办?”关了对讲机,张岩有些不安地问。   “不可能。”时野预感强烈,“他现在肯定就在这附近。”   印着灯红酒绿的眼里,捕捉到的每一个身影都透出可疑,又飞快被他逐一排除。   张岩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将视线再次投向了窗外。   努力撩拨了半天,面前的男人岿然不动,女人撇撇嘴败兴而去。   林诚素暗自松了口气,屈指再次敲打桌面。   一杯威士忌很快被摆上桌,酒保收走空杯时好奇地打量了这人几眼,想起这段时间警察来过几次,似乎酒吧街周围不太平,于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先生,你还好吧?”   男人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闻言簌簌抖动片刻,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   一看就心情不好,大概率是遭了情伤。   这么帅的男人也会被甩啊?酒保心里嘀咕着,看他心情不佳,识趣地走开不再和他搭话。   然而就在酒保转身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一个身影悄然来到林诚素身边,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今晚不知第几杯酒下肚,林诚素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身边忽的发热,紧跟着,一个滚烫的身躯靠近过来,微妙地与他隔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留给他回神的余地。   对方很高,身材健硕魁梧,像冬日里的火炉散发出温度,正偏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酒吧昏暗的灯光,男人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线条刚毅,林诚素目光涣散地看过去,神情随之一怔,本就湿润的眼眶瞬间漫上一片红。   “时野?” 第92章   “这都第六家酒吧了,嫌犯今晚会不会又没出门啊?”   身后传来几声口哨,沈清悦对着面前车流不息的小马路翻了个白眼,“一米八五的男人都没几个,更别说瘸腿的了。”   她和刘畅十分钟前刚在一家酒吧门口拦住一个“捡尸“的,小姑娘喝得烂醉,差点被人带走,最后他们叫了附近派出所值班的辅警过来,确保人安全了才离开。   刘畅脱下外套往她腰上一搭,“副队,再喝下去沈清悦走路都飘了。”   “放屁!老娘千杯不醉!”沈清悦系上外套,扭头瞪了他一眼。   时野坐在车里笑笑,打开对讲机,凝神环顾的间隙语气有些痞痞赖赖,“现在才十二点而已,时间还早,场子都还没彻底热起来呢,都给我盯紧点!”   “收到!”   张岩在一旁惊奇,“副队,你这语调,你应该——”   时野略一挑唇,“我应该在车底?”   “你应该去看场子。”张岩指指旁边一家酒吧。   时野哼笑一声,心想眼光不错,老子当年在西城的时候可是酒吧街上的头牌。   “走吧,下一家。”刘畅环顾一圈,朝斜对面那家酒吧一抬下巴。   两人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沈清悦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救命啊,我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   “我也是。”刘畅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看看酒吧门前那堆抽烟聊天的小年轻,一个个惬意自在得很,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走吧,找到嫌犯要紧!”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眨眼汇入被五光十色包裹的影影绰绰当中。   当啷——   酒杯倾倒,被一只手及时扶住,轻轻立回到吧台。   林诚素头昏脑涨。   洒满冰块的桌面,氲着雾气的酒杯,摆满酒瓶的柜子,眼前重叠错乱的画面扭曲成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醒。   “你喝醉了。”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告诉他,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嘶哑的嗓音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挣扎着转过脸,看到对方戴着帽子的面容扭曲拉伸成古怪的形状,陷在黑暗中的瞳孔释放出癫狂嗜血的光芒,仿佛恶魔般紧盯着自己。   “你,”失去意识前一秒,林诚素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是他——”   酒保忙完一圈,手里擦着杯子,又想起刚才那位好似受了情伤的客人,扭头一看,发现人居然不见了。   这就走了?   他纳闷地过去,拿起桌上的空酒杯放到水池里,随手抓起块抹布,擦干了桌面上冰块融化后留下的杂乱湿痕。   今晚的猎物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男人按捺着内心几欲爆裂的狂躁,搂着怀里沉睡的人跌跌撞撞走出酒吧,无视周围投来的讶异目光,径直朝远处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酒吧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了,门口那些人不过好奇地多看几眼,随即便嬉笑着收回目光。   “男的——”   “怎么来这儿啊?应该去淮水那边儿啊!”   “你倒是挺了解啊!”   “哈哈哈——”   而此时就在隔壁酒吧昏暗的走廊内,喝了一肚子酒水,上完厕所出来的两人浑身松快地原地蹦跶了几下。   “走吧。”刘畅把外套递过去。   “谢谢。”沈清悦接过来披在身上,两人打起精神,继续往下一家出发。   出门被寒风吹得浑身一哆嗦,沈清悦裹紧身上的外套,拐了个弯,抬头看向头顶的招牌,低声默念,“Zeros。”   是这条酒吧街上为数不多的清吧。   看着里面安静清幽的环境,她顿时松了口气,“我的耳朵总算有救了。”   店门口站着几个抽烟聊天的小年轻,同伴上完厕所出来,和进门而去的沈清悦擦肩而过,男人停下脚步,接过打火机低头点烟。   听见大伙儿聊天的内容,那人先是吸了口烟,随后好奇地问了一嘴,“什么男的?”   一群人紧跟着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就刚刚,一个男的被人捡走了。”   男的?这还真是稀奇。那人面露疑惑,“不会吧?说不定人家认识呢?”   “看样子就不像是能认识的人!”   那人顿时一脸惊奇,“卧槽,这么刺激?!那我岂不是也危险了?”   “拉倒吧,人家长那样,”他朋友指指自己的脸,又指向路边朝南的方向,“你就别担心你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   “你刚刚说什么?!”   一群人插科打诨聊得正起劲,冷不丁一个凌厉的声音从旁冒出来,吓一跳后齐刷刷回头,看见路边一男一女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沈清悦敏锐的第六感在这一刻疯狂地尖叫,她踩着高跟鞋,焦急地上前一步,“把你们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群人怔愣地互相看看,“我,我们——不是,你谁啊?”   话音落下,两张证件直接被怼到了鼻尖。   “……”   警察证后面,两张面容如出一辙的严肃冷峻,“警察办案,快说!”   凌晨一点三十四分,正如时野所说,酒吧街上各家场子已经彻底热闹起来,东川路上,成群结队端着酒杯闲聊的客人惊讶地看着两个身影在拥挤的窄路上狂奔而过。   “副队!嫌犯找到了!身材高大左腿有明显残疾,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的,几分钟前刚从一家酒吧离开!”刘畅在狂奔中举着对讲机嘶吼,“嫌犯朝着东川路西侧路口过去了,快去抓人!”   一听到可能有第三名受害人出现,车内,张岩的心狠狠一沉,“副队,嫌犯找到了!”   “听到了。”时野面容冷峻,话音落下,一双剑眉倏然紧压黑眸,他一脚踩下油门,原本正缓慢前行的车子原地一个极限漂移,直接擦着前车车身火箭般冲向东川路方向!   副驾上,张岩一脸紧迫地朝对讲机喊道,“东川路西侧路口!东川路西侧路口!所有人立马过去支援!”   下一秒,区域内所有警车拉响警笛,尖锐的警笛声贯穿长街,响彻夜幕!   东川路上,沈清悦脱了高跟鞋,和刘畅两人一路朝着西侧路口狂奔,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忽的,沈清悦眉眼一凛!   只见前方百米左右的距离,一个戴着帽子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搂着一个明显意识不清的人朝前走!   所有特征都能对上,沈清悦当即发出一声怒喝!   “站住别动!警察!”   悍厉的话音穿透从附近酒吧传出的音乐声,男人还在故作镇定的高大背影骤然一顿,确定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拖着怀里的人朝着路边一辆小车冲了过去!   “靠!”   两人都为对方身上那股惊人的爆发力所震惊,脸色一变,顿时如离弦之箭般追了过去!   “副队,你们到哪儿了?!”刘畅在刺骨的寒风中咆哮。   话音落下,轮胎刺耳的剐蹭声贯穿长街而来!   那声音一路刺穿尖锐的警笛声,周围其他车主甚至来不及避让,就见车身旁一个幽灵般的车影倏地超越过去,带着极度骇人的压迫力袭向道路前方!   时野驾驶着警车一路左闪右避,将整条街的车眨眼间甩到了身后!   警车呼啸着擦过两人身侧,沈清悦边跑边大声吼道,“副队,他们上车了!”   “让开!前面的车统统让开!”   张岩扒着车窗声嘶力竭地咆哮。   谁知这时,前方一辆正准备离开的马自达慌乱避让时踩错油门,车身一个前突冲上人行道,在一串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死死地卡在了路边一堆助动车以及自行车车阵内!   “卡住了!”   一时间卡在路中央进退两难,车主放下车窗惊恐地朝着这边大喊。   警笛声鸣笛声交汇成一片喧闹的汪洋,张岩反身钻回车里,“副队,前面堵住了!”   话还没说完,时野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直接冲了出去!   张岩紧随其后,两人弃车狂奔,冷风挂过犹如寒霜覆盖的面庞,时野凌厉的眉眼直视前方,一把抓起对讲机,“张宏,李成军,去西侧路口堵人,嫌犯手里有人,决不能让他跑了!”   “收到!”   沈清悦和刘畅眼看着嫌犯将人塞进副驾,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副队,是一辆黑色比亚迪,车牌号——”   说到这里,沈清悦突然瞳孔一缩!   失去意识的男人在被塞进副驾时,头往一侧倾斜,朝他们这边露出了昏迷的面庞。   狂风中,沈清悦在对讲机里的声音倏然间发颤,“副队——”   时野一路撒腿狂奔,随之眸光一凛!   看到了,黑色比亚迪!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车前方一闪而过,一瘸一拐地上了驾驶座!   无声骂了句脏话,时野当即纵身一跃,如一只敏捷的猎豹翻过面前一辆奔驰车的车头!   然而依旧是晚了一步,那辆比亚迪卡着横堵在马路中央那辆马自达的车尾,将其蛮横地往前一顶,路边的助动车在尖锐的暴鸣声中接连倾倒,然后就在连绵不断的巨响中,比亚迪轮胎剐蹭地面猛甩车尾,朝着东川路西侧路口绝尘而去!   “靠!”张岩猛拍身旁车身!   与此同时,西侧路口两辆接到命令赶来支援的警车炮弹般从左右路口冲出,试图进行拦截,谁知嫌犯竟然凶悍至此,砰砰两声撞击响彻夜幕,两辆警车在所有人眼前接连侧翻在地!   时野狂奔至路口,眼看着黑色比亚迪已经沿着前方寂静空旷的小路呼啸逃离!   “张宏!李成军!”   黑烟顺着风飘向夜空,时野和张岩飞奔过去,一边火速从车里救人,一边朝从侧面狂奔而来的沈清悦和刘畅大声报出刚才记下的车牌号,“立刻联系交警大队,调取道路监控,在全市范围进行搜捕!”   “副队!”沈清悦脸色煞白地看着时野。   时野将张宏从车里拉出来,那边张岩和刘畅趴在另一辆警车上,李成军还在里面。   他大吼一声,张岩头也不回地扬手,朝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他起身正想过去看看情况,却被沈清悦一把抓住,“时野!”   时野一脸暴躁地回头,猛地撞进一双颤栗的瞳孔。   沈清悦看着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道,“时野,那个人,那个被嫌犯带走的人——”   “是林诚素。”   整个世界刹那间寂静无声。   时野一脸怔愣地看着她,一秒,两秒,眉心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拧起,然后像是猛地惊醒,他倏然回头,眼底涌动着无以名状的恐惧,望向比亚迪消失的方向。 第93章   阴暗逼仄的楼道,贴满小广告的斑驳墙面,经年累月积下的厚厚一层油污上布满漆黑的霉点。   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不悦的腐烂味,狭长的通道两侧,生锈的铁门内传出隐约声响,男人粗重的喘息弥漫在其中。   今夜的脚步声似乎格外沉重,男人浑不在意地拖着怀里的猎物继续往前走,楼道内不知何时变得悄无声息,男人走到一扇破旧的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圈,拉开铁门走了进去。   破门咯吱一声阖上,吞噬了两道身影,片刻过去,断了的声响继续在昏暗的楼道内飘荡。   被摔进被子里的时候,林诚素被从上面扬起的尘灰呛醒,咳嗽几声,意识混沌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迷药的作用还在继续,浑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他迷迷糊糊地陷在床褥中,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隐约闻到空气中一股难言的气味。   月色擦过窗户的铁栏散入室内,迷离的光影中,他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来回晃动,拖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诡异的碎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弥漫。   “为什么这么对我?”男人头上戴着鸭舌帽,帽檐下苍白的嘴唇飞速蠕动着,有些神经质地在阴暗的出租屋内转来转去,对着冰冷的空气反复质问,“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身后传来难以抑制的咳嗽声,脚步一顿,男人猛地回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猎物。   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同瓷器般莹润,一身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西装革履,哪怕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依然高贵得像商场橱窗里最精美的陈列。   一副人模狗样!   看着这一幕,数年前的记忆冲破混乱的头脑刹那间回到眼前,那一夜,那个摧毁了他一生的夜晚,就像现在这般冰冷刺骨,屈辱、恐惧和不解的愤恨再次涌上心头,男人眼眶赤红,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哀嚎!   咚!   破旧的墙面发出一声响,邻居又一次被从睡梦中吵醒,不耐烦地用力敲了敲墙。   “都是你,都是你!”男人仿佛没有听见来自隔壁的咒骂,抱着头在原地无助而又悲愤地哀嚎。   现实和回忆在这一刻交叠混乱,强横地搅动着他的大脑,四肢被仇恨烧得扭曲痉挛,他像个怪物猛地驮下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月光下,男人面容狰狞地自言自语,“都是你,你,你们,没有一个好人——”   林诚素完全不记得在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由于眼前的画面太过离奇诡异,他在药效的作用下甚至忘记了恐惧。   就在这种激烈的喘息声中,对方缓缓抬起头,对着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这是一张可以称得上英俊的面庞,面部骨骼轮廓硬朗,然而幽沉的眉眼透出一股浓稠的阴郁。   眼里藏着两点诡谲的橘光,陌生的男人就这样看着他,神经质般不断抽搐的嘴角缓缓勾起,有些古怪地笑起来。   焦距涣散的瞳孔表面,浮动的泪光微微一颤,林诚素头昏脑涨,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看着对方踉跄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从窗外散入的月光,脚步沉缓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车牌号XXXX,半个小时前从东川路西侧路口朝中川路方向逃窜,上了高架之后,二十分钟左右又从新闸路那边下去,那一段的道路监控刚好坏了——”   数辆警车排成一列纵队在空无一人的高架上呼啸而过,尖锐的鸣笛声划破禹城寂静的夜幕。   凌晨三点,中环高架,带头的时野将车速飙到了最快。   急闪而过的路灯连成一条起伏的线凝在瞳孔深处跌宕,他紧盯着道路前方,抓着方向盘的一双手骨节泛白。   林诚素。   林诚素——   你千万不能出事。   耳机里沈清悦焦急的声音还在继续,张宏和李成军受伤被送去医院,她和刘畅现在正在交警大队察看道路监控。   “新闸路那一片老城区鱼龙混杂,很多监控要么丢失要么年久失修,我们最后看到嫌犯的车是在通往新闸路的高架口——”   背景里有人提醒了一句,她紧跟着说道,“嫌犯将车停在靠右侧车道,可能是准备往右拐。”   时野几乎用尽全力在保持理智,对着电话那头冷静吩咐,“知道了,你们从那个路段开始找,根据三点定位法尽可能缩小范围,酒吧那边的目击者怎么说?”   “那个酒保说今晚林,”沈清悦顿了顿,生怕刺激到时野,难过地避开了这个名字,“他到了之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那酒吧知道最近酒吧街附近不太平,原本打算去问问情况,结果刚好有别的事要忙,再回来他人就不见了。”   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   时野用力闭了下眼睛,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个人,”喉结上下重重滑动,他的声音还是透出艰涩,“看到嫌犯的样子了吗?”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沈清悦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没看到。”   话音落下,时野通红的眼眶浮现一瞬的茫然无措,然而转瞬间又被狠厉取代,他用力攥紧方向盘,“知道了,我马上到新闸路,你们继续盯监控,一旦有任何发现立马通知我。”   砰!   警局接待室的门被人撞开,沈清悦大步走进去,盯着坐在里面的一群人。   “想起来了吗?”   她衣服都还没换,一身辣妹装骤然出现,把接待室里一群小年轻看得一愣一愣的。   “想起来了吗?!”她又拔高音调问了一遍,声音略微发紧,双手不由得在身侧攥拳。   她情绪激动,刘畅冲进去将人拉住,转头沉声道,“现在那个被带走的男人处境非常危险,麻烦你们再仔细想想,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标记,或者让你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他就是个瘸子啊,别的——”说话那人为难地看看同伴,“我们就是去那儿玩的,再说谁会去注意一个男的?”   好好的半夜在酒吧喝酒消遣,结果无缘无故被抓来警局问话,那人说完周围当即附和声一片,“就是啊!”   “凶什么啊,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警察了不起啊!”   刘畅看了眼一旁脸色铁青的沈清悦,半拉半劝地将人带出了接待室。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刚才的情绪对救林诚素一点帮助都没有。”交警大队走廊内,刘畅皱眉看着面前不断做深吸呼吸的沈清悦。   想起在酒吧街上看到的那一幕,沈清悦实在自责,冷静半晌无果,她眼眶一红,捂住脸蹲了下去,“林诚素要是出事,他要是出事——”   那嫌犯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凶残,现在谁也无法保证什么,刘畅低头看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月光穿透云层,雾色弥漫的夜幕下,一排警车呼啸着冲下高速。   到了监控内最后捕捉到比亚迪身影的新闸路路口,所有人将车急刹在路边。   队伍最前面那辆警车内,时野背靠座椅,一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方向盘。   道路两侧漆黑的岔路口仿佛猛兽凶恶的巨口,等待撕裂咀嚼吞下一切进入其中的猎物,他注视着前方,胸膛的起伏沉重而缓慢。   这种时候慌乱没有任何用处,他必须冷静。   林诚素还在等他。   想到这里,时野再次闭上眼睛。   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如同骨牌般迅速排列整合,继而又被他拆分出更小的细节。   任何一处微小的变动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结果,到底还有什么线索,还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能够成为突破口?!   老城区深夜荒凉的街道上,几辆警车在黑暗中安静蛰伏,路边几只垃圾袋在风中如同幽灵轻盈飘过。   车内,时野眉心轻蹙,凝固的侧脸逐渐紧绷,透出刀锋般的凌厉。   在脑中复盘的记忆去到嫌犯上车前一瞬间,当时那人一瘸一拐的身影从车头前一闪而过,绕到驾驶座拉开了车门,他发出一声怒吼,那身影一顿,随即迅速跨坐进去,身上的夹克随着动作衣摆收拢向后拱起——   他身上那件夹克。   那件夹克!   时野猛地睁开眼睛,“嫌犯身上那件夹克!”   脑中电光火石激闪,他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清悦的电话。   对面迅速接起,“副队!”   时野焦急的声音响彻寂静的车厢,“那件夹克!”   沈清悦一愣,“什么?”   “嫌犯身上那件夹克很可能是工作服,那种款式和颜色根本不是年轻人会买的,而且季节也不对!你立刻去查,新闸路附近有没有什么工厂,蓝灰色工作服,底部收口!”   沈清悦的声音中顿时透出狂喜,“好,我现在立刻去查!”   嘟嘟嘟——   电话挂断,时野浑身虚脱般靠回到椅背上,目光盯着前方无数的岔路口,默默咬紧牙关。   十分钟后,沈清悦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冲进办公室,“副队,你推测得没错!”   一边招呼同事,她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时野急声道,“从东川路到新闸路地段,总共有三家工厂,你说的蓝灰色底下收口的夹克,其中有一家钢厂位于福山路靠近东营路,那里的工人穿的就是这种工作服!”   如此一来,犹如大海捞针的搜索范围瞬间缩小到千人,嫌犯还是个瘸子!   “立刻联系他们领导!找出那人的具体地址!”   话音落下,时野一脚猛踩油门,冲至在新闸路东营路口猛拐方向盘,车尾狠狠甩向一侧,在轮胎激烈的剐蹭声中冲向了厂区的方向!   意识浸泡在混沌中漂浮,林诚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被人用力抓住手腕拖到了靠墙的位置。   “完美,太完美了——”   男人用颤抖的手指触碰眼前这具昂贵的身体,指尖触电般一缩,似乎想起什么,进而发出一声神经质的低穿。   他碎碎念着退到床边艰难蹲下,撑着一条行动不便的瘸腿从床底费劲地拖出一个大木箱子。   哐啷一声,箱子被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当即飘散出来。   (审核你好,这一整段是犯罪现场惊险描写,突出的是嫌犯的残忍疯狂,不是刻意隐晦擦边描写,一分钟后警察就出现了,删减对剧情有影响,希望理解)   那味道令人作呕,林诚素再次从昏迷中苏醒,用力晃了晃脑袋,在勉强凝聚起来的微弱意识中挣扎着看了过去。   等看清箱子里面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恐惧就在这时如蚀骨的蚂蚁,瞬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全身。   “你——”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喉底同时泛起令人作呕的腥咸,林诚素竭力挣了挣被束缚的双手,耳边铁链哗啦作响,他在天旋地转中惊恐地睁大双眼。   男人双眼赤红,放大的瞳孔中透出残忍的笑意,看着自己目前为止最完美的猎物,脸上浮现病态的快意,“乖,不疼,不疼的——”   他疯癫地喃喃自语,用颤抖的手去解林诚素的衣扣。   “不疼的——”眼泪渐渐涌上眼眶,伴随着撕心裂肺的记忆,那一晚,那片肮脏昏暗的草丛,那个男人对他说着同样的话,然后呢,然后他便在充斥着惊恐的眩晕中感受到了毁天灭地般撕裂的剧痛。   为什么?滚烫的泪水不断击打手背,男人在无声的痛哭中哀嚎。   他明明那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过!   衬衫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冰冷的出租屋内,说不清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恐惧还是那沁入骨髓的寒意,林诚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保证让你疏附,”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男人陷入魔怔般不断重复着记忆中那些话,然后从箱子里缓缓拖出一副锈迹斑斑的工具。   生锈的工具上染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污,林诚素仿佛看到一条毒蛇,吐露着信子朝自己游荡过来。   “不要——”他试图挣扎,但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无助的传习间他觉得大腿上猛地一凉,那条蛇缠上来,蛇信子填过他紧绷的肌肤。   男人随之跪立起身,浑浊不清的瞳孔中,痛苦与撕裂的恨意剧烈翻涌。   “结束吧,都结束吧——”   他将猎物狠狠盯住,脸上带着即将解脱的,虚幻而又狰狞的笑意,将手摸索向了自己的苦药。   就让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吧。   砰!   破旧逼仄的楼道内尖叫声骤然四起,出租屋内铁门豁然洞开,一条腿向后一收,紧跟着,一大群警察从外面一拥而入!   斑驳的墙面落下大片石灰,男人愕然回头,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发生变化,旋即被无数个身影重重扑倒在地!   “不许动!”   屋里没有开灯,半明半暗间,一个人影静卧在床上一动不动。   混乱中时野冲进这间狭小的出租屋,凌厉逼人的视线飞快在屋内梭巡一圈,落在床上的时候,瞳孔顿时紧锁!   “林诚素!”   他飞扑上前,同时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林诚素身上!   林诚素整个人意识不清,似乎是听见他的声音,喉底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清冷的月光下脸色苍白如纸,床板震动间头顶生锈的铁链哗啦作响。   时野循声抬眸,霎时眼底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他回头冲身后咆哮,“钥匙,快去找钥匙!”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嫌犯被一群警察摁压在地,嘴里还在不断地发出哀嚎,毒怨的目光自上而下,不甘地瞪着床上近在眼前的猎物,神经质地放声哭笑。   “我没错!我才是受害人!哈哈,该死!他们这种人都该死!”   “凭什么,凭什么救他们,都给我去死!”   随即被几位警察死死摁住,“闭嘴!“   时野怒不可遏地看着地上形容疯癫的嫌犯,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人烧成灰烬!   一把钥匙在慌乱中被递到他的面前,“找到了,钥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双因为控制不住颤抖而几次将钥匙掉落的手,那名警员迟疑地上前一步,“还是我来吧?”   “不用。”时野侧身挡住那人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将手铐小心翼翼地解开。   铁链哗啦一声坠落,他眼底滚烫,用掌心轻轻抹去林诚素眼角的泪痕,然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抱入了怀中。 第94章   清晨七点,整栋市局大楼灯火通明,三楼走廊内,一行人正疾步如飞。   “嫌犯名叫盛至威,今年三十三岁,是一名退伍军人。”说到这里,沈清悦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七年前结过婚,和前妻育有一个女儿。”   “结过婚?”时野偏头,白炽灯光下面目冷肃。   沈清悦嗯了一声,“不过四年前已经离了。”   时野脸色紧绷,闻言点点头,看着审讯室的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脚进去,身前瞬间横插进三、四只手。   “副队!”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身后,“干什么?”   一队这群人打量着他那张铁青色的脸,担心他进去后还没开始问话,先忍不住一巴掌把人送去见阎王。   刘畅伸手拦着他,支支吾吾地,“问话的事儿,就,就交给我们吧,你,你去——”   去喝杯奶茶冷静一下?   沈清悦咕咚咽了口口水。   时野看看这群人冷笑一声,将手放到门把上,“放心,我有分寸。”   说着不顾阻拦,推开审讯室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沈清悦和张岩互相看看,一群人手一伸,二话不说把张岩一起推了进去。   “……”   “盛至威。”   啪!一沓文件狠狠拍到桌上。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时野高大的身影几乎遮挡住男人面前所有的光线,席卷着一身悍厉的气息,他大刀阔斧地坐下,看着面前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上周二晚上你在干什么?”   临危受命的张岩被时野凌厉的气场逼得后退一步,定定神,心惊胆战地抱着笔记本过去在旁边坐下。   不知是精神失常还是当过兵的缘故,这个盛至威居然没有被时野散发出的气场惊扰,脸上兀自流露出一种迷离出神的神情,男人进而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上周二?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时野平静地点头,“那周天晚上你总记得了吧?受害人第二天立马就报了案,你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说着他把一张纸拍到盛至威面前,倏然抬起的眼眸冰冷刺骨,带着几分审视。   盛至威看着面前两位严肃的警察,宽大的肩膀簌簌抖动,古怪的笑声随即在审讯室飘荡开来。   隔壁房间,正透过单向透视玻璃看着这一切的众人只觉得寒毛倒竖,不由得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笑着笑着,两行泪从盛至威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审讯室的灯照在脸上,让这张还算英俊的面庞犹如一张斑驳破碎的面具。   “我做错了什么?啊?”仿佛百思不得其解,他哑声看着时野,语气嘲讽地质问,“难道错的不是他吗?”   “啊?!”他在质问中猛然间暴起,变得歇斯底里,浑身肌肉紧绷,像只被困的悍兽用双手锤打桌面,“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的家,我的老婆孩子,统统都没了!”   时野和张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的家,你的老婆和孩子,”时野缓缓眯起双眼,重复了他的话,转而发出一声怒喝,暴怒中硬是将男人的咆哮压了下去!   “盛至威,那几个受害人全都是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老婆孩子又要怎么办?!”   “我就不无辜吗?!”盛至威目眦欲裂,“我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去酒吧喝酒,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他的状况近乎发狂,审讯不宜再进行下去,见状张岩询问地看向时野,而时野紧盯着男人狰狞的面目,深邃洞悉的眼中厉色横生。   仿佛被锋利的刀刃彻底击穿,发狂的盛至威在他的压制下渐渐陷入了沉寂,宽大的肩膀无助蜷缩,空气中弥漫起悲痛的哭声,审讯室内的气氛一时间令人窒息。   “原来如此,”隔壁房间,沈清悦恍然过后叹了口气,“难怪他会去酒吧街找目标,他根本就不是同性恋。”   审讯室内,时野将手放到桌上,冷声询问,“他骗了你什么?”   再次陷入痛苦的回忆当中,盛至威抱住脑袋,看着脚下冰冷的地面发出痛苦崩溃的哀嚎,破碎的言语在哭声中断断续续,“他说请我喝酒,我喝了,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草丛里——”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盛至威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一生都过得极其平庸,十八岁加入部队,受伤后退伍回到老家,找了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过他平凡而又简单的日子。   他从来都不求什么,所以每一步也都走得踏踏实实。   那一晚,他只是下班后无聊去酒吧消遣,遇到了一个还算谈得来的人,多聊了几句,喝了一杯酒,谁想从此人生就走向了另一条岔路,一条没有尽头的,只剩下黑暗和孤独的岔路。   如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无声的痛哭中将自己无助地蜷缩成一团。   时野从审讯室出来,两侧房门打开,从里面涌出一大群人。   “副队。”沈清悦上前。   “去找个心理医生。”时野边走边吩咐,“这人身上还牵扯了另一起强奸案,所有细节等他精神状态恢复后再问。”   “自己好端端的被人传染了性病,还搞得妻离子散,要我我也得疯。”张岩在后面忍不住说。   沈清悦叹了口气。   “确实,但事已至此,该判还是得判,那些受害人岂不是更无辜?法律可不讲同理心。”刘畅叹息道。   时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在那场犯罪行为中盛至威也是受害人,我们有义务抓住那个曾经对他实施过侵犯的人,同样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话音落下,所有人精神一振,用力点头,“是!”   “副队!”出了电梯,办公室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扬声冲这边喊,“医院的电话!”   时野脸色一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闪电般冲了过去。   三十分钟后,时野狂奔进医院大门,身后跟着沈清悦、张岩以及刘畅。   看着前面那个疾步如飞的背影,张岩用胳膊肘捣捣沈清悦,“我怎么觉得副队的脸色,看着比刚才在审讯室里的时候还黑呢?”   沈清悦角度清奇,“他本来就不白啊。”   “……”   “你好,林诚素,凌晨四点左右送过来的。”时野冲到护士站,焦急询问道。   “林诚素是吧,那边过去右手边第三个病——”护士抬手一指,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丢下一句谢谢就跑了,“……房。”   一群人冲到门口,病房门刚好从里面打开,医生护士小声交谈着出来。   “他怎么样?”   后脑勺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医生吓了了一跳,回头看到一张满头大汗的脸,“你是——”   “我是他,”时野顿了顿,“我,我是他,朋友。”   医生疑惑地皱起眉,沈清悦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时野,赶紧上前,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你好,我们是警察,市局的,里面的人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皱起的眉心随即一松,又狐疑地打量了时野几眼,才对沈清悦说,“人半个小时前已经醒了,都检查过了,没有皮外伤,验血报告一会儿就出来。”   闻言,一群人顿时松了口气。   “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问是这么问,但时野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病房里走过去。   “可以。”大约是觉得他古怪,医生忍不住又多观察他几眼才点头,和护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清悦他们抬脚要跟,门砰一声在眼前砸上,差点拍在他们几个脸上。   “……”   林诚素穿着病号服,听见时野的声音,已经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迷药的药效还没彻底过去,他一阵头晕目眩,低头缓了缓,再抬眸时人已经进了屋,正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   眼前的人无比虚弱地坐在病床上,一只手撑着病床,露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素白的指尖紧紧揪着床单。   才几天不见,他变得那样瘦,从肩膀到手臂,衣服撑起的角度利落地削下去,医院病房冰冷的白包裹住他,唯有那双通红的眼睛是湿润柔软的,安静地将他凝视着。   按捺着胸口剧烈的起伏,时野上前一步,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林诚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在这一刻几欲灭顶,在嫌犯面前尚能保持冷静的时野,在看到林诚素的一瞬间,所有理智顷刻间被那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得烂醉?”每一个字都在朝着音量失控的方向狂奔,他对着林诚素怒吼,“先不说你现在正在被警方保护,你多大的人了?!脑子里有没有一点点安全意识!”   听见时野这声吼,外面走廊,一群人齐刷刷被震在了原地。   “骂这么狠?!”张岩目瞪口呆。   时野平时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私底下性格其实很温和,说说笑笑的,说实话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刘畅咋舌,“这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啊?”   沈清悦抱着手臂靠在一边,“这叫关心则乱!真不是开玩笑,要不是副队反应快,就嫌犯那个精神状态,真的会出人命的!”   一群人颇为唏嘘地点点头,随即一脸不忍地扭头看向病房。   时野的咆哮声响彻整条走廊,附近病房时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安静片刻,刘畅突然嘶一声,连带着表情都变了。   他这人向来藏不住话,狐疑道,“你们说林诚素他昨晚——”   怎么就被嫌犯给得逞了呢?   后半句话大家心照不宣,这个话题有点微妙啊,一时间没人敢接话,一群人互相看了半天,最后沈清悦做作地咳嗽两声,招呼道,“那个,欸,我刚刚看到楼下便利店有关东煮欸,咱们下去吃点儿?”   张岩赶紧附和,“走走走,饿死了,我还要买杯咖啡。”   于是伴着时野的咆哮声,一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知不知道迷||奸药里的成分氟硝西泮很有可能诱发你体内的毒——”   震耳欲聋的咆哮戛然而止。   震慑力十足的回音在屋内飘荡,时野将人狠狠骂完一通,理智在渐渐消退的怒火中回笼。   用力闭了下眼睛,他遏制住内心烦躁的情绪,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些许疲惫,“林诚素,你以后做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后果?”   林诚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虚弱的身影仿佛凝固住,忽然,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床单上,湮开一片灰色湿痕。   你说的没错。   鼻尖涌动着强烈的酸涩,林诚素苍白的面目眼眶通红。   就是因为我做事前不考虑后果,所以才会在你迟迟不肯给出态度前,就自作多情地准备好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他的伤心,他的难堪,他的那些积累在心里无处诉说的委屈,这一切统统都是他咎由自取。   “很感激时警官今天救了我,”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林诚素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他强忍着哽咽,“既然相处得这么不愉快,那么以后大路朝天各自安好,锦旗我会抽空送到警局!”   好一句大路朝天各自安好!   时野冷笑出声,当即后退一步,“行,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时野转身就走,脚步干脆利落,病房门被他重重甩上,他就像个疯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不住徘徊,不知过了多久,后背靠在墙上,他陡然间弯下腰,有些艰难地用力抹了把脸。   林诚素那滴泪仿佛砸在他的心上,双手撑住膝盖攥紧,他看着脚下冰冷的地面。   “大路朝天各自安好——”   胸膛剧烈起伏,时野闭上眼睛,喉结随之重重一滚。   瞻前顾后,他怕他又一次不告而别,知道这些年他身边不曾缺过人,所以独自揣着他们那些过去就此放手,但林诚素刚才那句从此大路朝天各自安好,让时野彻底疯了。   起身推开门,耳边砰一声响,时野大步走过去,迎着林诚素瞬间汹涌的泪光,将人一把抓过来,用尽全力抱进了怀中。   --------------------   这周随榜日更哟!   这边作者举起大喇叭勇敢求个预收:下一本是四季系列夏《你哄一哄我嘛》,年下甜宠感情流,电竞部分不多。   一场夏天里少年人热烈而又直白的追求,齁甜齁甜,大家去点点收藏一下呀~ 第95章   中午的时候护士送来餐食,寂静的病房,时野将东西放到桌上,轻轻往前一推。   餐盘触碰到指尖,那双手昨晚被生锈的镣铐铐过,磨破了皮,原本细腻光滑的手腕上泛着透出青白的粉,时野用余光看一眼,那指尖动了动,然后是林诚素轻柔沙哑的声音,“那个人,审得怎么样了?”   一副完全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样子。   一碗热粥摆在那里,周围几碟简单的小菜,时野看着冒着热气的粥碗,伸手过去端住。   用勺子稍稍搅拌,熬得晶莹剔透的白粥,表面飘着一层厚厚的米油,时野舀了一勺,等凉了才递过去,“审得差不多了,案子可能有点复杂,还牵扯到一些陈年旧案。”   说话间,林诚素干燥的醇张开一道凤,分nen的舍间在里头一闪而过,他轻轻函注勺子末端,一顺一细带出轻微的声响。   时野收回目光,“还想吃什么?”   林诚素把粥咽下去,抿了抿湿润的唇角,看着桌上几碟小菜挑挑拣拣,“芦笋。”   时野夹了一根,看他张口叼住,一点一点慢慢吃进去。   吃个饭真是要人命了。   喉结不着痕迹地上下滑动一圈,时野僵硬地偏头清了清嗓子。   一双还湿润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将眼前的人看着,林诚素问他,“下午还回去吗?”   这张脸刚狠狠哭过,趴在时野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委屈不已,每一滴泪都好似砸在他的心上,时野端着碗摇摇头,“暂时不用,”   林诚素哦了一声。   “这几天一直在忙案子,抽不开身,”时野继续喂他喝粥,“你那天,”他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帮他擦嘴,“短信里也没有说清楚。”   自投罗网也好,不小心说漏了嘴也罢,林诚素想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总之时野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有忽视过他。   闻言林诚素抿唇一笑,倒是比他要直白,“我和她提起你了。”   时野愕然抬头,林诚素脸颊通红,和他错开视线,指尖一抬,指着桌上那碟小炒肉。   吃完饭,时野把餐盘送去还给护士,回来的时候林诚素正在打电话,看他进来又要走,林诚素赶紧伸手把人叫住,“时野!”   电话那头助理的话音一顿,十分机灵地住了嘴。   时野只好过去在沙发那里坐下,拿出手机察看有没有张岩他们的消息。   像是怕人又跑了,林诚素挪了挪位置,一边侧身看着他,一边继续和助理沟通工作上的事情。   听着林诚素缓慢而冷淡的说话声,时野低头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翻着里面各种程序软件。   等人挂断电话,他抬起头,“等会儿有人来接你?”   林诚素摇摇头,抱住膝盖歪头看他,一副温顺的姿态和刚才在电话里同助理说话的样子判若两人,“是要回去吗?”   时野起身过去,脱下外套披到他的肩上,“小心着凉。”   浑身骤然被时野的气息包裹住,林诚素愣了愣,有些意外地仰头看他,时野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他尖细白嫩的下巴,不等他再有动作,林诚素忽然揪住他的衣角轻轻一扯,将人扯到自己面前,和他隔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枕着膝头看着他眼睛一弯笑起来。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医生又过来检查了一次,一进门先是看见时野,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绕过人走到床边。   “一切正常,可以收拾一下出院了。”   医生走后,时野找了个借口出去让林诚素换衣服,回来的时候人刚好从浴室出来,脸上一片雾色朦胧,明显刚洗过脸,下巴尖上还挂着滴水珠摇摇欲坠。   见状时野下意识伸手,帮他把那滴水珠给抹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人还算老实,等到了小区门口,时野一路气定神闲地将车开进去,等开到楼下,果不其然,副驾上那位毫无预兆地哼唧一声,突然说脚疼。   “哦,脚疼啊?”时野抓着方向盘歪头看他,“我去给你借把轮椅?”   “这里哪里有轮椅?”林诚素目光清澈。   时野勾唇,“那你刚才在医院里不说?”   林诚素靠回去,好像真是疼着了,坐在那里轻轻吸了吸鼻子,然后一脸淡定地把好大一口黑锅往人家医生脑门上一扣,“那个医生看着太凶了,不敢说。”   大半夜一个人跑去酒吧喝得烂醉,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时野腹诽着,下了车绕过去,一把拉开副驾的门。   屈膝蹲下,里面二话不说探出一双手,柔弱无骨般往他肩上一搭,人也紧跟着笑眯眯地出来,下巴尖戳在他健硕的胸膛一副得逞的样子。   林诚素穿的是一双船袜,时野抱着人朝楼里面走,余光里一截细白的脚踝轻轻晃动,脚踝上那根红绳丁零当啷响了一路。   电梯里,林诚素靠在时野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冷不丁地突然说了一句,“你那天伸舌头了。”   这一开口简直要吓死人,等时野反应过来,胸口的心跳砸得林诚素的脑壳一颠一颠。   “我那天喝多了!”时野几乎恼羞成怒,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脚走出电梯。   怀里的人忍不住低声轻笑,被他扔到沙发上的时候一路滚到内侧笑到肩膀狂颤。   时野黑着张脸闪进厨房倒水,连喝两大杯冰水都没能压住审题里那顾灶热,脑子里一时间全是那晚的画面。   手掌扫落满桌杯盏,他将人方道,月色下丝绒蓝缎面如流水荡漾,衬得几幅雪白,他工程掠地,每一寸都没有放过,最后不只是冷还是别的什么,林诚素的声音逐渐在产棉的晚风中轻产——   咔。   手里的杯子爆裂开,被掌心焐热的水从封系里留出来,一顾接着一顾,顷刻间糖漫了之间。   外面客厅,沙发靠背上冒出一颗脑袋,林诚素看着厨房里那个头顶冒烟的背影,好像祝姓似地,将右脚搭在扶手上轻轻恍懂。   “盛至威已经被送去看守所,心理医生也联系好了,资料都已经发过去,现在就等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刘畅在电话里说。   “你让张岩把早上的审讯记录再发给我一份。”时野叮嘱道。   “行,”刘畅应下后顿了顿,又问,“林诚素他没事吧?”语气隐隐透出几分同情,其实是想问没被你骂哭吧?   此刻卧室浴室中传出水声,时野下意识抬眸看过去,他这一晚上脑子里浑浊不堪,赶紧低头清了清嗓子,“没事,现在在家休息。”   “哦,那就好。”刘畅松了口气,“那你先忙,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挂了电话,时野端起面前的水杯,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雨势里水声哗啦作响,水雾弥漫中,惹水流淌过勾曲的后被,紧跟着,那具深紫一拧,转到前面,晶莹剔透的泡沫堆在那处,水流不断朝着季礼先播的副部聚拢,慢慢往下流淌,冲开那些泡沫——   时野端起杯子凑到唇边,一股凉水涌进去,咕咚一声,被他咽进腹中。   等他喝下最后一口水,雨势那边水声骤停,昂贵的水晶杯杯壁上挂着浅浅湿痕,他眯起眼睛看着,然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粉嫩的脚后跟落在潮湿的地面,没有穿拖鞋,一路从雨势里出来,被湿气包裹的脚趾陷在雪白柔软的地毯里,细软的羊毛擦过指风,聊得内里的柔又苏又痒。   脚踝上挂着红绳,上头的小金珠丁零当啷,朝着床的方向过去。   接下去很快没了动静,时野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影仿佛凝固住,片刻后,只听卧室里床板轻晃,叮当两声,红绳随着脚踝深陷,落入一片轻柔的云里。   喉结轻滚,时野攥紧杯子闭上眼睛,对着空气无声吁了口气。   深夜,时野待在林诚素家的客厅,直到凌晨都没有困意,整个人靠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手机软件打开关闭,反复操作。   突然卧室那边传出动静,他捧着手机抬起头,凝神倾听片刻,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打开门,床上那个身影在不安地挣扎,嘴里发出意识不清的喃喃。   “林诚素?”时野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将人翻过来,发现他居然浑身湿透,一张脸在夜色中惨白。   仿佛在和无形的桎梏做着剧烈的斗争,林诚素无声川西着,四肢痉挛,后背上肌肉紧绷。   怎么像是应激反应?   时野疑惑地弯下腰,用掌心托住他的脸,低声呼唤,“林诚素,你醒一醒!”   似乎听见他的声音,林诚素眼皮下飞快转动的眼球慢慢平静下来,时野抱着他逐渐松弛的身体,茫然地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林诚素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梦里那片刺眼的光芒中,那个始终模糊不清的身影渐渐拥有了轮廓,一颦一笑,包括那双深沉凝视的眼眸分明就在眼前,林诚素神色恍惚地看着他,“是你——”   “是我。”时野用掌心抹去他眼角的泪痕,透出担忧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低沉,“刚刚做噩梦了?”   林诚素根本没醒,闻言竟然刹那间泪如雨下,抬手搂住他,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原来是你——”   时野疑惑不解地将人抱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你——”   “原来——”   我一直在找的人,是你。   怀里的人陷在未知的噩梦中,听着他哽咽的梦话,不知为何,时野的眼眶渐渐泛红,“是我,林诚素。”   他一寸一寸收紧手臂,“我一直都在。”   .   乌云笼罩夜幕,大雨将至,一栋别墅陷在黑暗中,隐隐的哀嚎声从地下室传出。   一桶冰水泼过去,里面掺了满满一大包盐,地上那具瘦小的身体像是被剥去躯壳的蜗牛狠狠蜷缩起来,在剧痛中不住翻滚。   一个身影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蛋从污秽中一把提起。   “敢耍我?”林浩泽咬牙切齿地看着余小文。   郭晓军站在一旁,哐啷一声丢下手里的塑料桶,“艹,他妈活得不耐烦了你!居然敢跟警察通风报信!”   “说!是不是警察派你来的?!”林浩泽用力收拢手指,将余小文整个提起来拎到半空,喉咙深处血腥味翻涌,余小文呛咳几声,对着他吐出几口血沫。   余小文肿胀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里面眼球充血,“是我,是我自己——”   “艹他妈的——”郭晓军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   这一脚刚好揣在膝盖上,余小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下意识挣扎了几下,随即被林浩泽丢回到地上。   “我当初提醒过你,这个余小文根本信不过!”郭晓军抱着手臂,一时间气昏了头,语气里满是责怪,在背后狠狠剜了林浩泽一眼,“要是为了钱,他当初就不会跑!我看八成是那段时间被哪个条子洗了脑,回来给人当线人呢!”   “你在怪我?”林浩泽回头。   那眼神让郭晓军吓得一哆嗦,看着他不吱声了,林浩泽现在是看谁都想捅成马蜂窝,嘶哑的怒吼声响彻地下室,“你给我闭嘴,再废话一句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郭晓军赶紧老老实实背过身去。   林浩泽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余小文肚子上,“说,派你来的那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里郭晓军忍不住偷偷冷笑。   可真厉害,手机当场给人砸得稀巴烂,现在想他妈问都问不出来了吧!   余小文死咬着牙,充血的眼球在想起时野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一缩。   时野哥——   十指连心,被折磨了几天,指甲早已被林浩泽一颗一颗剥下,血污凝结的手指划过脏污的地面,余小文颤抖着闭上眼睛,一滴泪随即从眼角滚落。   见他一直不说话,林浩泽耐心告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余小文平时看着扭扭捏捏,这种时候居然能这么硬气,怎么折磨都不肯说出那个警察的名字。   他今天非要撬开余小文这张嘴,正转动脑袋到处找工具,就在这时地上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是几天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林浩泽。”   遮掩是真,痛恨也是真,余小文挣扎着抬起头,已经快没了人形的模样趴在那里,林浩泽骤然间被他死死盯住,面对那双已经没有了任何求生欲的眼睛,不禁后背直冒冷汗。   他在余小文空洞黝黑的目光中下意识后退一步,恶声恶气道,“干什么?!”   “你这个人渣——”多少年的耻辱以及身心遭受的摧残,让余小文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恍如地狱恶鬼在愤怒嘶吼,“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使,我怎么做就是为了报复你!我被你折磨了这么久,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喜欢你啊?”曾经清秀的面庞早已面目全非,余小文笑意森森,看着林浩泽一字一顿道,“林浩泽,我送你去坐牢,都算是便宜你了!”   “余小文,”林浩泽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唇嗫嚅,面色逐渐扭曲凶残,“你他妈他是不是找死——”   “这么多年你把我当成林诚素的替身,看着那些人折磨我满足你自己边台的誉望,林浩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永远都比不过他!”   整个地下室刹那间一片死寂。   寒意一寸寸蚕食着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说完这句话,泪水倏然滚落,余小文扯扯嘴角,看到了林浩泽眼里骤然涌起的杀意。   短暂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在眼前流淌而过,从牙牙学语的幼年到颠沛流离的少年,余小文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画面,布满血污的面庞有些恍惚。   明明他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怎么他的人生,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或许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了,可能遇到时野,是他这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一生里,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可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啊。   余小文苦笑着低下头。   咔哒。   不远处,一只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工具。   听见这个声音,站在一边的郭晓军顿时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地不敢回头。   脚步渐渐靠近,是死神到来的声音,余小文被虎口钳住脸,那只手用力收拢手指,捏到他脆弱的骨骼发出几近碎裂的声响。   他竭力睁着眼缝,平静地看着林浩泽血红的双眼。   林浩泽凌乱的气息染上血腥味,“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余小文直勾勾地注视着男人恶魔般的面孔,“林浩泽,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林浩泽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扬起了手里的工具。   再见了,时野哥。   我真的太累了。   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泪水无声滑落,余小文嘴唇嗫嚅,笑着闭上了眼睛。   就做周晓晓吧。 第96章   窗外楼宇环绕,一架直升机从对面楼顶一跃而起,机翼在清晨阳光下高速转动,朝着禹城南面的方向飞去。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难免扰人清梦,隔着一扇窗,卧室内,一只手掌抽出温暖的被窝。   原本搭在腰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不见,林诚素在睡梦中有些不安地动了动,那只手掌随即在他头上安抚地揉了揉,落到耳边为他遮挡住噪音。   时野闭着眼睛缓了缓神,等直升机飞远,松开手睁开了眼睛。   林诚素窝在他怀里正睡得香甜,一只手在被窝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生怕他溜走一样。   大概这人以为自己从来没成功过。时野忍不住轻笑,滚烫的气息拂过林诚素脸颊,看见他睫毛一颤,像是要醒,随即凝固住。   好在没醒,一条腿在被子里扭来扭去,最后挤进他膝弯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埋进他颈窝的鼻尖随之喷出一小串满足的呼噜声。   时野觉得自己再不起,到时候林诚素会被他的笑声给吵醒。   站在床边,时野双手撑着床,伸手替林诚素掖实被角,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   林诚素醒来便听见厨房传出动静,窝在被子里凝神听了片刻,掀开被子起身。   煎蛋滑出锅底精准地落进盘子,时野放下锅铲,忽然身侧袭来熟悉的香味,一个才刚醒的身体温热地倚过来,透着清晨的慵懒,抬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一只杯子。   “喝咖啡吗?”那么大的厨房,被林诚素演得好像不过方寸之地,时野被他挤得动弹不得,端着锅回头看他。   这人已经洗漱过,脸上透着轻柔的湿气,时野鼻息微动,闻到一股面霜的味道。   嗯,柑橘香。   时野把头扭回去,端起那盘煎蛋往外走,“无糖少奶,谢谢。”   片刻后,两杯咖啡摆上桌,冒出的热气丝丝缕缕缠绕。   侧旁落下一个身影,时野一脸坦然地闻着林诚素身上的香水味,默默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林诚素则喝着他的超甜卡布奇诺,凑过去从时野盘子里夹了块煎蛋。   一大早,两颗脑袋莫名其妙挨在一处,寒酸地挤在桌角分享一盘煎蛋。   盘子里是林诚素最爱的流心蛋,看他吃完一口,用舌尖舔走唇角的蛋液,时野偏头清了清嗓子,“你昨晚做噩梦了?”   余光里那颗脑袋随即扬起来,朝他疑惑地眨眨眼睛。   时野放下杯子,“昨晚在客厅,我听见你好像在说梦话。”   闻言林诚素慢慢靠回到椅背上,捏着勺子搅拌面前的咖啡,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吗,我说什么了?”   时野看过去,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紧绷。   难道是梦到了那场车祸?   “是噩梦,”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诚素的反应,语气逐渐变得低沉,“还是梦见了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   叮——   勺子轻轻磕在杯沿上,林诚素笑了笑后抬眸,“什么?”   察觉到他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时野在桌下稍稍攥拳,回头岔开了话题,“我一会儿回局里,你呢?”   话题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揭过,一个故作无心地试探,一个根本无心去回应,旖旎的氛围顷刻间烟消云散,两人各自揣着几分明白装糊涂,林诚素闻言看了眼手机,语气如常道,“我在家,助理上午会过来送文件。”   于是时野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一队办公室。   刘畅把一份文件放到时野桌上,“副队,李医生那边发来的心理评估报告,昨天她和盛至威聊过了,觉得——”   “副队?”   时野好似才回神,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开,“她觉得什么?”   原来没走神啊,刘畅在心里嘀咕一句,继续往下说,“盛至威看起来很平静,她开了一些基础的药物进行治疗,再进行几次心理疏导,观察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给我们提供新的评估报告了。”   “那就麻烦她了。”时野点点头。   “副队,”不远处张岩起身过来,过来时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盛至威之前给的那些关于嫌犯的细节,我昨天初步排查了一下,大致筛选出——”   由于案件已经过去将近五年,盛至威本人又神志不清,对嫌犯的描述十分模糊,他们只能从其它细节下手,闻言时野伸手扒拉桌上那堆一大早从门卫室送来的信件,“大致筛选出什么?”   随即一沓快有板砖那么厚的文件落到面前。   时野,“……”   心想真有你的,三天时间给我整出这么多。   片刻后,他放下看了一半的文件起身,边往外走边叮嘱,“张岩,你把名单里那些已婚的单独列出来。”   “已婚?”张岩从桌子后面抬头,“你怀疑那个嫌犯已经结婚了?”   “这是一起模仿犯罪。”时野捏住自己左手无名指指根。   盛至威根本不是注重外表的人,却偏偏在手上这个位置戴了一枚装饰性的戒指,得到暗示的张岩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   刚走到门口,一群人听见办公室电话铃响,紧跟着是沈清悦十万火急的声音。   “时野!看守所的电话!”时野停下脚步回头,所有人看着沈清悦,她抓着听筒,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震惊,“他们说,盛至威他自杀了!”   办公室静了一瞬,张岩和刘畅面面相觑,“什么?”   时野的眉心狠狠一拧。   晚上八点,看守所门前停着几辆警车,红蓝光束横扫过四周,衬得荒凉的夜色越发凝重,时野一行人下车,跟随这里的负责人大步朝里走。   “法医和痕检的人都到了,刚刚进去。”那位民警说。   一行人经过看守所重重铁门,绕过一堵墙,狭长地通道两侧,牢房内全是单独关押的嫌犯,听见脚步声,门上的方孔内浮现出一双双意图窥探的眼,好奇又不善地将他们盯着。   时野脸色冷峻,“死因是什么?”   右手边第二间牢房内,林法医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初步判断,死者是舌根大动脉破裂,血液阻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   一群人走进去,时野朝林法医点头示意,看到床上盛至威的尸体,不禁脸色微变。   沈清悦瞳孔剧震,“咬、咬舌自尽?”   医用手套上沾满了粘稠的血迹,林法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眼前这具已经僵硬的尸身,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嫌犯的求死欲望非常强烈。”   “太可惜了,明明可以抓到当年那个强奸犯,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现在线索就这样断了!”   回到办公室,沈清悦一脸惋惜地托着下巴,手里还在填着份报告。   不过几天时间,追查了这么久的嫌犯就在看守所里自尽了,凌晨一点,市局三楼一队办公室内灯火通明,时野翻阅着刚才张岩重新整理出的文件,眉心不由自主地拧着。   即便筛选出了那些已婚者,符合嫌犯特征的依然有整整三十六人,排查难度可以说非常大。   “已婚,从事金融业,高瘦白,气质佳,除了开一辆黑色兰博基尼算是明显特征之外,其他根本无疑于大海捞针嘛!”刘畅扶额。   “真是不查不知道,禹城有钱人可真多啊,话说我怎么从来没在街上看到过兰博基尼?”张岩面露疑惑。   “大概是你穷得连兰博基尼都要绕开你走吧。”沈清悦张嘴打了个哈欠。   张岩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副队?”   时野挑了下眉,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你想什么呢?”张岩好奇地问。   时野沉吟片刻,突然把手一伸,朝着刘畅的方向,“你把盛至威这两天的心理评估报告再给我看一眼。”   刘畅赶忙起身去找来给他。   翻着报告,一群人眼看着他的眉心越皱越紧。   张岩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兮兮地,“到底怎么了?”   “太平静了。”时野没头没尾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太平静了?”张岩凑过去。   闻言沈清悦和刘畅放下笔,两个人滑着椅子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新地发现?”   “盛至威被捕后的状态,”时野一边思考着,一边抬头看向他们,“对于一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嫌犯来说,从他被捕后到进看守所这段时间的状态,是不是有点过于平静了?平静得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不是因为那天和李医生聊过,得到疏解了?”张岩推测。   时野用指尖摩挲着下巴,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像,你们仔细回忆一下他审讯那天最后的状态,分明是已经知错认错,而且——”   “心如死灰。”沈清悦神色凄凄地脱口而出。   “是,”时野看着她,“心如死灰。”   现场他们都已经仔细察看过,看守所内单独牢房关押,盛至威咬舌自尽,从死亡到出现尸僵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两个小时,而且这期间没有任何人经过那片区域,根本不存在他杀的条件。   “这绝对不符合一个反社会人格的行为特征,”时野用笔敲了敲手里盛至威的心理评估报告,目光渐渐有些锐利, “盛至威想要自杀的这个念头,可能很早就有了。”   张岩立马又把自己绕了回去,“你是觉得盛至威他在实行那些报复行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后要自杀的准备?”   讨论的结果仿佛陷入了悖论当中,沈清悦拿过时野手里的报告,一边看一边越发疑惑不解,“一个早就心如死灰准备好要自杀的人,怎么会突然起念头要疯狂地报复社会呢?”   几人随即陷入沉默。   “还有我们之前一直都忽视了一点,”片刻后,时野沉声开口,“盛至威被性侵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五年时间,病痛缠身再加上妻离子散,确实足够磋磨掉一个人的生存欲望,既然这样,为什么他偏偏到现在开始动手?” 第97章   下午四点,林诚素坐电梯下楼,朝小区门口走去。   “就在小区门口,”他笑了一下,对电话那头的时野说。   这几天一直在家休息,难得出门吹风,穿过小区花园,他不禁有些惬意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时野站在市局走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不能等我下班后去拿?”   林诚素叹了口气,“没办法,着急要用,项目组还在那边等着。”   时野只好叮嘱,“别离开保安太远。”   “嗯,放心,我拿到就回去。”林诚素保证。   挂了电话,林诚素走到小区门口,同几位保安打过招呼,随即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快递员。   “林先生?”   “是我。”   对方把快递文件递过来。   签收完快递,林诚素听从时野吩咐,没有在小区门口逗留,直接转身回去。   然而脚步猝然顿住,他又回头看向小区隔壁那条商业街。   因为紧挨着这片高档小区,每家商铺的装潢都显得十分精致优雅,奶茶餐饮美发美体沙龙一应俱全。   下午四点,市中心这条闹中取静的小马路上人流稀少,林诚素的目光从冷冷清清的店铺门口逐一扫过,然后缓缓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走在小区里,林诚素掏出手机给邢露打去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喂,诚素?”   “余小文的事情有进展了吗?”他开口便问。   “这么巧,正要找机会跟你说,”邢露语气一紧,随后像是换了个地方,周围陡然间变得喧闹,“我和程玉在外面逛街。”   每次一不痛快就疯狂购物发泄,以前林诚素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简直深受其害,“辛苦你了。”   邢露笑笑,在商场里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下,看着周围的人群消磨时间。   大家这么多年朋友,她也不想看到他和程玉就这样一直别扭下去,“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林诚素嗯了一声,把对话切回到主题,“你想跟我说什么?”   一只手揉着酸疼的膝盖,商场里,邢露稍稍正色道,“之前不是说查到余小文这段时间经常出入一些酒吧会所吗?我们追着这条线查到一个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念出一个名字,“叫程少俊,下面的人都叫他程哥,以前是混东安街那一片的,跟着一个叫江坤的在会所里看场子。”   “看场子?”林诚素皱眉。   “对,那个江坤两年前进去了,待的会所也被警方清剿,估计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又混到了酒吧街那片地方。”   不知为何,林诚素的心里隐隐打鼓,“怎么进去的?”   “人口F卖,还有组织卖Y。”   “余小文以前是跟着那个江坤的?”林诚素一下子反应过来。   “不止哦,”邢露哼笑一声,“那家倒闭的会所,跑路的那个老板只是个负责顶包的小喽啰,你猜背后真正的出资人是谁?”   花园里,林诚素猛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明晃晃铺满阳光的绿地,“林浩泽?”   邢露哼了一声,“对,就是他!”   .   “副队,盛至威那个案子有眉目了!”   听见脚步声,张岩赶紧滑着椅子过来,将一份文件放到时野桌上,“这个人!”   时野放下烟灰缸,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邹庆?”   “对,邹庆,今年三十七岁,私人银行高管,名下有一辆黑色兰博基尼,年龄外貌等各项特征通通都符合盛至威的描述!”   时野认真点头,“所以突破口在哪里?”   “突破口就在这里!”说着,张岩咧开嘴举起一张照片。   突然一下子被辣到眼睛,时野忍不住啧了一声。   照片上的男人身处健身房,正对着镜子拼命挤胸,展示手臂上健硕的肌肉。   “这家伙还挺自恋啊,”他凑过去看了看,随即机警地眯起眼睛,“这个纹身?”   “对!”张岩满眼放光,“这张照片是我从邹庆的社交账号上找到的,你看他胸口这个纹身的形状,是不是很像那天盛至威跟我们形容的场景?”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中,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那晚的夜空是扭曲的,像是黑色的螺旋在眼前不停转动。”时野脱口而出。   张岩低头看看笔记本,为他惊人的记忆力佩服地鼓鼓掌,“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药物的作用,现在回想,他看到的很可能是邹庆的纹身!”   盛至威的自杀让他生前那些行为覆上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疑云,真相他们警方很难再去追寻,但明晃晃的罪恶摆在眼前,那些被掩埋在岁月中的污垢,那个导致一个男人最终走向疯狂的症结,不应该被因此放过,更别提在这些背后,还有多少受害人选择了沉默。   “干得好!”看来有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时野朝张岩竖了下大拇指,“去把这人请过来喝杯茶!”   “是!”张岩兴奋地收拾着东西起身,边收拾边唏嘘,“哎呀,说起来这人可真是缺德,骗婚不说,都结婚了还跑到外面到处约!”   “嗯,得赶紧把这种祸害都抓起来!”刘畅头也不抬地忿忿道。   时野飞快地看了一遍张岩整理出来的资料,一目三行地往下扫,视线忽的凝在一处,注意到那个所谓的社交账号。   压根就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大众社交网站,而是一个陌生的同性社交网站。   手指一动,鬼使神差般,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晚上吃完饭,时野照例溜达去走廊里抽烟消食。   望了会儿市局门前车流穿梭的立交天桥,他低头揉搓眉心,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把玩着手机,将手机开开关关无数次后,终于还是点开了那个刚刚下载好的软件。   这软件全球通用,时野选择游客登录,一进去,首页立马刷出一堆照片,黄的白的黑的应有尽有,他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下眉,迅速点开搜索框。   然后手指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没人会在这种地方用真名吧?   啧。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脑子里长了颗水泡。   一脸烦躁地弹了弹烟灰,正准备退出这破软件,突然一只手从后面用力拍在肩上,“副队!人已经带回——”   张岩从他肩上探出头,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   时野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楼门口的水泥地上。   “……”   “呀,这谁的手机?”一个身影从屋檐底下窜出来,热心地伸手就要去捡。   楼上随即传来一声吼,“不许动!!!”   这声吼堪称平地一声惊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恐怖分子入侵警局,炸得楼上楼下所有人停下手头的工作,惊慌地四处张望。   就在这阵诡异的寂静中,时野趴在楼上,看到底下手机屏幕倏地一暗,卒。   “副队,你没事吧?”张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灵魂总算慢悠悠地飘回到身体里,时野猛地松了口气,心虚气短地朝他摆摆手,“没事,幸好摔坏了。”   张岩,“?”   “人已经在审讯室了,”张岩跟在时野身后,两个人快步穿过走廊,“我们去的时候他太太也在家,所以——”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时野看向他,结果话没说完,两人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怒骂。   “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抓错了人,我一定会向上面举报你们!”   接下来是沈清悦竭力安抚的声音,“邹太太,请你冷静——”   “去叫你们领导过来!”   “我们领导正在过来的路上,请您控制一下情绪——”   “怎么回事?”时野皱着眉过去。   走廊里一片混乱,几位实习警员正在帮忙劝解,听见他的声音,沈清悦抬起头,眼神像是见到了救星,脸上的表情却极其复杂。   从背影看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转过身,时野雷厉风行的脚步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邹庆的老婆居然怀孕了!   沈清悦看着他,在女人身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愤怒地瞪了眼审讯室的大门。   “你就是他们领导?”邹庆的老婆浑身发着抖,眼眶通红地瞪着他。   “联系附近医院,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时野小声吩咐张岩,然后快步过去,用眼神示意沈清悦他们后退,“这位女士,请你先冷静,案件还在调查阶段,现在只是正常的搜证环节。”   邹庆的老婆看着他,胸脯簌簌起伏,保养得当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泪,“我老公不可能是同性恋。”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远处,张岩离开的背影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这边。   他带邹庆回来的时候只说这是一起强奸案,可没说受害者是个男人!   这女人什么都知道!   “我老公不可能是同性恋!”   她对着时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地咆哮。   多年的沉默和隐忍,甚至不惜用怀孕来挽留,却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撕碎了自己亲手捏造的幻境,女人挺着大肚子跌坐在地,眼泪不断滑落,魔怔般只知道重复同一句话。   “我老公不可能是同性恋。”   时野看着她即将要生产的肚子,竭力忍下心中的怒火,弯腰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市局走廊内人来人往,时野陪她坐在那里,直到医院的人赶到。   “摊上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太无辜了。”看着医生护士搀扶着几乎无法正常行走的女人离开,沈清悦悲愤交加地说。   女人悲恸绝望的蹒跚背影令人不由得心生同情,张岩却在一旁边咬牙切齿,“明知道老公什么德行还让自己怀孕,害得孩子没出生就得病,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回沈清悦破天荒没有将他的话顶回去。   “邹庆!”   审讯室内,时野夺门而入,一边走一边打量坐在桌边的男人。   白,瘦,高,气质斯文,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外形完全符合盛至威对嫌犯的描述。   刚才老婆在走廊内的哭喊他不可能听不见,此时却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张岩一脸恼怒地看着他,简直想出口嘲讽一句在下五体投地。   两人拉开椅子在这位邹先生面前坐下,时野翻开面前的资料,“2018年6月——”   “不记得了。”邹庆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警察同志,这么久以前的事,请问你自己记得清你那天——”   “不记得了是吗?”时野点点头,把盛至威的照片放到他面前,“那这个人你记不记得?”   邹庆瞥了一眼,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不记得。”   “请问你们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我很忙的,等会儿公司里还有很重要——”   转而又一张照片放到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邹庆的视线落在上面,定格片刻,这次声音明显发紧,“什么意思?警察就能随意侵犯普通人的隐私?”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他在同性社交网站上的个人信息页面,时野屈指点点年龄那一栏,“你明明是1986年3月23号出生,请问在这里,你的出生年月日为什么是1968年7月12号?”   张岩疑惑地探头看看那张照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微末细节,也不知道时野究竟从这里面发现了什么。   邹庆嘴唇嗫嚅,额角渐渐渗出冷汗,还在试图狡辩,“谁会在这种地方用自己的真实信息?”   “哦?所以你往年纪大了写?”时野微笑。   这回邹庆终于不再淡定,甚至有些坐立难安,“我,有,有些人就好这口——”   这反应实在是令人怀疑,张岩狐疑地眯起眼睛,突然用力一拍桌子,“说实话!”   时野猛地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他气场极强,此刻黑着一张脸,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巨大的威压下邹庆差点当场湿了裤裆,男人浑身颤抖着,看着一道强势的黑影慢慢朝自己逼近。   时野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将他看着,“因为这是你们D品圈里惯用的约冰方式,68代表D品克数,712代表的是冰D型号!”   什么?!一旁的张岩顿时目瞪口呆!   邹庆霎时脸色煞白,惊恐地瞪大双眼,“你,你胡——”   时野的手指狠狠戳在那张照片上,“你在个人信息里面写得清清楚楚,你的兴趣爱好是网球,爵士乐和煲肉!肉?请问什么肉?那是D品圈的黑话!”   他猛地一拍桌子,“肉就是冰D!”   余音震梁。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邹庆急促的喘息声卡在喉底,顷刻间已经满身大汗。   时野锐利如刀的目光凌迟着他,“邹庆,我现在不问你五年前那起强奸案,藏D贩D,再加一项聚众赢乱,”眼前的人抖如筛糠,他刷的直起身,垂落的眼眸中透出鄙夷和痛恨,“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话音落下,邹庆颓然瘫在了座位上。   --------------------   我编的 第98章   禹城东郊,石川县内有一条河道,属市区那条护城河下游地段。   河道常年干涸,再加上附近有家建材厂,厂区排放的污水积压在河道内,使得黢黑的污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不过这片区域倒是流浪汉的心头好,早年河道还没干涸的时候,当地政府在河道上方搭建拱桥方便附近农户通行,近些年随着周围的环境越发恶劣,市区又逐渐向城郊扩建,如今大片的农田消失不见,河道上方已然盘踞着纵横交错的立交桥,那几座拱桥底下便成为了流浪汉们的长期居所。   拖着蛇皮袋的老汉新来到这一片儿地,眼神像是捡到了宝,佝偻着腰在桥墩下面钻来钻去地找位置落脚。   地上不少前人留下的好东西,老汉一路走一路捡,路过几只破破烂烂的帐篷,里头传出呼噜声,听见脚步声,里面的人压着嗓子示威般吆喝了一声,驱逐试图抢占地盘的后来者。   老汉把捡来的东西塞进蛇皮袋,朝下一个桥墩走过去。   这地方气味感人,但都做流浪汉了谁还在乎这个,有个安稳的地方睡觉就成,老汉越走越深,走进河道深处,发现这里地上竟有水,污水从黢黑的淤泥里渗出来,一股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有点难以忍受了,老汉环顾四周,正在思考是不是该继续换个地方,蓦地眼前一亮,看见桥墩底下连着河道边的那片淤泥里,半埋着一双鞋。   好鞋,一看就是好鞋,码数好像也对!老汉见状赶忙丢下手里的蛇皮袋,踩着淤泥噗嗤噗嗤过去。   弯下腰拣着了,老汉乐呵呵地用手去掏臭气熏天的泥浆,再往上一提,想把东西扒拉出来仔细看看模样,谁知这一扒拉,下面居然连着一截细溜溜的小腿!   老汉顿时慌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惊恐的视线一寸寸朝上面挪过去。   那节小腿被淤泥覆盖住,往上看,那一整片泥里隐约印出一个人形,看鞋尖的朝向,人应该是趴在河道里。   这不显然已经死了?!   天空暮色四合,河道上方,雄伟的立交桥上车流不息,轮胎带动桥体震动,发出沉闷的隆隆巨响。   紧跟着,一声惊恐的惨叫,陡然间撕裂了夕阳下这平静而有序的一幕。   .   “没想到你的第六感这么准!我看之前网上那些针对你的死亡威胁,真的和林浩泽有关。”邢露在电话里说。   林诚素最开始被人袭击的原因可能确实和林浩泽无关,但事后不排除他们借着这件事顺水推舟,以此为烟雾弹对他下手,林诚素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手机上那些保存下来的视频,眉心轻蹙,“所以他们找了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卖货?”   说起这手段简直令人发指,邢露冷嗤一声,“当年那家会所和林浩泽有关系,那个程少俊又在江坤手下当过打手,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这几年林浩泽手上越来越不干净,林诚素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已经疯到这种地步,看着视频里那些年幼无知的身影,林诚素觉得林浩泽真的活该天打雷劈。   思考片刻,林诚素推测,“那个余小文当年在会所的时候跟过那个江坤,江坤进去后他手上那条渠道就断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余小文现在又回到了林浩泽身边,既然他现在和正在酒吧街上流通的那些货脱不了干系,那么就说明林浩泽背地里真的一直在做运D贩D的勾当。”   运D贩D。   事情被他们查到这一步,林诚素不免后背发麻,林浩泽的胆子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为了钱呗,还能因为什么,”邢露在电话里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手肘架在一侧,林诚素用指尖轻柔额角,“你让我先想想。”   挂了电话,林诚素去厨房弄了杯咖啡,端着站到窗边。   他在脑中不断梳理着混乱的思绪,考虑再三过后,他觉得这件事无论是因为那个余小文,还是背后牵扯到的罪案,都有必要提醒时野一句。   于是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时野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又试了几次,林诚素茫然地看着被自动挂断的通话画面。   时野身为刑警,又是市刑侦大队一把手,经常要外出实行抓捕,一时间林诚素脑中各种猜测纷沓而至,他的手机是不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摔坏了?还是没电了?   但他们明明下午才刚通过电话。   心底渐渐发凉,林诚素端着杯子站在窗边,凝固的身影忽然一动,转身朝电梯快步走了过去。   .   “你们是没看到,下午时野在审讯室里那个样子,巨霸气,巨——帅,那个邹庆当场都快吓尿了!”   晚上八点,一队一群人往市局门口走,好不容易等人凑齐,张岩又开始了他第七次绘声绘色的模仿。   所有人就见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挺起不怎么健硕的胸肌,然后斜着眼睛看向脚下。   “邹庆,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哇!”沈清悦他们拍手鼓掌。   时野,“……”   市局门前车水马龙,时野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张岩,够了啊。”   “看不出来啊,时野你对毒品圈的伎俩和黑话这么熟悉?!”刘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以前是缉毒大队的呢!”沈清悦赞同道。   时野哦了一声,随口搪塞过去,“之前在申城的时候运气不错,帮缉毒大队抓过几次人,顺便还立了点小功。”   “哦,难怪!”一群人恍然点头。   走到门口,时野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来,都碎得稀巴烂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手机摔坏了。”   “怎么了?”张岩环顾四周,“欸对了,你今天没开车啊?”   “林诚素今天在家,懒得开车。”时野解释了一句,走去路边准备打车,“走了。”   张岩从后面热情地勾住他的脖子,“别啊副队,这时候打车多堵啊,不划算,陪我去坐地铁嘛——“   “林诚素!”沈清悦一脸惊讶地指着马路对面。   时野刷的扭头,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浑身上下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远远地,四目倏然相对,林诚素看到须尾俱全的时野明显松了口气,抬脚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   “时野!”   “你小心车!”时野立马迎上去,在路口将人抓住,“你怎么又自己到处乱跑?!”   林诚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快将他整个人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检查了一遍,“你手机怎么了?”   面对他充满担忧的目光,这一瞬间时野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感觉,微涩的心口变得满满涨涨,他忍不住将人抓过来,搂着肩膀用力抱了一把。   周围车流声喧闹,他在林诚素耳边轻声解释,“手机下午的时候摔坏了,对不起,忘了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低沉的气息落到耳边,林诚素靠在他怀里,身子麻了大半边,目光轻柔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就好。”   “林诚素!”   “……”   时野默默松开手,开始在脑中思考眼下这种情形,直接一个旱地拔葱飞奔把林诚素扛去马路对面的可行性。   张岩他们已经一脸惊喜地过来,“你回来这么久,总算逮着一次!都说了多少遍了,老让时野抽空叫你出来一起——”   “他身体不太舒服!”时野打断张岩的话,余光里林诚素的眼神逐渐透出迷茫,他简直头皮发麻,“我先带他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聊!”   林诚素看着面前这群人,“你们——”   “你的车呢?”路口绿灯亮起,时野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马路对面走。   “……”林诚素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又忍不住回头,“他们怎么好像——”   “他们就那样,对谁都自来熟!”时野走得头也不回。   “……”林诚素哦了一声,带着疑惑收回了目光。   “欸,怎么走了啊?”马路边,沈清悦困惑地眨眨眼睛。   时野刚才那个着急火燎的样子,还有林诚素迷茫的眼神,张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怎么觉得林诚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群人赞同地点点头。   沈清悦疑惑地捏住下巴,“他怎么好像,忘了我们似的?”   “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三岁。”刘畅一脸好笑,“几年不见变陌生了不是很正常?”他转身招呼,“走了走了,去坐地铁,难得一天早下班——”   “闭嘴!!!”   一群人的表情顿时如临大敌,沈清悦炸毛,“这种话居然也敢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啊呸呸呸!”张岩急得原地跺脚。   “……”刘畅立马闭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到市局的这段路太堵了,我刚刚把车停在了前面福顺路。”林诚素说着咳嗽了两声。   居然跑了这么远。时野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放慢脚步,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背。   从市局门口到福顺路要穿过整整三个大路口,晚高峰时期市中心堵得最为厉害,他们走了半天也不见身旁的车阵往前挪动一步。   林诚素的车停在一扇铁门前,现在上面已经被交警贴了张硕大的罚单。   时野拉开副驾车门扶他上去,然后想办法将车塞进了密集的车阵中。   寂静的车厢内,林诚素侧身靠着椅背,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时野,“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时野凑过去帮他系上安全带,一只手撑着车身,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对不起。”   这么多年过去,时野早都快要忘了,他独身一人的大半个人生当中,就在那段最黑暗的岁月里,也曾有人为他担惊受怕过。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眼前这张脸,渐渐同三年前那间阴冷潮湿的仓库内,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相重叠,时野心口酸胀,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沉默片刻,抬手用掌心温柔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带你去吃点东西?”   林诚素在他的注视中渐渐红了脸颊,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时野将车开进商场地下停车库。   林诚素在副驾上理直气壮,“我想喝奶茶。”   “一杯奶茶就够了?”单手控方向盘,时野一边找停车位,一边挑眉轻笑。   他这幅样子痞痞赖赖,又说不出的英俊潇洒,就像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时候,当时时野就总是像这样开车送林诚素去公司上班,一边专注地盯着路况,一边时不时逗他几句,因为他最爱看林诚素脸红的样子。   林诚素看着时野唇角勾起的笑意,恍惚间觉得这一幕既陌生又熟悉,心跳变得很快,他鼓起勇气,拿冰凉的指尖在时野额角虚张声势地戳了一下,“还要一顿大餐。”   下一秒,那只手就被宽大的手掌一把攥住了。   时野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冰凉的指尖,眉心不由得轻轻拧起。   林诚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呆在副驾上,时野拐弯时余光扫过,绷着脸说了句开车的时候别闹,随即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收到腿上放好。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等时野把车停好,在寂静无声中偏头看向副驾。   林诚素低头靠在那里,一只手还被他一动不动地握着,额发挡住了眉眼,林诚素有点不舍得下车了,“还是叫外卖吧,让他们送过来。”   时野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吃大餐前,时野先被林诚素拉去了手机店。   手机店里人山人海,林诚素心满意足地捧着时野买给自己的奶茶,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嘬着,看着店员热情地向时野推荐品牌上个月刚出的最新款手机。   “这部手机不仅全面升级了上一代的所有功能,而且还新增了八款自拍滤镜哦!”   时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   “还有这款旗舰款,首次运用了品牌自主专利屏幕,拥有超~高清晰度,夜间护眼模式能有效避免对眼球的刺激呢!”   时野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那么先生你想要哪一款呢?”店员双手捧心,对着他期待地眨眨眼睛。   时野轻咳一声,翻看着手里的旗舰机,“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周围静了一瞬,正在一旁认真听讲的林诚素愣愣地抬起头,直到店员的目光落到脸上,才有些迟钝地啊了一声。   时野索性看过去,四目相对,他看着林诚素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啊啊啊啊啊!   店员顿时一副磕到了的荡漾表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两个一进门我就知道!!!   林诚素猝不及防,攥着杯奶茶站在人家店里满脸通红。   “我觉得,嗯,就那个——”   时野和店员一起看他。   他抿了下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样一本正经地,“性价比的话,就买这款最新款。”   “那就这款。”时野扭头朝店员说道。   “好的好的!”店员笑眯眯地点点头,刷地扭头看向林诚素,cp粉开始主动为自己谋福利,“那先生想为他选哪款颜色呢?”   “……”林诚素的脸几乎要烧起来,见状时野绷着脸看向另一边。   林诚素的手机是黑色的,上周刚买的同款。   “银色。”他说。   时野哦了一声,把脸转回来,“那就银色。”   走出手机店,时野把电话卡塞进新手机,开机,解锁,一气呵成。   “新手机,”他冲林诚素举起来,“这次一定保管好。”   屏幕上印出林诚素的笑脸,紧跟着,手机铃声响起,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时野翻过手机,认出是市局来的电话。   今晚这顿大餐可能要泡汤,两人对视一眼,林诚素理解地走开几步,靠着栏杆等他。   时野收回目光,笑着接起电话,“喂?”   熙熙攘攘的商场内,身后许久没再传来时野的声音,林诚素有些纳闷地回头,随即快步回到他面前,“怎么了?”   时野的身影仿佛凝固注,看着脚下冰冷的地砖,上面倒映出他通红的双眼,“你说什么?” 第99章   市局法医部。   冰冷的解剖室,解剖刀划过僵硬的尸身,布满尸斑的皮肉一层一层绽开,渐渐露出底下已经开始腐烂的脏器。   解刨台前,沈清悦和张岩神色动容,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脸。   口罩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眸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具尸身,林法医语气低沉,“死者四肢、后背以及面部出现大面积的尸斑,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周左右,”说到这里,林法医声音微顿,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轻叹,对着手边的录音继续陈述,“死者左腿大腿骨粉碎性骨折,手部十指指甲剥离并伴有多处骨折,胸口三处不同程度烫烧伤,颈部有明显勒痕——”   沈清悦眼眶通红,看着解刨台上周晓晓年轻但已然毫无生气的面庞。   眼前这具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死前到底遭受了多少可怕的折磨。   两个小时后,林法医结束初步的解刨工作,周晓晓的尸体被推进冷库内妥帖保存,他和沈清悦以及张岩一起走出解剖室。   走廊里,一个身影靠立在窗边,听见动静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时野看着他们,脸上神色难辨,一双手在身侧默默攥紧。   沈清悦难过地走到一边,张岩跟着林法医过去,林法医注视着时野的眼睛,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副队,这个案子就交给我们吧,你别管了。”张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时野缓缓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重,天空中大片乌云飘过,抹去今晚最后一丝月色,法医部走廊内一阵长久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手用力攀住窗沿,时野猛地躬下身。   仿佛凝固住的空气中飘荡着隐忍压抑的喘息声,他眼眶通红,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叮——   听见电梯那边传来的声响,林诚素从沙发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前。   时野从里面出来,抬头蓦然和他四目相对,喉咙深处仿佛哽着什么东西,让他艰难地说不出话。   余小文的死让林诚素也感到震惊,看着时野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走过去轻轻将人抱入怀中。   后背随即被一双手掌牢牢依附住,时野抬手环抱住眼前唯一的依靠,许久,才在颤抖中勉强开口,“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林诚素一愣,双眼倏然瞪大,“时野——”一时间心擂如鼓,他慌了神,“时野你听我说——”   “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嘶吼中眼眶再次变得通红,时野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悔恨,“晓晓——”   面对他汹涌难以自持的情绪,林诚素手足无措,近乎慌乱地安慰,“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时野这不是你的错!”   长达五年的卧底生涯里,那一场场让他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噩梦几乎贯穿了他的生命,从得知周晓晓死讯的那一刻起,深深的无力感和悔恨再次席卷全身,将时野拖回到那片黑暗的岁月。   他没有办法原谅他自己。   “晓晓他就在死在我的面前,”时野不断重复着,“他就死在我的面前——”   肩头渐渐湮开一片湿痕,林诚素瞳孔一缩,只能用尽全力将他抱住。   冰冷的夜色在空气中弥漫,带着那些痛与恨的回忆,将沙发上那道凝固的身影一点一点吞噬。   一杯温茶放到茶几上,林诚素绕到时野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出神的面目。   时野沉浸在自责中,漆黑的瞳孔深处无波无澜,安静地望着客厅一角,脑中不断浮现上周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按照林法医推断出的死亡时间,那可能是周晓晓生前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膝上的双手默默攥拳,时野的呼吸渐渐粗重。   当时那通电话就那样被他仓促挂断,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再多上心些,如果他在忙完案子之后回头认真追查,晓晓是不是就不会死?   “时野,你听我说,”林诚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我下午之所以给你打电话,就是有些关于他的事想和你说。”   闻言时野的视线慢慢挪到他的脸上,焦距逐渐凝聚,他怔愣片刻,脸上转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眉心轻蹙,时野一时间混乱不已,“你认识他?”   林诚素坦然承认,“是,我认识他。”顿了顿,他又道,“但也不能说完全认识。”   时野脑中混乱的思绪被林诚素这句坦白牵出一根飘忽不定的线,时隔那么久,终于捕捉到那根线的线头,他看着林诚素,漆黑的瞳孔逐渐恢复冷静,“那次在酒吧门口,你是因为他才来和我们搭讪?”   自从得知林诚素失忆后,他一直觉得林诚素的一些反应有些古怪。   尤其是最初那段时间。   林诚素明明是失忆的状态,可以说和他完全是陌生人的关系,那晚在酒吧门口遇到他和周晓晓,却以那样不容拒绝的态度坚持送他们回家,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因为当时他身边的周晓晓。   林诚素趴在时野膝头,伸手用掌心抚摸他僵硬的面庞,“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如果是为了调查周晓晓,那么重逢后林诚素那些不符合常理的行为瞬间都得到了解释,沉凝片刻,时野抛下内心略微复杂的情绪,平静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诚素起身坐到他身边,“周晓晓成年后改过名字,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没想到林诚素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时野有些意外,解释道,“当时他说想彻底开始新的生活,是我帮他办的手续。”   “他以前叫余小文,在东区一家会所里工作,我们查到那家会所两年前被警方清剿,当时和扫黄组一起负责办案的市局刑警就是你。”   这些事情时野作为亲历者再清楚不过,他疑惑地看着林诚素,“你为什么要查他?”   林诚素言简意赅,“因为林浩泽。”   时野蹙眉,“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我,”林诚素话音一顿,随后在时野敏锐且带着探寻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之前在英国的时候查到他这几年手头上的资金流动有些不太对劲,怀疑他可能参与了一些非法勾当,后来我查到,那段时间有个叫余小文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据说两人之间是包养关系,我觉得他应该会知道很多关于林浩泽的事情,所以回国后一直在找这个人。”   时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交握的手掌,“然后你就在酒吧门口遇到了我和他。”   林诚素观察着他的脸色,最后选择坦白,“我一开始接近你其实是为了他,那次遇到他之后,我派去的人一直在暗中进行跟踪,前段时间,他们发现他开始经常出入一些酒吧会所,和一个叫程少俊的人走得很近,而那人以前和他在同一家会所里工作过。”   对话内容越来越接近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时野敏锐地抬眸,心跳逐渐加快,“就是那家被我们和扫黄组联手清剿的会所?”   林诚素点头,“没错,那家会所老板提前收到风声跑路去了国外,但你应该知道还有一个叫江坤的男人?”   “当时那人是我审的,”时野回忆道,“最后因为人||口贩||卖和组织卖|||Y被判入狱了八年。”   林诚素语气微沉,“那群人做事的手段非常狡猾,那个跑路的老板其实只是个顶包的小喽啰,那家会所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林浩泽。”   时野眉眼间闪过一道厉色,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个程少俊,他现在在干什么?”   言语间他紧盯着林诚素的双眼,握在身前的掌心骨节发白,似乎在祷告,希望接下去听到的绝不是他猜测到的那个答案。   林诚素垂眸,小心翼翼地放缓了语气,“他们找了一批学生,在北区酒吧街那一片卖货。”   话音落下,时野猛地与他错开视线,难以遏制地闭上了骤然酸胀的眼睛!   晓晓——   你到底在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余小文的死,背后很可能牵扯到更严重的案子,”说到这里,林诚素不免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查了这么久,我也没有想到林浩泽现在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时野迅速收拾好心情,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浅浅沉浮,“如果那些人一直都在做着贩D的勾当,晓晓那段时间和那个程少俊走得那么近,那人以前又在江坤手下帮忙看场子,江坤进去后,林浩泽很可能是看中他曾经手里那些客源——”   “等一下!”时野猛地想到什么,突然起身朝书房走去,“你的电脑借我用一下!”   林诚素一愣,赶紧跟上去。   书房里,时野登录自己邮箱,翻出之前刘畅转发过来的那些资料。   ——“那家网吧附近有好几所学校”   ——“分局那边发现那几个孩子晚上经常在北区酒吧街附近转悠”   ——“跟着一个叫程哥的男人,这人以前在东安街那些会所里帮人看场子的”   这段时间调查到的蛛丝马迹在眼前逐渐和这个案子牵连到一起,连成了一条脉络清晰可见的证据链,而联结点居然是林诚素那起袭击案!   林诚素一目三行地看着电脑上的邮件,惊讶之情无以复加,“你们也查到了这群人?”   谁能想到周晓晓居然也在这群人之中,甚至还在里面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时野抓着鼠标的身影凝固在桌边,目光略微出神,“我们是在查你的袭击案。”   他低声解释,“当时我们一路追查到那群学生,分局同事发现他们晚上经常在酒吧街附近游荡,行迹十分可疑,所以我吩咐他们继续盯着,一旦有任何发现立刻通知我。”   林诚素,“林浩泽一直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查到那些人之后,我怀疑网上那些针对我的死亡威胁,很可能是他顺水推舟所为。”   内心一时间翻江倒海,时野不禁低头用力揉搓眉心,“我当时也觉得那些人很可能是借着那起袭击案顺势而为,伪装成周虹的粉丝对你下手。”   接下去书房内一片寂静,黑暗的夜色中呼吸尤为沉重,许久,林诚素才开口,“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个余小文这么重要,林浩泽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轻易死了?”   时野扭头看着窗外,沉声回忆道,“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当时周围很吵,我好像听到他说什么消息,但是没有说完,电话就突然被挂断了。”   褪去霓虹灯的禹城,冬日一片萧瑟,林诚素看着时野沉寂的双眸,如今所有事情都串联到一起,面对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他在惊愕中欲言又止,“时野——”   “可是晓晓他会回去找林浩泽,这点根本就说不通!”时野眼眶泛红,猛地弯下腰,用力搓了搓脸,“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摆脱以前那种生活,我给他找的工作他一直做得很开心,他根本没有理由回去!”   好不容易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要回头去找林浩泽?又为什么在拿到林浩泽运D贩D的证据后,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他通风报信?   周晓晓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佛看到一团染血的迷雾在眼前缠绕,喉间好似漫上浓浓的血腥味,时野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柔软掌心轻轻覆到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时野抬头对上林诚素的目光,感觉那只手缓缓攥紧自己。   夜色渐沉,天际线渐渐露白,染着雾色的窗上印着他们对视的身影,心照不宣中,时野出神的眸光逐渐闪烁厉色。   现在必须抓住林浩泽,他们才能知道迷雾背后掩藏的真相。 第100章   禹城北区,酒吧街上声色犬马,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窄街,寂静的车厢,灯红酒绿印在一双充满厌弃的眼中。   中间的遮挡板被人升起,郭晓军挂了手里的电话,“靠,真他妈晦气!”   林浩泽闻言皱眉,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那天亲眼目睹了地下室里余小文的惨状,郭晓军现在一听见林浩泽的声音就忍不住地后背发毛,这人现在是越来越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警方那边已经发现余小文的尸体了。”   “不是说那地方不会被发现吗?”林浩泽回头瞪过去。   那双浮肿的眼里透出令人胆寒的狰狞,郭晓军赶紧撇开视线,扯扯嘴角赔笑,“没事儿,你放心,我让他们都处理干净了,保证警方那边儿查不出任何东西!”   林浩泽狠狠收回目光,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有些神经质地吸了吸鼻子,他又问,“跟着余小文的那几个,都给我找过来。”   “去找了去找了,”总算把江坤那条线给挖出来了,他们这波也不算太亏,左右手上染血的不是自己,郭晓军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顺便再吹捧林浩泽几句,“一听说是你,一个个眼巴巴地要来呢,说以后要给林总效力!”   当年会所里这群人一个个埋得极深,连警方都没查到背后真正的大老板,闻言林浩泽嘴角滑出一抹冷笑,觉得舒坦了些,再一看窗外,车已经开到了店门口。   见是大老板的车,门口几个小弟争先恐后地过来开门,林浩泽下车,听着耳边一声声恭敬谄媚的林总,双手一抻西装领口,迈着嚣张的步子走进了大门。   马路对面,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色轿车,驾驶座的位置悄然摇下一道缝隙,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眸。   时野看着林浩泽走进会所大门,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热情张罗的小弟。   咔哒。   火苗舔燃烟丝,他用力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烟雾。   距离周晓晓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那些人经验极其丰富,处理尸体的手段非常干净,警方这边从尸体上根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能让晓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眼前烟雾缭绕,时野抓紧方向盘,雾色后一双眼眸厉色横生。   将烟头弹进路边的垃圾桶,他发动车子一踩油门,黑色轿车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市局的方向开去。   “道路监控那边现在查到周四凌晨三点左右,这辆疑似抛尸的车辆出现在亭泾路路口,右转后停在立交桥下方将近十分钟,监控没有拍到从车上下来的人,只拍到是一辆五菱宏光,”一队办公室,张岩他们正在开会,“查了一下,是辆套牌车,车主去年就已经去交警大队那边报失过。”   “线索又断了啊。”沈清悦叹了口气。   刘畅眉心紧锁,“凶手处理尸体的经验这么丰富,看来不是一次两次干这种事了。”   “这样,再去他工作的餐厅问问——”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群人顿时神情戒备,张岩把面前的文件迅速合上,一抬头,看见时野已经大步走进办公室。   “副队。”   时野径直走到张岩面前,“给我看一下周晓晓的验尸报告。”   他这段时间憔悴了不少,可见周晓晓的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担心看见周晓晓的死状时野情绪失控,张岩用两只手死死捂住桌上的文件,“副队,这个案子说好了交给我们,你就别管了!”   “对啊,时野,你放心,我们一定找到凶手,不会让晓晓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沈清悦也劝道。   时野一旦说出实情,按照规定,这起案子立马就会被移交到缉毒大队,但林浩泽那群人狡猾至极,两年前已经成功让他们逃脱了一次,这一次再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时野打算先在背地里暗中调查,而晓晓的死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们放心,”他轻叹一声向他们保证,“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闻言几个人互相看看,张岩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慢慢松开手,时野抓住那份文件,一点点从他掌心下面抽了出来。   沈清悦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翻开资料,“副队,你、你千万冷静啊。”   时野一目十行,看完文字资料后正准备翻页,底下忽然滑出几张照片边角,他的动作随即一顿。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在所有人隐隐不安的注视中,时野定了定神,将那一页轻轻翻过去。   “死者左腿大腿骨粉碎性骨折——”   “手部十指指甲剥离并伴有多处骨折——”   “胸口三处烫烧伤,颈部有明显勒痕——”   桥墩底下,污浊不堪的淤泥中,周晓晓瘦弱的身形模糊地印在其中,面部朝下,手脚呈现诡异的角度向四周扭曲。   “副队,别看了。”沈清悦起身过去,伸手想抽走他手里的文件。   “我没事。”时野深吸一口气,“你们继续开会,这份资料我先拿去研究一下,一会儿还给你们。”   沈清悦神色迟疑不定地看着他,一群人目送他走到桌边坐下,对着那份资料认真研究起来。   晓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后张岩他们继续开会,办公桌边,时野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开始努力从细节中寻找线索。   周晓晓的尸体被人处理过,目的非常明确,为了销毁所有能透露凶手身份的罪证,时野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片刻后,视线定格在周晓晓胸口靠下那几处明显的烫烧伤上。   三处不同程度的烫烧伤,一处在左胸口下方几厘米的位置,一处在腰部右侧往下,最后一处则在靠近肚脐的位置。   尸体上其余伤口都证明周晓晓在死前曾经遭受过严重的虐待,唯独这几处不轻不重的烫烧伤,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如果单纯为了施虐,那么位置分布未免有些过于分散而且刻意,比起施虐,倒更像是为了避免尸体被警方发现后追查到什么,而刻意释放出的烟雾弹。   想到这里,时野眯了眯眼睛。   这些烫烧伤——   是为了遮掩什么?   椅子剐蹭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吓了沈清悦他们一跳。   “副队?”一群人整齐划一地扭头看着他。   时野快步往外走,“我去一趟法医部!”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安静一瞬,随即炸开了锅,“副队!”   这是要去看周晓晓的尸体?!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张岩目光一凛,一群人随即起身拔腿就追!   等到了法医部,时野一脸焦急地推开门,直接走进法医办公室。   “林——”脚步愕然顿住,时野反应极快,原地一转,面朝走廊,“……”   身后办公桌边两个身影已经分开,林法医低头飞快地系上衬衫扣子,两边耳朵有些微妙地红着。   走廊里吵吵嚷嚷,余光里张岩他们正朝这边过来,时野见状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随即三个人站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各自沉默,“……”   时野扶额,他忘了先出去了。   林医生整理完衣服,转身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顶着一脑袋青茬的男人懒洋洋地依靠在桌边,抱着手臂笑嘻嘻的样子,林医生瞪过去,抬手将人往外推,“出去!我要工作了。”   时野赶紧横一步让开,那男人被林医生一脚踹出办公室,时野好奇瞄了一眼,看见男人透过门缝朝林医生挑了下眉,笑容有点邪气。   “有事吗?”林医生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回头看过来,一双淡色瞳孔仿佛敛着淡淡的雾色,平静的目光从后面释放出来。   时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选择直入主题,“我想看一下周晓晓的尸体。”   像在揣摩他此刻的情绪,林法医的视线在他脸上不着痕迹地流连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好。”   停尸台上,裹尸袋的拉链被一只手小心翼翼拉开,露出周晓晓年轻而又僵硬的面庞。   林法医退到一边,看着时野站在那里垂首静默的身影。   时野上前一步,视线停留在周晓晓枯败的面容上片刻,低头朝他胸口的位置看去。   总共三处烫烧伤,时野小心翼翼撩开面前裹尸袋,弯下腰,凝眸打量这些伤口。   见状林医生神色微动,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些伤口上,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时野抬手一指,指尖隔空扫过这些伤口,“你看这几处烫烧伤,深浅程度、大小和施力点都不尽相同,位置又分布得这么分散,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过于刻意了?”   闻言林法医弯下腰,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在伤口附近轻轻摁压,随即蹙眉道,“这些伤口应该都是死后造成的。”   “那就对了,”时野和他对视一眼,示意他靠近,“你看这个伤口。”   他指着周晓晓腰部右侧往下三厘米左右的那处伤,“这处伤口看起来最深。”   “这种程度的烧伤,已经达到了真皮层下端,”林法医认真观察着伤口,像是想起什么,口罩上缘眼神忽然一怔,“真皮层下端——”   话音落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纹身?”   “能看清楚是什么图案吗?”   物证科内,时野抱着手臂,物证科主任坐在电脑前,正在软件上解析照片上拍摄的伤口。   “纹身的深度一般是在皮肤真皮层的下端顶部,当然这和纹身师的技术也有很大的关系,这片肌肤表皮已经被严重破坏掉了,现在只能看看能不能从皮下组织内找到色料残留。”主任说完端着杯子回头,笑着打量他,“这段时间不怎么抽烟了?你刚刚进来我看烟味都没了。”   电脑上软件正努力工作,屏幕光照亮时野凝眸沉静的面庞,“您都说了抽烟不好,那肯定得少抽啊。”   “你之前抽太凶了,”主任叹了口气,“压力大是一回事,身体也要注意,不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的是苦受的。”   时野嗯了一声,眼睛一亮,随即弯下腰,“是不是好了?”   主任回头,两个人看着电脑上解析出的画面。   放下手里的杯子,物证科主任点击鼠标,电脑屏幕上画面陡然间跳转,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变成大面积的红色,中间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绿色图案。   时野凑近过去,“这是什么?”   ……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时间无声滑过,他仔细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直径两厘米左右的圆形图案,瞳孔倏地一震!   周晓晓腰侧这个螺旋形的纹身,居然和邹庆胸口那个极其相似!   时野悍然起身,物证科主任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有发现?”   “谢谢您!”时野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转而叮嘱,“麻烦这份资料暂时先别外传,如果有一队的人来问,就说没有任何发现。”   主任神情困惑,“为什么?”   “总之麻烦您了!”时野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廊里,他掏出手机给林诚素打电话。   “时野!”   时野脚步飞快,“诚素,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电话那头,林诚素的语气有些激动,“我这边有发现,你赶紧回来一趟!”   时野一怔,随即点头,“好,我马上回去!” 第101章   “郭晓军?”   时野靠坐在书房桌边,低头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这人是不是一直跟在林浩泽身边?我这段时间跟踪林浩泽,看到过他几次。”   “对,”林诚素把查到的资料递过去,“这个郭晓军当年在A国留学的时候就留下过药物滥用的不良记录,我查到林浩泽这几年的资金流动和A国当地几家公司有勾连,而这个郭晓军手下有个叫张成升的人,就是那几家空壳公司名义上的老板。”   “你是觉得能够从这个郭晓军身上下手?”时野当即会意。   林诚素今天没有出门,此刻靠坐在椅背上,谈话时姿势稍显慵懒,衬衫随意敞开两粒扣子,清冷的月光从身侧落下,铺满瓷白的胸口,洗刷得肌肤莹润剔透。   “嗯,”闻言他点点头,“我打听过,这人在A国劣迹斑斑,在当年的留学圈里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跟着林浩泽混估计是看中他手头上的钱,我们不如想办法先把这个人钓出来,抓住他之后一切都好办了,因为为了自保,他肯定会把林浩泽给供出来。”   时野的目光自上而下,林诚素察觉到他的注视,在思考的间隙脑袋一歪,唇角那抹狠绝的淡笑顷刻间消失不见,他抬头看着时野,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时野收回目光,余光扫过他雪白的胸口,喉结不禁微微一动。   放狠话就放狠话,没事穿那么性感干什么。   时野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他看林诚素的样子像是有了想法,于是问,“那你想怎么做?”   话音落下,林诚素突然神情一动,咬住嘴唇又递过来一份资料,“你先看看这个。”   时野纳闷地接过打开,定睛一看,“……”   好家伙。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时野看着眼前色彩缤纷的影印件,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诚素找到了郭晓军在那家同性恋交友网站上的个人账号。   视线轻飘飘地落回到林诚素脸上,时野的眼神意味深长,看着他一字一顿,隐隐磨着牙,“你怎么查到的?”   林诚素不疑有他,朝他露出一个有点讨好的微笑,“大数据检索。”   时野拖着调子哦了一声,手臂一抱,挑眉道,“这样啊?”   林诚素语气试探,“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网站?”   “没有!”时野立马大声矢口否认,“什么网站?!”   林诚素柔声细语地跟他解释,“这是一个同性恋交友网站,我的人在上面查到了郭晓军的个人账号,已经注册了很多年,目前依然在活跃当中。”   既然提到这个,时野想起来,收敛神情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是今天我在周晓晓身上发现的纹身,已经被人毁了,通过色料残留用电脑分析出了一个大致的图案。”   林诚素看着软件上解析出的螺旋图案,骤然间瞠目,“这个图案——”   时野冷笑一声,反手向他展示手里郭晓军的个人资料,其中一张裸露半身的照片上,男人骨瘦嶙峋的胸口下方有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纹身。   “之前我们调查盛至威的案子,背后牵扯到另一起强奸案,那个嫌犯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纹身,”时野说着眉眼一厉,“这群人在通过社交网站贩D。”   林诚素同样凝眸,思考片刻后点头道,“江坤进去后,林浩泽确实急需要新的散货方式。”   他再次抬头,时野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片刻,时野终于察觉出了那么一丝丝不对劲。   他在林诚素的注视中莫名后背一麻,整个人都警惕起来,“怎么了?”   林诚素朝他眨眨眼睛,语气越发的轻柔,循循善诱地,“那个郭晓军,他肯定认识我。”   “啊,”时野木着脸点点头,“So?”   “So,”林诚素目光清澈,“我有一个想法。”   不,你没有想法。   时野啪地一声合上手头的资料,林诚素伸手一把将人拉住,“时野!”   时野一张脸黑如锅底,当刑警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被人逼良从娼的感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诚素,脑子里一想到照片上郭晓军那个搔首弄姿的样子就一阵恶寒。   林诚素凑过去,温热的吐息往他脸上吹,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其他的事统统都交给我,你只要贡献一下外形就行了。”   时野,“……”   呵,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但这方法就目前来说确实最快捷也最有效,时野用力深呼吸,还在垂死挣扎,“随便在网上找张图不就行了?”   林诚素沉凝片刻,实话实说道,“但是这样很容易被看出来的,打草惊蛇怎么办?”   时野猛地看过去,眼里释放出两道危险的红光,“你还挺有经验啊?!”   林诚素一愣,然后对着他疯狂摇头,“没有!纯属猜测!”   时野眯起眼睛。   是啊,网上没有,其他地方呢?工作的时候?应酬的时候?毕竟这人随便发条视频到网上都能换来满屏虎狼之词。   林诚素有多招人,时野心里清楚。   分别的三年里,那些忘了他的日日夜夜,有没有和别人真的好过?动心过吗?真真切切地爱过吗?   这些不能想,一想他连呼吸都疼。   椅背敲打在落地窗上,轻轻弹开些许,林诚素起身朝他靠近。   一室寂静,时野沉着脸和他对视,林诚素仰着头,故意似地,让他听自己脚踝上的红绳叮当作响。   一双柔软的眼眸里笑意渐浓,仿佛含着水,轻轻撩拨着眼前这个男人,下巴尖巴巴地凑过去,他抿了抿微微扬起的唇,看着时野用口型问——   吃醋了?   他直白得如此羞涩,伴着一抹明媚狡黠的笑意,连眼尾悄然漫起的红都格外动人,时野垂眸看着,突然抬起手,轻轻捏住了林诚素尖细的下巴。   漆黑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无以名状的情绪,林诚素一愣,瞬间敛起笑意,“真的没有!”   “时野?”   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位置顷刻间调转,林诚素后背一沉,被一双滚烫的掌心托住,时野高大的身影顺势欺下。   脚踝上红绳轻颤,林诚素倒在桌上,一时间心跳如雷,“时野?”   时野英俊的眉眼沉浸在黑暗中,喉结微微一动,他开口问,“你打算怎么做?”   林诚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边解释一边满脸通红地将手臂搭到他的肩上,“我打算注册一个假的账号,想办法把郭晓军钓住然后约出来,我们里应外合,到时候他身上带着东西人赃俱获——”   “里应外合?”时野打断他的话,似在认真思考,掌心揉过林诚素有些汗湿的额角,“最近局里事情多,你这里这么远,怎么里应外合?”   言语间时野不断靠近,两道呼吸慢慢缠到一处,林诚素的气息逐渐凌乱,刹那间那一夜的回忆在脑中异样鲜明,他的思绪也跟着混乱,“我——”   时野看着林诚素微微张开的唇,双手撑着桌沿俯低下去,在他耳边哑声建议,“我家倒是离市局很近。”   热意涌入耳中,红透了的眼眸瞬间漫上一片水光,林诚素一步步踏入他诱导的圈套,“那,那就去你那里。”   大脑近乎空白,眼眶莫名发烫,看着时野朦胧深邃的眼睛,眼前仿佛荡开迷雾般的涟漪,林诚素脱口而出,“我跟你走。”   话音落下,周身倏然一紧,胸口被时野剧烈的心跳砸得不断震动,林诚素被他猛地抱入了怀中。   午夜夜深人静,黑色玛莎拉蒂划过长街,在夜幕中狂奔向时野家的方向。   流淌的路灯印在时野沉寂的眼底,将车拐进小区所在的马路,他说了句到了,一旁的林诚素猛地回过神,起身看向四周。   时野将车停在路边,“我租的房子没车位,只能停在这里。”   恰好和三年前同样的位置,而林诚素亦和当年一样,透过车窗向外面好奇地张望,时野看着眼前这一幕,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   咔哒一声,安全带擦过平坦的小腹,被悄然收进车身,林诚素低头看了一眼,鼻尖随即拂过一阵淡淡的烟味。   他抬头看过去,朝时野开心地笑了笑。   四目相对,时野忍不住抬起手,和三年前一样,在他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里的一切都给林诚素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时野推着行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雀跃的背影,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   路过门卫室,林诚素还难得热情地同保安打起了招呼,保安大哥看着他愣了愣,迟疑着想开口,面前这个有点眼熟的男人已经被时警官急急忙忙地推进了小区大门。   等走进有些陈旧的楼道,林诚素似乎终于找到了原因,笑着回头对时野说,“这里和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很像。”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时野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伸手摁下电梯,“在哪里?”   林诚素说了一个北方城市,“我母亲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   那地方距离禹城有十万八千里,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也难怪他的母亲会对林霄翔的欺瞒一无所知。   走进电梯,无数深刻的记忆陡然间浮现脑海,或缠绵悱恻,或心急如焚,又或是痛苦寂寥,然而此时这些情绪揉在一起只剩下激荡,时野气息渐沉,看着身旁的林诚素,看他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二,三……等数到第九层,那双眼睛一亮,电梯门呼啦一声打开,他立马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哪一间?”   林诚素站在走廊回头看向身后,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时野走过去,二话不说将这人抓住,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不由分说推了进去。   砰一声将门关上,时野靠在门上,月色沉静,一如三年前他消失不见的那天,林诚素站在客厅中央,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林诚素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激红,时野狠狠攥拳压下了体内翻涌的气血,猛地伸手拍亮了客厅的灯。   光线刺眼,林诚素眯起眼睛环顾这间小小的公寓。   又是莫名熟悉的感觉,应该是来自于童年那些回忆,指尖擦过粗糙的墙面,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经过厨房,最后停在一间卧室门前。   门关着。   他好奇地看着这扇门,这里面藏着什么?   一个身影来到跟前,拦住了他的手,“这里面是杂物间,很乱,别进去了。”   林诚素抬头看向时野,点点头,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   “这里是主卧,你睡这里。”时野把他的箱子推进卧室,他也很久没回来住过,卧室里闷着一股味道,走过去打开窗,他开始动手帮林诚素换床单被罩。   客厅那边悄无声息,片刻后,他抱着换下来的东西走出卧室,看见林诚素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靠枕,正盯着茶几上那只花瓶。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呆呆的,“这个花瓶——”   时野脚步一顿,心跳倏然变快。   “还挺好看的。”林诚素笑着说。   “……”时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扭头继续朝阳台走,心想这不废话,本来就是你自己买的。   人是失了忆的,审美是一点没变的,欣赏完花瓶,等时野从阳台出来,看见林诚素又开始研究起了身下那条毛毯。   时野面无表情地再次经过,心想别看了,那也是你买的。   掌心在柔软的薄毯上来回轻抚,林诚素从窗边滑坐回沙发,“我睡卧室,那你怎么办?”   余光里那个身影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东张西望,时野打扫着客厅,听见他的声音不禁勾了下唇,“我睡沙发。”   说完他回过头,捕捉到他的视线,林诚素脑袋一转,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   深夜,一点星火在月光下兀自明灭。   时野站着阳台上,单手揣兜,姿态看起来有些懒散。   指尖夹着烟,慢慢送到唇边裹吸,远处万家灯火通明,印在他深邃的眼底一片璀璨,冬日的风吹佛过脸颊,很冰,混着尼古丁的味道,在吞咽间泛出一股淡淡的涩味。   黑亮的眼眸在月下浅浅眯着,时野吐出一口烟,听着身后浴室传出的水声,闭上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林诚素回来了。   心里难以遏制地翻涌着这句话,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错失的三年仿佛不复存在,没有背叛,没有离别,更没有失忆,他还没到市局报到,林诚素晚上下班回家,吃完饭,他打扫卫生,他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陪他,偶尔回头,他朝他开心一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色更清亮动人。   就像那天在市局门口,他脸色苍白地朝自己飞奔而来,泛着泪光的眼里因为担忧化解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   身后水声不知何时停了,整个世界倏然间寂静无声,冷风呼啸,寒意沁入骨髓,时野在颤栗中猛地睁开眼睛。   眼底掠过一丝不安,仿佛担心一场梦醒,他有些急切地回头看向身后。   一口烟从唇缝溢出,刚好扑在林诚素湿润泛红的脸上。   “对不起!”时野没想到他就在身后,赶紧拧身掐了手上的烟。   林诚素惊咳连连,一时间被呛得不能呼吸。   “怎么出来了?”时野挥手拨开烟雾。   夜色下露出林诚素湿软的眼眸,他低头咳个不停,艰难地解释,“我洗完出来看到你站在外面——咳咳咳!”   时野赶紧上前一步,抱歉地帮他拍背顺气。   林诚素柔软的身体在掌心下轻轻颤动,散发出沐浴后的清香,时野目光扫过他敞开的睡衣领口,水珠从发梢滑落,蔓延进深处。   他清了清嗓子撇开视线,“外面太冷了,进去吧。”   进屋后,林诚素回头看向时野,似乎有些犹豫,抿了抿唇,轻声问,“洗澡吗?”   “洗。”时野点点头,下意识一只手抓住衣摆准备脱衣服,余光注意到林诚素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又放下。   沉湎的臆想如泡沫般的梦境悄然破碎,喉结微微一动,他偏头看向一旁,“你先睡,我还有——”   “你脱。”   时野,“?”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林诚素举起手机对准自己。   手机后面那张脸涨得通红,林诚素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相机,“我帮你注册一下,要头像还有一些照片。”   时野,“……”   他瞬间想起那些黄的白的黑的,酱酱酿酿的动作,眉心轻轻一蹙,“一定要脱?”   林诚素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脸也更红了,“好看。”   时野凝视着手机后面那张脸,看他拼命故作镇定的样子,半晌,突然低头笑起来。   林诚素举着手机,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见状有些疑惑地一歪脑袋,小心翼翼掩饰住心虚和羞涩,“怎么了?”   “没什么。”时野绷着嘴角看了他一眼,配合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自己T恤下摆。   镜头里那双眼睛含着笑意,温柔,包容,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小心思,林诚素透过手机和他对视,一瞬间心跳如雷,连呼吸都忘了。   “这样行吗?”   耳根变得通红,时野有些不自在地垂眸。   林诚素回过神,短促地吸了一口气,“随你,都可以。”   镜头里,时野英俊的面庞在灯光下微微偏向右侧,很随意的站姿,却因为高大挺拔的身形而透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   随着撩动的动作,一把肌肉精悍的窄腰一寸一寸被展露出来,人鱼线,腹肌,小麦色肌肤上连青筋都清晰可见。   再往上,饱满的胸肌渐渐撑起衣服下摆,清晰的喉结在画面顶部滚动。   时野脱下T恤,随手丢到了一边。   林诚素举着手机仿佛凝固住。   这也太他妈的羞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野站在原地等他喊停,结果等了半天没下文,只好开口,依然不敢看他,“好了吗?”   指尖哆哆嗦嗦地发着抖,林诚素一口气拍了上百张照片,然后迅速将手机一收 ,“好了。”   时野哦了一声,转身走进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刹那间整个屋子只剩下慌乱,下一秒浴室里面乒铃乓啷地像是飓风过境,外面客厅,林诚素浑身冒烟,抱着脑壳猛地弯下腰,红到五官模糊的脸上,两只眼睛开心地弯成了两道月牙。 第102章   浴室门豁然打开,时野高大的身影从水气中浮现,低头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   “我注册好了。”林诚素抱着手机头也不抬,“你过来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闻言他抬眸扫了一眼,走过去在林诚素身边坐下,凑上前看他的手机屏幕,“我看看。”   沐浴后的声音透出一股懒懒的沙哑,林诚素正专心敲打手机键盘,余光扫到身旁,随即动作一顿。   无论冬夏,时野在家洗完澡习惯光着上身,今天虽然穿了,但可能还不如不穿。   裹挟着诗惹的栖西强悍地一鼓接着一鼓,冲击着林诚素的神经,浑身上下很快被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属于沐浴露的橙香所包裹,林诚素强忍着心底荡起的悸动,不去看身边那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的身影,谁知时野突然又凑近几分,几幅蓦然相贴,说话时胸腔的共鸣震得他半边深提苏嘛。   “这就是我的账号?”他有些好奇地探头。   屏幕上是林诚素已经注册好的账号页面,头像用了时野本人,照片经过虚化处理,能看到有些昏暗的环境里,男人站在月光下微微侧着脸,露出性感的下颌线,身材高大帅气,月光阴影勾勒出健硕的线条,再往下,八块腹肌若隐若现。   画面十分巧妙地卡在劲瘦的窄腰上,露出半截人鱼线,总之让人很想点进去一探究竟。   整个头像散发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撩拨感,看着倒是还行,至少没有其他那些黄的白的黑的那么辣眼睛。   见状时野挑了下眉,觉得还挺满意。   他正兀自欣赏自己在同性恋网站上的头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余光里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的脸,眼睛瞥过去,四目相对,林诚素猛地低下头,脸颊莫名有些泛红。   呼吸骤然有些凌乱,不等时野开口,林诚素把自己手机往他怀里一塞,搂着那只靠枕刷地起身朝卧室走去。   “你看吧,我去整理一下带来的行李。”   “?”   时野抓着他的手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什么毛病?   卧室里传出翻行李的动静,沙发上,时野一头雾水地看着卧室的方向,林诚素整理到一半发现忘了另一只小箱子,走出卧室一抬头,看到他坐在那里,因为坐姿,胸膛几户坦陆,朝字迹陆出大片过分装朔的熊吉。   林诚素这才注意到他下半身居然穿着条灰色运动裤,视线猛地落在他随意岔开的两条大长腿,终检某初若隐若现的领地格外富裕。   “…………”   这回时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低下头,刹那间又是满屋慌乱。   时野迅速合上褪,一把抓起他的手机凑到眼前,林诚素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冒烟,冲过去抓起自己的行李箱掉头就跑,进门前脚一滑,差点狠狠摔一跤。   “你没事吧?”时野一脸紧张地冲过去。   砰!   卧室门被一只手着急忙慌地甩上。   “……”   时野的脚步刹在门前,里面半天没动静,半晌,传出林诚素虚弱的声音,“没事。”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终于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坐姿端正地看着架在茶几上的手机。   时野加瑾自己的褪,正要开口,看到身边的人收拢在膝上的指尖偷偷蜷缩起来。   “……”   “咳咳!”   时野扭过脸无声吁了口气,看着手机一本正经地向林诚素求教,“接下去怎么操作?”   林诚素伸手,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屏幕,用他的账号like了一下那个郭晓军。   “……”看着屏幕上飘起的那串爱心,还有一旁郭晓军的头像,时野整个人有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他在线,应该很快就会回复了。”林诚素有些紧张地攥紧拳头。   时野一脸严肃地盯着面前的手机,“你确定?”   林诚素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么模糊的像素都能看出帅得人神共愤,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尖叫了。看着手机上时野和郭晓军并列的头像,林诚素突然一阵酸溜溜的,心神一动,在下面动了动自己的右脚。   叮铃。   红绳在雪白的脚踝上来回晃动,时野耳根一热,朝那里飞快地看了一眼,猛地从沙发上起身,“我去倒杯水,你喝不喝?”   林诚素抿唇,湿软的眼眸看过去,含着得逞的笑意,“我想喝果汁。”   时野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等他端着两杯东西从厨房出来,看见林诚素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手机,“他回复了!”   时野快步回去,看到屏幕上郭晓军发来一连串惊叹号。   【帅哥帅哥,是本人照片吗?】   原来真的会被怀疑是不是网图,时野看向林诚素,见他眉心轻蹙,抓着手机开始认真打字。   再看屏幕,时野看到他回复,【亲手摸一下不就知道了】   用最高冷的语气说着最凶猛的虎狼之词,对面的郭晓军瞬间发来满屏流口水的表情。   “……”   时野不禁深看他一眼。   这么会?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一屁股坐下,一口气给自己灌下去大半杯冰水。   【莫莫莫,肯定要莫,到时候全给你!!】   “上钩了。”林诚素冷笑一声,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   时野,“……”   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   【帅哥今年多大了?】   【27】   【哇原来是迪迪啊!好想赶紧迟到你,戏系西!!】   时野瞥了眼屏幕,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想立马原地掏出一件羽绒服把自己从头裹到脚。   林诚素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开始一语双关地试探,【西什么?】   时野靠在沙发上躲得远远的,和他一起盯着手机屏幕。   【当然是西你啊!】   时野,“……”   “再试探下去,是不是有点打草惊蛇了?”打字的动作一顿,林诚素询问地看向时野。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又一次靠在了一起,时野思考着点了点头,“先钓着他吧,看能不能打探出更多信息。”   于是林诚素低下头,利落地打字道,【看你本事】   一缕细软的发丝倏地撩过鼻尖,时野一怔,视线慢慢挪到林诚素全神贯注的脸上。   细腻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瓷白,睫毛很长,像某种小动物,眨眼时轻盈地撩动着,小巧精致的鼻尖很窄很挺,明明五官很清冷的一张脸,唇却格外红润,于是让这张有些生人勿进的面庞透出几分清纯的铯yu气息。   看着眼前这张和三年前几乎毫无变化的面庞,时野出神的眼眸渐渐浮现一片温暖的柔光。   下一秒,这张脸猛地涨得通红,林诚素把手机往腿上一扣!   时野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口,“怎么了?”   郭晓军刚才发来了一张照片,现在林诚素很想去洗一下眼睛,“没什么。”   “他说什么了?”时野回过神,担心那人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于是伸手去拿他的手机。   林诚素死死扣住不肯给,见状时野眉梢一挑,语气忽的变得低沉,莫名透出一股男朋友查岗的亲热劲,“不给我看?”   “……”林诚素今晚不知道第几次被他弄软了半天身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听话地一点一点松开。   时野一翻他的手机,“……”   手机被猛地扣回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脏了。   【喜欢吗迪迪??咯咯还有更meng的哦!】   时野一把抄过林诚素的手机,【睡了晚安】   【别啊迪迪,先给咯咯看看你的——】   看屁看!时野直接没收了林诚素的手机,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往卧室那边推着走,“去睡觉!”   林诚素乖乖被他推进卧室,边走边回头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时野脸色铁青,一只手抓着门把,看着眼前这家伙,偏偏就是关不上这扇破门。   又吃醋了啊。   林诚素笑着上前一步,欺身将人贴住,“沙发那么小,够睡吗?”   这么会聊,三两句把人聊得那玩意儿都淘出来了,也就我当年傻,被你那副样子骗得团团转。   时野猛地扬手,林诚素仰头看着他笑,那手落下去,落在额头,不轻不重地滑落,擦过柔软含笑的唇,最后捏住这张可恶的脸蛋虚张声势地捏了捏。   林诚素在他掌心里笑得越发得意。   手攥住,留着那抹温软香甜,时野把人推进去,一脸冷酷地关上了门。   .   “下周四光盛集团举办的慈善音乐会,程董事长邀请您到时候——”   助理停下工作汇报,看着林诚素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   林诚素一手扶额,翻开手机快速扫了眼满屏的舔舔舔,然后面无表情地轻扣回去,“你继续。”   助理哦了一声,赶紧低下头,“程董事长想邀请您到时一同前去参加——”   助理走后,林诚素靠回到椅背上,拿起手机盯着屏幕。   看来这个郭晓军是真的很喜欢时野,一早上起来就给他发消息,一直到现在都没停过。   林诚素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滑动屏幕。   【弟弟,你怎么就这几张照片啊,再发几张嘛!】   【咯咯好阳啊,迪迪你在哪里,咯咯现在就去找你好不好?】   【照片】   【照片】   【照片】   林诚素冷着脸快速划过那些辣眼睛的玩意儿,打开手机相册。   做戏要做足。   况且还是他自己提出的建议。   他在心里再三严肃地提醒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挑了张最模糊的照片点击发送。   【啊啊啊啊哥哥要账死啦!!!】   林诚素把手机丢回到桌上,一脸郁闷地抱着手臂看向窗外。   指尖夹着烟送到唇边,人来人往的市局走廊,时野张口将烟嘴含住,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眼前霎时雾色朦胧,脑子里想的全是林诚素——   捧着手机和那个郭晓军聊天的画面。   一大早手机就叮叮当当响个没停,送他去公司的路上都在低头发消息。   屏幕上的字眼一串串的,各种图更是满天飞。   相谈甚欢啊。   时野用力碾熄烟头。   聊到哪一步了,上钩了没,差不多得了。   想到这里,他掏出自己手机,林诚素同款,时野哼了一声,手指用力戳屏幕,给他拨去一通电话。   “喂?”电话里,林诚素的声音十分平静。   时野看着窗外,语气像在和一队那群人开会,“进展如何?”   “很顺利,”林诚素也好似公事公办,顿了顿,语气陡然间又微妙起来,“看得出来,他很想看迪迪的迪迪。”   时野才新买的手机差点又掉下楼。   “…………”   “迪迪的弟——”时野一咬舌头,整个人火冒三丈地回头看了一眼,“我是问你那件事,有没有问出来什么消息!”   林诚素在电话那头轻笑,又笑得他耳根发烫,“问出来了。”   时野神色一紧,“说。”   林诚素恢复认真的语气,“我刚才和那个郭晓军聊起了他的兴趣爱好,我问他信息栏里煲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不用想都知道那对话有多狂野,时野强行忽视过去,打断他,“然后呢?”   “他暗示我了。”林诚素立刻说。   证据到手,闻言,时野勾唇冷笑一声,“干得好。”   “我和他约在这周六,还有几天时间,我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再套出更多信息。”   晚上八点,时野去林诚素公司接他下班,林诚素一上车,满车都是叮个不停的手机铃声。   “……”时野看过去,林诚素一脸乖巧地掏出手机上交,“聊天记录,看吗?”   时野一把抄走手机,打开一看,先是呼吸一窒,再往上翻,仿佛要翻到天荒地老。   “你俩还真能聊啊。”   他整张脸阴恻恻的,林诚素侧身凑过去,柔软的掌心往他手背上轻轻一放,同他指尖擦着指尖,“这里。”   时野被他一边说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勾住手指交缠着,“他说他手里有好东西,我看他的意思,好像是从国外来的新货。”   ……这谁还能聊得下去?时野低头看了一眼,抽回手表扬了一句,想起死去的晓晓,声音逐渐低沉,“这一次,这群人别想再逍遥法外。”   闻言林诚素收起唇边的笑意,看着他难掩悲伤的侧脸,掌心再次落下,安抚般用力攥住了他的手。 第103章   叮。   叮。   叮。   啧。   收拾桌子的动作一顿,时野用力甩了甩手里的抹布。   身后,林诚素捧着手机端坐在沙发上,眉心轻蹙,正在认真打字,时野擦完桌子将抹布一收,黑着脸走进厨房。   片刻后厨房里传出乒铃哐啷拆家一样的动静,柜门开开合合,外面叮一下,里面咚一下,仿佛交响乐合奏,跌宕起伏如某人此刻的心情。   咔。   一杯水放到茶几上。   林诚素打字的动作一顿,抬眸和时野两人看着裂开的茶几玻璃。   “……”时野走过去坐下,把杯子端起来往他手里一塞,顺便抽走了手机。   林诚素看了眼他阴恻恻的脸色,乖乖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嘶!   好酸!   “……”林诚素纳闷地看着杯子里几片飘来荡去的柠檬。   时野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   聊了几天,面还没见上,林诚素已经哄得那个郭晓军恨不得把家底都掏了出来。   对话中郭晓军已经毫不掩饰地开始向他们推荐起了各种不同的新货好货,时野目光沉冷,看着这群人罔顾法纪的猖狂模样咬牙切齿。   “看来这个手段这几年已经帮他们赚了不少钱。”林诚素看着滑动的手机屏幕,“利用公共社交网站发展下线,如果对方的社会经验不够丰富,或者生活比较拮据,很容易沦落到这些人手里成为他们赚钱的工具。”   这里面显然已经形成一条极为成熟的产业链,时野他们当年只是清剿了表面上那道明线,深藏在最下面的这条暗线才是真正为林浩泽那群人带去暴利的渠道。   话到此处,时野和林诚素对视一眼,仰头靠到沙发上,眉心随之拧起。   如果晓晓是为了钱才回去,当时就不会给他通风报信,这背后肯定有其他的理由。   他当年跟在林浩泽身边,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想办法除掉这个人?既然如此,晓晓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   晓晓——   时野满心疑惑,心事重重地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晚上洗完澡,时野坐在电视机前,漫不经心地翻看各种新闻。   林诚素也已经洗漱过,坐在一旁抱着手机和郭晓军聊天,时野用余光看着,额角突突直跳。   这个郭晓军喜欢时野简直喜欢得要了命,在那头撒泼打滚吵着要他发视频过去,林诚素心想做梦,面无表情地点点手指。   【咯咯交得我屏幕都诗了】   【啊啊啊啊迪迪迪迪,你要什么咯咯都给你!!】   三言两语将人钓住,林诚素把手机往茶几上一丢,有些疲惫地用掌心揉了揉额角。   这几天他白天在公司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应付这个郭晓军,晚上回到家还要和他继续拉扯,整个人筋疲力尽,林诚素眼睛一闭,靠到了时野肩上。   肩膀倏地一沉,紧跟着,是细软的发丝撩过耳后最min赶的几幅,时野低头看过去,林诚素闭着眼睛,恰好扬起鼻尖,几幅相触,擦过一片略微干燥的柔软,两个人不约而同呆愣住。   林诚素睁开眼睛,时野深邃的眼眸在近处凝视着他,湿润的唇一抿,几乎要贴上他的。   清浅的呼吸咫尺可闻,裹挟着涟漪在脸颊附近挡开阵阵苏嘛,四目相对片刻,时野猛地挪开视线,将他靠着的那侧肩膀压低了些,顺便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音量直接调到了静音。   林诚素满脸通红,抿了抿唇,微微扬着唇角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滑落,轻轻掉在了沙发上。   耳边传来林诚素轻酣的鼻息,时野重新低下头,视线划过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双红润的唇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确认林诚素睡熟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侧身,一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林诚素睡得极沉,整个人顺势温顺地蜷缩进他怀中,无知无觉地被他抱着往卧室走。   刹那间无数回忆涌上心头,这一幕让时野心跳渐快,不禁收拢手指,隔着睡衣轻轻揉搓他的肌肤。   走进卧室,单膝跪在床上,时野将人小心翼翼放下。   卧室床上满是他的气息,终究不舍得就这样离开,时野弓着腰,趁机肆无忌惮地欣赏人家熟睡的面庞。   真是惯会骗人的一张脸。他抬手在林诚素鼻尖上轻轻一点。   结果冷不丁地,那只手被人攥住,怀里的人睫毛轻颤,狡黠的目光从偷偷张开的眼缝里透出来,嘴角也随之扬了起来。   时野,“……”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时野腿也被缠上,腰也被搂住,林诚素两只手紧紧抱住他,下巴尖往他心口上一戳,抬眸一脸得逞地看着他笑。   “别动。”他耍无赖一样地闭上眼睛,“我已经睡着了。”   时野简直被他给气笑了,“林诚素,我发现你还真是会骗人。”   骗得他又像神经病又像傻子,还偏偏就是放不下,想起来自己都恨。   伸手捏住这人下巴,时野低沉的声音危险地拂过林诚素脸颊,“行了别装了,还准备骗我什么,一次性都说出来,好让我准备准备。”   林诚素睫毛一颤,仰着脑袋无辜地看他,“你才骗我。”   “你说睡沙发没事,我晚上听你在沙发上翻来翻去,是不是睡不着?”   “林诚素。”   时野看着他,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林诚素回应地眨眨眼睛,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没就着睡床还是睡沙发的问题和他互相拉扯,时野答非所问,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许再骗我,听见没有?”   时野呼出的气息喷在脸上,很沉,很烫,深邃的眼中浮现出某种极为厚重的情绪,久远而又深刻,林诚素莫名鼻尖一酸,看着他讷讷,“我没有要故意骗你——”   行了,这就够了。   话音落下,时野一把将人搂住。   在他们分别的三年时间里,过去一幕幕从未像这几天如此真切过,令时野不禁问自己,当年林诚素的不告而别是真,但那些虚情假意里,难道就没有过一丝真心和在意吗?   有过的,时野心想。   当他在危险中义无反顾扑向他的那一刻,当他费尽心思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那一刻,当他将那条项链拢在心口的那一刻,当他耍着心眼渴求和他亲近的那一刻——   那双湿软温柔的眼里,一定是有过爱的。   想到这里,时野眼眶发烫,用力收紧手臂。   既然如此,既然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那就再试着去相信一次,他和他错失的那三年,那些再在无从寻找的答案,以及他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就此被尘封在岁月中的过去——   他就当是独自做了一场梦吧。   手掌拂过后背,为怀里的人拢了拢被角,时野声音轻哑,“冷不冷?”   “昨天有一点。”林诚素低头窝在他怀里,刚抬头,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按回去。   嘴唇擦过额前柔软的发丝,若即若离的一下,像是错觉,时野搂着林诚素,闭上湿润泛红的眼睛,“睡吧。”   .   会所顶层豪华套房,金碧辉煌的走廊,几位工作人员一边擦拭着墙上的画框,一边在忙碌中闲聊。   “郭总这几天怎么回事,老是捧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的。”   其他几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立马附和,“你也发现了?!”   “可不是,瞧着神秘兮兮的,跟谈恋爱了似的!”   “他是那个。”   “我知道,同性恋也谈恋爱的啊!”   闲聊中斜对面那间套房的门豁然打开,一群人闻声随即闭上嘴,呼拉一下散开,对着地毯卖力地干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来,紧跟着是几个人影。   尽然有序的脚步擦过地毯,那几个保洁听着脚步声经过,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   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面色冰冷,合力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朝楼梯间走去。   “下面车备好了没?”   “备好了,”其中一个小弟回头看了一眼,碎碎念道,“靠,又他妈要洗车了。”   “欸!”   一只手突然落到肩上拍了拍,保洁的肩膀猛地一颤,不敢回头看,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啊?”   “你,还有你,”那人指着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迹,沉声吩咐,“赶紧把这些弄干净,听见没有!”   被点到名的两位心里叫苦不迭,噤若寒蝉地拼命点头。   楼梯间大门被一脚踹开,几个大男人费劲巴拉地挤进去,混乱的动静很快消失不见。   一位保洁回头看着楼梯间晃荡的铁门,“刚刚那人,他,他还活——”   这人没来几天,闻言其他人赶紧压低声音掐住话头,“闭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身影从套房内走出来,林浩泽穿着浴袍,靠在门上低头点了根烟。   咔哒一声,吓得几个人差点放声尖叫,回头见是林总,声音顿时抖得要哭出来,“林,林总——”   林浩泽刚刚洗完澡,阴沉的眉眼还潮湿着,看着这群瑟瑟发抖的员工,一脸厌倦地偏头吐出一口烟,开口时声音嘶哑,“看见郭晓军了吗?”   几位保洁一时间抖如筛糠,“郭,郭总他,他在隔壁套房。”   林浩泽唔了一声,抽着烟抬脚朝那里走去。   妈的,给他找的什么烂货色,才几下就不行了。   林浩泽身体里憋着鼓恶狠狠的劲,抬手哐哐敲门,“喂!”   里面传出的动静不小,被他这一声吼吓得戛然而止,片刻后里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门打开,郭晓军穿着浴袍靠在门边,喘着粗气满脸通红。   “林总,人家直接被你吼歇了!”   “没用的东西。”林浩泽嗤笑一声,推开他走进去。   套房里一片狼藉,客厅里,走道,隔壁会议室,林浩泽兴味阑珊地瞄了一眼,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坐下,“再让下面送几个过来。”   郭晓军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心想你就不能自己打这个电话,非得来打断我的好事?!   一个身影从卧室出来,光溜溜的,手里拿着他的手机,“郭总。”看见沙发上的林浩泽,这人顿时有些紧张,“林总。”   “欸,你小心点儿啊,别给我把照片删了!”郭晓军见状紧张兮兮地扭着腰过去,拿了自己手机看看,宝贝一样地揣进兜里。   这两人都他妈变态。男人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回去穿衣服。   “什么照片?”   林浩泽看着郭晓军那个丰sao的样子,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郭晓军正给楼下打电话呢。   “喂,再送几个过来啊,啊对,林总要的,”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看了眼林浩泽,走到一边压低声音,“管他们愿不愿意,绑他妈也给我绑上来!”   “喂,”林浩泽叫住准备出门的男人,“你刚刚拿他手机干嘛?”   男人赶紧解释,“是这样的,郭总让我拿着手机,他想看着照片上的人——”真是越说越觉得变态,男人点到为止地住了嘴。   谁知林浩泽听到这话,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竟然若有所思起来。   这头郭晓军千叮万嘱后挂了电话,回头看着男人关上门离开,撇撇嘴回去沙发边坐下。   “怎么才周四啊。”他无比惆怅地唉声叹气。   “周四怎么了?”林浩泽回过神,摸了下口袋的位置,发现手机没带,不禁啧了一声。   郭晓军看着他起身朝外走,坐在那里美滋滋地扭了扭,“周六约了个弟弟,帅呆了,简直看照片都能涉出来。”   他炫耀地举起手机,“看,是不是超帅!!”   林浩泽着急回去,朝他手机上瞥过去,脚步随即顿住。   郭晓军正要收回手机,一只手猛地过来,将他的手机给抢走了!   “欸,你干嘛啊?!”郭晓军着急火燎地起身,声音又陡然间小下去,看着林浩泽骇人的脸色,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手机上这个男人只露了一张侧脸,模糊的光影却反而清晰地和三年前那张偷拍的照片相重叠,林浩泽确认再三,几欲喷火的目光随即一寸寸挪到了郭晓军惊惶茫然的脸上。   骨节咯吱作响,林浩泽攥着手机,脸上散发出彻骨的森冷寒意。   “你这个白痴。”   --------------------   马上恢复记忆了 第104章   早上林诚素醒的时候时野已经走了。   一只枕头,两颗脑袋,就这样紧挨着睡了一夜,林诚素睡得浑身酥软,躺在那里感受从窗外照拂的晨辉铺满全身,用指尖摩挲着脸颊边柔软的枕套。   凑近一闻,还有他的味道。   叮。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是时野的消息。   【在缉毒大队】   【晚上很晚回去,不用等我】   【早饭在桌上,记得吃】   时间,地点,再加一句关切叮嘱,他报备得详细,林诚素对着手机轻柔地笑起来,手指轻点,回了句【好】   很快时野的消息就来了,【起了?】   林诚素看了眼时间,一觉睡到早上九点,他回复,【还在床上,昨晚多谢时警官】   这次时野没再回复。   林诚素笑着收起手机,掀开被子去浴室洗漱。   老旧公房,洗漱台旁连着马桶和浴缸,林诚素靠在墙上对着镜子刷牙,余光里,浴缸架子上摆着时野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处,他盯着那几只橙色瓶子,表情有些出神。   这么巧,他居然也喜欢用这个味道。   鼻息微动,仿佛拂过昨晚时野身上浓厚的气息,醇厚,诱人,充满男性荷尔蒙,他用鼻尖轻轻撩过时野健硕的胸膛,随着他低沉平稳的呼吸,浑身渐渐被那股味道从上到下包裹。   把牙刷塞进杯子放回到洗漱台,林诚素红着脸离开了浴室。   桌上摆着时野准备好的早餐,一大早特意出去买的红油抄手,被装在小碗里,旁边还摆好了筷子。   林诚素摸了摸碗,已经凉透了,于是端起来走进厨房。   微波炉低声运作,林诚素看了眼里面转动的小碗,扭头环顾四周。   不知为何,这房子到处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因为从布局到装潢都像极了他小时候同母亲住过的那套公寓,看着灶台上的柜子,林诚素心神一动,转身走了过去。   伸手拉开柜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碗碟,林诚素笑了笑,竟然觉得连碗碟都莫名熟悉,踮脚往里探过去,脸上的笑容忽的怔愣住。   他伸手摸到柜子最里面,从里面小心翼翼掏出几袋咖啡豆。   时野这里怎么会有这个品种的咖啡豆?   这个品种的咖啡豆不仅难买,而且因为产地原因口味偏涩,能够接受的人很少,但林诚素非常喜欢这个味道。   看着手里这几袋熟悉的咖啡豆,他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说起来,好像从来没见时野主动喝过咖啡。想到这里,他又看向摆在一旁的咖啡机。   很巧,和他家那台是同一品牌,好像是几年前的老款,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只不过和整个厨房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难道是房东留下的东西?林诚素翻到袋子底下去看日期,果然,都已经过期快三年了。   看来真的是房东留下的。他把咖啡豆放回去,转身去拿热好的红油抄手。   端着碗回到桌边坐下,林诚素一边吃,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然而那几包过期多年的咖啡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给助理发送完一份邮件,他突然推开电脑,低头用掌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怎么回事?   头痛渐渐变得难以忍受,林诚素想去卧室拿止痛药,正准备起身,视线忽然落在客卧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上。   透过泪光,铺满阳光的房门仿佛笼罩在迷雾当中,林诚素盯着那扇门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如果是杂物间,看一眼应该也没有关系?一只手轻轻抓住门把,他面带犹豫,感受到心跳莫名在加快。   咔。   转动门把,里面的锁芯随即发出被惊扰的轻响。   居然被锁住了?林诚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打量面前这扇门。   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然而愈演愈烈的头疼让他开始无暇思考这些,尖锐的刺痛仿佛电流激窜过太阳穴,林诚素嘶一声,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   最后看了眼这扇门,他带着满肚子疑惑,松开手快步朝卧室走去。   缉毒大队。   “时野,”二队副队长张淮手一扬,勾住眼前人的脖子,“你小子,这么久没来看我,一来就给我找事儿!”   “功劳算你的,你还给我抱怨起来了?”时野一拳锤在他胸口。   两人从大学时期就是好友,当年警校篮球场上时常能看到他们并肩作战的身影,许久不见,一路上张淮拉着时野有说有笑,两个人勾肩搭背走进二队办公室。   “张队!”   里面一群同事起身打招呼。   “介绍一下,我大学同学,时野,”张淮说着朝东面方向一抬下巴,“隔壁市局刑侦大队的。”   “时野?这名字熟啊,这几年办了不少大案,早就想见见本人了!”   一群人打趣着围过来,面带好奇地看着现在市刑侦大队这位一把手,“什么风把你吹我们这儿来了?”   闻言张淮看向时野,时野脸色渐沉,含笑的面容顷刻间变得严肃。   “北区酒吧街那片儿我们几年前抓过一批人,没想到一年多前东安街那片儿被你们剿了之后,他们又跑到北区去了?”   半个小时后,张淮带着时野和一群缉毒大队的同事坐在会议室,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眉心狠狠拧着,“这不都是些小屁孩儿啊?胆子也太大了!”   时野点点头,事无巨细地向他们告之自己已经查到的情况,“程少俊现在那些客源都是从江坤手上接过来的,当年那两家会所幕后的大老板名叫林浩泽,现在这个程少俊直接去了他手下,这群人不仅利用未成年贩D,而且在某些社交网站上也已经建成了一条十分成熟的散货渠道。”   他把整理好的资料分发下去,张淮看着上面邹庆的个人信息,“这种手段倒是很常见。”   时野和他对视一眼,“据我观察,这些人在社交网站上的目标主要是一些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人,诱使他们吸D后再将其发展成下线,”他屈指点点面前这张照片,“这个螺旋状纹身就是这个贩D集团的标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在一群人的注视中缓缓开口,“上周我们接到报案,有人在石川县亭泾路立交桥下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腹部有三道不同程度的烫烧伤,在其中一道伤口上,我们找到了一部分色料残留,经过软件解析确认是同一款纹身。”   “这个人我认识,”面对张淮惊讶的目光,时野沉凝着再次看向桌上周晓晓的尸检照片,“这孩子今年三月份才刚满十八岁,之前在林浩泽那家会所里待了三年。”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片刻后张淮抬手拍了拍时野的肩膀,沉声开口道,“说一下你的计划吧。”   时野抬起头,原本有些低落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凶悍,“这一个多星期我们一直在调查这个人,郭晓军。”   看着照片上的D贩,缉毒大队一群人不由得面露厉色。   面前摆着几张林诚素同郭晓军的聊天记录,张淮一张张同他们传看,翻到其中一张,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照片上那些淡蓝色晶体,“这是——”   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流通到了国内!   “这人是林浩泽的同伙,走货那条线一直是由他负责,包括去A国看货以及验货,明天周六晚上,我和他约在艾斯威酒店顶层套房见面,”说到这里,时野略一勾唇,漆黑的瞳孔深处释放出势在必得的狠厉,“据说这人出了名的胆小怕事,到时候人赃俱获,他绝对会开口供出林浩泽,否则就等着吃枪子吧。”   晚上九点,林诚素结束工作,合上电脑轻轻吁了口气。   今天一整天没去公司,坐在时野家客厅沙发上,他搂着靠枕侧身躺倒,有些难受地用掌心按揉额角。   头疼了一整天,就连吃药都不管用,林诚素拉过毯子盖在身上,饥肠辘辘地蜷缩起身体,拿起手机准备叫一份外卖。   大概是明天就要见面了,那个郭晓军今天出奇的安静。林诚素在软件上慢慢挑选餐厅,脑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手机屏幕上方随即跳出一行消息。   看到郭晓军的名字,林诚素只觉得越发头疼,耐着性子点开,随即从沙发上猛地坐了起来!   【弟弟,哥哥明天临时有事,你今晚能来吗?我现在就过去酒店,等你哦!】   怎么会这样?!   林诚素立刻给时野打去电话。   “明天这些人手应该够了,”缉毒大队,时野坐在张淮对面,边说边掏出手机,“这家酒店是我提议的,事先查过,和他们没有任何生意往来。”   低头看了一眼,他随即皱眉。   昨晚睡前……他神游一瞬,然后看着忘了充电,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的手机。   张淮点点头,扭头看向同事,“那就这样,陈锐,明晚你带着一队从酒店后门——”   “你有充电器吗?”时野突然问。   “充电器?”张淮看了眼他的手机型号,从椅子上起身,“我的估计不能用,你等等啊,我去帮你借一个。”   时野道了声谢。   “张队,”出了办公室,张淮被人叫住,“楼上陆队找你,说是明晚的行动申请已经批了。”   “好,我现在去拿。”张淮一听赶忙转身朝楼梯方向跑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诚素挂了电话,二话不说起身,反手给邢露打去一通电话。   “喂,诚素?”   电话接通,林诚素已经穿好外套,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计划有变,我现在去艾斯威酒店,从我这里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如果半个小时之内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直接去缉毒大队那里找时野。”   邢露声音一紧,“你干什么?不是说好明天吗?”   “郭晓军突然临时改了时间。”林诚素乘坐电梯下楼,说到这里突然话音一顿。   又看了一遍郭晓军发来的消息,林诚素缓缓抬起头,凝神看向头顶跳动的显示器。   眼眸中倒映着变幻的数字,猛然回神,他伸手按了下电梯按键,语速飞快道,“我去酒店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   邢露明显有些犹豫,“那,那你小心一点。”她叮嘱,“郭晓军肯定认识你,千万别被他看到了!”   “我知道。”林诚素抬脚走出电梯,正准备挂断电话,突然想起什么,边开门边再次举起手机,“还有,你现在立刻派人去盯住会所那边。”   电话那头邢露一愣,随即不疑有他地应下,“好!”   酒店距离时野家不远,夜晚不堵车,十分钟后,林诚素开车赶到酒店,将车停在马路对面,掏出手机给郭晓军发消息。   【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发完消息,他将聊天画面截图,转发给了时野。   做完这一切,林诚素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漆黑的夜幕,像在思考又像在等待,手指敲打方向盘,默默闭上了眼睛。   酒店内酒吧卡座,一个身影陷在黑暗中,指尖摇晃着一杯红酒。   酒液滑入口腔,随着几个身影走近,林浩泽垂眸看向面前骤然亮起的手机。   【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林总——”来人俯身要向他汇报情况,被他抬手格挡开,林浩泽拿起手机看着这条消息,骤然暗下去的屏幕上倒映出他晦涩不明的双眼。   一旁的手下等待片刻,犹豫着再次弯下腰,凑到他耳边,“来的人是林诚素。”   果然是他。   林浩泽突然轻笑一声,那古怪的笑声吓得周围一群手下噤若寒蝉般静默肃立。   舞池灯光横扫过面庞,林浩泽笑着张开双臂向后仰倒,他的姿态看起来很悠闲,年仅二十八岁的面容上却眼袋浮肿,长期浸泡在药物中,这具身体早已被毒素蛀空,眼前目眩神迷,混杂着缭绕的烟雾,林浩泽眯起眼睛,仿佛看到自己浑浊错乱的人生,嘴角笑意渐深,他在神魂颠倒中指尖恹恹地一动。   得到示意,手下人立刻开始行动,拿起桌上的手机,用郭总的账号回复。   【在酒吧,过来一起喝一杯?】   林诚素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消息。   夜色在车窗上剔出他干净清俊的侧脸,他注视着这条消息,又确认了一遍时野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随后咔哒一声,安全带滑入车身,一只手推开了车门。   手机光一闪而过,照亮林诚素平静的眉眼,他凝眸望着酒店大门的方向,抬脚朝马路对面走过去。   边走边解开衬衫扣子,他迈着大步穿过车流,站在酒店门前利落地拆下袖扣,将袖子弯两道折,迈进大门的瞬间又抬手拨了拨额前服顺的发丝。   等他来到酒吧门前,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迷离光影铺满清俊高挑的身影,敞开的领口和略显凌乱的发型显得整个人潇洒不羁,他就像下班后来酒吧寻欢的常客,侧身闪进暗处,借着舞池的遮挡朝里走去。   “他上钩了。”卡座边,一位手下低声说道。   低沉的笑声从沙发上传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动人的笑话,在手下茫然的注视中,林浩泽幽幽然地笑着抬起头,而不远处正在暗处蛰伏的林诚素似有所感,猛地回头看向了这边。   四目相对,两双瞳孔具是一震!   无数狂乱的身影在舞池中鬼影般尖叫,伴随着暗红色的光线在空气中粘稠地流动,晦暗光影扫过两人对视的面庞,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注视着彼此。   刹那间仿佛二十几年的光阴在眼前走过,林诚素眸光一闪,就在这时,一只手如鬼祟从暗处悄然浮现,从后面掐住了他的咽喉。   手机从掌心滑落,被一只手顺势接住丢进垃圾桶,被紧紧勒住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挣扎着,口鼻紧跟着被死死捂住。   林诚素凝视着坐在卡座上的林浩泽,昏迷的瞬间,看到那张几近枯败的脸在暗处猛然间绽开,仿佛曼珠沙华,释放出剧毒的气息。   --------------------   没降智   明天林浩泽正式下线,林诚素恢复记忆 第105章   半个小时后张淮才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份签好的文件,还有帮时野借来的充电器。   “抱歉,明晚的行动申请批下来了,我刚刚去楼上拿了一下。”他喘着粗气回到办公室,把充电器递过去交给时野,渴得拉开椅子立马喝了口水。   “没事,”时野道了声谢,插上充电器,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刚刚和他们说到明晚我进去房间后,你们在外面等我信号,楼梯间、电梯和大堂那边最好再多安排几个人。”   张淮点点头,坐下拿起布控图仔细研究起来。   手机充上电后很快自动开机,时野拿起来,解锁后点开软件,想看看有没有林诚素的消息,“我猜那个郭晓军明晚不会一个人去酒店——”   话音戛然而止,时野看着手机屏幕霍然起身!   【弟弟,哥哥明天临时有事,你今晚能来吗?我现在就过去酒店,等你哦!】   【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手机屏幕上方印出时野惊恐的双眼。   看着林诚素发来的聊天截图,寥寥两句话,时野的大脑迅速转动,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郭晓军怎么会那么突然临时更改时间,即便要改时间,作为更主动的那一方,按照常理也应该先询问他的时间安排。   后背冷汗如瀑,时野抓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   只有一种可能,那群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知道即便临时改变时间他们也一定会冒险现身,而且林诚素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被打得猝不及防,临时调遣警力部署需要花费时间,无论他刚才有没有接到那通电话,林诚素都已经决定要只身去拖住林浩泽!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张淮打了个手势,整个办公室霎时陷入寂静。   时野强忍着颤抖给林诚素打去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下一秒,眼前画面跳转,是一通陌生来电,来电显示在禹城。   时野迅速接起电话。   “时野!”电话那头的邢露语气十万火急,“郭晓军他临时改了时间,诚素他——”   时野转身狂奔出办公室,“他身上带了定位器!把他的位置发给我!”   邢露话音一顿,反应过来后震惊道,“什么?!”   电话那头随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书房内,程玉冲到电脑前打开定位器监视画面,邢露快步过去,两张脸被电脑散发出的冷光照得惨白。   两个人紧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正不断移动的红点。   程玉浑身紧绷,在如雷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轻哼,默默咬牙道,“是林浩泽。”   .   红色跑车在夜色下行驶,经过郊区空无一人的路口,在拐弯时平稳地绕过了地上一个浅浅的小坑。   附近工地上灯火通明,跑车副驾位置,林诚素昏迷的面庞在流淌的光影下轻轻晃动,震耳欲聋的打桩声中,他眉心轻蹙,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后视镜里印着一双充满厌弃的眼睛,瞥了眼副驾的方向。   林浩泽收回目光,小区门口,保安远远地认出车牌号开闸放行,红色跑车随即猛然间加速,呼啸着冲进了小区大门。   深夜的别墅区内寂静无声,零星灯火透过枝叶略显枯黄的冬青掩映在夜色当中。   林浩泽将车开到别墅门口,等待车库开启的间隙,扭头看向身旁。   刚才那一下把林诚素伤得不轻,他此刻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苍白的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   跑车滑进车库大门,林浩泽下车,用力拉开副驾的门。   车库刺眼的灯光骤然间落在脸上,林诚素意识沉浮,有些痛苦地将脸埋下去躲避光线。   额角在经历了重击后仍在不断袭来剧痛,他四肢无力,大脑深处如陷入深海一片空白,忽的,手臂被人一把攥住,对方将他像只木偶一般提起来,林诚素吃痛发出一声痛呼,紧跟着落入一个怀抱,那人将他从车厢内抱了出去。   颠簸中一阵阵陌生的气息拂过脸颊,伴着浓郁刺鼻的酒气,林诚素将脸偏向另一边,潜意识里竭力避开这股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沉闷的脚步声骤停。   林诚素虚弱地挣扎了几下,“放开,放我——”   下一秒,他被猛地丢进了冰冷的床铺中。   好痛。   耳边充斥着自己痛苦的喘息声,朦胧的光影在眼前来回晃动,林诚素趴着一动不动,紧接着被人攥住两只手腕,咔一声后手腕被束缚住,然后是两只脚。   尖锐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林诚素用力蹬了蹬腿,试图挣开束缚,脚踝上柔嫩的肌肤被磨破,眨眼渗出了鲜血。   林浩泽站在床边,枯瘦的身影像被虫蛀空的树干,低头僵硬地看着林诚素挣扎的身影。   突然,叮铃一声,一个悦耳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恹恹的目光朝那处看过去,随即眯了眯眼睛。   脚踝上的红绳渐渐被鲜血染透,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色泽鲜亮,上头两颗小金珠随着红绳来回轻晃。   这一幕让林浩泽死气沉沉的眼神蓦然有了变化,他弯下腰,用指尖勾住那根红绳,轻轻晃了晃。   伤口被红绳撕扯,疼得林诚素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林浩泽咧开嘴,眼里浮现孩童般顽劣的笑意。   “像狗一样。”嘶哑的声音轻嗤一声,他松开手,丢下还在昏迷的林诚素转身离去。   .   “快快快,郭总吩咐了,天亮前必须把这批货全运走!”   此刻会所后门,人烟稀少的后巷深处,沟渠内水流声哗啦作响,一群身影来回穿梭,正将成箱的货物从后门往此处搬运。   焦躁的气氛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一位小弟起身抹了把脸,纳闷地看着眼前这大几千万的货,“程哥,这么多,到底运哪儿去啊?”   闻言程少俊一脸得意,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巷口处,压低声音道,“这他妈才多少?东郊仓库那儿还有呢!”低头点了根烟,他招呼手下这些人,“赶紧的,郭总说了啊,天亮前必须运完!”   “郭总呢?”有人小声问。   程少俊手一顿,盯着指尖的烟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向不远处仓库内堆积如山的货物,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快干活!”一位手下见状催促道,一巴掌呼在说话那人脸上。   几颗散落的淡蓝色晶体在月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市场上千金难求,此刻被一只脚在匆忙间毫不怜惜地踩得稀碎。   程少俊走过去,看着地上那些好货,脚尖伸过去一碾,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嘴皮子翻动无声骂了一句。   怎么突然大半夜的要他们过来搬货,又不清不楚地说不出个具体缘由?   他当时被郭总重用的喜悦冲昏了头,刚才那人提了一嘴,现在顿时越想越不对劲。随手将手里的烟丢进沟渠里,程少俊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巷子另一头走去,“那个,都小心着点儿啊,别他妈掉得到处都——”   “程哥?!”   程少俊正准备偷溜的脚步一顿,猛地看向身后!   警笛声如一把无形的利剑破空而来,红蓝光束劈开深巷黑暗,赫然印在他惊恐万状的脸上!   周围一群小弟停下手里的动作,惊慌失措地看着一辆辆呼啸而至的警车!   高速传动的轮胎摩擦地面,尖锐的刹车声中,几辆警车以漂移的姿态骤然滑停在巷口!   “是,是警察!”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当即丢下手里的货,疯狂地朝着巷子另一头狂奔!   胡乱奔逃的脚步声中程少俊被撞倒在地,他浑身发着抖,抱住脑袋狼狈地匍匐在地,“别踩,别踩——!”   一只脚碾过他的膝盖骨,程少俊当场发出一声惨叫!   一大群警察持枪狂奔进小巷!   张淮举枪喝道,“不许动,警察!”   无数惊慌的身影正朝着巷尾处奔逃,张淮冲在队伍最前面,目光落在近处,看到地上那堆散落的货物,眼神一厉,随即声嘶力竭地咆哮,“抓住!一个都不许让他们跑了!”   话音落下,一位警员自身侧飞扑上前,将一人猛地扑倒在地!   砰一声后那人的手腕旋即被紧紧拷住,被抓住的小弟哀嚎连连,含着血的嘴里一口一个程哥地喊着,“程哥救我!”   一旁的程少俊看着这一幕,像是惊醒般回过神,惊惶不及地滚开,抱着一条腿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哀嚎,“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   一双长靴踏落在脸颊边。   难听粗噶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程少俊吓得闭上嘴,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张淮伫立在小巷中,凝眸望着巷尾的方向。   呼喝声、哀嚎声、求饶声充斥着整条深谙不见光明的窄巷,会所里那群小弟被缉毒大队的人一个一个抓住摁倒在地。   程少俊看着他浑身抖如筛糠,“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副队!”一位警员冲过来,凑到张淮耳边,“仓库那边。”   张淮回头,看到几位警员站在会所后门前,身影惊愕地凝固住。   头顶飘落一声冷笑,程少俊想起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惊恐的面目在月光下渐渐失去血色。   张淮抬脚走过去,边走边举起对讲机,脚步逐渐加快,“再派几个人来后巷这边,都抓住了,正一个个的忙着转移货物!”   脚步倏地顿在大门前,他看着仓库里面的情形旋即面露震愕!   一群警察站在那里无言地看着这一切,片刻后,张淮再次举起手里的对讲机,“目测后门这边的仓库内,至少还有两百公斤的货物。”   仿佛正义之神手中的刀剑赫然挥下,程少俊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侧会所正门前,就在马路正对面,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向下滑落一半。   呼喝声不断从远处传来,邢露和程玉坐在前排,看着对面一片混乱。   邢露抓紧方向盘,警察正压着一行人离开会所,她低声开口道,“好像没看到郭晓军。”   副驾上程玉收回目光,仰头靠在椅背上,答非所问道,“你说他逞什么强——”   闻言邢露回头看过去,程玉担忧地侧过脸,她伸手将掌心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时野已经去救他了。”   车厢内气氛沉重,邢露索性侧身搂住程玉,两个人望向马路对面,在焦虑中紧紧抓住了彼此的手。   禹城货运码头,远处漆黑的河面上亮着一盏灯,犹如鬼火朝这边飘近。   接送的船只已经准备靠岸,郭晓军带着两个手下焦急地等在码头前。   “郭哥,”其中一位手下一脸惊慌地放下手机,“警察刚刚去了会所那边,里面的人包括程少俊他们,现在全都被抓了!”   另一位手下有些迟疑,“我们就这么跑了?林总那边——”   还林他妈屁的总!郭晓军满脸不耐烦。   那批货就是他故意让程少俊去搬的,上亿的货,现在人赃俱获!这可是死罪,总得有人顶吧?既然警察已经盯上了他们,此时不跑还待何时,难道留下陪林浩泽一起完蛋?!   反正就他那个样,也没几天活头了,就当死前做点好事,下了地狱少受点儿罪吧!   想到这里,郭晓军的腰背挺直了些,他忍了林浩泽这么久,此刻对着河面扬眉吐气地痛斥了一声。   幸好他早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这些年手头上坑来的钱已经全都被他通过各种路子转去了国外,他才不怕!   见他神情振奋,两个小弟识趣地闭上了嘴。   船很快靠岸,郭晓军急吼吼地跳上船,顶着凌冽的寒风,他坐在船头,船飞快地驶出去,他望着漆黑无边的河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别墅暗无灯火的客厅,林浩泽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蓄满燃尽的烟头。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火苗再次点燃指尖烟丝,他轻舔着颤抖的嘴唇,凑过去竭力品尝着嘴里的苦涩。   身体在崩塌的世界前迅速枯萎,他能感到脏器在药物的侵蚀下发出沉痛的哀嚎,泛红的眼底漫起一阵快意,他在意识瓦解中发出古怪低沉的笑声。   指尖的烟头簌簌颤抖,烟灰飘落膝头,他望着黑暗中这点孤寂的橘光微微出神。   “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一个野种都比不过?!”   “你出去别说你是我生的小孩,我孙思灵的小孩不可能是废物!”   昏暗古旧的大宅,沉闷的古典乐,孙思灵歇斯底里的尖叫,满地破碎的瓷器闪烁着尖锐的光芒。   林浩泽在充斥着童年记忆的破碎画面中逐渐陈轮,又被药物带来的筷意抛上颠丰,意识米luan中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缩小了几圈,站在浴室镜子前捂着脸上的巴掌印放声痛哭——   “他们真的长得好像啊,不愧是两兄弟——”   人群的碎语声如影随形,在不屑的嗤笑声中将他环绕。   “那又怎么样,他有哪里比得过林诚素——”   林诚素,林诚素,林诚素——   一只手陡然间抹去镜子上的水雾,孩童无助的身影骤然间拔高,略微长大后的少年看着镜子里那双沉郁的双眼呼吸粗重。   青春期的成长总是伴随着迷茫和焦虑,那些年里,每一次孙思灵歇斯底里地发作过后,回到房间,他都一次又一次地对着镜子问自己——   如果他们不是兄弟,如果他们没有长得那么像,是不是就不会永远被拿来放在一起比较?   曾经深夜里独自一人谨小慎微的自问自答,却让现实一遍又一遍越发清晰地痛击着他,他没有不够努力,可他就是个废物,他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林诚素,他就是个废物啊!   无力改变的现实勒得他无法喘息,林浩泽在近乎窒息的挣扎中开始疯狂地扇着自己耳光,激烈犹如鞭挞声,鞭挞着他无比憎恶的这张脸还有灵魂。   然后看着镜子里那张逐渐红肿变形的脸孔,少年边哭边笑。   是不是不太像了。   是不是不太像了——   “林浩泽,我可以帮你卖货,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帮我除掉林诚素!”   黑暗中,林浩泽想着余小文天真的话语,看着天花板沉沉地发笑,浮肿的面容扭曲狰狞。   长大后,周围围绕的声音又变了,那些人说得没错,他作为林家名正言顺的长子,理应是众星捧月,更应该是林家毫无异议的继承人。   所以林诚素他算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和他相提并论?!   可偏偏那些人就是要让他和他相提并论!   林浩泽真的好恨,从幼年时的悲伤无助,到少年时的自暴自弃,再到成年后的不甘嫉恨和不计代价的奋力追逐,他越陷越深,也越来越恨,恨不得林诚素时刻去死!黑暗中林浩泽沉重的呼吸渐渐透出濒死般的撕裂声,然而就在那一天,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依附在林诚素阴影下苟延残喘的寄生物。   听到林诚素遭到袭击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感到的居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恐惧。   彻骨的恐惧。   多么可悲啊。   没有了林诚素,没有了供给他仇恨的生命体,他这个悲哀的寄生物浑浊而又错乱的一生,已经就连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嚯嚯笑声中满是血腥气,林浩泽倒在沙发上,一时间笑得不能自持。   那间地下室,手里的榔头狠狠砸落,一下,又一下,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的脸,他看着眼前那张脸,看着鲜血从那里面咕咕涌出,刹那间有种灵魂票离的筷赶。   比药物带来的感觉更加刺激,痛快,真他妈的痛快。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横卧在自己脚下。   忽的,楼上传来动静,林浩泽疯癫的神情一怔,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指尖烟头燃尽,嘴角笑意凝固一瞬,随即在黑暗中放大,就像个脸上带着森然笑意的行尸走肉,林浩泽从沙发上缓缓起身,走向了楼梯。   .   沉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内逐渐向二楼的方向靠近,卧室里,林诚素趴在床上发出一声痛苦的深银。   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寒冷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挣扎着抬起头,强自镇定的视线滑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进而回头看向身后。   那脚步声随即消失不见。   凝固的空气中时间一分一秒流动,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模糊的身影自门缝缓缓浮现,林浩泽站在黑暗中,视线落在床上。   床上到处是挣扎过的痕迹,林浩泽抬脚走进去,就在这时,耳边倏然袭来一阵劲风,他有些迟钝地停下脚步,随即被一只硬物狠狠地砸中了额角!   血光在夜色中迸射,刹那间头晕目眩,林浩泽扑倒在床上,猛地旋身看向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走廊冲了出去!   林诚素被紧紧束缚住手脚,踏出的每一步,手脚都在剧痛中痉挛。   他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很显然时野还没有赶到这里,他现在必须拖住林浩泽,但他同样不能坐以待毙!   额角冷汗如瀑,林诚素死咬着牙,用身体蹭着墙壁艰难地朝前移动,下一秒,他被林浩泽从身后扑倒,两个人翻滚在二楼走廊,重压下林诚素痛得闷哼一声,林浩泽发出一声怒吼,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林诚素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出来,搏斗中铁链哗啦作响,他被林浩泽一掌钳住了喉咙!   “林诚素!”林浩泽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用力收拢虎口。   空气被猛地挤压出肺部,林诚素被迫仰起头,两只脚在地上剧烈地蹬踏!   林浩泽赤红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猛地贴近这张脸,冰冷的气息一寸一寸舔舐过去,“存心要弄死我?”   尖锐的刺痛翻搅着逐渐缺氧的大脑,泪水激涌上眼眶,林诚素在他凶狠的钳制中艰难地吐字,“你不如先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闻言林浩泽朝他古怪地笑了笑,显得鬼气森森,“你指哪个?”   喉底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林诚素脸颊涨红,瞪着充血的眼球朝他怒目而视。   “我想想,”林浩泽好似陷入回忆,用指尖来回摩挲着眼前这张脸,姿态称得上亲昵,而林诚素的脸上很快被掐出一道道血痕。   思考片刻,嘴角咧开狰狞的弧度,他问,“你指那个余小文?”   周围的一切正像积雪迅速消融,视野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白色光点,脸颊上淌下一道血线,听到余小文的名字,林诚素猛地闭上了眼睛。   指尖将血痕涂抹成斑驳的红印,像是担心猎物早早地被折磨死去,林浩泽猛地松开手,然后陶醉地顺西了一口指尖的鲜血。   空气猛地灌入胸腔,林诚素像是溺水者猛地挺起胸膛,张开嘴用力地呼吸!   “林浩泽,”剧烈的呛咳中几欲作呕,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林诚素狠狠瞪着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这些年你运D贩D害了多少人,多少家庭,警察很快就到了,你跑不掉了!”   林浩泽发出一声叹息,语气中竟透出一股诡异的亲热感,“你说我手上沾了人命,那你呢?”充满厌弃的眼中渐渐透出熟悉的阴冷气息,他看着林诚素隐隐颤抖的瞳孔,不由得畅快大笑!   是啊,他是寄生物,现在他要下地狱了,当然要拉着这个人一起!   “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瞳孔猛地一缩,林诚素感觉浑身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所穿透!   被蛀空的身体在强烈的快意中颤抖起来,血色漫上眼眶,林浩泽脸上近乎梦幻的神情带着癫狂,“他长得多像你啊!我折磨他,看着他在我手里痛哭求饶,然后一点一点死掉,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快?他其实什么都没做错,他最该死的,就是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   “林浩泽!”林诚素怒吼,“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我当然是疯子!”泪水滚落脸颊,林浩泽又哭又笑,开始发了疯似地撕扯自己的脸皮,“我不仅是疯子,我还是林家长子,我还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头痛在这一刻尖锐到几乎要撕裂头颅,林诚素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惨叫,泪水刹那间涌出眼眶!   林浩泽陷入了疯魔,一双手将脸颊掐得血迹斑驳,“该死,长了这张脸,就该死——”   “该死的是你!”林诚素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痛斥回去。   瘦弱的身体在愤怒中颤抖,喘息时胸腔中发出剧烈的震鸣,这一刻,那些被夺走的梦想和自由,那些被践踏的尊严在眼中一并燃烧,林诚素在剧痛中颤栗的瞳孔一片清明,看着林浩泽一字一句。   “林浩泽,你自己的无能,凭什么让其他人的生命来背负!如果要下地狱,这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林浩泽目眦欲裂,“林诚素!”   下一秒,凌厉的拳风呼啸而至,朝着林浩泽彻底失去理智的面目!   刹那间,整个世界的运转都化作为慢镜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剥离,时野赫然出现在月光下!   听到刚才林浩泽的话,他眼眶激红,悍然暴起的身躯犹如猛兽般袭向林浩泽后背,一拳将他狠狠掼翻在地!   林浩泽疯癫的神情骤然在脸上凝固,身体朝右侧缓缓倒下,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时野!”林诚素挣扎着想要起身。   时野怒火攻心,看到他手脚上的铁链更是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然而林诚素却突然看向他的身后,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示,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朝着时野左后方的位置撞了过去!   林浩泽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把枪,挣扎着举起来将枪口对准了时野!   而时野的反应何其迅猛,见状迎面将林诚素抓搂进怀里,然后抱着他向楼梯口纵身一跃!   下一秒枪口火光迸射,子弹几乎擦着时野的后背在墙壁上打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时野抱着林诚素摔倒在地,将他一把推进暗处,随后就势翻滚从地上跃起,转身朝着林浩泽回扑了过去!   “时野!”林诚素愕然回头,看着两人在剧烈的缠斗中双双跌向了二楼的窗边!   后背撞击玻璃,将表面震出剧烈的水波纹,时野面色凌厉至极,一把抓住林浩泽,翻身后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死死卡住了林浩泽的咽喉!   “林浩泽,外面现在全是警察,你逃不掉了!”   红蓝光束映照在时野冷肃的瞳孔,林浩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狰狞的面目竟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来得正好,他那么爱你,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被勒住咽喉,每说一个字,喉底都仿佛有血气翻涌,嘶哑的声音如同恶魔歹毒的蛊惑,林浩泽胸腔震动,嚯嚯轻笑道,“你现在为了他这么拼命,怎么不去问一问,他当年为什么要甩了你?”   看着林浩泽充满讥诮的眼眸,时野当即一怔。   “那个男人,你见过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时野!!”   月光下,林诚素的瞳孔在惊惧中猛地一缩!   窗边,时野不知为何忽然怔愣住,林浩泽偷偷举起手里的枪,一把摁在了他的腰侧!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林诚素布满惊恐的眼中只剩下时野僵硬的背影以及腰侧上那个黝黑的枪口,灭顶的恐惧贯穿全身,寒意如同湿冷的藤蔓凶猛地挤压而来,他发了疯一般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枪口火光迸射的瞬间,用尽全力扑了过去!   “不要!!!”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枪声在夜色中轰然炸响,火光冲天,刺眼的光芒穿透泪光射入骤然空茫的眼底,林诚素的大脑深处随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刹那间三年光阴在眼前飞逝倒回,林诚素怔怔地看着月光下时野孤独伫立的背影,脑海最深处那些被摧毁的记忆,那些混乱的碎片,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剧痛和炸亮的火光正飞速凝聚——   窗外大雨瓢泼,爆闪的枪火印在他惊恐的眼中,潮湿阴冷的破旧仓库,他被一只手掌推离温暖而又坚固的怀抱,用力推向更为隐蔽的暗处。   “不要——!”   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呼喊,枪火在男人全身镀上一层光晕,明暗闪烁间轮廓凸显,他看着男人毅然起身,坚韧的身影如同一把劈开罪恶的利剑伫立在黑暗中。   “时野——”泪水包裹住火光,猝然在脸颊滑落。   时间沉寂,岁月无声,一千多个日夜的孤寂徘徊,他在煎熬中苦苦寻觅,林诚素看着眼前被火光乍然吞没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剧痛在胸腔内爆发,眼泪夺眶而出,那些曾经义无反顾奔赴的爱与承诺,那些深埋在伤痛之下的记忆,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 第106章   凌晨,医院急诊部灯火通亮,几辆救护车静候在大门前。   “你先去,我停下车!”邢露将车急刹在医院门前,程玉从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飞奔进大门。   冲到前台,她一脸焦急地看着里面的值班护士,“林诚素,刚刚被救护车送过来的!”   这一晚急救科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护士反应了片刻,抬手朝右边一指,“林诚素是吧,有,你去那里问问!”   “谢谢!”程玉朝那里冲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她身后,市局一队所有人着急火燎地冲进急症部大门,隐约好像听见林诚素的名字,脚步齐刷刷一顿。   “林诚素?”沈清悦扭头愣愣地看着程玉消失的方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他也进医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畅收回目光,走到前台掏出警察证,“你好,市刑警大队,我们找时野,请问他在哪里?”   “四楼!”护士头也不抬地说,“枪伤,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听见枪伤,一群人脸色大变,眨眼涌到了电梯前。   出了电梯,沈清悦刚好接到张淮的电话,“时野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我们还没找到人呢!”沈清悦急得原地绕圈,随即听见身后张岩的声音,“在这儿呢!”   几个人转身冲到病房前,张岩已经趴在那里看向里面,病床边围着一群医生护士,时野合眼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惨白,大半个身影被遮挡住,露出的床单上赫然印着血迹。   沈清悦他们探头一看,顿时惊恐万分,“医生,我们队长他现在什么情况?!”   护士啧了一声,回头吼道,“都出去!”   “……”一群刑警灰溜溜地退回到走廊,沈清悦招呼大家过来,打开手机免提,一群人站在那里听张淮解释今晚的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张淮那边同样忙得脚不沾地,背景里电话铃声呼喝声不断,“等我这边忙完了,就抽空去医院看他。”   沈清悦抓着手机半晌无言,脸上带着痛惜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贩D?晓晓他怎么会这么傻……”   张岩靠在一边叹气,“亏得时野当初对他那么好,不仅帮他改了名字,还租了房子找了新的工作,他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尊重他人命运吧,现在周晓晓都已经死了。但愿队长他没事。”刘畅脸色铁青,说完一脸担忧地看向病房。   半个小时后,病房门终于打开。   医生和护士从里面出来,一群人立马围过去,“他怎么样?”   “他没事,”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好在子弹只是擦过了腰侧的位置,没有伤到内脏,我们已经给他做好了伤口处理,应该一会儿就会醒了。”   张岩他们一听狠狠松了口气,“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他了吗?”   护士伸手将这群人拦住,“虽然人没事,但是伤口有点深,出血量也很大,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你们这么多人——”   沈清悦拉着张岩他们后退一步,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行,我们知道了,谢谢。”   护士点点头,跟着医生转身离开。   知道人没事,一群人劫后余生般靠回到墙上。   凌晨四点,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一片,刘畅扭头看着外面,“我来守着吧,你们先回去,等他醒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都待着没意义,”张岩点点头起身,不过休息肯定是没可能了,“回局里吧,晓晓那个案子的资料得准备好,张淮那边估计有用。”   “我和你一起,”沈清悦走了几步又猛地想起来,“欸对了,林诚素!”   她伸手抓住张岩,“他不是也在医院呢吗?”   “对啊,”张岩困得脑子有点迷糊,“说起来他俩怎么一块儿进医院了?要不去楼下看看?”   “走吧。”沈清悦正有此意,拉着张岩下楼。   “病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急诊部一楼,医生走出病房,看着面前两个女人,“你们是他的家人?”   程玉和邢露忙不迭点头,“他怎么了?”   “病人昏迷不醒,而且出现明显的应激症反应,”说到这里,医生疑惑皱起眉,“他是不是有什么神经系统疾病?”   闻言程玉和邢露互相看看,程玉有些欲言又止,“那个,他,他现在这种情况严重吗?”   医生狐疑地打量了她们几眼,“你们不要隐瞒病史影响我们急救!”   “主要是我们也不清楚,那这样,我现在联系一下他以前在国外的私人医生,问问看具体什么情况。”邢露说着掏出手机。   医生这才脸色放缓,转身叮嘱护士,“病人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我过去那边看看。”   目送医生远去,邢露走到一边,拨通了季医生的电话。   算一算时间,现在英国那边已经是深夜,然而出乎邢露意料的是,电话居然很快就接通了。   手机对面的声音透出浓浓的困倦,“喂?”   “季医生,太抱歉了,这么晚还打扰你。”情况比较紧急,邢露言简意赅,“诚素他进医院了。”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声轻响,季医生应该是起身打开了床头灯,再开口,声音里的困倦已经被紧张取代,“他怎么了?”   邢露三言两语将林诚素的情况解释了一遍,“你也知道,诚素他那个情况有点特殊,”邢露满脸为难,“我要怎么和医生解释?他自己能醒过来吗?”   “他受伤了吗?”对面动静不断,季医生问道。   “没有,只是昏迷,送来医院的时候就这样了。”   酒店房间内,季礼绅将手机放在桌上,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我原本正准备明天给你们打电话,我现在人在申城。”   邢露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回头看向程玉,程玉见状快步过来,“怎么了?”   顾不上收拾行李,季礼绅拉开房门,“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   “他在国内!”挂了电话,邢露惊喜地对程玉说。   “太好了,”程玉如释重负,“他最了解诚素,有他在的话一切都好办了。”   “嗨?”   两个人回头,看着面前这一大群人不由得一愣。   “我们是时野朋友,”沈清悦笑着解释,“林诚素出国前我们和他一起吃过饭来着。”   一群人神情关切地看向病房,透过虚掩的门缝,沈清悦看到仍在昏迷中的林诚素,“他这是什么情况啊,要不要紧?”   邢露一脸惊愕地脱口而出,“他们两个以前就认识?!”   “啊?”沈清悦茫然地看着她。   邢露脸色铁青,程玉在一旁笑了笑,“他没什么事,出了点小意外,很快就会醒了。”   沈清悦看着她点点头,“哦,那就好,我们就是刚刚在外面听到他的名字,所以过来看看。”   气氛似乎有点古怪,张岩扯扯沈清悦衣角,两人互相看看,随即识趣地告别,“他没事就行,那我们先走了,帮我们和诚素问一声好。”   “好的,我会转告他,”程玉微笑颔首,“再见。”   “她刚刚什么意思?”离开走廊,张岩回头看了一眼,有点纳闷地小声嘀咕,“什么叫他们以前就认识?”   “不知道啊,”沈清悦神情疑惑,两个人慢吞吞地往外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很快张岩回过神,拉着沈清悦加快脚步,“总之人没事就行,赶紧回局里,今天有得忙呢!”   看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程玉收敛笑意,脚步一转,回头看向邢露。   邢露一言不发地回视,将唇角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你知道。”   程玉坦然承认,“我知道,那天我就看出来了。”   一时间邢露看着她的目光甚至有些陌生,忍不住大声质问,“你这么做,万一诚素以后全都想起来了,你准备怎么跟他解释?!我们要怎么面对他们两个?”   程玉同样拔高音量,“但他不是都忘了吗?在我这里,他就是和我有协议在先啊!”   “阿玉,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非常非常——”程玉冷冷地挑眉,邢露到底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而是越过她往外走去,“我出去等季医生!”   “把你的话说完!”程玉一把将她拉住。   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不想再让关系持续恶化下去,看着邢露怒极的样子,程玉率先缓了缓情绪,将声音放低,“你担心这些干什么?先不说诚素他到底会不会想起来,就算是想起来了,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告诉那个警察所有真相吗?”   邢露回头看过去,还是那句话,“那也是诚素和他之间的事!”   “我知道!”程玉靠过去,在下面用力牵住她的手,“反正现在诚素承诺的股份已经到手,以后你专心跟着他学习,其他的事,我保证不再给他们添堵了,行不行?”   “邢露。”程玉轻轻晃着她的手臂,“露露——”   邢露叹了口气,“阿玉,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的!”   闻言程玉顿时笑盈盈道,“那下辈子轮到我欠你,再下辈子——”   “行了,”邢露打断她不合时宜的情话,“这个时间从申城过来,开车最多两个小时,我出去买点吃的,顺便等季医生。”   一个多小时后,邢露正坐在医院门口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快餐,程玉陪在一旁,手里捧着瓶饮料暖手,两人聊着天,眼看着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医院门前经过,几分钟过去,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   “这么快?”邢露有些惊讶地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快餐,起身迎上季礼绅焦急的脚步。   “他在哪里?”   即便是半夜遇到急事出门,季礼绅的穿着依旧十分得体,衬衫,黑色西裤以及长款外套,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温和而又儒雅的克谨。   “你好。”程玉站在那里和他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季礼绅伸手过去,两人维持着表面客套握了握手,不等收回手,季礼绅的目光已经再次看向了急诊大楼。   “他还没醒。”邢露转身带他进去,冷不丁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程玉这女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对着空气挑了下眉。   “……”   天光微熹,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急诊部门口。   等第一抹余晖透过云层洒向大地,四楼病房,麻药渐渐褪去,时野笼罩在晨辉下的身影微微一动,在疼痛中苏醒过来。   听见动静,刘畅从手机上抬头,起身快步过去,“时野?你感觉怎么样?”   时野目光失焦,看着天花板发呆,意识仍在麻药的余威中不断晃荡,片刻后,迷离的眸色倏然间清明,他猛地从床上起身,“林诚素!”   刘畅吓得大叫,“你小心伤口!”   腰侧的纱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血迹,刘畅着急地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去叫护士。   刚走到门口,身后随即扑通一声,他惊讶地回头,看见脸色惨白的时野从病床边跌落,死咬着牙爬起身,捂着再次撕裂的伤口跌跌撞撞往这边走。   时野推开刘畅走出病房,睁着通红的眼眶,视线在走廊里焦急地梭巡,“他在哪里?”   当时林浩泽将枪口抵在他的腰侧,等他回神立刻用手肘将枪口向外顶开,烈焰喷射而出,将他的半边衣服燃烧成灰烬。   火舌包裹着子弹舔舐过肌肤,贯穿身体的剧痛中他用余光看见林诚素朝这边扑了过来,而枪口正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   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时野半边身体很快被鲜血染红,他心急如焚,虚弱地伸手抓住一位路过的护士,“林诚素,凌晨送过来——”   “你怎么下床了?!”那护士低头看到他的伤口发出一声尖叫,“快回去躺好啊!”   “他在楼下!林诚素在楼下!”刘畅一个箭步过来将他扶稳,“沈清悦他们走之前去看过他了,他没事,只是人还没醒!”   闻言时野推开他,拔腿冲向了楼梯!   “时野?”刘畅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目瞪口呆,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林诚素。   林诚素——   耳边尽是剧烈而又痛苦的喘息声,视线两端一片模糊,身边不断有人影驻足,朝他发出遥远而又焦急的惊呼。   伤口沁出鲜血,眨眼揉湿了掌心,时野捂着剧痛的伤口,一口气狂奔下四层楼梯,然后在一楼走廊里,他看到了程玉的身影,正站在一间病房门口,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脚步微顿,他咬咬牙,快步冲了过去。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病房内传出来。   “我是他在英国的心理医生,为他进行过为期一年半的心理疏导,我非常了解他的情况。”   “放心,不是神经系统疾病,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身后传来程玉惊讶的声音,病房里,季礼绅和医生一起回头看向门口。   “你——”   程玉和邢露扭头看着服满身是血的时野,一时间神色都有些动容。   邢露赶紧让到一边,“他在里面。”   季礼绅视线一转,不等他看清来人,医生已经冲了过去,“这么回事?!”医生走站在门口,急声吩咐路过的护士,“快去拿缝合包!”   “哦,好!”   “快跟我走,你伤口都裂开了,出这么多血!”医生焦急地将人拉住。   病房门前一时间被挡得严严实实,时野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失血过多,脚步都不稳,他强撑着推开面前的医生护士,“我想看看里面的人——”   “他没事!”邢露赶紧说,帮着医生劝道,“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混乱中,病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呢喃。   一群人立刻看过去,时野心脏漏跳一拍,踉跄着走到病房门前,怔怔地看向病床上那个身影。   林诚素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悬崖上,雾色在明亮的天光中渐渐褪去,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时野。”   眼泪夺眶而出,饱含着满腔悸动,他上前一步,着急想要拥抱面前的男人。   是你,原来我在找的人,一直都是你。   一步一步,他渐渐走近,狂风吹起男人的衣角,拂过他冰凉颤抖的指尖。   时野驻足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影亦如记忆中那般,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然而就在这时,天际突然爆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林诚素惊愕地抬起头,天空中退散的雾色中竟漫开一片血色,他低下头,看见时野胸口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色曼珠沙华,时野脸色惨白,看着他无言地向后倒去,身影随即消失在悬崖边——   眼球在眼眶下剧烈转动,似乎听到了时野的声音,林诚素从噩梦中惊醒!   眼泪不断滚落,他神情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感到一阵剧痛在身体里肆意蔓延,攀爬过神经,流淌进血液,渗透五脏六腑,这股剧痛随着重逢后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渐渐变得无法再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骤然间贯穿全身,林诚素躺在床上蓦然发出一声哀嚎。   这声音近乎不像人,就像困顿的野兽被刀具凌迟,水中的鱼儿被沸水烧滚,他四肢痉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捂着心口不断哀嚎,肝肠寸断。   整张病床都在剧烈地震动,他的样子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身影快步来到床边,俯身将他用力抱住。   “诚素。”季礼绅心疼地擦去他眼角的泪光,“诚素你醒醒,是我,我在这里——”   ——“忘了问你,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你住在哪里?如果顺路的话——”   “很晚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林诚素,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那里是市局?”   ——“时野,你那天说让我等你电话,你想和我说什么?”   “……案子的事,现在案子结了,也就没必要说了。”   ——“林诚素。”   过去,现在,无数记忆纷沓涌现,那双眼眸,曾无比温柔地向他做出过承诺,也曾用最讳莫如深的目光将他凝视,那些被竭力隐藏却又不经意流露出的无奈和难言,那些被包裹在漫不经心下的倾诉和探寻,那些让他无比痛恨的逃避背后,是时野苦等整整三年的伤痛和寂寞。   ——“我会永远陪着你。”   刹那间剧痛如抽筋拔骨,眼泪汹涌而出,林诚素在巨大的悔恨中闭上眼睛,滚动的喉咙深处发出濒死般的呜咽声。   原来他一直都在,哪怕他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梦中那个身影终于变得无比清晰,林诚素却痛不欲生,他望着模糊一片的世界,透过泪光拼命找寻时野的身影。   “我想见他,我要去见他——”   “诚素?”季礼绅有些慌乱地看着怀里的人,伸手从桌上抽取纸巾,“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梦见了什么?”   “我要去找他!”林诚素骤然间发了狂,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病床边摔滚在地,“放手,我要去见他!”   季礼绅在震惊中死死将他拉回到怀中抱住,焦急的声音里满是疑惑,“谁?你要去见谁?”   林诚素才刚醒,又沉浸在灭顶的伤痛中,情绪冲破身体极限,突然间再次陷入昏迷,见状季礼绅回头嘶吼快叫医生,邢露和程玉狂奔进病房,急诊科内人来人往,而病房门前,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 第107章   一份材料轻轻摆到桌上。   刘畅小心翼翼打量着时野的脸色,“副队,你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不再多休息几天?”   时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白炽灯光下脸色尤为苍白,他拿起资料随手翻开,语气倒是平时没什么两样,“好了就回来上班了,在家躺着多无聊。”   真是拼命三郎啊。刘畅叹了口气,“前几天你休息,晓晓的案子包括前段时间我们查到的酒吧街那边的情况,我已经把所有信息全都整理好移交给了缉毒大队那边,张淮让我跟你说最近这段时间注意休息,案子结束后他请你吃饭,再和你说说具体情况。”   一队整个办公室针落可闻,其余人各忙各的,时野凝神看完手头上的资料,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我把这些东西送上楼。”   “我去吧!”刘畅一脸紧张地伸出手,拦住他往外走的脚步,“你伤口才好,就别到处乱跑了。”   “一点小伤,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时野笑了笑,拿卷成筒的资料拍拍他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人一走,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沈清悦丢下手里的活,拉着张岩围到刘畅身边,“再说说,那天到底什么情况?时野和林诚素又闹矛盾了?”   张岩拉着刘畅,“说仔细点儿!”   刘畅都被他俩问烦了,“我真的不知道!”   “早知道那天就我留下了,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沈清悦嫌弃地啧了一声。   “你留下也是一样!”刘畅不服气,当场给他们声情并茂地演起来,“当时林诚素人刚醒,躺床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时野站门口,就像这样,看一眼,然后扭头就走了!”他两手一摊,“就这剧情你们说,看电视剧是不是还得配个旁白?”   “你们这两天有没有谁问过他林诚素的事情?”张岩环顾四周。   请问谁敢啊?一群人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张岩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去,满脸唏嘘道,“不过真没想到林诚素的弟弟居然是D贩,还刚好和晓晓的案子牵扯在了一起。”   周晓晓的事情想起来才真是叫人唏嘘,沈清悦抱着手臂叹息一声,“所以真的不能和D品沾边,一旦沾上,这辈子都算是完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张岩呐呐道,“有时候,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沈清悦和刘畅看着他,三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法医部。   林医生坐在办公桌后,伸手接过时野手中的资料,“怎么亲自上来了?”   “反正没什么事。”时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不小心扯到腰侧的伤,随即皱了下眉。   林医生合上文件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分说起身,“我帮你看看伤口。”他语气略显责备,“你应该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时野看着他在身边蹲下,配合地抬起手臂,有些出神地笑了笑,“我这劳碌命啊,这么多案子都还没忙完,怎么放得下心在家休息。”   林法医揭开纱布看了一眼,“命是你自己的,没了局里可不给你报销。”   闻言时野无所谓地扯扯嘴角。   “恢复得不错,”时野的身体素质堪称惊人,检查完伤口,林医生放下心,走到水池边洗手,“晓晓的案子处理得差不多了?”   时野放下衣服点点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也没做什么,”林医生回到桌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护手霜,“什么时候下葬?”   醇厚的柑橘香在办公室内飘散开,时野扭头看向窗外,“周四。”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林法医慢条斯理地搓着手,用指尖缓缓揉捏纤细的指关节,片刻后看着他问,“要不要我陪你?”   前几天一队的人找到了周晓晓尚在老家的父母,两个人离婚后早已各自成家,突然间接到警察电话,听到消失多年的儿子在外地出了事,一时间都推三阻四。   “我,我单位很忙的,抽不出空去那么远——欸,妈妈马上就来,那个警察同志,不然你们去找他爸吧,当时抚养权给他的呀。”周晓晓的母亲说完便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想到这里,时野闭上眼睛,无声叹了口气,“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吧,多个人也好,去送送他。”   林法医点点头,“好。”   周四那天,林医生开车,和时野一起去了位于郊区的墓园。   骨灰盒落葬,一条年轻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绽放,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掩埋进冰冷的土壤。   结束后,两个人并排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周晓晓青春含笑的面庞。   林浩泽那天的话,让时野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晓晓他长得那么像林诚素,而林浩泽又那么痛恨这个处处比自己优秀的哥哥,周晓晓跟在林浩泽身边的那几年,可见遭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   周晓晓的世故和漠然,一部分原因是环境早就,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孤身一人在世,偏偏又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有所谓的公平。   所以当时看到那些流通到网络上的录像,看到林浩泽对他发出的威胁信号,周晓晓没有说出真相,而是选择回到林浩泽身边,他在用自己的办法去守护自己心里最后的公义,也把这一生仅剩的信任通通都交到了一个人手上,渴望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泥沼。   而时野已经救过他一次,再踏入其中,从他手中流通出去的D品祸害了越来越多年轻无知的生命,他将那些人沉沦的命运背负到了自己身上,沉陷的淤泥只会将他越拽越深,他不应该那样悲惨地死去,但他也付出了自己应付的代价。   “晓晓,”寒风中,时野哽咽开口,“希望你来世,能出生在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里。”   一旁的林医生上前,将带来的花小心翼翼放到了墓碑前。   萧瑟冬景铺满空旷的山涧,远处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长久静默地伫立在悲凉的墓碑前。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小雨,冷风瑟瑟,季礼绅撑起伞,靠近一步,为林诚素遮挡住风雨。   “那个人,就是余小文?”他问。   一双落寞的眼眸印着冬日孤寂的萧索,林诚素注视着墓碑前时野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季礼绅看向他,语气客观而又平静,“那种情形下,林浩泽说的话并不可信。”   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而林诚素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默默攥拳,“其实当时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静默片刻,季礼绅开解道,“那也是因为他自己的贪婪和无知,才会和林浩泽那种人扯上关系。”   “Abbott,”林诚素打断他的话,“我想自己静一静。”   闻言季礼绅后退一步,温和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苍白的面庞,“好,不过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但我不会再打扰你。”   林诚素抬起头,再次看向时野。   凄雨绵绵,揉湿了整个世界,片刻后时野和同伴转身离开,他的视线追随着时野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山路尽头。   等他们离开,林诚素走到余小文的墓碑前,蹲下将带来的花摆到并排的位置。   墓碑上余小文的照片,少年青涩的面庞尚未褪尽稚嫩,林诚素的脑中浮现一幕幕久远的画面。   林家深宅,精美佳肴铺满华丽的餐桌,空气中飘荡着交响乐,林舒予对着窗户不断波弄头发。   整个画面华丽而又空虚,犹如一幅昂贵高悬的油画,他站在餐厅门口,校服挂在单薄的身体上,仰着脑袋有些眼巴巴地看着楼上。   脚步声回荡在大宅内,由远及近,林霄翔从书房下来客厅,身边陪着一个同样年幼的身影,搀扶着他慢慢下楼。   记忆中所有这些父慈子孝的画面里,他永远是背景里仿佛一团拥有颜色的空气,十岁的林浩泽穿着国际学校昂贵精致的校服,扶着林霄翔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   垂下的眼眸中,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与悲伤稍纵即逝,林诚素转身,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走向餐桌。   “你坐那里!”   他抬起头,看见林浩泽瞪着自己,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冲过来将他狠狠推向餐桌最末的位置。   一旁的林舒予看着这一幕,拉开对面的椅子发出一声嗤笑。   这声嗤笑不知朝着谁,却让林浩泽稚嫩的面庞顿时涨得通红,像是捍卫领地的小兽攥紧双拳,他朝他恶声恶气地命令,“过去坐下!”   “这次林诚素又是年级第一。”   “真的好厉害,六门课居然只扣了十一分!”   时光纵逝,他走出高中校门,远远地,一群穿着国际学校校服的学生站在马路对面,带头那个,眉眼嚣张地望着这边。   林浩泽将书包丢在脚下,像是为了招人眼球,把一身昂贵严谨的校服穿得浪荡至极。   几个同他如出一辙的身影围绕在四周,林浩泽看到他冷冷地挑了下眉,捏着指关节缓缓起身。   估计又是在哪里受了气,跑来找我的麻烦。   他收回视线,背着书包转身朝公交站走,余光里林浩泽和他隔着一条马路,寸步不落地紧跟着,凶狠的目光如影随形。   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   “那就是林诚素弟弟?”   “两个人长得真的好像啊——”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读一个学校,那是国际学校校服吧?”   “好好哦,国际学校,学费肯定很贵吧?”   一个尖锐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嗤笑。   “那又怎么样,你们看看他那个样子,读再贵的学校以后都比不过林诚素!”   马路对面,那个嚣张的身影脚步一顿。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他有些意外地顺利坐上了公交车,他面无表情地朝车厢深处走,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撇向了窗外。   林浩泽站在马路对面,正看着脚下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怔愣,公交车从旁呼啸驶过,林诚素的视线滑向车尾,看着少年被簇拥的身影印在车窗斑驳的污浊中,莫名透出几分孤寂——   墓碑前,林诚素倏然闭上眼睛。   他曾视若珍宝的,林浩泽所深切渴望的,人们似乎永远只能看到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那一年马路对面那个嚣张跋扈的身影如今伫立在遥远的彼岸,横亘在他们生命中整整二十多年的,是彼此仿佛既定的命运,林霄翔亲手犯下的罪孽点燃了这把火,让不甘和嫉恨燃尽了曾经的少年意气,将那个奋力追逐的身影拖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喉结微动,林诚素几乎呜咽出声,寒冷萧瑟的墓园中,一阵风呼啸而过,霎时扬起满地枯叶。   冷风激起眼尾阵阵刺痛,林诚素抬手,在悲伤中将其轻轻抹去。   “林总。”   律师伸手示意。   铁门哗啦一声打开,几位警员一脸严肃地让到一边,狭长幽暗的走廊顶部透出一道微弱的光线,一个身影深陷在其中。   林霄翔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此刻深刻的眉眼怔然,看着监牢内的儿子,攥着拐杖的右手隐隐颤抖。   月光铺满斑白的鬓角,许久,林霄翔抬脚走进去,开口轻声唤道,“我的儿——”   房间里飘荡着模糊不清的碎语声,林浩泽低着头坐在那里,身体不断前后摇摆,对着眼前的空气喃喃自语。   林霄翔心如刀绞,拄着拐杖心急如焚地过去,脚步一个踉跄,跟在身后的律师赶紧伸手过去。   “林总小心。”   “我的儿,”林霄翔几乎跌倒在桌边,又被一只手及时搀扶住,他挣开那人的手,苍老的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不怕,爸爸会想办法,爸爸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林霄翔抓住儿子的手,声音哽咽颤抖,“找到好律师,爸爸立刻救你出去。”   “爸?”面前抬起一双空茫的眼眸,林浩泽看到他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爸!”   “爸爸在,爸爸在。”林霄翔眼眶通红,安抚地拍打他的手背。   林浩泽看着他,一脸期待地问,“爸,我厉害吗?”   整个监牢一片死寂,林霄翔觉得整个世界在眼前一寸一寸崩塌。   “爸,”林浩泽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很厉害?”   林霄翔看着他沉默,林浩泽却兀自笑起来,眼泪流出的眼眶,他笑得张狂又疯癫,“爸,我是不是很厉害?!”   几位警员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禁难言地皱起眉。   “爸,”斑驳的泪痕稀碎了眼前这张自己视若珍宝了二十多年的面容,林浩泽的表情忽而梦幻忽而疯癫,“爸,你说话啊,我是不是比他厉害?”   “现在没有人会说我比不过他了,”林霄翔久久不语,林浩泽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没有人会说我比不过他了——”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林霄翔慢慢从座位上起身。   进门时还挺拔硬朗的背影此刻已苍老佝偻,律师上前一步准备搀扶,被他用力推开。   林浩泽疯魔的自言自语飘荡在空气中,林霄翔慢慢走出去,走到监牢外面,这位叱咤商界几十年的传奇人物脚步渐渐顿挫,最后捂着剧痛的胸口,在律师惊慌的叫喊声中无力地倒了下去。   --------------------   收尾~ 第108章   禹城市第六中学。   凌晨六点,一辆公交车驶进站台,穿着校服的学生陆陆续续下车。   校门对面的早餐铺,一排蒸笼笼住滚烫水汽,老板掀开顶上笼屉,熟练地从里面摸出两只菜包。   “拿好了啊。”   “谢谢阿姨。”   交了钱,女生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穿过马路,汇入人潮走进了校门。   身后,公交车驶离站台,车窗外滑过成排郁郁葱葱的冬青,再往后是六中空荡荡的操场。   女人一身正装,坐在晃动的车厢内看着窗外、   眼前这画面多少让人有几分怀念学生时代,女人看得出神,然而突然眉眼间的怔忪转化为厉色,女人飞快从座椅上起身,看向已经掠过的街景。   公交车顺着既定路线向右侧拐去,那条距离六中校门口几十米外的昏暗巷口随即消失不见。   冬日,梧桐树光裸的枝丫直插天际,数人合抱的树干将小巷两边居民楼的阳台遮挡得彻彻底底。   充满恐惧的呜咽声在幽暗的小巷深处弥漫,一个身影蜷缩在树下发抖,咔哒一声,女生瑟缩地向后躲去。   来人将踩断的树枝一脚踢开,冷不丁地伸手过去,一把抓住了女生的衣领。   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颤栗,少女呜咽着不敢抬头,拼命摇晃脑袋乞求。   “不要——”   巷口前车水马龙,正是早高峰时段,路人无一不行色匆匆。   学生背着书包经过巷口,女生死咬着牙,泪光斑驳的瞳孔深处印出那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光景,苍白无助的面目,渐渐在黑暗中被泪痕撕碎。   .   “欸,你们听好啊,缉毒大队那边来消息了,张淮他们从林浩泽名下那间会所还有东郊一间仓库里搜出了共计两百七十六公斤的货物,”念到这里,张岩看着手机瞠目结舌,“还有将近三十公斤的冰D!”   今天一早他们刚接到一起新案子,城北某居民小区内发生一起碎尸案,全组人正埋头梳理案情,闻言刘畅头也不抬地发出一声冷哼,“那东西第一次出现在国内,数量还这么大,那群人算是彻底玩完儿了,一个都别想跑。”   话音落下,张岩在桌子下面偷偷踹了他一脚。   刘畅,“……”   几人鬼鬼祟祟回头瞄向身后,刘畅用文件挡着脸,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坐在那边的时野。   挺好,姿势看着很悠闲,除了头发有点乱,胡子有点长,脸色像是熬了几个大夜之外。   林浩泽虽然罪大恶极,但到底是和林诚素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这回时野把人给抓了,他们总觉得这段时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和林诚素闹了矛盾。   张岩和刘畅互相看看,张岩清了清嗓子,语气关切道,“副队,林诚素他没事了吧?”   老旧空调在头顶嗡嗡作响,半死不活地吹着热气,时野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文件。   见状一群人干脆利落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各忙各的。   张岩和刘畅互挤眉弄眼,两个人在心里达成共识,看来是真的因为林浩泽闹矛盾了。   刘畅摇头啧啧两声。   一个身影走进办公室,沈清悦手里拿着刚从法医部那边传来的文件,径直走向时野,“副队,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身份已经确认。”   “死者名叫丁筱筱,十七岁,禹城市第六中学的学生,正在读高三。”   “十七岁啊。”时野伸手接过尸检报告。   “她母亲一个星期前就报案了,说是女儿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去买辅导书,但是之后就一直没回家。”说到这里,沈清悦突然叹了口气,时野抬起头,发现她脸色有点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他把手里的尸检报告翻到下一页。   “他们在丁筱筱尸体里发现了体液存留,”沈清悦顿了顿后继续,“是经液。”   十七岁花季少女放学后惨遭尖杀,这起案件的恶劣程度一下子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时野凝神思考片刻,抬头问沈清悦,“已经通知家长了?”   沈清悦点点头,“通知了,正往市局这边赶。”   张岩看看她,“一会儿我去接待吧。”   闻言沈清悦肩膀一松,朝他感激地比了个爱心。   “在查清楚之前,细节部分暂时先不要透露太多。”时野叮嘱他。   这件事对于父母来说打击肯定很大,张岩当即会意,“好,我知道了。”   时野啪地一声合上文件,一脸沉肃地起身,“走吧,去一趟六中。”   半个小时后,时野开车带着沈清悦,把车停在了距离六中校门两个街口的居民小区外。   学校安排接待他们的是副校长和政务处主任,丁筱筱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也在场。   “警察同志,”副校长上来就着急地跟他们握了握手,“实在抱歉,校长他现在正在外地开会,得到消息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时野收回手,“没事,只是例行调查,我们这趟主要就是想问问丁筱筱平时在学校里的情况。”   副校长忙不迭点头,带他们朝教师办公楼走去。   六中是禹城市重点高中,校风十分严谨,这个时间学生都在班级里上课,时野边走边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校门口的布告栏,不着痕迹地定格了一瞬。   学校里学生发生了命案,此刻几位老师都满脸愁容,副校长在一旁唉声叹气,“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说说,现在出了这种事——”   沈清悦看着他,“丁筱筱平时在学校里的表现怎么样?”   “筱筱成绩很好的,”接话的是高三六班的班主任姜萌,一群人回头,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排名一直在年级里数一数二,性格也不错,是个很安静很乖巧的女孩子。”   教师楼办公室门前,老师们看着这群人路过,一张张脸上忧心忡忡。   “那她平时人缘怎么样?”沈清悦又向姜萌打听,“在学校一般都和谁玩?”   “人缘应该不错的,反正我没有听说过她有和其他学生闹过矛盾,至于平时都和谁玩——”姜萌想了想,“张倩吧,她同桌,我之前中午在校外看到过她们几次。”   “校外?”时野看过去。   不等姜萌开口,副校长解释道,“我们学校以前中午午休是能出校门的,一个半小时给学生回家或者外出就餐,不过今天开始暂时先取消了。”   “哦,”时野点点头,扭头拜托姜萌,“能不能麻烦你把她叫过来一趟,我们有些话想问问她。”   “好的。”闻言姜萌转身快步下楼。   二十分钟后,张倩被姜萌带进了副校长办公室。   少女进门后看到一屋子大人还有学校领导明显有些紧张,但她很聪明,也很机敏,看时野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但一眼扫过去气场最强,于是视线立刻锁定在他的脸上。   张倩焦急地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找到筱筱了?”   具体案情无法告知学生,时野朝她微微一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语气温和地说道,“张倩你好,我们是警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请过来这边坐。”   “他们就是想问问筱筱平时在学校里的情况,你照实回答就好。”姜萌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不要紧张,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副校长在一旁急声叮嘱。   张倩看着这群人,有些惶惶然地走过去坐下,犹豫一圈,最后视线还是落回到时野脸上,“筱筱她真的出事了?”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细,时野观察着她的神情,“为什么这么问?”   张倩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她,她失踪了啊,都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学校里关于丁筱筱的流言五花八门,张倩的手在椅子下面无意识地抠着,时野看了一眼,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我听你们老师说,平时在学校里,你和她走得最近?”   见他没再追问,这个张倩似乎松了口气,将手放回到腿上,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校外呢?你和她接触多不多?”   “我和她高三才分到一个班,”张倩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和她,其实不是很熟。”   时野的气场对于一个高三还未涉世的女生来说可能过于强悍,察觉到她眼里的无所适从,姜萌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帮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学校都是高二末才文理分班,高三这一年大家又基本都在备战高考,所以——”   沈清悦露出了然的神情,弯下腰,用两只手撑着膝盖,对着张倩亲切地笑了笑,“那丁筱筱以前班里那些同学呢?有没有看到她和谁特别要好的?”   “我没听她提起过别人。”张倩老实道。   “她念书很认真?”沈清悦轻声问。   张倩点点头。   看来那个丁筱筱平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和别的同学都鲜有交流。   沈清悦抬头看向时野。   时野看着张倩,目光柔和地露出一个微笑,“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等两个人从教师楼里出来,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原本应该已经开启的校门紧闭,正准备外出午餐的学生被堵在校门前,听到保安的解释发出失望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啊,那个丁筱筱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校门都不给出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哎,算了,去学校食堂吧,看看今天吃什么。”   折返的学生抱怨着从身边经过,沈清悦给张岩打完电话,一抬头,发现时野人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在学校布告栏前看到他的身影。   他的跟前还站着一个女生,正抬头看着布告栏,脸上的神情悲伤落寞。   沈清悦悄悄跟过去,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追着女生的视线看向布告栏上的文件。   禹城六中2024届保送生拟录取面试名单。   “丁筱筱。”沈清悦看着名单上这个名字,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副队?”她抬头看向时野。   似乎是听到她这声副队,那个女生转身看向身后。   “你们是警察?”她瞪大眼睛。   时野朝她点头,“午休时间,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女生有些急切地看着他,“筱筱她是不是找到了?”   “你认识丁筱筱?”时野问。   女生嗯了一声,看向布告栏,“筱筱她成绩很好的,我们年级的人都认识她。”   “你们这个名单,”时野双手揣兜,朝布告栏一抬下巴,“是按照成绩排的?”   “不是,”女生指着丁筱筱的名字,眼泪瞬间涌上眼眶,“筱筱她是第一。”   沈清悦见状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谢谢,”女生接过来擦了擦眼泪,时野突然又问,“那你在哪里?”   话音落下,沈清悦不禁看向他,看到他神色如常,仿佛真就随口一问,于是又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自我介绍道,“我叫徐玲。”   时野哦了一声,视线一扫,看到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你们一定要赶紧找到筱筱。”徐玲攥着纸巾,言辞恳切地看着他们。   “放心吧。”沈清悦忍着难过,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快去吃饭吧。”   “副队,”直到徐玲的身影远去,沈清悦脸上才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这时刚好几位学生经过,双目无神走路打飘,一看就知道是高三的,被时野顺手拦住,“问一下,”他指着那份名单,“禹城六中的保送名额有几个?”   那几个学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只有一个了。”   时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他们道了声谢,转身朝校门外走去。   “你问这个干什么?”沈清悦一脸好奇地跟在后面。   时野甩着手里的车钥匙,“感受一下我们国家顶级学府与警校之间的参差。”   沈清悦,“……”   上了车,沈清悦悲伤道,“刚才给张岩打电话,我在电话里听见了丁筱筱父母的声音。”   “张岩还陪着呢?”时野正准备将车开出去,然后突然像是捕捉到什么,视线猛地扫向马路对面。   “对啊,还好是他,不然我真的受不了那种画面。”沈清悦说着已经红了眼眶,“我们现在——副队?”   时野看着马路对面的校园,沈清悦跟着他抬起头,随之目光一怔。   六中教学楼北面的旋转楼梯上,一个身影正驻足在四楼拐角,少女被乌黑发丝遮挡住的面目正直直地朝着这个方向。   太远,以至于看不清女生脸上的表情,但莫名却让人在这注视中感到后背发毛,沈清悦有些不安地移开视线,再次看向时野。   不等她开口,引擎声猛然间响起,时野收回目光,将车开上了马路。   “那个张倩,”他缓缓开口,“应该是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   沈清悦还沉浸在刚才莫名泛起的情绪中,闻言惊讶地扭头看向驾驶座,时野眸光深沉,双眼凝视着前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第109章   禹城六中,下课铃打响后,高一高二年级的走廊很快变得喧闹起来,楼上高三几间教室仍旧大门紧闭,从里面隐隐传出说话声。   几分钟后,高三(四)班教室的门打开,物理老师捧着卷子从里面出来,神情间透出一丝较往日不同的紧绷。   老师离开后,后排几个学生立马围到一处,副班长趴在丁筱筱桌上,看着坐在那里的张倩,“倩倩,昨天警察来找你干嘛呀?”   “对啊,这两天校门都不给出了,筱筱她是不是出事了?”   面对同学们好奇的询问,张倩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没说吗?”副班长趴到桌上追问。   “没有,他们什么都没说。”攥着笔的手隐隐颤抖,张倩合上了面前做到一半的练习册。   一群人看着她从座位上起身,忙伸手将人拉住,“那他们都问你什么了?”   “我都说了别问我了!”张倩甩开那些人的手,转身走出了教室。   副班长撇撇嘴,收回目光,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昨天我看见姜老师在操场网球场那边偷偷哭呢!”   一群人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真的啊!”副班长压低声音,“你们别说出去啊,反正我觉得筱筱她,”顿了顿,女生眼中浮现一丝恐惧,“可能真的出事了。”   “张倩!”   “倩倩!”   “倩倩——”   人群中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张倩低着头充耳不闻,快步穿过走廊。   她的脚步越走越快,将那些声音统统甩到身后,抬头看了眼几米外的洗手间,少女如释重负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谁知在进门时撞到一个人,张倩顿时如惊弓之鸟,吓得大叫出声。   徐玲站在那里看着她,透出质问的目光竟有些凶狠。   张倩一瞬间脸色煞白,目光躲躲闪闪,想要绕过她进洗手间,“麻烦让一下。”   徐玲面无表情地让到一边,张倩目不斜视地走进去,随即被她一个闪身直接堵在了墙角!   “你干嘛?!”张倩瞪着她,眨眼间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两个女生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面对徐玲一言不发的盯视,张倩单薄的胸脯剧烈起伏,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像是忍无可忍,她压低声音,“徐玲,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周四晚上放学,”徐玲终于开口,“你明明看到了!”   话音落下,张倩发出一声尖叫,用力将她推开,“你闭嘴!”   几位路过的学生惊讶地看向这边,其中一个认出了张倩,有些茫然地叫了她一声,“张倩?”   徐玲看着濒临崩溃的张倩义正言辞道,“他威胁你,你可以告诉警察,你怎么能够助纣为虐?”   “他威胁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张倩的声音剧烈颤抖,周围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生怕惹上麻烦,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反口质问,“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你为什么不去说!”   “张倩,怎么了?”隔壁三班的学习委员走过来,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那个徐玲。   徐玲看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眼神阴沉沉的,女生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见张倩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赶紧将人扶住。   最近学校里人心惶惶,张倩又是丁筱筱的同桌,一群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安慰,“倩倩你没事吧?”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她想干嘛?”   张倩两眼发直地盯着脚下,用力捂住耳朵,“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丁筱筱的事?”   “你要是知道什么,千万要告诉老师啊!”   “筱筱失踪了这么久,她爸爸妈妈肯定特别着急——”   “别问了!!”   整条走廊顿时鸦雀无声。   一群人惊愕地看着张倩,看着她用力抹把脸,转身冲进了洗手间。   哐啷一声,隔间门被狠狠砸上,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很快,洗手间里面传出少女崩溃压抑的哭声。   .   办公室的门悄然打开,季礼绅站在门口,凝视着办公桌后那个端坐的身影,端着手里的咖啡轻手轻脚地过去。   座椅靠背右侧露出半边削瘦的臂膀,林诚素看着窗外,略显憔悴的眉眼间印着一片苍茫。   出院后这几天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季礼绅走到他身边,林诚素余光微动,将摆在腿上的手机轻轻翻了过去。   亮着的屏幕一闪而过,是聊天软件页面,最后的对话时间定格在一周前。   季礼绅收回目光,将咖啡递过去,看着林诚素沉寂的眉眼,语气中透出关切,“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林诚素接过杯子道了声谢,咖啡的香气缠绕过来,一股淡淡的涩味,原本是他最爱的味道,此刻却让他鼻尖隐隐发酸。   他走了三年,时野也将他的东西留了三年。   林诚素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惴惴的内心在痛苦中反复跌宕。   这无声的回应让季礼绅的眉心狠狠拧起,察觉到他情绪上的低落,忍不住弯下腰靠近过去,“我听邢露说,你这段时间,头又开始痛了?”   面对季医生不由自主的亲近,林诚素睁开眼睛,起身端着咖啡朝沙发走去,“已经好了。”他放下杯子坐下,闻着淡淡的咖啡味,目光有些怔愣,“全都好了。”   “好了?”季礼绅不解地看着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摆出聆听的姿态,“什么意思?”   “可以和我聊聊吗?”   林诚素低头捂住了脸。   “诚素?”   难言的痛苦从轻颤的指缝间流淌而出,林诚素单薄的身影凝固在冬日冰冷的黄昏,季礼绅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垂在膝上的手不由得默默攥拳。   .   禹城六中下午五点半放学,最后一节课铃响过后,高一高二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校门离开,高三学生在上晚自习前则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方便学生外出送餐。   此时人声鼎沸的校门口,双车道小马路被接送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一辆警车跟随车流缓慢前进。   时野将车停在校门对面,望着校门口进出的学生。   周五没有晚自习,大约六点,徐玲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的人潮中。   在一群青春洋溢的中学生当中,这个女生看起来尤为心事重重,放学后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向公交车站。   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时野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的身影,看见她走过公交车站,穿过马路走进了学校对面的公园。   见状时野解开安全带,下车跟了上去。   这个时间,和热闹的校门口比起来,公园里要清净许多,时野远远地跟在徐玲身后,少女的脚步沉重而又缓慢,大片晃动的树影流淌过瘦弱的肩膀,在空旷的景致中显得有些孤独。   走到公园另一扇大门前,徐玲突然一个左拐,身影眨眼消失在茂盛的灌木丛后。   时野走过去,听见那里传出少女悲伤的哭泣声。   听见脚步声,徐玲蹲着的背影一颤,回头看到是他,布满泪痕的小脸明显一怔,“警察叔叔?”   时野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递过去一张纸巾,“放学不回家,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谢谢。”徐玲接过纸巾,泪水眨眼间泛滥,“我——”   她悲恸到痛哭不止,时野等她情绪平稳些,开口轻柔地问道,“又想起筱筱了?”   徐玲将头埋得很低,泪水打湿脚下的地面,在上面湮开大片的灰痕,她抬头看过来,“警察叔叔,筱筱她是不是出事了?”   “徐玲,”时野又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干眼泪,少女的眼泪却如断了线般不停落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玲死死咬住嘴唇,瞪着惊惶的大眼睛看着他无声落泪,时野默默和她对视,过了许久,看见她缓缓点了点头。   副校长办公室。   “你上周四晚上放学后见到过丁筱筱?”副校长站在那里,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痛哭不止的学生,“那你怎么不早说?!”   四班班主任姜萌和一班班主任此刻都在场,听见副校长的质问,徐玲浑身一颤,眼泪顿时更加汹涌。   姜萌见状上前一步,搂住她低声安抚,“别怕,徐玲,你把看到的都说出来就行了,老师们不会怪你的。”   一旁的副校长在大家的注视中有些难堪地清了清嗓子。   直到他识趣地背过身,徐玲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见过。”   时野弯下腰看着她,“周四那天,你看到丁筱筱去了哪里?当时和谁在一起?”   徐玲的眼中泪光闪烁,“她和一个男生。”   话音落下,几位老师顿时脸色骤变。   两位班主任互相看看,姜萌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我们学校的?”   徐玲摇摇头,“不是。”   时野用眼神示意姜萌冷静,问徐玲,“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徐玲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是云飞中学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学期在追筱筱,经常在放学路上等她,我看到过好几次,他发现后就威胁我,还有张倩,说我们如果敢告诉老师,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张倩?!”姜萌一脸崩溃,“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筱筱她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你们为什么不早点——”   “姜老师!”时野喝声打断她的话。   徐玲捂住脸,自责地蹲了下去。   时野一抻裤管蹲下,伸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周四那天,你和张倩都看到他带着筱筱走了?”   徐玲哭着点点头。   “名字不知道,六中隔壁云飞中学的学生,对,是所私校,”学校去联系徐玲的父母,时野打着电话从校门口出来,快步走向警车。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那人自称是学校里的,混混老大。”   电话那头的张岩被这个中二感十足的称号冲击得沉默了得有三秒,“知道了,我马上去查!”   挂断电话,时野坐到车上,抓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静谧的车厢回荡着难以察觉的嗡嗡声,他注视着侧旁的车流,感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从下午一直到现在。   等电话挂断,时野侧身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未接来电下面林诚素三个字。   他凝视着这个名字,直到屏幕变回漆黑一片。   随即再次亮起。   【时野,我想见你,我有话想对你说】   时野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愣了会神,抓住丢在中控台上的烟,用指尖在盒底一弹,抽出一根叼进嘴里。   ——你为了他这么拼命,那你有没有想过问他,当年他为什么要甩了你?   ——那个男人,你见过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一点橘光在指尖明灭,伴随着苦涩的尼古丁气息在胸腔中蔓延,时野寂静的目光探着虚空,眼眸轻敛,缓缓吐出嘴里的烟。   腰侧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回想那晚惊险万分的情形,时野听见林浩泽这几句话,随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首先他们的计划被发现,原来是因为林浩泽将他在郭晓军的手机上认了出来。   他们当时做得非常小心,就连头像照片都只露出了一点模糊的侧脸,即便这样,林浩泽居然还是将他认了出来,而最令时野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林浩泽为什么会认识他?   又怎么会知道他和林诚素当年的事情?   思考了这么多天,时野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林诚素三年前的不告而别,很可能真的有隐情。   这段时间他和林诚素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明白,无论他如何难以释怀,他就是放不下他,所以无法释怀又如何,得不得到想要的答案又如何,这个男人已经长在了他的骨血里,如果要他放手,等同于在他心口生生刨去一块肉。   当年面对D贩的凌迟之刑,他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一切,但只要设想林诚素从此在自己的世界消失不见,时野已经觉得自己要疯。   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接受,尽管无奈,尽管伤痛,他还是选择再相信一次,哪怕他们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里,从此只剩下他自己。   但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林诚素当年的不告而别,里面很可能真的有隐情。   时野趴在方向盘上,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飞快抽完手上的烟,一踩油门将车开上了马路。   一路上的心情只能用烦躁不堪来形容,时野将窗放下一道缝,等到了市局门口,整个人才勉强在彻骨的寒意中恢复一丝平静。   直到他在市局门口再次看到林诚素的身影。   黑夜将至,路灯接连亮起,那个男人站在市局大门右侧,单薄的身影印在萧瑟的冬日里,透出难以言喻的孤单落寞。   时野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没有回过神。   似有所感,林诚素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刹那间竟恍如隔世,林诚素眼眶一红,抬脚朝时野快步走了过去。   时野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看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然飞奔起来,脸上带着焦急与喜悦来到他的面前,然后用尽全力将他抱入怀中!   “时野!”   颤抖的后背抚上熟悉而又宽厚的手掌,林诚素泪如雨下。   时野有些意外地将人轻轻抱住,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诚素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抱着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时野一时间神情恍惚,想起他和他第一次在市局门口见面,那天林诚素激动得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   心底顿时一片柔软,情不自禁低头闻着林诚素身上温暖的气息,时野藏起这几天混乱的思绪,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这几天太忙了,所以才没有——”   “我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时野整个人猛然间变得僵硬。   林诚素哭着将他抱得更紧,“时野,我全都想起来了。”   时野一动不动,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车流。   心里那个辛苦搭建的防护罩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时野垂在身侧的手隐隐颤抖,无奈,伤痛,还有苦等三年的孤寂如洪水滔天将他淹没,他拼命让自己去接受,去相信,可直到此刻时野才发现,这些堵在胸口的情绪原来早已让他快要窒息。   “对不起。”林诚素心如刀绞,“真的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几乎抽离了他所有的力气,时野猛地闭上眼睛,“林诚素——”   泪水打湿衣衫,林诚素在他怀里痛哭乞求,“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他怎么会舍得打他骂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时野眼眶通红,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你当年,”内心满是无处宣泄的悲怆,时野颤声问道,“到底为什么要走?”   “林诚素,你给我一个理由。”   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你其实是有苦衷,告诉我那一切都有隐情,告诉我三年苦苦坚守我不是一个疯子。   时野推开林诚素,用力凝视着他的眼睛。   天空飘起绵绵细雨,打湿眼前人的面容,林诚素在挣扎中向他坦白,“我当年遇到了一些事情,我承认,是我不够坚定,也不够坚强,是我做错了选择——”   “做错了选择?”时野愣愣地反问。   林诚素艰难点头,“我跟你发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林诚素。”时野突然很想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连同他们的过去也变得像个笑话。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面目,林诚素苍白的面容在朦胧的雨雾中美得惊心动魄,时野着迷地看着,看着看着,忍不住真的笑起来,泛红的眼眶一片湿润。   “做错了选择——”   他笑得停不下来,他很想问,那你现在够坚强了吗?够坚定了吗?万一还不够,这次又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又要丢下他奔向别处?笑着笑着,笑容变得苦涩,他看着林诚素后退一步,“你的承诺,我当年已经听过一次,也看到了结果。”   “不是那样的!”林诚素惊慌地抓住他的手,“时野,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相信我,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最近局里很多事。”时野挣开他的手,转身拉开了车门。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林诚素看着他侧身坐进车内,像是丢了魂,手足无措地上前,“时野。”   时野用力关上车门,隔绝了他的靠近,余光里,林诚素停下脚步,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他抓紧方向盘,每一处骨节都渗出苍白。   眉心酸楚万分,时野狠下心一踩油门,车缓缓开进市局,他又忍不住看向后视镜里那个伫立在雨中的身影。   林诚素望着他离去,雨势渐大,身上的衣服顷刻间湿透,他的脸上布满水渍,不知是雨是泪,看着看着,时野猛地收回目光,抬手用力揉了把眼眶。   --------------------   追夫很甜,小两口乐在其中   两个人都心如明镜   人物有情绪很正常,但是在他们心里,对方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   这是一本主攻文,一切剧情节奏和视角全部围绕时野展开,林诚素的视角,他现在这么做的理由,后文在合适的地方都写得清清楚楚   人设不倒,作者很爱他们,也自认为了解他们 第110章   “小予网吧?”少年背着书包站在巷口,抬头仔细一看,发现灯牌上还有半边“里”没亮。   小野网吧。   找到了。   少年咕咚咽了口口水,抬脚走了进去。   网吧前台,头顶黄毛的打工仔正翘着脚拿手机打游戏,余光里多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男人头也不抬地发出机械音,“一个小时六块,三个小时十五块,包夜三十。”   “我找人。”少年站在柜台前看着他。   男人忙里抽空瞥了一眼,皱眉叮嘱,“五分钟啊。”   少年点点头,走几步突然又折回来,“我找远哥。”   “什么远哥?我他妈还胡歌呢——”艹,死了。男人把手机往桌上狠狠一扣,恶声恶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想找人就他妈给我动作快点儿,五分钟之内给我滚!”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拎着手里的东西跑了。   一眼望去乌糟糟的网吧里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少年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脸埋在电脑屏幕前狠命敲打键盘。   “远哥?”   无人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朝里走,绕开凌乱的桌椅,突然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墙角沙发上。   “远哥?”   少年快步过去,站在沙发前声音艰涩,“俞哥叫我来给你送——”   被叫做远哥的少年拉起盖在身上的外套,一脸烦躁地将脸埋了下去。   少年咽了口口水,话传不到,怕再被打,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送点吃的,他还让我问你,你到底还回不回学校上——”   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呼喝声,少年惊讶地回头,随即看见几个高大的身影推开门走进网吧。   “俞超?”少年瞪大眼睛。   网吧门口,一身纨绔样的少年被几个男人提溜着,满脸不情愿地站在那里,“警察叔叔,我就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躲在这儿——”   身后陡然间扬起一阵风,少年回头看向沙发,只听哐啷一声巨响,再一看,沙发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面前老旧的窗户大敞,生锈的铁条砸在墙上,哐啷啷扇得玻璃如水波般晃荡!   张岩和手里提溜着的少年猛地抬头,眼看着一个身影从窗边一跃而下,跳进了网吧后面的小巷!   俞超瞪大眼睛,“我艹,远子?!”   那个人就是刘远!   张岩眸光一厉,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站住!”   蜿蜒曲折的小巷,刘远拼了命地朝前狂奔,身后纷沓的脚步声伴着呼喝越来越近,慌乱中他跑进一条死巷,听着巷口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少年不顾一切地扒着生满青苔的墙壁往上爬去!   张岩冲进巷子,直接把人摁在了墙上!   “不是我,不是我!”刘远在他手里剧烈地挣扎!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岩死死将人摁住,低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是你,”他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拍得人没了声,“不是你你跑什么?!”   面前少年挣扎的身影猛然间凝固,刘远满头大汗地趴在墙上,一滴汗流进眼里,叫他瞬间红了眼眶。   找了两天总算把人给逮着了,张岩急匆匆回到市局,进门冷不丁看见办公室里那张黑黢黢的脸,吓得当即倒退一步。   都几天了,时野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沈清悦端着杯咖啡从一旁飘过,像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神色如常地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时野桌上。   然后弯下腰,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副队,这是您要的文件。”   张岩,“……”   朝那女人投去鄙夷的一瞥,张岩走过去,“副队,人带回来了。”   时野拿起桌上的文件飞快地扫了几眼,“哪里?”   “在审讯室,因为是未成年,已经通知他家长了,不过好像两个人现在都不在禹城。”说到这里,张岩忍不住皱眉低估,“真是的,把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家长,时野啪地一声合上文件,“走吧,去问问。”   张岩应了一声,时野起身,两个人一同离开办公室。   他一走,整个办公室的人顿时松了口气,沈清悦坐在那里,抱着咖啡杯灵魂出窍,“气压太低了,我得吸氧——”   “两个人还没和好呐?!”刘畅抓着头发,“这次怎么这么久?!”   一只手递来一只纸袋,沈清悦面无表情地接过打开,套住自己大半张脸,猛地吸了一口。   走廊里,张岩边走边观察时野的脸色,“副队,没事儿吧?”   “没事啊!”时野扭过脸朝他热情地咧开嘴。   张岩,“……”   更惊悚了。   云飞中学混混老大,推开审讯室的门见到本尊,时野将人飞快地打量了一遍,觉得这个称呼也就唬唬那群涉世不深的高中生。   “刘远,”他拉开椅子坐下,“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没躲!”被关了几个小时,这小子明显比刚才被逮住时镇定了许多,应该是趁这段时间在脑子里把故事都编排了一遍,“我就是翘课去网吧上个网而已!”   新来的这位警察看着特别吓人,他说完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总之我没犯法!”   “那看到我们跑什么啊?”张岩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刘远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我未成年啊,被你们在网吧逮住,不得被叫家长?”   “你还怕被叫家长啊?”张岩发出一声冷哼,“有六中学生说你威胁他们,能不能解释一下?”   听见六中两个字,刘远身体一僵,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躲闪,“没,没有——”   ——“求求你,不要这样——”   月光下,眼泪滚落娇美的面庞,少女蜷缩在树丛中,朝着自己苦苦哀求。   校服龄口在刚才的纠缠中被彻开,露出抵下雪白的几幅,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他直勾勾盯住那处,感到惹血刹那间永上头顶。   他听到了自己拥立屯宴的声音,然后鬼使神差般抬起一只手,激动地探了过去——   “赶紧老实点儿交代!”张岩猛地一拍桌子!   回忆骤然间从眼前褪去,变成两位警察严肃的面庞,刘远在陡然间升腾而起的懊恼中神色煎熬地闭上了眼睛,“我,我就是,我——”   他还在试图狡辩,两只脚在桌子下焦躁地扭动,“我不知道,我没有——”   少年的心理防线几乎被张岩那一巴掌拍得一干二净,时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丁筱筱,上周四晚上,你对她做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刘远眼里的恐惧刹那间无所遁形,“我,她那天,我——”   时野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轻轻甩到他面前,“这是丁筱筱身上的体液残留和你的DNA检测比对结果,你自己看。”   检测结果根本没那么快出来,时野这一下纯属在诈他,话音落下,刘远瞬间崩溃,“警察叔叔,我没强迫她!她那天,她那天看起来挺开心的,真的!”   “真的!”   闻言张岩皱了下眉,有些迟疑地看向时野。   时野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声音渐沉,“真开心假开心,到时候进一步的尸检报告会给出明确的答案。”   犹如一道惊天霹雳当头落下,刘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哭得泪痕斑驳的一张面孔瞬间变得惨白。   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嗬嗬难以出声,耳边响起那晚女生隐忍绝望的求饶,那声音渐渐扭曲成冤魂凄厉的尖叫,伴着一张幽怨的面庞朝自己伸出了索命的血掌。   少年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坠冰窖。   “丁筱筱,她,她死了?!”   哐一声,审讯室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张岩紧跟在时野身后出来,“人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时野低头看着审讯记录,“像他那种小混混也就平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我随便拿几张纸一唬就全招了,他能有那个胆子去杀人?”   他冷笑一声合上笔记,“带他去做个DNA测试,和丁筱筱尸体上发现的体液做比对,不管怎么样,这小子必须给我进去蹲两年。”   “收到!”张岩立刻点头。   “副队,刘远的父母到了!”沈清悦从走廊那头过来,冲到两人跟前又微妙地倒退一步,躲到了张岩身后。   张岩回头,偷偷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时野,“……”   我看到了。   他朝沈清悦颔首,“你去接待一下,顺便问问他们平时是怎么管教孩子的。”   “明白!”沈清悦忙不迭地跑了。   张岩看着她绝地逢生般头也不回的背影,脸上淌下了羡慕的泪水。   时野拿笔记本拍拍他的脑壳,“走了,去一趟楼下物证科。”   张岩哦了一声,无声叹了口气,跟着他朝楼梯走去。   从物证科回来,张岩走到桌边,抓起茶缸猛地灌了几口水。   气压太低了。   刘畅路过去倒水,顺便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潮,一会儿是不是又要下雨啊?”   张岩放下杯子,顿时觉得周围的气压更低了,“可能,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特意把衣服都收了。”   “好不容易晴了几天——”   “呀,完了,我衣服还晾在外面——”   时野翻看完手里这份报告,捏着烟灰缸起身,路过窗边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阴沉沉的,果然是要下雨了啊。   中午的时候,沈清悦又开始撺掇大家出去吃顿好的。   “忙了这么久,总算能松口气了,”她伸了个懒腰,然后特别自然地拧身趴到了身后那张桌上,托着下巴对坐在那里的张岩眨了眨眼睛,“这段时间天天吃食堂,今天去吃火锅?”   “火锅?”隔壁组同事路过时耳朵尖一动,探头进来,“你们碎尸案破了?”   “没呢,就想打个牙祭。”张岩笑着说。   另一个身影滑步过来,“这么好吃火锅?又是你们队长请客啊?”   办公室倏地寂静。   画面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隔壁组那俩家伙在诡异的气氛中疑惑地看向时野,脸上神情一震,眨眼脚底抹油消失不见。   好他妈可怕的一张脸。   “…………”   时野头也不抬,掏出手机直接给沈清悦转了一千块钱,“你们去吧,我还有东西没弄完。”   沈清悦心惊胆战地收了钱,“什么事啊,要不要帮忙?”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还没开口,张岩一把抓住沈清悦,一屋子人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咱们吃什么呀?”   “听说隔壁新开了家云南菜馆,去吃菌子?”   “好啊好啊!”   时野低下头继续填手里的报告。   万籁寂静,潮湿的空气中只余下枯燥的刷刷声,笔尖在纸上流淌,从快到慢,直至顿住。   时野坐在那里,余光不由自主地朝窗外窥过去。   看天空,比上午的时候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两个小时后,一群人吃饱喝足回来,还很有良心地给他带了份饭。   “见手青!”张岩献宝似地,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没听说过吧?刚才我们点了一份,巨好吃!副队你赶紧尝尝!”   这玩意当年时野在西城的时候都快吃吐了,闻言他打开袋子闻了闻,确实是记忆里那个味道,“巨好吃啊?那我尝尝。”   拆了筷子,时野慢条斯理地搅拌了两下手里的盖饭,忽然抬起头,“干什么?”   张岩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一副迫于他淫威的样子,又默默把脸转了回去。   吃完手里的饭,时野把饭盒往垃圾桶那边精准地一投,然后捏着烟灰缸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里,推开窗,咔哒一声,时野低头点了根烟。   烟雾顺着风四下飘散,飘向阴沉沉的天空,他抬头望着市局门前的高架桥,蒙昧的光影投在脸上,英俊的眉宇显得平静而又深邃。   天空灰蒙蒙的色调沉在眼底,时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等他溜达完回去,进门就看到窗边挤着一排屁股。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啊。   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挑,时野走进办公室,一只手随意翻着桌上的报纸文件,“看什么呢?”   话音落下,窗边齐刷刷转过来一排脑袋。   “副队——”沈清悦在脸上扯开一个笑,用手肘挤了挤一旁的张岩。   张岩满脸惊慌地看看她,“啊?哦,那个,要,要,要下雨了!谁,谁还把衣服晾在外面啊?”   沈清悦,“……”   工作日的下午,一队办公室悄无声息,时野翘着脚坐在桌边,低头翻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旧案卷宗。   相当气定神闲。   “你去——”   “我不敢,你去说!”   沈清悦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脚张岩的小腿。   “……”张岩哭丧着脸转过身,“副队,那个——”   时野八风不动地一挑眉,表示自己在听。   “那个什么那个!”沈清悦瞪着张岩。   张岩痛得抱住小腿趴了下去,脸上飘着两片宽面泪。   沈清悦,“……”   两个人在那里窸窸窣窣吵个没完,一个身影随之踏进门,刘畅那大嗓门激动地嗷了一声,“副队!林诚素来了,就在大门口!”   “…………”   沈清悦和张岩埋头干活,刘畅走到时野桌边催促,“外面下雨了!老大了!下得哗啦啦的!”   整个办公室针落可闻,所有人暗戳戳地竖起耳朵,伴着窗外的雨声,听见时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一个哦??   那可是林诚素,他在淋雨!!!   沈清悦和张岩着急地互相看看,然后一群人就见他们队长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一群人眼巴巴地目送他出门,时野走得挺胸抬头,出门前顺手从门边的柜子上拿走了自己的雨伞。   先是毛毛细雨,似乎眨眼间,就变成了大雨倾盆而下。   冷风刺骨,雨点裹挟着寒意拍打全身,林诚素站在市局门口,湿漉漉的睫毛簌簌抖动,望眼欲穿的身影犹如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灰蒙蒙的天地一色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升腾的水雾中浮现,来人撑着一把雨伞,缓缓走到面前,然后站在雨幕中沉默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刹那间俱是沉默,苍白的唇嗫嚅片刻,林诚素开口轻唤时野的名字。   湿透的乌黑发梢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脆弱得令人触目惊心,林诚素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任由自己瘦弱的身体被冰冷的雨水浸透,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感觉内心一寸一寸被瓦解,林诚素三个字被刻在他的骨血里,动一动,钻心剜骨。   “觉得对不起我?”   时野站在原地,伴着冷硬的话音,手里的雨伞却不着痕迹地朝他倾斜过去。   林诚素走近一步,“时野——”   “没话说就赶紧回去,我还有很多事。”时野扭头就走,身后传来焦急的脚步声,鞋底踏开水塘,林诚素冲过去将人一把拉住,抱住,死都不肯松手的架势。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时野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路过的行人踩着水塘过去,好奇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野侧脸紧绷,偏头看着伞沿下滂沱的雨幕,喉结不住滚动。   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林诚素冰冷的气息拂过脸颊,“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不还手。”   隔着整整两层外套,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依旧冰冷刺骨,余光里,那双总是柔软的嘴唇冻得发青,攥着雨伞的手猛地收紧,时野一把将人抓住,冷着脸往车子的方向拖了过去。   感应到钥匙车门自动打开,时野将人塞进副驾用力把门甩上,然后绕到另一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伸手一滑,暖气直接被他开到了最大。   温热的风迎面扑来,林诚素发着抖,坐在副驾上目不转睛地看他。   密闭车厢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急躁的雨点拍打在车顶,乱如他们此刻的心跳。   牙关不受控制地发颤,林诚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时野——”   话还没说完,驾驶座上的人突然侧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厚重羊绒材质已经浸透了雨水,一攥都往外渗水,雨水冷得刺骨,林诚素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地等他挥拳过来,谁知肩上一松,时野将他身上这件已经湿透的外套脱了下来。   “又跟我卖惨。”时野简直咬牙切齿,动作粗暴不已,“林诚素,三年不见,你那点坏心眼子还是只会用在我身上!”   现在没什么比时野更重要,林诚素早就豁出去了,二话不说一头扑进他怀里,“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时野冷笑一声,垂眸看着他,料事如神,“你今天出门是不是还查了天气预报?”   林诚素眼巴巴地看着他,身体心虚地晃了晃。   伸手把这家伙推开,时野坐回去磨了会儿牙,磨着磨着,又自嘲地点了点头,“行,你有本事。”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时野一脸暴躁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扬手扒下卫衣往副驾那边一丢,“说,”一手抓着方向盘,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副驾,“还想了什么招?”   落在腿上的卫衣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还有最熟悉的气息,林诚素低下头,将衣服用力攥进掌心。   三年前那件黑色背心,三年后手中这件卫衣,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几乎都是这个男人给予的。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林诚素抬眸看向时野,“我今天出门有点着急,没带家里钥匙。”   “……”时野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诚素,你家用的是指纹锁。”他彻底服了,“指纹锁坏了,还有密码,而且保安都认识你。”   闻言林诚素一把搂紧他的卫衣,一脸听不懂的样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自己擦!”时野现在真是忍不住就想吼他,正准备发动车子,发现这人还没系安全带,又松开手侧身过去。   错身而过,那双柔软的眼眸透过湿透的发丝凝视自己,眷恋的目光缠啊绕地,肆无忌惮地轻抚他每一寸肌肤。   扣好安全带,时野绷着脸坐回去,一脚踩下了油门!   大雨倾盆而下,市局大楼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轿车冲上市局门前空旷的车道,朝着时野家的方向绝尘而去。   --------------------   终于写到文案了哇~ 第111章   “阿嚏!”   电梯门打开,时野单手揣兜,身上只穿了件体恤,反手勾着搭在肩上的卫衣和外套,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来。   淋成落汤鸡的林诚素抱着手臂瑟瑟发抖,看着他火冒三丈的背影,轻轻吸了吸鼻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走到家门口,时野冷不丁回头,又把人吓了一跳。   “我家钥匙你总带了吧?”   林诚素冻得鼻头通红,灯光下两只眼睛湿漉漉的,闻言手往口袋里一摸,从里面掏出他家的钥匙。   时野看过去,那只手立马警惕地把钥匙一收,紧紧攥在胸口。   “……”   “你对我倒是防范意识很强啊!”时野黑着脸转过身,掏出自己的钥匙打开门,进去前一把揪住林诚素将人塞进门里。   “去洗澡。”   丢下这句话,时野转身走进厨房,一脚踢上了门。   微风拂过窗帘,窗外百家烟火升腾,林诚素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客厅,听着厨房里乒铃乓啷像在拆房子的动静,半晌,微微抿了抿唇。   他慢慢转身,朝浴室走去。   等他洗完澡出来,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热气腾腾的饭菜味。   时野做饭的风格同三年前如出一辙,可能是从小在福利院缺衣少食的缘故,他做饭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怎么好吃,但绝对量大管饱。   这一整天林诚素淋雨又吹风,洗完热水澡,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看到桌上那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不锈钢大盆,只觉得一股熟悉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走到厨房门口,时野正站在灶台前颠勺,高大的背影在升腾的烟火气中井井有条地忙碌。   时野炒完手头上的菜,端着锅转身,视线冷不丁地撞进一片莹润的瓷白里,手里的锅一歪,差点掉到地上。   “林诚素你洗澡连衣服都不拿?!”   林诚素被他这声咆哮砸得整个人一懵,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自己。   时野已经如临大敌地端着锅往后面退,就看他低头呆了几秒,随即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出去。”时野举起锅铲在空中划拉了几下。   林诚素目光纯净地看着他,任由发梢的水珠不断低落在胸前,勾出胸膛一道道湿润淋漓的线条,“我找药,我好像有点感冒了。”   “感冒了还穿成这样?先去换衣服!”时野眼睛一瞪,阻止他靠近的脚步,“我给你拿!”   林诚素哦了一声,听话地转过身,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   厨房里,时野把手里的锅和铲子一丢,用力拉开头顶的柜子,哗啦一声从里面掏出了药箱。   “成天就知道对我耍心眼子——”翻找的动作一顿,时野突然丢下药盒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晚了,林诚素换好衣服从他房间出来,过于宽大的卫衣此刻罩在他单薄的身上,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膛,裤子——   时野闭上眼睛,好像看见那双又白又长的小腿朝这边晃过来。   “谁让你穿我的衣服?”   他说完睁开眼睛,却发现林诚素正盯着自己还有身后那扇客卧紧闭的房门,湿软的眼眸中翻涌着欲语还休的悲伤。   那里面被锁住的,是他们的过去和回忆,而门前那片静默而又狭窄的方寸之地,深刻着时野被困在原地寂寞等待了三年的身影。   视线落向站在门前的身影,林诚素隐忍悔恨的眉眼间一片酸涩,两人皆是沉默。   片刻后时野同他错开视线,转身回去厨房。   “过来吃饭。”   三个满满当当的不锈钢大盆,少油寡盐,一大一小两碗饭。   林诚素端着碗坐在那里细嚼慢咽,隔着一张餐桌,时野把脸埋在脸盆大的碗里,手里的筷子舞得飞起。   这几天他沉浸在恢复记忆的混乱和冲击中,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时野,踌躇片刻,林诚素抬眸,“你——”   时野嘴里塞满吃的,挑了下眉表示在听。   “你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挺好,早就没事了。”时野放下碗,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林诚素捏着筷子,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可以帮你上药。”   时野咕咚一声,硬是把嘴里那口滚烫的鸡蛋汤给咽了下去。   “不用。”舌根烫得发麻,他木着脸放下筷子,默默端起一旁的凉水喝了一口。   林诚素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挨过一顿寂静的晚餐,等快吃完了,时野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不动声色地问,“还有什么要说的?”   闻言林诚素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野眸色渐深,凝视着这人的眉眼想要从他的反应里捕捉些什么。   林诚素捧着碗眨眨眼睛,“什么?”   时野哼笑一声,低头继续扒拉饭。   行,不说是吧。   时野用力嚼着嘴里的饭菜,嚼得牙根咯吱作响,那就磨,总有一天磨到你开口。   想到这里,时野气定神闲地把筷子一放,反正他们当刑警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这个真相他要定了,而且管你当年是什么原因要走,现在回来了就别想再跑。   两人又各自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林诚素低头吃饭,时野看了眼他额角的创口贴,“你那伤——”   林诚素捧着碗刷地抬起头,“疼的。”   “……”   时野绷着脸哦了一声,手指点点桌上的药,叮嘱他,“一会儿记得吃。”   晚上时野洗完澡,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穿得严丝合缝地从浴室出来。   林诚素抱着靠枕端坐在沙发上,目送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走进卧室,片刻后抱着一条被子出来。   时野走到沙发前,抻开手里的被子一抖,一甩,撒手。   沙发上鼓起的那个小包一动不动,几秒后从里面探出一只手,素白的指尖揪住被单轻轻往下一扯,露出一双柔软的眼眸。   空气中飘动着一股熟悉的暖香,时野垂眸看着林诚素,鼻尖不动声色地轻嗅。   这人不仅偷穿他的衣服,还偷用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晚安。”时野转身就走。   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衣服下摆,林诚素飞快地钻出被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蹭过去,手臂一圈将人抱住,“冷。”   时野低头露出一个贴心的微笑,“那我再帮你拿条被子过来?”   “是窗户,会漏风。”林诚素眼巴巴地解释。   闻言时野看向他头顶的窗户,林诚素一脸乖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随即看到时野伸出一条大长腿,勾住沙发底下猛地一用力,将沙发连同他整个人一起往客厅的方向平移了一米。   林诚素,“……”   卧室门毫不留情地关上,林诚素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指尖摩挲着身下的毛毯,轻轻叹了口气。   卧室里,时野抱着手臂端坐在床边,眼睛斜瞄着房门。   外面静默无声。   这就没动静了?   ……省得烦我睡觉。床板咯吱摇晃,他掀起被子,扑通一声躺下去,一脸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万籁寂静,月色清幽,卧室里,辗转反侧到半夜的时野瞪着天花板,脑子里老是想着客厅那扇破窗。   那窗确实漏风,现在又是冬天,冷风一吹往骨头缝里漏,连他都被冻醒过好几次。   想着林诚素晚上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时野啧了一声,从床上默默坐起身,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确认外面没任何动静,于是把被子一掀。   房门悄无声息地从里面被人打开,时野鬼鬼祟祟地探头,和躺在沙发上的林诚素来了个四目相对。   “…………”   林诚素手里捧着本不知哪里的小册子,正在上面认真地写写画画,表情有些惊讶,“你还没睡?”   时野清了清嗓子,直起身一脸严肃地往厨房走,“口渴,倒杯水喝。”   林诚素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路过时时野忍不住有些好奇,用余光瞄了眼他手里的小册子。   什么东西,大半夜的还看个不停?   看一眼,他脚步迟疑地一顿,再看一眼,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估计是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小册子,林诚素笑了笑,认真介绍道,“我新买的。”   时野看着那本定价两块五的《追男宝典》陷入了沉默。   这玩意是他妈真实存在的吗?   时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林诚素,最后一脸匪夷所思地走进了厨房。   身后很快传来动静,林诚素小心翼翼收好那本《追男宝典》,从沙发上爬起来,跟着他进了厨房。   “喝水吗?”时野端着水壶头也不回地问。   肩上一沉,林诚素的下巴尖轻轻戳在上面,“睡不着。”时野动了动肩膀,他从后面将人抱住,“真的冷。”   两只手渐渐收拢,时野垂眸看了一眼胸口,听见林诚素的声音里刹那间都是心疼。   “一个人,为什么老是睡沙发?”   林诚素将脸埋进时野颈窝。   三年,好好的新沙发都被他躺得变了型,林诚素眼眶发烫,轻轻蹭着他的脖子,“在那地方躺着,风都往脖子里灌。”   时野看着放下手里的水壶,凝固的身影一动不动。   因为那是他们曾经亲密无间过的地方,那是他们曾经缠绵相拥汗水交融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林诚素曾用最贴近他灵魂的声音,亲口说出过我爱你三个字。   被橙香熏染过的体温却在那一夜后消失不见,林诚素心如刀绞,像在弥补,在此刻冰冷的夜里将时野用尽全力抱住。   滚烫的体温环绕在周身,时野偏头看向身后,眉心轻轻一蹙,声音有些沙哑,“林诚素,你是不是发烧了?”   林诚素有些头晕地闭上眼睛,眼眶比身体还滚烫,“真的对不起,时野——”   身后的人随之悄然滑落,时野转身一把将人捞进怀中。   林诚素浑身滚烫,意识不清地窝在他怀里,眉心拧成一团,还在喃喃自语,“对不起——”   时野抱着人走进卧室,轻轻放到床上。   疲惫不堪的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眨眼被时野的气息包裹,林诚素在病痛中扬了扬嘴角。   时野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侧身躺下去,将人连同被子一起,小心翼翼抱进了怀中。   .   清晨,林诚素被外面客厅里的闹钟吵醒,响了几秒,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喉咙痛得像是有刀在割,他在床上疲惫地翻了个身,随即听见闹钟被人掐断。   身后的门悄然打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林诚素闭着眼睛,开口时声音无比沙哑,“不想去上班。”   时野站在床边,看着这人难掩病态的侧影,弯下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一定要去公司?”   林诚素郁闷地嗯了一声,从床上慢慢坐起身。   时野的手悬在半空,粗糙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脸颊,拂过细白的颈部,最后插入发丝将他发沉的脑袋轻轻托住。   林诚素就势靠进他怀里,抬起手臂有气无力地将人抱住,“关于新品发布会,很重要的事。”   睁开眼,发现时野手里端着杯水,于是他偏头,朝着杯口张开苍白的嘴唇。   时野小心翼翼凑过去,喂了他几口温水,“我打电话让你朋友来接?”   温热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林诚素熨帖地吁了口气,听见朋友两个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时野摁着他的额头轻轻向后一推,林诚素倒回到床上,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出去又进来,冷着脸把手机往他脑袋边一丢。   林诚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抓过手机点亮屏幕,凑到跟前,随即看见一列长长的季礼绅。   “……”   “他——”林诚素挣扎着爬起来。   “快点回人家电话,不然该着急了。”时野笑了一下。   林诚素被他笑得头皮一麻,“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时野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怕什么一大早给他狂发十几条消息的“普通朋友”?   他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手一抬,把人又给推了回去,“我去给你买药。”他转身朝外面走,“早饭想吃什么?”   林诚素看着他的背影,生了病的嗓子简直撕心裂肺,“真的是普通朋友!!!”   时野关门前命令,“再睡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去公司。”   林诚素一听立马倒回去,拉上被子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第112章   车子滑停在林诚素公司楼下。   身边的人靠着椅背一动不动,时野看了眼大门的方向,“你朋友到了。”   “……”林诚素咳嗽两声,刚刚在家吃了药,此刻脸颊上顶着两坨病态的红,“头好晕。”   “晕啊?”时野双手撑着方向盘,一本正经地扭头看他,“我给你抱上去?”   林诚素刷地睁开眼睛,朝他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你也不怕被你公司那群员工看见,时野哼笑一声,解开安全带,绷着脸侧身过去。   林诚素确实病得不轻,连撩人的眸光都软绵绵的,他将人看着,看着他动手按下安全扣,英俊的面庞一寸寸靠进。   将安全带收进车身,时野看向他,轻声细语地,把他那些气死人的话通通还给他,“这点距离,希望林总这次坚强一点,能够坚持到楼上办公室。”   四目相对,咫尺之遥,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抬起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时野被这突袭弄得一愣,林诚素打开车门,冷风灌进车厢,吹得鼻尖通红,扬起的发稍后眸光柔软湿润,他看着时野微微一笑,“好。”   说完他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时野怔愣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林诚素清晰的下颌线紧绷,难掩病容的侧脸高高扬起,绕过车头,瘦弱的肩膀撑起略显宽大的西服,一路步伐生风地走进了公司大门。   目送林诚素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车厢里,时野喉结微动,攥紧方向盘低下了头。   靠。   真他妈不知道这是在惩罚林诚素还是惩罚他自己。   季礼绅站在公司楼下,轿车从眼前呼啸而过,坐在里面的男人目不斜视地将车开出去。   垂在身侧的手收拢又松开,来回几次,他有些失神地转身走向林诚素,和他一起立在电梯前沉默。   林诚素病得头晕眼花,走进电梯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季礼绅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摸到他滚烫的手背,顿时眉心紧蹙,“你生病了?”   刚才车里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主动献上的吻,还有林诚素柔软含情的眼眸,季礼绅隐忍着胸口怒火,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指,“我送你回家。”   林诚素推开他,“不用。”   季礼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诚素,其实我——”   “Abbott!”   林诚素厉声开口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电梯开始运行,林诚素在寂静中喘息着靠在墙上,面对季礼绅不解和隐忍的目光,缓缓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他。”   闻言季礼绅一愣,“你——”   林诚素闭上眼睛,在病痛和回忆的折磨中,声音逐渐颤抖,“是,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眼前的画面陡然间回到两年前,季礼绅注视着林诚素,他憔悴的面容逐渐被一团朦胧的光晕包裹,电梯墙化成一片晃眼的白,印出他单薄孤寂的身影。   英国伦敦一区,泰晤士河办公楼林立的南岸。   温和阳光透过密合的纱帘铺满室内,布置单调枯燥的心理诊疗室,一身西装革履的林诚素端坐在沙发上,望着透光的纱帘,英俊的侧脸难掩孤寂落寞。   “今天感觉如何?”他在对面坐下,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到他面前,看着眼前这张憔悴的面容,不自觉将声音放轻,透出连他自己都暂时未察觉的心疼,“又头痛了?”   闻言林诚素的视线缓缓落在身上,目光却仿佛在看着虚无,林诚素神情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道,“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他问。   林诚素闭上眼睛,眉心轻轻一蹙,虚弱的苍白随之一寸寸漫上脸颊,“我看不清楚。”   “但是我记得在那个梦里,”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攥拳,他的眼眶逐渐湿润,“我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   虚弱的喘息声飘荡在空气中。   耳边的挂钟滴答作响,林诚素眼眸紧闭,躺在诊疗床上面露痛苦,“我看到一团光——”   “什么样的光?”   “很亮,”他的语气迟疑,“很模糊,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我好像,好像看到一个人——”   “能看清他的样子吗?”   眼球在眼皮下剧烈转动,像在急切地找寻什么,额角眨眼间沁出一层薄汗,忽的,身体仿佛受到强烈的刺激,催眠中的林诚素整个人变得极度狂躁,开始在诊疗床上剧烈地挣扎起来!   无形的桎梏将眼前这具身体紧紧束缚,四肢犹如痉挛般蜷缩,似逃离,似抗争,一只手攥住摇晃的吊坠,季礼绅惊讶地起身,看着这从未有过的情形,冲过去将林诚素抱住,试图将他唤醒,“诚素!”   林诚素深陷在梦魇,“求求你们,让他走——”   “诚素!”   林诚素双目紧闭,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汹涌的泪光从眼角滚落,发出一声追悔莫及撕心裂肺的痛呼,将他震在原地,“不要走!”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单薄的胸腔在绝望中发出濒死般的嘶鸣,“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季礼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扭头大声朝外面寻求帮助,“Mary!进来帮忙!”   诊疗室的门被几个身影匆忙撞开,混乱中程玉和邢露跟在他的助理身后冲进门,就在这时,林诚素猛地翻身趴到床边,在一阵剧烈的呕吐后陷入了严重的休克。   “诚素!”   “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叫救护车!”   …   ……   充斥着混乱的回忆在眼前渐渐褪去,季礼绅看着林诚素,声音变得艰涩。   “你找到他了。”   电梯门打开,林诚素挺直肩背,清晰的下颌线坚韧地绷起,“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伤心了。”   .   禹城六中。   下午五点三十分,寂静的校园中响起下课铃声。   时野坐在车内,扭头看着校门的方向。   五点四十分,学生陆陆续续从校门口出来,高三晚自习前,为了节省时间,学生家长会将饭菜送到校门口,大约五点四十五分,时野看到徐玲的身影出现在人潮中,穿过马路来到一辆白色小车跟前。   车上立马下来一个身影,女人穿着驼色大衣外套,一脸关切地将徐玲搂住。   那应该是徐玲的母亲。   时野眯了眯眼睛,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将身体坐直了些。   女人絮絮叨叨说着话,带着女儿绕到另一边,殷切地拉开车门。   大概是上了一天的课,徐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面对母亲的啰嗦,神情间流露出一丝厌倦。   我知道了。时野能读懂简单的唇语,他看到徐玲这么说道,然后弯下腰钻进了车里。   补习班,周末辅导,周考——   短短十几秒,女人的话题全部围绕着这些枯燥乏味的词汇,直到重新回到车上,关上的车门才切断了他眼中母女俩的交流。   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时野推开车门,绕到校门对面一家小吃店门前,找老板买了两笼包子。   等包子的间隙,他双手揣兜姿态悠闲地站在路边,一边望着校门的方向,一边用余光继续盯着车内那对母女。   保送。他看到女人嘴中提到了这个词。   徐玲正在吃饭,闻言一直毫无波澜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情绪,隔着车窗,还有这么远的距离,时野依然能感受到这个女生的厌烦与抗拒。   不知道。她用充满不耐烦的三个字,简单地打发了自己啰里巴嗦的母亲。   看来这家人对她学习的态度很紧绷啊。   时野琢磨着,这时包子好了,他伸手接过,朝老板道了声谢,回头看见车内,女人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徐玲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从神情和姿态判断,那无疑是一句疑问句,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对方的口型,只能看到徐玲捏着筷子的手不断收紧,这次什么都没说,少女看着面前的饭盒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靠在椅背上思考片刻,然后扭头催促徐玲快点吃。   吃完赶紧去上晚自习。   看到这里,时野拎着自己那两笼包子,慢悠悠地朝车子的方向晃过去。   忽的,车里的徐玲抬起头,视线无比精准地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这么机敏?   时野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神色和蔼地朝她挥了挥手。   “警察叔叔!”   徐玲推开车门走了过来。   “徐玲?”她母亲一愣,紧跟着追了出来。   警察,叔叔?   已经不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时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心情微妙地看着徐玲走到跟前,“怎么了?”   “你们,”徐玲一脸焦急,“你们抓到那个人了吗?”   她的身后,女人听到丁筱筱的名字脸色骤变,随即一个箭步冲过来,有些警惕地将女儿和时野拉开距离。   “你是谁?”她上下将时野打量了一遍。   “我是警察,我和您女儿之前在学校里见过。”时野笑着解释。   “哦,”听到是警察,女人顿时松了口气,转而眸色一紧,向他打听道,“那个失踪的小姑娘找到了?”   “暂时还在调查当中,”时野看向徐玲,“没事,我就是来这附近转转。”   “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个男的!”徐玲攥紧拳头,大声说道。   徐玲母亲被女儿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紧张地搂住她,“什么男的?”   “马上要高考了,别想太多,好好专心复习。”时野笑着安慰道。   女人狐疑地看了眼女儿,抬头朝时野尴尬地笑了笑,“那我们先走了啊,警察同志,一会儿孩子还要上晚自习呢。”   时野点点头,后退一步,向两人挥手告别。   等徐玲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上了车,时野回到车上,刚系好安全带就接到了张岩的电话。   “副队,林法医问你回不回来?”他在电话里问,“我和沈清悦已经在法医部了。”   “马上回来。”时野正准备发动车子,鬼使神差地,将视线再次撇向校园的方向。   视线倏然凝固住,他的眉心随之一拧。   又是她。   四楼露天旋转楼梯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拐角,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望着校门外的方向。   女生乌黑的发丝遮挡住大半张脸,身后六中学生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   隔着遥远的距离,时野和那个女生无声对视着。   “那我们等你啊,你快点儿!”张岩在电话里催促。   时野回过神,扭头看向前方,等了几秒后再看过去,女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异样,在张岩的催促声中,他皱着眉挂断电话,将车开上了拥挤的马路。   车身和白色轿车内的徐玲母女擦身而过,徐玲坐在副驾捧着饭盒,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直到远去。   --------------------   主线它其实一直都在,猥琐发育中呢 第113章   “新发现,”法医解剖室,林法医指着尸检报告上红色的标注,“尸体颅骨靠近小脑的这个位置有一处钝击伤,为重物撞击所造成,死者脑部受损后失去行动能力,再结合肺部积水的情况来看,”说到这里,林法医摊开手掌,“是失足溺水还是他杀,接下去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经过鉴证科多日的搜查,面前停尸台上丁筱筱的大部分遗体已经被拼凑出来,颅骨在距离尸体发现现场一百米左右的下水道中被人发现,表面多处明显重物钝击伤,形容惨不忍睹。   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前途又一片大好,此刻却躺在了冷冰冰的停尸台上,沈清悦神色凄凄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不是那个刘远,还会是谁呢?”   一旁时野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突然开口,“尸体上找到的这种亚麻纤维,是干什么用的?”   林法医走过去,“这种亚麻纤维一般都是用来做冬天的大衣,是很常见的材质。”   “什么样的大衣?”时野抬起头,眉心轻蹙,林法医一边摘手套一边解释,“就是那种呢子大衣,我们从尸块上找到不少,看颜色应该有黑色,白色和米色好几种。”   “六中的冬季校服是黑黄相间的冲锋衣,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沾到的,”沈清悦回忆道,“那天那个班主任姜萌,她身上不就穿了一件红色大衣?”   “黑色,”时野抱着手臂,手指有节奏地敲打,“黑色呢子大衣,一般是什么人会穿的衣服?”   沈清悦和林法医互相看看,“黑色呢子大衣,男女老少都会穿吧?”   沈清悦想了想,低头看尸检报告,确实,在丁筱筱的尸体以及抛尸点周围的泥土里,他们发现了大量的黑色亚麻纤维,比例高得有点超乎寻常。   时野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碎尸可是一项体力活啊。”   沈清悦恍然,“你是想说,凶手很可能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时野沉吟片刻,开始做案情还原,“那天丁筱筱在遭到刘远的侵犯后,一个人走在街上,到了很晚都不敢回家,嫌犯就在那时将她掳走,找到地点杀害后再对其进行碎尸随后抛尸,行动如此缜密,甚至特意避开了学校附近的监控探头,我猜那人肯定已经观察了她很久。”   “所以这不是一起激情犯罪,是有预谋的犯罪。”   “那他杀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沈清悦疑惑,“一个长相清秀的女高中生,嫌犯也没有对丁筱筱进行性侵犯——”她眼睛一亮,“要不要查一下丁筱筱父母的社会关系?”   “也不一定是父母,”时野沉沉吐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已经具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网了。”   话音落下,沈清悦和林法医齐齐愣住。   一个年仅十七岁品学兼优的在读女高中生,有什么人会对她恨到要痛下杀手,甚至连个全尸都不留?   时野看着面前停尸台上惨不忍睹的遗体。   片刻后,他冷冷开口,“去把那个徐玲的父母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闻言沈清悦惊愕地瞪大双眼,“什么?”   “徐玲?”办公室里,被刘远父母搞得焦头烂额的张岩茫然抬头,“谁啊?”   要说儿子不学无术,父母果然也算半个奇葩,今天下午两个人又来警局闹了一通,连带着一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媒体记者,扬言要曝光他们滥用职权对未成年动用私刑。   “我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没碰过他!!”回来后张岩在办公室里义愤填膺地嘶吼。   “徐玲,六中高三一班的,和丁筱筱同一届。”沈清悦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人物关系。   张岩总算想起来,“哦,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时野把两条腿翘在桌上,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翻了个圈,“我一直觉得那天我去六中门口,她的表现看起来有点过于刻意了。”   当时沈清悦和张岩也不在场,无法发表评论,两人看着时野摁亮手机屏幕,低头看了一眼,“她好像一直在有意地将我们的视线转移到那个刘远身上。”   空白一片。   在忙?   他绷着脸把手机丢回到桌上,吓了对面两人一跳。   沈清悦看了眼他无辜的手机,“一个高中生,遇到这种事,反应有些大不是很正常吗?”   时野摇头沉思,“我们之前忽视了一点。”   沈清悦追问,“什么?”   “张倩和丁筱筱是同桌,分班后两个人时常一同出入校门,会遇到那个刘远很正常,而徐玲和丁筱筱都不在一个班里,那天我们问张倩,丁筱筱平时和谁关系比较亲近,也没有听她提起过徐玲的名字,那个刘远为什么要特意去威胁一个同丁筱筱毫不相关的人?”   至于刘远究竟有没有威胁过她,现在全凭徐玲的一面之词,但有一点沈清悦很清楚,“她肯定一直在暗中观察丁筱筱。”   时野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徐玲和丁筱筱真的有那么熟吗?这么着急要为她伸张正义?”   “可她不是说过,丁筱筱是公认的年级第一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清悦的话音戛然而止。   刺骨的寒意瞬间爬满全身,她看着时野,一点一点瞪大双眼,“她们两个都在今年清北大学预录取面试名单上。”   时野朝她两手一摊。   想到徐玲之前的表现,沈清悦抬手捂住嘴,满眼惊恐地看着他和张岩。   “我的天啊。”   晚上九点,徐玲的父母被张岩请到了警局。   “你们警察到底想干什么?”   审讯室里,徐玲的母亲一脸激动地看着面前两位警察。   “我们玲玲马上就要高考了,只是调查的话有必要搞成现在这样吗?就不能等孩子上学的时候?知不知道你们一堆警察突然跑来家里,很影响孩子学习的情绪的?”   沈清悦看了眼门的方向,心想你这样大呼小叫才叫影响孩子情绪吧?   “李女士,我请问你,上周四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之间,请问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徐玲母亲一怔。   她茫然看着面前两位神情严肃的警察,半晌,面带惊疑地颤声开口,“你们什么意思?”   白炽灯灯光铺满悠长走廊,如清冷月色笼罩在少女身上。   审讯室外的走廊,徐玲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习题册,正捏着只笔专注答题。   张岩坐在一旁,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父母此时此刻正在审讯室里接受盘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还能气定神闲地做着功课?   而且如果时野的推测都是真的……想到这里,张岩的后背不禁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走廊另一边,另一间审讯室内,时野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视线扫过在他身上那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   “徐辰勇。”他开口。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脸淡定地点点头,于是他继续问,“请问你上周四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之间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上周四——”徐辰勇垂下眼睛,似在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可能在家看电视?”   “记不清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时野拿出几张监控照片,“请问那个时间段,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云飞中学学生宿舍附近?你女儿好像不是他们那里的学生吧?”   刘远招供后,他们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查到了那晚丁筱筱受到侵害后,在距离学校四、五公里外徘徊的一段监控录像。   那晚刘远将丁筱筱带到云飞中学旁边某个老旧小区,并在那里一处隐蔽的花园内对她实施了侵犯,无助的丁筱筱曾经拖着受伤的身体,在那附近徘徊了将近两个小时。   从在家门口见到警察一直到被带到审讯室,这个徐辰勇的情绪都十分稳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监控照片,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晚上九点十分,丁筱筱从这条路上经过,监控拍到了她的身影,二十七分钟后,你开着车往反方向过去,监控清楚地拍到了你的脸和车牌,”时野屈指点点照片上徐辰勇的正脸,“请问你去那附近做什么?”   “刚好路过吧,不记得了。”男人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低声说。   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响。   “副队。”张岩走进来,看了眼徐辰勇,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痕检那边刚刚发来的。”   时野接过来,打开后迅速扫了几眼。   他们在徐辰勇车子的后备箱里发现了一部分皮屑以及毛发残留。   “DNA检测结果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张岩凑过去轻声说。   时野合上文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你跟踪了她那么久,明知道她多次遭到他人侵犯——”   张岩默默攥紧拳头,听见时野沉声道,“徐辰勇,你也有一个女儿。”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面对两位警察的凝视,徐辰勇这位父亲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这一家都基因变态吗?”深夜十一点,已经累到灵魂出窍的沈清悦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供词,发出一句发自肺腑的愤慨。   “那个母亲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的知不知情了。”刘畅填着手里的报告,说着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会不知情吗?   张岩一想到刚才徐玲那个样子忍不住发了个抖。   说实话,当警察这么多年,遇到多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   “小姑娘真的太可怜了。”想起监控里看到的画面,沈清悦难过地叹了口气,“她当时一个人该多无助啊!”   “就为了一个保送名额去杀人,这家人真的是丧心病狂。”   “都是有孩子的人,我不理解那个徐辰勇怎么能下得去手。”   “现在社会上各种压力都大,以后这种离奇的事儿啊,估计只会越来越多。”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唏嘘。   “副队?”张岩滑着椅子去找时野,“你说这个案子,咱们要不要再——”他暗示地眨眨眼睛。   时野盯着手里的报告,“她父亲都能为了她去杀人,你觉得他会说实话把自己女儿供出去吗?”   “可是那种人放到社会上,我总觉得——”张岩欲言又止。   “申请心理医生介入吧,”时野转着手里的笔,“家庭环境很重要,她父母给的压力应该是主要原因。”   眼前浮现那天下午在校门口看到的画面,时野回忆着少女面对母亲时疲惫而又厌倦的眉眼,那个徐玲并不笨,却一直在有意吸引着他们的目光,表面上她确实将矛头通通都指向那个刘远,但背后真正的动机可能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张岩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好,我明天就去申请。“嗯?”他抬起头,“你走了?”   时野收起复杂的心绪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有事打我电话。”   十分钟后,时野开着车离开市局,等红灯的间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天没动静,这就是认错的态度?他冷哼一声,打开聊天软件,手指用力戳着屏幕。   【身体怎么样了?】   回得倒是挺快,一个红绿灯还没过去,时野已经收到了回复。   【忙完了?】   【我在开会】   哦,原来还在开会。   时野挑了下眉,慢悠悠地打字,【吃饭了吗?】   【没有】   【想吃海鲜】   时野愣了愣,看着林诚素说的海鲜。   ……他指的是警校隔壁那家小餐馆?   ——人声鼎沸的小马路上,烟火气在挥动的锅铲间升腾,小餐馆灯牌五光十色的光影映照在林诚素略显局促的脸上。   他微笑看着,觉得这一幕无论人和景都那样好看,伸手把剥好的虾子递过去,看他咬一口,两只眼睛随之一亮,开心地弯成月牙——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迟疑,手机随即又响了一下,【不过会不会有点远?】   时野沉浸在回忆中,扫了眼手机,看向窗外时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果然是那家。   还算有点良心,记得那家餐馆。   他绷着脸敲打屏幕,【在办公室等我】   把手机丢到副驾上,时野一踩油门,将车拐上了去往郊区的高架。 第114章   十六层电梯门打开,时野拎着一堆海鲜外卖走进总裁办,路上顺道还去阿福烧烤买了点烤串。   将近午夜,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时野穿过办公区来到林诚素办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伸手推开门,办公桌后,林诚素挺拔的身影印在禹城斑斓的夜色中。   西装革履,束腰马甲勒出纤细腰线,挺括的肩膀向两侧笔直撑开,林诚素正低头翻阅文件,专注的眼眸藏在几缕随意垂落的发丝后面。   跟孔雀开屏似的。   时野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抬脚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林诚素抬头看过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时野走到沙发旁边,把外卖往桌上一放,“过来吃饭。”   身后立刻传来动静,林诚素收拾好文件起身,时野拆着外卖盒,回头一看,发现他一只手撑在桌角,站在那里仿佛雕塑一动不动。   眉心一拧,时野放下东西快步过去。   果然,瞳孔没有焦距,一看就是低血糖的症状。   “今天一直没吃东西?”时野将人搂进怀里。   那把不盈一握的细腰轻轻撞过来,微妙的触感瞬间将林诚素唤醒,视线慢慢恢复焦距,他无声吁了口气,抬起两条手臂顺势往时野脖子上缠了过去,“今天一直在开会,没空吃饭。”   时野哼了一声,弯下腰勾住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叮铃。   时野耳朵尖一动,余光瞥着他细白的脚踝,两颗小金珠轻轻晃动。   想起那天一大早在公司门口看见的身影,季礼绅?时野脸色略沉,“你今天就这幅样子在公司里走来走去?”   我什么样子?   林诚素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随即会意。   笑容越发乖巧,还带点狡黠,林诚素蜷缩在他怀里,“我是老板,都是他们来找我。”   你还知道你是老板,办公室里扒着人搂搂抱抱。时野抱着他到沙发那里坐下,大腿往前轻轻一顶,“下去。”   林总在他腿上坐得稳稳当当,扭头看向桌上一堆外卖,眼睛顿时一亮,“还有烧烤。”   特意加了双倍辣,烤得焦香的羊肉串一拿出来,空气里顿时都是辣子的香味。   林诚素就着时野的手咬了一口,用舌尖舔走唇角的辣椒末,“味道还是没变。”   时野自己咬了一口,被辣得皱了下眉,“人家不告而别回来还是那个味道,这里有人不告而别,回来动不动能把人气死。”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林诚素捧住他的脸,“以后你说一就是一,你让我往东,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方向。”   这小嘴简直甜得淌蜜,脸颊上的指尖冰凉,时野扫了一眼他红润的嘴唇,抬手攥住他冰凉的指尖。   “你是该对不起,”时野看着他,“林诚素,你的承诺就不能信,早上让你吃药,你口口声声说记住了,这就是你记住的样子?”   “那你给我发消息,”林诚素立马得寸进尺,无赖一样往他身上一靠,“我今天一天都在等你的消息。”   “你还委屈上了?!”时野气得瞪他,“现在到底是你在道歉还是我在道歉?!”   “我是病人,你也稍微关心一下。”林诚素窝在他怀里,拿毛茸茸的头顶蹭他。   冤孽。   上辈子欠了他的!   时野深吸一口气,手掌贴着勾曲的后背慢慢往下,在这人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林诚素敏感地叫了一声,时野拿起筷子往他嘴里塞了口海鲜。   深夜,时野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过寂静无人的总裁办。   鞋底摩擦地毯,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时野下巴一扬,“林诚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老板?”   林诚素居高临下欣赏他英俊的眉眼,整个人骑跨在他身上,外套被他攥在手里,吊在时野身后来回晃动,“吃太多,走不动了。”   时野走到电梯前,唇角微微勾起,抱着他有些恶趣味地颠了颠,“我提醒你,电梯里有监控,到时候被保安看到。”   “看到就看到。”林诚素赖在他身上,“多看看就习惯了。”   这时电梯门打开,时野一个箭步进去,林诚素吓得大叫一声,被他直接摁在了对面的墙上。   “你要吓死我?”林诚素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两只手牢牢抱着他的脖子。   身后电梯门哐啷一声关上,时野慢条斯理地曲起一条腿,用结实的大腿把人顶住,歪头痞痞赖赖地看他,“不是胆子很大吗?”   林诚素就爱他这副样子,从三年前就喜欢,喜欢得要了命,他低头凑过去,用额头抵住时野的,“还可以更大,想见识一下吗,时警官?”   一声时警官,让时野仿佛浑身通了电,直接从头麻到脚趾。   这人在英国到底吃了什么?!   才几天啊,不能让这家伙就这么轻易得逞,时野挑了下眉,作势要撒手,“老实点,不然我撒手了。”   林诚素轻笑着偏头用鼻尖蹭他。   “我真撒手了!”时野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语气警告道。   林诚素眨眨眼睛,将脸埋进他颈窝,用力吸了口他身上含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时野看着头顶显示屏,又有些欠嗖嗖地想撩拨,“一会儿送你回家?”   话音落下,林诚素立刻兵荒马乱地将他紧紧缠住。   小样的。   时野忍不住勾了下唇。   到了家,时野第一件事就是赶还在生病的林诚素去浴室洗澡,然后自己拿了药去厨房烧水。   洗完澡,喂药,喝水,一气呵成,时野板着脸,手一伸,直接把人推进卧室,“睡觉。”   林诚素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他,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宽大的黑色T恤罩在肩上,露出雪白削瘦的肩膀和锁骨。   时野收回目光,转身朝浴室走,“今晚我睡沙发。”   身后一直到他进浴室都没动静,时野关上门,站在浴室里,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周围浓郁的橙香。   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是同一款洗发水和沐浴露,为什么这人用完味道完全不一样?   鼻尖不停嗅着这股熟悉的气息,时野一脸陶醉地脱下衣服,然后站到浴缸里,用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等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公寓里静悄悄的,看了眼卧室方向,门关着,里面的人像是睡了,没有任何动静。   这么老实?时野挑了下眉,擦着头发走到沙发边坐下,掀开被子侧身躺了下去。   “…………”   “吃了药,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时野开口。   “没有,还病着,”林诚素的声音,压低了在耳边撩过,带着几分沙哑,“相思病。”   时野,“……”   林诚素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伸手熟练地搂住了他的腰。   腰上一沉,两道沐浴后温热湿软的气息刹那间交织,时野在汹涌翻涌的橙香中突然猛地一个翻身将人压住,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投罗网的家伙。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   一只脚勾住他紧绷的大腿,脚踝上的红绳发出轻响,月光下林诚素漂亮的面容覆着一层薄纱般轻盈的色泽,温软的吐息直往他脸上吹,“记得,还记得这个靠枕,被你拿来垫着我的腰,记得你把我——”   时野危险地眯起眼睛。   这眼神充满了侵略性,简直性感至极,林诚素气息微乱,“时野——”   下一秒,时野毫不留情地把人翻过去,“生了病都不老实!”   从后面掖实被角,用力将林诚素揉进怀里,“睡觉!”   前胸后背挨在一处,悄无声息的客厅,两道心跳声震耳欲聋。   林诚素听着时野浑厚有力的心跳,抬手抱紧他结实的手臂,额头抵住手背,笑着闭上了眼睛。   .   “听说就是她——”   “真的假的?不会吧!”   “真的,我妈认识教育局的人,为了这件事,教育局已经把学校领导都叫过去开会了!”   “天啊,这也太可怕了!”   “听说我们学校今年所有的预录取面试名额都要被取消了!”   “啊???”   “走开,杀人犯的女儿!”   徐玲被撞得一个踉跄,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女生,后者一脸憎恨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今年我们学校的预录取面试名额都要被取消了!”   “哪怕不取消,你也考不上吧?”徐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女生一噎,恶狠狠地瞪她,“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你叫你爸把丁筱筱杀了,你就能考上了?!”   话音落下,正在围观的学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无数打量的目光如影随形,徐玲一脸平静地开口,“人是我爸杀的,关我什么事?我还要参加高考呢,你别污蔑我。”   少女漆黑的眼珠仿佛冰冷的深潭毫无涟漪,吓得面前的女生当即冒出一身冷汗。   “疯子——”女生踉跄着倒退一步。   徐玲抱着几本练习册转身,朝校门外走去,“麻烦让一让。”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通道,看着她慢慢走出校门。   放学后校门口送餐的家长络绎不绝,徐玲站在马路对面,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往日母亲停车的位置,转身朝附近的超市走去。   议论声此起彼伏,飘荡在冬日的寒风中,少女浑然不觉般穿过人群,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背着化学公式。   走着走着,徐玲渐渐远离了喧闹,来到校门口几十米外一条不起眼的巷口,随即脚步一顿。   压抑的呜咽声正从里面隐隐飘出。   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充斥着这条偏僻的小巷,少女恐惧地蜷缩在墙角,被泪水浸透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不断求饶,“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下一秒,无助而又悲伤的求饶声陡然间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徐玲站在巷口,脸上的神情空洞麻木,嘴唇无声动着。   “不要!”   “谁来救救我!”   忽的,她低下头,有些急切地翻开手里的笔记本,“错了,这里算错了——不行,要赶紧回去,下午第一节就是化学课。”   “救命啊——!”   神经质的碎碎念被激烈的惨叫声盖过,徐玲转身朝校门口快步走去,身后,寒风卷起满地枯叶,飘过漆黑幽暗的巷口。   .   禹城护城河南岸,接近凌晨时分,大桥上车流依旧穿梭不息。   桥体哐啷震动,一辆装载满货物的卡车呼啸而过,司机在颠簸中将烟头随手丢出窗外。   烟头掉落在地,几粒火星四处喷溅,眨眼便被疾驰而过的轮胎碾熄。   刚才路边是不是站了个人?   货车司机抓着方向盘,常年在外跑车养成的敏锐触觉让他下意识看向后视镜,随即皱了下眉。   后视镜倒影里,一个穿着校服的瘦弱身影正站在大桥边,少女乌黑的发丝遮挡住大半张侧脸,只露出一截苍白尖细的下巴。   黑夜中这轻如羽毛的身影如同鬼影一闪而过,司机有些忌讳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猛地一踩油门离去。   身后不断有车经过,总有人试图停下观望,但很快便逃离般加速离去。   少女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流,狂风卷起敞开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被撕扯到几乎衣不蔽体的衬衫。   凌冽的寒风擦着布满伤痕的身体,犹如锋利的刀刃般飞速划过,叫少女疼得不住发抖。   为什么偏偏是我。   双手紧紧攀附住身前的栏杆,她在心底发出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质问,然而得到的只有寒风冰冷无情的回应。   身后传来一声呼喝。   “喂?!”   坐在黑色轿车内的司机察觉到不对劲,摇下车窗按了下喇叭。   少女闭上眼睛,像在默默祈祷,然而那位司机迟疑片刻,见那凝固的身影无动于衷,不想招惹上麻烦,于是暗自发出一声叹息,仁至义尽地绝尘而去。   没有人愿意救我。   泪水流淌过面颊,少女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幕,泪光闪烁的眼中满是绝望。   太痛苦了。   真的太痛苦了。   就这让一切都结束吧。   耳边回荡着那些永无止尽的辱骂,少女在颤栗中上前一步,将一只脚抬起跨向了栏杆。   跳下去,就能解脱了。   河水在夜色下汹涌咆哮,仿佛内心无声而又绝望的质问,右脚很快迈出栏杆,少女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纵身跃下,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臂!   仿佛命运使然,余光里一道强烈的车头灯骤然袭来,少女惊讶地回头,通红含泪的眼眸随之一怔。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光芒笼罩,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幽沉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用坚定有力的手掌阻止了她奔向死亡的脚步。   少女神色动容,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你——”   是来救我的吗?   男人沉默地抬手,温柔地为她擦去眼角冰冷的泪光。   男人掌心抚慰的温度如此鲜明,这一刻,少女灰暗的世界仿佛被一道光蓦然照亮,她凝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身影,仿佛见证救赎者亲临,被车灯照亮的破碎面容上,渐渐露出近乎虔诚的笑容。 第115章   客厅的破窗从搬进来那天就一直漏风,时野忍着睡了三年,难得一天早上,就这么热热乎乎地醒了。   睁开眼睛,林诚素还窝在怀里呼呼大睡,手臂环着他的脖子,温热的掌心帮他捂着容易受风的后颈。   时野凝视着他沉睡的眉眼,搂在人家腰上的手贴着后背一寸寸往上揉,小心翼翼将人更深地揉进怀里,随后摸了摸他发丝柔软的后脑勺。   “醒了?”林诚素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地把脸埋下去,“几点了?”   “今天还去公司?”时野问。   林诚素困得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发布会,很重要。”   听他提了几次了,“什么发布会?”时野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倒是彻底退了。   闻言林诚素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这人朝他眨了眨眼睛。   时野挑眉,“什么发布会?”   “没什么。”林诚素窝回去躺好,用头掂了掂靠枕,“我昨天就想问了,怎么好像还有那股味道?”   时野,“……”   林诚素意味不明地挑眸看过来。   两个大男人,一大早腿也缠着腰也搂着,时野猛地掀开被子起身,手一扬,用被子将这人从头罩到脚。   “错觉。”他转身走进浴室。   手指揪住被子往下扯了扯,林诚素看着浴室里时野埋头刷牙的背影,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就是有。”一双手从后面柔弱无骨地搂过来,林诚素把下巴往他肩上一搭。   时野刷着牙,头也不抬,“你有完没完?”   这人怎么一大早睡乱了发型也这么帅?林诚素看着镜子里时野放浪不羁的样子,用鼻尖轻蹭他耳后,“想我吗?”   时野叼着牙刷起身,透过镜子居高临下地眯眼看他,“这是换了个办法,准备rc了?”   林诚素眼睛一亮,毛遂自荐似地往前探头,一大早雾蒙蒙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   想得美,到时候吃亏的都不知道是谁。时野干脆利落地把牙刷一收,转身把这家伙推出浴室,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低头看了眼下面,他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拿冷水往脸上用力泼了几下。   将林诚素送去公司,时野开车回市局,一路上指尖跟着电台音乐的节奏轻轻敲打。   走进办公室,张岩余光瞄见,第一时间举起手,手指朝着天花板的方向一指,“副队,周警司找你!”   “找我?”   时野看了眼手机,还没坐下又转身往外走。   “这是和好了?”办公室里,沈清悦盯着外面走廊,一脸欣慰地捏住下巴。   “肯定啊,这两天走路都面带微笑的。”刘畅哼笑一声。   张岩松了口气,抱着手臂摇头晃脑,“还得是林诚素出马!”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消失不见,刘畅乐呵呵地端着茶缸起身去倒水,嘴里还在碎碎念叨,“也不知道这两人成天闹什么,分分合合,搞得跟人家小情侣似的。”   话音落下,坐在那里啃早饭的沈清悦突然耳朵尖一动。   若有所思的目光慢悠悠朝着身后转过去,她盯着刘畅站在饮水机前接水的背影,脑子里想着他刚才那句话,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睛。   .   “老大你找我?”时野推门就进。   “……敲门!!”一包抽纸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时野一把接住,嬉皮笑脸地抬手敲了敲门,在周警司无语的盯视中走了进去,“一大早找我干嘛?”   他把抽纸放回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挑挑拣拣地,最后选了个小摆设捏在指尖把玩。   “吃吗?”周警司递过来一包拆开的辣条。   时野抽了一根叼进嘴里,看见他示意,低头拿起面前的文件翻开。   飞快扫了几眼,他皱起眉,“这什么小区,这么邪门?”   “这个月第三起了。”周警司神情严肃,“一开始是分局那边在管,结果没想到现在事态有些失控,一个月同一个小区这么多人跳楼,除非真的闹鬼,否则里面肯定有隐情。”   时野哼一声,“那必须有隐情啊,当今社会,动物都不许成精了还能有鬼?”   “担心引起恐慌,上面把这案子暂时压了下去,媒体那边已经严令禁止不准报道,现在案子转到我们市局,所有资料现在都在你手上,回去后你仔细看看。”   “行,我明白了。”时野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周警司坐在对面看他,仔细打量几眼觉得不太对劲,这小子怎么好像春风满面的?于是忍不住开口试探,“话说你到底有没有情况?还没个能发展发展的对象?”   时野一听,合上文件起身就跑,“老大我拜托你收一收身上的老人味,可别再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了!”   “没给你安排相亲!”一眨眼从二十七催到了三十,相亲也安排了,好好的大小伙至今还单着,周警司看着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不是替你着急吗,一晃眼都三十了!”   “三十怎么了,男人三十一枝花!”时野潇洒利落地关上门。   周警司,“……”   “新案子,都过来。”   办公室里,时野走到会议桌前,环顾四周拍了拍手。   一群人立马滑着椅子过去,“什么案子?”张岩拿起文件翻开,看了几眼,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靠,这么邪门?”   时野点点头,“同一个小区,短短一个月内发生三起跳楼事件,已经在那片区域造成了严重的恐慌,为了防止事件继续发酵,上面已经将热度压了下去,但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不多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大家抓抓紧,争取尽快把这个案子给破了。”   小说狂热爱好者沈清悦点评,“看着怎么跟那些无限流小说似的。”   “小说都是假的,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一条条人命都是真的,”时野看着他们,用力翻开桌上的文件,“全都给我打起精神,绝对不能再有第四起跳楼事件发生!”   啪!   男人匆忙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   “对不起。”   六点过后的办公室,总经办已经人去楼空,总经理办公室房门虚掩,磨砂玻璃后,两个模糊的身影挤在办公桌后,正扭头望着这边。   陈威低着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小心翼翼往电梯的方向退去。   “我,我来给王助送文件,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脸上,陈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走了,对,对不起。”   说完他飞快转身,将文件放到秘书桌上,快步冲进了电梯。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影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摇曳生姿的背影在男人餍足的目光中步入电梯。   保安逐层检查完回到大堂,听见身后传来叮一声,回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出电梯。   “刘小姐。”保安笑着打招呼。   刘红霞戴着墨镜,有些高傲地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   她的模样实在是漂亮,尽管已经结婚生子,但身材气质依旧保持得很好,保安忍不住跟上去搭讪,“刘小姐,”他纳闷道,“你先生才刚走,怎么不一起回家?”   话音落下,刘红霞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和厌倦。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家?”她停下脚步反问。   保安看着她一愣,“这个——”   刘红霞古怪地笑了笑,重新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大楼。   打车回到家,刘红霞走进小区,周围诡异的气氛令她眉心一皱。   “上周六又有人跳楼了——”   “已经第三个了——”   “要不咱们先搬走吧?这还这么住?”   “以前不都好好的,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我就说,物业他们去年就不该动花园里那个湖!”   “欸欸!”   刘红霞被人拦住,皱眉看过去,发现是楼里的业主代表,“干什么?”   可真装,大晚上还戴着墨镜。那人腹诽着,压低声音凑过去,“201,最近小区里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大家都在商量,要不要请个人回来看看?”   “请什么人?”刘红霞一脸疑惑。   那人啧了一声,“请个大师啊,懂那方面的,请回来的钱我们大家一起平摊。”   “就是啊,”隔壁202凑过来,“有问题总要解决的呀,总是这么人心惶惶的,这房子我们到底还住不住了?”   刘红霞冷哼一声。   住,这破地方她早就不想住了!   “请什么大师啊,”她笑了笑,“这种老房子里面死掉的人多了去了,你哪知道是哪个在搞鬼?”   两人当即脸色大变,“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说实话啊,不想听拉倒。”墨镜后白眼一翻,刘红霞转身上楼。   老旧楼道里飘荡着挥之不去的油臭味,刘红霞厌烦地看着门上新多出来的小广告,捂着鼻子推开家门。   结果迎面撞见丈夫陈威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抬头朝这边沉默地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她踢了鞋走进去,“知道我要打车的,还自己一个人回来,不知道等等我?!”   陈威低下头,“我坐公交车回来的。”   没用的东西。刘红霞板着脸踢踢踏踏走进了卧室。   换好衣服去浴室卸了妆,刘红霞擦着护手霜回到客厅,“今天晚上吃什——”   人呢?   “陈威?!”   “在这里!”   刘红霞走到女儿陈湘卧室门前,看着坐在里面的父女俩,“哭什么啊,湘湘?”   陈威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肩膀,解释道,“湘湘吓到了。”   看着女儿,刘红霞自从进门后就郁郁寡欢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变化,“这世上没有鬼的,湘湘不怕啊!”   “听到了吗?妈妈也说没有鬼的,不要害怕,乖宝贝。”陈威搂着女儿哄道。   陈湘趴在爸爸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做功课吧,爸爸做完饭叫你,然后我们一起检查。”陈威轻轻关上女儿房门。   刘红霞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去做饭,饿死了。”   陈威有些迟疑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阿霞,我想——”   刘红霞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目光似笑非笑地,“你想干嘛?想离婚啊?”   陈威摇摇头,“不是——”   刘红霞哼一声,心想料你也不敢。她冷笑着催促,“有屁快放!”   陈威小心翼翼跟她商量,“要不然我们先搬出去,去我妈那儿住一段时间?”   刘红霞一听顿时拔高音量,“你有病啊,你妈那里能住人?拢共就十几平,连厕所都要去外面公厕上!”   一想到陈威他们家,刘红霞顿时满心都是怨愤,心想当年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跟了这么一个家里一贫如洗的窝囊废!   “做饭去!”她吼道。   “好好好,不去我妈那里,”陈威哄完耐心跟她解释,“主要是孩子她害怕,晚上放学都不敢回家了,”他转而提议,“那或者我们搬去酒店住几天?”   “你有钱啊,你有钱我麻烦你赶紧买房带我们搬走,不要再让我们娘儿俩住在这种破房子里了!”刘红霞起身朝卧室走去,“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洗个澡还要等半天热水,酒店酒店,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   越想越气不过,她回头狠狠盯住自己老公,语气冷嘲热讽,“这世上哪来的鬼!我看倒是有些人鬼鬼祟祟的!”   砰!   卧室门被用力甩上。   陈威浑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卧室的方向,半晌,低头用力搓了搓脸。 第116章   清晨,一辆警车停在马路对面,附近几家早餐铺前,民众议论声四起。   “这小区看着有点年头了。”时野站在车前环顾四周。   不仅小区内部,周围环境也一般,斜对面是一家菜市场,最近的地铁站要倒两趟公交车才能抵达。   “八几年建的老校区,之前还传过会拆迁,不过传着传着就没了动静。”张岩对着资料说道。   “现在拆迁款可不像以前那么好拿了,就这种地段,给的拆迁款要在市区里买套房估计也够呛。”刘畅说。   两个人跟着时野过马路,小区物业刚才看见警车,已经安排了人在门口候着,见他们过来赶忙迎上前,“警察同志!”   周围不少住户进进出出,时野下巴一抬,朝着物业办公室的方向,“去里面说。”   “欸,好好好,这边请。”那人忙不迭地带他们过去。   办公室里,时野拉开椅子坐下,“人都在这里?有没有放假或者回老家的?”   “都在都在,”负责人又点了点人头,“八个人,今天听说你们要来,全都叫过来了!”   时野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这个月你们小区发生了三起跳楼事件,你们平时工作的时候,对那几位死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   这些分局那边的同事都已经问过,不出意外,八个人齐刷刷摇头,“没有。”   “真没有,警察同志,我们平时和住户其实接触不多,像那个八栋——”说到这里,负责人卡了下壳,“呃,那个八栋——”   一旁下属提醒道,“403。”   “哦,八栋403那个老人,平时一个人住,偶尔下楼买买菜,老人家也不买快递什么的,我们哪有机会和她接触?”   “那另外两个年轻的呢?平时也不买快递?”时野看着资料上另外两位死者,都是公司白领,年轻,收入不菲,有前途,按理说没理由轻生。   “另外两个我倒是有印象,”一位保安斟酌着开口,“都是租户,一个是外地的,一个本地的,每天都挺晚才回来,有时候周末一大早还会回去加班,”说到这里,那人嘶了一声,“警察同志,你们说会不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这年头,谁工作压力不大?”负责人哼唧道,觉得他有些自作聪明。   那位保安随即讪讪点头。   时野看看那位负责人,“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但过度的工作时长肯定不提倡啊。”   话音落下,那位负责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行,那我们出去转转,你们先忙吧,不用陪着了。”时野从椅子上起身。   “有事随时联系。”负责人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时野接过看了一眼,随手揣进了兜里。   “第一位死者名叫张睿,今年二十六岁,外地南城人,来禹城读的大学,硕士毕业后留在禹城工作,”一群人走进六栋,站在昏暗老旧的楼道里,张岩叹了口气,“当时分局的人都没当回事,人死后房东已经把那个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东西也都扔了,现在估计通通都被垃圾处理厂烧成了灰。”   所以他们现在身处的六栋是第二位死者生前租住的地方,而后接连两起跳楼事件,总算引起了分局那边的注意,这处现场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那他家里人呢?”时野推开302的门。   “第二天父母就赶来了禹城,把儿子的尸体领回去后就没了消息。”   时野走进302,张岩在一旁继续念道,“第二位死者名叫何恬恬,今年三十一岁,禹城本地人,不过没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好像和她父母的关系不是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时野在客厅里四处查看一圈,站到阳台前,看着落满灰尘的窗台。   何恬恬当时就是从这个位置跳下去的。   他探出头看向楼下,当时二楼挡雨棚直接被砸出一个大洞,尸体掉落在一楼天井里,据说那户人家连夜搬走,至今没有回来过。   “她出事后父母就去看了一次尸体,一问落葬的事就推托说没钱,现在尸体还在医院停尸房里存着呢。”张岩皱着眉说道,时野回头看过去,他一言难尽地补了一句,“何恬恬还有个不到六岁的弟弟。”   “她应该不是一个人住吧?”时野看着另一间卧室问。   张岩正准备说呢,“对,她还有个室友,当时也连夜搬了出去,那人是个DJ,每天晚出早归的,两个人合租了大半年,她说拢共就没见过几面。”   “一个女孩子和不熟的人合租啊?”时野挑眉,站在何恬恬卧室门前看了看,走进去对着桌上的东西沉思。   “确实很少见,”张岩在浴室里转了一圈跟进去,“现场都已经查看过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信件之类的东西,周围邻居也说她平时看起来人挺和善的,不像是会轻生的人。”   时野戴上手套,动手翻着桌上一些已经拆开的信件,“很多时候,选择这条路都是压力长期累积后爆发出来的结果。”   “怎么说呢,”六栋这边一无所获,三个人下楼朝八栋的方向走去,天色阴沉,再加上小区老旧,大多数建筑外立面已经发灰生霉,刘畅总觉得这地方阴气森森,“三个死者生前没有任何交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跳楼,副队,不会真的是闹鬼吧?”   “什么叫没有任何交集?这不都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时野双手揣兜。   走到八栋楼下,看着眼前这栋人去楼空的灰暗建筑,张岩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日本的青木原树海?还有韩国的那个麻浦大桥?”   那是当地两处著名的自杀圣地,每年超过数百人选择在那里轻生,说起来,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作“白熊效应”,指的是轻生者更希望找到一些著名或者具有意义的地方结束生命,为自己的死亡赋予象征意义。   心理暗示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时野一脸沉肃,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口,抬脚走了进去。   “第三位死者名叫周雪润,退休前是位高中教师,独居,儿子在国外做生意,听到消息已经在想办法往回赶了,不过没说什么时候能到。”   “老娘出事了还不赶紧回来啊?”刘畅皱起眉。   张岩解释道,“好像是已经在当地入了籍,回来的话要办签证,加急也得等两天时间。”   这位周雪润生活俭朴,两室一厅的公寓被她收拾得非常整洁,而且房子朝向不错,阴天也不觉得特别昏暗,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阳台上的几盆花已经开始枯萎,让整个画面略显萧瑟。   站在亮堂堂的客厅里,时野眉心轻蹙。   “分局的人说她儿子当时接到电话,语气特别震惊。”张岩站在一旁唏嘘道。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离开小区,朝马路对面的警车走去。   “本来小区就旧,周围也没什么配套设施,划分的学区也不太好,这下子估计房价要跌穿地心了。”刘畅拉开门坐进车内。   “都是自己住的房子,谁还在乎房价?”张岩在副驾系上安全带,“最惨的应该是那些想搬也没地儿去的吧?”   时野发动车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沈清悦。   “副队,你们那边快结束了吗?”沈清悦在电话里问。   “准备回去了,怎么了?”时野问。   “医院刚刚来电话,周雪润的儿子回来了。”沈清悦说。   “把他带到市局,我们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张岩问他,“谁啊?”   “周雪润的儿子回来了。”时野说着将车开上了马路。   小区门口,保安缩回脑袋,“总算走了,刚才吓死我了。”   “吓啥,人死了又跟咱们没关系。”另一位保安瞪着他。   “这不第一次和警察讲话呢!”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头一扭,扬声道,“哟,陈教授,买好菜了?”   招呼声中,小区门口拐进一个身影,男人推着轮椅,一阵风吹过,他停下脚步,探身为轮椅上的女人掖实盖在腿上的毯子。   “对,今天吃排骨。”被叫做陈教授的男人笑着点点头,推着轮椅朝小区北面走去。   “那好欸,排骨炖土豆可香了!”   保安说完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看样子被照顾得很是精细,唯独一双乌黑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看着死气沉沉,令人心头发麻。   “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是个头。”保安啧啧两声拧开脸,也不知道是在说最近接二连三的跳楼事件还是陈教授一家。   警车上,时野将视线投向后视镜。   男人推着轮椅步伐缓慢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一眼扫过,视线落在小区对面菜市场门前。   闹哄哄的小马路上挤满了人,一辆桑塔纳经过,一时间周遭抱怨声四起。   时野收回目光,莫名皱了下眉,将车一拐开上了大马路。   “我妈她平时就是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市局走廊,沈清悦面对楼梯的方向,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激动地对她说着话,“我每天都和她打视频!”   “副队!”沈清悦眼睛一亮,那人回头,是一张和周雪润颇为神似的面庞。   “你好。”时野快步过去,和对方握了握手。   “你好警察同志,我叫李勇,抱歉来晚了,我在外国那边——”   “没关系,”时野指了指一旁的接待室,“我们去那里聊一聊。”   李勇点点头。   “真的没有任何征兆!”接待室,李勇坐在他们对面,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我妈她性格很开朗的,平时没事会下楼和邻居一起打打牌,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时野问。   “她一个退休老人,能遇到什么事?”李勇回忆片刻,“非要说有什么事,可能上个月是我爸的祭日?”但他疑惑不解道,“可我爸走得很早,都十多年了啊!”   “冒昧问一句,你在国外一切都还顺利?”时野突然问。   这个李勇很机敏,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一切都好,不信我可以给你们看我公司这几个月的银行流水!”   “哦,那倒不用,”见他准备掏手机,张岩赶紧出声制止,“我们只是担心周雪润是不是因为你的事情影响到了情绪。”   “那不可能!”李勇断定道,“说实话,我妈出了这事,我和我老婆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从得知消息后的震惊再到办理签证时的焦急无奈,连轴转了整整两天后,此刻失去至亲的悲伤逐渐漫上心头,李勇眼眶泛红,神色痛苦地看着他们,“所以我拜托各位警察同志,一定要查清楚,我不想我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第117章   晚上下班后时野开车去接林诚素,到的时候人已经等在公司楼下,手里端着杯奶茶慢慢嘬着。   看着车子悄无声息滑到面前,林诚素脸上露出笑容,拉开车门坐进去,嘴里还在嚼着奶茶里的珍珠。   “今天这么晚,有新案子?”低头系上安全带,他一抬头,刚好看见时野撇开视线。   心神一动,林诚素咬着吸管慢慢靠近过去,“喝奶茶吗?”   “不爱喝那玩意,甜不拉几的,”时野皱眉把车开出去,“对,有新案子,估计这段时间会很忙,到时候没空来接你,你自己打车回你自己家去。”   林诚素趴着不动,锲而不舍地把头凑过去,呼出的气里一股奶香味,“尝尝味道?”   时野用手肘把他挤回副驾。   将车开上高架,时野神情专注,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余光忍不住就朝那里飘过去。   副驾上,林诚素手里攥着奶茶,湿润的唇一抿,包裹住吸管轻轻吮吸,偶尔吸管被珍珠堵住,于是探出一截舌尖往里顶顶——   喝个奶茶搞得那么引人遐想。   时野收回视线,“林诚素,我发现三年不见,你现在变挺会啊。”   “那是对你。”林诚素侧过身子,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再说我当年只是隐藏得好而已。”   “现在不隐藏了?”时野勾唇,“林总你人设崩了啊。”   “现在不一样,”林诚素轻声细语地,“现在是在追你,哪有追人的时候还藏着掖着的道理?”   好有道理!你追我,还要我开车来接你下班!时野挑眉,“以前就不打算追?”   “以前想追的,”林诚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结果还没鼓起勇气,你就把我给睡了。”   “…………”   滴——!   身后那辆奥迪在惊吓中大声鸣笛,脸色惨白的司机猛地加速超车,竖着中指从旁边飘过。   时野重新稳住方向盘,咬牙切齿地瞪了眼副驾,“林诚素——!”   结果这一晚时野基本再没搭理过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张脸阴恻恻的,睡觉时林诚素锲而不舍地往沙发上挤,被他用靠枕在中间划出一道清晰的楚河界限。   好不容易挤上去,林诚素看着时野绷着的侧脸,缩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叫他,“时野——”   “再说话把你踹下去。”时野闭着眼睛开口。   “……”林诚素疑惑地眨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攥住他的衣角,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时野掀开被子走进浴室,林诚素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沙发一晃,立马爬起来跟进浴室,从后面将人搂住,歪头打量他的脸色。   到底怎么回事?   “我去上班了。”玄关里,时野低头乒铃乓啷地换鞋,林诚素听见动静叼着牙刷从浴室跑出来,想也不想冲过去将人抱住。   “怎么了?”手里攥着牙刷,他一手捏住时野手腕,柔软的指腹在他关节内侧轻轻蹭了蹭。   怀里蓦然撞进一片熟悉温暖的甜香,时野看着林诚素湿漉漉的面庞,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林诚素的眼神惊疑不定地,凑过去却被他偏头躲开。   “时野?”   “林诚素,”时野定定地注视着他,“你失过忆。”   林诚素茫然地点点头。   时野的呼吸逐渐粗重,单手攥住他两只手腕慢慢反扣到身后,林诚素顺从地任由他动作,下一秒,时野猛地发力,将人牢牢锁进了怀里。   林诚素扬着尖细的下巴看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时野——”   时野眯起眼睛,“忘了我的那三年,有没有对其他人动过心思?”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诚素脸色一变,立刻大声否认,“没有!”   没有?没动过心思,现在撩人的手段这么得心应手,调情的话张口就来?!时野看进他惊慌的眼里,仿佛想透过这张惯会骗人的脸,看清他们之间错失的那三年。   “真的没有!这三年我没和任何人好过!”   没和人好过?问多了时野怕自己失控,那就问问最近的,他凑近过去,“那个姓季的,你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他叫季礼绅,是我的心理医生。”林诚素脱口而出。   闻言时野一愣,“心理医生?”   “他是我在英国时的心理医生,”林诚素坦白道,“为我进行了一年多的心理治疗,也确实对我表示过好感,但我从来没有理会过。”   “你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时野眉心一蹙。   林诚素看着他,扬起的下颌线慢慢收紧。   “因为,我,”他垂下眼眸,“我在英国,出过一次车祸。”   话音落下,时野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蓦然松动几分,似乎觉得捏得紧了,又用指腹为他揉了揉。   后背一紧,林诚素双手垂落,整个人被时野轻轻抱进怀中。   车祸。   那场严重到导致林诚素重病在床,甚至失去记忆的车祸。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关于那三年的只言片语,时野用力闻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粗重的呼吸有些凌乱,“再相信你一次。”   林诚素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两边手腕被他攥回到掌心,不轻不重地揉着。   “痛不痛?”   鼻尖涌上一阵酸涩,林诚素偏头朝他笑了笑,湿润的眼眸在晨辉中明亮,“不痛了。”   两人安静地对视,时野含痛的目光被他湿软的眼眸捕获,林诚素眼中流淌着温柔,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撩动着。   时野指尖轻点他湿漉漉的鼻尖,又捏住晃了晃,低声道,“要我送你去公司的话,动作快点。”   林诚素眼睛一弯,趁机往前一凑,随即被他用手掌挡住。   掌心里一片柔软,时野挑了下眉,好心提醒道,“准备穿睡衣去上班?”   林诚素老老实实退回去,用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我一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来接,刚好这几天你忙我也忙,公司里事情太多,我直接睡休息室,暂时先不过来打扰你了。”   忙,就不过来了?   时野唇角一收,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那你把钥匙还我。”   林诚素收拢手臂,看着他柔声笑道,“你先走,我想再留一会儿。”   好事全让这家伙占尽了,时野绷着脸甩开这人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时野。”   时野一脸烦躁地转身,“又干什——”   那片熟悉的温软再次扑了满怀,伴着浓郁的甜橙味,林诚素偏头,在他喉结上飞快地吮了一口。   “那些话,我其实以前就想对你说,以前不敢,现在我敢了,因为没有什么比再失去你一次更可怕。”   心窝霎时滚烫,时野一把将人抓过来搂进怀里,林诚素满脸通红,将脸埋进他颈窝,“这两天我等你消息。”   时野松开手,捏了捏林诚素的脸,转身进了电梯。   喉结那处痒得令人心口荡漾,他靠在墙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就像个愣头小子,对着天花板轻笑出声。   .   虽说出了事,但生活总要继续,这几年禹城房价物价越来越离谱,有条件搬出去过渡一段时间的住户毕竟有限,下午七点,小区门口和往日一样逐渐热闹起来,住户们从四面八方返回到这里,拎着菜准备回家做饭。   保安得到指令,站在小区门口严密盯守路过的每个身影。   “湘湘!”保安大哥笑着招呼。   陈湘背着书包,站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前,正低头看着手机。   【妈妈晚上有事,冰箱里有吃的,吃完自己做功课】   【爸爸还在公司加班,晚点回去】   爸爸加班,妈妈有事。陈湘放下手机,抬起一张失落的小脸,有些紧张地看着小区里面。   “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啊?”保安大哥笑着催促。   陈湘点点头,脚步踌躇不前,迟疑片刻,她看向保安大哥,“叔叔,你能陪我——”   身后保安亭传来招呼声,保安大哥回头,看着物业负责人探头出来,指了指小区另一边方向,皱眉叮嘱,“你去那边南门看一下,有辆自行车在旋转门那儿卡住了!”   “好嘞!”保安大哥赶忙朝那里走,回头叮嘱,“湘湘赶紧回家啊,天黑了,别到处溜达!”   看着保安大哥离去的背影,陈湘郁闷地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他们家住在三十六栋最靠近小区花园的位置,随着夜色渐深,原本充满烟火气的小区里飘荡起令人不安的气息,陈湘背着书包环顾四周,被冷风吹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些害怕地红了眼眶。   漆黑的树影在头顶晃动,陈湘走到三十栋楼道前,猛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路灯坏了。   她看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岔路口,有些惊慌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父亲陈威拨去一通电话。   电话通了,但眨眼又被挂断。   陈湘知道这样代表他肯定是在开会,于是又给刘红霞打去电话。   这回电话甚至没通,直接语音告知对方已关机。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冷光照亮女孩惨白的小脸,陈湘眼眶通红,惊恐的呼吸声飘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爸爸,妈妈——”   前后无人,她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忽的,游荡的视线定格住,女孩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卡在喉咙口,陈湘看着几步之外的树丛,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然而定睛一看,女孩充满惊恐的脸上转而流露出喜色。   .   晚上十点,刘红霞踩着高跟鞋走进小区大门。   这段时间小区里接二连三地有人跳楼,每到深夜已经鲜少能看到人影,保安看着她摇曳生姿地从面前经过,忍不住扭头多打量了几眼。   “这么晚才回来,留孩子一个人在家——”保安大哥摇摇头,背着手回去值班室喝水。   夜深人静的小区,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刘红霞看起来心情不错,跟着不知楼上从哪家传出的电视剧配乐哼唱起来。   砰!   歌声戛然而止。   周围窗口陆陆续续亮起灯,紧跟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楼上住户冲到窗边探出头,一张张焦虑的面容随着看清楼下的情形,登时泛出惊恐的惨白。   刘红霞孤零零地站在三十栋的楼道前,身穿红裙的身影仿佛一滴血凝固在夜色中。   视线如死气沉沉的深潭一动不动,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湿润的,粘稠的,还带着些许温度。   几步之外的水泥地上,缓慢湮开的红比身上的红裙更加耀眼,血丝一点一点爬满眼球,刘红霞看着月光下那双熟悉的白色板鞋,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朝着这边蔓延过来,嗬嗬无法出声的喉咙深处渐渐涌上一股腥甜。   “湘——”   “又有人跳楼了?!”   “快,快报警啊!”   “湘——”   一口气吊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眼泪潸然落下,刘红霞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抻着僵硬的手脚,朝躺在地上的女儿爬了过去。   “湘湘——!”   .   市局一队办公室。   “已经问过张睿以前的同事,大家都说他除了性格比较沉默之外,为人还是挺好相处的。”沈清悦看着手里的笔记。   “他家里呢,具体什么情况?”时野问。   “也问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家庭条件算小康吧,而且感觉父母都很爱他,因为这件事,两个老人受到的打击很大。”沈清悦满脸唏嘘道。   “这就奇怪了,”刘畅百思不得其解,“三个死者之间,工作以及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家庭情况也天差地别,唯一的交集,可能还真就只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而已。”   一群人抱着手臂齐刷刷打了个哆嗦,“这小区到底什么毛病?”   “不会真的是闹鬼吧?”沈清悦压低声音。   张岩从椅子上跳起来,“靠,你干嘛对着我耳朵说这话!”   沈清悦捂着嘴直笑,“哪有鬼啊!”   “不管是人是鬼,总之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个小区里。”时野沉声打断他们的打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深夜十点多,一群人盯着时野桌上的电话,内心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时野伸手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分局负责人,低沉的声音中透出紧迫,“时野,我们刚刚接到报案,小区里又有人跳楼了!” 第118章   深夜十一点,几辆警车急停在小区门前。   又一起跳楼事件,此刻本该夜深人静的小区内人声鼎沸,惊慌不安的气氛在夜幕下发酵。   时野甩上车门,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分局负责人随即迎上前,“死者名叫陈湘,今年十五岁只有初二,住在三十六栋201,坠楼后当场死亡,她母亲回家路上刚好看见,现在人已经和救护车一起去医院了。”   这是目前为止年龄最小的一名死者,时野眉心狠狠一拧,抬脚朝小区内大步走去。   一路上围观的人群唏嘘声不断,目送这些警察朝三十六栋的方向过去。   “这边,警察同志!”几位保安听见脚步声回头,忙不迭过来,“就在前面,三十六栋!”   “怎么这么暗啊?”沈清悦接过分局的人递来的手电筒。   “巧了不是!”保安大哥急得满头大汗,“那边路灯刚好坏了,就今天!还没来得及修呢!”   时野接过手电筒,拧开后往地上照过去。   痕检的同事已经到了,正在原地工作取证,地面上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楼上传来人群压抑不住的惊呼声,时野抬头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二楼阳台的位置,“死者是从哪里跳下来的?”   “楼顶!”保安抢在前面回道。   “你让痕检那边先停一停,把现场围起来,再找几个同事把这周围的人群疏散开,禁止民众拍照。”时野叮嘱完转身钻进楼道,“上去看看!”   沈清悦和张岩赶紧跟上,看着一群警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分局负责人立刻指挥同事开始疏散群众。   “都别看了,赶紧回去吧,”那人伸手挡住手机镜头,“别拍了啊,现场不能拍照!”   几位保安见状赶紧过去帮忙,“都回去都回去!”看见几个脸熟的,保安大哥压低声音,“拍这些干嘛,不晦气啊?”   闻言那些人收起手机,“哎!”   “陈教授?”忽的,迎面撞上一个儒雅的身影,保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您太太一个人在家呢?”   “有护工照顾着,没事儿,我就是听到动静下楼来看看。”陈教授担忧地看着渐渐被圈起来的现场。   保安大哥眼眶发烫,“是三十六栋那个小女孩儿,湘湘。”   闻言陈教授盯着地上那摊血迹,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   “是啊,这么小!”保安大哥回头看看惨不忍睹的现场,想起下午的时候才和湘湘见过面,声音中透出哽咽,“陈教授,赶紧回去吧,别看了。”   男人叹了口气,转身慢慢朝着十七栋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可惜了啊,挺好一孩子——”   三十六栋顶楼,时野蹲在疑似陈湘坠楼的位置,听见痕检的人在那边小声议论,“现场暂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   陈湘坠落的位置靠近水箱,地面十分潮湿,经年累月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时野举着手电筒仔细观察,看到了几只清晰的脚印,方向从通往天台的门那里径直朝这边过来,最后消失在天台边缘。   “天台这边几乎不会有人上来,除了这边,我们只在水箱那边发现几处脚印,应该是维修工人的。”分局的人站在一旁说道。   这些脚印看着很新,张岩举着手电筒,来回扫了几遍,“不像是他杀。”   “联系一下死者的老师,问问看她最近在学校里的情况,”时野一撑膝盖起身,“死者家人现在都在医院?”   沈清悦点点头。   “走吧,”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去看看她父母是什么情况。”   医院地下停尸房,还没走近,时野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   “湘湘——”   一个身影跪伏在地上,朝着停尸房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   “这位女士,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冷静一点——”几位护士正竭力安抚着。   泪水模糊了精致的妆容,刘红霞挣开她们的手,挣扎着朝停尸房扑过去,“再让我看一眼,我不信,我不信那是我女儿——”   刘红霞痛苦的模样令人揪心,几位护士难过地互相看看,只能拼命将人拽住。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无法劝解这种丧子之痛,时野他们神色凄凄地看着这一幕,这时身后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陈威眼眶通红,看到几乎陷入疯狂的妻子,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就恍如做梦般的神情彻底破裂。   湘湘真的死了,他的女儿,死了。   痛彻心扉的感觉刹那间贯穿全身,陈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湘湘——”   听见陈威的声音,刘红霞浑身一震,缓缓拧过脸。   斑驳的妆容印在泪水模糊的脸上,她神情古怪,看着陈威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都是你!”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斥,让在场所有人不禁一愣。   刘红霞形容癫狂地扑向自己的丈夫,“都是你,你个废物,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没钱买房,让我们住在那种破地方,出了事后连去酒店的钱都没有,湘湘她怎么会死!”   劈头盖脸的怨恨和诅咒砸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刘红霞眼眶通红,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走廊,“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窝囊废,都是你,湘湘都是你害死的,你才最该死!”   陈威痛不欲生,在悔不当初中哭着匍匐下去,“湘湘,我的女儿——”   为什么要加班,为什么不早点回家,明明知道她害怕,为什么不去学校接她放学。   “是我,”他痛苦万分地承认,“都是我的错,湘湘,都是爸爸的错——”   多年积累下的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刘红霞恨到了极致,目眦欲裂地瞪着这个男人,“你还有脸叫她的名字,你不配当我女儿的父亲!”   啪!   一只手攥住刘红霞即将挥下的右手。   “你女儿现在就在那里面躺着,让她安息吧。”时野看着失去理智的刘红霞。   走廊里霎时一片死寂,只剩下陈威悲痛欲绝的哭声。   指尖一颤,刘红霞忽地笑了。   模糊的妆容下一张面庞恍如疯癫,诡异的笑声在冰冷的地下室内逐渐蔓延开来,令所有人汗毛倒竖。   时野松开手,她的手臂无力垂落,踩着高跟鞋幽魂般转身朝电梯走去,“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完了——”   “副队。”张岩迟疑地上前一步。   时野用眼神朝沈清悦示意,得到命令,后者立刻抬脚跟了上去。   “哈哈哈——”刘红霞又哭又笑,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她身上一席红裙比鲜血更加刺眼,“完了,哈哈哈,都完了——”   刘红霞走后,走廊里所有人面面相觑,随后将复杂的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的陈威。   陈威沉浸在悲痛中,时野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节哀。”   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悲恸万分,“都是我的错,我今晚就不应该加班。”   “没有人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时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想去看看她。”陈威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地望着停尸房的方向。   护士上前一步劝道,“陈先生,我想还是等殡仪馆的人过来,把您女儿的尸体处理好之后再——”   “我想去陪陪她,她一个人躺在那里——”说到这里,陈威再次泣不成声。   见状那位护士叹了口气,“那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陈威跟着护士走进停尸房,一队一群人站在外面齐刷刷叹了口气。   “好窒息的家庭氛围。”张岩说道。   “遇到了事就知道推卸责任,早干嘛去了。”刘畅忍不住冷哼。   “就是,这段时间那个小区这么不太平,他们一个加班一个晚归,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现在孩子出了事,想到后悔了!”   “副队,”张岩忧心忡忡地看着时野,“已经是第四起跳楼事件了。”   话音落下,周围再次鸦雀无声。   时野双手揣兜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看向张岩,“你再去查一查那个张睿。”   张睿是第一位在小区内跳楼身亡的死者,闻言张岩一愣,“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不要光听他父母的一面之词,派人去他老家那边问问看周围的邻居亲戚,尤其是他小时候的情况。”   张岩茫然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你有什么想法?”刘畅走过来问。   “还不确定,”时野沉凝片刻后道,“等张岩查清楚了再看,明天一早我先去个地方。”   闻言一群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回到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时野推开门,满室寂静,窗户关着,屋里蕴着一团熟悉的暖香,进门后轻柔地将他包裹住。   将钥匙丢到桌上,他脱下外套,不动声色地嗅着这股味道,走到沙发边坐下,对着天花板疲惫地吁了口气。   忙了一天,总算到家了。   可屋子里却静得令人心烦,他伸手抓过靠枕搂在怀里,盯着墙上的时钟怔怔出神。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轻轻哼了一声,时野又想起那本定价2.50的《追男宝典》,决定哪天一定要偷过来看一眼,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能把人教成那副德行。   倒在沙发上磨蹭了一会儿,时野环顾静悄悄的客厅,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消息,没电话,于是啪嗒丢到一边。   挺好,清净。   他龇了龇牙,伸手从茶几上摸来手提,打开电脑开始专心工作。   “用催眠术来控制人的行为?”   第二天一早,时野去了李医生的心理诊疗室,这位医生长期和警队合作,当时盛至威的案子就是她在跟进。   “是,”时野坐在李医生对面,看着她严肃地点点头,眼神中透出询问,“或者说利用心理因素影响人的行为,有这种可能性吗?”   “这怎么可能呢?”李医生失笑,“心理学又不是巫术,怎么可能用来控制人的行为?”   “可能是我的措辞有误,”时野拿出昨晚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我这边查到一些案例,A国那边曾经有过一项研究,科学家曾经试图用催眠术治疗那些患有阿茨海默病人,通过刺激患者的脑神经系统来减轻病症。”   “这项研究我倒是听说过,”李医生点点头,“当时我还在上大学,导师曾经在课上提起过这个案例,但是很快那个实验就被叫停了,因为据说在实验过程中,他们发现催眠术非但没有刺激患者恢复记忆以及行为能力,反而会让患者的记忆造成进一步的混乱,很多参与实验的志愿者最后都出现了严重的应激反应,甚至有人病情加重。所以从结果上来看,这个方法并不可行,至少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还无法支撑起那些看似完美的理论。”   李医生的阐述和自己昨晚查到的资料大致契合,时野不禁追问,“那如果把这个实验进行在没有患病的人身上呢?”   李医生一愣,“没,没有患病的人身上?”   时野点点头,“就是正常人身上,”顿了顿,他提出这个假设,“你觉得,利用催眠术对人潜意识的影响,会不会有可能影响到那些人的行为?”   “这个——”李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催眠术的使用最开始是为了辅助疏导一些需要心理治疗的普通患者,如果按照你的想法,用在正常人身上的话,我个人觉得,还是要根据对方的实际情况来判断。”   指尖敲打着手里的文件,时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好,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我对这项实验也知之甚少,没帮到你什么,不用这么客气的。”李医生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我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刚好又查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冒昧过来打扰了。”时野后退一步,“那我先走了,再次感谢。”   “时野!”李医生突然叫住他,“或许你可以试着联系当年有参与到那次实验的专家学者,应该会对你有切实的帮助。”   时野若有所思,“这样啊——”   不过这办法可能有些麻烦,李医生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推了一张名片,“这是我大学时期导师的电话,你可以问问他。”   时野看了眼手机,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好的,谢谢。” 第119章   回到市局,张岩去了南城还没回来,时野端起烟灰缸准备出去抽根烟,听见电话铃,顺手接了起来。   “上来一趟。”周警司在那头说道。   估计是想问问调查的情况,于是时野挂了电话,放下烟灰缸走出办公室。   “老大你找我?”   时野直接推门进去。   周警司在椅子上举着老头挠,“……你能不能敲个门?!”   “你又不干什么。”时野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坐下,一大早还没来得及吃饭,伸手翻了翻桌上的零食筐,从里面抽出一包麻辣兔头味的辣条,“找我什么事?”   周警司收好老头挠,瞪着他走过去,“听说昨天那个小区里又有人跳楼了?”   时野叼着辣条头也不抬,“嗯。”   周警司在旁边坐下,仔细打量他几眼,“有眉目了?”   时野嘴里细嚼慢咽地,“说不准,还在调查,不过感觉这次的案子确实挺玄乎。”   一个月四起跳楼事件,再找不到源头,到时候就真成都市传说了。   周警司叹了口气,“你也别压力太大,实在不行就出去转转,让大脑放松放松,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出去转一圈,说不定就——”   这话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啊?时野一脸警惕地看过去,“你到底找我干嘛?”   “找你当然是有好事!”周警司笑呵呵地凑过去,“我一位以前的老战友——”   “又来?!”时野一个倒仰,一只手扒着身后的窗户,作势就要往外跳。   “这儿可是六楼,回来!”周警司不赞同道,“别一想到相亲就那么抗拒,感觉都是处出来的,多见几次就有了!”   “老大你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正事我先走了,我下面还一堆事呢!”时野说着就要起身。   周警司一把将人拉住,“回来,我又没说让你相亲!”   时野哦了一声坐回去,“所以你那位老战友怎么了?”   “我那个老战友,他们局里最近搞了个合作项目,找人开发了一款软件用来推广军事,里面有个什么游戏板块,想找个枪法不错模样也好的人来演示,”周警司解释完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以前在学校里不是有神枪手的称号?我看你确实挺合适。”   不是相亲就行,时野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啊,什么时候?”   “说是先见见,和那个合作方大家一起坐下聊聊,谈一谈构想。”周警司戴上老花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给你约好了,明天下午四点,地点是XXX。”   还合作方,搞得跟商业洽谈一样。   时野新奇地哼笑一声,“知道了。”   .   X-mxin总部十六层总裁办,助理敲门走进办公室,“林总,下个月的产品发布会,记者媒体的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了。”   夕阳下,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伫立在窗前,林诚素双手揣兜,望着窗外这座城市。   他点点头,明亮的眸中浮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意味。   “国际上,这次很多公司包括大众都对我们推出的这款新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个下午,我们已经收到了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十六家媒体回函,他们表示一定会准时出席网络发布会,”说到这里,年轻助理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你的这项举措,到时候一定会在全球范围引起轰动。”   林诚素浅淡一笑,“这不是很好吗?”   无比平静的一句话,从里面透出的魄力令人心头一震,助理不禁脸颊微红,注视着老板的背影,有些难以抵抗他此刻散发出的魅力。   助理定了定神,“舆论方面,媒体部公关部已经全都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好了通稿,发布会结束后会根据大众的反应做出合适的引导,还有,你让我准备的东西技术部刚才已经派人送过来了,需要过目吗?”   “不用了,东西你一会儿放到休息室就行了。”林诚素说着回头,“周末的事,那边给出答复了吗?”   “刚刚已经回复了,说没问题,对方已经同意了,”助理笑道,“场地我都订好了!”   林诚素露出一个微笑,“做得好。”   得到夸赞,助理开心地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林总。”走到门口,想起那些坊间传闻,她脚步一顿,迟疑道,“下周二,需要我安排司机送你过去吗?”   下周二。   眼底的悲凉仿佛被一双粗糙的掌心温柔抹去,林诚素嘴角含笑,轻轻扬起下巴,再次望着窗外暮色四合金光熠熠的天际,“不用了,我自己去。”   .   一队办公室,一个身影靠到门上,看着里面忙碌的一群人,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同志们,我回来了。”   “怎么去这么久?”刘畅抬头看着张岩。   “我已经算动作快的了!这两天腿差点儿给我跑断了!”张岩走进办公室,端起他桌上的茶缸吨吨吨给自己灌了一肚子水,“渴死我了。”他擦擦嘴,转身看向时野,“副队,你知道那个张睿家有多少亲戚吗?”   时野姿态懒散地坐在桌边,正一手撑着额角翻阅文件,闻言抬眸朝他询问地一挑眉。   张岩掰着手指头,“七大姑八大姨的先不算,他们家因为做生意,十多年前从城南搬到城北,又从城北搬到城西——”   “行了直接说重点。”时野打断他的牢骚。   张岩喘了口气,“重点就是,那个张睿现在算个小富二代,小时候啊,过得其实挺惨的。”   闻言沈清悦和刘畅互相看看,“怎么个惨法?”   “这些都是我从那些左邻右里七大姑八大姨的话里拼凑出来的啊,”张岩说着深吸一口气,络绎不绝道,“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外地打工,一年差不多就回来那么一次,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但是他爷爷奶奶呢,有点一言难尽,总结一下就是不太负责,奶奶嗜赌成性,爷爷喜欢去歌厅舞厅那种地方,所以他小时候比留守儿童还惨,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这种情况差不多持续到他十来岁,他爸妈攒够钱回老家开了烧烤店之后才稍微好转。”   童年创伤。   时野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抛出一个问题,“现在再看,几个死者之间的共同点,是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刘畅抱起手臂,“第一个死者张睿,年幼时父母不管不顾流离失所,何恬恬家里很明显重男轻女,弟弟出生后估计没少受到冷落,周雪润——”   “她表面看起来过得最轻松自在,一个人退休在家,平时养养花看看书,但是儿子常年在国外,人年纪大了又不怎么会用智能手机,肯定会感到孤独。”沈清悦说。   “陈湘就更不用说了,年纪最小,也是最惨的一个,父母都不靠谱,她母亲那个样子,平时家里的氛围可想而知。”说到这里,时野捏着笔抬起头,敏锐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道厉色,“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在利用这一点,最后使他们选择跳楼轻生?”   话音落下,面前三个人异口同声,“你是说有人在给他们洗脑?”   时野沉凝片刻,“这四个死者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曾经或者正在经历被生命中一些非常重要的人忽视甚至伤害的过程,不管那人出于什么目的,他使用的手段肯定离不开心理层面的影响。”   “但是现在有两点基本已经能够确定,”他把那天和李医生讨论过的资料放到桌上,朝他们推过去,“就是那个人和四名死者不仅住在同一个小区,而且对心理学非常了解。”   如此分析下来,排查的难度可能一下子缩减到了不足十人,所有人精神一振,随后听时野沉声命令,“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个小区目前所有的住户当中曾经从事或者正在从事心理方面相关工作的人员,列一份名单出来!”   “是!”   面前电话铃骤然响起,调查终于找到突破口,时野一脸烦躁地接起电话,“喂?”   周警司的声音,“下午四点,你别忘了啊!”   时野一愣,看了眼旁边的电脑屏幕,“……”   十分钟后,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往楼下走,经过洗手间时朝里面的镜子瞥了一眼。   这几天忙着工作没工夫打理自己,此刻他脸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下巴胡子拉碴,一副邋里——   硬汉。   硬汉形象。   实在懒得纠结自己的形象问题,时野随手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踩着楼梯快步下楼。   和周警司那位老战友约好谈话的地点位于市中心某家茶餐厅内,下午茶时间,餐厅里座无席虚,时野跟着服务员穿过大堂,来到一间包厢门前。   不是说有什么合作方吗?时野进门时看到坐在里面的人,先是纳闷了一下,随即笑着过去和对方握了握手。   “沈处长您好,我是时野。”   沈晟一脸惊喜地将人上下打量一遍,随即不赞同道,“可不许这么叫!我和老周这么多年朋友,和他算是亲兄弟了,老周他把你当半个亲儿子,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时野从善如流,“沈叔叔。”   沈晟一听笑得合不拢嘴。   时野拉开椅子坐下,“老大说您这次是想找人配合你们宣传一个官方合作项目?”   “对,”沈晟帮他倒了杯茶,时野赶紧起身接过,“谢谢。”   “是这样的,”沈晟解释,“这个项目已经谈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这边经过公开招标,最后选了一家游戏公司进行合作,准备出一款软件专门用来推广军事知识,主要面对学生群体,培养年轻人对军事方面的兴趣。”   时野笑道,“那还挺有意义的。”   “是啊,”沈晟笑眯眯地,“就是对方公司那边建议在软件里面再加几个小游戏,说是可以增加用户粘性?其中有一个射击游戏,他们想在里面安排一个真人当教练。”   他抱歉道,“说实话我是真不太懂这些,他们那边的意思,说是为了能进一步激发年轻人对军事方面的热情,一定要找个形象好的。”   说到这里,他又将时野仔细看了看,小伙子又高又帅,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形象就很好,而且我听说你以前在警队里是神枪手?”   “没有没有,”时野谦虚地摆摆手,猛地反应过来,面露疑惑,“不是您点名找的我吗?”   沈晟一愣,“不是啊,是那家公司点名要的你,说认识,是熟人。”   时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上次相亲的时候,他好像和王瑜聊过射击方面的事,难道是她介绍的?   怎么绕一圈又跑到相亲去了?时野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打开。   时野和沈晟循声回头,看到走廊里服务员抓着门把,礼貌地侧身让到一边,“先生,这边请。”   时野脑袋一歪,先是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件质地极佳的西装外套,心里荡起一阵熟悉的悸动,他将视线慢慢往上抬,来人上前一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站在那里朝他微微一笑。   他朝这边过来,轻柔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时野惊讶的脸上轻轻触碰,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实在抱歉,没想到今天路上那么堵,来晚了。”温暖的甜橙气息拂面而来,林诚素在一旁看着沈晟说道。   “……”   时野默默坐回去,原地待了几秒,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代表硬汉形象的头发。 第120章   “沈处长,您好。”林诚素朝沈晟微笑点头。   “林先生,”沈晟笑着和他握了下手,转而看向时野,“时野,这位就是我们这次的合作方,呃——”   林诚素,“X-mxin。”   沈晟哈哈大笑,“对对对,那个游戏公司的老板,你们,呃——”   林诚素,“认识,是熟人。”   “……”   时野端起面前的茶杯,听林诚素在一旁轻声解释,“一直没告诉他,是因为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惊喜。时野绷着脸,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   沈晟豪爽地笑道,“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了,咱什么都敞开了说!”   林诚素抿了抿唇,看了时野一眼,问,“沈处长,你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就聊到你们公司之前建议的,在软件里加入几个小游戏,”说到这里,沈晟面露为难,“我年纪大了,这些新潮的东西弄不太明白,你帮我跟他好好解释解释?”   于是林诚素点点头,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将身体转向时野。   四目相对,时野不动声色地捏着茶杯喝了口水。   一手欲擒故纵,几天不见,此刻思念几乎泛滥成灾,林诚素目不转睛地将人看着,目光轻轻扫过时野略显憔悴的侧脸,缓缓开口道,“因为这款软件的目的是为了增加现在学生群体对军事方面的兴趣,考虑到受众主要是年轻群体,所以当时我们公司的策划人员在设计这几款游戏时就提出了用真人来充当解说的构想,”说到这里,他轻眨眼睫,总算有些回神,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类似于我们平时打游戏时的NPC,真人形象的出现可以增加游戏的真实性和互动感,时警官的形象,再配合他专业的解说以及表演,宣传效果也会更好,当然请放心,考虑到时警官工作的特殊性,我们到时候会对你的面部进行适当遮盖的。”   时野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解说什么?”   “枪械理论知识,”说到这里,林诚素眼里漫起笑意,语气倒是尤为一本正经,“定点射击,移动射击,远程射击的知识要点,还有各种射击姿势演示。”   “……”不知道为什么时野越听越热,抬手扯了扯卫衣领口,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哦。”   “还有——”林诚素的话音突然顿住,他看过去,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还有什么?”   “还有各种装备演示。”   林诚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他的胸口,落在撑起宽大卫衣的健硕胸肌上,直到时野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又一本正经地挪回去,林诚素看着他期待地说道,“到时候需要穿野战服之类的各种军种制服。”   “时野身材这么好,到时候那身野战服一穿,那些小年轻一看,宣传效果肯定很好!”沈晟在旁边乐呵呵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林诚素脸颊泛红,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时野,“……”   “你们公司策划,”他转开脸,捏一下杯子,碰一下转盘,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想法挺多啊。”   林诚素轻轻嗯了一声,“已经给她加工资了。”   时野,“……”   十分钟后,菜陆陆续续开始上,一笼一笼小点心在他们面前摆了整整三排。   “点这么多啊?”沈晟吓了一跳。   “不要客气,沈处长,请慢用,”林诚素给沈晟倒了杯茶,趁他没注意,转身拿起筷子,给时野夹了颗水晶虾饺,“这家的虾饺很有名。”   时野咬了一口,里面超大颗Q弹晶莹的虾肉爆出鲜香,不禁惊奇地多看了几眼。   林诚素捏着筷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晟在一旁好奇,“还没问呢,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话音落下,时野和林诚素目光一对,林诚素转身给沈晟倒水,听时野解释,“巧合,那天他来市局找人,我过去问了一嘴,帮了点忙就慢慢熟了。”   沈晟嗐了一声,“没有什么巧不巧的,人海里相逢就是缘分!”   林诚素一听放下茶壶,又往时野碗里夹了只虾饺,距离倏然拉近,他看着时野的眼睛偷笑,“沈处长说得对,相逢就是缘分。”   时野低头咬了口他给的虾饺,忍不住偏头勾了勾唇角。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喝着下午茶,吃到一半,沈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来看一眼,随即起身,“抱歉,我这边出去接个电话。”   打开门,沈晟接起电话慢慢走远。   包厢门缓缓阖上,将喧嚣隔绝在外。   包厢里一时间针落可闻,时野埋头认真吃饭,余光里,林诚素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像团绵软的云,将他从头裹到脚。   “昨晚没睡好吗?”鼻尖拂过一阵熟悉的香味,他靠过来,倚在桌边歪头打量他的脸。   时野嗯了一声,就着茶咽下嘴里的东西,“忙案子的事。”   “没睡?”攀在桌沿的指尖动了动,林诚素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眼下的乌青。   时野没躲,收在腿上的指尖跟着动了动,“睡了,快天亮的时候睡了一会儿。”   果然,那云里飘起小雨,林诚素满眼心疼,“那今天会早点下班吗?”   时野被这团绵绵细雨裹得浑身舒坦,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不确定,可能吧。”   于是林诚素又靠近了些,“那我一会儿送你回市局,然后在门口等你?”   时野觉得脸有点烫,端起冰可乐给自己猛灌了几口,“随你。”   “抱歉啊,打了这么久的电话。”包厢门突然打开,沈晟推门而入。   林诚素旋即坐回去,又端起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了时野,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时野看着比他还一本正经,放下手里的杯子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林诚素转向沈晟,一脸诚恳地说道,“沈处长,这次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和官方达成合作,是公司明年的重点项目,但是说实话,现在大家其实都不太熟悉军事方面的事情。”   闻言沈晟严肃地点点头,“确实,现在年轻人对军事感兴趣的太少了。”他苦笑一声,“不然我们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弄一款软件出来。”   “沈处长这是与时俱进,”林诚素笑了笑,“这周末我想组织一次公司团建,我查过了,禹城附近总共有三家射击场,我想带大家过去体验一下,这样设计出来的游戏也能更加真实。”   说到这里,他看向时野,“所以如果时警官这周末有空的话——”   时野还没开口,沈晟直接拍板,“时野去,帮沈叔叔这个忙!”   林诚素开心地弯起眼睛,“放心,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时野,“……”   回市局的路上,林诚素负责开车,时野坐在副驾,看着前面哼笑,“林诚素,你可真行,瞒得还挺严实啊。”   林诚素的声音里透出按讷不住的雀跃,“说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时野好奇地看向副驾,“这么大的项目,准备了多久?”   “六个月。”林诚素一脸坦然地直视前方。   时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林诚素将车停在路边,侧过身子看他。   密闭的车厢内两道视线无声纠缠,林诚素缓缓开口,向他坦白,“时野,不管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会变,我一直没告诉你,重逢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很想和你亲近。”   喉结重重一滚,想起那场分毫不让的较量,时野扭头看向窗外,“那你亲近人的方法还挺特别啊。”   咔哒一声,安全带擦过胸口,一阵熟悉的橙香轻轻跌落满怀。   “事出有因,还请时警官多担待些。”林诚素半依半靠地,歪头看着他笑道。   甜苦的香水味流淌开来,蜜一般粘稠无间,鼻尖轻嗅,时野垂眸,看着林诚素慢慢凑近自己颈窝,“当时在机场第一次闻到这个香味,我心里就有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怀里满满都是这人的气息,林诚素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似曾相识,让人头脑发昏,心口热,身体也跟着热——”   时野的呼吸渐渐粗重,是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浑厚气息,林诚素陶醉其中,松开唇,醇上湿润的咬hen透出瑟浴,抬头向他靠近。   四片唇瓣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来回摩挲,忽的,冷风从门缝灌进车厢,呼呼地吹,瞬间浇熄了剔内的热朗。   林诚素,“……”   时野指尖勾着车门,朝他挑唇,“多谢林总百忙当中跑这一趟送我回来。”   和他玩欲擒故纵?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时野轻轻哼笑一声。   林诚素,“……”   对视片刻,林诚素笑盈盈地坐回去,“我去商场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接你下班。”   时野潇洒利落地下车,回头冲他亲切地摆了摆手。   “副队,你要的东西已经查到了。”沈清悦低头看着文件,起身走向时野那桌,一抬头,冷不丁地脱口而出,“刚才你去见林诚素了?”   时野动作一顿,疑惑地看过去。   四目相对,气氛略感微妙,沈清悦抬手在自己脸上画了个圈,“你看起来——”   嗯,红光满面的。   没懂她什么意思,时野看向她手里的文件,“查到什么了?”   沈清悦走过去,把东西放到他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当年参加那项研究的专家学者名单,另外我联系了李医生的导师,他说可以帮忙问一问,不过因为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不确定还能不能联系上他以前在A国的那些老同学。”   时野看着手里的名单,视线忽然凝固在右下角的位置,“季礼绅?”   看他骤然间愣住,沈清悦有些狐疑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那份名单,“你认识?”   时野沉凝片刻,“不用麻烦李医生的导师了,这人是林诚素的朋友,可以问问他当时具体的情况。”   “这么巧啊?”沈清悦笑了笑,语气陡然间一转,“所以你刚刚是去见他了吗?”   时野绷着脸,“……见了,所以?”   身边半晌没回应,时野抬起头,发现这女人抱着手臂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   时野简直莫名其妙,“又干嘛?”   沈清悦忍不住试探,“大下午的,你俩谈什么了?”   “团建?!”   一听有得玩,整个一队办公室顿时沸腾起来。   张岩激动地滑着椅子过来,“咱们警队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好的待遇搞团建了?!”   “名义上是团建,实则是配合官方和合作公司向现在的广大年轻朋友们宣传军事理论知识。”时野微笑着做了一个海纳百川的动作。   “军事理论知识?那应该找部队啊,找我们干什么?我们这里都是警校毕业的。”刘畅神情疑惑。   “就是啊。”张岩点头附和。   “哦,那个嘛,”时野绷着嘴角,靠在那里翘起一条腿,“这次官方那边的合作对象,刚好是林诚素的公司。”   “哇!”一群人顿时更激动了,“熟人啊,那岂不是更好玩了!!”   看着这群人,时野用手里的文件拍了拍桌面,“第一次团建暂定在这周天下午,赶紧把手头上的事都忙完,到时候有你们乐的!” 第121章   “你买了什么?”   时野回头看向后排两只满满当当的大纸袋子。   “就买了点吃的,”林诚素将车开出去,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还有酒。”   时野哦了一声,脑子里想起那次遥远的醉酒,不动声色地靠回去坐好。   林诚素浅浅勾唇,“买了度数不高的果酒,今天心情好,陪我喝一点?”   以前不碰酒的人,现在高兴了就想喝一杯,时野看着窗外,“在英国的时候经常去酒吧?”   “没有,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会在家喝一点而已。”   闻言时野看过去,林诚素将车停在路口,扭头朝他笑了笑。   到了小区,将车停在路边,时野抱着两只大纸袋子,和林诚素一起朝家走。   天空暮色四合,黄昏温柔铺满大地,寂静中,楼上窗口时不时传来细碎的人语声,眼前不甚宽敞的路,两人并肩往前走,手背时不时触碰,撩起一阵微妙痒意。   走进楼道,感应灯适时亮起,迎面玻璃墙上映出两张平静的面庞,视线稍一接触,时野转过身,伸手摁下了电梯键。   一路上到九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袋子里的酒瓶轻轻晃动,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林诚素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一转,打开了门。   屋里是那股熟悉温暖的气息,时野走进去,把东西放到桌上,听着身后林诚素脱鞋的动静。   仿佛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伸手开灯,就着满屋柔亮的月色,时野慢慢脱下外套,身后的动静似乎顿了顿,再接着,他手一扬,脱下T恤,露出满背精悍的肌肉。   “我去洗澡。”他把衣服一丢准备进雨势,一双手随即从背后过来,圈住他的腰轻轻朝后面唠去。   “洗什么澡,”林诚素搂着人,低头闻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先陪我喝一杯。”   时野看着胸前这双肆无忌惮的手,又想起下午市局门口那双湿软泛红的眼睛,“林总,窗还开着,注意点影响啊。”   像是回应他的话,林诚素闪身来到跟前,轻轻一跳坐到桌上,顺势踢了拖鞋,抬起脚踝不由分说将仁沟住。   叮铃一声,小金珠在红绳上清恍,时野耳蜗一趟,目光刹那间变得深邃,仿佛看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危险地欺身靠近过去。   接着下午那场戏,他双手撑在桌上将人牢牢圈住,在林诚素耳边低声问,“买了什么味道的酒?”   林诚素猛地扬起下巴,零luan清传的护膝声嚓过时野耳畔,从身后的袋子里摸出一瓶果酒。   瓶身清凉,拧开后,一股爽冽的橙香随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诚素注视着时野深邃的眼眸,举起瓶子,嘴醇包郭住瓶口清瞬一口,然后偏头楱过去,拿泛着凉意的醇在他脸家上若即若离地曾着,“场一敞不就知道了?”   脚踝上的红绳有规律地恍懂着,话音落下,时野一把陀注这人不氨酚的大褪,结实的大褪朝签用粒一鼎。   两道护膝骤然促种,林诚素一手沟着酒瓶,一手柔弱无骨地抬起圈住他的脖子,“时野——”   时野衮趟的呼吸机得他婚神一禅。“这就最了?”他在林诚素耳边轻笑。   “嗯。”林诚素乖巧点头,笼着水务的掩谋一片蒙笼,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最了,任你处置。”   酒气逐渐浸透了空气,脑中不约而同浮现那一晚的情形,时野见朔的身影在月下池程,就在这张桌上,布满汉株的手笔勾着林诚素不住禅理的大褪,将人很很锁区。   “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时野看着林诚素,涨新向那片时闰处摩锁过去。   林诚素顺从地向侯道下,随即被他用涨新托住报满的囤部,扬头发出一深kui探。   之间查入坚硬的发丝,时野轻笑一声,林诚素咚咚收支,一阵苏嘛的yang意顺着后脑勺店留般蹿向几椎。   收支绕向前面,林诚素抬头看过去,望晴地看着时野英俊深邃的眉眼,之间抚摸过他的脸,绕过侯洁时意味不明地糅挫了几下。   图起的侯洁微微一动,时野不自觉地跟着囤眼,看着他的眼眸逐渐变宏。   月光下林诚素的笑容迷人至极,柔嫩的之间继续往下华,华过见朔的胸膛,在辅机上流连片刻,最后在抵达牟出前被一把攥住。   手里的酒瓶轻轻晃动,酒香与橙香环绕过来,在冬日滚烫的夜里无声洒落几滴。   “我帮你。”脸家同红,林诚素磬磬一yao最醇。   “帮我?”咀里颔着这两个字眼,时野如同野兽妆朔的深提在黑暗中猛然间廷跋,收支扣着他那把不盈一握的西药,冲他似笑非笑地挑眉,“行啊——”   林诚素护膝一窒,二话不说就要从桌边诡下去。   时野将人抓回来,“别闹。”   林诚素护膝都luan了,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我拥守?”   用什么他都不舍得!时野眉心轻蹙,叹了口气,抬手敲敲他脑壳,“我真有事找你帮忙。”   林诚素的语气无比认真,“我也是真心想帮你。”   “……”时野将人搂进淮理很很柔了一把,“别招我,现在和你说正经事!”   林诚素失望地坐起身,有些郁闷地看着他,“你说。”   开口前,再一次强调主、、权,时野将人更深地揉进怀里,眼神中透出危险,“你那个朋友,季礼绅——”   “你觉得接着刚才的事,我们现在聊他合适吗?”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时野眯起眼睛,“不是普通朋友吗?”   林诚素铿锵有力地点头,“是普通朋友!你继续!”   时野哼了一声,正色道,“我们最近在查的案子可能涉及到他当年在A国参与过的一项实验,我有些事想问他,你能不能帮我和他约个时间?”   林诚素看着他沉默,时野打量他几眼,“怎么了?”   “没什么。”林诚素垂眸,“可以,你想什么时候?”   时野捏住他的下巴,“到底怎么了?”   林诚素用下巴蹭了蹭他粗糙的掌心,温顺地靠上去,“能帮到你就行。”   时野笑着将人抱进怀里,“那你尽快安排,总之越快越好。”   时野没想到林诚素效率这么高,当晚就把季礼绅约到了家附近的咖啡厅。   吃完饭两个人再次出门,洗过澡,收拾过,时野还特意刮了胡子做了造型,一路上被林诚素笑着盯了好几眼。   林诚素更过分,浑身上下都穿着他的衣服,宽大的黑色卫衣罩在肩头,过长的袖口只露出一截指尖,窝在副驾上,像个清秀的大学生。   时野用余光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   到了约好的地点,两人下车并肩过去,季礼绅站在咖啡厅门口,视线径直落在林诚素身上,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时野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下“我的”,再加个粗箭头指向身旁的林诚素。   但到底是成年人,即便算作半个情敌,见了面,该有的体面也都有,走到人家面前,时野收敛神情,朝季礼绅客气地伸出一只手,“你好。”   “你好。”季礼绅已经收拾好情绪,礼貌地同他握了握手,听见林诚素在一旁介绍,“这是时野,Abbott,我朋友,也是我在英国时的心理医生。”   时野微笑点头,“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没关系,Nathan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季礼绅看了眼林诚素,“走吧,我们进去说。”   落座后,林诚素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餐单,翻开后下意识问时野,“想喝什么?”   时野看着他,“都可以。”   林诚素头也不抬,“那我帮你点了?”   时野把脸转回来,“不是甜的就行。”   林诚素在他身后轻笑,“我知道。”   季礼绅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时野拿起侍应生摆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四目相对,季礼绅回过神,艰难地藏起眼底的苦涩,率先开口道,“刚才听诚素在电话里的意思,你们调查的案子和我当年在A国念书时参加的一项研究有关?”   “没错,”时野放下杯子,朝他严肃颔首,“调查内容不能透露太多,这点我很抱歉,我这边就是有一些疑问,你们那项实验,当年在进行的过程当中,实验对象是否全部都是患有阿茨海默的患者?”   闻言季礼绅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林诚素。   “没错,当时那项实验就是针对阿茨海默患者的康复治疗实验。”   时野点点头,“那具体的原理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吗?”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季礼绅笑了笑,“人体的记忆形成信号主要存储在大脑皮层和海马体,当时实验提出者依照的原理是通过微弱电流刺激患者的大脑皮层,以试图唤醒患者的记忆,从而达到减轻病症的效果。”   闻言时野不禁皱眉。   “先生,请问选好了吗?”侍应生来到桌边。   林诚素猛地回过神,将手里餐单递过去,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游走,看着对方随口说了几款鸡尾酒的名字。   “好的。”侍应生转身离开,时野扭头看着林诚素,伸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林诚素朝他笑了笑。   于是时野再次看向季礼绅,一只手牢牢抓着林诚素的,继续刚才的话题,“电流?”   季礼绅看了眼他们握着的双手,缓缓回道,“当然一切数值肯定是控制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保证对患者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损伤。”   时野进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为什么我查到的资料上显示,当年这项研究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叫停了?”   季礼绅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叹了口气后解释道,“是因为当时的一位研究员,他私自做了一些越线的举动,造成了一位患者最终彻底失去行为能力,成为了植物人。”   时野不由自主坐直了些,“他做了什么?”   “以他的观点认为,人的情绪和记忆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例如说,我们想起某个场景,大多数时候你首先感知到的,是当时身处在那个场景中时的情绪,”季礼绅耐心地向他解释,“所以他当时根据这种理念,向患者家属索要了一些物件,那些东西作为患者某种强烈情绪的载体,在他的实验过程中配合电流对患者脑部进行刺激,同时进行言语输入,有点类似于——”   时野脱口而出,“洗脑。”   季礼绅顿了顿,无法反驳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种做法后来证明非常危险,重点在于你很难保证你灌输给患者的记忆是正确的,因为那些所谓的记忆来自于他们的家人以及朋友的口述,而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想法都不相同,在这种存在偏差的情况下,那些患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记忆混淆以及应激反应,据我所知,那位最终不幸成为植物人的患者,最初确实得到了看似有效的治疗,有一段时间甚至能够像个正常人和家人进行交流,但是很快实验的副作用就体现了出来,那人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躁郁症,从发病到最后试图通过自残来结束生命,只经历了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   时野脸色沉肃,“所以实验就被叫停了?”   季礼绅颔首,“在那之后,整个实验就被叫停了。”他无奈摊手,“我明白那位研究员的本意是想治疗患者、减轻患者的病症和他们家人的痛苦,但是人体大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暂时还做不到对抗大脑的自然退化以及病变。”   “你们的饮料。”侍应生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时野接过鸡尾酒,放到林诚素面前。   “谢谢。”林诚素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到时野面前的杯子,顿时瞪大眼睛,“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时野端起杯子正要喝,被林诚素伸手夺走,“这杯我来喝,你喝我这杯,不是很甜。”   时野失笑,“真的没关系。”   林诚素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刚刚有点走神了。”   时野摸了摸他的头,拿起他喝过的鸡尾酒尝了一口,“确实不甜,那我喝这个就行。”   “季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时野看向对面。   季礼绅看着他手里的杯子。   同一个位置,两个清晰交叠的唇印,他垂眸遮掩住眼里几乎呼之欲出的悲伤,轻轻摇晃手里的酒杯,“什么问题?”   时野凝视着他,开口问道,“如果有人将这种实验用在正常人身上,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季礼绅愕然抬头,而余光里,林诚素陷在昏暗中的身影骤然间凝固。   按耐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小心翼翼试探,“你,为什么这么问?”   时野注意到他的反应,内心陡然间升腾起一股异样,他眯了眯眼睛,“和最近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   季礼绅回过神,“哦,抱歉,聊久了忘了你刚刚说这件事……如果是用在正常人身上——”他似乎有些迟疑,许久,几不可查地轻叹道,“这就要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了。”   “那么我换种说法,”时野倾身向前,宽大的身影隐隐释放出进攻型的强势,又被他恰当地控制在足以令人卸下防备的程度,“如果有人通过心理暗示,放大他人内心长期压抑的情绪,会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对方产生严重的情绪反应,从而威胁到生命?”   季礼绅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所谓的内心压抑的情绪是指什么?”   两人注视着彼此,时野的下颌线逐渐紧绷,“你刚才提到的那位患者的强烈情绪,是不是特指负面情绪?”   季礼绅的眉心狠狠一拧。   其实这才是当年这项研究被叫停的真正原因,因为那个研究员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医学伦理守则,季礼绅作为实验的参与者之一,虽然当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但这么多年连同其他研究员,所有人一直对真相三缄其口,就是担心这件事成为自己职业生涯里的污点。   没想到时野仅仅通过这些表面资料就猜到了真相,敏锐至此,面对他的目光,季礼绅无奈只能承认,“没错,很抱歉,刚才没有和你说实话——”   时野克制地点头,“我理解,你放心,有关调查的一切我们警方都会严格保密。”   得到允诺,季礼绅这才沉声开口,“那位研究员认为,比起其他情绪,负面情绪对人体和大脑的影响更为长久和深刻,他用的是催眠术,但真正的催眠术旨在通过潜意识交流对患者的负面情绪进行疏导,而如果在潜意识层面过度刺激患者放大内心的负面情绪,那么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心理健康,从而引发一些过激行为。”   “所以那位患者,他最后到底做了什么?”时野问。   咖啡馆昏暗的灯光下,季礼绅的眼中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清醒后没多久,在家杀了自己的妻儿,最后吞服过量安眠药轻生。” 第122章   深夜时分,环境清幽的咖啡厅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出。   时野一手牵着林诚素,回头看向季礼绅,“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季礼绅看了眼他身边的林诚素,“你们怎么回去?”   夜已深,林诚素站在门口,身上套着时野的卫衣,立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们开车来的。”时野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人搂过来,拉开门把他推了回去,“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里面等我。”   林诚素冻得鼻尖通红,看着他点点头。   季礼绅站在一旁,看着时野快步走向停车的位置。   咖啡厅内飘荡着优雅的音乐,林诚素浅淡的眉眼被昏暗的环境包裹,出神间隐隐透出几分哀伤。   “你不打算告诉他?”季礼绅忍不住问。   林诚素空茫的视线始终朝着时野离开的方向,片刻后缓缓开口,“连我自己都不堪回首的记忆,告诉他真相,除了让他伤心难过,还有什么意义?”   林霄翔的无耻和冷酷,早在母亲在病床上郁郁离世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看清,当年那条短信,林霄翔的亲近和父爱来得如此突然,他却被执念成真的巨大惊喜冲昏了头脑。   这么多年的相处,林霄翔对他如何,他不明白吗?他明白,他甚至怀疑过,但他却依然选择抛下时野奔向了那栋大宅,就为了那一丁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彼时彼刻,他已经在刹那间在心里做出了衡量。   当年那起绑架案,林霄翔弃他如敝履,是时野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出地狱,而他的执迷不悟,却造成了他和时野整整三年的痛苦离别,是他的辜负,给予了时野等待三年的寂寞。   他已经做错了太多,他不能再给时野带去更大的伤害。   自私地说出真相,会换来时野的原谅,但也会带给时野巨大的痛苦以及自责。   林诚素根本无法想象,到时时野一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他会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面对沉浸在自责中难以自拔的时野,他要如何才能自处?   想到这里,林诚素闭上眼睛,无比疲惫地吁了口气。   “一段健康的感情不应该存在隐瞒,哪怕你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保护。”季礼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都已经过去了。”林诚素睁开眼睛,朝他笑了笑,礼貌问道,“要不要捎你一段路?”   季礼绅收回目光,藏起眼底复杂的情绪,路边,时野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件宽大的外套朝这边走来,他有些答非所问道,“或许那一段路,只能由他来陪你走。”   林诚素眉眼酸涩,“我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话音落下,时野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林诚素朝他扬起一张笑脸,时野手里的外套眨眼已经披到了他的肩上。   “刚好后座上有件外套。”时野仔细帮他收紧领口,扭头看向季礼绅,“季医生,要不要捎你一段路?”   看着眼前这两人,季礼绅后退一步,“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叫了车。”   “那我们先走了。”时野说着揽住林诚素的肩膀,“再见。”   季礼绅朝他颔首,“再见。”   林诚素被时野揽着朝外走,错身而过,他看着季礼绅柔声道,“今天谢谢你。”   季礼绅眼中浮现浓浓的不舍,但他还是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上,时野探身到副驾,帮林诚素系上安全带。   “已经看不见了。”林诚素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轻笑。   时野一脸坦然地回看,忽的,一阵风冷灌进车厢,吹得他一个激灵,“……”   车窗落下,林诚素收回手,“这样就能看见了。”   说着下巴一扬,暗示般朝他水灵灵地一挑眸。   路灯照在眼前这张蓄意勾引的脸上,为其覆上一层薄纱般清纯诱人的朦胧感,这人这样嚣张,简直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时野却情不自禁地盯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真他妈想狠狠亲上一口。   林诚素仰着脸,任由时野滚烫直白的视线来回蹂躏自己的唇,喝了酒,嘴唇湿润着,散发出醉人的气息,他眼眸轻睐,以一个邀请的姿态朝时野微微启唇。   时野又多看几眼,突然猛地凑近过去。   耳根倏然变得通红,林诚素瞪大眼睛,气息有些急促地迎接他的亲吻。   下一秒,脖子上一紧,被一只手掌用力钳住,林诚素下意识挺身,两道呼吸骤然间纠缠,他听见车窗再次升起的声音。   “你也不怕着凉。”时野看着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重重碾着他湿润的嘴唇。   车厢回归静谧,林诚素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那你给我暖暖。”   时野忍不住勾唇,又爱又恨地将人揉进怀里。   林诚素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诚心向他提出建议,“还可以再换个方法暖暖。”   耳边随即响起时野低沉的笑声。   这人真不能惯,一惯立马蹬鼻子上脸。抱够了,时野笑着坐回去,伸手捏了捏林诚素怨气冲天的漂亮脸蛋,“我想想,回家带你跳个操?我们以前警校跳的那个操可管用了,大冬天跳完一身汗。”   “……”林诚素手臂一抱,扭头看向窗外,不想再搭理这人。   轿车平稳划过长街,禹城斑斓的夜色在车窗外流淌,时野英俊的眉眼被光影轻抚而过,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落在膝上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掌心覆住,时野笑着看了眼副驾,林诚素将他的手攥在掌心拢到胸前,偏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看着车窗上时野温柔的侧脸,林诚素闭上眼睛。   .   一只洗净的空碗被轻轻放到桌上,护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头朝卧室笑道,“陈教授,我先回去了。”   一个儒雅的身影紧跟着来到厨房门边,“我送送你。”   护工摆摆手,摘下围裙放到一边,“不用了,你照顾阿姨吧,我自己下去就行。”   陈教授将胡她送到门口,一手扶着门,帮她摁着楼道里的灯,“下面那层的灯坏了,我给你按着这个,你下去的时候小心。”   “谢谢陈教授,我走了,后天见。”护工踩着楼梯慢慢下去。   一直走到二楼,从头顶透下的温暖光线才暗淡下去,这位护工回头,不禁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人,如果陈太太健健康康的,过得该多幸福啊。   叹息着走出楼道,她又抬头看了眼四楼的方向,陈教授家的卧室亮着灯,温暖的灯光透出窗户,印出老人年迈的身影。   陈教授回到卧室,在椅子上慢慢坐下,“小陆走了,后天再来看你。”   面前的妻子一脸呆滞地坐在床上,听见他的声音不言不语,瘦弱的身影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   卧室内一片寂静,陈教授坐在妻子面前,耐心地小声和她说着话,“小陆是个好姑娘,耐心,有教养,最重要的是有爱心,愿意照顾陪伴老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   一阵风拂过面颊,陈教授抬头看看窗,起身将窗户关严,回来后弯下腰,仔细掖实盖在妻子腿上的毯子,“再等一段时间吧,我多和她聊聊,看看她——”   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被陈教授习以为常地抹去。   “怎么了?”他抬起头,用掌心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浑浊的眼珠蓄满泪光,眼泪接连不断地滚落,无声的悲伤在卧室中流淌。   “你放心,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教授安抚妻子几句,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   他的身后,女人浑浊空洞的眼中泪光闪烁,似有所感般,眼球微微一动,竟是朝桌边艰难地看了过来。   苍白的嘴唇颤栗不已,像要开口说什么,陈教授回头,朝妻子笑了笑,“很快,别着急。”   准备好东西,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抓过妻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撩开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次那个孩子,确实可惜了,”因无力抗争而隐隐颤抖的手臂被他牢牢抓在掌心,他兀自叹息,“挺好的苗子,要是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看向妻子,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像你一样。”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妻子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剧烈颤抖的瞳孔顷刻间被恐惧填满。   孱弱的身体在挣扎,在求救,喉咙深处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女人耗尽最后的力气,最后只能徒劳而又绝望地闭上眼睛。   “嘘——”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的物件被一脚塌碎,陈教授起身搂住妻子,心疼地低声安抚,“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怀里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早已如秋末的河道枯竭,妻子的身体渐渐变得松弛,好似沉睡般安详地卧躺在他的怀中。   雾色漫上厚重的镜片,陈教授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眼泪无声滚落面颊。   怀里抱着沉睡的妻子,他平静的脸上渐渐浮现自责愧疚和迷茫,黑暗中,他孤独地坐在原地,不禁又一次想起妻子曾经温柔的笑容。   那样美好,让他甚至不忍去回忆。   而后,他又想起妻子发病后看向自己迷茫的眼神,想起那句令他痛彻心扉的你是谁,想起多年前,妻子偶然间恢复神志,他在狂喜过后看到她举起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   黑暗中,男人抱着妻子失声痛哭。   记忆里妻子清醒的面庞不复温柔,不断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通红的双眼将他瞪视,目光陌生而又冰冷,充斥着尖锐的恨意。   那是比死亡,比失去意识更加痛苦无助的眼神,被唤醒后清醒的绝望几乎将她虚弱的身体彻底击垮,“我的女儿!”   回忆撕心裂肺,那是他们无法保住的孩子,那是她满怀期待整整八个月却最终胎死腹中的孩子!   未患病时被强行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挚爱再次唤醒,妻子看着手心里女儿尚未出生的影像,如果苏醒的代价如此残忍,她情愿立刻死去!   “为什么?!”   前所未有刻骨铭心的巨大伤痛,如洪水滔天将她淹没,陈教授用尽全力抱住自己陷入崩溃的妻子,听见自己同样绝望的声音,“我只要你醒过来,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此时此刻,冰冷刺骨的夜色再次笼罩住他们的身影,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为恐怖的执念,男人魔怔般喃喃自语,“只要你陪着我,只要你还活着,一切就都好——”   他用尽全力抱住妻子不断滑落的身体,泪光之后,疲惫的双眼渐渐爬满血丝,“婉琳,我一定会彻底治好你。”   .   “催眠术?那玩意儿真的能控制人的行为?”一队办公室,一群人听完时野的叙述后目瞪口呆。   张岩打了个哆嗦,“那以后我可不敢去看什么心理医生了,万一遇到个变态——”   “别乱说,”时野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沉声强调,“不是用催眠术控制人的行为,而是通过催眠放大患者内心的负面情绪,刺激大脑造成短期内强烈的情绪波动,导致他们做出一些可能威胁到生命的过激举动。”   “例如轻生?”刘畅眉心紧锁。   时野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这可能还只是最严重的后果。”   闻言,所有人脸色骤变,“什么意思?”   “对方的目的暂时还不明确,但四名受害人如此短时间内接连出现,这种能力,绝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那么在这之前,又有多少受害人遭到过不同程度的伤害?”   寒意一寸寸爬满后背,沈清悦一脸凝重,“这样一个善于操控人心的疯子潜伏在人群中,和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刘畅提醒她,“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好判,他这个,估计还真悬。”   “先别想那么远的事,把人揪出来再说,”时野用手敲敲桌面,转头问张岩,“查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儿!”张岩把手头的文件递过去,“就是有一点特别麻烦,这个小区里很多群租房,物业那边登记的住户信息肯定和现实情况有区别,我大致筛查了一遍,”说到这里,他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起来,“首先肯定是登记在案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再然后是一些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员,总共有,八十三人。”   “这么多啊?”刘畅有些惊讶,“我平时怎么没觉得周围有这么多做这方面工作的人?”   “这小区将近两万人呢,按照比例来说其实也不算高了。”张岩说。   时野逐一扫过名单上的那些个人信息,眉心越皱越紧。   “有没有看起来比较可疑的?”沈清悦问。   时野把文件放到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上面勾画,“首先这些年龄低于三十的先排除。”他放下笔,皱眉看着面前这份长长的名单,“可惜那晚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他指的是陈湘跳楼那晚,小区门口的监控只拍到少女放学后独自走进小区,之后便再没有捕捉到她的身影。   “嫌犯和那几位死者在平时的生活中应该没什么交集,不然早就被我们查出来了,”说到这里,刘畅不禁疑惑道,“那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既能接触到那几个死者,同时又不引人注意的呢?”   时野低声喃喃,“他们都住在一个小区里。”   这个他们从一开始就捕捉到的线索,刘畅追问,“所以呢?”   时野若有所思,一群人疑惑地互相看看。 第123章   “小陆,麻烦你了。”   一个身影走进卧室,社工回头看见穿戴整齐的陈教授,笑着说道,“不麻烦的,陈教授您去忙吧,阿姨我来照顾就行了。”   陈教授走到床边,俯身看着神情呆愣的妻子,“婉琳,我去一下社区中心,很快就回来。”   浑浊的瞳孔深处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社工看着陈太太湿润的眼眶,内心不禁一阵唏嘘。   将妻子斑白的发丝拂到耳后,陈教授起身拿起摆在椅子上的包,听见小陆在一旁好奇,“陈教授,今天又是什么活动啊?”   “哦,我们小区每几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迎新活动,”他笑着解释,“邀请那些近期新搬来的住户到社区中心吃点东西,顺便给他们介绍一下小区周边的环境,还有平时的服务项目。”   “你们小区物业还挺贴心的呢!”小陆笑着说。   “是的。”陈教授笑容和蔼地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像我们这种退休在家没什么事的,刚好能去帮个忙,发挥一下余热。”   小陆将他送到门口,“陈教授一会儿见。”   “冰箱里有我昨晚做的蛋糕,你记得帮我尝尝,看看做得怎么样。”陈教授说。   小陆开心地点点头,“谢谢陈教授!”   社区中心门前已经挂起了迎新活动的横幅,物业负责人忙着指挥保安搬运桌椅。   “那些吃的都放到门口,饮料也是,留一半在里面就行。”   “哟,陈教授您来了!”物业负责人回头,顿时面露喜色,“麻烦您赶紧进去招呼一下,里头好些人,忙不过来了!”   “辛苦了,我去看看。”陈教授拎着包快步走了进去。   虽说这段时间小区里发生许多事,但因为价格低廉,新搬来的租户依旧不少,把面积不大的社区中心挤得满满当当。   “小心。”陈教授扶住男孩儿,顺手从桌上拿了一根棒棒糖,“给。”   母亲站在一旁,“天天,要和爷爷说什么?”   “谢谢爷爷。”天天捏着棒棒糖。   “不客气,”陈教授起身看向那位母亲,“你好,我叫陈卫民,在这个小区住了快十年了。”   “你好你好,我们上个月才刚搬来,”母亲忙同他握手,“我和我老公刚刚在附近盘下一家早餐店,就在斜对面那个小区门口。”说到这里,这位母亲面露忧愁,“本来是想住到那儿去的,你看这段时间这里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都会过去的。”陈教授柔声安慰道。   “是,都会过去的。”女人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大脑门,“反正房东也给我们便宜了不少,就当是省钱了!”   陈卫民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墙角,“走吧,我带你们去那边看看,物业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还有小区周边的地形图。”   女人感激地点点头。   陈卫民带母子俩来到桌边,拿了一张地形图,耐心介绍着,“你看这里,这边就是菜市场,我们小区里也有果蔬摊,就在五十六栋那里,通宵开着,节假日都有人,不过东西有点贵,应急的话倒是可以——”   余光里,一个男人背对他们站在墙角,抬头看着面前的公告板,已经很久没有挪动过位置。   “来,天天,喝点果汁。”陈卫民把手里的地形图交给那位母亲,“我去那边看看,你们随意。”   “太感谢了!”母亲笑着接过地形图,仔细查看他刚才写在上面的标注。   陈卫民从桌上端起两杯果汁,朝墙角公告板那边走去。   “你也是新搬来的住户?”   仿佛凝固的身影终于有了变化,男人扭头看过来。   浮肿的眼中布满血丝,男人看着他神情茫然,开口时声音嘶哑,“你是——”   陈卫民微笑看着他的眼睛,自我介绍道,“我叫陈卫民,是这个小区的老住户,今天过来帮忙的,小伙子,”他关切地递过去一杯果汁,“喝点东西吧,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谢谢。”男人低头接过,浅浅尝了一口,面对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原本憔悴的面容浮现一丝动容。   “搬来多久了?”陈卫民轻声询问。   “才刚搬来没几天。”男人说。   “难怪之前没看到过你,”陈卫民笑道,“这个小区你别看旧,但是住户之间的关系都不错,”他转身向男人展示,“你看今天,除了我,还有那边三十九栋,五十七栋,十五十七栋的几位阿姨,平时我们没事都会帮这里的租户解决一些困难。”   “这么好。”男人有些意外,看着他慈祥的面容,想到自己去年过世的祖父,眼神里不免有了几分亲近。   “大家都是新搬来的,在陌生的环境里肯定有很多不适应,”说到这里,陈卫民柔声道,“你搬来几天,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我——”男人欲言又止,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   做工精致,价格昂贵,现在却要搬到这种月租不过千八百的老旧小区里。   陈卫民看出他对身处环境的不自在,于是提议道,“这样吧,我先带你在小区里转转,然后时间宽裕的话,我们再去外面附近看看,从小区南门出去,马路对面有一家公园,环境很好,很适合放松心情。”   男人渴望倾诉的样子落在他眼中,陈卫民理解地点点头,“走吧,小伙子,我带你去散个心。”   小区门口,几个身影正朝着社区中心的方向过来。   物业负责人忙到一半被警察同志一通电话叫走,此刻满头大汗,“就在那里,我们小区的社区中心,今天刚好在办活动。”   社区门口人山人海,不光是新搬来的租户,还有不少老住户带着孩子老人过来凑热闹,时野望着不远处的人群,“什么活动?”   “迎新活动。”负责人说。   “怎么搞得跟我们以前警校里似的,还有迎新活动呢。”张岩忍不住在一旁笑着说。   “拉近住户之间的关系嘛,这样我们物业工作起来也方便些。”负责人笑呵呵道。   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你们还挺有想法。”时野说着把一份名单递过去,“这里面的人,有没有在社区中心里工作的?”   物业负责人定睛一看,发现都是小区住户,边看边解释,“社区中心只有我们物业的人,不过会有一些住户主动报名来帮忙。”   看完了,他摇摇头,“没有,这上面的人都没来社区中心帮过忙。”   “一般都是什么人来帮忙?”张岩问。   这时他们来到社区中心门口,站在那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住户。   “一般都是些已经退休的老住户。”说到这里,负责人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古怪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时野他们看过去。   面对警察同志严肃的面庞,物业负责人唏嘘道,“以前八栋的周雪润周老师,就经常在这儿帮忙。”   闻言时野和张岩互相看看。   “之前何恬恬和张睿也都是这里的租户。”时野低声说道,又看向正在附近玩耍的那些孩子,“陈湘估计也来过社区中心。”   看来这地方确实是他们之前错漏掉的一点非常重要的线索。   “这样,”时野看向那位负责人,“麻烦您把在这里帮过忙的住户名单给我整理一份。”   负责人脸色一变,不敢多问,赶紧忙不迭地应了,“好的,警察同志!”   .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保佑周天之前案子一定要解决,”沈清悦在电话那头神神叨叨,话音一转,时野手机叮咚响了几声,“你们快帮我看看,这几件衣服哪件比较衬我肤色?”   随即,张岩高冷的声音,“呵,女人,一个团建而已,至于吗?”   时野把手机丢在一边,正低头在柜子里翻衣服,听见语音群聊里沈清悦冷哼,“不至于,也就让你一口气买了三件上衣而已。”   张岩气急败坏,“靠,你又偷看我手机!”   时野笑笑,“张岩那是为了维护我们警队的光辉形象。”   “我也是啊!”沈清悦在群里催促,“赶紧的,我一会儿下单,不然来不及了!”   “那套黑色的,”刘畅冒泡,“像个女杀手,应景。”   张岩伺机报复,“杀手最近是不是吃得有点儿多啊?”   沈清悦,“……张岩你一会儿有本事别来上班。”   时野看了眼手机屏幕,忍不住低头轻笑。   一双手从后面环绕过来,柔软的之间骅过沐浴后尚还诗惹的几幅。   一队的群里吵个不停,时野摁下手机静音,抓住汹前那双肆无忌惮的手,轻轻捏了捏。   林诚素歪头靠到他肩上,“我这几天有点事,周天上午你先去射击馆等我,我可能会晚点到,我助理会在那里。”   时野收拾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身后。   林诚素将脸埋下去,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明天还要飞一趟英国——”   听到这里,时野整张脸都紧绷起来,声音倏然发紧,“什么事?”   “发布会的事情。”林诚素绕到他身前。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皮衣,款式利落而又帅气,林诚素红着脸替他整理领口,三缄其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抬头对上时野的目光,林诚素有些不解地一歪脑袋,随即笑着凑过去,“放心,我会一直想着你。”   时野扭开脸,没心情和他玩闹,“知道了。”   “时野?”   猛地反身将人压到衣柜上,时野欺身上前,不由分说用一个禁锢的姿势将人牢牢圈住,似乎有些烦躁,他眉心轻蹙,“林诚素,几点了?还上不上班了?”   “我也不想走,但是真的很重要,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林诚素笑着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低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我去洗澡,一会儿送你去上班。”   时野狠狠拧了把这人的腰,几乎咬牙切齿地,然后揉着林诚素在笑声中不住颤抖的后背,将人捞回到怀里用力抱住。   早上去市局的这段路有点堵。   一路沉默无言,三十分钟后,林诚素将车停在了市局门口。   车厢内一片寂静,林诚素抓着方向盘,侧身看向副驾,“我——”   时野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推开车门,只留给他一道紧绷的下颌线,“走了。”   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市局大门前人流如织,无数交错身影在晨辉中化作模糊而游荡的丝线,时野心绪纷乱,用力闭了下眼睛,回头看向身后,“怎么了?”   林诚素神色轻柔的面庞逐渐靠近,倾身朝他靠过来。   低头装作在车兜内翻找什么,林诚素窝在时野身前,手肘时不时擦过他的小腹。   眼前裤管包裹住一双结实大腿,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绷,雪白的脸颊在晨辉中漫上一抹淡粉,林诚素低着头,语气里满是哄的意味,“怎么办,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好想抱一抱你。”   话音落下,下巴随即被指尖用力捏住,将他的头缓缓抬起。   时野英俊的面庞深陷在逆光中,某种极度克制的情绪浮现在眉宇间,他浑身紧绷,目光中带着一股敏锐的气息,在林诚素脸上梭巡。   林诚素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样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时野——”   下巴上的手指随即松开,时野同他错开视线,胸膛在寂静中隐隐起伏,“周天不许迟到,迟到一分钟,看我怎么收拾你。”   叩叩。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诡异的气氛,时野和林诚素不约而同看向外面,林诚素随即起身一本正经地靠坐回去。   车窗玻璃上贴着张岩的大脸盘子,这人抬手挡住眉眼看看里面,朝他俩咧开嘴,“真是你们啊,前面出了地铁站就看到你们来着,我还以为认错了!”   “…………” 第124章   时野觉得沈清悦说得没错,张岩不来上班也挺好。   “同志们,你们猜我刚刚在门口看到谁了?”他一进办公室就神秘兮兮地大声问。   “谁?!”一群人好奇抬头。   “林诚素!”张岩笑着宣布谜底。   刘畅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哪个明星呢,林诚素啊。”   时野拉开椅子坐下,两条大长腿往桌上一翘,拿起面前那堆信件开始翻看。   “他送时野来上班。”张岩期待地搓搓手,“还说周天见。”   闻言刘畅看向时野,慢慢咽下嘴里的包子,“他来送你上班?你俩什么意思,现在住一块儿呢?”   可以,挺会抓重点。时野脸色稍稍放晴,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他现在暂时住我那里。”   暂时住你那里?沈清悦耳朵尖一动,趴在桌上鬼鬼祟祟地回头看过去。   叮。   时野掏出手机。   【林诚素:想你】   哼。   时野扭头看向窗外。   这人果然不能太惯着。   口口声声说要追他,结果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然后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他打发了。   手指摩挲着屏幕上这两个字,时野出神片刻,一脸烦躁地低下头,敲打屏幕提醒那家伙这几天记得照三餐吃饭。   一道视线从始至终黏在脸上,时野发完消息抬眸,朝沈清悦挑眉回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清悦眯起眼睛,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变得有几分微妙。   “欸,物业把名单发过来了。”另一边,刘畅对着电脑点了下鼠标。   时野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过去,“我看看!”   沈清悦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穿过办公室,飞快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抱着手机追了过去。   时野正凝神阅读电脑上的名单,冷不丁地,余光里冒出来一张脸,又暗戳戳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趁时野瞪过来前,沈清悦一本正经地看向电脑屏幕,“我也看看。”   “……”时野伸手一指,“这个人。”   刘畅才看了一半,视线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挪,看到资料里写着,“陈卫民,退休教师。”   “退休教师?”张岩一听立刻起身过来,“教什么的?”   刘畅表情疑惑,“奇怪,没写啊。”   张岩啊了一声,“但是周雪润资料里不都写得清清楚楚,高中物理老师,他这个怎么没写?”   时野掏出手机,对面物业负责人很快就接了电话。   “喂,警察同志,名单你们收到了没有啊?”负责人的语气十分热情。   “收到了,非常感谢。”时野打开免提,弯下腰盯着电脑屏幕,“我想请问你,名单最后面那个陈卫民,我看到他是退休教师?他具体是教什么的?”   “不知道啊,”负责人说,“所以没写嘛,陈教授是从国外回来的,只说过他以前是教书的,其他什么都没说。”   从国外回来的!   “难道是他?”张岩神色一震。   “如果是从国外回来的,工作履历留在海外,难怪之前我们没查到他头上!”刘畅恍然。   “这样啊,”时野示意他们保持安静,不动声色道,“那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陈教授家里,”说到这里物业负责人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唏嘘起来,“陈教授的太太很早就得了老年痴呆,这些年行动不便,两个人又没有孩子,所以一直是陈教授一个人照顾着,哦,不过偶尔会有护工去他家帮忙。”   老年痴呆,阿茨海默,从国外回来的教授,长期在社区中心帮忙。   所有细节居然全都对上了!   “还以为那家伙只是精通心理学,这么看来,他十之八||九知晓甚至参与过当年那项实验,”挂断电话,时野眸色一凛,立刻起身,“走,去会一会那位所谓的陈教授!”   .   “婉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昏暗的卧室,男人拔下针头,一脸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妻子,“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志愿者,那个人很好,不,是特别好,很快,我就能得到更多有用的实验数据,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眼底的清明被药物渐渐吞噬,妻子空洞的眼球麻木地朝着空气,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的泪水,被他抬手轻轻拭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彻底治好你,你看看,现在就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妻子闭上眼睛,在绝望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婉琳,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国外,我带你去瑞士,我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一起度过余生。”陈卫民俯身亲吻妻子的面庞,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去镜面上的水雾。   卧室内窗帘紧闭,挡住了外面阴沉的天空,陈卫民端坐在床边,陪着昏迷的妻子,拿起梳子为她细心整理头发。   眼前浮现记忆中妻子年轻温柔的样貌,他微笑抚摸她的面庞,轻柔的碎语声却如魔鬼呓语,飘荡在寂静的公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梳头的动作一顿,陈卫民怔愣地抬起头,嘈杂声喧嚣尘上,伴着人群的尖叫和呼喊,他僵硬的视线慢慢挪向一旁的书桌,看着上面摊开的笔记本,以及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小区六十八栋楼下,此刻正围满了惊惶不安的人群。   “咦,那是——”老太买完菜回家,看到前面这么多人,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拎着菜快步过来,抬头一看,一张脸当即变得惨白,“那不是我家吗?!”   “哎哟李老太,你可算来了,电话打你都不通!”一位老人挤过人群,扶住邻居摇摇欲坠的身体,“就是你家那个新租户!我都跟你说了,最近邪门得很先别租,再等一阵子,你看看现在,好了吧!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你说邪门不邪门啊!”   “你,你别跳啊!”老太一时间急得上火,手里的菜稀里哗啦洒落满地,看着自家阳台的方向哭天喊地,“作孽啊!他一跳,我这房子以后还怎么办呐!”   周围扬起一片唏嘘声,不远处,得到消息的物业负责人带着几个保安急急忙忙赶到,一抬头,负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大早上的怎么——”   “快快快,快报警!”他叠声催促几位保安,猛地想起来,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警察同志!”   “警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负责人抬起头,顿时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热烈盈眶地过去,他一把拉住时野,朝楼上哆哆嗦嗦指过去,“警察同志你来得刚好!又又又有人跳——”   “看到了。”时野扫了眼楼上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扭头吩咐张岩他们,“疏散人群,立刻联系消防队。”   “是!”张岩边走边掏出手机,“都散开,别围在这里!”   “散开,别看了!往后退!”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沈清悦声嘶力竭地驱赶着人群,回头看向六楼的方向,眉心不由得狠狠一拧。   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灵魂以及肉体。   泪水无声流淌过面颊,男人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望着头顶被楼宇环绕的逼仄天穹。   家里公司没了,未婚妻也没了,如今的他负债累累,年迈的父亲还在医院等着天价医药费。   原本顺遂幸福人生就这样彻底破碎,男人神情恍惚地闭上眼睛,天空灰暗的颜色透过眼皮印在眼底,仿佛千斤巨石无声压向自己。   “还要继续下去吗?还能看到希望吗?如果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么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冷风呼啸,带来老人空茫而又迟缓的话音,仿佛在对灵魂进行一场无谓的拷问。   是啊,一切都是徒劳,不过是他不甘心的挣扎罢了,如今就连昔日的亲朋好友都对他避之不及,他还在这里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痛苦地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胸口沉闷得难以呼吸,这一刻,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在体内形成一场汹涌的风暴,所到之处剧痛难捱,前所未有的悲伤情绪紧紧勒锁住咽喉,如崩塌的洪水倾泻而下,面对山呼海啸的压力,男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在强烈的眩晕中无助地蹲下,感觉整个世界正在眼前急速瓦解。   如果说精神的疲惫是因为被躯壳所拖累,那他就必须摆脱这具沉重的躯壳。   男人骤然间有了动作,整个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散开,全都散开!”沈清悦头一转,见状神情骤变,匆忙间伸手堵住一旁的手机镜头,“不许拍照!”   “我拍视频——”那人心虚地看看她,将手机一收退到后面,“你们都看到了,现在现场就是这样,对,就是这个小区,这个月已经四个人跳楼了!诡异,当然诡异了,你们不知道,我一走进来就觉得这地方阴气森森——正在看直播的铁子们想看后续的话刷一波火箭,点亮一下灯牌——”   “啥?喊他跳?那不成,好多警察在呢!”   沈清悦远远地看着那人,气得咬牙切齿。   “副队!”张岩一路飞奔过来,“不行,这小区太旧了,消防队的车进不来——”   “快看啊!”   时野回头看向六楼,眉心狠狠一拧。   人群发出尖叫,六楼阳台,男人的身体失魂落魄地摇晃,仿佛随时都要跌落。   “要跳了,要跳了!”人群见状纷纷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六楼阳台上那个破碎的身影。   “怎么办?”张岩心急如焚,话音落下,时野一个箭步上前,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内!   “时野?!”   张岩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时野一口气冲上六楼,身后楼道里,张岩气喘吁吁地追上他的脚步,一抬头,只听哐啷一声,等定睛看清,只见时野丢掉手里的扫帚,如同敏捷的猎豹向上纵身一跃,撑开双臂攀住通往天台的入口两侧,等固定住身形,腰部随之猛然拱起,将两条长腿率先送了上去!   鞋跟踩踏在边沿发出砰一声响,时野单臂发力,同时腰部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直接在半空一个拧身翻滚着上了天台。   “卧槽——”张岩狠狠震惊了一把,冲过去焦急地看着上面,“时野?!”   冷风呼啸,卷起外套在狂风中翻飞,时野边跑边脱下外套,冲到楼顶边缘时猛地刹住脚步。   悄无声息地探出头,男人的身影正在脚下,一双空洞的眼球茫然地注视着天空,如此近的距离,时野看着对方泪痕斑驳的面容,感觉他的灵魂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情地撕碎,绝望的气息从这具身体里散发出来。   “消防队的人到了!”   “快看,消防队来了!”   楼下人群如摩西分海迅速散开,为救援让出一条通道,一群消防员扛着沉重的装备一路狂奔,眨眼间便冲进了楼道!   然而晚了,人群愕然抬头,男人的一只脚已经朝前迈了出去,又一条年轻的生命即将陨落。   第一次直面死亡,人群在崩溃中尖叫,正在火速准备充气垫的消防员加快速度,却赶不上死神挥舞镰刀的速度,迫在眉睫中,只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天台,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那人见势不妙,竟然从天台边缘直跃而下,人群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恐呼喊!   时野没有穿戴任何装备,徒手攀住天台边缘的石阶,势如破竹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悍厉的弧线!   冷风如刀刃刮过紧迫的眉眼,他对准男人的胸膛朝前一蹬双腿,将已经身在半空的男人硬生生踹回了屋内!   身体撞击地面的瞬间,时野抱头保护住要害,随即顺势从地上爬起。   男人在一旁捂着胸口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哀嚎,时野上前一步,就在这时房门被踹开,消防队的人冲进来,和他一起制止了这人试图继续自杀的冲动。   “让我死,让我去死!”   “冷静一点!”   激烈的搏斗声很快停息,男人趴在地上无声落泪,神志不清地用额头凶狠敲打地面。   “坚持有什么用,没用的——”   他就像个毫无情感的机器,瞪着麻木的瞳孔,机械而又绝望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只剩下死亡能够带来的解脱,消防队的人立在原地无所适从,时野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张岩冲到门口,见他没事先是松了口气,时野脸色铁青地从他身边经过,张岩脚步一转,立刻跟了过去。   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的一刻,此刻整个现场沸反盈天,所有人仿佛劫后余生般感到庆幸。   楼道口,房东瘫软在地,被邻居扶着久久不能回神,“我的房子,要命了简直,吓死我了——”   时野冲出楼道,直奔十七栋的方向。   十七栋整个楼栋空无一人,听说小区里又有人跳楼,此刻所有人都围在现场,寂静的楼道内脚步声震震,时野一口气冲到四楼,看着402紧闭的房门,冷着脸抡起拳头,“陈卫民!”   张岩看了他一眼,在一旁大声喊道,“警察,开门!”   402没有丝毫动静,张岩看向时野,“会不会是逃了?!”   话音落下,时野飞起一脚直接将门踹开!   一声巨响,将张岩震得惊愕在原地足足好几秒,才想起跟着时野冲了进去!   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公寓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悄无声息中时野站在客厅环顾一圈,抬脚朝卧室走去。   卧室门虚掩,门缝里印出两道苍老的身影,他伸手推开门,看见陈卫民抱着昏迷的妻子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晨辉中互相依偎的身影美好得如同画卷。   “陈卫民。”时野冷声开口。   张岩小心翼翼地上前,视线落在桌上,看着上面摊开的几本笔记,随即眉头一皱走了过去。   看了几眼,他愕然回头,“副队!”   时野看着坐在床边的陈卫民和他的妻子。   救护车自楼下呼啸而过,发出十万火急的鸣笛声,男人发出一声叹息,“又失败了啊。”   张岩一听胸口的怒火顿时更甚,难以置信地开口质问,“你把那些无辜的人当成你自己的实验工具?!”   “婉琳,”泪水淌下凄苦的面容,陈卫民的语气悲痛万分,“婉琳啊,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我一定会把你彻底治好——”   “陈卫民,少为你的行为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时野冷声道。   仿佛才察觉到卧室里多了两个人,陈卫民缓缓回头看过来,镜片后的眼睛如同尸体般灰暗,直直地穿过他们的身影,“你懂什么?我当然是在救人了——”   儒雅斯文的表象渐渐从面庞上褪去,陈卫民空洞的眼中闪烁起癫狂的光芒,执念如大火熊熊燃烧,几十年的寂寂无闻和坚守无望,早已吞噬了他所有身为人医的理智和道德。   “那些人是为科学献身,我做的一切,他们的牺牲,都是伟大的!”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那些都是人命!”整整五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被他操控玩弄,时野看着他不禁怒喝,“身为医者,你利用自己的专业,利用那些人的信任和曾经遭受的创伤,利用他们的死亡来抹平你内心郁郁不得志的痛苦,你是在用杀人,来发泄你自己因为失败而产生愤恨不甘!陈卫民,最小的陈湘只有十五岁!”   面对时野的愤怒,陈卫民目光呆滞,嘴唇嗫嚅着,“失败——”   “那么多实验数据,”他低下头,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是啊,那么多实验数据,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不行,我要赶紧找到新的实验对象,我必须,我必须立刻找到新的实验对象,”说到这里,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彷徨地起身,怀中的妻子如同人偶无力倒下,就这样被他丢弃在床边。   “婉琳,我要救你,我一定要彻底治好你——”   时野看着他倒下的妻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冲过去拉起她的手腕,将衣袖往上一撩。   骨瘦如柴的手臂上累累伤痕触目惊心,时野呼吸一窒,陈卫民猛地转身,看着他大声嘶吼,“你放手!”   时野伸手一摸女人颈部,更是脸色大变,“张岩,快叫救护车!”   视线落到床上,他看着床上散落的一堆针头瞳孔一缩!   “你对她做了什么?!”   “别动!”   张岩扑过去一把摁住骤然发狂的陈卫民。   陈卫民看着妻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嘴里不断发出疯狂的惨叫,“别碰她,别,我还要救她,我一定能救她,就差最后一点点数据,我的实验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能成功了——”   无尽的悲凉在空气中蔓延,时野抱着陈卫民妻子冰冷的身体,低下头,看见一滴泪自女人眼角无声滑落。 第125章   办公室里,林法医端坐在桌后,将一份文件递过来。   “是氟桂利嗪。”   “这是什么?”时野伸手接过,翻开秦婉琳的验尸报告,“锥体外系反应?”   林法医点头,“氟桂利嗪的副作用之一,会导致患者的生理机能反应迟缓,肌张力不全等,同时会伴有嗜睡以及抑郁症,另外你们那天还拿来了这种绿色药丸,”他拿起桌上的物证袋,里面有几颗不起眼的绿色胶囊,“我查了一下,这些是兽药,人类服用的话会导致严重的腿部肌肉萎缩,直到彻底瘫痪。”   这些都是他们从陈卫民家里搜出来的,据义工署的人员说,陈卫民对护工声称这些都是维他命营养剂以及用来治疗阿茨海默的药物。   “每天被迫吃下这些东西,”时野无奈叹息,“那个秦婉琳就这样被陈卫民折磨了十几年。”   “虽然这么说作为医生来说不是很合适,但现在这个结果,对于秦婉琳来说可能真的是解脱,”林法医同样神色凄凄,“她身体各项机能都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即便救回来,估计最多也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   “副队,查清楚了,陈卫民以前在A国那边的学业以及工作简历,”回到一队办公室,时野闻言走到张岩身后,看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他不是当年那项实验的参与者,但他的导师是。”   “可能他就是从他导师口中听到了那项实验,刚好老婆又得了阿茨海默,所以就拿她来当试验品。”刘畅推测。   张岩看着资料里的信息摇头,“不是,他进入当地研究所之后短短一年不到,就因为私自进行违规实验被人举报了,被研究所解聘后辗转去了几家小诊所就职,不知道干了什么,最久一次也就待了两年多,然后十三年前他带着秦婉琳回国,估计实验早在那之前就开始了。”   “小诊所,”沈清悦走过来,抱着手臂弯下腰,对着电脑屏幕冷哼一声,“肯定里面不少患者都被他当做过实验对象。”   时野起身拍了拍张岩椅背,“岂止,真要往前查,估计回国后这些年,被他害过的人肯定也不少。”   刘畅不免心有余悸,“他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很难判定罪责,如果不是秦婉琳的死有确凿的证据和他有关,我们估计连逮他的机会都没有。”   时野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谁啊?”张岩回头。   “李医生,问我陈卫民的案子。”时野发着短信解释。   张岩哦了一声,“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刘畅追问。   张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林诚素呢。”   听见林诚素三个字,时野眸光一闪,打完消息点击发送,抬头看到这群人一个个眼睛发亮,挑了下眉道,“先别笑,赶紧干活,法院那边还等着呢!”   顿了顿,他偏头扯扯嘴角,“忙完了,周天射击馆团建。”   一群人开心地互相击掌,“耶!”   这几天林诚素一直住在公司,也不知道忙什么,电话短信都寥寥,时野晚上回到家,吹着口哨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端着杯水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   孤寂的身影静默在黑暗中,好不容易忙完案子,终于有时间回想,闻着空气里淡淡的橙香,时野低头对着聊天框出神。   几天不见,思念几乎将他淹没,时野不受控制地想着林诚素,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吃饭了吗,照顾好自己了吗,会不会忙起来和他一样偶尔想着他轻笑出声?   以及,他还会再突然消失吗?   当年那场不告而别,他寻遍不到人几乎发疯,大雨冰冷的浇灌渗入骨髓,寒意直逼灵魂,如今林诚素终于回到身边,时野却依旧无法忘记那种彻骨的恐惧。   那是三年来让他夜不能寐的梦魇,他在梦中看着林诚素渐渐从眼前消失,虚幻的身影仿佛一场梦弥散在大雨中,他不愿梦醒,徒劳地伸手,声嘶力竭地呼唤他的名字,着了魔一般寻找那个身影,然后眼看着心口凝血的伤疤一遍一遍被撕扯开,无法结痂,鲜血淋漓。   林诚素不在身边的每一秒,他都在恐惧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想到这里,时野叹了口气,低头用手指揉搓眉心。   玩什么欲擒故纵,差不多得了。   于是时野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诚素的电话。   林诚素应该正在忙,电话一直不接,但时野已经着了魔,按断再拨,不通再拨,僵硬的手指机械地反复操作,一通接着一通。   等到不知多少通电话打过去,林诚素终于接了,电话里气息粗重,“时野?怎么了?”   每一个字都透出紧张,时野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忐忑的心脏陡然间落回到胸腔,漂浮不安的灵魂踏落到实地,开口时声音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他脱口而出,“想你了。”   电话那头,林诚素倏然沉默。   林诚素站在办公室,望着窗外斑驳的夜景眸色颤动。   他刚才当着整个总裁办的面一路从会议室狂奔过来,此刻他呼吸急促,眼眶渐渐湿润,然后惊醒般猛地转身拉开门,快步朝电梯走去,“等我,我现在去找你。”   助理一脸惊慌地追过来,被他抬手格挡开。   “林总?你,你去哪儿?”   “在开会?”时野低声问。   “没关系。”林诚素毫不犹豫地踏进电梯,用力摁下负一层的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开车小心。”   林诚素眼眶发烫,看着头顶数字跳跃的显示屏,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上林诚素将车速飙到最快,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小区门口,一路狂奔进小区大门。   冲进楼道,电梯前等着不少人,看了眼停在十九层一动不动的电梯,林诚素转身冲进了楼梯井。   一口气跑上九层楼,跑到最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林诚素满头大汗的身影撞开铁门,正准备掏出钥匙,斜对面的门呼啦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   四目相对,他一个箭步过去,时野同样眼眶通红,一把将他捞进淮中,四片醇办迫不及待地紧帖在一起,展专顺西,刹那间稳得难舍难分。   进门后一切都乱了,衮趟的栖息在机稳中蝉绵,时野反深将仁牙到墙上,用褪鼎住,十指交握很很思yao。   “还走吗?”   时野将脸埋下去,疯狂地吻着他的脖子。   “不走,”林诚素捧着他的脸不断亲吻,“再也不走了。”   时野用尽全力将人抱入怀中,野兽般粗重的喘息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他发狠地咬在林诚素细嫩的颈窝,“林诚素,再来一次,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搭理你。”   林诚素浑身过电般颤抖起来,心却如刀绞。   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将他们两个一同带出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去?   “不会了,时野,绝对不会了——”   林诚素无助地捧着时野的脸不断亲吻,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时野难以愈合的安全感,感受到他害怕再一次失去自己的恐惧,当他坐在会议室,看到手机上几十通未接来电,听见时野那句压抑在崩溃下的我想你,他的心仿佛被撕裂。   因为他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就像密集的电流无情而又疯狂地鞭挞每一根神经,因为他同样在不受控制的绝望中失去过时野。   内心在彷徨中焦灼,林诚素哽咽着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我哪里都不去,我发誓以后都陪着你。”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跟屁虫,你去哪我就去哪。”   怎么就这么喜欢折腾他!时野眼眶通红,恨得咬牙切齿,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没良心的小东西!”   林诚素抱住他就亲,用尽全力去弥补他所有的遗憾,血腥味在四片唇瓣间蔓延,激烈的接吻声充斥着这间小屋,林诚素掉在脚边的手机响个不停,时野在亲吻的间隙开口,“林总,有人找。”   下一声喘息随之被林诚素急切地含入嘴中,“林总要陪男朋友,让他们等着!”   男朋友三个字落入耳畔,时野二话不说抱起林诚素,边吻边朝沙发走去。   将人丢到沙发上,时野张开结实的手臂,居高临下将人牢牢圈住,哑声问,“我同意了?”   月光侧落,勾勒出时野英俊深邃的眉眼,瞳孔如黑曜石般令人沉醉,林诚素湿软的眼眸一片迷离,动情地将他看着,伸手用指尖缠绕住他额头一缕不羁垂落的发丝,时野粗糙的指尖辗转揉过他湿润的眼尾,又轻柔地抚摸他通红的脸颊,猛地抵头含住了那双柔软的嘴唇。   一声呻y被他凶狠吞下,林诚素几乎招架不住,又竭力承受着,在他怀里不断发出小声的呜咽。   柔韧的身影在月下舒展,时野用宽厚的手掌托起那把细腰,严着勾曲起伏的后背缓缓揉搓,后背一沉,林诚素抬腿勾住他的侧腰,脚踝上的红绳叮铃作响。   仿佛在朝他撒娇。   (审核你好,没有做什么,只是比较柔情地亲了个嘴)   男朋友。   时野含住林诚素的嘴唇忘情地吮吸着,品味着,又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一并滚了一圈,喉结微动,时野轻笑出声,凝视着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随即再次将人用力吻住。   .   林诚素找的这家射击馆位于禹城东郊,周天中午吃完饭,时野开车,载着他一起过去。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   路上,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林诚素坐在副驾,正抬头对着镜子察看唇上的伤口,闻言三缄其口,“你到了就知道了。”   “还痛呢?”时野瞥了眼他红肿的嘴唇。   “好像肿了。”林诚素收起遮阳板,凑过去往他身上一趴。   “我在开车。”时野盯着路况,抬手搂住他的腰,有点心猿意马地揉了揉,“别闹,一会儿摔了。”   林诚素摆好自是让他糅,把下巴尖戳在他肩上,“等会儿你先进去。”   闻言时野不满地皱起眉。   猜到他在想什么,林诚素抬手指着自己唇角,“又翘班又留印的,我还怕被他们发现?”   “……”想起昨晚,时野态度放软,虚心求教,“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林诚素神神秘秘,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时野轻轻在这人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注意点影响啊,林总,好歹算半个公众人物。”   林诚素嘶了一声,“痛!”   时野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别污蔑我啊。”   林诚素靠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从家里开车过去将近一个小时,时野和林诚素到的时候,一队其他人还在路上,两个人在门口分开,时野独自进去,发现林诚素公司的人倒是已经到了不少,一个个看到他面露惊喜。   “嗨!是你啊!”一群人朝他热情地挥手。   在公司见过几次面,时野走过去打了圈招呼,有人好奇问,“原来你是军人啊?”   “不是,我是在职警察。”时野解释。   “哇!”   “你好,时先生。”林诚素的助理满脸笑容地走过来,“请你跟我来,给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一旁几位策划部的员工激动地催促,“嗯嗯嗯!快去快去!”   “我的东西?”时野狐疑地看看这群人,跟着助理往休息室走。   “给,都是新的,按照林总的吩咐特意订做的。”休息室里,助理微笑着将一个包裹递过来。   时野一脸纳闷地接过,一大包落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是什么?”   助理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看着门无声合拢,时野低下头,拆开手里的包裹定睛一看,“……”   两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空荡荡的休息室,时野抹了把脸,对着天花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这儿吧?时野发来的消息说是一号射击室——”张岩对着手机上的消息看看,抬头四处张望。   身后整个一队盛装出席,头一回搞团建,还是和其他公司一起,一群人铁了心要维护好警队的光辉形象。   正找地方,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这里没错。”   一群人回头,看到老熟人顿时眉开眼笑,“林诚素!”   “林诚素!好久不见!”沈清悦蹦蹦跳跳地过去。   “好久不见。”林诚素朝她微微一笑。   “这不前段时间才在警局门口见过?”刘畅笑着说。   沈清悦断然摇头,“那次不算!都没聊两句他就被时野拉走了!”   “咦?你没和时野一起来啊?”张岩看看他周围,“你俩现在不是住一起吗?”   听到张岩的话林诚素一愣,随即红着脸点点头,“是,不过我有点事,所以他自己先过来了。”   张岩不疑有他地哦了一声。   见状沈清悦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好像有鬼哦。   “走吧,先进去再说。”林诚素打开射击室的门,侧身请他们先进。   “老板!”听到声音,一群公司员工齐刷刷回头。   今天林诚素一身休闲装扮,和平时在公司里严肃高冷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微笑着过去,“今天是团建,大家放轻松一点,我还订了下午茶,一会儿就送过来。”   “耶!”所有人开心地鼓掌。   林诚素笑着让到一边,“和你们介绍一下,这些是市刑侦大队的刑警,今天和我们一起团建。”   “你们好!”沈清悦他们热情地挥了挥手。   “原来是除暴安良的警察同志啊,幸会幸会!”   一队的人顿时害羞不已,“哎呀,别这么说——”   气氛轻松愉快,策划部的员工打趣道,“对了老板,你那位帅哥朋友刚才已经到了,原来你这次请的人是他啊?”   “帅哥朋友?”张岩好奇地四处张望,“哪里有帅哥??”   话音落下,咔哒一声,休息室的门应声打开。   所有人循声回头,随即瞪大眼睛。   厚重的军靴落地有声,靴筒包裹住半截修长小腿,宽松的迷彩军装裤在靴口收拢。   往上是笔直结实的大腿,迷彩裤裤腰紧贴着胯骨往上,被皮带束住露出精悍有力的窄腰,黑色贴身背心勒出小腹上若隐若现的腹肌,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影慢慢走出休息室,时野嘴里叼着只黑色战术手套,正拧眉在和另一只做斗争。   这玩意怎么这么难戴?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随即看到几十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   “哇喔。”有被冲击到,张岩大脑宕机,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惊叹。   人群最后,一道缠绵的目光格外耀眼,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身着野战服的时野,眼眸里只剩下惊艳。   时野捕捉到他的视线,飞快错开脸,下一秒,那个身影猛地转身朝洗手间走去,林诚素拉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   洗手间里,林诚素靠在门上满脸通红,一只手捂着胸口,感受里面狂乱的心跳。   靠。   这辈子第一次说脏话,他低头捂住滚烫的脸颊。   太她妈性感了。   --------------------   林诚素会渐渐明白,不说出真相,对时野的伤害只会更大。 第126章   “副队?!”   “啊啊啊!他以前在警校里就经常这样穿!!”沈清悦梦回大学时代,双手捧脸发出一声尖叫,秒切迷妹身份,“我说的没错吧!就是男神啊!!”   “副队?”X-mxin的员工更加震惊,“这么年轻居然就当了副队?!”   “是队长!”一队的人异口同声,“市刑警大队现任一把手!”   “叫副队是因为叫习惯了没改而已。”张岩笑着解释。   “这么厉害啊!”员工们小海豹鼓掌。   一呼百应,这么好的日子,沈清悦开始疯狂安利,“他真的很厉害的!我跟你们说啊,以前在我们警校他年年理论都是第一,这也就算了,他连实战都是第一次!你们说可不可怕?!”   时野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窥着洗手间的方向,“沈清悦!”   “——那个时候我们隔壁那个航空学院空乘班的女生,每天爬墙来看他!”   张岩在旁边拼命点头,“嗯嗯嗯,没错,就是这样的!打球的时候,旁边墙上一排人头!”   时野,“……”   “——大三那年全国警校实战大练兵他是第一名!”   “哇!”   “哇!!”   “哇!!!”   X-mxin员工尖叫三连,“林总的帅哥朋友原来这么厉害啊!”   “……”好羞耻。   时野深吸一口气,绷着脸,“你们够了啊,今天是来团建的,不是来刨我家底的!”   “可是时警官今天真的很帅。”林诚素的声音。   时野整个后背瞬间麻了一下,回头看过去。   林诚素朝这边走来,眼波流转间同他视线轻轻触碰,随即微妙地错开。   “……”时野将脸转回去,林诚素走到他身边,手肘袭来的温度不经意般同他依偎着,在一大群人面前悄无声息染红了时野的耳根。   沈清悦还在那疯狂安利他大学时期的光辉战绩,林诚素公司那群员工听得一愣一愣。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旁,时野听见林诚素在旁边轻声开口,“时警官。”   陷阱是他设的,最后被套住的却是他,林诚素心甘情愿地认输,一声时警官又轻又柔,叫得人骨头都酥了,时野忍不住偏头轻笑,再看过去,林诚素湿润泛红的眼眸中晃荡着一点光,正目不转睛地将他盯着。   喉结微微一动,垂在两侧的手掌下意识蜷缩,对视片刻,时野猛地同他错开视线,觉得再待在这人身边,自己都要被他眼里漫出的情意淹没。   于是他抬脚朝桌边走过去。   一身野战服衬得他个高腿长气场拔群,时野站在那里一脸正色地拍拍手,一道道视线看过来,整个射击室眨眼间恢复寂静。   “今天第一次团建,我们先学习一下定点射击,”戴上防护镜,他从桌上拿起一把手枪,“考虑到今天你们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射击,今天我们就用这把贝雷塔87型5.6mm半自动手枪,这枪的特点是后坐力小,准确度高,非常适合初学者。”   “男神,表演一个!”沈清悦期待地双手捧心。   “我也想看!”张岩满眼放光地举起手。   “什么什么?”X-mxin的员工们好奇追问。   “组枪!”沈清悦,“男神以前在警校里和别人比赛组枪,你不提前两个小时去根本占不到前排!”   “哇!”   时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人群最后,林诚素唇角含笑,眼里的恋慕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低下头,“行,那你们注意看,我演示一遍。”   话音落下,时野出手如闪电,一把半自动手枪眨眼间被拆得七零八落。   “……”   不光是X-mxin那些员工,就连一队这群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刘畅心服口服,“副队,牛逼啊!”   时野面无表情地屈指点点左耳,“戴上耳罩。”   一群人赶紧依言照做。   组枪更是帅破天际,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可视线根本跟不上他的手速,仅仅一个呼吸间,一把半自动手枪再次出现在时野手中,随即哗啦一声,他举枪拧身,结实的肩背肌肉悍然拱起,将枪口对准十米外的射击靶!   砰!   所有人刷的抬头。   正中靶心!   “哇!!!”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心脏在胸腔内快速跳动,时野放下枪,看着冒烟的射击靶畅快一笑。   很久没有摸枪,这感觉一时间爽得他头皮发麻。   “好了,开始吧。”定了定神,他把手枪放回到桌上,朝一队的人点头示意,“自己找搭档,一对一训练。”   “我要和你一组!”人事部一个女生立马拉住沈清悦的手,红着脸看看时野,“再和我说说你们队长在警校里的事呗!”   “好啊好啊!”沈清悦拉着她,两个人开心地转着圈圈跑远。   剩下的人迅速自动分组,两人一组三人一组,很快就找到了各自的搭档。   最后毫无疑问,剩下的只有林诚素和时野。   时野低头摆弄桌上那堆枪械,余光里,一双长腿慢慢走到跟前。   林诚素看着面前身穿野战服的时野,这么帅,这么迷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幻想。   “时警官,我想和你一组。”他轻声开口,绕过桌子过去,时野偏头看过来,漆黑的瞳孔深处印出他通红的脸颊和肆意撩拨的眸色。   又是一声时警官,像是捏住了时野的命门,林诚素不费吹灰之力将人亦步亦趋地勾到了角落。   每一个射击练习点之间都有隔板阻挡,时野和林诚素站在最边上的位置,此刻射击馆内枪声陆陆续续响起,磨砂隔板后面印出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时野拿起桌上的枪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林诚素伸手接过,端在指尖细看,随即,一只手从身后过来,时野将他环抱住,粗糙的掌心捏住他的细嫩手腕。   林诚素依然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时野比他更一本正经,拿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蹭着。   浑身被时野充满强势荷尔蒙的气息包裹,林诚素气息微乱,动了动指尖,将自己的右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狭窄的隔间有些燥,有些闷,两道呼吸清晰地纠缠,时野挑了下眉,低头看过去,“还学不学了?”   说完趁机捏了把掌心里那只柔软无骨般的手。   林诚素轻笑出声,肩膀不住颤抖,趁着周围枪声停下一瞬,时野用指尖勾起这人的耳罩,凑到他耳边沉声提醒,“一会儿小心后坐力。”   耳后根一烫,林诚素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被时野一把揽住腰,用力扣进怀中。   林诚素从善如流地窝在他怀里,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举枪对准远处的射击靶认真比划了几下,“时警官还真是贴心。”   时野嗅着他颈间温暖香甜的气息,指尖扣进扳机里来回摩挲着,然后曲起左腿朝前顶了顶,纠正他的姿势。   林诚素听话地将右腿向后收,回眸看过去,时野偏头,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小心,别乱动。”   话音落下,时野眼神骤然有了变化,握枪伸直右臂,肘关节微弯,保持左手弯曲,以一个标准的韦弗示射击姿势将枪口猛地对准前方射击靶。   林诚素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时野将唇贴在他脸颊上,沉声命令,“右手向前推,左手后拉。”   砰!   一声巨响,两个人皆是头皮一麻。   在后坐力的作用下,那初霎时间微秒的储赶如同店留在两人剃内肆意崩腾,时野一脸严肃地看着远处冒烟的射击靶,听着淮利林诚素铲斗的川西,护膝一下比一下促终。   林诚素的身材修长纤细,浑深的糅却刚好都账在了最恰到好处的地方,平时穿西装裤的时候尤为明显,时野撩起他的耳罩,让他听自己促终甚至也蛮的呼吸,“林总,社篇了。”   话音落下,耳罩下那片肌肤瞬间变得通红。   林诚素靠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轻敛眼眸,闻言突然再次端起手里的枪。   拢着水雾的眼眸骤然间释放出厉色,只听哗啦一声,林诚素在他怀里摆出一个极为标准的射击姿势,朝着远处的射击靶再次用力扣下扳机!   枪口自火光迸射,时野在接二连三的枪声中愕然抬眸,看着射击靶在剧烈震动中不断被子弹贯穿!   枪枪正中靶心!   随着弹夹里的子弹不断射出,林诚素紧绷的嘴角渐渐划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时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林诚素扬起的下颚线,唇角轻狂的笑意,眼里的狠绝噬人心魄。   太辣了。   这一刻的林诚素,陌生而又火辣,让他简直欲罢不能。   隔着耳罩,枪声震震击打心扉,在剔内掀起啄惹的惊涛骇浪,时野一把扣住他的腰将人扯回到怀里,在他耳边哑声问,“什么时候学的射击?”   林诚素望着射击靶,将造型小巧的手枪端在指尖熟练把玩,“在英国的时候。”   在英国那几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报仇,深陷在仇恨的夜晚是那样孤独,心中无时无刻燃着一把火,他忍受着那些充满屈辱的记忆痛苦的灼烧,无人陪伴,无人倾诉,最后听从季医生的建议,用这个方式来排解内心压抑的苦楚。   想到这里,林诚素回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时野的脸颊。   不过好在,他已经找回了时野,他不再是一个人,他在黑暗中彷徨前行的人生终于有了羁绊。   “怎么心跳这么快?”   面对林诚素明知故问的眼神,时野眸色渐深,低头探向他的唇,然而就在这时,林诚素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林诚素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猛地想起来,“啊,下午茶到了!”   时野,“…………”   一通兵荒马乱的收拾,掌心里柔软的温度消失不见。   刹那间人去楼空,只留下烈火干烧的焦躁,时野看着林诚素快步离去的背影,一脸郁闷地磨了磨牙。   “点了这么多啊?!”   一队的人第一次见到这阵仗,面对林诚素的慷慨,一个个目瞪口呆。   射击馆的工作人员搬来两张将近十米的大长桌,此刻桌上摆满大大小小的外卖盒,连盒子都异常精致。   X-mxin那些员工已经开心地拆起了外卖,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快来,这是昌兴楼的下午茶!”   “很有名吗?”沈清悦他们赶紧过去帮忙。   “禹城最好的中式下午茶了,平时都不接外卖的。”   “哇,快让我尝尝!”张岩兴奋地拆了双筷子。   体内那团火还没消下去,时野抱着手臂,沉着脸站在一旁,林诚素笑盈盈地过来,朝他举起手里事先留下的袋子。   时野眼神幽幽然地瞥了眼这位纵火犯。   “走吧,我们去那里吃,”林诚素笑着靠过去,一只手偷偷往他衣角里面探过去,“这些都是你的,还有你最喜欢的虾饺。”   大庭广众干嘛呢?!   时野反扣住那只手用力一拽,听着身后林诚素轻柔的笑声,拉着人朝角落走去。   “副队?”吃到一半,沈清悦手里捧着盒凤爪到处找人,“人呢?”   随即看到正在另一边偷摸开小灶的两人。   两颗脑袋,旁若无人地挨在一处,林诚素伸手给时野夹了颗虾饺。   时野吃得头也不抬,桌下一只手却放在他的膝上,林诚素将虾饺放到他碗里,时野突然筷子一停,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清悦疑惑地定睛一看,林诚素虎口通红,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被枪的后坐力伤到。   多平常的事,时野紧绷的侧脸却如临大敌,捧着他的手恨不得一寸一寸检查。   “疼吗?”时野问。   林诚素点点头,时野随即低头吹了吹。   “……”   沈清悦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妈妈,这次磕到真的了。   时野轻轻揉着林诚素的虎口。   林诚素脸颊泛红,收拢手指,抬眸看他,“你快吃,要凉了。”   “一会儿找他们弄点冰块敷一敷。”时野皱着眉,重新拿起筷子,“下一场你别练了。”   林诚素抿了抿唇,“好久没碰枪了,我想练。”   时野不动声色地吃着菜,“在英国,怎么突然想起要学枪了?”   一旁林诚素一本正经地,“国外哪有像时警官这样嫉恶如仇的好警察?”   “……”   这小嘴真是又严又甜,时野哼笑一声,随手夹起一块排骨塞他嘴里,“嘴这么甜,来,吃口咸的,小心给你自己齁死。”   林诚素嘴里鼓鼓囊囊地看着他,时野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吃完热热乎乎的下午茶,团建活动继续,半个小时后,X-mxin的员工人手一杯奶茶,在旁边当起了观众。   “林总今天好帅啊!”   前方射击点,林诚素身姿笔挺,背影依旧清俊优雅,却透出不同于往日的强悍,举枪对准远处的射击靶。   ——“Nathan,射击需要信念感,把你面前的射击靶,想象成你最厌恶的东西。”   耳边响起教练严厉的声音,林诚素眯起双眼,调整呼吸,指尖缓缓扣住扳机。   ——“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应该恐惧的人,是他们。”   ——“Nathan,不要再犹豫,不要再隐忍,做出回击!”   时野和教练振振的话音相交织,耳边骤然响起一声仿佛穿透灵魂的嗡鸣,林诚素瞳孔一缩,注视着前方剧烈震动的射击靶!   正中靶心!   与此同时,就在他身边,时野悍厉挺拔的身影举起手里的枪,防护镜后目光锐利如鹰,伴着枪声炸响,破空而去的子弹穿透靶心上林诚素留下的弹孔!   “哇!”   一场表演精彩至极,所有人在惊呼中鼓掌。   “两次正中靶心耶!”   “哇,他们怎么这么厉害的?!”   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快意中颤栗,时野看向身旁,林诚素同样寻找着他的目光,两道视线狂热地注视着彼此,两人随即相视一笑。   第一次团建圆满结束。   “副队,你们怎么回去?”张岩收拾着东西,抬起头问时野。   不等时野回答,林诚素在一旁开口,“我想先去洗个澡。”   时野看他一眼,朝张岩他们颔首,“你们先走吧,我陪他。”   “哦好。”张岩点点头,拎起椅子上的包,“那我和刘畅先走了,再见啊!”   “拜拜!林总周一见!”   “再见。”   林诚素朝大家挥手告别,转身朝休息室走去。   时野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时野漫不经心地低头,边走边摘下战术手套。   休息室空无一人,随着门悄然阖上,隔绝了一切视线与声响,整个世界陡然间化作寂静。   时野将褪下的手套随手一丢,伸手捞住林诚素的腰,而林诚素已经转身,迫不及待抬起手臂勾住时野的脖子,抬头迎上他狂风暴雨般汹涌落下的亲吻。   两个人缠吻着往浴室的方向过去,跌跌撞撞中,浴帘被刷一声扯开又合拢——   ...   ......   “——哇,这么大的浴室啊?”   “你带沐浴露了吗?我刚刚出了一身汗,还是洗个澡再走吧。”   “.........."   “咦,怎么这么安静?”张岩走进浴室,站在那里纳闷地左右看看,“奇怪,人呢?”   话音落下,右侧某个隔间传出咯吱一声,水声随之哗啦响起。   “副队?”张岩扭头冲那边喊,“是你吗?”   水声中响起时野沙哑的声音,“嗯。”   张岩笑着走进去,“你有沐浴露吗?借我用用。”   “没有!”时野说完用力清了清嗓子,“我没带。”   “哦,”张岩失望地停下脚步,想换个人问,看了圈周围,不禁面露疑惑,“林诚素呢?”   浴帘后面,时野搂着人,嘴唇贴在林诚素滚烫的脸颊上,他低头看了一眼,用指尖按住林诚素微微张开的唇,“他已经洗完出去了。”   “啊?”张岩挠挠头,“我没在外面看到他啊,算了,那我就冲一下吧。”   外面随即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动静。   “老刘,你洗不洗啊?”   刘畅走进浴室,“来了来了!”   片刻后,一左一右的隔间里响起噼里啪啦的水声。   时野和林诚素大眼瞪小眼,林诚素湿透的衣服如薄纱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对着他无声喘息。   时野眸色一暗,突然低头吻了上去。   这比刚才刺激一万倍。   瞳孔不断放大,时野有种要疯的感觉。   ...   ......   一切在悄无声息中结束,热水浇灌而下,水雾围绕周身翻涌缠绵,时野与他额头相贴,四片唇瓣在意犹未尽中若即若离。   时野抬眸,发现林诚素正凝视自己,轻柔的目光穿透水雾,安静而又沉沦,似乎一直在等待,林诚素热泪盈眶地将人拥住,抬头亲吻时野的唇,时野眼眶发烫,双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睛温柔地给予了回应。   --------------------   好兄弟互帮互助~ 第127章   傍晚时分,小区门前马路上车流拥堵,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司机纷纷探头出车窗,看着眼前的“盛况”面露惊奇。   几位保安背手立在保安亭前,无奈叹了口气。   进入小区大门的道路被密密麻麻的直播支架挤得早已无处落脚,主播穿插其中,一个个口若悬河,抬手一指,便是朝着小区内。   “对没错,就是那栋楼,看见没?挂着条红裤衩的,杀人了的!就在里面,卧室里,客厅,墙上血呼啦差,死了整整四个人呐!”   “……”保安大哥一听抬手抹了把脸,心想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总算调查出结果,从诡异的都市传说变成科学怪人故事,而网络上,这个离奇中带着悲凉的故事经过这些主播故弄玄虚的以讹传讹,各路版本更是层出不穷。   猎奇者闻风而动,保安大哥环顾眼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小区大门,不由得叹气连连。   现在这些人赶也赶不走,下班回家的业主接连经过,想到如今一跌再跌的房价,憋不住的火气蹭蹭窜上头顶。   “都滚出去!”   争吵一触即发。   “这里又不是你们小区里面!”   “在人家家门口直播,素质呢!”   “你有素质,你有素质你当街骂人!”   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保安见状赶忙冲过去劝阻,“别吵了,都别吵了!”   业主扭头就把怒火撒在物业身上,“要你们物业干什么的,整体就知道和稀泥!”   “……那人家确实不在咱们小区里面,门口的路,我们顶多通知城管过来。”   “明年物业费不交了!”   争吵声沸反盈天,眼看要发展成群殴,物业的人头疼地站在一边,一个身影在这时拐进小区。   男人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灵魂如同脱离了这个世界,面无表情地穿过争斗的人群,慢慢朝小区里面走去。   原本英俊的面目如今变得憔悴不堪,陈威手里拎着一只塑胶袋,失魂落魄地朝前走,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暮色沉沉的死气。   难掩绝望的气息感染了人群,周围争吵声渐渐停止。   随即立刻有人将他认了出来。   “三十六栋那个——”   “我看到他老婆上个星期搬走了,估计要离!”   “女儿都跳楼死了,不离哪成?”   保安神色凄凄地收回视线,想到年幼惨死的陈湘,心情复杂地揉了揉湿润的眼眶。   喧嚣尘上的议论声中,陈威行尸走肉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比起吵吵闹闹的小区门口,小区内寂静无声,陈威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空茫的眼底渐渐有了波动。   泪水漫上眼眶,悲恸的神情随之翻涌而上,苍白的嘴唇在无声嗫嚅中微微颤抖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瓦解崩塌。   “我没用,我是个废物,如果不是因为我,湘湘就不会死。”   “湘湘——”   “我的女儿——”   他自言自语,眼泪流淌下面颊,无以名状的悲怆填满了这具残破的身躯,陈威蓦然睁眼望向天空,漆黑的眼底深处,夕阳的余晖映照出一片刺骨的冰冷与绝望。   “我是废物,我是个废物——”   “没了,什么都没了——”   家已不再是家,陈威驻足在路灯下,昏暗的灯光将他孤寂的身影笼罩,这里是陈湘跳楼的位置,就在这里,他最心爱的女儿因为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悲伤,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陈威哭着蹲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地面。   刺骨的冰冷顺着指尖流淌进心脏,陈威心如刀绞,他的女儿,死前该有多么的绝望啊?   都是因为我。   一直以来,他总奢望用忍让换来刘红霞的心软和愧疚,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他对刘红霞一次又一次的出轨视若不见,他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维护好一个家,哪怕这个家千疮百孔。   他拼命工作,却因为性格木讷得不到领导赏识,没有升职加薪的机会,他就只能拼命加班来换取更高的薪酬。   他日复一日的操劳着,用尽全力去赚取自己能抓住的每一分钱,十年没有换过手机,几年也不敢给自己置换一套衣服,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可是刘红霞不满足,她永远都不满足,谩骂和屈辱充斥着他们的生活,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里,他放下了所有自尊。   掌心贴附在冰冷坚硬的地面,陈威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警局,当自己听到那位警察沉痛的叙述,浑身在愤怒中剧烈地颤抖,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一直觉得陈湘乖巧懂事,是他平淡而又煎熬的生活中唯一的欣慰,然而谁能想到,原来这份乖巧懂事,是因为陈湘小小年纪,早已被自己的家逼迫得快要窒息。   为什么。   陈威悔不当初。   他只是想给女儿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内心声嘶力竭的质问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掌心渐渐湿润,仿佛触摸到女儿滚烫的鲜血,这一刻,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将他淹没,寒风中陈威歇斯底里地无声咆哮着,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   “嘻——”   陈威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路灯下,少女的身影半隐在树丛中,白色的衬衫在月光下洁白如新,一头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   刹那间陈威几乎心跳停止,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朝那边快步走去。   “湘湘?”   是我的女儿吗?   少女的身影朝前踏出一步,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明亮如星,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希望过后竟是毁天灭地的绝望,陈威痛彻心扉,看着面前的少女失控地失声痛哭。   手中塑料袋滑落在地,从里面掉出几盒安眠药。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脚步缓缓靠近,一拖一拽,朝着这边过来。   陈威在绝望中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光,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跟前。   路灯投影在他面前,男人逆光而立的身躯慷慨地将他笼罩,陈威仰着头,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你是谁?”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沉默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陈威呆呆地看着他,少女一蹦一跳地过来,牵住男人另一只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围绕在他身边,少女笑着蹲下身,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温暖的掌心滑过冰冷的脸颊,让陈威想起陈湘,鼻尖骤然间酸涩。   “别怕。”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安慰他,手掌缓缓落地,轻抚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少女苍白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我们陪你。”   .   一队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   张岩叼着一支笔,靠在椅背上发呆。   “好清闲,我都有点不习惯——”   还没说完,随即被一堆揉成团的纸巾淹没,“……”   “副队,”张岩甩了甩头,把纸巾从脸上甩下去,“咱们什么时候再搞一次团建啊?”   “那你得问林诚素啊。”刘畅笑着起身,拎起外套准备下班走人。   “问他不就等于问林诚素?”张岩笑嘻嘻地滑着椅子过去,“时野,你去问问他,下次咱们去哪儿啊?”   时野微笑地看着手机。   【林诚素:我到了。】   他起身穿上外套,“问什么?”   张岩看着他大步往外走,“团建啊!”   时野经过时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报告写完了?”   “……”张岩捂着脑门,“那你干嘛去?”   时野勾唇,头也不回地朝这群人挥了挥手,“走了,回家。”   “回家?第一见时野兴冲冲地回家。”刘畅一脸稀奇。   “我是不是看错了?他刚刚是不是春心荡漾的?”张岩到处寻求知音。   沈清悦把手里喝完的果汁丢进垃圾桶,心想你什么眼神,都荡漾几天了,才看到啊?   “没有啊,你看错了吧!”她飞快地起身背上包。   张岩皱眉,“你又干嘛去?”   磕cp去!沈清悦鬼鬼祟祟地踮着脚尖溜出办公室,“明天见!”   张岩,“……”   市局门口,一辆黑色玛莎拉蒂停靠在大门右侧,一个清俊的身影正半倚车门面朝市局大楼。   傍晚的风温柔拂过面颊,连同林诚素的目光,时野大步走过去,林诚素一脸笑意地起身迎上前。   “今天这么早?”时野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别动。”   时野扭头,看着林诚素倾身过来,一边帮他系安全带,一边柔声解释,“本来还有会,看到明天早上没事就延后了,想早点看到你。”   时野歪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仿佛心照不宣,林诚素下巴一抬,在他唇上短促且缠绵地吮吸了一口。   “饿了。”轻轻抬眸,林诚素看到时野幽沉的眸色蓦然凶狠。   黑色玛莎拉蒂汇入车流,沈清悦站在市局门口,捂着通红的脸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房门被闷声撞开,钥匙挂在锁孔上哗啦作响。   场面一片混乱,分不清是谁的手,将钥匙一拔随手丢到地上,当啷一声滑出几米远。   时野踢上门,拥着林诚素一边钦文一边扒下他的外套,呼吸声翻搅着一室甜香,两人倒在沙发上,对视一瞬,林诚素捧住时野的脸如机似柯地顺稳。   轻柔的月色包裹住他们缠绵相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喟叹,时野猛地后仰,紧绷的下颚线上滑过一道湿痕。   喉结不住滑动,他用手臂挡住脸,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嘴角性感地扬起,“林诚素,我明天还要上班。”   柔软的发丝蹭在颈间,林诚素跨坐在他腿上,闻言偏头亲向他的喉结。   时野笑着避开,低头撞进林诚素湿润的瞳孔,抿了抿唇,他有些疑惑地皱眉,“我嘴唇是不是肿了?”   林诚素趴在他怀里,装模作样地认真打量这张脸,然后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没有,还是很帅。”   眼前这双唇被他刚才咬得通红,泛着湿润的色泽,林诚素看着他,柔情的目光透出明媚的狡黠。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格外艳丽的眉眼,抬手用手指轻轻捏住他尖细的下巴。   “你母亲一定很好看。”   突然间听到他提到自己的母亲,林诚素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我长得很像她。”   但是和她的才华相比,林诚素觉得母亲的美貌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论才华,我连和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算不上。”他回忆着靠到时野怀里,“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当时国内电子行业的领航者。”   “你现在也是。”时野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林诚素摇摇头,眼神中略感叹息,“差得太远了,我到今时今日,还只是在追随她当年的脚步。”   “对了,下个月四号,你有空吗?”林诚素突然抬头问他。   “四号?”时野算了算,还有将近半个月,“怎么了?”   干刑警这行,哪天有空也不是他说了算,林诚素理解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轻笑道,“有个惊喜想送给你。”   又有惊喜?闻言时野挑眉,笑得痞痞赖赖,“这样啊,那说来听听,我好考虑一下?”   眼尾飘上两抹红,林诚素眸光闪烁,把头埋下去,“都说了是惊喜了。”   时野不敢和他打包票,用指腹掐着他柔韧的细腰,“我尽量。”   林诚素敏感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在他怀里轻轻一跳。   时野低沉的笑声在胸膛内蔓延,沉沉击打着林诚素的心脏,他抬起头,月光揉在这双湿润的眼里,浓密的睫毛一眨,眸色破碎斑驳,映满时野英俊的面庞。   时野抬起指尖,粗糙的指腹擦过林诚素泛红的眼尾。   林诚素看着他,脸红得让人心动,开口轻声叫他,“男朋友。”   时野呼吸一窒,将人盯住,“我同意了?”   “那天叫你,你也没否认。”岂止,还一脸陶醉,林诚素捧着他的脸,甩着脚踝上的红绳撒娇。   看他得意的样子,时野在心里回味着这三个字,“想得美。”   说完情不自禁低头,在他眉心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对了,刚刚你手机好像响了。”   沙发上,时野抬头看向浴室,水雾中浮现林诚素清瘦的身影。   闻言林诚素擦着头发过来,时野拿起他的手机递过去,林诚素在他身边坐下,脑袋一歪,靠住他的肩膀。   时野将人搂住,偏头闻着他发丝间浓郁的橙香,看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打。   “这么晚了,什么事?”   林诚素眉心轻蹙,“技术部的邮件,有几个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时野哦了一声,看了眼时间,把电视机关了。   “时野,”林诚素对着手机,突然开口叫他,“明天,我要去做一件事。”   那语气无关紧要,时野起身弯下腰,一抄膝弯将人抱起来,同样随口问,“什么事?”   他朝卧室走去,林诚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力量,心安地闭上眼睛。   嘴角不禁上扬,林诚素用额头蹭着时野的胸膛,“小事。” 第128章   林霄翔七十岁大寿这天,天空格外阴沉。   林家大宅尤为寂静,复古繁华的庄园隐没在山林深处,仿佛天地间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冢。   厚重的黑色铁门屹立在空旷幽寂的山涧,尖锐的刺响中,铁门向两侧划开,颤颤悠悠,惊落蓄了一夜的露水。   轿车缓缓驶入庄园,树影投落在车前窗,划过林诚素浅淡的眉眼。   手握方向盘,他望着远处那栋大宅,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自从十七岁被孙思灵强行送出国,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在林霄翔生日当天现身。   翻滚着乌云的天幕沉沉压向大地,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大宅深处,佣人们静默不语,小心翼翼料理着这座宏伟而又繁复的庄园。   黑色轿车从身后缓缓经过,所有人停下手头的动作茫然回头,视线落进车内,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怎么来了?!”   如今二少爷出了事,老爷本该大肆操办的七十岁大寿变得萧瑟落寞,一群佣人本就伺候得胆战心惊,此刻看着多年未曾露面的大少爷,一个个霎时吓得六神无主。   “李嫂,怎么办啊,要不要去叫陈管家回来?”   被叫做李嫂的老人看了眼那人惊慌的面目,“陈管家都退休了,你叫他回来做什么?”   况且人都是被那一家子逼走的,走的时候有多心寒,现在怎么还有脸去找人回来?   一群佣人急得团团转。   “那怎么办?我,我们几个,不行的呀!”   三年前大雨中那一幕犹在眼前,老人注视着车内那个身影,沟壑丛生的眼眶渐渐泛红。   蓦然闭上眼,隐去眼里尖锐的目光,老人喃喃自语,“都是报应。”   话音落下,周围慌乱的一群人随即噤声。   谁说不是呢?   当年那样对待这个儿子,现在小儿子进去了,人也疯了,这分明就是回来看好戏的啊!   “哎,”老人家抹了把脸,抬头看天,阴沉沉的,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雨在即,“咱们能怎么办?再说了,这也不关咱们的事!”   说完她转身,“这个林家——”在所有人神色凄然的注视中,老人决然离去,疲惫沧桑的背影渐渐被雾色笼罩,只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轿车停靠在大宅门前,林诚素将车熄火,抱起副驾上的礼物盒开门下车。   轰隆——   复古繁华的大门轰然开启,水晶灯照耀的灯光伴着优雅的古典乐如流水倾泻而出,铺满林诚素清俊挺拔的身影。   一楼空旷的客厅,孙思灵曼妙的身影正随着音乐轻盈舞动,火红裙摆摇曳,在昂贵的地毯上晃荡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孙思灵沉迷的面庞倏然有了变化,她激动地转过身,高脚杯中色泽浓艳的红酒倾泻而出。   “浩泽!”   下一秒,目光骤然间冰冷刺骨,孙思灵定定地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你来干什么?”   林诚素微笑地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红色礼物盒在色调灰暗的大宅内如此鲜亮。   “好久不见。”他看着孙思灵,语调轻柔而又充满耐心,“我来给父亲过生日。”   红酒杯猝然跌落在地,在昂贵的地毯上炸开一片刺眼如同鲜血的红,高跟鞋捻着玻璃渣一步一步上前,孙思灵苍白的面目在灯下恍如幽灵,看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给我滚出去!”   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然而林诚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更不是三年前那个执迷不悟的男人。   看着他平静中透出怜悯的眼神,仿佛受到了耻辱,孙思灵瘦弱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你,你给我滚,滚出去——”   林诚素移开视线,抱着礼盒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自从二少爷出了事,孙思灵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躲在远处围观的佣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见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小心翼翼挪过去,飞快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玻璃渣。   “夫人,小心。”   “你还敢来这里?”孙思灵推开面前一位佣人,看着坦然坐在沙发上的林诚素,面容逐渐扭曲,“你这个害人精,恶魔,当初我就应该把你赶出去,你把儿子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那你应该去问警察。”林诚素冷冷道,“至于我当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话音落下,似乎想起某段过去,孙思灵浑身一颤。   但她怎么可能心虚,又怎么可能害怕,她是孙思灵,她姓孙,是孙家的人,自诩最为高贵的血液在体内流淌,面对林诚素冰冷的目光,孙思灵昂起她高贵的头颅,“一个下贱女人生的野种!”   林浩泽之所以有今天,原因少不了孙思灵多年来畸形的教育以及打骂,当年林霄翔和她同手种下一颗恶果,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在自食恶果罢了。   林诚素不想再和一个疯子争执,淡淡地撇开了视线,孙思灵却不依不饶,踩着满地碎玻璃,朝沙发这边扑了过来。   “夫人小心啊!”   孙思灵尖叫着跌倒在地,佣人们丢下手里的工具蜂拥而来,将浑身是血的女主人从地上扶起。   “你还有脸坐在这里,你和你那个母亲一样,都是贱货,滚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夫人!”佣人们急得眼泪直掉,“夫人你别这样——”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妈?”林舒予一脸惊讶地看着客厅里混乱的阵仗,“你们在干什么?!”   “你又在发什么疯!”等看清浑身是血的孙思灵,林舒予脸上不禁露出厌倦不已的神情,“林浩泽疯了不够,你还跟着凑热闹!”林舒予踩着高跟鞋缓缓下楼,忽的,脚步顿住,她猛地转头看向沙发。   “你来干什么?!”林舒予看着林诚素震惊道。   随即,她反应过来,扯扯嘴角撇开了视线。   今天是林霄翔生日,林浩泽那个废物,这次闹了那么大一出洋相,这人肯定是趁机来看热闹的。   “我来给父亲过生日。”林诚素微笑着还是那句话。   林舒予简直无话可说。   孙思灵被佣人搀扶着,还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尖叫,林舒予看了母亲一眼,有些难堪地快步下楼。   “松手!”她推开那些佣人,上下将母亲打量一番,随即狠狠一皱眉,“你别闹了行不行!”   “丢死了人——”林舒予目光闪烁,避开林诚素的视线,抓过孙思灵的手臂不由分说往楼上拖去。   二十几年,父亲和母亲眼里除了那个一无是处的林浩泽,何时在意过她?!结果这种烂摊子现在却要她来收拾!林舒予简直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看着母亲此刻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样子,她的脑中不禁浮现这段时间乐团那些人幸灾乐祸的眉眼。   孙思灵恶狠狠地瞪着林诚素,挣扎着不肯离去,林舒予咬牙切齿地回头,见状拔高音量,语气无比愤恨,“你还站着干什么,真想让人看笑话啊?!”   一群佣人跟在后面,“小姐轻点啊,夫人她受伤了!”   “受伤了就去拿药啊,在这里废什么话!”林舒予头也不回地吼道。   孙思灵被女儿强行拽着往前拖动,昂贵的高脚杯碾在鞋底,一步一步,踏碎了她的优雅以及高贵,“变态,你和你那个短命鬼母亲一样,都该死——”   “行了别说了!闭嘴!”她越发疯,越显得他们一家人可笑,林舒予压低声音最后一次警告自己的母亲,用余光窥着一旁姿态清雅的林诚素,加快脚步趾高气昂地从他面前走过。   林诚素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充满讽刺的闹剧。   林舒予急不可耐地拖孙思灵上楼,脚步突然一顿。   她抬头看着楼上,孙思灵亦是,刹那间两人脸上的神情可以用可笑来形容,见状林诚素浅浅地一挑眉,扭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高达十余米的旋转楼梯上,林霄翔不知何时伫立在顶部,阴沉的光影透过巨幅琉璃墙,勾勒出他雍容华贵的身影。   一片混乱的大宅陡然间陷入死寂。   林舒予看着父亲,脸上神情顿时收敛,开口温顺地叫了声爸爸。   “老爷。”佣人们恭顺低头。   林霄翔的视线划过妻子布满泪痕的呆滞面容,落在沙发上,随之眉心一蹙,“你来干什么?”   林诚素起身,抱着礼物盒缓缓朝楼上走去。   静默的画面仿佛一幅褪色的陈旧油画,林诚素迎着光的身影是这幅油画中唯一一抹亮色,他一步一步踏上前,缓缓走向自己位于高处的父亲,眼中沉着的情绪清醒,克制,无形中散发出的魄力令林霄翔心神一震。   林霄翔打量着自己这个除却名分,真正意义上的长子。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名利,商场如同战场,他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所向披靡,纵横几十年屹立不倒,却唯独在子嗣这件事上,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三个孩子,偏偏只有这一个,和他最为相像。   按耐住内心的怒火和难言的复杂情绪,林霄翔沉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意识的警惕语气竟是将林诚素摆在了对手的位置,林诚素立定在他面前,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礼物盒,“我来给您过生日。”   林霄翔随即发出一声冷哼,“别以为浩泽出了事,你就能顺理成章得到这里的一切。”   林诚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连那丝怜悯都没了,他站在和林霄翔平视的高度,目光堪称轻柔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原来林霄翔已经这么老了。   年迈的面容难掩憔悴,脊梁也不再挺拔,比起年幼时需要拼命仰视才能看清他的神情,此刻林诚素微微垂着眼眸,看到林霄翔脸上渐渐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   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用力敲打,林霄翔发出一声呵斥,“滚下去!”   那双浑浊的眼睛愤怒,却难掩忌惮,林诚素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去,“祝您生日快乐。”   林霄翔无动于衷,林诚素柔声问,“不想看一眼吗?”   说着,他自己动手打开了礼盒。   林霄翔的视线飞快地扫落,随即凝固住。   居然是一款游戏机。   造型时尚,充满未来科技感,做工同样十分精美,但到底也只是——   一款游戏机罢了。   然而林霄翔却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一双薄唇渐渐紧绷成一道直线。   林诚素欣赏着他此刻的样子,笑着为他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即将发售的第一款智能游戏机,也是世界上第一部 拥有全息影像功能的游戏机。”   ……怎么好像听起来还挺厉害?   林舒予忍不住撇撇嘴。   她的身后,孙思灵突然缓缓抬起头,出神地看着楼梯上那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   攥着拐杖的手手指青白,林霄翔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儿子,眼中痛恨的怒火喷涌而出,“你敢——”   林诚素淡然回视,语调依然平缓轻柔,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刺在林霄翔古板的面容上。   “这款游戏机里使用的主板晶体管,采用的制作技术至今全球没有一家电子公司能够超越,很可惜,它的发明者在二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否则我相信这项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应该早在当年就已经面世。”   “哈哈哈——”   林霄翔怒不可遏,陷入死寂的大宅中倏然响起孙思灵诡异的笑声。   林舒予还没听明白林诚素的话是什么意思,愕然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顿时后背一麻。   她松开手匆忙后退一步,孙思灵笑着笑着,脸上留下两行泪水,然后像在品味什么笑话,她低头看看自己摊开的手掌,攥紧后只感到黏稠,再定睛一看,原来满是自己的鲜血。   林霄翔的脸色难看至极,孙思灵抬头看向他,一时间笑得越发难以自抑。   “妈?”寒意爬满全身,林舒予有些惊恐地开口叫自己的母亲。   “好啊,好啊——”孙思灵失魂落魄地,看着林霄翔,痴狂的泪水爬满面庞。   孙家的人又如何?!   当年她一直怀不上孕,林霄翔在外人面前伪善地维持着敬她爱她的表象,背地里却早就起了寻找外室的心思,她默默忍受着林霄翔的冷暴力,强迫自己无视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无数孤枕难眠的夜晚,她被痛苦和绝望折磨得几乎发了疯,终于有一天,她想通了,既然如此,那她就亲自挑选将由自己来抚养长大的血脉,于是她为丈夫寻找优秀的目标,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跪在林霄翔脚边,手里捧着余梦欣的资料,哭着告诉林霄翔她可以接受别人的孩子,只要那个孩子是她名义上的子嗣,哪怕不是她亲生的,她也认!   曾经骄傲的孙思灵,因为这份爱,早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林霄翔,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你的报应啊!”   轰隆——!   一道雷电撕裂夜幕,照亮孙思灵凄惨的面容,狂风大作,席卷而来,扬起她身上火红的裙摆,孙思灵放声大笑,转身朝外面走去。   一场大雨即将降临,阴沉沉的天幕无边无际,孙思灵失魂落魄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只有如泣如诉的笑声在电闪雷鸣中回响。   林舒予心神俱震,无助地看着林霄翔,在凌冽的狂风中抱紧自己。   轰隆!   闪电照亮父子对峙的身影。   林霄翔的手剧烈颤抖,“你个逆子——”   大雨终究倾盆而下,呼啸而过的狂风在咆哮,将本该宁静的庄园搅得天翻地覆,雷电不断撕裂天幕,林诚素冰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沉默地隐忍了整整二十五年,为此,失去过自尊,失去过自由,还有信仰奉献的一切,今时今日他回到这里,站在林霄翔的面前,他举起手里的枪,子弹穿过漫长的光阴,撕裂无尽的黑暗,射入了林霄翔的眉心!   闪电如同火光照亮林霄翔扭曲的面容,林诚素平静微笑道,“我已经将这项技术彻底完善,下周三,这款智能游戏机就将正式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发售,并且通过这项技术,我为余梦欣女士制作了全息三维立体影像,届时她将作为这款游戏机的总工程师,在发布会当天,面对全世界记者媒体进行公开演讲。”   --------------------   一件小事 第129章   雨幕笼罩天地,滂沱大雨浇灌着漆黑的山路,黑色玛莎拉蒂在狂风暴雨中全速前进,急速转动的车轮碾过水塘,水花呈扇形子弹般喷射向半空。   隔着车窗,暴雨声震耳欲聋,林诚素的脚不断踩下油门。   他要去找时野。   他要告诉他他做到了,他做到了回击,   当时林霄翔抽搐的脸上难以遏制的恐惧犹在眼前,是那样的可悲可笑,林诚素抓着方向盘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嘴里蔓延开咸涩的味道。   时野说得没错,他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他深爱的人,他为母亲讨回了公道,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霄翔做过的恶事,等到发布会过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他终于彻底撕下了林霄翔脸上虚伪的面具!   名誉,声望,林霄翔这辈子最重视的东西将不复存在,从此以后只剩下世人唾骂,他要让林霄翔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浑身血液进一步地沸腾,林诚素激动的目光注视着被雨水浇灌的山路,不受控制地用力踩下油门。   不够,还不够快,他要见到时野,他要立刻见到他!   仿佛要将暴雨抛掷身后,林诚素踩着油门不断加速,就在这时,山路侧面一条不起眼的岔路上,一辆卡车顶着刺眼的车头灯冲破雨幕呼啸而来!   刺眼的车头灯骤然间袭入眼球,林诚素猛地扭头,随即瞳孔一缩!   滴——!   尖锐的鸣笛声响彻雨雾飘摇的山涧!   “我就说你这张破嘴,应该给你缝上!”一队办公室,刘畅咬牙切齿地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昨天张岩刚说闲,今天他们就接到一起新案子,一大早铁路局的人报的案,说是工人在检修时在草丛里发现一具尸体,被人用蛇皮袋包裹,打开时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将人盯着,差点把那个工人吓得原地升天。   张岩趴在桌上痛哭流涕,“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讲了多少次了,好的不灵坏的灵!那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一会儿你负责过去慰问一下!”沈清悦冷哼。   张岩委屈,“人又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你杀的都是你负责。”时野说着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不是说八点前一定到家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今天一大早林诚素就去了公司,说会晚点回家,刚好时野接到新案子,上午发消息让他晚上自己先回去,谁知回复一等就是一整天,再无下文。   时野啧了一声。   自从上次的事,现在那家伙变得比跟屁虫还粘人,工作再忙都会记得给他回个电话或者短信,不知为何,今天一整天都莫名有些心慌,想了想,时野起身决定出去给他打个电话。   结果刚抬脚,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盯着屏幕上那个不停闪烁的号码,时野心底猛地涌起一阵不安,迅速接起电话,“喂?”   几秒后,所有人只听见哐啷一声巨响,愕然抬头,发现时野的椅背连着外套向后掀翻在地,而人已经狂奔出了办公室大门。   张岩立马追出去,“副队?!”   “我去趟医院!”走廊里,时野头也不回地喊。   急促的脚步声中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喉咙哽咽住,他看着楼梯的方向,眼里满是恐惧,“林诚素他出车祸了。”   医院急诊科,一双手拍在护士站前台,坐在里面的护士抬起头,看到一张爬满汗水的焦急面孔。   小护士往后缩了缩,“你——”   “林诚素,车祸送来的!”时野紧盯着她手里的名册。   “哦,林诚素!”护士着急忙慌地低头翻了两页,“他正在——”   “先生!你的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时野倏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扇帘子后面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医生拿着缝针焦急地追在后面,“你的手还没弄好!”   眼前的人简直狼狈不堪,大腿上绑着绷带以及支撑架,浑身各处在奔跑中再次渗出血迹。   “时野!”林诚素无比激动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时野连同整个急救科的人全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的样子,有护士冲过去搀扶,被他用力挣开,时野回过神,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你怎么回事?!“   林诚素窝在他怀里,身体虚弱地往下滑了滑,随即用颤抖的指尖揪住他的衣角支撑柱。   “我做到了!”林诚素眼眸发亮,看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做到了,时野!”   时野焦急地看着他身上一堆大大小小的伤,想抱他竟有些无从下手,林诚素用力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让他听自己说话。   “你应该看看刚才林霄翔那张脸,他那张脸!”   他就像个孩子,一脸赤忱地拉着时野说个不停,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时野不明所以,心疼地不敢去随意触碰他颤抖的身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我去了林家,”眼泪簌簌直掉,林诚素拉着他眼巴巴地说,“我一大早去找了他们,时野,从此以后我和那里没关系了,我们和林霄翔那个混蛋再也没关系了!”   原来他去了林家。   时野惊讶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去——”   原来这就是他昨晚说的那件小事。   “你做得很好。”时野回过神,已经顾不得他身上的伤,林诚素需要一个拥抱,于是他一把将林诚素紧紧抱住,“你做得很好!”   “林霄翔气疯了,他气疯了,”林诚素靠在他怀里,眼泪还在流个不停,胡乱地说给他听,“自由了,我们以后彻底自由了。”   “你做得很好。”时野拍着他的背不断安抚,虽然不知道林诚素到底做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和他的母亲,应该是和那个林家彻底划清界限了。   听着时野的声音,闻着时野身上熟悉的气息,林诚素紧绷的神经得以缓解,紧随而来的是那些在痛苦和彷徨中隐忍长大的回忆,已经经历了浴火重生的男人仍经不住地感到委屈,彻底卸下内心背负的重担,所有情绪刹那间决堤,林诚素不禁趴在时野怀里放声痛哭。   为了塑成了这枚足以令林霄翔恐惧的子弹,他踏着荆棘和鲜血,走过了整整二十九年。   子弹射出去,去到当年那场学院舞会,击穿了那个男人满口谎言的嘴脸。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母亲彻底自由了。   如默片般静止的画面,时野紧紧拥抱住林诚素,在他终于能任性释放脆弱的这一刻,将他牢牢护在了自己怀中。   “——两只手,手腕不同程度的韧带撕裂,左腿大腿骨骨裂,”病房内,林诚素的私人医生放下医院开的诊断书,无奈叹了口气,“好在剩下的都是些皮外伤,但你这恢复期肯定不会短,我建议还是请一位护工吧。”   病床上,林诚素坐姿乖巧,举着两只包成粽子的手,飞快地看了旁边一眼。   一个身影正抱着手臂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医生见状看过去,对上那张阴恻恻的脸,随即尴尬地咳嗽一声,识趣地往门口退去,“那个,很晚了,林先生您先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   门一关,时野啪一声把手机丢到茶几上。   安抚好情绪,处理完伤口,他现在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林诚素的手没法动,怕碰到,只能小心翼翼缩在胸口,看着可怜巴巴的。   卖惨啊?时野冷笑一声,伸手戳戳手机屏幕,上面是他刚刚从交警大队那里要来的事故记录。   他垂眸念道,“大雨天,山路,你把车开到时速120?”   林诚素咕咚咽了口口水。   “林诚素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怒吼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在病房内,林诚素浑身一颤,立马认错道歉,“对不起!”   时野简直要被他气疯,“对不起?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个卡车司机如果反应再慢半秒,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我道歉?!”   说完他原地转了一圈,一把抄起沙发上的杂志,卷成筒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手一扬,腿,不行,有伤,手,那更不行,韧带都撕裂了。   脸——   时野看着林诚素那张脸,在心里唾弃地tui了自己一口,最后杂志狠狠落在床架上,差点把床板拍出个窟窿。   时野真叫有气没处撒,只能叉着腰看着天花板,不停做深呼吸。   过了片刻,包成粽子的手在他起伏的腹肌上轻轻戳了戳。   “别碰我!”时野往旁边挪了一步。   “嘶,疼——”   时野低头看过去,“哪里?!   “我错了!”林诚素赶紧抬起两只手,无比艰难地朝他比了个爱心。   这人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纱布,脸上还贴着创可贴,就这幅惨兮兮的模样,还要咧开嘴对他讨好地笑。   时野的气瞬间没了大半。   “把手放下!”   林诚素肩膀一松,缩着手,低下头继续反思。   粗糙的掌心在他渗出冷汗的额角轻轻蹭了蹭。   “痛不痛?”   “有一点。”林诚素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麻药过去后是真的痛,一张脸毫无血色。   时野在床边坐下,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透出疲惫的沙哑,“怎么就一次两次的不长记性,情绪上来就什么都不顾了?”   “我知道错了。”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抿了抿自己软乎乎的唇,“我一定改。”   湿软的眼眸里写满了想亲。   时野的目光落在那双唇上,硬生生撇开视线,拒绝的态度十分强硬。   “……”林诚素泄气地低下头。   手机铃声突然在寂静的病房内响起。   时野沉着脸掏出手机,“喂?”   张岩惊恐的声音传出来,“林诚素他怎么了?!”   “……”时野赶紧换了个语气,“他没事,不严重。”说着又忍不住瞪了那家伙一眼,“算他这次命大!”   电话那头,张岩猛地松了口气,“人没事儿就好,你刚才一接电话,那语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呢!你忙完了就赶紧回来啊,林法医找你,说是有重大发现!”   时野哦了一声,扭头看着林诚素,“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林诚素问,“又有新案子了?”   时野一脸心烦意乱,“早上刚接到的新案子,正在查。”   看出他的烦躁,林诚素柔声安慰道,“我助理马上就到了,你要是忙的话就回去,没关系的。”   时野的脚却像是被钉住,怎么也挪不动。   他这幅样子,让他怎么放心离开?叹息一声,时野伸手触碰林诚素的脸颊,“你别再吓我了,行不行?”   那张脸贴着他的指尖往前滑,钻进他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对不起。”   “林总!!!”   林诚素的助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火急火燎地就从外面撞开了门。   病床上两个身影瞬间各归各位,林诚素脸颊通红,皱眉看向门口,“怎么大呼小叫的。”   助理大晚上接到电话简直心急如焚,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就冲出了家门,被林总教训了一句,这位年轻助理赶紧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忍不住关切,“林总你怎么样?”   看到他的手,小姑娘顿时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两只手都断了?!”   “……”林诚素叹了口气,“没有,只是韧带受伤。”   “哦,”助理如释重负,这才看向时野,有些尴尬地将外套拢了拢,“你好。”   “你好,”时野和她打了个招呼,回头看向林诚素,“那我先走了。”   林诚素点点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时野起身往外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眼底藏着欲语还休的不舍。   脚步在门口顿住,他突然又折身回去。   一旁的助理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再次从面前经过,下一秒,小助理一张脸涨得通红,惊慌失措地钻进了洗手间。   这个吻终于还是轻柔地落在了唇角。   “忙完了就来看你。”时野将人松开,和他贴着额头。   林诚素红着脸靠到他肩上,开心地点了点头,“好神奇,瞬间就不疼了。”   “成天油嘴滑舌的,”指腹捏住他粉色的耳垂揉了揉,时野嘴上揶揄,又忍不住将人摁住,追加了一个深吻,然后浑身上下满是林诚素的气息,起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第130章   时野走进办公室,听见脚步声,整个一队的人都回头看过来,“林诚素怎么样了?”   “手和腿受了伤,要养一段时间。”时野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文件翻开。   沈清悦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叹了口气,“人没事就行了。”   “张岩,跟我去一趟法医部。”看完文件,时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等他和张岩从法医部回来,痕检那边又来了电话,两个人马不停蹄驱车前往几十公里外的现场,在那里待到接近傍晚时分才离开。   上了车,时野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手指敲打方向盘,他沉声叮嘱张岩,“物证科那边出结果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张岩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要去看林诚素吗?”   时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想给他发消息,想起他那两只手,又把手机揣回了兜内。   “他怎么会出车祸啊?”回去的路上,张岩忍不住好奇地问。   “山路上开太快了,再加上下暴雨,没注意到路况。”时野避重就轻,说完叹了口气。   “林诚素那性格,还玩飙车呢?”张岩看出他眼底的担忧,刚好车子经过地铁站,他低头解开安全带,“你别送我了,这里到市局坐地铁更快,你直接去医院吧。”   时野将车停在路边,张岩推开车门下去,隔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谢了!”时野朝他感激地笑了笑,瞄了眼后视镜,一踩油门将车朝医院的方向开去。   林诚素所在的病房区位于医院顶层,环境十分幽静,时野推开门先是听到助理的声音,正在向他汇报工作。   “新品发布会上最后那个环节要用的灯效和音响设备,今天上午厂家都已经派人运到现场了。”   林诚素坐在床上,两只手缩在胸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摆在腿上的文件,余光里一个身影进门,他抬头看见时野,立马出声打断了助理的报告。   “你来了?”   看到林总眼里瞬间变化的情态,这位助理先是在内心惊奇地哽了哽,随后回头看过去,“你好。”   “你好。”时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有。”林诚素摇了摇头。   助理闻言一把抄走摆在林诚素腿上的文件,识趣地转身走了出去。   “感觉怎么样?”时野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他胸前被包成粽子的两只手,“医生来过了吗?”   “还没有。”林诚素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突然小声叫他,“时野,救救我。”   时野一听,眉心顿时狠狠一拧,“这么痛?”   林诚素心想比伤口痛还严重,一张脸渐渐涨得通红,他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有点难以启齿,“我要上厕所。”   “……”   “哦,上厕所啊。”时野绷着脸点点头,随即低下头噗一声笑起来。   “……”林诚素用受伤的两只手拼命扒拉他,“别笑了,快点,我真的很急!”   时野一听笑得更起劲了,整个人直接笑成了震动模式。   林诚素都不敢笑得太用力,坐在那里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你够了,快点!”   “来来来,”时野起身张开手臂,笑着将人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走,哥哥带你去上厕所。”   “……胡说什么。”林诚素满脸通红地用手肘挤他。   抱着人,时野又有些抱歉,“早上走的时候应该先带你去一次。”   林诚素缩在他怀里,顾不上说话,扭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洗手间的方向。   怎么老是这么可爱?时野低头看见,在心里感慨一句,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Vip病房的洗手间十分宽敞明亮,时野从后面搂住人,弯腰掀开盖子。   马桶此刻在林诚素眼里散发出万丈金光,他靠在时野怀里,用肩膀催促地顶他,“快点!”   “我发现你现在在我面前越来越不讲究了。”时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说我浑身上下你哪里没见过!”林诚素憋得飙泪,忍不住用那只好脚往后踢了两下。   时野浅浅勾着唇,从他肩膀探出头,伸手帮他拿住,余光里,刚才这人的嘴有多硬,现在脸就有多红。   “欸,触感怎么好像不太一样。”他拿捏着,还想看这人能害羞到什么程度。   林诚素用额头把他的脸顶到一边,鼻尖溢出喘息声,“别乱弄,一会儿出不来了。”   话音落下,时野搂着他的手顿时紧了紧。   完事了,时野怎么可能老实,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想不想试试别的止痛方法?”   林诚素的脖子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着一张脸变得通红。   “还痛不痛?”洗手台前,时野缓慢地清洗双手,洗手液滑腻,每一根手指都被他细细揉搓。   林诚素依偎在他怀里,话都说不出来。   时野高大的身影将他牢牢圈住,透过镜子目不转睛地欣赏他的反应,片刻后,时野勾唇一笑,抽了张纸巾擦干双手,低头亲了亲他湿润的唇角。   抱着人回到病床上,林诚素整个人直接瘫软被子里,柔软的发丝遮挡住双眼,灯光下瞳孔深处拢着两点尚还迷离的光。   床尾的桌上摆着一份晚餐,应该是刚才助理回来过放在了这里。   时野盯着这份午餐,林诚素见他一动不动,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脚,顿时瞪大眼睛。   “…………”   时野扭头,“你刚刚——”   随即一只枕头砸到了他脸上。   时野笑着抓住放到一边,开始动手拆饭盒,“这洗手间隔音不错,应该听不见。”   林诚素简直没脸见人了,用手臂艰难地扒拉被子盖住脸,时野端起饭盒过去,伸手一撩被子,把那张通红的脸蛋从里面挖出来,“我喂你?”   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林诚素看着他,欲哭无泪地嗯了一声。   一口饭送过去,时野开口,“你这个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我这段时间局里又有案子,我看还是让医院给你找个护工?”   林诚素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我这个样子,得请个男护工吧?”   时野一听,筷子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七十岁朝上的也不是不行。”   七十岁?到时候谁照顾谁?林诚素看着他一本正经地,“七十岁,哪有力气?”   话音落下,时野丢了筷子,反身把人压倒在床上,“造反了?”   看着他上火的样子,林诚素下巴一抬,用手臂搂住,“让你多惦记惦记我,像我现在成天惦记你那样。”   “我还不够惦记你?!”时野简直服了,“现在和你说正事,你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韧带拉伤,又不是断了,一只脚其实也能跳过去,刚才就是想让你抱我。”林诚素笑着说。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撒娇。时野咬牙切齿地捏了捏他的脸。   又爱又恨地,时野揉着他病号服下细软的腰,“之前是谁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你这人怎么老是翻旧账?”   还不是因为你旧账多?!时野哼了一声,低头吻他的脖子。   林诚素眯着眼睛发出一声喟叹,看着天花板,栖西逐渐有些零乱,“以后都不会了,时野,下周三晚上八点,我要见到你。”   时野的眼里漫上笑意,“干什么?”   林诚素将他轻轻推开,朝他眨了眨水雾朦胧的眼睛。   勾人也不是这么个勾法,大白天还让不让人活了?时野呼吸一窒,二话不说将脸埋下去,继续和他钦惹。   林诚素笑盈盈的一张脸陷在被子里,偏头用嘴唇摩挲他长出胡渣的下巴。   “周三啊。”时野呼吸有些促终,“可能上午要去趟法院——”   林诚素轻轻叫了一声,缩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时野一边认真思考着,一边一只守顺着人家柔韧的邀现慢慢往夏,然后用例聂了一把。   “看情况,我尽量。”   “这就是你想了半天的结果?”林诚素的声音软绵绵的,给他透漏一点实情,“是给你的惊喜。”   时野捏住他的下巴,“别乱动,小心伤口。”   “知道了,”空气里都是缠绵的啄吻声,他抱着人亲个不停,“那天我一定抽出时间。”   得到想要的答案,林诚素笑着闭上眼睛,开始认真回应他的亲吻。   手上刚好有案子,吃到一半,时野又接到局里电话,必须立刻赶回去。   时野皱着眉收起手机,“我得走了。”   “你专心工作,我会照顾好自己。”林诚素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搭着他的肩膀。   时野偏头看着他的手,“医生什么时候来查房?让他们给你开点止痛药。”   “好。”林诚素听话地点点头。   时野起身,“那我走了。”   床上的人朝他伸出手。   弯腰陷入那团温热的甜香,时野轻嗅林诚素身上的气息,语气里满是不舍,“我忙完就过来。”   “别担心我,倒是你,出任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林诚素柔声叮嘱,“累了就回家睡一觉,随时保持联系。”   “没事,你这里能过夜。”时野想再亲几口,病房门突然在这时被敲响。   两个人赶紧分开,林诚素坐起来,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进来。”   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实习生走进病房。   “感觉怎么样?”医生双手揣兜,一脸严肃地检查他的手腕。   林诚素看看时野,“有点痛。”   “痛是正常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医生起身,“我给你开点止痛药。”   大概是察觉到时野的担忧,出去时医生朝他颔首,“没什么事啊,吃点止痛药就行了。   时野道了声谢,突然想起来,伸手将医生拦住,“对了医生,他几年前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会不会对这次的伤口恢复有影响?”   闻言医生皱起眉,似乎有些疑惑,回头看向林诚素,“你当时伤到了什么部位?”   林诚素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我——”他飞快地看了眼时野,欲言又止,“我——”   看到他的反应,时野顿时疑惑地皱起眉。   外面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是林诚素助理的声音,一路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伴着高跟鞋清脆的声响,迅速朝病房这边过来。   下一秒,病房门被一只贴满闪钻的手推开,程玉站在那里,看到病床上一副惨兮兮样子的林诚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林诚素,你现在连车祸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了?!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程玉目不斜视地走进来,走到病床边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你干嘛了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阿玉。”林诚素头疼地看着她,“这是在病房区,你动静小点行不行?”   “医生?他伤到哪儿啦?!”   程玉刷的回头,这才看到站在医生旁边的时野,“……”   “哦,你,你在啊。”她有些心虚地撇开脸,抬手摸了摸头发。   时野看看他们两个,将视线落回到林诚素脸上。   在他极具穿透力的凝视下,林诚素后背冒汗,强自镇定地朝医生道,“没什么事,麻烦您了。”   “医院里不要大呼小叫。”医生从程玉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他叮嘱道,“你最好还是把当时的病历给我看一看。”   “什么病例?”程玉脱口而出,随即被林诚素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眼。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邢露和医生擦肩而过,从外面一探头,看见里面的情形,二话不说又退了出去。   程玉,“…………”   林诚素根本不知道程玉和时野之间的事,笑着介绍道,“时野,这是我朋友,程玉,之前在英国的时候认识的,我和她是大学同学。”   “朋友。”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转了一圈,时野看向程玉,朝她意味不明地挑起半边眉,“刚刚我在和医生说林诚素之前在英国出过车祸的事。”   程玉被那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哦,对,车,车祸。”她说着回头看看林诚素,“那个,我有点事,出去打个电话。”   目送程玉夺门而逃的背影消失不见,时野站在那里,清晰的下颚线渐渐收紧,慢慢回头看向身后。   林诚素赶紧对他笑了笑,“我等你——”   “当年的病例,记得拿给医生看一眼。”时野看着他说。   病房中一片寂静,长久的对视后,林诚素颤声开口,“时野——”   而时野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31章   “活该。”   走廊里,邢露一脸幸灾乐祸。   “……”程玉看了眼她递过来的咖啡,一脸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不喝!”   于是邢露拿回来自己尝了一口,一股猫屎味,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好好的非要过去插一脚,幸好人家体面,没抓着诚素告状,”她把咖啡丢进垃圾桶,“不然诚素绝对要你好看!”   “他现在厉害,动不动就要人好看,股份说给就给,就为了那么一个男的!”程玉抱着手臂撇撇嘴,余光里邢露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个激灵赶紧将人抱住,“我当初为了你,也差点和我爸闹掰了!”   邢露不想说什么,转开脸,看到一个身影大步从病房里走出来。   时野从她们面前目不斜视地经过。   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邢露看向程玉,“你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   程玉不认,“这次可跟我没关系了啊!”   闻言邢露皱起眉,“什么意思?”   谁让你刚才丢下我一个人在里面。程玉转身就走。   邢露一把将人拉回来,“行了我错了,所以到底怎么了?”   程玉这才开口,“我猜得没错啊,季礼绅说了,林诚素把在英国的事一直瞒着人家,”想起刚才病房里的情形,她撇撇嘴,“现在估计是瞒不下去了吧。”   邢露纳闷,“诚素为什么不告诉他?”   不知想起什么,程玉扭头看向窗外,雨后昏暗的天色蓦然印在眼底,显得神色郁郁,“想起来只剩下痛苦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坐下一起抱头痛哭?”   邢露愣在原地,随即动容地上前一步,“阿玉——”   “我警告你,别跟我提我爸还有当年的事!”程玉甩开她的手,踩着高跟鞋朝病房走去。   “不是要去给诚素买点东西?”邢露追过去。   “买什么东西,”语气里难掩烦躁,程玉一把推开病房门,“都到这份上了,进去讲清楚啊!”   林诚素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见程玉走进来。   “来,给我看看你这张小脸蛋,”她走到病床边伸手,随即被林诚素躲开。   “别闹了。”   程玉哼笑一声,站在那里倚着墙,“还是不准备告诉他?我刚刚看他挺生气的。”   林诚素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告诉他我当初在他和林霄翔之间选了林霄翔?换取原谅的方法有很多,我不想让他觉得难过自责。”   “其实当年也并不全是你的错,即便不是那一次,林浩泽想对你下手,不达到目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程玉冷冷道。   “但现在结果就是如此。”林诚素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他总在脑中想象,当年他不告而别后时野到底经历了什么,从焦急,到伤心,再到绝望,然后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熬过了他不在身边的三年?每想一次,他的心口就一阵绞痛。   “他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那群D贩手里救出来,结果呢,在他眼里,我一声不吭一走就是三年,现在把真相告诉他,这和用我的痛苦来绑架他原谅我有什么区别?”   “……”程玉脸色一变,慢慢直起身,“那个,诚素——”   听出她语气里的心虚,林诚素睁开眼睛,疑惑地投去目光,“怎么了?”   程玉心想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之前羁绊那么深啊,早知道当时就不火上浇油了。   程玉一脸愧疚地看着林诚素,在他床边乖乖蹲了下去,仰着脑袋一副认罪的姿态。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   “根据在现场勘察到的痕迹,从右侧Z863号公路往南三百米左右一直到发现尸体的地点,地面上有一条明显的拖拽痕迹,纹路和装尸体的蛇皮袋基本吻合。”一队办公室,时野站在会议桌前,手指摁下遥控器,投影幕上的画面持续变化。   刘畅将视线落回到手里的文件上,“如果是这样的话,Z863号公路昨晚的道路监控——”   就在这时,时野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林诚素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莫名透出一股急躁。   下一秒,一只手把手机翻转过去,顺便调成了静音模式。   “……”大家抬起头,时野回头看向投影幕,留给所有人一道冰冷的下颌线。   “继续开会。”   “副队,你接一下吧,我,我那个,刚好我去接个水。”等到手机第N次开始震动,张岩忍不住开口,说着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缸。   办公室里一群老弱病残唉声叹气地起身。   刘畅伸了个懒腰,“哎哟,我屁股都坐麻了。”   “我这把老腰欸——”沈清悦端着杯子朝饮水机走,扶着腰偷偷回头。   手机犹在桌上震动,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时野整理完文件随手往旁边一丢,叉腰看向窗外。   投影仪的光影拢在英俊的侧脸,在眉心处刻下一个川字,紧绷的下颌线随着喉结的滚动前后滑动。   过了几秒,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一阵风似地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人一走,三个人呼啦围成一圈,张岩端着茶缸吸溜,神情疑惑,“他昨晚去找林诚素的时候,看着心情还行啊。”   “又吵架啦?”刘畅转着自己的腰。   “你为什么要加个‘又’?”沈清悦不满地看着他,心想我磕的cp明明是这世上最甜的!   刘畅看着她,“他们两个不是三天两头闹别扭?”   沈清悦,“……”   那叫情、、趣!   走廊里,时野把手机往窗台上一丢,低头拢着打火机一通狂按。   指尖猝然燃起一根火苗,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抬起头朝窗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雾。   “时野。”   林诚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传出来。   时野一脸平静地叼着烟,望着市局大门的方向,“有事?”   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燃烧的烟丝飘向空中,眼前霎时烟熏火燎,时野低沉的呼吸声通过手机传到对面,林诚素在那头缓缓开口,“刚刚程玉把你和她的事告诉我了。”   时野沉默不语,听他急声解释,“我和你重逢后没多久就准备好了一份股份转让协议,就是为了和她了结婚约的事,当时那个婚约只是出于我和她之间的协议,我和她说好,她投资帮我东山再起,我只需要帮她应付她家里——”   哦,原来还有婚约。   时野低头冷笑,觉得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婚姻,还能当做协议?”   “不能!”林诚素立刻否认,“可那是在和你重逢之前!我当时失了忆,又一心一意扑在公司的事情上,根本没考虑过婚姻的事,我知道错了时野,我从最开始就不应该拿婚姻当做筹码,而且事实证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达到交换条件,是我没有考虑仔细——”   “林诚素。”时野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电话那头倏然沉默。   “好。”病房里,林诚素心如刀绞,颤抖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你当时一定很难过,我根本不应该接受那个提议。”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要去解决那个所谓的婚约,这点我很感激,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件事。”   看着眼前灰暗的天空,时野陡然间神情迷茫。   三年的分离,他和林诚素从当初的亲密无间到重逢后的形同陌路,他们一路走到今天,仿佛已经回到了过去,但他心底那份不安依然时刻折磨着他。   而这种随时会再去失去他的恐惧,归根结底来自于各种未知。   三年时间,林诚素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改变如此之大?当年他究竟为何不告而别,究竟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失去记忆?他似乎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和他之间,已经因为分别的那三年,有了太多太多的言不由衷和欲言又止。   攥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时野眉眼间一片酸涩,“林诚素,你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说不会再骗我。”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然后是林诚素痛苦的声音,“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时野疲惫地闭上眼睛,“等你想好了要怎么说,我们再谈。”   “时野!”   市局走廊,时野不由分说挂断电话,高大的身影长久伫立在窗前,随后仿佛虚脱般,无力地弯下了腰。   .   深夜。   一队办公室悄无声息,所有人盯着面前的道路监控画面,努力寻找抛尸车辆的身影。   时野抱着手臂坐在电脑前,一段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烦躁地抓住鼠标用力一点。   “嗯?”张岩顶着一双熊猫眼抬起头,“副队你要出去啊?”   时野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所过之处气压骤降,“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沈清悦循声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在门边一闪而过,不假思索,“肯定是去找林诚素。”   张岩偏头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医院探病时间早过了吧?”   然而沈清悦目光坚定,在心里默默给时野加油打气,“大不了爬个窗,当年在警校又不是没干过!”   张岩,“……?”   私立医院vip病房随时可以进行探视,但是需要通知病患,并且在住院部楼下进行登记。   时野闻言朝值班护士道了声谢,转身走出大门。   这家医院环境很好,夜深人静,花团锦簇的花园,微风拂过树丛,簌簌声和脚步声悄然交织。   时野独自绕着住院部走了半圈,抬头望向六层的方向。   林诚素的病房依旧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忙工作上的事情。   时野盯着那个橙色的窗口看了片刻,慢慢后退一步,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那个手,现在动动指尖都费劲,能把自己照顾好吗?   想到这里,时野对着漆黑的夜幕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眶。   一阵风吹过,裹挟着熟悉的味道拂过鼻尖,时野偏头嗅闻外套领口,在一股挥之不去的烟味中闻到了林诚素留下的气息。   黑暗中一点星火不断闪烁,不知过了多久,六层病房的灯光倏地暗下去。   时野望着漆黑的窗口怔怔出神,片刻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心神一动,他迅速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林诚素三个字,手指一戳点开消息。   【周三晚上八点,时野,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一直一直都在爱你】   眼眶在寒风中倏然涩得发烫,时野猛地抬头看向六楼那个窗口,用力攥紧了掌心里的手机。   --------------------   他想通了。 第132章   年底局里事情多得忙不过来,这几天时野又住到了休息室,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黑着一张脸满警局散发低气压。   周警司听说后一通电话把人叫到办公室。   “年底了,工作归工作,新年要有新气象,也该继续——”   “不去!”时野嘴里叼着辣条,不假思索地拒绝。   生怕照片蹭上辣油,周警司手一缩,又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你就是缺乏爱情的滋润!”看着他阴沉着一张脸,周警司笃定道。   时野无语,“老大你这个年纪,能不能正经点?”   “上次和人家小瑜不来电,你说没有共同话题,这次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人家是学金融的,肯定和你有共同话题了!”周警司激动地拍拍他的肩膀。   时野觉得他媒婆痣上的毛都飘了起来,“学金融的,为什么和我有共同话题?”   “都没有艺术细胞啊!”周警司角度清奇。   “……”   时野咬断嘴里的辣条,“不去!”   “真想这么一直单下去啊?”周警司苦口婆心,“三十了!先和人家见一面,感情都是得慢慢培养出来的!”   时野用力嚼着辣条,“我就单着,不谈恋爱,谁爱谈谁谈!”   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在跟谁赌气?周警司觉得刘畅说得没错,他确实古里古怪,“你这段时间怎么了?”他笑眯眯地试探,“这是遇到心仪的,暂时没追上?”   “……你找我是不是只有这些事?”时野看他一眼,起身准备走人。   周警司还没问完呢,一把拉住人,敷衍地竖起大拇指,“谁说的,把你叫过来是为了表扬你,你最近工作表现非常突出,不错,继续加油!”   时野呵呵,“那工资给我涨一拨?”   周警司立马不赞同道,“怎么就知道钱?”   叮。   时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倒计时,距离惊喜降临还有一天。想你。】   时野看着消息轻轻哼了一声。   手指往上翻翻,只见屏幕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倒计时,从吵架那天开始,已经攒了老长一溜,雷打不动一天三次。   其实看来看去,主要还是为了最后两个字。   拇指摩挲着林诚素的想你,时野偏头勾了下唇。   叮。   【明天见。】   哟,还多了一条。   时野绷着脸收起手机。   “……”头皮一炸,他一个倒仰,差点从沙发上翻下去,“老大你干嘛?”   “谈恋爱了。”周警司笑呵呵地扶着眼镜。   “……”时野避开他的视线,猛地起身往外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脸都红了!   “干什么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周警司眉开眼笑地,“臭小子,还不承认!”   时野拉开门走出办公室。   “你最近老在局里呆着,这样不好,多出去走走!”周警司拉长脖子,声音追出去提醒,“多陪陪人家!难得有人要你!”   时野,“…………”   他突然停下脚步,拧身闪回去,“哦,忘了和你说,我今天忙完手头上的工作,明天——”   “明天怎么了?”周警司顿时满脸欣慰。   “……”时野龇了龇牙,“明天下午我想请个假。”   周警司一听笑得合不拢嘴,眼镜片后面精光闪烁,明知故问道,“请假做什么?”   “总之有事!”时野说完扭头就走。   “呵呵,臭小子,跑什么?”周警司一脸好笑,起身收拾茶几上那堆零食袋子,笑着笑着,松了口气似地发出一声感叹。   第二天下午,一队办公室,时野起身穿上外套,“走了,晚上有事,没要紧事别打我电话。”   刘畅对着电脑打了个哈欠,“林诚素出院了?”   “……”时野回头瞪他,垂死挣扎,“我就不能有点别的事?!”   一群人木着脸看他,异口同声,“不可能。”   “…………”   市局门口,时野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四点半,嗯,很好。   满意地点点头,他点开林诚素刚才发来的消息。   【地址XXXX,晚上八点,等你。】   边看边朝前走,一旁保安大哥看着他面带微笑地从面前经过,一阵风似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   走到路边,时野笑着把手机往怀里一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快一个星期没回家,时野推开家门,一边低头找拖鞋,一边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   滞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橙香,裹着这股熟悉的气息,他走进卧室,一头扎进被窝里。   被褥很凉,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脑袋在林诚素睡的枕头上拱了拱,时野搂着被子在床上陶醉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一张宛若刚刚荒野求生回来的脸,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走到衣柜前翻了半天,最后抱着衣服冲进了浴室。   一个小时后,他整个人焕然一新地从浴室出来,刮了胡子,又偷了林诚素的面霜抹上,顶着一张水灵灵的糙脸,擦着头发回到卧室。   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时野又看了一遍林诚素的消息。   两个字从想你变成了等你。   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他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   六点整。   非常好,算上堵车时间,刚好还可以下楼理个发。   这边时野哼着歌坐电梯下楼,与此同时,禹城会展中心二层,各路记者媒体已经扛着长枪短炮站在入口处排队等候。   “现在我们正在世纪旋瑞新品Neox发布会的现场,然而距离开始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已经能听到会场外大量粉丝期待的尖叫声——”   “全球首款拥有全息投影功能的游戏机,这场世纪旋瑞宣称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发布会,将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   “大家现在可以看到,现场已经抵达的媒体记者可以说相当之多,那里是外媒等候区域,镜头过去一下,我们能看到有来自于纽约时报、法国世界报——”   会场内。   一切都在尽然有序地推进,后方休息室,助理推开门快步进去,“林总,所有设备都已经检测完毕。”   林诚素坐在轮椅上,受伤的两只手腕绑着厚厚的绷带,被小心翼翼放在腿上,一位工作人员正帮他举着今晚的流程单。   眉心微微拧着,林诚素一条一条仔细核对,“最后的游戏展示环节呢?”他抬头看过去。   助理会心一笑,“音效和灯光效果都再次确认过了,刚刚又模拟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闻言,林诚素严肃的脸上浮现一丝期待,“好。”   晚上七点,媒体记者开始入场,受邀前来的业内人士已经提前落座,拥挤的会场内逐渐人声鼎沸。   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被工作人员拦在展览中心入口处。   “嗨!帅哥警察!”工作人员激动地跑过去,时野回头,看着对方一路跑到自己面前。   “还记得我吗?我是游戏策划部的,那天团建我也去了!”女生自我介绍道。   时野顶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短发,笑着点头,“记得。”他看向一楼人山人海的大堂,“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你今天比团建那天还帅啊!”女生有点看迷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时野有些惊讶地低下头,女生回过神,红着脸示意他跟自己进去,“当然啦,我们公司这款游戏机去年在网上发布的概念机就已经爆啦,很火的!走吧,你的位子都安排好了!”   两个人穿过人潮涌动的大堂朝楼上走,二层主会场入口,时野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今天举办的是什么活动?”   女生惊讶地看向他,“新品发布会啊!你不知道吗?”   时野扭头看着旁边的电子屏。   【沉浸式实景:全球首款全息投影游戏机——】   “Neox。”   他挑了下眉。   “今天现场来了上百家记者媒体呢,光是外媒就来了四十几家,你看那边!”女生一边带他朝里走,一边热情地向他介绍,语气难掩骄傲,“而且这款游戏机还只是我们公司打开全球市场的第一步!”   时野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定格在水泄不通的媒体区,“看来注定会很成功。”   “那当然了!”女生凑近过来,“你知道吗,这款游戏机主板使用的晶体管,至今除了我们公司,全球没有一家公司能够做出来!”   时野被她的样子逗笑,配合地惊奇道,“这么厉害啊?”   英俊的面庞上覆着温柔的笑意,女生被他看得脸一红,拼命点头,“我们老板很厉害的!”   “到了,这就是你的位置。”   两个人走到最前排,女生笑眯眯地指着正中间那个位置,“老板特意叮嘱给你留的!”   话音落下,左右那堆西装革履的行业巨佬们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时野“……”   “谢谢。”朝那女生道了声谢,他有点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你好。”左边的男士朝他微笑点头,好奇的目光在他脸上不着痕迹地打量。   “你好。”时野礼貌回应。   然后男人脑袋上顶着一个问号把脸转了回去。   时野,“……”   “帅哥警察,那一会儿见啦!”女生笑着对他挥手拜拜。   “一会儿见。”   看着对方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场的入口,时野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收到了林诚素的短信。   【一会儿见】   四个字,又轻又柔,隔着屏幕,像朵云将他轻轻裹住后团了团。   时野对着手机笑了一下,再次看向台上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晚上七点五十九分。   大屏幕上方显示出倒计时。   数字跳跃而出的瞬间,整个会场内期待的情绪刹那间达到了顶峰,在逐渐热烈的氛围中,只听砰一声巨响,会场顶部灯光突然尽数熄灭。   现场陷入一片黑暗,记者媒体区包括观众席顿时鸦雀无声,与此同时,这场发布会面向全球开通的twi直播室流量飙升。   【全球首款全息游戏机】   【看起来很厉害的会场呢!】   【来自华国,很好奇「放大镜」】   【请快点展示出来!!!】   评论区火爆刷屏中,而悄无声息的主会场内,数道绚丽光效腾然亮起,开始在鼓点般激昂奏响的音效中横扫全场!   期待感骤然拉满,在场所有人的心跳加速,伴随着激动人心的音效光效,一个轻柔的女声在甚嚣尘上的惊呼声中响彻全场。   “欢迎各位今天的到来,这里是X-mxin新品游戏机Neox发布会的现场,现在是华国京北时间晚上七点五十九分,发布会即将开始。”   绚丽夺目的光效中,人群带着迷茫的表情望着漆黑的舞台。   “是谁在说话?”   “怎么不是X-mxin的林总?”   “是主持人吗?”   “可是台上没有人啊!”   疑惑的声音在会场内盘旋,时野坐在第一排,和周围人群一起寻找林诚素的身影。   .   舞台侧面,一个身影推着轮椅从后台的方向过来,林诚素清冷的面庞在光效中若隐若现。   他的视线定格在舞台的方向,眼底逐渐浮现一层泪光。   摆在他腿上的对讲机里,正传出工作人员紧张的倒计时声。   “所有人注意——”   “倒计时准备——”   “5,4,3,2——”   放在腿上的手指缓缓蜷缩,最后用力攥紧成拳。   “1”   随着最后一声话音落下,台上灯光骤然亮起!   眼睫轻眨,林诚素被蓦然照亮的眉眼随之动容。   仿佛一场精美绝伦的魔术表演,一位身穿白裙的优雅女士突然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的位置。   “谁啊?”   “不知道,是主持人吧。”   “等等,你们仔细看!”   全场所有人定睛凝视台上那个身影,下一秒,整个会场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第一次见到实效,助理站在林诚素身后,惊愕地脱口而出,“太逼真了!”   X-mxin运用精湛的全息投影技术,竟然模拟出了一个酷似真人的3D动态影像!   整个会场犹如炸开的油锅沸腾起来,台下,时野惊讶的目光一寸一寸描绘着对方熟悉的眉眼,渐渐红了眼眶。   那是,林诚素的母亲。   【什么,是全息投影??】   【真的假的,分明就是真人啊!】   【这是真人吧?这明明就是真人!】   【居然拥有这么厉害的技术,越来越期待这款新游戏机了!】   这项创举瞬间将这场本就饱受期待的发布会推向了更为激动人心的高潮,整个会场沸反盈天,气氛之热烈几乎要点燃舞台,记者媒体激动地涌上前,就连第一排的大佬都纷纷起身,面对一张张充满惊叹的好奇面庞,女人站在那里微笑着举起话筒。   “大家好。”   “天呐,她还会互动?太智能了!”   “怎么可以这么逼真!”   “嘘,她好像在等我们!”   “安静,大家先安静!”   台上那个优雅的身影,脸上始终带着温柔亲切的微笑,等到全场恢复寂静,她再次举起话筒,“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余梦欣。”   话音落下,现场不禁再次炸开议论声。   “等等,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虚拟人?”   “快查一下,余梦欣是谁!”   “太逼真了。”主会场观众席后方,邢露一脸震惊地看着台上那个身影,“比之前在实验室看到的清晰多了,好像真人一样!”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程玉有些出神,抱着手臂默默环顾整个会场。   手机光照亮无数张好奇的面庞,搜索的频率不断在浏览器后台飙升,一时间人们对余梦欣这个名字的好奇心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场震惊全球的发布会后,这个名字,势必将带着她富有传奇色彩的履历被全世界所铭记。   “他这么做,等于是和林家彻底划清界限了。”   程玉喃喃自语。   “什么?”一旁的邢露扭头看过来,程玉突然自嘲一笑,看着台上林诚素的母亲,伸手牵住了邢露的手。   今天在场的还有程父几位至交好友,邢露吓得挣了挣她的手,“阿玉?”   程玉却神色如常,牵住她的手牢牢不放,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台上。   邢露低头看了眼她们交握的双手,带着疑惑重新看向台上。   似乎听到了现场观众的诉求,余梦欣女士面带微笑地开口道,“三十年前,我作为西工大电子工程专业的教授,独自研发出了NOA纳米电子技术,但是很遗憾,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我因为癌症已经去世了。”   全场顿时哗然!   【我没听错吧,二十五年前?这技术是二十五年前发明的??】   【原来已经去世了】   【明明是位非常美丽又有才华的女子,太可惜了!】   【所以这次这款游戏机沿用了这位女士发明的纳米电子技术,我明白了】   “所以,这是一场迟到了二十五年的发布会,”余梦欣脸上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但很快,她又欣慰地笑起来,“不过幸运的是,这项技术并没有被遗忘,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坎坷,以及无数个日夜,无数技术人员的辛苦奋斗,它成功来到了你们的面前。Neox这款游戏机可以说是一场跨时代的技术革命,势必将改变现如今游戏行业乃至整个电子行业的未来,今天,面对在座的各位,我很荣幸将在这里作为Neox的首席总工程师,为大家介绍这款产品所有的技术支持以及革新理念。”   心脏在胸腔内痉挛,林诚素仰头凝视着台上的母亲,在响彻全场的掌声中,滚烫的眼泪无声无息,悄然滑落脸颊。 第133章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今天来到Neox的发布会现场,我为今天能在这里遇见大家而感到荣幸,也希望这项科技在X-mxin手中,在更多更优秀的后辈们的共同努力下,可以得到更加完善的精进,为了改善生活方式,也为了人类科技的未来而做出贡献。”   长达三十分钟的演讲过后,台上,余梦欣放下话筒,朝全场观众微笑鞠躬。   整个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是一场在科学技术上横跨了整整二十五年的交流,舞台上那个身影缓缓消失,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时野怀着崇敬的心情,将掌声持续到了最后一刻。   这样伟大的一位女性,如此惊才绝艳。   林霄翔辜负了她的爱,用谎言摧毁了她的一生,但林诚素没有让他母亲的才华和信念遗落在时光中,她前沿的科学理念,注定会在未来持续发光发热。   网络上,直播室因为数次流量爆炸而陷入瘫痪,评论区留言如山崩海啸般碾压着所有人的眼球持续滚落。   【太伟大了】   【二十五年前的技术,突破了如今电子技术的壁垒】   【是一位非常值得令人尊敬的科学家】   【三十二岁英年早逝,人类科学界的一大遗憾】   【很好奇她和X-mxin的关系,为什么这项技术现在会在他们手中?】   【应该是很亲近的人。毕竟要写出整整三十分钟的演讲稿】   【这注定是载入人类科技史册的一天】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主持人拿着话筒上台。   “感谢余梦欣女士三十分钟的精彩演讲,”站在台上,他面怀感叹,“刚刚在下面几度落泪,余梦欣女士的早逝非常令人惋惜,但是她生前为科学界做出的贡献,一定会在未来不断改变着人们的生活,甚至改变这个世界。”   话音落下,全场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等待掌声渐渐平息,主持人脸上转而露出神秘的笑容,看了眼台下第一排的位置,“今天这场发布会,刚才的演讲环节是第一部 分,第二部分,现在即将开始。”   “还有第二部 分?”   所有人意外地面面相觑。   “流程单上没有写啊。”   “看来是一个惊喜。”   时野看着台上的主持人,心跳渐渐加快,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主持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再次看向观众席前排的位置,“接下去的半个小时时间,我们将为大家展示一场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惊喜。”   心脏咚一声在胸腔内砸响,时野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一动,不禁环顾四周寻找林诚素的身影。   【应该是实机展示环节?】   【我就说,今天怎么会没有实机演示】   【快让我们看到新款游戏机】   在全场观众的翘首期盼中,一位工作人员走到台上。   “下面呢,”主持人微笑着抬手示意,“请大家看大屏幕。”   全场灯光再次熄灭,所有人期待的视线聚焦在骤然亮起的全息屏上,上面出现游戏登陆界面。   “没错,”在全场响起的赞叹声中,主持人微笑点头,“《圣战之时》,全球首款全息游戏,将在今晚京北时间十二点整,与Neox游戏机同步开始全球发售,但是在此时此刻的发布会上,我们将会向大家展示这个游戏里,一个非常特别,非常有意思,又非常——”   说到这里,主持人又故意卖了个关子,“动人的设计。”   【8999,靠,是真贵,但我现在依然点开了购买页面】   【我的鼠标已经点在购买上了,快给我看看是什么设计?!好的话我就买12899那款!】   【鼠标戳烂了!网站根本登不上去,已经被挤爆了啊啊啊!】   “现在,我们先有请一位幸运观众到台上来配合我们这次的展示。”   主持人话音落下,连记者媒体那边都踊跃举手。   “这么多人啊,不如我们来进行一下抽奖吧?”主持人环顾全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所有人随即又放下手,期待地看向会场顶部骤然亮起的光束。   光效顷刻间拉满,在紧迫的鼓点声中横扫全场。   时野端坐在最前排,视线望着台上,光束骤然凝聚在身上的一瞬间,他低头发出一声轻笑。   全场羡慕的目光通通聚焦在今晚这位“幸运儿”身上。   【天啊,好幸运!】   【这游戏连内侧都没有,真Neox全球首位玩家!】   【loooool】   【等等,这个位置,确定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吗???】   “这位先生,”主持人看着这边,“请上台。”   时野在全场羡慕的叹息声中起身,接过一旁工作人员递来的面具,戴上后走到了台上。   “大家都知道,《圣战之时》是一款全息游戏,”台上的工作人员为时野穿戴游戏装备,将一个轻便的银色金属圆环套在他的颈部,同时主持人在旁边介绍,“NEOX游戏机全息端口在机身背面连接颈部后侧肌肤的位置,通过感应大脑皮质表层电流进行信息传送,使玩家能够在游戏空间内自由活动,来,先生请到这边。”   时野抓住扶手迈到机器上,直径一米的游戏主机类似于小型跑步机,只不过底部转轴更加灵活,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变幻角度,完美顺应玩家在游戏中的所有行为。   “没想到NOEX全球首位玩家长得这么英俊,”主持人笑着把话筒递过去,“请问感觉怎么样?”   时野踩在机器上,动作灵活地走了几步,“很丝滑。”   台下随即响起笑声。   “好,下面我们开始游戏展示环节。”主持人后退到台边,朝台下观众解释,“为了保证展示效果,我们将辐射范围扩充到了八个十米立方体单位,也就是今天整个会场的大小!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景象,接下去大家请屏住呼吸,注意看头顶的变化。”   时野按照主持人的指示,触碰面前虚空的按键,点击登陆游戏。   全场数台设备同时开始运作,一座巨大的天宫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壮观,精美,令人震撼。   “我的天,太逼真了!”   “我好像在科幻片里!”   观众起身试着触摸头顶的全息影像,指尖瞬间穿透过画面。   “真美啊!”邢露牵着程玉的手,和她相视一笑。   发布会现场消失不见,接连不断的惊叹声中,时野原地转了一圈,欣赏这座宏伟的宫殿,“太厉害了。”   “现在请你往东南方向走。”主持人含笑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时野根据提示找到方向,踩着满地落叶慢慢往前走,逼真的音效让他仿佛身临其境,眼前深秋的宫殿浮在一片金色树海中,嘈杂的人语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宁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内回荡。   忽的,一点明亮的恍若火光的红色出现在金色树海中,并迅速向两侧蔓延,时野走在楼宇群立的宏伟宫殿中,眼前缓缓出现一片开阔的枫叶林。   漫山遍野的枫叶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汪洋,幽静的小路尽头,一个古道仙风的身影背对他,立在悬崖顶端。   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到人物头顶写着诚野仙君四个字。   诚野仙君。   时野一愣,然后绷着嘴角上前和那位仙君搭话,“您好”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微风扬起满头白发,仙君循声回过头,捋着胡须将眼前的人细细打量,“公子今日来老夫这里,可是已有心悦之人?”   冷不丁被调戏了一下,时野愣住片刻,随即仿佛只是为了配合展示游戏,淡定地点了点头。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仙君低沉吟唱的嗓音仿佛能够穿透时光,令时野不受控制地红了耳根。   悠扬的歌声很快随风而去,仙君看着他微微一笑,回首向他示意。   “公子请看。”   顺着仙君手指的方向,时野抬头看向远处云峰叠峦的山谷。   下一秒,山谷中漫山遍野的红枫叶如蝶翼般轻盈跃起,闪烁着耀眼而又璀璨的光芒,朝着天空飞去!   微风吹拂火红的树浪,绚烂夺目的红色枫叶仿佛无穷无尽,时野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看着那些红色枫叶在天际飞舞,刹那间化作漫天烟火,宛若银河铺满整片天空!   就连漫山遍野的枫树林也随之黯然失色,那璀璨至极的红印在时野眸光闪烁的眼底,绚丽的流光一层接着一层,如同浩瀚宇宙中一场辉煌的流星雨扑向大地!   音效光效全部拉满,包裹着碎光的红色枫叶席卷整个世界。   这一刻,时野的眼前浮现一双眼眸。   目光温柔、炙热而又坦诚,如同那些红色枫叶,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为他在全世界的瞩目中造就出了一场盛大而又灿烂的仪式。   渐渐地,漫天流光归于寂静,恢弘的宫殿伫立在尚未消散的烟火之中,时野高大的身影被亿万光点包裹,似有所感,他的目光穿过这一切,穿过这属于林诚素的信仰以及过去,最后终于在那光华耀眼的世界尽头,望进那双温柔动人的眼里。   并且在那双眼里,他清楚地看到了,他和他的未来。   --------------------   下一章 第134章   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全息投影化作光点,如一场温柔湿绵的春雨,渐渐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时野的视线穿过漫天焰色流光,始终望着台下那双含笑的眼眸。   【太美了!】   【原来全息投影范围还可以调式?那我要考虑搬家了!】   【仿佛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爱情电影】   【果真好震撼好动人的设计!】   主持人在一旁微笑着举起话筒,“《圣战之时》拥有单机以及联网两种模式,在联网模式中,支持最多四位玩家进行联机互动,玩家们在游戏中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并且可以恋爱以及婚配,刚才这场大家亲眼所见的盛大仪式,每对在游戏中结合的新人可携手前往枫叶山谷寻找这位诚野仙君,获得光雨赐福后,同时将免费获取一份精美的新婚大礼包。”   说到这里,他面向镜头,朝此刻直播间内所有观众眨眨眼睛。   “而且这个活动,永久有效哦。”   【找到了,卧槽,这是新婚礼包???这是海底宝藏吧?!】   【六把四星武器任选,必出一款限定五星,X-mxin真壕!】   【准备买了,和女朋友一起,老子决定在游戏里求婚!!】   “看来有些人假公济私玩得也很溜啊!”程玉抱着手臂。   “我都想买一台回家试试了,”邢露笑着一抬下巴,“你看他那个感动的样子。”她突然有些憧憬,如果现在站在台上的是程玉,她会是什么反应,结果一扭头,发现程玉正看着会场入口的方向。   “季医生?”   他怎么也来了?两个人互相看看,程玉立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邢露在下面偷偷扯了把她的衣角。   程玉收敛了些,微笑看着季礼绅走近,“你来了。”   季礼绅在她们身边站定,双手揣兜看向台上,“过来看看,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震撼。”   指的是游戏机,还是这份表白的心意啊?   看出程玉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这次邢露在下面狠狠踢了她一脚。   “嘶!”程玉瞪过去,“你这么用力干嘛?!”   季礼绅浑然未觉般,抬脚朝前面走去,“我去前面看看。”   话音落下,两个女人齐刷刷扭头,看着季礼绅的背影争先恐后地拉长脖子。   “这是准备去宣战?”程玉跃跃欲试想跟上去。   邢露死死将人拉住,“让诚素自己解决!”   程玉拼命想往前窜,“他现在这个样子这么解决?!”   闻言邢露惊醒般看看她,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干嘛?”程玉在后面明知故问了一句,这才抬脚。   两个人快步穿过人群,邢露神色无奈,“拉架去!”   满场议论声中,两道目光无声而又隐秘地纠缠。   时野看着坐在台下的林诚素,林诚素抿了抿唇,抬起摆在腿上的一只手,偷偷朝他比了个爱心。   因为这份新婚大礼包,全场响起绵延不绝的起哄声,主持人看了眼台下,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道圈,笑容意味深长地朝向时野,“看来这位先生很喜欢刚才的惊喜啊!”   起哄声一时间更甚,时野被林诚素温柔的目光包裹,同他错开视线,看着台下观众坦然地点了点头。   “非常漂亮。”全场注视中,他对着主持人伸过来的话筒,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含着笑意,通过音响回荡在整个会场,“令人怦然心动。”   话音落下,舞台右侧,林诚素刹那间满脸通红。   .   “林总,今晚的发布会非常成功,这是刚才媒体部发来的数据,网络直播热度、twi全球趋势登顶,国内微博上话题浏览量已经过十亿!”   休息室里,助理激动地向林诚素汇报,“外面现在上百家媒体正等着对你进行采访!”   “今晚的主角不是我,采访就不用了。”林诚素看着面前新鲜出炉的数据报告,一脸平静地说,“提醒他们留意今晚的舆论动态,不要偏离引导方向。”   知道他是不想稀释新闻重点,闻言助理和公关部主管互相看看,主管上前一步,“可是所有人都在等你,NEOX作为公司近十年内的重点项目,你是X-mxin的老板,我的建议最好还是露个面,哪怕随便说几句话也行。”   助理点头赞同道,“没错林总,尤其是外媒那里,还是需要由您亲自打点——”   “今晚就到这里。”林诚素不由分说打断助理的话,抬头将视线投向外面走廊。   仿佛在等待什么,他似乎有些忐忑,声音略微发紧,“你们可以出去了。”   .   会场内人声鼎沸,时野站在第一排的位置环顾四周,到处寻找工作人员的身影。   他迫切想去后台找林诚素。   “你好。”   时野回头,看到季礼绅,愣了一下后伸手,“你好。”   季礼绅同他握了握手,扭头看向台上,“今天这场发布会做得非常精彩。”   时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他和他的母亲都很优秀。”   闻言季礼绅看向他,看到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骄傲之情。   林诚素不在,那两人之间那股微妙的气氛简直呼之欲出,邢露如临大敌,躲在远处观望,程玉站在一旁,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忽的,看到季礼绅从口袋里掏出个物件,程玉吓得一把抓住邢露,“要动手了!!”   邢露正要一个箭步冲过去,定睛一看,赶紧伸手拦住程玉,“等等!”   “那天晚上接到诚素电话,听到他邀请我来这场发布会,说实话,我感到有些惊讶。”   开始散场,人群犹在原地不愿离去,期待看到林诚素的身影,季礼绅望着舞台的方向缓缓开口。   时野看着他,灯光照在这个男人脸上,季礼绅的笑容有几分苦涩。   然而渐渐地,不知想起什么,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欣慰,他扭头看向时野,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既然你作为病人家属,病人遗失在我这里的物品,我想就请你来帮忙归还吧。”   时野低头看去,整个人瞬间怔在原地。   看到他的反应,季礼绅哂然一笑,终于释怀般,将项链轻轻放到时野摊开的掌心。   表面早已斑驳的时针吊坠落入掌心,廉价的铜链轻轻碰撞,发出廉价的轻响,被时野缓慢而用力地攥入手中。   “这条项链,”他难以置信,声音隐隐颤抖,“怎么会在你这里?”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是诚素的心理医生,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病人的病情,这始终是原则问题,”季礼绅看着他,“我只能说,当年我在对诚素进行催眠治疗的时候,只有当他听到这条项链的声音,并且将它攥在手里的时候,才能暂时让他从痛苦中找寻到一丝平静。”   现场灯光渐渐暗去,时野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眸亮如星辰,听到这里他久久没有开口,看着季礼绅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所以我想,哪怕是失去了所有有关的记忆,这条项链,或者说这条项链真正的主人,对他来说依然非常非常的重要。”   手中冰冷的项链渐渐被体温捂热,时野心跳如雷,出神地立在原地,季礼绅充满歉意地向他解释,“很抱歉,在进行最后一次催眠治疗时,诚素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这条项链因此遗失在我的治疗室里,我因为私心没有归还,现在请你帮我还给他。”   催眠治疗,抢救。   时野缓缓抬头,“他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四目相对,季礼绅却言尽于此,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诚素。   我想还是应该由你来亲口告诉他真相,就像这段路,只能由他来陪你走。   想到这里,季礼绅收回目光,看向朝这边走来的工作人员,“我想那位,应该是来找你的。”   .   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   后台人影穿梭,时野跟着工作人员穿过走廊,手里紧紧攥着那条项链。   面前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三两句模糊不清的对话,工作人员的背影让到一边,他走进去,站在休息室门口抬起头,蓦然对上那双湿软的眼眸。   视线终于有了焦距,林诚素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似乎一直在等,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上。   “时野。”他眼眶通红,带着忐忑,轻轻开口叫他的名字。   时野抬脚过去,一步一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腿还疼吗?”   “不疼了。”林诚素立刻摇头,仰头看着他,暖黄的灯光覆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温顺至极,下一秒,时野站定在他面前,颈后一沉,胸口荡下一片熟悉温暖的重量。   林诚素一脸震惊地看着胸前的项链,“它怎么会在你手上?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不是——”   “掉了?”时野弯下腰将他从轮椅上抱起,“刚才季礼绅把它还给了我。”   一旁的工作人员发出惊呼,林诚素看着时野,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深处,眼眶一片滚烫。   他抬手示意周围的人让开,任由时野抱着自己走出了休息室。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目中,时野抱着林诚素大步穿过走廊,有工作人员过去帮忙按下电梯,他道了声谢,走进电梯,搂着林诚素的两只手不断收紧。   林诚素依偎在他怀里,一只手默默攥着胸口的项链,听着时野剧烈的心跳,额头在他胸膛上轻蹭。   一路去到停车库,找到车,时野将人抱进副驾,小心翼翼系上安全带,然后绕到另一侧钻进车内,一脚踩下了油门。   黑色玛莎拉蒂在深夜的街头疾驰,三十分钟后,时野甩上车门,抱着林诚素走进小区大门。   夜深人静,路灯映出地上两道狭长倒影,紧紧依偎,时野沉默地往前走,林诚素抬头看他,探出指尖触碰他的眼角眉梢。   一直到了楼上,进了门,熟悉温暖的橙香环绕而来,林诚素神情微微一动,随即看到时野抱着自己朝客卧走去。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林诚素在他怀里几乎泪崩,时野掏出钥匙踢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切过往爱恨在这一刻统统被唤醒,时野眼窝滚烫,走到床边将林诚素放到床上,俯身在眼泪中将人狠狠吻住。   咸涩的泪水在激吻中泛出浓烈的苦味,时野一手托住林诚素后颈,两具紧贴的胸膛毫无嫌隙地依偎,项链在胸口发出熟悉的轻响,带着他们回到三年前,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他们的身影,时野听到那一夜自己低沉的轻笑,向他玩笑般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虎口一寸一寸收紧,时野在接吻的间隙哑声命令,“搂紧。”   林诚素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听话地抬起手臂将他紧紧抱住,“对不起,时野,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   林诚素泣不成声,时野将人松开,双眼漆黑如墨,闪烁着爱与恨汹涌交织的泪光,撕扯得他心如刀绞,“林诚素,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林诚素死咬住唇,月光下唇是红的,脸也是红的,缩在他怀里拼命摇头,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他心疼,他真的心疼,心疼时野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可他已经不能不说,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是他们心中一道沉谙的旧伤,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不去看,不去想,早晚会有愈合的一天,然而伤口未曾破开,积沤在内的鲜血将不断腐烂,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将痛不欲生。   看着他陷入沉默,时野目眦欲裂,“说实话!”   下一秒,林诚素被他用尽全力抱进怀里,时野趴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无助地哀求,“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告诉我真相——”   滚烫的眼泪渗进衣领,激得林诚素浑身一颤,一滴泪悬在眼眶摇摇欲坠,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痛苦填满,“林诚素,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告诉我真相,我求求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他要一个真相,他需要这个真相,时野低声哀求着,哀求林诚素,求他让他知道三年坚守不是一厢情愿,让他相信林诚素是真的爱过自己,他想要自己被困在过去的灵魂得到一个解脱!   眼泪滚滚跌落,林诚素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   刹那间陷入痛苦的回忆,他颤抖着唇低声开口,“没有车祸,不是车祸——”   伤口被蓦然剖开,渗出黑色的脓血,他的声音如此绝望,“是林浩泽——”   话音落下,时野缓缓抬起头,那滴泪落在林诚素冰冷的脸上,“林浩泽?”   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眸在渐渐破碎,最恐惧的结果即将出现,林诚素抬手拼命擦拭他眼角涌出的泪水,“时野,你听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傻了,是我执迷不悟,我不应该抱着幻想去相信他们——”   时野声音颤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顿,林诚素看着他,终于哭着说出了真相,“是林浩泽,那天我原本是要去拿为你准备的礼物,他发消息,骗我说林霄翔生病。”悔恨将他吞噬,林诚素剧烈颤抖着,绝望地闭上眼睛,“在你和他之间,我选了林霄翔。”   时野僵硬的手指几乎嵌进他身体,哑声追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电流毫无尊严的鞭挞再次席卷全身,林诚素几乎被眼泪吞没,“他们把我送到了戒同所——”   寒意冻结了体内血液,时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戒同所——”   “我没有在英国出车祸,那半年我一直在国内,那些人对我用电疗,他们逼我忘了你!”林诚素泪如雨下,在充斥着痛恨和屈辱的回忆中抱着时野撕心裂肺地哭嚎,“对不起,时野,我坚持不住了,因为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指尖嵌入掌心,林诚素闻到了自己唇齿间的血腥味,“所以我离开那里后就发誓一定要报仇,我绝不会让林家任何一个人好过!”   戒同所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是比无间地狱更恐怖的地方,活生生一个人,却像鱼肉般任人刀俎,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心口的钝痛仿佛凌迟,时野刹那间失了魂,林诚素痛不欲生的哭嚎声已经诉说了一切,痛恨,屈辱以及刺骨的绝望,他感受着林诚素曾经遭受的折磨,浑身如坠冰窖。   “我,”他颤声开口,“我那天——”   回忆去到那一天,极尽缠绵的一夜过后,他在幸福中餍足沉睡,而林诚素却就此一脚踏入地狱。   三年寂寞苦守,他痛不欲生,而林诚素却在更为悲惨的伤痛中踽踽独行,脚下荆棘遍地,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仇恨的驱使下鲜血淋漓!   每一口呼吸都在撕扯着心肺,时野失魂落魄地起身,怔怔地看着床头,仿佛看到当年他昏睡的身影同林诚素渐行渐远——   “我为什么,我——”   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如洪水滔天将他淹没,刹那间头晕目眩,时野手足无措地徘徊,发了疯一般地环顾四周,眼泪猝然滑落,他悔恨地抓紧自己的头发,声音嘶哑地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   如果他在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成那样,那天他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   真相几乎将他压垮,在这间充斥着回忆的房间里,时野痛苦地弯下腰,如同一只崩溃的困兽,浑身肌肉都在颤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林诚素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都过去了,时野,全都过去了!”他捧住时野的脸颊,和他额头相贴,用力看进他破碎的瞳孔,“你听我说,我现在和林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当年那一切都是我的选择,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时野失神地看着他,眼眶通红,嘴唇不住抖动,“我之前那么对你——”   林诚素抱紧他痛苦蜷缩的身体,悲伤的目光无助地投向虚空,“时野——”   两具身体在悲痛中紧紧相拥,时野的掌心顺着他颤抖的后背慢慢往下,一点一点,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掰开那近乎痉挛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时野哽咽开口,“林诚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时野失控地亲吻他的脸颊,吮去他脸上每一滴泪,仿佛要将他那些痛苦一并咽下,“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他的宝贝,是他全心全意捧在手心上的珍宝啊。   他却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在痛苦和仇恨中煎熬了整整三年。   一声又一声我爱你,让林诚素失声痛哭。   这就是时野,哪怕受尽伤痛,依然会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抚平他的伤口。   刹那间林诚素几乎被悔恨吞噬,不是因为当年那个错误的选择,而是因为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时野对自己的爱和包容,来逼迫他接受一切?   他强迫时野去接受一段有所隐瞒的爱情,接受一段充斥着空白的过去,他的保护,太自私了。   想到这里,林诚素用尽全力收拢手指,冰冷的手指嵌入时野潮湿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时野眼眶通红,看着他哑声开口,“让我看一眼。”   四目相对,眼泪汇聚,流向他们紧紧依偎的胸膛,林诚素在他执着的目光中慢慢移开手指。   衬衫扣子被颤抖的手指一一解开,渐渐露出雪白的胸膛,乍看之下细腻如玉,时野手指落下,触碰到肌肤表面,随即哽咽着低下了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林诚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真相,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他要怎么承受这份沉重的自责?肩膀剧烈颤抖,时野无措地抓住林诚素的手,强忍着内心的剧痛,重新抬起头,一寸一寸触摸他的肌肤。   密密麻麻,竟全是肉眼难以发现的细小疤痕,那是一道道电流贯穿全身留下的痕迹,时野触摸着那些伤口,俯身凑近过去,被泪水沾湿的嘴唇轻轻印在上面。   林诚素偏头不忍再看,胸膛在哭泣中隐隐颤抖,时野的吻不断落下,用嘴唇极尽温柔地摩挲着他凹凸不平的肌肤。   “宝贝——”   “我的宝贝。”   那些被绝望凌迟的日日夜夜,都在这一声声低沉的呼唤中灰飞烟灭,林诚素抱紧时野,心口的伤痛被他的亲吻彻底抚平。   “时野,我爱你。”林诚素和他额头相贴,在哭声中告白,“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都在爱你。”   哪怕我忘了你,我也依然没有停止过爱你。   曾经黑暗中那道孤寂的身影,最终弥散在这一声声至真至爱的告白中,时野用尽全力搂着他的珍宝,朦胧的视线当中,是林诚素那张叫他爱到骨血里的面庞,从相遇到离别再到重逢,一幕幕自脑海中闪过,他湿润的眼底永不消散的,是自己对这个男人隽永不息的爱意。   雪白的身影在月下舒展,荡开令人心动的涟漪,林诚素湿润的面庞朝着时野,泛红的眼眸似光雨中那片动人的枫叶。   潮热的雨水不断落下,沾湿了整片枫叶林,静谧的空气中充斥着缠绵的啄吻声,时野亲吻着他,月下的深提,黑亮的瞳孔凝视着林诚素的面庞,偏头将他眼角滑落的泪光温柔吮去。   黑暗中他们注视着彼此,林诚素又一次哭到不能自已,时野揉着他通红的脸颊,为他擦去眼角滚烫的泪光。   胸口的时钟吊坠指针飞旋,将所有回忆都留在过去,将所有伤痛蜡烛封存,心口逐渐愈合的疤由爱意填筑,这一次,他慎重向他承诺,一字一句,只求未来,“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时野的气息,林诚素在颤抖中轻咬住唇,点点头,同他交颈相缠,“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第135章   月色清幽,温柔报果住两道产棉的身影。   朝惹诗绵的接稳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弥漫,时野卓稳着人,小心翼翼托住林诚素两只手放到自己肩上。   右守顺着侧姚往下,在那初眷恋地糅了糅。   “痛不痛?”   林诚素练伽通洪,川西着依偎在他淮利,目光连同深提早已画作一,摊椿氺,“不痛。”   于是不过分开片刻,四般醇便又机切地帖在了一初。   一只手搭在时野渐朔的熊堂上,之间无力地沿着诗hen华落,随即被抓住,用力与其十指相扣,脚踝上红绳商夏恍懂,法出令人连洪新跳的轻享,林诚素夸座在时野深尚,偏头轻姚住醇,胶质难乃地券索起来。   时野将脸麦在他的熊扣,林诚素被塘得一个几零,低头透过泪光凝视他英俊的眉眼,挂着泪珠的睫毛轻轻颤动。   大脑渐渐变得空白,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他猛地洋气投,咻长的静部在月下输展,覆着柔光的脸上随,即蔓上一片嘲惹的洪。   这次又过了许久,时野终于抬起头,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一道汉株,微微垂下眼眸,不知yan哫似地,目光深沉而凶狠。   他一懂,林诚素就忍不住笑起来,双手牢牢攀住他结实的肩膀,开口向他球娆,“别——”   时野看着他勾唇一笑,守指恰着那把戏姚,来来回回蓦梭,声音低沉沙哑,“那怎么办?”   林诚素的表情有些可怜,时野看着他初初都是很几的深提,瞬间心软下来,算了算次数准备作罢,结果林诚素看着他认真想了想,轻声说,“那我拥守?”   时野的眼神瞬间变了,谁知林诚素又想了想,转而建议,“还是涌最吧。”   “……”   下一秒天旋地转,呗角翻飞,转眼遮盖住两道没休没造的身影。   “——你是不是偷擦我的面霜了?”   林诚素用手指轻碰他的脸。   时野靠在床头,月光披落肩头,衬得身形高大壮硕,闻言懒洋洋地一歪脑袋,朝他痞痞赖赖地挑眉,“这都能看出来啊?”   林诚素轻笑,“闻到了。”他捧着时野的脸仔细端详,“还做了发型。”   把玩着他的指尖,时野装得随意,“还行吗?”   “喜欢,”他为了这场惊喜盛装出席,林诚素满心愉悦地凑到他耳边,“喜欢得要疯了。”   时野绷着嘴角,搂住人用力亲了几口。   夜深人静,时野毫无睡意,在温存中听着林诚素轻柔的呼吸,有些恍惚地期盼这份宁静可以天荒地老。   “这里的东西,你一点都没动。”林诚素靠在他的怀里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桌上那些散落的物件,看到自己当年买的几件工艺品。   时野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香甜的气息,“不敢动,觉得你还会回来。”   林诚素眼眶发烫,“我已经回来了。”   时野抬头,注视着他泛红的眼睛,“不走了。”   “不走了。”林诚素躺下去,紧紧搂住他的腰,“以后你就是赶都赶不走了。”   林诚素瞪大眼睛。   时野小心翼翼将人抱到深尚,“不左,”他闭上眼睛,感受林诚素的重量,还有些恶趣味地颠了几下,“让我抱会儿。”   涨薪捏着石化的大褪跟,一村一村往下糅,落在交叠的脚踝上,时野指尖一勾,听见叮铃一声响,顿时觉得耳蜗发趟。   “这东西买得不错。”他勾唇轻笑。   衬得几幅雪白,伴着一升又一升商夏恍懂。   “我就说,时警官怎么可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林诚素笑着拆穿他。   时野笑而不语,他糅得伊妮又冬青,片刻后,一道潜quan轻哑的栖西悄然落在耳畔,“其实要左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时野睁开眼睛,不由分说偏头用力稳住了某人不安分的醇。   .   东川路酒吧街。   周五晚上,酒吧街上人声鼎沸,男女成群结队,奔着一夜放纵嬉笑着钻进一间间酒吧。   女人像朵孤独盛开的烈焰玫瑰,在五光十色的夜幕下,在嬉笑怒骂的包裹声中,独自徘徊在街头。   拿起手机,空荡荡的屏幕上显示时间深夜十一点,她迷茫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身旁一间酒吧。   酒吧内人影幢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掀起阵阵狂躁,欢呼声尖叫声在夜幕下沸腾,一场盛大的狂欢正向她敞开大门。   周围一道道粘稠的视线如影随形,紧盯着在深夜落单的猎物,女人抬手抹了把脸,踩着高跟鞋,在人群的注视中缓缓走进了酒吧。   “欸,美女,一个人?”   “滚开。”   凌晨三点,酒吧门被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撞开,女人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地从里面出来。   手机光照亮一张妆容斑驳的面容,泪水不断滚落脸颊,她捧着手机边走边哭,颤抖的手指胡乱地摁着屏幕,“接电话啊!”   “美女?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酒吧街上渐渐恢复冷清,徘徊的狩猎者却仍意犹未尽地追逐在猎物身后,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女人伸手推开迎上前的男人,歇斯底里地抓着手机,疯狂地拨打着同一个号码。   “接电话啊!你倒是接电话啊!”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对面始终无人响应,一颗心沉入冰冷的海底,她猛地停下脚步,攥着手机崩溃地蹲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王八蛋!”   “哟,这是受了情伤了?”几个身影随即围过去,“让哥哥疼疼!”   危险降临,女人却浑然未觉,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抱紧自己瘦弱的身体低声哭泣,“混蛋,王八蛋——”   泪水沾湿的睫毛沉沉落下,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只手在膝盖上狠狠地搓着。   “骗子,都是骗人的!”   看着地上犹如待宰羔羊的猎物,一只只贪婪的收账伸过去,拂过那具柔软脆弱的深提。   “走,让咯咯们藤藤你。”   手机掉落在地,紧跟着女人被一只手强硬地扶起,带往旁边幽暗的深巷。   漆黑的巷口恍如野兽狰狞的巨口,她醉醺醺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黑暗深处。   绝望的情绪在夜色下蔓延,泪水无声滚落,悲伤一寸寸蚕食着这张精致的面容,“为什么——”她痛苦地捂住脸, “为什么那么对我。”   “别停啊,走,和咯咯们进去聊聊。”   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那些手掌迫不及待地推着人往黑暗中走去,女人一个踉跄,有些回过神,迷醉的瞳孔深处随即泛出几分惧怕,“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她无力地推搡着,想要离开。   可哪有已经吃到嘴边的肉又放跑的道理?一群人嬉笑着将她堵住,幽暗中,一双双眼睛散发着赤果的浴wang,“怎么了,不是聊得好好的吗?都到了,进去聊聊呗!”   看着周围恍若魑魅魍魉不断靠近的身影,女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别碰我!”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无助地寻找自己的手机,“我的手机呢?”   男人举起她的手机,下巴一仰,猥琐的面容朝着小巷深处,“在这儿啊,进去我就给你!”   “还给我!”   随即几只手掌抓住女人的手臂,蠢蠢欲咚地糅聂了几下,“走吧你!”男人弯下腰,直接将她扛到了肩上。   得意的嬉笑声中女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在男人肩头疯狂地挣扎起来!   “救命!”惊恐的求救声被吞入不见五指的深巷,女人望着外面的街道,有人路过,看一眼便事不关己地离开,瞳孔一缩,她刹那间泪如雨下,“别走,别走啊!救救我!”   一只只滚趟的收账开始在深上由走,耳边尽是狂躁的栖西,女人无助的视线透过泪光望着巷口,突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样弱不禁风,少女穿着宽大的校服立在巷口,一阵风吹过,扬起脸颊两侧乌黑的发丝,路灯下尤为苍白的面目朝这边露出一个微笑。   “快点儿,一会儿有人来了。”   “妈的,我先!”   批贷扣盆装的轻享,女人随即被一只手机切地唠住了姚。   她痴痴地望着站在巷口的少女,那样纯净,那样无暇,泪水不断滚落,苍白的嘴唇翕动,女人念出了那个让自己痛彻心扉的名字。   你到底在哪里。   救救我。   然而没有回应,再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够了!”一只手猛地钳住男人的手臂,随即狠狠一拽,将那个猥琐的身影掼在了墙上!   污浊的墙壁擦出一道宽痕,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攥着苦药滑落在地。   “艹,你他妈谁啊——!”   一时间激烈的打斗声充斥着漆黑的小巷,女人裹着残破的衣衫跌落在地。   内心一阵悲凉,紧跟着是席卷而来的愤怒和怨恨,女人蜷缩起瑟瑟发抖的身体,忽的,听见凌冽的寒风中裹挟着一个轻快的声音。   “嘻嘻——”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站在巷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过来。   来到面前,笑着蹲下看她。   少女欣赏着眼前这张斑驳的面容,好似好奇,伸手用掌心揉了揉破碎的妆面。   冰冷的脸颊覆上一层暖意,转瞬便被寒风吹散,女人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少女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面无表情地将脏污的化妆品随手蹭在了自己雪白的衬衫上。   女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瞳孔随即一缩。   黑暗中,少女洁白的衬衫上印着点点不起眼的血迹,仿佛泪水挥落,打湿了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陡然间变得寂静,女人醉醺醺地趴在地上,整个人浑浑噩噩,两个高大的身影踩着满地狼藉,缓缓来到她的面前。   那群人已经不知去向,只在脏污的地面上留下几摊喷射状的血迹,女人抬起头,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庞深陷在黑暗中,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蹲在面前的少女开心地站起身,一左一右抓住了他们的手。   寒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劫后余生的女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迷离的瞳孔深处印出三道耸立的身影,她通红的眼眶逐渐蒙上一层泪光,“你们——”   一件温暖的外套披落在身上,小心翼翼为她遮挡住了满身狼狈。   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那些卑微的绝望的质问仿佛终于等到回应,女人无声痛哭着,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件外套,看着面前落下一双沉冷而又专注的眼眸。   如同充满悲悯的聆听者,男人沉默地朝她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   刹那间,天空乌云散去,月光透过树梢铺满深巷,早已被绝望填满的胸腔内倏然燃起一把烈火,女人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趴伏在地的姿势犹如这世间最虔诚的朝圣者,哭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冰冷的地面。 第136章   “全球本季度销售总额超十亿美金,已经占到全年总市场份额的百分之30%——”   手机被丢在沙发角落,里面传出助理激动的声音。   客厅沙发上,两个深影在月光下难舍难分。   林诚素夸座在时野褪上,笑着举起左手,朝他显摆地晃了晃。   今天下午时野陪他去医院拆了石膏,伤筋动骨一百天,几个月过去,现在手腕上那节皮肤白得晃眼,只可惜多了道淡淡的伤疤横在内侧。   时野端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形将人笼罩住,偏头钦文那初。   衮趟的醇在疤痕上细细mo索,眼睫轻眨,鼻尖渐渐逸出薇弱的川西,林诚素又举起右手,于是时野笑着扭头,掌心攥着轻糅,捧起右手腕继续钦文。   轻柔的zhuo稳声飘荡在空气中,一来二去,林诚素姚只苏阮,心满意足地帊到时野淮利。   “知道了,”眼角fu着诗闰的红韵,他一本正经地吩咐电话那头的助理,“明天通知市场部媒体部开会,有关于下个季度的推广。”   “好的,”年轻助理对这头两人没修没造的行为毫无察觉,电话里传出利落的打字声,“另外程小姐刚才来电话,说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她和邢小姐想约你后天一起吃顿饭。”   绵密的钦文落在径间,林诚素被时野仿岛在沙发上,喃氖地法出一声川西。   时野黝黑的瞳孔亮如星辰,侧落的月影剔出上深状朔的线条,林诚素痴迷地看着,开口时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澶音,“没空。”   助理打字的动作一顿。   办公室里,小姑娘回过神,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好,那,那我一会儿,给,给她回个电话。”   林诚素艰难地控至着栖西,伸手摸向茶几上的手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抢先过去,诗闰的之间轻轻一按,将电话挂断后丢到了一边。   嘟嘟嘟——   助理,“……”   时野将脸麦在林诚素熊扣,片刻后抬头一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手指查入chan斗的指封,两只手用力十指相扣,时野抬起那条诗华的手臂,起深看向林诚素的双眼。   林诚素冲他眨了眨蜜梨的眼眸,细白的角背,沟阐着时野京汉的窄姚,案示地晃了恍。   叮铃。   叮铃。   月光轻柔,夜色漫长,无尽的温忖中,两道交至的心跳不断嘉速。   三年的离别,三个月的小心翼翼,可怜的小情侣终于将这把火彻底烧起来,整个房子都差点被他们折腾成灰烬。   清晨,才消停没多久的两人被手机铃声吵醒。   被窝里探出一只结实的手臂,细看下布满抓痕,时野闭着眼睛,用手捂住林诚素的耳朵。   林诚素已经醒了,趴在那里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时野反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直接接了起来。   “副队!”沈清悦的声音。   由于昨晚过得过于舒服,时野被吵醒也没生气,嘴角含笑,正要开口,林诚素以为那是闹铃,在他淮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深,将下巴往他肩上一搭,“几点了?”   被子窸窸窣窣,嗓子又哑得不像话,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时野,“……”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今天上午还有会,林诚素在被窝里轻轻踢了时野一脚,又闭着眼睛问了一遍,“几点了?”   等了半天时野都不说话,以为还早,于是他换了个更疏附的自是,将脸埋进他颈窝,懒洋洋的声音分明在撒娇,“你八点半再叫我。”   “……”   时野抓着手机一动不动,选择直面现实。   他清了清嗓子,“一大早打我电话干嘛?”   林诚素,“…………”   唇边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时野绷着脸,催促电话那头,“有事快说。”   沈清悦回过神,“啊,那个,那个——”   啊啊啊啊一大早,一大早!他还撒娇,林诚素居然会撒娇!啊啊啊啊——   收起嘴角狂野的笑意,沈清悦一本正经,“政务处那里来电话,说有几份文件要你过去签字。”   时野哦了一声,“知道了。”   挂了电话,时野把那颗冒烟的脑袋从自己颈窝里扒拉出来,林诚素朝他气呼呼地一瞪眼睛。   时野心想我这都算半出柜了,请问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四目相对,结果瞪着瞪着liao起了伙,林诚素绷不住笑了一下,随即被时野侧深亚岛,清晨储赶清晰,时野眸铯一沉,两个眨眼又衮到了一初。   一个小时后,林诚素将车停在市局门口。   早上九点,市局门口人流络绎不绝,林诚素侧过身子,右手被时野攥住手腕揉个不停。   时野怪心疼的,“疼不疼?”   “疼。”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根手指在他结实的大褪上liao玻。   眼看位置越来越危险,时野垂眸挑了下眉,严肃地提出批评教育,“林诚素同志,大庭广众,请注意点影响。”   林诚素一脸无辜,老清早,晨辉下一双诗阮的眼眸被他zhe藤得雾铯朦胧,“要吃好的,补一补。”   时野猛地瞪大眼睛。   在这里??现在??   脑子里登时都是昨晚酱酱酿酿的画面,时野不由自主在副驾上廷直姚身。   好大胆,好刺激。   长久无声的对视。   林诚素终于反应过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的时某头皮一炸,匆忙四处张望,“哦,那你想吃什么?”   林诚素刷的靠回去坐好,小学生坐姿,一脸乖巧地看着前方,“阿,阿福烧烤。”   “我下班去接你!”丢下这句话,时野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车门砰一声关上。   红晕从脸颊蔓延,渐渐红到五官都模糊,林诚素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目送时野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市局大门边。   低头缓缓抱住方向盘,他有些郁闷地磕了磕脑门,唇角悄然勾起,眼眸发亮地看着自己夏眠。   怎么办,有画面了。   过了片刻,林诚素悠悠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满心期待地将车开上了马路。   市局里,时野一边朝政务处走,一边拎起外套狠狠扇了两下风。   太丢人了!   满脑子都是刚才车里的情形,脑补一下又阵阵灶热,冷风挂过,忽冷忽热,时野脚步飞快,拼命想压下深提里那股燥闷,忽的,脚步顿在原地,他伫立的背影仿佛凝固在人群中。   周围时不时传来热络的招呼声,时野无心理会,眉心渐渐拧起,慢慢回头看向身后。   目光中透出几分锐利,人影晃动,穿过晃眼的晨辉,他看向市局门前的大马路。   大门右侧,林诚素的车已经离开,高架桥上下,早高峰的车流络绎不绝。   时野疑惑地眯起双眼。   可是刚刚一瞬间,他分明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从那个方向注视着自己。   然而扫视一圈,只看到保安的身影一闪而过,背着手一瞬不眨地盯着进出车辆。   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时野转过身,带着莫名如芒在背的感觉,朝政务处的方向走去。   “副队~~~”   时野一踏进办公室,扭头就看见沈清悦坐在那里,单手托腮,一脸暧昧地朝自己挑了挑眉。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的张岩他们,时野拉开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干嘛呢?”   一群人凑在一堆,张岩闻声抬头,“老刘发现一家超好吃的潮汕火锅,商量今晚一起去,副队你也来呗!”   “哦,”余光里沈清悦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野欠嗖嗖地,撩开这个月的警队时报,语气一本正经,“晚上我和林诚素约了。”   啧。   秀恩爱哦。   沈清悦捧着脸陶醉地晃了晃。   “那叫他也一起来呗。”张岩随口说道,催促刘畅赶紧打电话定位子。   时野在心里叹息,为何只有沈清悦一个观众,“我和他有事,”微妙地顿了顿,他唇角一勾,“谈。”   张岩好奇,“谈什么?”   好讨厌的臭情侣!   “哎呀,你管他们谈什么!”沈清悦起身,挥着手里的小手绢过去,“快快快,定位子,不管他们两个了!”   张岩锲而不舍,探头看着时野,“到底谈什么?”   时野把两只脚往桌上一翘,绷着嘴角埋头看起了报纸。   晚上七点,时野火速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去林诚素公司接人。   走进办公室,林诚素端坐在办公桌后,一身西装革履,马甲勒紧不盈一握的姚线,时野视线往上一挪,衬衫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几幅。   而被遮掩住的地方,只有时野知道,简直不堪入目。   想着昨晚那些诗闰透着嘲洪的很几,时野喉结一动,把手里的外卖往茶几上一丢,转身朝办公桌走去,经过时手一伸,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助理已经下班了?”   闻言林诚素点点头,抬头朝他看过来。   时野英俊的面庞在灯光下令人心动,结实的一双长腿,短靴落地有声,高大挺拔的身形透出强势的压迫感朝这边走来。   见状林诚素放下手里的笔,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他,柔声细语地笑道,“六点就被我打发走了。”   时野点点头,边走边脱下外套丢到一边,看他举起两只手朝自己撒娇,“签了一天的字,手好酸。”   话音落下,一只手随即被时野攥进掌心,轻轻一拉,两人的位置眨眼间调换。   时野楼着林诚素的戏姚坐到椅子上,将人放到了自己褪上。   时野帮他糅着手腕,仰着头,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视线落在他的熊扣,“林总平时就是这样在公司里走来走去的?”   嫌他醋意不够,林诚素踢了鞋,恍着脚踝上的红绳,“有意见吗?”   那意见可大了去了。时野哼笑一声,之间一勾,朝他大方敞开的陵口里扫了一眼,“我看看消下去没?这上面最好也给你印两个——”   粗糙的之间划过雪白的几幅,林诚素护膝间乱luan,一副任由他肆意妄为的乖顺姿态。   “哈——”   林诚素猛地阳起投,月光落入米粒的瞳孔,脚踝上的红绳商夏恍懂着。   两只手臂沟住时野的脖子,他短促地川西一声,有些守不了了,阐声解释,“等你来的时候解开的,平时谁也别想多看一眼。”   “嗯——”   时野松开醇,抬头稳他的脖子,声音轻哑,“还有谁想看?”   “爱谁谁,反正看不到。”林诚素说完低下头,把自己的醇颂到时野扣中。   “现在逮你一次还真是不容易,电话电话不接,找你助理又是得提前预约,又是——”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紧跟着程玉的声音一顿。   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办公桌后那两个黏糊不清的深影,“被人捷足先登的。”   邢露在后面探头,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   林诚素满脸通红地看着时野,“我忘了。”   时野,“……”   指尖一拢,时野帮他系上扣子,林诚素低头整理了一下,从他深尚起来,“你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程玉和邢露被他满lian尚未褪去的椿铯晃了下眼,程玉打量他们两个,看着他缓缓勾唇,“林诚素,我来找你退婚。”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四个人,邢露无语地看着程玉,程玉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诚素,林诚素一愣,扭头看向时野。   时野背对这群人,夏眠鼎着一个孤苦无依的股包,叉腰看天花板,“……”   他算是发现了,那女人就是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叹了口气,他平复好心情,转身朝休息室走去,“你们聊,不用管我。”   林诚素着急地想跟,时野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走进休息室关上了门。   这么淡定?程玉嘁一声,觉得没意思,牵起邢露的手过去,“你俩挺会玩啊,office play呢?”   林诚素皱眉看着她,“你又想干什么?”   程玉拉开椅子坐下,“不说了是来找你退婚了?”她抓着邢露的手,跟他炫耀无名指上那枚鸽子蛋,“好看吗?”   林诚素扫了一眼,“比你那些美甲好看。”   程玉一听喜上眉梢,又心满意足地欣赏片刻,把手轻轻放到膝上,“诚素,”她笑着说,“我们是来和你告别的。”   闻言林诚素一愣,“你们要去哪里?”   “回英国,”程玉摸着手上的求婚钻戒,“去找我爸,我要和邢露结婚了。”   林诚素震惊地看着她们,“结婚?”   邢露将手放到程玉肩上,“我和阿玉去看了那天的发布会,诚素,你真的很勇敢,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想错了,你的成功从始至终都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来就不需要依附林家的财势和声望,你能为你母亲讨回公道,得到现如今的一切,一直靠的都是你自己。”   说到这里,她看着林诚素,朝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我想,我并不比你差,所以我觉得我也可以靠我自己的力量,让阿玉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闻言程玉骄傲地扬起下巴,“听见没有!这就是我的女人!”   三个人看着彼此,半晌,林诚素莞尔,“我祝福你们。”   程玉欣然点头,“到时候记得来英国参加我们的婚礼!”说到这里,她眼珠子一转,偏头朝着休息室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道,“记得带上他一起。”   “刺激他一下!”   林诚素脸一红,飞快地看了眼休息室阖上的门。   见状邢露俯身搂住程玉,“你看我就说吧,他比你还恨嫁。”   对面两个人亲昵地笑作一团,随即被林诚素丢过去的纸巾团砸中。 第137章   送走程玉和邢露,林诚素去休息室找时野。   窗前一道身影,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那张脸上勾勒出虚幻的光影,林诚素站在那里看了片刻,过去从后面将时野紧紧抱住,“她们走了。”   时野偏头看向身后,斑斓的背景光里侧影英俊夺目,“婚退好了?”   “……”林诚素把下巴戳在他肩上,指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过,“想听听过程吗?”   “行啊,”时野把头扭回去,“说说吧,具体都有些什么仪式?抱了,搂了,还是吻别了?”   林诚素彻底败给他,抱着他晃来晃去地,低声跟他求饶,“没有,都说了,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婚约。”   时野看着窗外,轻轻哼了一声。   时野高大的身影厉在沙发前,机rou紧嘣的后呗上汉株不断衮洛,林诚素双手搭着沙发靠背,倏然浑深一阐。   纷恁的胶质随之泉缩起来,连着角背,角踝上恍懂的红绳渐渐归于沉寂。   时野探路上深,怀里搂着仁,和他一起望着窗外绚烂的夜色。   林诚素用之间滑开他深上的汉株,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她们要回英国了。”   时野闻言挑了下眉,开口时声音格外沙哑,“回英国做什么?”   林诚素脸上嘲洪依旧,月光下睫毛轻盈地跳了几下,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见状时野挑了下眉,抬手揉搓他泛洪的脸颊,对视片刻,林诚素将脸埋下去,声音窝在他淮理发闷,“没什么,就是想回去了。”   下一秒,朝诗的之间捏住下巴,时野歪着脑袋,幽邃的瞳孔看进他眼里,嘴角含着揶揄的笑意,“没什么,你脸那么红?”   ……这话让他怎么说?   虽然他也确实很想就是了。   “真的没什么。”林诚素抿了抿唇,有些无辜地看着他,“饿了。”   时野将信将疑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听见这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阿福烧烤还是当年那个味道,眨眼三年过去,老板儿子的儿子都开始在店里当起了帮衬。   “行啊,成家族企业了。”   小孩儿看着也就十五、十六,时野找他点了两瓶果酒,特意叮嘱烧烤加麻加辣,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辣子倒进林诚素碗里。   果酒上来后,时野插了根吸管,让林诚素坐在那里慢慢喝。   “这三年你都没来过?”林诚素吃得嘴唇殷红,被辣子辣到,吐出一小截社投轻轻喘气。   时野在旁边捏着啤酒瓶,这画面越看越觉得热,于是扬手把外面的卫衣脱了,“来干嘛,触景生情”   随即被林诚素在下面踢了一脚。   吃到一半,林诚素热得浑身冒汗,抬手解了两颗衬衫扣子。   时野余光瞄见,视线凝在那片白得晃眼的肌肤上,手里的酒瓶轻轻一晃,洒落几滴,“……”   大庭广众,可不可以系回去?   时野扫了眼周围人群,拿起面前一串金针菇,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   “下次,”酒足饭饱,林诚素意犹未尽地转着手里的烤串,余光里全是时野罗露着的结实肩背,“我们去你警校边上吃海鲜,好不好?”   “想吃那家海鲜了?”时野重新帮他调了份新蘸料,放下后手一伸,捏住他的领口拢了拢。   林诚素低头看看,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自觉地把扣子系回去,“还想听你说以前在警校里的事。”   时野看着他,四目相对片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今晚时野一个人喝完了四瓶啤酒,起身去找老板结账。   回来的时候位子上已经不见了人,一抬头,看到林诚素站在门外打电话。   手里拿着两件外套过去,时野听见他略带惋惜的声音。   “这么快就走了?”   “之前麻烦你了,你把航班号给我,我到时候去机场送你——”   冷风吹来只言片语,时野将外套披到他肩上,林诚素回头,被他一把搂过去摁进怀里。   “谁啊?”   生怕对方听不见,某人还刻意找好角度,顺着风把自己的声音吹进手机里。   林诚素被他抓在怀里动弹不得,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笑盈盈地老实回答,“是季医生。”   时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搂着人偏头看向一旁。   林诚素憋着笑,对电话那头的季礼绅说,“没关系,我去送你吧。”   “真的不用麻烦了,”季礼绅听见时野的声音,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在张牙舞爪地宣誓主权,他客气地笑道,“酒店有接送服务,我已经预约好了。”   “这样,”林诚素从善而流地点点头,“那祝你一路平安。”   挂了电话,林诚素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被时野捏在指尖不轻不重地揉着。   仿佛耳提面命,让他注意聊天的尺度。   “他也要回英国了。”反手牵住时野的手,林诚素解释完,语气有些感叹,“怎么好像突然间,大家都要走了。”   时野勾着他的脖子朝路边走,脸上的神情稍稍有所缓解,“他不是医生吗?走这么久,那些病人怎么办?”   话音落下,今晚林诚素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有些古怪,时野垂眸看看他,先不动声色地把人塞进车里,然后整个人堵在车门前,抱着手臂低头不语。   林诚素,“……”   时野把车门堵得严丝合缝,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强硬姿态,林诚素仰头看他,动了动还在隐隐作桶的辟谷,果断选择坦白从宽,“他现在已经不做心理医生了,和英国一些机构合作,全世界各地演讲授课。”   因为谁,因为什么,一切不言而喻。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这一晚上又是退婚又是前任情敌告别的,真够精彩的。车厢里寂静无声,时野抓着方向盘,顿了顿,低头去解安全带。   “是因为阿玉和邢露,她们准备回英国结婚了。”   动作一顿,时野扭头看向副驾,林诚素靠在椅背上,歪头静静地看他。   夜色中幽静的小路上,两侧树浪随风摇曳,发出轻柔的簌簌声,温柔地包裹住路灯下静默的车身。   蓦然对上时野的目光,那些无法停止的幻想再次铺天盖地将他淹没,林诚素脸颊通红,同他错开视线,搭在腿上的手指蜷缩起来,“其实这些年,哪怕把你忘了,可是我做的很多事,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因为你。”   “从决定做游戏公司开始,包括在英国的时候资助那些福利院里的孩子——”   或许是为了弥补内心憾然的遗失,他在不知不觉中,永远在竭尽全力朝着梦中那个身影靠近,时野眼眶发烫,林诚素柔软的眼眸亦在月光下渐渐湿润。   “时野,”他轻轻抓住时野的手,眼中有动人的羞赧,以及三年离别都未曾消失的期许,悄然垂下眼眸,“我——”   话未说完,时野已经一把将他扯到身前,用力抱进了怀中。   房门被两个纠缠的深影状开,摆在玄关的鞋子飞了一地。   林诚素呗时野猛地妥起,后背状在蔷上,薛白的经部随着一声喟叹阳起。   泪水在眼角缠斗,漫上的洪云像他被zuo红的醇,牙齿轻吆醇半,留下淡淡的痕迹,他在川西中将守指查如时野坚硬的发丝,柔清而又qian蜷地磨索着。   结婚。   时野凝视着月光下那张动情的面庞,心里不断缠绕着这两个字眼。   他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挨过饿受过冻,当过卧底,也在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里几乎失去生命,他就像一块松木,坚韧而又孤独地朝着自己的信仰在水面沉浮。   他未曾想过属于自己的未来,他脚下坚定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身为人民警察的信念。   直到他遇见了林诚素。   那场绑架案,从来都不是他救了林诚素,他们拯救了彼此,踽踽独行的人生中,两个孤独的身影就此拥有了羁绊,这份羁绊浓厚到超越了一切,哪怕曾经分别过,误解过,互相磋磨过,而沉浮的灵魂始终如一——   他想要成为他的归宿。   满腔柔情蜜意几乎要臆出来,时野眼眶通洪,偏头钦文住林诚素柔阮的醇温柔si蓦。   林诚素用最动听的阐音轻柔呼唤他的名字,窗外灯火明亮,清柔的月光抱果住他们相佣的深影,林诚素竭力屯烟下时野渐渐机卒的川西声,“窗户,没关——”   闻言时野单手妥住他的后呗,抱着人闪进了雨势。   水唔聊绕,传出令人脸洪心挑的诗文声。   时野将仁嗯在蔷上,结实的兼备氺朱不断衮洛,一双守攀在间投,素白的之间在小麦色几幅上爪出一道道洪佷。   今晚喝了酒,林诚素微醺的瞳孔里闪着格外沉醉的光芒。   仿佛一场嘲惹的椿雨诗绵沟阐,时野屈西将仁鼎在蔷上,哑声命令,“张咀。”   林诚素满脸通洪,听话地朝他谭处一截纷恁的舍间。   喉结重重一衮,时野偏头刁注,之间妥住他的下巴展专顺西。   诗透的衬衫贴在深上,沟乐出伊妮诗华的线条,元闰的肩头落下细密的钦文,林诚素帕在蔷上,衬衫挂在首周上剧烈恍懂着,一寸一寸花落,最后随着水流从禅理的之间陀罗。   许久,林诚素在产棉的杰文声中,忽然仰头发出一声轻笑。   面前的仁直起深,时野抹了把脸上的氺朱,眼眶泛洪,瞳孔里带着凶狠,“怎么了?”   脚踝上红绳猛地一恍,林诚素姚住醇回了回神,轻声问他,“还记得你第一次帮我妥依附吗?”   时野埋投在他经窝里钦文,语气漫不经心,“那天在射击馆?”   林诚素一怔,睁开眼睛看着他,张咀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轻轻肯了一扣。   “第一次——”在林诚素不满的盯视中,时野眉心轻蹙,开始认真思考。   “你是说那一次?”终于反应过来,他想起当时的情形勾唇一笑,“我就记得你让我转过去。”   破旧的厂房内危机四伏,当时的他眼里只有任务,而他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心。   林诚素偏头细细打量,视线流连在时野英俊的眉眼,三年过去,这个男人依然在他面前,唯一不同的是——熊强在惹水浇灌中逐渐衮趟,打诗的睫毛在氺雾中轻盈跳动几下,林诚素向后铐扬,偏头在他尔边土西,“现在随便你看。”   话音落下,时野猛地将仁凡专过来,和他面对面,沟起一调褪,涨薪在他大褪跟初堪称簇报地糅了糅。   川西声在聊绕的氺雾中弥漫。   林诚素根本占不住,紧紧搂住时野的脖子。   一升接着一升,如衮趟的细流淌入耳廓,林诚素函着时野的名字,时野从心脏到深提都苏嘛,浑深基柔却股丈,双守恰着林诚素的姚,将他哑在蔷上——   深夜十一点,整个禹城最热闹的街区非城西的东林夜市莫属。   此刻夜市内人头攒动,出门散步的附近居民,慕名而来的游客,觅食的学生以及情侣,人潮将这条小马路两边不足几米宽的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   轿车助动车自行车被挤在中间寸步难行,喇叭声此起彼伏,眨眼又被商贩的叫卖声淹没。   滴,滴,滴——   “噢哟,吵死了!”   烧烤摊位前挤满了等候的客人,老汉卖力地挥舞扇子,熟练地撒一把孜然在羊肉串上,“加辣是不是?”   “对的!”   “你那份呢!”   “少辣啊老板!”这口音一听就是游客。   “好嘞!”老板将手头那份包好的递过去。   “谢谢叔叔。”小姑娘从妈妈手里接过一串羊肉串,张嘴咬了一口,“好吃!”   “好吃就行!吃完赶紧回酒店睡觉啊,看看现在都几点啦?”老板忙里偷闲,笑呵呵地逗了逗孩子。   滴,滴,滴——   “怎么回事?”几位客人皱眉往身后看了一眼。   “前边儿堵上了,根本走不动道!”隔壁卖首饰的小姑娘埋怨了一句,转而继续笑着跟客人介绍,“对的,都是纯银的,我这边还负责打耳洞。”   “消不消毒的?”小情侣牵着手,男生迟疑地看着对方手里的工具。   “消毒的!”小姑娘保证。   “天天堵——”烧烤摊老板嘀咕了一句。   “这条单行道还没改啊?”老顾客抱着手臂探头朝前面张望。   “前段时间是说要改成步行街来着,但那边延顺路也是单行道,估计不行。”老板啧了一声。   滴,滴,滴——   “欸!”前面一辆轿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烦躁地嗷了一嗓子,“怎么回事儿啊!”   老板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刷子往土豆片上刷油。   油滴下去,刺啦一声,小摊前霎时烟雾升腾。   雨势里,时野头脑法惹,呼吸是趟的,熊扣是趟的,审夏也是趟的。   心脏如在热油中翻滚,隐秘而又次桶的筷竿仿佛电流爬满全审。   林诚素捧着他的脸不住钦文,水气升腾,聊绕的惹朗,紧紧果澶住他们的深影。   “我爱你——”   刹那间,两道灵魂一同被刨向朗投返佣,林诚素盈和着时野的结揍,低声在他耳边呢喃。   轻柔的声音飘荡着坠入心间,融进心尖上那点最衮趟的血液,让时野浑深剧烈一阐。   “喂,前面到底怎么回事儿?”   东林夜市,平时热闹喧嚣的小马路渐渐陷入混乱,后方车辆频频按响喇叭,呱噪的鸣笛声搅动着禹城原本宁静的夜晚。   有司机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下车前去查看。   “估计是车坏了,”烧烤摊老板寻思着,把做好的烤串递给客人。   那人好奇得很,从袋子里抽出一串羊肉串,溜达着过去凑热闹,“我去看看!”   “妈妈,我想喝奶茶。”   “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酒店睡觉,明天再来玩,好不好?”母亲牵着女儿的手,朝同样的方向过去。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好吧。”   前方五十米,一辆黑色本田堵在道路中间一动不动。   驾驶座上的女人正在打电话,那位司机走过去,烦躁地敲了敲车窗,“喂,你——”   一张面庞旋即转过来,年轻,清秀,女人举着手机呆愣地望着窗外,汹涌的眼泪不断涌出眼眶,麻木的眼神中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绝望。   司机一怔,后背顷刻间发麻,满脸惊疑地向后退了一步。   时野们哼一声,双守猛地收金。   淮理的人随即搭了个多所,两人角下,一股填溺的栖西顺着水流缓缓淌入下水道。   林诚素双褪法阮,被时野一只守臂蔷恒地唠回到淮中。   两道机卒的川西声飘荡在空气中,时野小心翼翼将仁楼住,看着林诚素诗闰泛洪的眼睛,机砌地将他再次稳住。   “再说一遍。”他腻着林诚素,哑声命令。   林诚素无比纵容地搂着他,眼眶滚烫,时野紧贴着他的额头,深深望进他的眼中。   “时野,”那双温柔的眼里蓄满泪光,缱绻的钦文落在醇上,林诚素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轰——!   烈焰横扫长街,震耳欲聋的爆响彻底摧毁了禹城宁静的夜晚,冲天火光席卷着热浪喷涌向四面八方,将无数狂奔尖叫的身影残忍吞没。 第138章   乌云遮盖月色,夜幕无声凝视着大地,禹城大街小巷,尖锐的鸣笛声刺破宁静,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随后呼啸着涌向城西方向。   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飞速开过市中心马路,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一道红蓝光束穿透窗帘打在墙上横扫而过,系鞋带的手一顿,时野在昏暗的客厅内抬头,一双冷眸瞥向禹城漆黑的夜幕。   飞快收拾完,他穿上外套,将手机钥匙揣进兜内,正要伸手开门,站在玄关的背影忽的凝滞一瞬,转身朝卧室走去。   客卧窗户隔音效果很好,寂静的空间,林诚素正蜷缩在床上安睡。   他昨晚就没睡好,刚才又被折腾了半天,月光下苍白的脸颊上浮着一坨红晕,睡得不省人事。   他的身边,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纸条,是时野接到市局电话后匆忙间留下的,短短一行字,潦草地向他交代了离开的原因。   随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时野两只手撑住床,低头看向正在熟睡中的林诚素。   一缕发丝勾在眼尾,缠住浓密的睫毛,被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拨开,指尖在那处温柔地贴了贴,时野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叫他的名字。   听见他的声音,鼻尖小声抽着气,林诚素下意识将搭在枕头上的手摸向他平时睡的位置。   看到他这个举动,时野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掌心摸到的被褥一片冰凉,林诚素恍惚地睁开眼睛,随即看见时野站在床边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怎么了?”他茫然地坐起身,被他抓过去搂进怀里。   时野低头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有案子,我要回趟局里。”   “这么晚?”林诚素摸着他后脑勺上坚硬的发梢,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   话音落下,从客厅窗外传来的警笛声划破卧室内的寂静,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温暖的空气中劈开一道冰冷的豁口。   林诚素收回目光,黑暗中,和时野四目相对。   片刻后,他倾身用力将人抱紧,“注意安全。”   心口倏然涌入一股暖意,时野点点头,低声叮嘱,“我这段时间会很忙,你没事的时候不要出门,去公司最好叫司机或者助理来接。”   林诚素愣了一下,没有多问,看着他点了点头。   救护车、警车接连呼啸而过,小区里渐渐开始躁动,一扇扇窗口亮起灯。   林诚素靠在门上,柔软的眼眸里藏着绵绵阴雨。   “我送你?”   “乖,回去睡觉。”   站在门口,时野贪恋地在他唇上吻了吻,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迈进去,余光里是林诚素充满担忧的目光。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不敢再回头,时野大步走进电梯,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低头拉紧外套,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霎时变得冷肃。   目送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降到地下室车库,林诚素靠在门边愣了片刻,转身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根本不用调台,一条紧急插播时讯几乎霸占了所有深夜频道,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他充满愕然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惧。   .   潮湿的空气,刺鼻的硝烟,最后一束火苗被消防员浇灭,露出案发现场触目惊心的全貌。   时野穿过层层警戒线,看着眼前黑烟弥漫的街道,一双浓黑剑眉狠狠往眼上一压。   看着眼前的惨状,沈清悦和张岩不断抽着冷气,只觉得浑身弥漫着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意。   救护人员和消防队正疯狂往外搬运伤患,一台担架从他们身边匆忙经过,雪白床单下露出一只焦黑的手臂。   “加派人手,外面媒体已经拦不住了!”   从附近派出所调来的民警一边冲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咆哮,一边拼命为救护人员劈开一条救生之路,“拜托你们让一让!”   “快快快,那里!”   一群记者冲破警戒线蜂拥而至,将摄像机镜头疯狂怼向担架上的伤患。   抬着担架的两位医护人员被人潮推搡着踉跄了两步,那位民警回头见状,正要急吼吼地过来,一只手猛地卡住摄像机镜头,向后狠狠一掼!   “喂!”记者生气地抬起头,倏地对上一双幽沉的眼眸。   时野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死者为大,别拍了!”   沈清悦和张岩对视一眼,立刻冲过去帮忙维持秩序。   “请退到警戒线后面,不要妨碍警察执行公务!!”   “时野!”   林医生的声音。   时野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记者。   对峙片刻,哗啦一声,那群记者迅速退回到了警戒线后面。   时野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朝声音的来处快步走去。   “这是我见过最惨的案发现场。”林法医叹息着将半截小腿放进运尸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几米外,一辆轿车烧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以此为中心,爆炸发生时产生的气流将方圆十几米的柏油马路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踩着龟裂的柏油路面下去深坑,时野两只手撑着膝盖,弯腰朝车厢内张望,“这情况,尸体还能找到吗?”   “不是都在吗?”林法医看了眼面前这具焦黑的空壳,回头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时野随即会意,凑近去看车厢内遍布的黑色物质,“有办法弄下来吗?”   话音落下,余光里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抄到怀里,“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瓶子里的黄色液体看着黏糊糊的。   “植物油。”林法医一抬下巴,朝着街尾的方向,“那边小超市老板给的。”说着又丢过来一副医用手套,“交给你了。”   时野,“……”   “副队,有线索了!从交警大队那边发来的消息!”沈清悦从远处飞奔过来,边跑边低头看着手机念道,“附近几位目击者证实,嫌犯开的是辆黑色丰田,交警大队那边调取了今晚十一点左右这周围几个路段的道路监控,车牌号是XXX,可惜监控没拍到驾驶员的脸,但是登记的车主已经找到了,名叫张成玉,张岩已经去联络了!”   一抬头,脚步猛地一顿,她抓着手机迟疑地一歪脑袋,“你在干嘛?”   时野手里举着瓶植物油,呲呲对着面前的钢架喷了两下,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从上面剥下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附着物。   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他在口罩后面屏住呼吸开口,“收集尸体。”   沈清悦,“……”   光是寻找清理附着在车身上的人体组织,就花了他们整整一个通宵的时间。   早上九点,整个市局灯火通明,时野一行人穿过走廊朝法医部的方向过去,周警司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这起爆炸案造成的恶劣影响不可估量,禹城市民现在都处在极大的恐慌当中,市长热线已经被打爆了!”   刘畅收起手机,“家长都不敢送孩子去上学了,闹到教育局那边,东林夜市附近那几所学校刚刚都已经宣布停课。”   “注意安全是对的,而且这件事的影响范围只会越来越大,”周警司忧愁地叹了口气,“一大早接到上面的电话,这段时间大家努把力,必须尽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案子一天不破,整个禹城人心惶惶!”   “记得通知那些记者媒体,少为了那点流量在网上到处散布谣言制造恐慌。”时野说完冷哼一声,伸手推开法医部的大门。   停尸台前,林法医抱着手臂,拧眉对着面前一堆焦黑的尸块。   “全都碳化了,DNA检测就别想了。”不等这群人开口,他头也不抬地朝他们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时野走过去,一群人低头看向停尸台,凝肃的脸上神色凄凄。   “张成玉一直没有联系上,昨晚派人去了她家,人不在,今天早上也没去公司上班。”时野复杂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停尸台上这些已经彻底碳化的人体组织,“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应该就是张成玉本人了。” 第139章   早上十点,整个市局一片繁忙,紧张的气息在空气中持续蔓延。   “十死十六伤,死伤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会议室内寂静无声,时野脸色紧绷,环顾在场所有人,“上面已经将这次的案件定性为特大危及公共安全紧急事件,已经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弄清楚整个案情!”   清了一夜车身上的尸体残留,说到这里,时野清了清嗓子,低头翻看到手的资料。   再开口,沙哑的声音变得平冷沉稳,“刚刚医院那边的同事打来电话,一名受轻伤的奶茶摊老板已经醒了,据他所说,当时那辆黑色丰田堵在东林夜市近中川路路口将近十分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道路拥堵,他曾经过去看过一次,描述了当时驾驶座上司机的状况。”   说到这里,时野抬头看向所有人,“司机是一名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穿一身黑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宽边帽,当时一直在车内打电话,而且情绪看起来十分激动。”   “这是画像师根据他的描述画出的死者肖像。”他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画像放到桌上,“经过比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爆炸发生当时在车内的,正是这辆黑色丰田登记在案的车主,张成玉。”   一群人看着画像上的女人。   ——眼中泪光闪烁,激动的神情中难掩悲伤。   一股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在死亡前一刻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时野收回目光,“她的家人找到了吗?”   张岩回过神,“社会关系还在调查当中,张成玉平时一个人住,昨晚分局的人是找房东帮忙开的门。”   “她不是禹城人?”闻言时野低头看向文件。   “她是,”张岩解释道,“只不过一个人在外面住,她家里还有个母亲,而且调查下来,张成玉手机里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她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零八分。”   “那不就是在爆炸发生前?”刘畅靠在椅背上,思考着抱起手臂,“已经有不止一位当时的目击者说她昨晚的情绪看上去非常激动,像在和人做着激烈的争执,”联想到近期网上大量关于原生家庭的文章,他不禁推测,“不会又是一起报复社会案件吧?”   “一切别那么快下定论,一个管理学院毕业的学生,张成玉到底是怎么学会制作爆炸物的?这点非常重要,很可能触碰到一些敏感地带。”指尖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茬,时野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根据昨晚在现场找到的爆炸物残留判断,这次的爆炸事件使用的应该是硝酸甘油,硝酸甘油的制作材料倒是不难找,难的是找到制作方法。”   他给所有人递去一个暗示的眼神,“不过以她的学历来说,要找到也不算太难,材料的话,稳定剂方面确实有些困难,但我看过监控,她当时的车速很慢,禹城市区大部分道路限速80,东林夜市那片大概5、60吧,她可能连40都不到。”   “你连炸弹都那么了解啊?”张岩感叹。   “兴趣。”时野用两个字简单打发了他。   “爆炸物检测结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刘畅看着时野。   时野点点头,“我们暂时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张岩,去查一下张成玉近一年的消费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沈清悦喘着粗气进来。   “人都带回来了!”一屋子人抬起头,她看着时野,“张成玉平时共事的几个同事,她母亲暂时还联络不上,我准备一会儿去她家看看。”   时野啪的合上文件,“尽快找到张成玉的母亲,张成玉那些同事,你们一个一个地去问,决不能漏过半点蛛丝马迹,这起案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张成玉的动机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话音落下,所有人原地起身,“是!”   “沈玲,”接待室内,时野看着面前衣着光鲜的女人,“你和张成玉是什么关系?”   张成玉在市中心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时野刚刚查了一下,以她的学历,当时能够进入到这家国内顶尖事务所工作,一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   这个沈玲家境优渥,有过国外留学的经历,坐在那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精致到无可挑剔,闻言她对时野挑起半边眉,清冷的声音中难掩骄矜,“什么关系?同事关系啊。”   时野点点头,“平时在工作中,张成玉的表现怎么样?”   沈玲皱了下眉,“还行吧,我和她接触不多的。”   “一个部门的还接触不多啊?”时野笑了笑,“那在你的印象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玲不假思索,“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不是很强。”   时野想起目击者对张成玉的描述,对比沈玲这一身装扮和眉眼间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傲气,心想这两人确实不属于同一路人。   “那她平时和其他人的关系都怎么样?”   话音落下,沈玲高冷的神态有了些微变化,“还行吧。”   时野歪了下脑袋,“你刚刚不是还说她存在感不强?怎么问起她和别人的关系,你反应这么快?”   “……”沈玲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想问什么?我真的和她非常不熟,行了吧?”   她咬牙切齿地强调了“非常不熟”四个字。   “行,”时野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没问题了,沈小姐。”   “看来这个张成玉平时在公司里人缘很一般啊,”送走那个沈玲,张岩和时野一起走出接待室。   “起止啊。”想起刚才沈玲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时野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推开了隔壁接待室的门。   “什么意——”张岩好奇扭头,结果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房间内正在谈话的两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回头看过来。   “你们继续,我就过来听听。”时野一屁股在刘畅身边坐下,探头瞄了眼他面前的笔记,“王坤。”   “是。”对面一身精英装扮的男人沉稳地点了点头。   刘畅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没事,那边结束了,我过来这边旁听一下。”时野随意往椅背上一靠,视线落在那个王坤脸上,唇角挂着浅淡笑意,“问到哪里了?”   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面对他的凝视,王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躲闪了几下,“问到,呃,问到——”   “问到你对张成玉了解多少?”刘畅接过话,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哦,对。”王坤又看了眼时野,随后飞快地错开了视线。   “张成玉,”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禁坐直了些,眉眼上扬作思考状,用双手撑了撑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平时我们部门都是我负责和她对接工作,她这个人学历不高,反正至少在我们所里很一般,不过工作上还算努力吧,就是不怎么说话。”   时野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王坤似乎察觉到,说完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差不多就这些了。”   “交接工作啊?”时野说着慢慢朝他倾身过去,双手不动声色地交握在身前,“在哪里交接工作?”   和他共事久了,看到他这个动作,刘畅眯了眯眼睛,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奇妙,王坤忽的笑了一下,额间却渗出冷汗,“那,那不就是在办公室啊——”   时野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你们公司,办公室里都安装了监控?”   话音落下,王坤倏地拧起眉,“你什么意思?!”   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这位女士,这里是警局,请你不要胡闹!”   “我要找你们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女人激动的声音传进接待室,“那里面是不是阿玉那些同事?”   “我去看看。”和时野对视一眼,刘畅合上笔记本起身。   门打开,外面走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和实习警员纠缠着,听见开门声,女人猛地扭头,急切寻找的视线划过刘畅肩头,径直落在了王坤脸上。   “怎么回事?”刘畅皱眉问那名警员。   实习生也很无语,手足无措地解释,“这人一早去派出所报案,说从昨晚起一直联系不上她朋友,那边派出所发现是张成玉,立马就把她带过来了,我说现在你们正在问张成玉同事的话呢,让她先在外面等一等,她一听突然就,就这样了——”   知道朋友出事,一时情绪崩溃失控这很正常,刘畅看向那人,正要安抚几句,脸上却是一愣。   “你,”女人瞪着坐在房间内的王坤,身体竟剧烈颤抖。   王坤明显不认识她,直到听见那名实习警员的话,原本茫然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几分心虚。   “警察同志。”自称是张成玉好友的女人,气愤地用手指着坐在那里的王坤,“抓他!你们快抓他!”   话音落下,走廊内所有人顿时面露愕然。   “我早就让阿玉去报警,她就是不听,说不想丢了这份工作!”女人声泪俱下,哭喊着往房间里扑,被刘畅横臂拦下,“王八蛋!你个王八蛋!人渣!”   不远处,刚好从卫生间出来的沈玲停下脚步,听见声音望向这边。   作壁上观般抱起手臂,她看着接待室里脸色惨白的王坤,发出一声冷笑。   谁知下一秒,走廊里那女人的手就指向了自己。   “王坤,还有你,阿玉会得抑郁症,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女人瞪着她和王坤,悲愤的声音声嘶力竭,“都是你们!” 第140章   “职场性骚扰?”   刚好从外面回来,走廊里,沈清悦一头雾水地跟在时野和刘畅身后。   有些好奇时野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低头翻了翻问话记录,没觉得那个王坤的回答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   “你仔细回忆一下,”时野甩着手里的笔,脸上的表情嗤之以鼻,“那人刚才一听到张成玉的名字,是不是立马就坐直了,还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   刘畅的观察力没有他那么细致入微,想了半天,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哦,好像是吧?”   “在行为心理学上,雄性在提起感兴趣的异性时,为了展示自己的自信和魅力,下意识会做出一些类似的举动。”   “就跟孔雀开屏似的?”沈清悦完美理解。   “那也有可能是他在追张成玉啊。”刘畅反驳道。   “那他在知道张成玉出事后就不会是那个事不关己的态度了,”时野看了他一眼,“再结合其他同事的态度,很明显,这人就是职场性骚扰,再说了,我刚才不是已经试探过了?是他自己露出了马脚。”   确实,一问监控脸色都变了,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刘畅不屑地撇撇嘴。   沈清悦义愤填膺,“你们这些男人!就不能管管——”   “嗯??”从对面房间出来的张岩猛地停下脚步。   沈清悦抱着手臂哼了一声。   “……”张岩朝时野走过去,无辜得泪流满面,“他们办公室另一个同事也说了,确实是这样,而且公司里大家基本都知道,只不过那个王坤手里有很多大客户,老板根本不敢管,再加上张成玉性格特别内向,人缘也不怎么样,所以——”   “所以就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沈清悦无语。   张岩叹了口气。   沈清悦又哼了一声。   “……”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看她。   .   “看来这次很可能又是一起报复社会案件啊,”办公室里,张岩掰着手指头,越数心里越难受,“职场上遭遇性骚扰,看情况估计还有点儿职场霸凌,又因为工作来之不易不舍得离职,和母亲的关系好像也一般,长期高压下心态逐渐扭曲,动机已经挺很明确了。”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是容易的,不过这也太惨了点儿,”沈清悦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分局的人来了电话,张成玉母亲联系上了,听说女儿出事,老太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刚刚去了一趟张成玉母亲那里,结果扑了个空,闻言时野皱起眉,“人呢?”   “正带人回来呢,已经到半道了。”沈清悦放下手机。   一群人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时野起身,叮嘱沈清悦,“我去和张成玉那个朋友聊聊,一会儿人到了,你和张岩去审讯室问问清楚,昨晚那通电话到底是什么情况。”   “收到。”两人随即应道。   十分钟后,时野抬手敲开接待室的门。   门打开,张成玉的好友坐在里面,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实习警员小心翼翼地离开,他错身进去,从桌上拿起一包纸巾,看见她捧着手机,还在不停地给“阿玉”打电话。   最好的朋友用这种惨烈至极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换成谁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那个混蛋抓起来了吗?”一包纸巾递到面前,她抬起头,没有伸手去接,捧着手机泪眼婆娑地看着时野。   时野把纸巾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口时语气十分温和,“辛铭?”   这个辛铭失神地点点头,。   时野沉吟片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王坤和这个案子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暂时只能——”   “为什么?!”辛铭像只暴走的豹子,不等他说完,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欺负阿玉那么久,那个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都知道!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阿玉说句话!不光是这样,他们还集体排挤阿玉,可是她除了学历低,工作上哪点不如他们?!他们就是不服气,就是狗眼看人低!”   “你先冷静一下,”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安抚地将双手不断往下压,“冷静。”   从踏进市局,这个辛铭的情绪一直处在激烈近乎崩溃的边缘,此刻仿佛时野就是那个王坤,恶狠狠地将他瞪着,时野沉稳的目光和她对视,片刻后,她总算稍稍恢复平静,重新又坐了回去。   “所以我们现在来找你搜集证据,想找到张成玉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时野将身体微微前倾,专注而又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的证词对我们来说,对张成玉来说,都很重要。”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辛铭悲痛地匍匐下去,一时间捂着脸泣不成声,“都是我,我应该早点帮她报警的——”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逝者已矣,那十几条人命,现在仿佛沉重的枷锁,压在了这个女人的肩上。   时野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能和我具体说一下张成玉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有关于她在公司里的遭遇。”   辛铭眼眶通红,哽咽着,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时野回到办公室。   “怎么样?”刘畅立马抬起头。   时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简单陈述,“那个王坤在公司里长期对张成玉进行性骚扰,半年前,张成玉查出患有抑郁症,不过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母亲又不怎么靠谱,所以一直扛着压力不敢辞职。”   事实如此,刘畅唏嘘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忙了一天一夜,这才有空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野小心翼翼摁亮屏幕,果不其然,林诚素给他发来几条消息。   【我看到新闻了,千万注意安全】   【我这几天都会在家,不用担心我,注意安全】   【不忙了给我打个电话,想听你的声音】   寥寥几行字,都能想象出他开口时温柔的语气。   疲惫的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唇角不自觉染上笑意,时野收回两条挂在桌边的长腿,起身去走廊里打电话。   应该是一直在等,林诚素很快就接了,“喂?”   时野对着窗外抽烟,疲惫的眼里凝着光,语气轻快地逗他,“被吓到了?”   电话对面,林诚素轻轻嗯了一声,“新闻里看到,现场有点吓人。”   时野回头看了眼身后,走廊里人来人往,无一不脚步匆忙。   望着市局大门的方向,他对着电话柔声轻笑,“那回去抱抱你?”   隔着电话,他仿佛都能感到他的脸红了。   “已经调查清楚了?”林诚素的声音有些雀跃。   时野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机背面,“快了,乖乖等我回家。”   林诚素开心地嗯了一声。   “副队!”张岩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冒出来。   时野一把捂紧自己的手机,一个闪身躲到了一边。   张岩的手卡在半道,“……”   “什么事?”时野宝贝地搂着手机,林诚素同款,大好几千呢!   想起上次的事,张岩咧开嘴,将功补过般向他提供新线索,“有个同事说,张成玉好像有个男朋友。”   “她有男朋友?”时野一愣,转而疑惑道,“怎么没听那个辛铭提起?”   “是有点儿奇怪哈!”张岩点头如捣蒜。   “去联络一下,问问她是什么情况。”时野一脸严肃地命令。   张岩领命往办公室跑,等人跑远了,他重新拿起手机,语气霎时就柔下来,“我先去忙。”   “好,”林诚素顿了顿,又叮嘱他,“注意安全。”   知道有人时刻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时野心窝发烫,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知道了,你也是,这几天没事别出门。”   .   “阿玉男朋友?”电话那头,辛铭明显一愣。   时野走进办公室,听见张岩开着免提,于是脚步一转绕过去。   张岩看着他走近,对着电话那头说,“啊对,她同事说的,说是几个月前看到过,个子高高瘦瘦,长得挺帅,去公司楼下接她下班。”   “对,他叫李明德,”今天哭了那么久,电话里辛铭的语气很疲惫,“但是他们前段时间已经分手了,所以我就没提。”   闻言时野和张岩互相看看。   趁着去找张成玉男友的路上,时野飞快吃着手里的三明治。   这是今天的午餐加晚餐,便利店里几块钱的火腿鸡蛋三明治,一口下去火腿和鸡蛋全没了,只剩下糊满蛋奶酱的面包片。   他艰难地咽下嘴里干巴巴的三明治,“张成玉母亲呢?”   “沈清悦他们还在审,”副驾上,张岩同样拿着一份三明治,饿得狼吞虎咽地,“那老太精怪得很,问了半天都不肯说和她女儿最后一通电话里都聊了什么,就说是家常,可她知道女儿出事了居然一点儿也不难过!”   下午四点,天色阴沉,大街上寂寥空旷。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只要一天案情不明确,恐慌就会在这座城市中如湿冷的藤蔓持续蔓延,紧紧勒住所有人的咽喉。   “这样的人还和她女儿聊家常啊?”时野思考着,隐隐觉得这个案子似乎没他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丢下手里只剩下面包片的三明治,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他给沈清悦打去一通电话。   “还在审?”他开口就问。   “我刚出来,喘口气,他们还在里面。”沈清悦坐到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里。   “你去查查张成玉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太的态度也太古怪了。”时野吩咐。   “我也这么觉得,”想起审讯室里的画面,沈清悦神情复杂地点点头,片刻不停地起身朝楼梯走去,“我再去一趟她家那边,找周围的邻居打听打听!”   张成玉的男朋友在一家制药公司当销售,住的地方略微偏僻,时野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欸,是不是那个人啊?”   天色傍黑,张岩火眼金睛地指着一个从地铁站出来的身影。   时野将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手肘往车顶一撑,朝那边喊道,“李明德!”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视线落在时野身上。   时野朝他挥了挥手。   “你找我?”那个李明德一脸茫然地远远看着他和张岩。   与此同时,时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朝张岩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后快步过去,时野掏出手机,是刘畅的电话。   “你好,警察。”不远处,张岩掏出警察证。   时野盯着那边,接起电话,“喂?”   “副队,”刘畅的语气十分急迫,“我刚从弹道科拿回了报告!”   市局走廊里,人群纷纷被他撞向两侧,他一路道着歉,朝审讯室的方向狂奔。   时野眯起眼睛。   几米外,张岩举起警察证,朝面露惊讶的李明德表明来意,“请问你认识张成玉吗?”   “阿玉?”李明德一怔,“我是她男朋友,她怎么了?”   “爆炸物被放在车底!“电话里,刘畅敲响审讯室的门,“引线和里程表相连!”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前,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时野举着电话,眼前骤然闪过今天见过的无数张面庞。   “张成玉,”看着那个李明德,时野沉声开口,“她是被谋杀的。” 第141章   “什么?”骤然间听闻噩耗,李明德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你们说阿玉她——”   自己的女友竟然和一场引起全城恐慌的爆炸案联系到了一起,男人的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我只是一天没联系她,怎么会这样?”   张岩伸手将人扶住,“李先生,我们有些事情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想请你回——”   “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吧。”时野的声音,打断了张岩的话。   张岩投来疑惑的目光,时野不动声色地过去,站在这个李明德面前。   “就在那个小区,进去后第三栋楼。”李明德魂不守舍地指了指前面。   时野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向李明德没有焦距的瞳孔,“李先生,请节哀。走吧,我们正好也有些情况想问问你。”   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孔轻轻一动,随即点了点头。   时野和张岩陪着李明德走进小区。   这小区环境不错,位于郊区的新楼盘,绿化和道路规划都做得相当好,三个人来到三栋四楼门前,李明德掏出钥匙打开门,许久过去,整个人依旧失魂落魄。   “我不是禹城人,”他侧身请他们进去,同时回答着时野的问题,“大学毕业后我在这里找了份工作,工资不算高,但怎么样都比在我老家那个地方强吧。”   时野和张岩走进他的单身公寓。   地方不大,一室一厅,收拾得倒是特别干净。   “平时阿玉会过来帮我整理一下。”注意到两位警察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个李明德倒是确实长了张能让女人为他死心塌地的脸,时野挑了下眉,偏头环顾四周,“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李明德不假思索,“这周一,我和她一起吃了晚饭。周二……也就是大前天,”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凄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们,“她还发短信过来,说下班后会来帮我收拾一下房子。”   这样基本已经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闻言张岩脸色微变,和时野探头扫了眼那条短信,语气和句式都很正常,时野和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那看来是来过了。”   李明德不禁难过地红了眼眶。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张岩问。   “哦,警察同志,你们请坐,”李明德有些回过神,示意他们去沙发上坐,自己放下包转身去厨房倒水,“之前我们公司和他们会计事务所有业务上的往来,她经常来我们公司,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时野哦了一声,趁这个机会,张岩使劲朝他挤眉弄眼,他摇摇头,李明德刚好出来,两个人赶紧接过他递来的水。   “所以,”坐下后,李明德一脸痛苦地看着他们,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阿玉她,她真的昨晚在东林夜市,她——”   说到这里,李明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面对两位警察,坐在那里低下头讷讷不语。   时野默默观察着他的神情,“李先生,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   李明德眼眶含泪,赶紧配合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一旁的张岩从包里掏出笔记本。   “你和张成玉在一起多久了?”时野问。   李明德在心里计算片刻,“算上互相了解的时间,差不多有四年了。”   “那她平时有没有和你聊过她公司里的事?”   “我和她在一起之后,公司很快就换了家会计事务所合作,我们平时见面不算多,也不怎么聊工作上的事。”李明德摇了摇头。   时野和张岩互相看看,“那你觉得她平时工作压力大吗?精神状态看起来怎么样?”   “工作压力肯定很大,警察同志,像他们那种会计事务所,一般都只招海归研究生的。”李明德苦笑两声,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时野,“所以是她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她才做出那样的事?”   时野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李先生,你平时工作也很忙吧?”   闻言,李明德垂下眼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和张成玉最近有闹过什么不愉快吗?”   张岩听出时野问题中的暗示,笔尖一顿,不禁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李明德。   “没有,我和阿玉感情挺稳定的,”李明德深陷在悲痛和愁闷中,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阿玉她性格很好,和她相处起来,挺轻松的,没什么不愉快的地方。”   性格很好,相处起来很轻松?   时野挑了下眉,突然抬手一指电视柜上的照片,“那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被摆在很显眼的位置,李明德回头看过去,眼眶中泪光闪烁,“去年春节过后,那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年初六回来后和她在公园里拍的。”   “回来当天就见面了?那看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不错。”时野盯着照片上两张依偎着的笑脸。   闻言李明德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见状时野又换了个话题,“那你了解张成玉和她母亲的关系吗?”   听到张成玉母亲,李明德下意识皱了下眉,“她不怎么和我聊她的母亲,阿玉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去看她。”   这点倒是和辛铭提供的信息完全吻合。   看来这个张成玉和母亲的关系确实很一般。时野朝李明德点头微笑,“谢谢你的配合,我们问完了。”   开车回市局的路上,时野把弹道科那边的发现告诉了张岩。   后者手里啃了几口的包子差点掉在地上,“真的是谋杀啊?”   时野严肃点头,“这是一起谋杀案,有关系就有动机,所以——”   说到这里,手指敲打几下方向盘,他眯了眯眼睛,“今天见过的这些人,现在全都成了犯罪嫌疑人。”   张岩靠着椅背出了会儿神,“那个李明德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听到张成玉出事时的反应不像是装的,要真是装的,那我这边建议他可以直接转行去当演员,早晚能拿大满贯!”   “但是他和张成玉闺蜜的供词,你不觉得有很多地方都对不上吗?”时野开着车,瞥了他一眼。   张岩回忆片刻,恍然道,“哦,你是说那个辛铭说他们已经分手的事?”   时野盯着路况,皱眉嗯了一声。   .   “这你们就不懂了!”听到他们提出的质疑,办公室里,沈清悦先一口气吨吨吨给自己灌下去一瓶水,“妈呀,渴死我了。”   擦了擦嘴,她把笔记本往时野桌上一放,面对一屋子男人,传教般竖起一根手指,“我跟你们说啊,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闺蜜的男朋友!”   “…………”   “这不是基本的道德问题吗?”刘畅眼神疑惑。   “不不不,”那根手指摇了摇,沈清悦单手叉腰,“我指的是心理上的厌恶,觉得你们这群臭男人根本配不上我貌美如花的闺蜜!”   “…………”   “那也没必要这么说吧?”张岩神情疑惑,“分手不分手的,难道不是客观事实?”   “也有可能说明那个李明德和张成玉的感情,并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好。”刘畅分析。   “那两个人在一起,明显是张成玉付出更多,而且感情要是真那么好,女朋友都患抑郁症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会完全没有察觉?”指尖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渣,时野坐在那边想了想,把这个问题暂且放下,翻开沈清悦带回来的资料,眉心随之一蹙,“赌博?”   “对,没错,”沈清悦放下杯子,用力清了清嗓子,“我找到张成玉母亲的邻居,那个人说她那个人啊,嗜赌成性,经常出去躲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回来后呢还了钱继续赌,总之周围的邻居都不堪其扰。”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张成玉才不敢辞职的啊?”张岩推测。   沈清悦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她这些年欠的债,估计都是张成玉替她还的。”   “有这么一个吸血鬼母亲,这个张成玉真是太倒霉了。”刘畅一脸警醒,“我就说,人有时候就该狠下心,该远离的就该躲远点儿,否则迟早被拖累死。”   “这下就都说得通了,”张岩转着椅子,“所以最后一通电话,张成玉八成是在和她母亲争执赌博欠债的事,所以才会情绪那么激动。”   “她性格那么懦弱,连被人性骚扰都不敢吱声,那晚的争执,应该是被彻底压垮了吧。”沈清悦叹了口气。   “性格那么懦弱……”时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翻着手里的笔记本,问沈清悦,“你给其他人看过了吗?”   “直接给审出来了,”刘畅冷哼一声,忍不住跟他们吐槽,“我说张成玉那个母亲真是奇葩,你们知道她一开始为什么不肯老实交代吗?张成玉有点积蓄,她怕影响到自己的继承权!”   话音落下,一屋子人顿时陷入沉默。   真不知道该说这老太是懂法还是不懂法,刘畅语气讽刺,“算计得可真清楚。”   “已经申请到了搜查令,分局的人正往她家那边儿过去,暂时还没收到消息。”沈清悦说着看了眼手机。   时野突然问张岩,“有在张成玉家找到抗抑郁的药物吗?”   张岩将手上的资料反手展开,“找到一盒ARKORELAX,找林医生问过了,国外药店就能买到,类似于褪黑素,助眠的。”   时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了?”张岩好奇地滑着椅子过去,觉得他肯定有什么发现。   指尖咔哒摁了两下笔头,时野突然吩咐,“你去把辛铭和李明德再叫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他们,就说案情还有一些疑点需要他们帮忙。” 第142章   “副队,分局那边来消息了,说是在张成玉母亲家里什么都没找到。”走廊里,沈清悦看着手机向时野汇报。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三个人快步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走廊尽头,两个身影坐在长椅两端,中间隔着一片银河系,相看两厌的姿态。   时野盯着辛铭和李明德,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意外,“一个只有初中学历,五十几岁的老太太,你指望她拥有独立制作爆炸物的能力?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们叫过来。”   时野停下脚步,左右看看面前两个人,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是有什么发现吗?”辛铭急切地起身,“那个王坤被抓起来了吗?是他做的吗?”   李明德跟着她起身,朝这边快走几步,闻言看向辛铭,面露惊疑,“到底什么情况?王坤又是谁?”   “你不是说最在乎的人是阿玉吗?”辛铭怒然回头看去,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   她的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让同为女人的沈清悦一愣,脸上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明德被她噎了一下,飞快扫了眼面前这群警察,冷着脸看向了别处。   好像正如沈清悦所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僵硬,张岩出声打破这份尴尬,“辛铭,请你跟我们过来,有些话想问你。”   “好的!”辛铭眼眶含泪,一把拿起椅子上的包,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进了审讯室。   走廊里,李明德的视线追在他们身后,沈清悦关门前突然回头朝他看过去,李明德视线一跳,落在她脸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审讯室里,一盒药被轻轻放到桌上。   “ARKORELAX,”时野看着面露惊讶的辛铭,“你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要四处出差,这是你买给张成玉的?”   “是的,”她抬头看向时野,“阿玉晚上一直睡不好,这个药里有抗抑郁的成分,但是副作用微乎其微,还能助眠,我就帮她买了一些带回来。”   “为什么不带她去看看医生呢?”时野轻声问。   懊恼再次爬上被泪水湿透的面庞,辛铭的声音随之哽咽,“因为她说看医生的话,被公司知道,一定会被辞退的,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那我情愿当初——”   “她好像很听你的话。”时野在对面淡淡地说道。   闻言辛铭抬头看过去,凝着泪光的漆黑瞳孔一瞬不眨,“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肯定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她好。”   时野理解地点点头,语气一转,问她,“你和李明德,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片刻的寂静后,对面的人终于开口。   “李明德,”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辛铭湿润的睫毛仿佛大雨后脆弱的蝶翼,凌乱地颤抖着,“他那个人,身边总是有很多女人——”   “你是说他背着张成玉出过轨?”   时野的话将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而辛铭的反应尤为激烈,刷的抬头看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似乎觉得逝去的好友因此受到了羞辱,抿着唇憋了半天,她盯着时野一字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时野坐姿不变,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辛铭再次低下头,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蹭着,“我是觉得阿玉和他在一起,一直没什么安全感。”   时野哦了一声。   审讯室的门打开,等在外面的李明德一个箭步过来,“辛铭,阿玉她到底——”看到紧跟在后面的时野,他随即又后退一步,“警察同志。”   辛铭背上包,面无表情地走到椅子那里坐下,似乎一刻都不想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副队,你刚才问那话什么意思?”另一边,张岩悄悄问时野。   “哪句?”时野靠在门上,抛了个眼神给沈清悦,后者会意,走过去找李明德聊天,带走了他的注意力。   “就那句出轨啊。”张岩压低声音,用余光窥着那个李明德。   “辛铭说得没错,那个李明德,应该确实出过轨。”时野低头摆弄手里的笔记。   张岩心想人家可没那么说吧,他惊奇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那张照片吗?”时野随手在笔记本上画了几道线,草草勾出那张合照的轮廓,“如果是你,年初六刚从老家长途跋涉地回来,又不用上班,去见交往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会是什么鸟样儿?”   张岩一脸清纯地眨眨眼睛,“我没有交往了好几年的女朋友。”   “……”时野看着他,“你不觉得李明德那天的装扮太过精致了吗?我看他上班都没那么精致,哪里像是回老家啊,”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   张岩恍然大悟,“更像是刚刚在和别人约会?”   时野看着那个李明德点点头,余光却不着痕迹地瞄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辛铭,“再说了,谁家好男人听到别人问起自己女朋友,回答的第一句话就是‘和她在一起还挺轻松的’,这算什么?”   “你是好男人,”张岩忍不住笑,“要有人问你,你怎么说?”   “那,”时野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话音却戛然而止。   能说的可多了去了。   长得好,性格好,工作能力强,还爱撒娇,身上永远香喷喷的,抱起来又暖又软乎——   张岩看着他一脸陶醉又嘚瑟的样子,不禁眯起眼睛审问,“嗯?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野哐啷一声板起脸,“聊正事呢,现在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吗?”   是谁先一脸春风得意的啊?!张岩撇撇嘴,“所以你是在怀疑那个李明德?”   “我倒觉得不一定是他——”不等时野说完,走廊尽头传来刘畅着急的声音,“副队!”   时野探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和沈清悦以及张岩对了下眼神,转身快步过去。   “怎么了?”   刘畅手里拿着电话,“检验科的电话,说是爆炸物检测结果出来了!”   时野迅速接过,“喂?”   “确实是硝酸甘油,另外法医部那边下午联系我们,他们在死者骨骼边缘发现了一种闪亮薄片,经过检测,我们发现是类似于石膏的物质,推测是给炸弹作绝缘用的。”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顿,“是石膏和铅以及石棉的混合物。”   时野满脸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确实很奇怪,所以我们特意查了一下,发现这是一种防火瓷砖的主要材料,但因为造价成本高等原因,八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停用了,现在估计只能在一些老旧小区里才能找到。”   爆炸物的制作很可能是就地取材,脑中霎时电光火石,时野向检验科同事道了声谢,挂了电话转身掏出手机,一边往回狂奔,一边给负责盯梢的分局同事打去电话。   对面同样在加班,接得很快,“时野?”   “辛铭家是在哪个小区?”他急声问。   “富生新村,富生路199弄四号单位——”   “那小区多少年了?”   电话那头愣了愣,“不清楚,不过看上去很老了,至少三、四十年了吧——”   “找到证据了,立刻申请搜查令!辛铭——”时野挂断电话,目光在走廊尽头飞快梭巡,随即瞳孔一缩,“人呢?!”   听到他的话,沈清悦捂着嘴发出一声尖叫,扭头狂奔向女厕所的方向!   时野和张岩拔腿就追,几秒后看着她脸色惨白地冲出厕所,径直朝楼下奔去!   “你俩人不看牢点儿!”   时野纵身一跃,干脆利落地从扶手上侧翻下去,悍然落地后直接冲到了最前面!   “你又没说清楚!!”张岩冲到走廊窗边,指着楼下高声咆哮,“站住!”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齐刷刷顿住,李明德在争执中回头,下一秒,脖子上倏地覆上一线冰冷!   “辛铭!”窗户边响起沈清悦惊愕的尖叫!   “不许过来!”   和之前柔弱的模样截然不同,面对一群警察的厉声呼喝,辛铭赤红的眼底满是狠绝,“否则我就在这里杀了他!”   李明德浑身冷汗如瀑,踉跄着被她勒住脖子往市局大门的方向拖,“辛铭?”   “凭什么——”   脸上顷刻间爬满泪水,辛铭疯狂的面目在月光下满是痴怨,“就因为我不是禹城人?就因为我的出生?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她?!你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她?”   面对这份质问,李明德眼神躲闪,嘴唇嗫嚅无言以对,“我,辛铭,你冷静——”   “我要怎么冷静?!”   “我为了你什么都做尽了,李明德!你说过你爱我的!”撕心裂肺的痛呼在夜色下回荡,何其卑微,何其绝望,辛铭激烈地踏着脚下的地面,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她,到底为什么?!”   李明德充满恐惧的声音里尽是难以置信,“所以你就要杀了她?”   “什么叫我杀了她?”辛铭仰天大笑,将唇缓缓贴到他的耳边,“她本来就活不久了啊!”   “她其实自杀过一次,你知道吗?”   耳边凄怨的声音如泣如诉,仿佛来自地狱,李明德从没意识到这个女人竟如此恐怖,浑身抖如筛糠,他一脸惊愕,“你说什么?”   辛铭勒紧手里的银线,泪痕交错的脸上流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不是都说,得了抑郁症自杀都救不回来的吗?不是都说——”那疑惑的声音渐渐变得粗重,转而成为一声愤怒的咆哮,“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就她没有死?!”   彻底陷入癫狂的女人哭笑着大声质问,质问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没有因为抑郁症而死去,头顶逼仄幽深的夜幕仿佛一只巨眼沉默地将她凝视,冷风撕扯着摇摆的身体,辛铭浑身颤栗,彻骨的怨恨在被抛弃的羞愤和不甘中灼烧着灵魂。   泪痕撕碎这张年轻的面庞,女人凄厉的哭诉一时间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那些一通又一通充斥着卑微哀求的电话过后,她曾无数次问自己——   凭什么?   连张成玉那样平凡又懦弱的女人都能得到幸福,她却不能?!明明她已经付出了一切,她的第一次,她的爱,甚至所有的自尊!   一切嘈杂喧嚣渐渐远去,泪水滚落眼角,辛铭望着漆黑的夜幕闭上眼睛。   究竟是谁把她害成了今天这样?一道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凌冽的风声落入耳畔,辛铭一个激灵,苍白的嘴唇缓缓翕动,如同虔诚的默诵——是张成玉,是李明德,是那些所有所有,拥有幸福快乐的虚伪的人们。   是啊,当她绝望地走在路上,光怪陆离的光影中,那一张张模糊的笑脸是多么可憎可恶,笑声尖锐刺耳,他们嗤笑她的卑微,讽刺她的下场,可她做错了什么?她没有错!她爱上了一个人,奉献了一切,最后却因为那样可笑的理由被抛弃!   “该死,都该死——”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公平,既然如此,那凭什么只有她承受所有痛苦?!   李明德感到收在咽喉的银线猛地勒紧。   “你不是说最在乎她吗?”余光里出现一双幽怨的瞳孔,辛铭看着他,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不是想和她平淡幸福地过日子吗?那就和她一起去死啊——”   眼底霎时涌现出红血丝,李明德挣扎着挺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起来。   时野狂奔出大楼,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二话不说拔出枪,对准辛铭厉声喝道,“放开他!”   话音落下,辛铭猛地抬头看过来,夜色中瞳孔赤红,形容宛若怨灵。   她手里的银线是攀登专用的绳索,单根承重足以勒断一个成年人的咽喉,见状时野眸色一沉,刹那间一幕幕在眼前闪现,那些崩溃,失控,急切以及焦虑,通通的一切都是表演,她才是那个玩弄生命报复社会的恶魔!   意识到这一点,时野警惕地眯起眼睛,倏地将枪口瞄准辛铭的额头!   “放开他,否则我就开枪了!”   整个市局已如滚水沸腾起来,无数警察从各个办公室内涌出,火速冲向一楼的方向。   面对黝黑冰冷的枪口,辛铭眼中充满嘲弄的意味,她缓缓咧开嘴角,朝着时野的方向,用口型说道——   有本事就开枪啊,大家一起去死。   一句话印证了所有不安,读懂这句唇语,时野的心蓦然一沉!   下一秒,他的视线猛地落向市局外的大马路!   视线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市局正对面路口的位置,突兀地停着一辆陌生的红色轿车。   正是夜间最繁闹的时间段,林立的商铺门前人流攒动,灯火通明的火锅店内坐满顾客,那辆轿车通体血红的身影,此刻赫然印在他眸光惊颤的眼底!   看到他凝固住的视线,辛铭狂喜的面庞,在夜色中发出一声尖啸。   “滴滴滴——”   李明德眼皮狂跳,牙关剧烈地颤抖,缺氧让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中,他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的电子音,那极具规律的倒计时声让男人当场清醒过来,崩溃地发出一声哀嚎!   “她身上有炸弹!”   凄厉的惨叫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辛铭拖着身前的李明德向市局外奔逃,刹那间肾上腺素激增的李明德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敢,只见他猛地跃起将头向后狠狠一撞,辛铭发出一声尖叫,两人随即翻滚在地!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距离他们最近的时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过去!   “啊!”伴着刺穿耳膜的尖叫声,女人尖锐的指甲在空中胡乱抓挠,时野反手一个擒拿用力将她摁压在地!   “时野!!”大楼内各处随即炸起一片惊恐的叫喊。   李明德连滚带爬朝大楼内跑去,一时间竟没有人顾得上管他,紧跟着,他们看到时野用力扯开了辛铭的大衣外套!   “不是炸弹,是计时器!”时野吼道。   话音落下,凝固的空间再次沸腾!   “快去找拆弹专家!”周警司在三楼的位置狂吼。   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两分钟倒计时,时野夺过辛铭身上的包,把所有东西一股脑从里面抖出来,然后一把抓起地上的车钥匙,拔腿冲向了大门的方向!   夜幕下,时野飞奔的身影正与死神相抗衡,如长箭般激射而出!   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一群人茫然地将他看着,沈清悦和张岩的视线顺着他奔跑的路线投向市局对面,看到那辆停在路口的红色轿车,顿时目眦欲裂!   沈清悦,“炸药在那辆车里!”   市局门前正上方,高架上密集的车辆穿梭不息,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时野冲出市局大门,一按手中钥匙,对面红色轿车车头灯随即狂闪!   果然是这辆!来不及等待红绿灯,他敏捷的身影迅速穿过车流,激起一阵阵尖锐的鸣笛声!   冲到马路,他拉开车门,轰一声将油门踩到最底,车轮碾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带着后座上两个炸药包直奔向市局东侧的护城河!   “快去支援!”   眼看着红色轿车消失在眼前,几秒后数辆警车紧随其后,警笛声瞬间拉响,狂奔着冲到最前面为其开道!   “前方车辆立刻避让!”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响如死神挥下镰刀前刀刃的振鸣,宽敞的大马路上,五辆警车一路狂飙,包裹着红色轿车冲向护城河的方向!   大小车辆在这骇人的阵仗中惊恐地向两侧避让,车窗上印出一张张茫然的面庞。   “发生什么事了?”   一分钟!   在脑中计算着时间,时野猛踩油门,一边用惊人的车技控制车身稳定,一边驱动轿车幽灵般在夜晚的街道上避闪狂奔。   眨眼间,护城河在视野尽头蔓延开来,宽达三十米的河道在夜幕下犹如一片静默的深渊。   “闪开!全都闪开!”冲在最前面开道的那辆警车,警员将半个身体探出车窗,声嘶力竭地冲着前方咆哮!   离开高架下方车流最为密集的大马路,冬季夜晚的河边人流量明显减少,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看着六辆车从人行道碾着台阶直冲过去,忽的,哐啷一声巨响,带头那辆警车的底盘直接被河岸边的防波堤撞穿!   紧随其后的时野当即瞳孔一缩,猛打方向盘,红色轿车随即在巨大的惯性中呼啸着冲上了半空!   这一刻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慢镜头,夜幕下,红色轿车犹如一滴喷溅的鲜血凌空飞跃,后排两个炸药包齐齐滑向右侧车门,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门把用力向内侧一拉,时野头也不回,向着车外用尽全力纵身一跃!   轰——!   红色轿车撞进河面,紧接着是两声巨响,爆破形成的冲击将河面炸开巨大的水花,犹如海啸般的浪花骤然拍向岸边!   几辆警车猛地刹停在路中央,车身被浪头砸得几乎倾翻!   车门陆陆续续打开,沈清悦跌跌撞撞地摔出驾驶座,抬头一看,瞳孔深处瞬间被恐惧填满,和所有人一起手脚并用地朝防波堤上爬去!   “时野!” 第143章   “五秒钟,现场的人说最多五秒钟!”   病房里,周警司站在床边,看着坐在上面的人唉声叹气,“不过幸亏你反应够快,万一炸弹在市局门口爆炸,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道理是如此,但他想想实在后怕,快六十岁的老刑警此刻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你小子,真是要把所有人的心脏都吓停了!”   时野坐在床上,眼睛总不老实地往门口瞄,“哎呀,我也想过要不然就直接开到局里侧面那块空地上,但咱们那楼你也不是不知道,整个就一豆腐渣工程——”   “……什么豆腐渣工程,你别胡说八道!”周警司上手要揍,看他这一身哪儿哪儿都是的绷带,又叹口气将手收了回去。   “嘶,话说你小子到底看什么呢?”周警司回头看看,内心深处顿时十分之感动,忙弯腰给人整整枕头被子,一脸慈父的爱,“别看了,接下去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少操点儿心,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医院里养着,你这次算立了大功了,我给你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   时野突然脸色一变。   “先生?先生请问你找谁?”   外面走廊,一个身影飞奔出电梯,被一位护士眼疾手快地拦住。   “我找时野,是警察,他,他昨晚,他——”对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被这双通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士小姐心里一紧,一边安抚,一边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知道我知道,是时警官,但是现在探视时间还没到——”   “他在哪里?”   林诚素的声音透出哭腔。   护士小姐看着他呆愣住,下一秒,清晨幽静的病房区走廊,左手边一扇病房门被人急切地打开。   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到那个跌跌撞撞出现在门边的身影,林诚素悬在眼眶的那滴泪悄然跌落。   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便狠狠被攥紧的心脏终于再次开始跳动,咚,咚,咚,一声又一声,砸在他几乎被冷风撕裂的胸口。   林诚素朝前走了两步,医院凌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狼狈得毫无体面可言。   喉结轻轻滚了滚,时野踉跄着上前一步,朝他张开手臂。   下一秒,熟悉的甜香骤然间扑了满怀,撞得他一个踉跄,是他这几天心心念念的气息。   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狂喜,怀里的人从肌肤到外套都冰凉,五指插入林诚素湿透的发丝,时野低下头,将人狠狠揉进怀里。   .   “我没事,真的,就这里,肌肉有那么一丁——点拉伤了,都怪那个医生,大惊小怪地非要给我包成这样——”   音量逐字降低,时野最后干笑两声,一脸心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他这一身绷带装都能和木乃伊一起上台表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漂亮的脸蛋上凝着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意思。   时野,“……”   周警司在旁边抱着手臂,皱眉看时野一个人啰里八嗦地演完了全程。   脑子里全是刚才这小子龇牙咧嘴地摔下病床,龇牙咧嘴地冲出病房门,站到门口还不忘龇牙咧嘴地理了理头发的画面,这位嗅觉敏锐的老警察脸上,渐渐露出怀疑的表情。   “时野,这位是——”   周警司一脸和蔼,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林诚素板着脸,从言语到身体都和床上这人拉开距离,“认识而已。”   时野大惊失色!   “朋友!”时野着急地挪着屁股,一点一点艰难地蹭过去,疼得忍不住呲了呲牙,还非要和周警司强调一下,“最好的那种!”   林诚素红着眼眶瞪过去,“你乱动什么?!”   时野立马老实坐好。   最好的那种,朋友?   周警司的神情越发疑惑,默默将这话在嘴里砸吧片刻,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温声道,“行,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这两天局里的事儿就别管了!”   “那就不送了老大,路上注意安全!”时野敷衍地挥挥手,话是朝他说的,眼睛却巴巴地看着人家。   周警司,“……”   等周警司一走,病房门关上,林诚素连这点面子都不想再给他,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气得眼眶通红,他难过地趴下去,半晌,闷闷的声音从底下飘出来,“你别跟我说话。”   指尖扑了个空,隔着大半个房间,动弹不得的时野急得上火,伸着手臂柔声叫他,“诚素。”   “我现在理解你上次的心情了。”   林诚素抬头看过来,然后两道视线跟激光似的,直接把他捅了个对穿。   时野,“……”   林诚素眼眶通红地吸了吸鼻子,表情一本正经,“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但我还是很生气,不想和你吵架,所以你别跟我说话。”   时野,“…………”   内心那个不争气的小人边跑边发出尖叫,嘴里喷出亮晶晶的七色彩虹。   这样子真是可爱死了啊啊啊!   真想过去抱一抱,时野欠嗖嗖地,想听他一句明明白白的关心话,“你怎么衣服都不换就过来了?”   林诚素接到电话后狂奔出门,就在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羽绒服,时野的,明显大了两圈,把他衬得小小一只。   裹在他软蓬蓬的羽绒服里,林诚素把头缩进去,用领子堵住了耳朵。   时野捂住心口,满身是伤的壮汉顿时一脸荡漾。   窗外晨光微熹,病房里悄无声息,两个人依旧僵持着。   床上的人动了动。   时野的语气小心翼翼,“林诚素。”   林诚素头也不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萝卜刀,圆乎乎的刀尖对准他,虚张声势地晃了晃。   时野绷着嘴角,眼里裹着两颗爱心,真是越看越可爱。   “诚素?”   萝卜刀一歪。   时野龇牙咧嘴地往沙发那边蹭了蹭。   “素素?”   萝卜刀歘地起立。   哦,不喜欢。   时野被晨光照亮的眼里溢满笑意,看着沙发上那个和自己置气的身影。   他柔声唤道,“宝贝。”   萝卜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诚素凝固在晨辉下,兜帽下露出半边秀气的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片红。   .   “欸,就这儿!”沈清悦回头冲身后喊,“是这间吧,303?”   “对对对,”张岩赶紧招呼大家。   连着忙了这么多天,一队这群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沈清悦抬手正准备敲门,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凑近过去。   病房内传出时野凄惨的叫声,“啊,好疼啊,救命,快——”   一群人大惊失色!   “副队!!”   病房门哐一声砸开,屋子里,时野老老实实端坐在床上,窗边沙发上一个身影,一群人齐刷刷扭头,看到林诚素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逆光中一对耳朵尖有点红。   “……”   沈清悦眨眨眼睛。   糟糕,弄错了。   她干笑着清了清嗓子,一格一格慢动作扭头看向床上,“报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该审的也都审过了,周警司叫我们过来看看你。”   张岩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狐疑地左右看看,“咦,副队,刚刚那是你的声音吧?”   随即被沈清悦一个肘拐抡出了门。   “林诚素,你也在啊。”沈清悦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像是才注意到他们,林诚素压低电脑屏幕,朝这群人一本正经地点头,“你们好。”   咦,欲盖弥彰。   沈清悦配合地回以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拖着爬回来的张岩朝床边走去。   见状林诚素作势要起身,“你们是不是要聊正事?我先——”   刘畅赶紧摆手,“没事儿,你坐着,我们就是来看看他,局里还一堆事儿呢,聊几句就走。”   于是林诚素看了眼时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刘畅把一大兜水果哐啷一声放到床角桌上,“副队,给你带的水果!这份是周警司的,全是你爱吃的!”   时野头上顶着片乌云,幽幽怨怨地瞥了一眼。   三天了。   没想到林诚素气性那么大,到现在还不肯搭理他,那么大一个人,成天在眼前晃,看得见摸不着,学他卖个惨,结果演到一半就被这群人砸了场子。   “别怪我们啊,副队,这两天实在是抽不开身,大家心里其实都惦记着你呢。”理解错误的张岩一脸歉意地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最大最红的苹果,举起来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   时野,“……”   .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闺蜜的男朋友,”张岩学着沈清悦之前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们这群臭男人!”   沈清悦满脸通红,“臭男人,出轨还有理了!”   “就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刘畅吃着带来的榴莲,笑呵呵地给时野挖了一勺递过去。   “这些水果到底是送我还是送你们的?”时野无语地看了这群人一眼,推开递到嘴边的勺子,“去去去,再给我拿个勺子。”   余光里,林诚素的脸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为了自证清白,他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吃的时候没碰到!”刘畅无奈去袋子里翻了翻,“没了,就这一个,哎呀大家都是男人,那么讲究干什么,我都不嫌弃你,你还——”   就是男人才要拉开距离,时野抱着手臂,“那我不吃了。”   刘畅,“……”   “这里有勺子。”旁边递过来一只不锈钢勺,病房咖啡机自配的。   林诚素站在床边,时野一个激灵,赶紧猛吸一口,闻着他身上那股温暖的甜香,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赶在刘畅前面,他一把抓住林诚素的手,趁机揉了揉,“谢谢啊!”   沈清悦看着从他嘴角留下的哈喇子,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你早上还没吃过东西,要不要一起吃一点?”时野抓住了哪可能放开,坐在那里柔声细语地问。   “我不饿。”林诚素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面无表情地回了沙发,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时野怅然若失,化悲愤为食欲,低头挖了一大勺榴莲塞进嘴里。   一群人像在病房里野餐,或站或坐,人手一把水果。   “都招了?”一谈到工作,时野整个人一下子严肃起来。   “两个人都招了,”张岩咽下嘴里的火龙果,简明扼要地向他说了下大致案情,“那个辛铭呢,两年前背着张成玉和李明德搞到了一起,两个人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那个李明德觉得她性格有点儿古怪,反正就是很情绪化,你已经看到了,再加上张成玉是本地人,他想找个本地的,所以就和那个辛铭断了,接下去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为爱发狂的女人啊。”刘畅感叹。   “什么锅配什么盖。最可怜的还是张成玉,”沈清悦满脸唏嘘,“那么努力地付出,却一直都是受害者,从来没有人真心为过她。”   “我们在辛铭家找到了制作爆炸物的全部工具,那些石膏石棉什么的,果然是她从墙里扒拉出来的。”刘畅甩着手里的勺子,他那天早上就在现场,“这个女人早就预谋好了,她两个月前刚搬的家,找的还是短租,房东说她住进去后邻居总是抱怨墙体有怪响,还以为闹鬼呢。”   “确实是闹鬼,不过是心里有鬼。”时野靠在床头哼了一声。   十几条人命,何其无辜,就这样成了他们发泄私欲的牺牲品。   爆炸案现场的画面历历在目,想起那一晚,所有人眼中依旧难掩痛惜。   病房内忽然陷入静默,林诚素出神地看着床上满身绷带的时野。   半晌,张岩红着眼眶,一脸敬佩地看着他们队长,“如果炸弹在市中心爆炸,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幸亏你反应快,救了那么多人。”   说着,他在时野缠满绷带的胸口轻轻锤了一下。   时野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痛呼,一屋子人紧跟着笑起来。   .   人都走后,时野坐在床上,抱着手臂出神地看着窗外。   带着两枚炸弹在车流密集的街道上狂奔的两分钟里,他害怕过吗?   答案是当然。   自制炸弹随时都会因为失去稳定性而爆炸,但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如果炸弹真的在闹市区爆炸,将会造成多少无辜的生命逝去,又会有多少家庭一夜间支离破碎。   一阵熟悉的暖香环绕而来,时野靠进林诚素怀中,闭上眼睛吁了口气。   颤抖的手指撩开他后背上的衣服,这几天一直嚷嚷着痛,原来不是骗人。   滚烫的唇印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上,连带着那些陈年旧疤,林诚素眼眶含泪,俯身一寸一寸亲吻过去。   险些失去时野的恐惧如影随形,心口仿佛豁开一个洞,没有他,他要怎么活下去?   但他知道,这是属于时野的信仰,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身为人民警察,从他穿上制服的那一刻起,在维系一方安定面前,他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月光下林诚素凝视这个男人的双眼,幽深的瞳孔璀璨、明亮,浩瀚如星空,温柔且包容,生命和责任于他而言,永远拥有着更深远更厚重的意义。   双手捧住时野伤痕累累的面庞仔细端详,林诚素带着哽咽,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我们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唯有这一刻如此汹涌,时野眼眶滚烫,将脸深埋进林诚素温暖的颈窝。   “对不起。” 第144章   “这床这么小。”   话是这么说,人脱下外套过来的时候,时野还是绷着嘴角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你别动,我不占很多地方。”林诚素托住他脖子捏了捏,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笑意瞬间溢满整张脸,时野哦了一声,在林诚素的帮助下侧身小心翼翼地躺下。   深夜寂静,病房区外面,只剩下护士偶尔走动的脚步声。   “你说,万一护士半夜来查房,看到我们这样怎么办?”   像两个搭帐篷玩的小孩儿,时野和林诚素挤在一张小床上,暖呼呼的被窝里,时野一双眼眸黑亮,看着林诚素开心地笑了笑。   “你这点皮外伤,有什么好半夜过来查房的?”林诚素忍不住笑他,靠在他肩上,脑袋不敢用力往下压,“我这样你疼吗?”   “不疼,”时野把他的脑袋摁下去,“你再过来一点。”   于是林诚素轻轻靠过去,两张脸,鼻尖蹭着鼻尖,四目相对,视线缠啊绕的,醇也就这样慢慢贴到了一处。   劫后余生的一个吻,格外温柔而又产棉,月光下两道深影难舍难分,揉成一片浓请蜜臆的椿嘲,谁也不舍得停下。   “我担心了你整整两天。”   绵绵请嘲卷着翻涌的思绪,旧的,新的,旧的哀怨,新的qian蜷,林诚素猛地翻深将人哑到深下,两股请思刹那间纠缠,成了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怒嗔,“结果就等来了你进医院的电话!”   他可真会撒娇啊……时野的心都要融化了,林诚素作势要打人,被他抓过来十指相扣,偏头不由分说将仁稳住。   一声埋怨瞬间被他温柔的舍间缠chan化了,林诚素浑深苏阮,悄无声息瘫在了他的深上。   此刻就连浑深上下针扎似的的次桶都成了助xing剂,苏苏嘛嘛的电流在几幅下窜动,时野猛地偏头咬了咬牙,紧绷的下颚线在一声们亨中绷出姓感的线条。   林诚素停下动作,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时野哑着嗓子,一把叩住他的大褪,涨薪贴着丝华的睡衣往上华,最后华进衣角,暗室地糅了糅。   医院的病闯被他俩折腾得快要散了架。   再这样下去护士不来查房都不行了,可时野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果断转移阵地,将仁一把唠到了沙发上。   趟下去那一刻,时野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林诚素的样子。   又高又瘦,在眼角一闪而过,雪白的深影仿佛阮竹,弯着柔韧的曲线。   他起初有些慌乱,转过身后又忍不住慢慢回想,然后悬崖勒马般,用一口尼古丁掐断了纷乱的思绪。   那具深提此刻就在眼前,之间眺开叩子,一点一点向他探路,用值白的沟yin盈和他肆无忌惮的凝视。   鼻尖仿佛闻到那天嘲诗的空气中尼古丁苦涩的味道,深提里那団隐秘的伙轰一声鹏帐,时野伸出守,之间扣住那只细白的手腕用力一扯,一股清浅的暖香霎时扑了满怀。   诗露露的额角,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林诚素满头大汉,将涨薪在那初轻轻贴了贴,低头阐声叫他,“时野——”   偏头钦文衬衫下那忖若引若现的几幅,时野向后阳铐在沙发扶手上,喉结微颤,用一声意识不清的清亨回映了他的呼唤。   .   一杯水端到面前,时野伸手接过,将人一把捞到怀里,“谢谢。”   林诚素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温暖的诗气,低头仔细查看他身上每一道伤口,“好像没裂开。”   他贪恋和他的亲密,将时野拥入怀中,靠在他肩上,用之间轻糅他后背上那些陈旧的疤痕。   “这里,”林诚素眼眶湿润,“是你被那些D贩伤的。”   时野偏头轻嗅他身上的气息。   “还有这里。”指尖轻抚他额角上那道疤,“当时你简直要把我吓死了。”   那样深,深可见骨,他血流满面地回来仓库,那一瞬间,林诚素的心脏疼得仿佛裂开一个洞。   “都过去了。”时野用嘴唇摩挲着他冰冷的脸颊。   “我好爱嫉恶如仇的你,但又不想看到你一次次受伤。”林诚素靠在他怀里,听他胸腔内蓬勃的心跳,“时野,时野——”   他闭上眼睛,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思绪翻涌,回忆如潮水将他们淹没,时野用指尖捏住他尖细的下巴,低下头温柔地亲吻。   嘴角噙着笑,时野无奈轻笑,“小祖宗,别叫了。”   小祖宗挑眸看他,视线在月光下同他纠缠,时野凑过去,亲吻他湿润的发丝,含笑的醇滑向耳边,最后往他耳廓里乎出一口惹气。   “宝贝。”   .   “时野,这个你还要吗?”   一大早,病房里挤满了人。   轰动一时的爆炸案终于尘埃落定,辛铭前天下午已经被移交到看守所,一队这群人终于得了空闲,第一个想到要骚扰的肯定就是今天出院的时野。   林诚素从浴室拿了几罐沐浴露洗发水,见时野点头,于是蹲下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   “不能这么放!”沈清悦看到后快步过去,“万一路上盖子开了,回家这些衣服全都得重洗,还容易染色,你一看就没什么经验吧?行了,我来理吧!”   林诚素起身让到一边。   刘畅从带来的水果里偷了盒蓝莓,“林诚素,你公司不忙啊?”   他这人说话直,经常不怎么过脑子,闻言林诚素愣了愣,随即莞尔,“我远程办公就可以。”   “我来吧。”沈清悦收拾好行李箱起身,时野见状一把拉住林诚素,抢在前面弯腰从地上提起箱子。   “小心!”林诚素揉着他后背的伤口,“疼吗?”   余光窥着旁边那堆人,时野偷偷捏了捏他受过伤的手腕,“不疼。”   林诚素抿了抿唇,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   收拾完东西,一群人拿着大包小包往外走。   “你这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搬家呢!”张岩艰难地扛着一个大包,里面塞了整整两套床上用品和一条大毛毯子。   “那你们要问他啊,”时野忍不住就想炫耀,说完看了林诚素一眼。   林诚素红着脸,“自己带的比较干净。”   刘畅咽下嘴里的蓝莓,“你这都比我妈还上心了,想我当年——”   一群人异口同声,“市区飙车惊情三十分。”   “欸对,”刘畅陶醉地在空气中划了个休止符,“我当时也住了快半个月的医院,我妈都没这么大包小包的帮我忙活。”   人家可是都住到医院了啊。沈清悦在旁边拨了拨头发,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在一起工作了三年,这群人还是第一次来时野家,进门放下东西,时野根本拦不住,一个个像进了大观园似地四处溜达。   “副队你这房子不错啊,一个人住这么大?”   刘畅站在主卧门口,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床板,嘶了一声,回头环顾四周,“话说你睡哪儿啊?”   时野和林诚素互相看看,他绷着嘴角,“厨房边上那屋。”   张岩刚好站在客卧门口,看着床上并排两只枕头,又回头看看站在那里,正熟门熟路往柜子里放毛毯的林诚素,脑袋上啪地亮起一个小灯泡,“你俩睡一块儿啊?”   林诚素低头收拾东西,闻言悄悄背过身,时野看着他冒烟的头顶,感觉自己的脸也烫。   “是啊,”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十来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时野咕咚咽了口口水,“可以互相照应。”   “哦。”一群三大五粗的老爷们随即散开,背着手继续参观,一丝丝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时野,“……”   一个个什么敏锐度,还刑警呢!   “副队,咱们晚上吃什么呀?”忙活了一天,张岩肚子饿,趴在厨房料理台上笑嘻嘻地问。   “就在这儿吃呗,给他们添添人气。”刘畅建议。   “好啊好啊!”一群人赶紧附和。   时野下意识看向林诚素,“行吗?”   一群人跟着他扭头。   “……”林诚素看着大家,“好啊。”   “耶!”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张岩激动地一拍手,“我要吃锅包肉!”   “我我我,我要吃鱼香肉丝!”   “再来个铁锅炖!加满粉条的那种!”   “你们还点上菜了!”时野瞪着他们,“给什么吃什么!”   “庆祝一下嘛,难得闲下来!”张岩拉着刘畅,“菜你们在网上买啊,一会儿送来钱我们匀一匀,我和老刘先去买点儿酒!”   “匀什么,这顿我请,这段时间为了破案大家都辛苦了!”时野说完笑着回头,第一眼没在卧室看到林诚素,扭头发现他蹲在厨房冰箱前,伸手进去掏了掏,从里面翻出些食材,捧到料理台上开始整理。   时野过去抓住他的手,“别弄了,一会儿让他们自己折腾。”   林诚素看了外面一眼,把手藏到下面,和他偷偷勾着指尖,“我做饭不好吃吗?”   时野看着他的眼睛,“好吃,上次那盘麻婆豆腐辣得差点没把我送走。”   林诚素作势要打人,被他趁机十指相扣,飞快地在唇角亲了一口,“好吃,逗你呢。”   “好多人!”林诚素惊慌地向后让开一步。   “没事,他们一有吃的眼里什么都没了,”时野捏着他柔嫩的指尖,非要凑过去挨着人家,“听话,别弄了,让他们自己折腾。”   这么软乎的手,给那群人做饭他还不乐意呢。   余光里一向安静的客厅热热闹闹,林诚素摸了摸时野的脸,胸口涌起一阵暖意,忍不住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干杯!”   十几只酒杯在冒着热气的火锅炉上丁零当啷碰了一圈。   锅包肉有,鱼香肉丝也有,铁锅炖必须有,张岩看着满桌子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里塞满吃的,捞起一筷子牛肉放进火锅里涮了涮。   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时至深夜,张岩喝多了酒,嘴上又开始没了把门的,“林诚素!”他醉醺醺地喊。   林诚素正在吃时野给他涮的菜,闻言抬头,隔着大半张桌子看过去,“怎么了?”   “时野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噗——!   时野一口橙汁全喷到地上,要不是他反应快,今晚这桌菜谁都别想吃了。   林诚素呆呆地捏着筷子,一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哇喔?!”见状一屋子人顿时来了兴致,“时野真谈恋爱了?”   时野咳得惊天动地,用余光看着林诚素那张红透了的脸,“……”   “肯定谈恋爱了!”张岩傻笑两声,用筷子朝他这边戳戳,“你们看,这种时候不否认就是承认!”   “谁啊谁啊?”刘畅捧着碗,一副八婆样凑过去。   “前段时间周警司不安排他相亲么?”有人想起来,“我好像听谁说过。”   一群人齐刷刷回头,“所以是成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该留这群人在家吃饭!   一旁林诚素看过来,眼神凉飕飕的,时野后背刷地冒出冷汗,“没有的事,没和人相亲,别胡说八道!”   “别害羞啊,成就成了,别忘记把嫂子带来给我们看看,重点是记得请客吃饭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林诚素幽怨的视线如影随形,再这么下去都快说不清了,情急之下时野猛地一拍桌子!   老子豁出去了!   不知是吃火锅热的还是臊的,一张糙脸眨眼间红透了,时野的语气像在演讲台上宣誓,“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已经在一起了,现在就等着找机会求婚呢,行了吧?!”   所有人被他霸气的样子惊得震在原地,下一秒,起哄声捅穿屋顶!   “求婚??我靠行啊你!”   “所以到底是谁啊?”   “就是啊,你倒是给个名字啊!是咱们局里的吗?”   “说啊,到时候求婚咱们好帮忙啊!”   看着他们没头苍蝇般地瞎起哄,沈清悦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众人皆醉我独醒,眼里闪烁着知情者的睿智。   呵呵,那谁不就在你们边上坐着吗?   那谁放下碗悄悄走进卧室。   客厅里,时野头疼地应付着那群人,余光看着林诚素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卧室里,林诚素满脸通红地靠在墙上,捂着胸口,仔细感受心脏剧烈的跳动。   周遭乱哄哄的,隔着一堵墙,两颗狂乱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一根隐秘的线牵着,彼此感应,互相撩动心神。 第145章   玛莎拉蒂缓缓驶过清晨长街,片刻后滑入公司停车场专属车位。   时野解开安全带,一脸好笑地看着坐在副驾上的人。   倾身过去,指尖挠了挠那张脸,他柔声问,“还疼啊?”   林诚素将两只手蜷在身前,忧郁地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啊?”他配合地伸手过去,手指往林诚素细白的手腕上一圈,捏住轻轻揉了揉。   林诚素扭头看过去,湿润的眼眸拢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好似透过雨雾柔柔地将他看着,“不想上班。”   一大早还闹起了脾气,时野从善如流地好奇一下,“那林总想干什么?”   林诚素又是叹气,一本正经的语气,“想和你一起睡觉。”   “……”   时野绷着脸在这人手腕上用力亲了一口,二话不说推开门下车。   车库内空无一人,时野绕过去拉开车门,手肘往车顶一架,痞痞赖赖地一歪脑袋,林诚素坐在里面笑个不停。   “赶紧的,楼上几十号人还等你开会呢!”   林诚素点点头,下车的时候送了他满怀甜香。   “监控拍到了啊。”时野说完手臂往人家腰上堂而皇之地一勾,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都说了我是老板,我说了算。”林诚素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大大方方牵起他的手,朝电梯那里走去。   时野低头轻笑一声,抓紧那只手,从后面捏了捏他的脸。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地下停车库,临到电梯前,时野蓦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   林诚素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怎么了?”   一双浓眉渐渐压住目光锐利的眼眸,时野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整个地下停车场,最后定格在暗处一辆白色宝马上。   见状林诚素疑惑地往回走了一步,“时野?”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车后方绕出来,抬头看向这边。   “林总?”   林诚素扭头看着企划部的主管,“早上好。”   时野迅速松开他的手,向一旁稍稍退开,“你好。”   “你好,”企划部的主管自然认识时野,他快步过来,笑着看看他们两个,“好巧啊,欸,林总,之前不是听张助说您这次要休到月底?”   林诚素颔首,“本来是这么安排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同朝电梯走去。   交谈间,林诚素回头看了眼时野,时野这才转身收回目光,跟上他们一起走进了电梯。   距离那场新品发布会已经过去几个月,时野一出现在林诚素的公司,依旧感受到一股相当热烈的气氛。   “帅哥警察!”游戏策划部几个员工闻讯飞奔过来。   时野笑着朝她们挥手打招呼。   “你公司今天发福利?一个个那么高兴?”跟着林诚素走进办公室,他不禁笑着问。   林诚素笑而不语,牵着他朝办公桌走去。   一只手将仁摁倒在办公椅上,时野有些惊讶地抬头,林诚素清俊挺拔的身影立在跟前,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领带,随后台起一条褪,直接夸座到了他的深上。   时野勾起醇,两只守熟练地往那褪上模过去,涨薪用利一糅,看着他挑眉,“林总别忘了,半个小时后还有一场会要开。”   “我知道。”   素白指尖贴着英俊的面庞悄然滑落,沟住临口往深处炭去,时野喉结一滚,从善而流地靠上椅背,笑容清浅地静候。   落地窗前,时野宽大结实的身影映在禹城广阔的蓝天白云之中,林诚素一时间脸洪心挑,倾深在他耳边柔声道,“所以乖乖坐着别动。”   时野一愣,不等他开口,眼前的人眨眼已经消失不见,低下头,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啊?林总已经到了??”   公司楼下,林诚素的助理接到电话后冲下出租车,穿过广场飞奔进公司大门。   电梯门打开,总秘助理已经等在那里,赶忙递过去一份文件,“五分钟前到的!”   现在林总哪天十点前到过公司,就连开会都是掐着点到啊!   助理一脸懊恼地从那人手中接过文件,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奔向林诚素办公室。   经过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没看到林总的身影,助理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加快脚步。   一个刹车停在办公室门前,年轻助理平复了一下混乱的气息,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林总。”   办公室里毫无动静。   “……”   难道不在办公室?   “林总?”   突然里面传出动静,听着有些慌乱,“林总?”助理吓了一跳,伸手推开门,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呀,是你啊,好久不见!”   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坐在办公椅上。   一只守从桌抵chou出来,时野双手合十交握身前,不知为何一张俊脸有些紧绷,闻言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   见是熟人,助理拿着文件走进去,小心翼翼地环顾办公室,“林总他人呢?”   一滴惹汉滚落额角,时野不着痕迹地以拳掩嘴,偏头轻咳了一声,飞快地朝桌夏瞪了一眼,语气莫名透出艰难,“他,嗯,他在,休息室。”   助理一听悄悄松了口气,“哦,好的,那我一会儿再过来吧。”   像在欣赏窗外风景,时野头也不回,含糊地嗯了一声。   隐mi的zuo西升不断从桌抵传来,时野坐姿坦然,衣服夏眠浑深基柔都紧嘣着,余光追着那个助理的身影,眼看着人走到门口,半只脚都踏出去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结果冷不丁地突然又转了回来。   “时警官!”   时野,“……”   整片头皮就在这时锅垫般狠狠炸了一下,手臂上的汗毛欻欻起立,时野动作僵硬地偏头看过去,“嗯?”   助理说着不断靠近过来,“忘了问你——”   “……”时野深吸一口气,开口打断了她的脚步,“什么事?”   助理满脑子都是工作,站在那里笑着问他,“这个周末的团建,你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时野盯着她背后那道门缝,外面好他妈多的人,真想哭着让她赶紧关上。   “周末,团,建?”他有些迟钝地重复。   助理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猛地反应过来,察觉到闯了祸,她惊慌地用手里的文件挡住大半张脸,“林总是还没和你说吗?!”   时野眨眨眼睛,机械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   助理一边后退一边拼命向他道歉,“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拜托!”   时野嘴角含笑,无比慈祥地朝她挥了挥手。   下一秒,办公室这扇破门终于给他关上了。   办公椅当即发出一声哀嚎,时野一个倒仰靠在椅背上,喉结重重一滚,两只守筋骨紧嘣,猛地抓紧了扶手!   扶手上的真pi几乎要被他叩坡,眼底氲着一团温氺不断恍铛,他望着天花板,几秒后,灵魂从嘴里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   整个人像是裹在一团云里飘荡,他闭上眼睛,片刻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哑得姓赶,令人耳根发趟。   “快起来,一会儿西盖藤。”   伸手摸到一缕柔软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时野慢慢回过神,收支顺着那片启福慢慢往夏,温柔地妥住了始作俑者的bo子。   垂眸看去,四目相对,林诚素脑袋一歪,靠到他基柔紧嘣的大褪上,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伸手替他揩去醇jiao诗闰的很几,时野哑声问他,“是不是惦记这个场景很久了?”   瞬间飞上脸颊的两抹红晕回答了他的问题,林诚素醇jiao一扬,偏头再次涨开咀。   又过了片刻,林诚素被一只守唠出来,有些疲惫地歪倒在时野深上。   褪跟上到处是这人舜出的稳hen,阳光下满是诗露露的铯yu,时野扫了一眼,眸铯随即变深,指尖捏住他的下巴,低头用舍间撬开他低升川西的醇封,晨辉下和他稳得天婚地案。   “周末团建?”   时野翻过一页文件,手指点点,“这里要签吗?”   林诚素刚开完会回来,正赖在他怀里偷懒,“要。”   于是时野利索地在页脚签上林总的大名,“什么时候安排的?”   双手攀在时野肩上,林诚素欣赏着他阳光下英俊的侧脸,“趁你还有假期,一个周末,还是上次那些人,好不好?”   “难怪今天你公司那些员工看起来都那么高兴,行啊,出去玩怎么不行?”时野低下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脸,有点凉,把笔一丢用掌心捂着,“一队那群人从上次团建结束后就开始念,念到现在,等会儿知道估计高兴坏了。”   林诚素才不管那些,他注视着时野,亮晶晶的眼眸深处,蝶翼般的睫毛悄然扇出几分期待,叽叽喳喳围着他愉快地转圈。   时野看着他渐渐变红的脸颊,拖腔拿调地哦了一声,“这是有人着急了啊——”   林诚素将脸埋进他胸口,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没有,随你。”   时野忍不住逗他,“那我其实没那么着急。”   怀里的人猛地抬起头,冲他无声叽叽歪歪。   脸上笑意渐浓,最后时野将人直接亲倒在桌边。   求婚仪式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定在了周末,晚上开车回到家,时野冲进卧室换了身衣服又准备出门。   “我查到禹城二十公里外的小澄山那里也有一家射击馆,附近还有家温泉酒店,”林诚素踩着拖鞋,抱着电脑边看边走到卧室门口,“那个度假村和我们公司有长期合作,环境设施都很不错,晚上还能——”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时野,“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商场快关门了,时野着急出门,脑子里计算着银行卡里的余额,把零头留下,剩下的数字立马让他锁定了几个不错的牌子。   “我出去逛逛。”抬手捏了捏林诚素的脸,又忍不住搂住人吧唧亲了一口,时野温柔地看着他,“马上就回来。”   林诚素反应过来,脸一红,抱着电脑开心地点点头。   .   “我等你。”林诚素抱着电脑穿过客厅。   刚洗过澡,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时野的睡衣换上,很舒服,还有他的味道。   “你困了就先睡,别等我了,”电话那头传来时野头疼的声音,“我这里还不知道要堵多久。”   “我等你。”林诚素语气坚持,在沙发上坐下,抓起抱枕塞进怀里,“你不在我睡不着。”   高架上,时野郁闷地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金色灯海,闻言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副驾上那个崭新的纸袋子,“你说我怎么就长不出一对翅膀呢?”   “那补一补?”林诚素抓着手机一本正经地,“十串烤翅不知道够不够?”   搞半天原来是想吃烧烤啊,时野欣然领命,“收到,这就去阿福烧烤给林总打包十份鸡翅。”   林诚素坐在沙发上期待地嗯了一声。   挂了时野电话,林诚素打开电脑继续工作,没敲几个字,感到脖子后面拂过一阵凉意。   回头一看,原来是窗户漏风,初春乍暖还寒,北风呼啸而过,钻进窗缝的冷气冻得人一个哆嗦。   于是放下电脑,林诚素转身跪到沙发上,抬手用力将窗户关紧。   拉上窗帘前,他朝外面看了一眼。   楼下小区花园静谧无声,唯有红叶石楠在风中轻轻晃动,月光下,红色树浪折射出几分妖异的光芒,沙沙沙, 仿佛悄然离去的脚步声在夜色中蔓延。 第146章   周六一大早,一队所有人在市局门口集合。   “背过去,别朝里看!”刘畅背着包站在路边,抬手一把摁住张岩的脑袋转了回去。   张岩缩着脖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市局门前的大马路,“为什么?”   “不吉利啊!”其他人异口同声。   张岩,“……”   “欸,是不是那辆大巴啊?”沈清悦伸长脖子指着街角的方向。   穿梭的车流中,一辆通体黑亮的大巴车拐过弯,朝这边开了过来。   等大巴停到跟前,右侧几扇车窗接连打开,露出X-mxin员工的笑脸,“哈喽!好久不见!”   “嗨!”两拨人开心地打起了招呼。   时野一身皮衣牛仔裤,双手揣兜,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从车上下来。   “时野!”张岩他们眼睛一亮,赶紧大包小包地过去。   “大件行李都放下面。”林诚素从时野身后探出脑袋,朝他们笑了笑。   “我来吧。”时野过去,帮沈清悦把行李放到大巴下面的行李舱里。   “天啊,怎么这么大的车!”沈清悦上车后站在司机大哥身边惊叹,“大巴里面还有厕所啊?!”   “从这里到小澄山要三个小时,”林诚素站在一旁,“车子大坐得舒服些。”   时野踩着楼梯上来,指尖上勾着张岩的包,另一只手在下面趁机捏了把他的腰,“别管他们,你过去坐,我来就行。”   林诚素回去坐好,时野像个临时导游,挥舞着手里的小旗子,招呼一队这群人去大巴后面找位子。   “我和你坐!”上次游戏策划部那个女生一把拉住沈清悦。   “好啊好啊,”沈清悦坐下后从包里掏出一堆零食,“我带了好多吃的,你们要吃过来拿啊!”   “哇,快给我一包薯片!”   “谁要吃泡椒凤爪?”   “我我我!”   “小学生春游吗?”   时野回到车头的位置,一屁股在林诚素身边坐下,听着后面的动静嘴角一扬。   身边的人看着他笑起来,轻柔的目光中裹着粼粼碎金,像清晨耀眼的湖面,时野透过座位缝隙朝后座瞄了一眼,四目相对,随即用指尖捏住林诚素尖细的下巴,落下唇在那片湖面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   从禹城市中心开到位于远郊的小澄山度假村,车程将近三个小时,再加上周末堵车,等最后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中午时分。   一群人吃喝玩闹了一路,此时一个个睡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大巴车一阵颠簸,张岩打着哈欠在椅子上睁开眼睛,抬手从行李架上扯下自己的包,“几点了?”   “十一点半,”这位置确实宽敞,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刘畅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拉开帘子看向外面。   张岩从包里摸出一包辣条,“难怪我饿了。”   “……”刘畅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面前那堆小山一样的零食包装。   大巴车缓缓开进小澄山度假村,林诚素靠在时野肩上睡得很沉,车里的人陆陆续续醒来,时野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张岩从车后面艰难地过来,老远就开始喊,“副队——”   时野赶紧回头,“嘘!”   一车人见状赶紧闭上嘴,同时放轻了手脚,张岩走过去看了眼林诚素,压低声音提醒他,“还在睡啊?已经到了!”   时野点点头,捂着林诚素的耳朵一动不动。   张岩,“……”   等车在酒店门口停稳,这次参加团建的几十人排着队下车,X-mxin的员工记得上次发布会的事,一个个见怪不怪地看着他们林总靠在帅哥警察肩上,睡得雷打不醒的样子。   时野等所有人下了车才松开手,低头小声将人慢慢唤醒,“林诚素,到了。”   “小懒虫。”   “宝贝——”   又是一晚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林诚素总算在路上睡了个囫囵觉,听见时野的声音,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将脸埋进他颈窝里来回地蹭。   求抱。   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才不敢在其他人面前把这家伙弄醒。时野一脸好笑地将人抱住,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起床了。”   林诚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下巴往他肩上一戳,继续犯困。   “副队?”一只手摁住张岩拼命往前探的大脸盘子,沈清悦探头进来催促,“你们快点儿啊!”   和时野四目相对,沈清悦在心里哟了一声,低头露出狂野的笑容。   “他们到底在干嘛?”张岩挣扎着从她手里拔出自己的脸。   “去,帮其他人把行李都拿下来!”沈清悦跳下台阶,抬脚一踹,指挥他去搬行李。   片刻后时野总算把人哄醒了带下车,把行李搬出行李舱,回头便看到林诚素独自站在酒店大门前,方圆十米内空无一人。   时野,“……”   今天张助不在,X-mxin那群员工在一旁安静地挤成一团,看着老板犯困发呆的样子不敢靠近。   ……早知道昨晚稍微收敛些。时野清了清嗓子,拉着行李箱过去,招呼所有人进酒店。   他一站到身边,林诚素就像那个追寻导航的小箭头,立马跟上飘了过去。   所有人,“……”   好在进了酒店大门,一路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站在喷泉池边,水雾一阵阵扑到脸上,林诚素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张岩简直受宠若惊,“这酒店几星级啊?这么豪华?”   “刚刚门口不是写着吗?五星级度假村。”刘畅四处张望。   “哇!”一队一群人激动地拍拍手。   “醒了?”趁所有人忙着到处参观,时野站在前台,好笑地捏了捏林诚素的脸。   随即这人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把他撩得头皮一麻。   时野老实准备挨揍,欠嗖嗖地凑过去,“一会儿回房间,任凭处置。”   处置到最后还不是我倒霉?!林诚素才不信他的鬼话,扭过脸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前台。   看他浑身疲懒,动一下都费劲,时野回头看了一眼,一只手撑着前台,借位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房间你们自己分一下。”几分钟后,时野抓着一堆房卡分发下去,“应该还有多的。”   “啊?那多出来的怎么办?”张岩捏着房卡问。   沈清悦兴奋地搓搓手,“晚上泡完温泉一起去那儿打牌啊!”   X-mxin的员工立马积极响应,“你们带牌啦?好啊好啊!”   “开玩笑,我连麻将都带了!”   “好耶!!”   因为是公司长期固定合作伙伴,这次举办团建,酒店经理亲自下楼接待,大堂里,几位工作人员在经理的指挥下将行李装上推车,然后根据房间号送上楼。   “走吧,带你们参观一下酒店。”经理笑呵呵地伸手,看向林诚素,“林总请。”   时野目送那些行李进入电梯,抬脚跟了上去。   “射击馆就在南面,距离这边大约两公里,下午出发前你们打电话联系一下前台,酒店会派车送你们过去。”   推开一扇门,经理带他们参观酒店的温泉洗浴中心,“我们酒店总共有二十七处温泉池,男女和混合的都有,还有泳池以及水上乐园,桑拿房,汗蒸室,另外里面的饮料小食全都是免费的,包括房间里的私人汤池,也可以叫酒店服务把饮料酒水以及餐食送到各位的房间。”   说到这里,经理看着林诚素笑了笑,“林总来之前已经提前吩咐过我们,这次各位在度假村内的消费,包括餐厅以及酒吧,全部由他来支付。”   “哇!”所有人欢呼鼓掌,“谢谢林总!”   林诚素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酒店为他们安排的房间全部位于六楼。   整个度假村傍山而建,说是六楼,实则阳台外是一片空阔的平地,植被茂盛,环境清幽,一望无际的树海之后,山线在天际起伏。   “啊!”沈清悦拉着室友走进房间,两个女声站在那里激动地尖叫,“好漂亮!能看到山耶!”   “这一整层都是我们的?”隔壁房间,张岩把包一甩,拉开阳台门跑了出去,“我今晚不去公共温泉池了,我要在这里看着山顶泡温泉!”   “还要再配一杯香槟!”刘畅站在冒着热气的露天私汤前,欣赏眼前开阔的美景。   隔着右侧一片茂密的树丛,传来沈清悦应和的声音,“那必须的!”   “这次团建也太爽了吧!”X-mxin的员工举着手机到处拍照,然后把照片一口气发给那些没来的同事,“羡慕死他们哈哈!”   时野和林诚素的房间在走廊遥远的另一头,距离其他人的房间仿佛隔着一整片银河系。   时野拉着行李推开房门,看到房间,将东西一甩,转身将仁摁在了蔷上。   林诚素睡醒后最爱和他腻歪,终于只剩下他和时野,两条柔弱无骨的手臂往他肩上一缠,林诚素抬起下巴,迫不及待迎上他狂风暴雨般落下的钦文。   产棉的洁文声飘荡在寂静的房间内。   “林总这次真是大手笔。”时野在他耳边哑声轻笑。   林诚素栖西有些不文,咬住咀醇耐住一声即将臆出的神隐,“让他们忙一点。”   时野低沉的笑声顺着他漂亮优雅的经部慢慢往商华,苏嘛的yang意随即裹挟着惹qi泳入尔中,“你会比他们还忙。”   眼尾霎时飞上两抹红,林诚素目光米粒地望着窗外的美景,在脚踝上红绳轻恍的生相中期待地勾唇。   忽的,一道脚步声擦着走廊地毯迅速靠进。   张岩激动的声音传进房间,“时野!你快看他们这儿的送餐服务,可以像电视里那样泡着温泉吃饭耶!”   “……咦?你们房间怎么那么远?”回头纳闷地看看一望无际的走廊那头,张岩走进房间,“你们干嘛呢?”   房间里,两个身影背对着门口,中间相隔十万八千里。   时野蹲在地上捣鼓行李箱,头也不抬,声音透出哑,“哦,是吗?那你试试?”   “那必须的啊!”张岩开始了自己的例行参观,背着手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亮,“哇,你们这儿还能看到湖耶!”   下一秒,走廊里,这人闪现后举起大喇叭,“你们快来看啊,他们房间能看到湖!!”   整层楼随之沸腾,“真的啊?!来了来了!”   “……”   时野对着面前的行李箱叹了口气。   林诚素面对墙壁欣赏挂在上面的壁画,听着外面轰隆隆碾过来的脚步声,眼眸中椿铯荡漾,满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晚要想个办法,让这群人通通不许过来。” 第147章   在酒店各自吃过饭,下午一点半,所有人在门口集合等车。   “你们吃的什么呀?”   “四楼的海鲜自助,三文鱼海胆都好新鲜啊!”   “那我们晚上去吃吧!”   “好啊好啊!”   “你们吃的什么?”   “西餐,在三楼。”   “好吃吗?”   “好吃啊!你们晚上去试试,吃完了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酒店大门内并肩走出两个帅气的身影。   “林总!”   “帅哥警察!”   “你们中午吃什么了?”立马有人问。   林诚素脸一红,飞快地看了眼站在身边的时野。   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时野费劲巴拉地咽下出门前囫囵塞进嘴里的三明治,“就在房间里叫了餐。”   “哦,”一群人不疑有他,随即又凑成一堆,“那我们宵夜也试试叫餐吧?”   “晚上还有叫餐服务吗?”   “有,二十四小时!”   “好啊,反正我今晚肯定不睡了!”   时野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   “张岩和他室友还没下来呢?”   “他俩在房间忙着泡温泉,好像还点了酒。”说到这里,沈清悦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会是喝太多溺池子里了吧?”   “一会儿要拿枪,我俩怎么可能喝酒?”刚好走出大门的刘畅直接无语。   “就是啊,我们可是警队精英,”张岩说着比划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朝他们咧开嘴,“喝酒那是晚上的事儿!”   “车来了!”   突然有人指着前面。   来接他们的是一遛白色敞篷小车,一车够坐六人,最后整整齐齐开出去七辆。   时野和林诚素单独坐一辆,冷风袭面,时野伸手裹紧林诚素的外套领口,冷不丁地,被撞了下唇,随即嘴里化开一片清甜。   时野含着嘴里橙子味的糖抬起头,林诚素满脸愧疚,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口。   “这里比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大好多啊!”张岩感叹。   “山里面地方大,禹城那么点儿地方,寸土寸金的。”   一路上欣赏着展示柜里摆放的各类枪支,一群人去到林诚素提前预定好的射击室,进去后先被桌上琳琅满目的小食和甜品吸引了目光。   “才刚吃过饭!”沈清悦一个箭步过去,拿起一块精美的小蛋糕,“唔!则个好好次!”   林诚素看了时野一眼,“怕你们没吃饱,刚才在前台叫他们准备的。”   时野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谢谢林总!”   林诚素去拿了满满一盘点心回来。   “不给自己弄点?”时野还挺客气,伸手接过时道了声谢,林诚素满脸通红地看他狼吞虎咽,“刚刚辛苦时警官了,我一会儿回去再吃。”   时野,“……”   和上次一样,射击练习两人一组,剧烈的枪声在空旷的射击室内连绵不绝。   林诚素右手拿枪,防护罩下眸光冷冽,用力扣下扳机。   隔着耳罩,砰一声巨响,深提在后坐力的作用下猛地向后状去,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指尖用力收紧,时野不动声色地看着冒烟的射击靶,聂着涨薪下那把柔韧的细姚。   林诚素靠在他肩上,指尖端着手枪,一脸畅快地勾唇。   酣畅淋漓地玩了几小时,一群人坐小车回到酒店,约好等会儿一起去泡温泉。   到了酒店,时野拽上人就走。   张岩他们站在不远处,“林诚素,时野,我们去泡温泉,你去不去啊?”   林诚素看着某人快要烧起来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时野,“……”   回到房间,时野进门就开始抓人。   林诚素左闪右避,最后笑着被他堵在了墙角。   一把将仁抓进淮里,时野低头用力嗅闻他深上的栖西,林诚素搂着他的脖子,屈西朝前鼎了鼎,“去换衣服,泡温泉了。”   时野用大褪紧紧加,注他肆臆妄为的褪,边mo嗦边直起深,扬守妥下深上的卫衣。   “刚刚吃了蛋糕。”指尖捏住这人的下巴,时野欺深上前,“尝尝?”   “嗯——”一只守请不字禁摊入衣角,林诚素模着他间应的辅机,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草莓蛋糕味的稳,林诚素尝了尝,时野护膝渐陈,意犹未尽地想要甚如。   “去泡温泉了,那群人还等着。”林诚素在黏糊的洁文升中找回一丝理智,抬手将他轻轻推开。   “让他们——”   房门随即被人敲响,张岩在外面扯着嗓子催促,“时野!你们好了没啊,走了!”   “……”   不等时野脸色铁青地赶人,林诚素已经呲溜一下从他怀里钻了出去,经过行李箱的时候弯下腰一捞,头也不回地往他这边丢了片轻薄的衣物。   时野看着他钻进浴室,一把拽下脸上的泳裤,站在原地郁闷地龇了龇牙。   等时野和林诚素磨磨蹭蹭下了楼,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人齐了!”点完人头,张岩兴奋地拍拍手,对时野解释,“沈清悦和几个女生去隔壁了,说一会儿泡完了在这儿汇合。”   时野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张岩疑惑地凑过去,“你没事儿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时野看他一眼,顶着一脑袋怨气走进更衣室。   张岩,“?”   酒店温泉浴场里人还不少,脱下浴袍往柜子里用力一捅,时野穿着泳裤出去。   酒店经理为他们提前预留好了温泉池,水面冒着热气,张岩他们已经泡在里面聊起了天。   时野一出现,这群人齐刷刷看过来,忍不住对着他吹了声口哨。   “副队你这身材可以啊!”   时野满肚子火气,一头扎进池子里,潜到另一边冒出水面。   缭绕水雾中,水珠滚过健硕的肩背,留下一片湿润的光泽,他抬手抹了把脸,将头发耙梳到脑后,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在鼓荡的水声中转身。   结果漫不经心的一眼,朝着更衣室的视线随即凝在一处,定格住不动了。   林诚素正站在池边,脱了浴袍,满身瓷白的肌肤细腻莹润,他低着头,额前温顺地垂落几缕发丝,雪白的双脚踩在鹅卵石上。   似乎有些迟疑,他探出粉嫩的脚趾往下探了探,小心翼翼地试了下温度。   细白脚背撩过丝滑的水面,蒸气霎时翻卷缠绕。   温度刚好,他笑着抬眸,视线在水面缓慢梭巡,到处寻找他的身影。   脚踝上那段红绳简直晃得时野眼晕。   张岩靠在池边,仰头发出一声喟叹,“真是好舒服啊——”余光一瞥,看见林诚素,笑着咧开嘴,“你来——”   话没说完,只听斜对面哗啦一声,眨眼间身边有什么东西扑腾过去。   “……”张岩被扑腾得满脸水花,抹了把脸定睛一看,林诚素已经不见了。   “?”   时野扛着人扑腾回池边,手一伸摁住他的脑袋。   等所有人回过神,就只见林诚素端坐在池边,那么大一个人只露了半颗脑袋在水面,周围的水面上飘着条浴巾,将身体挡得严严实实。   林诚素茫然地眨眨眼睛。   视线一转,时野的姿势大刀阔斧,手臂往后面一撑,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   “这边!”   公共区域,沈清悦和几个女生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   看见她们人手一颗椰子,张岩兴冲冲地过去,“甜吗?”   “超甜!海南岛运过来的!”   打听好位置,张岩立马拉着其他人过去,“时野,你要不要?”   时野用余光盯着身边人,“嗯。”   “林总,你们那个池子很热吗?你怎么泡得这么红啊?”   几个女生惊奇地看着她们老板。   刚刚一池子的人,就林诚素泡得最实在,此刻浑深商夏散发着一股嘲诗的惹气,脸颊上顶着两坨醉酒般的粉,他闻言晕乎乎地转过脸,迷离的眸色朝她们投过去。   几个女生登时红了脸。   时野,“……”   林诚素浑然不觉地朝她们笑了笑,脑袋一歪,对着时野小声道,“我想喝点冰的。”   他一dong,yu狍临口歪向肩膀,陆出大片白里透洪的几幅。   时野眼疾手快把浴袍扯回去,将人摆正坐好,起身叮嘱,“坐好别动,我去帮你拿。”   林诚素乖乖点头,目送他朝冰柜那里走去。   冰柜上摆放的饮料琳琅满目,时野看了半天,给林诚素挑了一瓶鲜榨橙汁,正在选自己要喝的,一瓶小巧的草莓奶昔忽然出现在眼前。   女生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可以帮忙开一下吗?”   时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接过来帮人拧开。   “谢谢!”女生接过瓶子没舍得走,红着脸打量他英俊的侧颜,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一个人吗?”   最后时野随便选了瓶啤酒,低头朝她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不是。”   “和朋友一起吗?”   “对。”时野走两步随即又被拦下。   “那我们可以一起玩吗?”那女生站在他面前,小小一只,很可爱地仰着脑袋看他,“这里水上乐园开到晚上十点哦!”   时野这才反应过来,“抱歉,我和我对象一起来的。”   女生失望地哦了一声。   回到桌边,时野看着面前一群人愣住,“林诚素呢?”   沈清悦疯狂朝他使眼色,“回去了!”   “哦,林总说他累了,先回去休息。”   时野一头雾水地看看手里的饮料,“回去了?”   沈清悦急得脑门冒汗,心想你刚刚和人聊那么开心,林诚素看了半天脸都青了!   “还不去追?!”恨铁不成钢,沈清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   叮。   走廊尽头,电梯门滑开,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出来。   头脑依旧有些晕眩,林诚素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聊那么开心。   想着刚才的画面,他轻轻哼了一声,扶着墙慢慢往房间走。   这周末整个六层都被他们包下,此刻所有人都在楼下的温泉浴场,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林诚素头晕得厉害,只想回房间躺一会儿,一步一步有些艰难地往前挪动。   周围悄无声息,只余下自己缓慢的脚步声,谁知过了几秒,身后突然传来叮一声响。   电梯门再次打开。   林诚素脚步一顿。   有人回来了。   他抿了抿唇,站在那里故意不回头,等着那个可恶的家伙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   他在心中默数,然而身后始终没有动静,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晕乎乎地回头看向身后,走廊尽头,电梯一框方正圈出一片微亮的橙光,林诚素忽然怔愣住。 第148章   叮。   电梯门朝两侧敞开。   时野手里抓着两瓶饮料,快步朝房间的方向过去。   推开门,套房内漆黑一片,站在悄无声息的客厅,时野蹙眉四处张望,“林诚素?”   漏了道缝的窗外隐隐传来氺声。   微风吹拂纱帘,扬起额前一缕发丝,月色光影剔出面部英俊的轮廓,时野慢慢走到窗边,黑亮的眼眸中逐渐淌满笑意。   聊饶产棉的氺雾中,一个深影帕在池边,雪白的几幅在月下有种近乎透明的莹润光泽。   夜幕下远处山线起伏,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池中惹朗肆意翻卷,杯中酒铯晶莹剔透,一截素白指尖捏着酒杯,将鲜红的业提华入微微账开的醇缝。   殷洪的醇铯变得诗闰,眼前树海摇曳,掀起阵阵浪涛声涌入耳膜,深后水面聊bo鼓宕,一个高大的深影潜入其中,眨眼间一只守探向前,月光下覆着林漓氺guang,轻轻为他揩去咀角的诗hen。   时野从后面将仁楼进淮中,低头钦文林诚素细腻的几幅。   氺面铛yang,雾铯蒙long,林诚素慢慢仰头靠到他的肩上,对着漆黑的夜幕账开醇,呵出一扣稳惹的酒气。   喉结不住衮咚,时野垂眸看着林诚素诗意yinyun的面庞,两只守在氺面下糅恰他的细姚,“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明知故问。   睫毛轻眨,林诚素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忽然端起酒杯嘬饮一口。   休畅的经部在月下舒展,下一秒,酒杯倾倒在池边,他转深抬起下巴,诗华的首笔缠上肩头,偏投将时野稳住。   酒香在jiao阐的醇舍间流淌,氺铯林li,铺满星光的温泉氺在微风中逐渐宕起博朗。   林诚素帕在池边,诗惹的脸颊枕在首笔上,池氺在凶前剧烈gu宕。   咀中不断永出嘲惹的白雾,片刻后他有些喃奈地抵下头,下巴随即被指尖捏住,坡使他阳起bo经。   额角衮洛一滴惹汉,时野低投钦文他的脖子,物铯yi呢的风中两盗神隐互相产棉。   几列的氺花pai沓向池边,教惯椿铯中脆弱的花骨朵。   纷nen的胶质在氺面下永利蜷缩,时野将仁泛专过来,氺升中夹杂着一声意外的们亨,一双长褪旋即阐住了他结实的建北。   林诚素诗闰的眼眸中尽是米粒,露天私汤,水雾弥漫,隔着一片茂盛的灌木丛,一片耀眼的鳕bai在月下肆意书展。   不知过了多久,林诚素猛地阳起投,厚街随之阐抖。   时野起深抹了把脸,涨薪很很糅了把余光里那片被积压变形的囤,囤间轻轻一阐,时野笑了笑,单守妥住林诚素的呗,将仁华进池氺中用利抱住。   轻轻糅着林诚素的厚姚,开口时声音沙哑,“冷?”   林诚素靠在他淮理,泛红的眼尾悬着一滴泪,目光仿佛溺在一团甜香里,格外chi阐。   “不冷。”他埋下投用利抱紧时野。   涨薪中那把姚现深奥下去,时野粗糙的之间反复流联,片刻后被一只手轻轻攥住,带着慢慢往夏。   林诚素脸架通洪,崔簇般咚了动自己的收支。   夜铯下时野低沉的笑声令仁耳根发趟,时野一把将仁从氺里唠出,抱着朝房间走去。   身后纱帘无声飞扬,又如雨雾般轻盈飘落,眨眼掩住了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林诚素靠在时野建硕的熊堂,垂下的睫毛簌簌抖动,害羞,紧张,又满心期待,将通洪的一张脸藏进他颈窝里,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四目相对,时野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创上,低投稳住他诗闰的咀醇。   啵。   林诚素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咀醇微微发嘛。   时野笑着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等我一下。”   林诚素看着他神秘兮兮地起深,含笑的面庞慢慢向后退到创边,心跳渐渐加速。   一只脚踏落在地,时野低投钦了一扣,迅速帮他盖上呗子。   林诚素焦了一升,藏在呗沃里蜷缩起深提,目送他披上yu狍的背影在卧室门边一闪而过。   客厅里,时野打开行李箱,从侧面一个隐蔽的夹层掏出两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拿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掂了掂,他起身往回走,想象着林诚素一会儿看到后的样子,将盒子攥在心口处笑了笑。   就在这时,似乎感应到什么,时野凌厉的视线如疾风般猛地刮向窗外!   月光下温泉池水无声晃动,粼粼水光之后是一片茂盛的灌木丛,再远处,目及尽头,漆黑天穹下山峦巍峨耸立,如天地间豁然睁开的一只眼,幽沉地凝视着大地。   沙沙沙——   视线陡地落回到近处,寒风中,灌木丛合着远方树浪,摇晃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叶面折射出斑驳光点,在黑暗中仿佛无数只窥探的人眼,时野紧盯着灌木丛后,倏然间,仿佛月光下鱼尾拍打湖面,一道几不可查的光影一掠而过!   下一秒,时野的身影已如迅猛的猎豹追了过去!   接连两声巨响,落地窗玻璃振出剧烈的水波纹,卧室里,林诚素猛地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客厅。   “时野?”   夜深人静,狂风自耳边呼啸。   整个度假村一片寂静,远处伫立在树林深处的别墅区灯火点点,右侧山坳,一望无际的树海不断掀起汹涌的浪涛声。   空气冰冷潮湿,狂风翻搅着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树浪,一个敏捷的身影自一截倒下的枯木上纵身跃过,疾风刀刃般掠过紧绷的脸颊。   敏锐的第六感在内心咆哮,前方幽暗的树林间恍若鬼影重重,时野锐利的目光剔除一切虚影,拔腿狂奔,紧追着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然而对方明显比他更熟悉深山中的地形,或许已经在附近徘徊了一整天,或许更久,几分钟后,时野猛地停下脚步。   悬崖断壁,脚下一望无际的山坳仿佛大地上狰狞的深渊巨口。   周遭树林中充斥着诡谲异响,像是野兽梭巡猎物的脚步声,时野望着危机四伏的崇山峻岭,眉心渐渐拧起。   被他跑了。   刚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窥探他们的——   脸色骤然一变,时野转身往酒店的方向冲去!   露天私汤散发着氤氲热气,林诚素走出套房花园,站在灌木丛前,抱着手臂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   远处很快响起脚步声,穿过树林朝这边过来,他回头看过去,焦急地上前一步,“时野,刚刚怎么——”   眼眶被冷风激得通红,看到他,时野一颗忐忑的心脏骤然落回到胸腔,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林诚素抱进怀中。   林诚素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宏伟的山峦在夜幕下如凶兽蛰伏,时野搂紧林诚素,带他回去房间,“先进去再说。”   将人摁到沙发上,时野看了眼他冻青的嘴唇,转身去帮他倒热水。   林诚素坐在那里,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时野紧绷的脸上徘徊,“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时野将水杯递给他,沉默地蹲到他面前,林诚素捂住自己冻僵的手指,不等他开口,时野丢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骤然响起的铃声在黑暗中透出紧迫,令人心惊肉跳。   时野线条凌厉的下颚线渐渐收紧,看了眼林诚素,伸手接起电话,“喂?”   接下去,林诚素看到时野蹲在面前的身影以肉眼可见变得僵硬,在一阵长久的静默后,林诚素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杯子,倾身将他抱住。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林诚素看着时野一言不发极为冷肃的眉眼,一颗心惴惴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局的人,茫然的语气中透出恐惧。   林诚素开口唤道,“时野?”   有一瞬间,时野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陌生,内心陡然涌起强烈的不安,林诚素蓦然收拢手臂,搭在他肩头的指尖隐隐颤抖起来。   时野默默挂断电话,似乎在思考,目光怔怔出神。   直到林诚素再次开口,他才猛地回过神,抬头看过去。   林诚素充满担忧的眼中印出自己惊疑不定的面庞,分局同事焦灼的声音犹在耳畔,心脏沉沉地荡在胸腔,一种难言的危机感让他四肢冰凉。   那个辛铭,她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第149章   “自从上次盛至威在看守所里自杀后,上面就下了命令,目前全市范围内的看守所,全都增加了一批新的摄像头,”说到这里,看守所的民警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一扇铁门,“来,这边请。”   凌晨时分,一行人大步穿过看守所悠长冷寂的走廊。   脚步声中,一扇扇铁门后兴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民警伸手敲了敲,铁门哐哐作响,“安静!”   就在几米外,一座监室铁门大敞,从里面传出压低的交谈声,那位民警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几位从分局过来的刑警。   “但是顾及到犯人的隐私,有些位置肯定没有办法安装监控,尸体是今天晚上巡逻的民警发现的,当时以为她正在上厕所,点完名后绕一圈回来,发现人还在原地,我那位同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就向外面做了汇报,等我们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   “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林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得知大致情况,带头那位刑警朝对方道了声谢,一行人绕过他走进监室。   迎面扑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林医生站在监室内的厕所隔档前,隔档大约半米左右的高度,听见脚步声,他原地不动,将掌心向后朝这边摆了摆。   “别过来。”   见状几位刑警立刻停下脚步,带头那位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林法医回头看了一眼,从善如流地让到一边。   整个监室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一缕月光透过顶部窗户洒入隔档后狭小的空间,辛铭的尸体凄冷地倒在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中。   只一眼,那人已经脸色煞白,走到一边扶着墙,弯下腰哇一声吐了出来。   林法医用一种“我就说吧”的眼神看着他,听见他的同事在一旁低声询问,“死亡原因是什么?”   “尸体上只有一道明显的致命伤,初步判断是利器穿透下|||体,失血过多死亡。”   话音落下,在剧烈的呕吐声中,一群刑警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度假村内,时野和林诚素的房间灯火通明,一队所有人在客厅集合,一张张面孔格外冷肃。   “副队,分局的人把照片发来了!”张岩低头上前一步,手指点击手机屏幕,脚步却是一顿。   一群人看着他,等了等,沈清悦有些烦躁地凑近过去,“我看看!”   “你——”张岩赶紧把手机一收,沈清悦拉住他的手臂一扯,看到照片,脸上顿时浮现异样。   时野坐在沙发上,伸手从脸色古怪的张岩手里接过手机。   视线飞快扫过分局同事发来的现场照片,柔亮橙黄的灯光下,所有人眼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紧接着,张岩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时野点开一看,是林医生的邮件,简单向他们阐述了根据现场状况初步判断出来的死亡原因。   又是自杀。   放下手机,时野出神地看着脚下地毯,眼前浮现那天市局大楼前的画面。   当时辛铭利用爆炸物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带着李明德朝市局外奔逃,夜色中女人如怨灵般邪恶的面目充斥着疯狂与狂喜。   盛至威,辛铭——   时野低下头,用掌心用力搓了搓脸。   客厅落地窗开着缝隙,微风卷起纱帘,寂静的空气中漂浮着轻柔的沙沙声,时野将视线投向窗外,阳台门前的小花园,沈清悦和张岩正站在那里,极目远眺,起伏的山线上雾色漂浮,层峦叠嶂若隐若现。   时野黑亮的瞳孔深处,难以察觉的警觉掩映在迷雾重重的夜色当中。   张岩叉着腰,猛吸一口山林夜间清新的空气。   一只手捂着隐隐抽搐的胃,沈清悦弯下腰,似乎想说话,结果刚开口直接呕一声,又想吐。   张岩无语地看着她。   “你别给我这个表情!”沈清悦反手朝他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   “……”张岩拧开水瓶递过去,“逞什么强啊,我手机都挡起来了,非得过来看那一眼?”   就着他的手漱了漱口,沈清悦哑着嗓子朝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没事了,进去吧。”   回到客厅,扬起的纱帘后传来时野低沉的声音。   “已经是第二个在看守所内自杀的嫌犯了。”   两人停下脚步互相看看,不约而同想起当时同样在看守所内自杀的盛至威。   刘畅靠在一边,看了眼回来的沈清悦和张岩,“这两个案子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盛至威和辛铭,表面上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在查案的过程中,两起案件更是毫无关联,然而如今辛铭在看守所内自杀身亡,却诡异地将这两个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两名嫌犯的精神状态失常,又同时具有强烈的报复社会情绪。”沈清悦清了清嗓子,“时隔不到半年,各自在结案的时间点选择了自杀。”   会是巧合吗?   想起那些令人不忍再看的现场照片,所有人不禁后背生寒。   凌晨三点,一簇火苗在指尖燃起,时野低头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环绕着摇曳的火光,夜色中略显几分妖异。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一队所有人围拢在茶几前,客厅空调吹拂的暖风难以扫除空气中刺骨的寒意。   山涧树海掀起阵阵浪涛,黑色的浪潮般压向窗边,仿佛要吞没整个度假村,林诚素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热茶,脸上毫无睡意,凝神盯着窗外片刻,扭头看向时野。   时野躬身坐在沙发上,眉心轻蹙,一双眼睛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视频画面上不断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段画面在距离出事酒吧几公里外的地点被监控抓拍到,画面上的男人正是盛至威。   时间是作案前七十二小时。   禹城公共道路监控一般会保留一到三个月,这几段监控是当时结案后,时野动用人情从交警大队那里调取并保存下来的,如今翻出来再看,不知道是不是辛铭自杀的缘故,这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变得疑点重重。   “虽然说反社会人格自杀率会比一般人要高出很多,但当时盛至威的行为确实不符合犯罪行为模式,”刘畅回忆道,“动机明确,不是激情犯罪,却等了整整五年时间,为什么?怎么会突然产生那么强烈的报复情绪?”   “而且我们事后询问过他的领导和同事,都说他平时为人比较沉默,不怎么和人亲近,但是非常勤劳踏实,说实话我听下来,觉得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沈清悦沉凝道。   “那也可能只是一种伪装。”   “能骗过一个人,绝对骗不了所有人,不怎么和人亲近应该是知道自己生了病,不想祸害无辜的人,所以我觉得这后面发生的一切,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诱因。”   诱因两个字,让所有人不禁神色一怔,刘畅盯着沈清悦,“你觉得他是被人唆使的?”   沈清悦本身并没有这么想,但张岩话一出口,反而像是推测出了真相。   谁会这么做?是哪只手在背后操控这些恶魔行径?还有辛铭,会是同一个人吗?几十条血淋淋的人命,家属悲怆的哭喊犹在耳畔,整个客厅顿时一片寂静。   时野将画面暂停,指着屏幕上盛至威的身影,“你们看,他在踩点,而且一直在有意识地躲避镜头。”   所有人扭头看过去,张岩,“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他不是当过兵吗?”   时野侧身看向他,手机上是盛至威的个人资料,“盛至威高中肄业,只在基层部队当了两年勤务兵。”   闻言张岩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勤务兵啊——”   视频画面上,盛至威的身影走进监控范围,抬手压低帽檐,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尽量让自己融入到人群中。   时野眯起双眼,开口时气息略沉,仿佛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看来我们之前确实忽视了很多细节。”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反手拨通一个号码。   一群人茫然地看着,等待片刻,时野又拨了第二通,这次对面终于接了。   时野打开免提,所有人听见一个充满困惑的声音,带着被吵醒后浓浓的困倦,“喂?哪位?”   “李明德?”沈清悦和张岩互相看看。   时野举着手机,“你好我是时野,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这边有点情况,所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时警官?”李明德在对面缓了缓神,似乎是从床上坐起身,电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你——”   对面忽然传来重物跌落的声响,时野眉心一蹙,“李明德?”   “抱歉,我马上要搬家了,刚刚被箱子绊了一下。”   “你要搬家?”   “对,”李明德的语气难掩落寞,“我准备离开禹城了。你想问什么?”   时野单刀直入,“你和辛铭大概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毕竟不是一段光彩的往事,对面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李明德的声音透出几分难堪,“今年十二月,就在我生日那天。”   那差不多是三个月前。   “辛铭当时的反应很激烈。”时野用的是陈述语气。   “对,”李明德苦笑一声,“她不同意。”   “她的性格一直是这样吗?”时野突然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一队的人表情顿时都有了变化。   “辛铭她性格……比较骄傲,但没和我动过手,分手那天我们吵得很凶,她也就是说话难听了一点。”渐渐地,李明德的语气变得充满疑惑与难以置信,“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那种事情。”   “时警官,是案子又有了别的线索吗?辛铭她——”   时野打断他蠢蠢欲动的猜想,“那她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后来确实又找过我几次,说不介意我和阿玉在一起,只想继续陪在我身边,不过我没同意!其实我也很后悔,我还是比较喜欢阿玉的,当初鬼迷了心窍——”   沈清悦在一旁抱着手臂,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   时野又一次打断李明德自怨自艾的倾诉,“那段时间,她有做出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举动吗?”   “她来了几次之后就消失了——”李明德想了想,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厌烦,“哦,她那段时间可能有点酗酒,每次见面,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有股很重的酒味。”   挂了电话,时野问张岩,“当时你们在辛铭家里有没有看到酒?”   “没有”张岩记得特别清楚,“她连饭都不做,厨房和冰箱空得连瓶油都没有。”   说话间时野已经找到了辛铭的地址,打开电脑上的地图定位,辛铭租的房子位于市中心,小区设施老旧但是租金不菲。   所有人凝眸盯着地图不断被缩小,随即发现就在小区一公里距离之外,刚好是禹城白领小年轻扎堆的著名酒吧区——   仿佛尘埃落定,时野轻轻闭了下眼睛,“武夷路东川路酒吧区。”   东川路紧挨着武夷路,武夷路,正是当时盛至威带走三名受害人的地点。   两起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现在居然出现了如此重要的联结点。   所有人一时间头皮发麻,盯着地图上那个标注的地点,“这么巧?”   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熟悉爆炸物制作,极其善于玩弄人心,行事诡谲毫无下限。   以及这段时间,那种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被窥探感。   重重迷雾中,一条一条线索被抽丝剥茧铺陈在眼前,连接成一张巨网迎面兜罩而来。   可是怎么可能——   冷风卷起漫山遍野树海浪涛声,前方那个人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忽而隐没忽而闪现,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强压下去,忽地,那个身影旋过头。   一缕月光如那晚的暴雨撕裂重重迷雾,时野呼吸一窒,视线透过那张密网的孔洞,愕然看到一双阴冷狠绝的眼眸。   “时野?”   一个身影过来,林诚素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壶泡好的清茶,时野抬起头,眼眶竟是通红,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林诚素放下水壶过去,随即被他抓过去,一言不发地嵌入怀中。   时野的身体紧绷如铁,林诚素被他用尽全力抱着,不安地回抱住他,“怎么了?”   在一队所有人难掩惊讶的目光中,时野开口问道,“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林诚素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喉结重重一滚,时野阖上眼睛。   “时野?”林诚素在他怀里动了动。   时野不肯松手,固执地将人抱着,恨不得将身体的每一道缝隙都同他牢牢契合,仿佛一旦松手,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等再次开口,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林诚素满心不安,当时他有些不舒服,只能拼命回忆,“他在电梯里,身上穿着酒店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   “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距离有点远,而且我当时头很晕——”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来做清洁——”   时野猛地看向他,“你让他进来了?”   “没有,”林诚素赶紧摇头,“我说明天上午我们就退房了,那人听到后没说什么,直接坐电梯走了。”   “当时几点啊,那么晚了,怎么会有酒店工作人员来房间做清洁?”刘畅一语道破。   察觉到不对劲,沈清悦问,“时野,那个人是谁?”   早已尘封的回忆湿冷地攀覆上心头,席卷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时野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林诚素,刹那间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然而很快,漆黑的眼眸便被冷意覆盖,时野抬眸看向面前的队员,面对他们惊疑不定的面庞,许久,沉声开口,“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第150章   “这人名叫邹文斌。”   时野将手机上的照片推到所有人面前。   “三年前西城那起特大贩D案,他是唯一一个漏网的信义帮成员,当时警方在全国范围内发布了A级通缉令,一个多月后,西城警方在距离抓捕地二十公里的山区河道边,发现一具无名尸骸,法医根据骨龄判断出死者年龄和邹文斌相仿,最后根据右脚踝上一处枪伤痕迹,我们推测,那很可能就是他的尸体。”   所有人低头看向手机。   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金色边框眼镜,外表非常斯文,与其说是D贩,不如说是大学里的教授更具有说服力。   “邹文斌。”   这起案子当时在全国范围内造成巨大轰动,张岩回忆当时案件的内部资料,“我记得当时那个案子由三地警方联手,整个信义帮都被一锅端了,抓了两百多号人。”   “唯独就漏了他一个。”刘畅点点头,看着时野,“所以当年西城警方找到的那具尸体,你现在怀疑不是邹文斌?”   时野沉凝片刻,“我们应该是被他给耍了。”   “他和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沈清悦满脸疑惑。   时野抬头看着他们,简单陈述了今晚的遭遇,“我怀疑今晚诚素看到的那个人,包括那个偷窥的身影,就是他。”   话音落下,一群人的神情越发疑惑不解。   “等等,”张岩挠了挠头,“西城?距离这里两千多公里啊!他一个通缉犯,为什么会想方设法地往内陆跑?”   这绝对不符合常理,这些人看着时野,总觉得他隐瞒了很多事情,“他来干什么?”   一个通缉犯,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一家度假村酒店?还刻意让人看到脸,甚至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阵长久而又耐人寻味的寂静过后,刘畅突然开口,“时野,你调来市局前,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同样想起来,熟悉爆炸物制作,对D品圈极其了解,毕业后消声灭迹,时野进入市局后的表现,哪里像是在基层当了五年普通片警?   闻言沈清悦和张岩的视线从照片移到时野脸上,看到他的眸光触动般闪烁起来,心跳不由得加速。   时野垂眸,看着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回忆再一次袭上心头,震耳欲聋的暴雨如同此刻窗外翻涌的树浪,冲刷着冰冷的大地,废弃的破旧厂区,男人愤怒的声音穿透雨幕,尖锐地刺入耳中。   ——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紧接着,枪声炸响,眼底赫然印出那晚的血色,时野倏地闭上眼睛。   一片柔软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的手背。   时野回过神,反手攥住林诚素的手,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中睁开眼睛。   恍若那一夜暴雨冲刷,时野抬起坚毅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自己的队友。   “他是来找我的。”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内,隐隐的猜测得到印证,沈清悦和张岩顿时眼眶一红。   五年。   充满暖气的客厅,沈清悦只觉得寒意刺骨。   似乎难以置信,她又低声问了一遍,“你在西城当了五年卧底?”   整个一队看着他们的队长陷入沉默,时野的叙述依旧轻描淡写,“五年后,我们和西城申港两地警方联手成功收网,卧底任务结束,我调回禹城进入市局工作,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环顾面前这群人,他一扯嘴角,挺潇洒地笑了笑,“行了,一个个都什么表情?我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又没缺胳膊少腿。”   张岩吸了吸鼻子,“缺胳膊少腿,都算是好的吧?”   时野看着他,脸上轻快的笑容收敛几分,最后思绪万千,坦然地点了点头。   “男神——!”沈清悦捂着脸,仰头靠到墙上,肩膀一颤一颤。   “还骗我们在申城干基层!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张岩直接过去在他胸口用力锤了一拳,仔细看了看人,摸摸手臂摸摸腿,哇一声哭了,“我还怪你那五年一直不联系我们!”   时野失笑着还给他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行了啊,哭就丢人了!”   余光里林诚素眼眶湿润地看着他们,时野放开张岩,伸手过去,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这个事实,“我和诚素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张岩哭得一抽一抽,脑袋里倒是电光火石地,一把拉住沈清悦,“那起绑架案!当时你说那个家里很有背景的富豪——”   “是我。”林诚素点点头,看向时野,用力牵住他的手,“当时幸好有他在,但也因为救我,他差点暴露了身份。”   当时他们两个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D贩,跋涉过的艰险根本难以想象,四目相对,林诚素在回忆中红了眼眶,见状时野用掌心轻柔地托住他的脸,是安抚,更是承诺,“会没事的。”   林诚素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牵着他的手指尖轻轻一颤,不由得攥得更紧。   “行了,言归正传。”时野起身用力拍拍手,抽了张纸巾递给沈清悦。   风不知何时停了,一望无际的树海归于沉寂,蜿蜒山线向视野两侧纵深,托起逐渐泛白的天际。   此时此刻在那广袤的山林深处,难以察觉到的角落,邹文斌鬼祟的身影正藏匿其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时野更了解这个男人,他今晚的现身绝不是贸然行事,时野收回目光,看着所有人沉声道,“盛至威,辛铭,他们两个之前应该都和邹文斌有联系。”   这是一场已经拉响警报的战斗,两条人命,以及无数无辜的陪葬品,邹文斌践踏着鲜血对他发出狂妄的挑衅。   林诚素不肯回去休息,坐在他身边,想起当年的情形,神情格外凝重,时野看了他一眼,内心依旧升腾起一阵后怕,“他昨晚来找过林诚素,却没有对他动手,是在向我发送信号。”   “什么信号?”   时野的脸色逐渐紧绷,锐利的眸光释放出凌冽寒意,“他想做的事,绝对比0619爆炸案更严重。”   那场造成全城恐慌的东林夜市爆炸案,造成十三死十九伤的严重后果,最后被命名为0619特大公共安全事件,听到他的话,所有人不寒而栗。   凌晨六点。   天色渐渐亮起,林诚素端着做好的咖啡回到客厅。   “喝点咖啡吧,熬了一夜,一会儿我让他们送点吃的过来。”   “谢谢,”张岩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这时刘畅回到房间,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去。   “监控画面。”他把从安保室截取到的画面图像递给时野,“我看过了,今晚我们离开后没有人来过这一层,酒店经理说会尽快查清楚这人的信息。”   时野扫了一眼,几乎刹那间已经确定了这人就是邹文斌,“他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   甚至可能不是登记在案的正式工或者临时工,而是像个幽灵混迹在酒店以及附近,暗自窥探着他们。   刘畅记得监控画面里邹文斌走路的姿势,和盛至威很像,两个人都是瘸腿,却都能完美地隐藏在人群中,“那个邹文斌,你对他了解多少?”   “去休息一会儿。”时野突然抓住林诚素的手腕,心疼地揉了揉。   “我不累,”林诚素不想让时野离开自己的视线,在他身边坐下,“你们忙,不用管我。”   一群人随即把视线从时野拉着人家不放的手上移开。   时野旁若无人地扯过一条毯子,仔细盖在他腿上,在回忆中皱起眉,“邹文斌那个人很特别,平时不动声色,其实非常善于玩弄人心,当时我们跟的堂口老大名叫邢雷,道上传闻邢雷做事不择手段而且下手非常阴狠,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那个邹文斌在背后帮他出的主意。”   “所以盛至威和辛铭的自杀,不是因为藐视生命,他们被邹文斌唆使或者说洗脑犯下那些罪行,自杀对于他们来说,更类似于一种献祭。”   “献祭?”   献祭这两个字令人毛骨悚然,所有人眼前浮现抓捕当天辛铭的样子,面对死亡,那种病态的兴奋和狂喜,何尝不是一种邪恶至极的信仰?   时野抬头面对一张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他千辛万苦追到这里,为的就是把我逼上绝路,而要做到这件事,以他一个人的能力绝对办不到,所以我推测,他手下现在一定还有更多人在帮他做事。”   沈清悦捧着咖啡杯,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盛至威和辛铭曾经都遭受过重创,一度对生活失去所有希望,并且有强烈的自杀倾向,那个邹文斌应该是盯准了这类人,因为更容易洗脑操控。”   “辛铭研究生学历都能被他洗脑成那个样子,看来这人确实有点脑子和手段。”刘畅点头附和,转而看向林诚素,“你不是见过他吗?昨晚没认出来吗?”   林诚素看着他一怔。   张岩咽下一口咖啡,提醒他,“邹文斌当时戴了帽子——”   话音戛然而止,一群人看着林诚素从茶几上拿起时野的手机。   面部识别自动解锁,屏幕骤亮。   眼前再次出现这张曾经在噩梦中挥之不去的面孔,林诚素眸光一颤,随后仔细打量男人镜片后面阴冷的双眼。   “他当时戴着帽子,我只看到下半张脸,”视线下落,他慢慢回忆,“但他好像确实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了。”   “……难道邹文斌做了整形手术?!”这无疑让他们本就艰难的抓捕行动雪上加霜,沈清悦神色焦急,“你还记得多少?能具体描述出来吗?”   “嘴巴,”林诚素看向她,有些斟字酌句,“还有鼻子和下巴,但不像是整形手术,他的脸变得有点奇怪。”   张岩推测,“会不会是摔下悬崖的时候受了伤?”   “那他的脸应该是变得特别奇怪,反而容易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才对。”刘畅不赞同道。   “应该不是受了伤。”林诚素摇摇头。   “……到底怎么个奇怪法?”刘畅百思不得其解。   林诚素却始终说不出缘由,仿佛只是一种感觉,奇怪,但又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应该是自己动手改变了容貌。”   时野的话音落下,所有人在议论中脸色骤变。   林诚素看着时野,脑海中犹印着当年邹文斌将那些毒针一针一针刺入体内的画面,只觉一股森然寒意直逼骨髓。   “这个人,”片刻后,沈清悦在一片死寂中开口,“真的好可怕。”   时野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   林诚素把手机递过去,时野接起电话,顺手打开了免提,“喂?”   “时野,”周警司的声音雷厉风行,“我已经让他们通知了各地派出所,从明天开始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布控,所有大型公共场所,进出人员一律严格检查,另外你那位朋友——”   “我可以配合你们警局的画像师,尽可能画出他现在的样子。”林诚素对着手机轻声说。   “好,谢谢你的配合。”   “邹文斌这个人极度危险,”周警司在电话里说道,“回来的路上,你们千万保护好周围群众,更要注意自身安全。”   危机环伺,所有人面色严峻,“是!”   --------------------   自己动手改变容貌,指路77章 第151章   清晨,晨曦透过云层,散开金芒,照耀雾色缭绕的山涧。   “马上就要过年了啊——”   X-mxin的员工一个个拉着行李箱,早早就来到酒店门口等待。   说话间,那人伸了个懒腰,“今年过年是真晚,居然要到二月中旬,不过幸好有这次的团建救我狗命。”   “真的,这样的团建麻烦每年多来几次!”   “哈哈哈,回去继续卖命,然后就等过年放假咯!”   几个熟悉的身影拉着行李从大门出来。   “欸,你们怎么那么晚啊?”   “刚刚去自助餐厅那儿吃个点东西,不然路上饿啊,三个多小时呢!”   “对哦,都是你,一只催,早知道我们也去了!”   “现在去啊,我们吃完出来回去看了一眼,林总房间的门还关着,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下来呢!”   于是一群人蠢蠢欲动地放下行李,“那你们帮忙看着行李啊,走,我们也去吃——”转头一看,林总已经拉着行李箱走过来。   几人失望地停下脚步,转而热络地招呼,“林总,早上好!”   有人心思飞转,“林总,你吃早饭了吗?”随即被同伴不着痕迹地捅了捅手臂,“……干嘛?”   那人盯着林总和帅哥警察紧紧牵着的手,偷偷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一群人瞳孔地震,“我靠——”   时野牵着林诚素,从所有人前面目不斜视地经过。   一队的同事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神色警惕地四处张望。   危险正潜伏在周围伺机而动,一群刑警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围到中间,又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沈清悦笑着活跃气氛,“你们早上都吃了吗?”   “吃啦,昨晚你们怎么没来打牌啊?”   “泡温泉泡困了!”   “哈哈哈——”   时野站在路边,看着大巴车过来的方向,牵着林诚素的手紧了又紧。   手腕内侧被轻轻挠了挠,时野低下头,四目相对,林诚素朝他微微一笑。   忐忑的心脏难以控制地沁出酸涩的汁水,时野无声叹息,竭力掩去眼里的焦虑,抬手揉了揉他单薄的后背,将人轻轻抱进怀中。   “哈哈,”余光观察着酒店大门前经过的每一个身影,沈清悦挽着女生的胳膊,“真的啊?那我们下次再来?”   女生激动地点点头,“好啊,我们夏天的时候再来一次吧,这里的水上乐园真的超级大!”   “好可惜啊,这次没时间去。”   “我最怀念那个汗蒸室,感觉皮肤都变好了不少!”   “欸,”另一边,男人凑到同事跟前,下巴一抬,偷偷朝着不远处,“你说林总和那个警察,到底什么关系啊?”   张岩听见回头看过去,脸上同样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两个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八卦,“……不知道啊。”   沈清悦踢了张岩一脚,扬声道,“车好像来了!”   张岩回过神,和她视线一对,故作随意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好市局的同事发来消息。   对照了一下车牌以及司机的身份信息,张岩笑着招呼道,“九点零五分,这么准时啊!”   “咦?之前送我们那辆大巴不是黑色的吗?”   “换车了?”   “就是这辆!”一队的人不由分说推着所有人过去排队,“走吧,准备上车!”   “怎么临时换了辆车?”行李舱门缓缓打开,有人不禁纳闷地嘀咕。   行李被小心翼翼放进车厢,落地发出砰一声轻响,紧跟着一个身影同所有人错身而过,时野弯下腰钻进了行李舱。   “……”X-mxin的员工们一脸惊疑地看着他在行李舱里猫着腰来回穿梭,像在检查,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查看。   “怎么了?”有人问沈清悦。   手指划过一处隔断用力摁了摁,检查完行李舱,时野一言不发地出来,直奔车厢。   “没什么,昨天那辆大巴回程的时候出了点儿故障,以防万一嘛。”沈清悦随口编了个理由,伸手接过她的行李,“来,都给我,你们赶紧上车。”   “难怪换了辆车。”大家闻言笑了笑,纷纷把自己的行李递给他们,“谢啦。”   片刻后时野下车,听见脚步声,满头大汗的张岩回头看过去,视线一对,时野朝他点点头,抓住林诚素的手臂,把他第一个送上了大巴。   见状张岩大声催促,“都赶紧上车吧,一会儿路上该堵起来了!”   开车的司机是陌生面孔,昨晚租车公司临时接到市局通知,大哥天不亮从禹城市区紧急调派过来,此刻戴着帽子坐在驾驶座上,忍着哈欠微笑目送所有人排队上车。   张岩上车后又对了一下照片,大哥笑着朝他点点头,“你好。”   “辛苦了。”张岩收起手机,顺手帮一个女生托住包,“我帮你。”   “谢谢!”   等所有人都落座,沈清悦下车回到时野身边,“刚刚又检查了一遍,应该没问题了。”   时野点点头,和她一起盯着行李舱彻底关闭,这才转身上车。   回到林诚素身边坐好,时野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   邹文斌的目标是他,暗中跟踪了他那么久,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和林诚素现在的关系。   那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如今林诚素面临的危险,只会比他更多。   想到这里,摆在腿上的那只手默默攥拳,时野凝眸注视着前方,看着大巴车载着所有人,缓缓开出度假村。   林诚素轻轻抓住他攥拳的那只手,“时野——”   时野低下头,一下又一下,绵密的亲吻落在他的额头,鬓角,“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林诚素靠在他怀里,闻言听话地闭上眼睛。   片刻前还是艳阳高照,眨眼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整个山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色当中。   盘山公路右侧,茂盛的树木间隙,隐约可见萧瑟阴暗的山涧深处。   林诚素靠在时野怀中,听着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声,悄悄睁开眼睛,清澈的眼底印着远处蜿蜒的山线。   “林诚素。”   许久,时野的声音透过胸腔的震动传入耳中。   林诚素抬起头,四目相对,随即一怔。   时野垂眸看着他,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幽邃的瞳孔深处,太多情绪无声而又强烈,山呼海啸般几乎将他淹没,他厚重的目光一寸一寸描绘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幕尽数刻入心底。   内心陡然升腾起一阵不安,林诚素从他怀里起身,“怎么了?”   时野同他错开视线,看着窗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出艰涩,“我早上的时候联系了你的助理,让她给你订了一张出国的机票,等会儿到了市局,会有警车直接送你去机场——”   “我不走!”林诚素脸色一变,打断他的话。   飘荡着低语声的车厢倏然陷入寂静。   树梢擦过高速行驶的车身,如同暴雨狂乱的雨点汹涌拍打在心头,轰鸣的引擎声中,林诚素心跳剧烈,一瞬不眨地看着时野紧绷的侧脸,“你不在,我哪里都不去!”   前排沈清悦和张岩互相看看,沈清悦拧身趴到椅背上,看了眼时野,小声劝道,“林诚素,这样对你对时野都好,你在的话,他会担心你——”   “我就不担心他吗?”林诚素头也不回地驳回她的话,爆炸案现场惨烈的画面犹在眼前,他眼眶通红地看着时野,语气近乎恳求,“我就待在公司里,哪里都不去,你别送我走。”   时野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眼,语气冷硬毫无回转的余地,“不行。”   林诚素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手,情绪逐渐激烈,“你承诺过的,永远都不会再和我分开!”   沈清悦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张岩,张岩一脸震惊,回过神后扯扯她的衣角,赶紧拉她坐了回去。   时野眼里一片苍茫,无法面对林诚素的目光,“到时候你的助理会在机场等你,会有警察送你们出关直到登上飞机。”   “你看着我!”   “现在什么情况?!能不能别跟我闹脾气!”   时野猛地回头看过去,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过后,胸腔仿佛被撕开一道豁口,开始血淋淋地往下淌血。   整个车厢鸦雀无声。   一滴泪从苍白的脸颊滚落,打湿了他们紧紧牵着的手上。   异样的平静中,林诚素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悄无声息。   那些恐惧,不安和疑虑,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时野,唯有一个念头清楚地占据了他所有思绪——他和时野曾经险些错过一生,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丢下他独自离开。   “我不走,”用力一抹脸上的泪水,林诚素掏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手指颤抖得无法按下准确的字母,林诚素咬着牙,“我会在公司增加安保,这段时间我谁都不见——”   时野看着他固执的侧脸,刹那间一个念头几乎将他砸得晕头转向,他心想去他妈的,他就是死也要和这个男人死在一起。   然而他不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诚素因为自己再次陷入危难。   一只手钳住林诚素的手腕,林诚素抬起头,和他静静地对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濛濛细雨,雨雾翻卷着湿气包裹住眼前这张清冷固执的面庞,林诚素通红的眼尾悬着一点泪。   是啊,他说过的,会永远陪着我。   喉结艰难地滑动,时野鼻尖涌起强烈的酸涩,最后还是狠下心开口,“邹文斌那个人行事诡谲防不胜防,你必须离开。”   泪水滚落,眼前这双湿软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地碎了,林诚素看着他不断摇头,“我不要,我不走——”   就在这时,大巴车突然减慢车速,在山路上渐渐停了下来。   时野脸色一变,起身看向前排,刘畅回头冲这边喊,“副队,前面堵住了!”   “怎么回事啊?”X-mxin的员工跟着起身张望,“为什么停下了?”   大巴车的位置刚好卡在弯道口,前方停着几辆小型私家车,似乎已经堵了不少时间,小车司机一个个站在敞开的车门外,神情焦灼地望着前方。   大巴车司机拉开窗探头出去,“大哥,前面怎么回事啊?”   闻言那人又站在路边张望了几眼,和同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这才扬声回道,“好像是山体滑坡,前面全堵上了,好几辆车压在下面,慢慢等着吧!”   沈清悦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有点儿太巧了?”刘畅皱起眉,迅速解开安全带,“我过去看看!”   时野伸手拍了拍坐在前面的张岩,后者回头,随即会意,起身走到后排。   张岩站在过道上,看了林诚素一眼,低声向他保证,“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他。”   时野看着林诚素,两人无声的对视片刻,林诚素默默松开了手。   掌心陡然间空了,留下的温度转瞬即逝,时野攥紧拳头,林诚素温柔的目光在他脸上安抚地触碰,“我会保护好自己。”   时野心烦意乱,猛地同他错开视线,“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注意安全!”   时野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走向车头,车门打开,他和刘畅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车上,林诚素打开车窗,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阴沉沉的天幕压向大地,蜿蜒的山道蔓延向空旷无垠的山涧深处,涌起的泪光逐渐模糊视线,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时野不断远去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 第152章   “果然是山体滑坡。”   嘈杂声中,山道弯口处,时野和刘畅皱眉望着百米外的事故现场。   这里是一段盘山公路,山路走势十分紧凑,时野低头看向坡道下方,茂盛树林间黑影攒动,此刻无数大小车辆正堵在后方寸步难行,司机昂着头艰难地向上观望。   焦躁的氛围不断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看方向,应该都是从度假村那里准备返回市区的。”刘畅推测。   “走吧,”堵成这样,等救护车和消防队赶到估计还要有段时间,时野一抬下巴,朝着事故现场,“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灰色苍穹之下,原本蜿蜒的山线仿佛被横刀斩断,隐隐有呼喝声传来,两人朝那边跑过去,凌冽寒意虎虎生风,时野不禁回头看向身后。   山体渐渐遮挡住黑色大巴车的身影,车身外沿悬着一个身影,是林诚素。   一道温柔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莫名地,胸口陡然间涩闷难捱,时野猛地停下脚步,看见那个身影微微一动,朝这边招了招手。   脸颊仿佛被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时野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攥拳,随即转身快步跟上了刘畅。   整个事故现场惨不忍睹。   长达三十米长的山体发生滑坡,树干倾倒,盘结树根裸露在潮湿的泥土外,狰狞地直至天际。   山道上,滚落的大小石块以及泥土将东西朝向两条车道堵得严严实实,时野走近后目测了一下,下面至少压着七八辆车。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山涧。   人群拼命往外搬运碎石,几个男人站在仍在持续滑塌的坡底,另一头,十几灰头土脸的身影站在一辆被压了大半的小轿车前,撕心裂肺的叫声中,所有人竭尽全力试图将堵在后车门的一块巨石搬移开。   “一,二,推!”   青筋自太阳穴暴突,满头大汗的男人嘶吼着口号带动节奏,肩侧巨石始终岿然不动。   这些死里逃生的家属螳臂当车般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心碎,围观群众难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叹息声此起彼伏。   小轿车的车头遭受石块碾压已经彻底变形,驾驶座和副驾上的人绝无生还可能,一个头破血流的小女孩儿趴在后车门前,小手趴着石头的缝隙拼命朝里看。   刚才事故发生一瞬间,危难关头她的奶奶打开车门用尽全力将她推了出去,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倾倒滚落的巨石席卷着雷鸣般的轰隆声砸在车顶,将女孩儿原本顺遂幸福的人生砸得支离破碎。   所有亲人一息之间生死不明,女孩儿竭力伸出满是鲜血的小手,无助地拍打着龟裂的车窗。   “奶奶!”   “一,二,推!”   几粒碎石落在女孩布满泪痕的脸上。   车窗内隐隐有人影晃动,女孩儿脸上露出狂喜,“奶奶!”   带头的几个男人见状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摆好架势扬声招呼,“快,大家再加把劲儿!”   “我们来帮忙!”群情激奋,不少老弱妇孺也随之加入到了营救的队伍当中。   “一,二,推!”   “走,过去帮忙!”时野和刘畅冲了过去。   “救护车还有三十分钟到!”围观群众里有人举着手机大声喊道。   “一,二,推!”   巨石随时有可能倾倒甚至二次崩塌,时野看着那个小女孩,“把她拉走!”   “对啊,太危险了!”立马有人过去,“小姑娘,你先过来这边,他们会救出你奶奶的。”   “奶奶!”女孩儿血淋淋的小手死死扒着变形的车门,“我不走!”   “一,二,推!”   咯吱——   巨石轻晃,如一声天际尽头传来的沉闷雷鸣,松动的车门当即发出一声尖锐声响!   “再来一次!”浑身顷刻间大汗淋漓,时野用肩膀搡着仿佛牢牢焊在车顶的岩石,一声令下,人群随即跟着他铆足全力,“一,二,推!”   巨石以一个及其缓慢的速度向轿车左侧倾倒!   人群四散奔逃,围观群众发出或惊喜或恐惧的尖叫声,下一秒,轰一声巨响,巨石碾落在地,将山道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一时间漫天尘土飞扬,顾不上欢呼,人群随即一拥而上!   “快救人!”   “我是医生,都让开,让我过去,别乱动里面的人!”   车门歪倒,露出车内惨烈的景象,时野看了眼从副驾边缘渗出的血迹,侧身挡住了女孩儿的视线。   刘畅一只脚踩住车身,和人群一起合力将变形的车门拉开。   “奶奶!”女孩儿哭喊着扑上去。   “倩倩——”老人满身泥沙,尚有一口气息,被那位医生小心翼翼从车厢中搀扶出来,一手紧紧搂着孙女,老人悲痛欲绝地看着车座前排,颤颤巍巍抬手捂住孙女的眼睛,眼泪绝望滚落。   整个事故现场乱作一团,时野和刘畅负责指挥人群,刘畅环顾四周,匆忙间走到时野身边,“看这情形,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   两个人满身狼狈,汗水混着泥沙附着在脸上,闻言时野抬头望向坡道上方。   清晨山雾尚未散去,其间错杂盘结的树根狰狞裸露,数人合抱的巨树几乎横倒在地,若有所思地,他忽然走远几步。   抬手敲了敲一扇车窗,时野朝里面的人出示自己的警察证。   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男人刚刚经历死里逃生,正处在应激当中,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两眼发直,看着前方事故现场不断颤抖。   时野开口询问,“警察,请问刚才整个经过是怎么回事?”   闻言男人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目光发直的两只眼睛看过来,说话都不太利索,“就,就前面那个山上,突,突然——”   刘畅走过来,见状和时野互相看看,刘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联系一下周警司——”   “轰隆一声响——”   “你说什么?!”   两个人倏地转过脸。   男人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就突然间一声特别响的动静,像打雷一样,然后山就塌了——”   话没说完,车窗边两个身影已如闪电般再次冲向了事故现场!   山风呼啸,卷着树林中的潮湿气扑面而来,到了近处,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气味越发浓烈。   两人驻足在山脚,顿了顿回头再次看向惨不忍睹的事故现场,刹那间如坠冰窖。   “是硝酸甘油。”   这是一起人为事故!   “邹文斌——”   指尖剧烈颤抖,时野的双手狠狠攥拳。   女孩儿凄厉的哭喊声犹在山涧回荡,老人抱着孙女孤苦无依地蹲坐在路边,人群呼喝着不断加入到营救当中,越来越多的遇难者被从车内救出,鲜血与灰尘,死亡与挣扎,同一片画面中,灰暗的色调令人窒息。   时野看着这一幕,眼球渐渐攀爬上血丝。   不,不可能仅仅如此。   如果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出于挑衅,那么现在这些,就是在向他正式宣战!   “太残忍了,这么多人!”刘畅难以置信,愤怒地抹了把脸。   灰暗的天幕沉沉压向大地,远处雷声滚滚,逐渐向这边逼近,时野抬头看着豁出一道巨口的山体,仿佛一道惊雷猝然劈落,脑中猛地炸开电光火石!   惊颤的眼球当中,无数之前被忽略的碎片飞速闪过。   “——把行李都交给工作人员就行了,到时候他们会帮大家直接送到房间,”酒店灯火辉煌的大堂,经理说完这句话,微笑着朝他们抬手示意,“走吧,我带大家到附近参观一下。”   抬脚的瞬间他不经意回头,几位酒店工作人员正仔细搬运行李,其中一人掩在人群最后,头上戴着顶毫不起眼的黑色鸭舌帽,视线扫过,一只手随即将帽檐压低下去,指缝间露出半张略显奇怪的面庞——   “时野?!”   刘畅愕然回头。   “下车!全都下车!”   车窗被一只沾满尘土的手用力拍响,坐在里面的司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着一道身影飞速掠过。   后排车窗接连落下,司机探头出来,神色难掩惊恐,“又怎么了?”   “警察!”时野手里举着警察证,咆哮声响彻山谷,“全部下车!”   “怎么回事?”刘畅飞奔过去,“时野?!”   “立刻疏散人群!”时野猛地回头。   敏锐的第六感在心中发出疯狂的警示声,四目相对,刘畅心跳咚一声砸响在胸腔,周遭人群已经开始陷入恐慌,时野上前一步,一张紧迫万分的面目,漆黑的瞳孔隐隐颤抖,“我们车上,很可能有炸弹。”   话音落下,刘畅瞳孔猛地一缩!   “下车!通通都下车!”   “警察,现在命令你们立刻下车!”   “怎么回事?”大巴车内,时野和刘畅的声音隐隐传来,沈清悦猛地起身,一队的人迅速朝车头涌去。   躁动不安的气氛去顷刻间蔓延到车内,X-mxin的员工纷纷抱着包从座位上起身,“出什么事儿了?”   “全都坐好别动!”沈清悦回头喝道,司机打开车门,她纵身跳了下去,“副队?!”   两个身影正从前方狂奔而来,伴随着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咆哮,狂风呼啸,席卷着前方人群疑惑不解的议论声迅速弥漫。   “去前面?”一位轿车司机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前面不是说山体滑坡吗?”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啊,莫名其妙的,干嘛去前面?”   “副队!”迎面撞上时野和刘畅,沈清悦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叫所有人立刻下车,疏散周围人群,前面的朝前走,后面的往后退!”刘畅看着时野狂奔向大巴的背影,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副队说我们车上,很可能有炸弹!”   砰砰砰!   车门被砸响,大巴车司机茫然地起身,“怎么了?”   “下车!”时野满头大汗地冲上车,“所有人立刻下车!”   X-mxin的员工齐刷刷愣住,看着他焦急的面目,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到底怎么回事啊?”   时野的视线穿过无数张茫然无措的面孔,落在林诚素脸上。   林诚素正惊疑不定地将他看着,车厢内人头攒动,时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扭头吩咐张岩,“你带着林诚素,下车后疏散周围人群,尽可能远离这辆大巴!”   “什么?!”   话音落下,一队的人怔在原地一瞬,随即火速行动起来!   “下车!”   “快快快,全都下车!”   恐慌如同点燃引线的炸弹一触即发,所有人起身朝车门处涌去!   “东西全都别拿,把手上的包都放下,放下!直接下车!”   一张张惊恐的面庞一闪而过,张岩逆着人流艰难地朝车厢后面走,一把抓住林诚素的手臂,“你跟着我!”   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林诚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远处山涧,刘畅和沈清悦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不断传来。   时野正拼命朝车下丢人,余光看着张岩抓着林诚素朝最近的后车门挤去,时野头也不回地命令司机,“打开行李舱!”   舱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无数整齐码放的行李箱。   “下车!”张岩拽着林诚素,不由分说将他从后门拖了下去!   “时野!”   隔着开启的行李舱舱门,林诚素焦急地看着站在车门前的那个身影。   听见林诚素的声音,时野猛地回头,两人的视线匆忙一对,真真正正转瞬即逝的一眼,随即,他们的身影便被人潮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心口在这一刻骤然间空了,周遭一片混乱,林诚素被惊慌的人群推搡着向后退去,他想回去,想陪着时野,哪怕能远远地看着他,却被一只手牢牢钳住,被张岩连拖带拽地朝后方山道转移。   “时野——”   那个身影眨眼消失不见,林诚素鼻尖一酸,跌跌撞撞地转身。   大巴车边,时野收回视线,眼眶滚烫。   终于,在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催促声过后,群众从各自的车上撤退下来,恐慌以大巴车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沸腾,原本幽静的山涧充斥着纷沓凌乱的脚步声。   一声尖叫划过耳畔,时野横臂拦住一人摔倒的趋势,同时将最后一个人丢下了大巴。   “跑,去后面,越远越好!”两人闻言脸色煞白地向后奔逃而去,时野转身,刚好和刘畅撞在了一处。   刘畅气喘如牛,“大部分人都疏散了,沈清悦还在前面,有几个守着车死活不肯走!”   时野看向下方山道,一张张茫然的面孔正努力朝上方张望,刘畅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心脏狠狠一沉。   “找,炸弹应该就在某个行李箱里!”喉结艰涩一滚,时野说完带头钻进了行李舱。   整整四十多件行李,流水般被火速搬运出车舱,一队所有人神情急迫,接过行李箱跪在地上,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心翼翼地拆着每一个可疑的包裹。   与此同时,其余人还在山道上拼命向外疏散人群,张岩带着林诚素,另一只手举着证件,在下方山道上一辆车一辆车地赶人,“警察,下车!”   “上面发生什么事了?”   “往前后走,”林诚素不由分说拉开车门,“赶紧离开这里,前面发生山体滑坡,现在这里很危险!”   山体滑坡?!司机一听立马招呼老婆孩子,“快下车!”   这位置就在他们大巴车正下方,林诚素拦住他去开后备箱的动作,“行李别拿了,赶紧走!”   “不是,我行李得——”   林诚素脸色突然骤变。   “张岩!”   满头大汗的张岩回头看过来,视线顺着他惊惧的目光滑向后方,随即瞳孔一缩!   只见十几米外,女人惊慌失措地走下一辆小巴车,一整车孩童正透过车窗疑惑地看着这边。   充斥着尖叫的混乱中,一双小手紧紧攀住老师肩膀,“余老师,我们去哪儿啊?”   被叫做余老师的女人看看身边的男人,惨白的脸上竭力露出一个微笑,“我们去前面等,好吗?”   人群四散奔逃,呼喝声尖叫声哭喊声在山道上此起彼伏,车厢里传出孩子们惊恐的哭声。   林诚素弯腰从车里抱出一个小孩,用掌心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山脚,他回头看着大巴车司机。   “快点过来帮忙!”张岩手里牵着两个孩子,焦急地冲他喊道。   司机大哥站在那里哦了一声,抬脚朝这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总算把前方所有人疏散到安全地带,沈清悦一路狂奔回去,沿途车辆车门敞开,各种物件杂乱地散落地上,这末世般的凄惨景象让她不由得一阵心慌。   冲到大巴前,看到满地散开的行李箱,恐惧顿如冰冷的藤蔓勒紧全身。   “到底在哪儿?!”双手在行李箱里四处按压,又不敢动作过大,刘畅急得满头大汗。   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让所有人都喘不上气,突然,刘畅胡乱按压的动作猛地一顿!   耳边寒风呼呼而过,后背密密麻麻的冷汗激得他一个寒颤,刘畅蹲伏的身影凝固住,开口低声叫道,“时野。”   风势渐涨,呼啸如鬼哭狼嚎,一秒后,男人惊恐的声音炸响天际,惊起漫山遍野鸟雀,黑云般遮天蔽日。   “在这里!”   时野猛地抬起头,凌冽的眸光瞬间锁定刘畅面前的行李箱。   “全都后退!”   一队的人闻言大惊失色,“副队!”   “往后退!”时野目眦欲裂,“这是命令!”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沈清悦不管不顾地踏步上前,随即被几只手拉住踉跄着往后退去。   所有人迅速退到安全地带。   空旷的山涧,冷风席卷着即将来临的暴雨湿气疯狂呼啸,整个现场遍地狼藉,下方几重山道,人群犹在迷茫张望,狂风吹过,地上一本摊开的书页飞速翻动。   时野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山道边,他走到那个行李箱前,看见箱子被撕开的夹层里,赫然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轮廓。   滴,滴,滴——   死神挥舞着手里的镰刀,踏血的脚步潮湿,粘腻,朝着眼前步步逼近,时野缓缓蹲下,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挑开那层布。   里面是一个计时器,连接着引线和一个炸弹包。   漆黑的瞳孔印出上面倒转的数字。   5,4——   已经来不及了。   “时野!”看着远处时野凝固不动的身影,沈清悦痛哭着蹲了下去。   3,2——   整个世界归为寂静,前所未有的平静中,时野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跳转到1。   咔哒。   天地万物消失不见,山风止息,万籁寂静,倒计时结束,爆炸物竟纹丝不动,下一秒,屏幕陡然变暗,一段慷慨激昂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有些滑稽的画面,然而听到这熟悉的曲调,时野的瞳孔骤然一缩。   .   “——雷哥现在最器重的就是文斌哥和飞哥,咱们几个小的跟着分口肉沫都饱饱的了,简直躺赢!美哉美哉!”   昏暗的台球室,斑驳陈旧的皮沙发,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言的气息。   阿远缩在沙发上,手里翻着本杂志,封面上穿三点式的女人从姿势到表情都格外lu骨。   砰。   八号球一杆进洞,邹文斌看着起身的秦飞,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我和阿飞不分彼此,加在一起,顶你们十个。”   不过刚满二十岁的男人,最青葱的岁月也曾肆意狂妄过,话音落下,阿远和阿忍陪着笑叠声起哄。   “那要是你俩呢?”   那时的阿忍只有十六岁,坐在那里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们,“文斌哥,你和飞哥比,最后谁更厉害?”   秦飞向来沉默,邹文斌看着他,哪里会想和自己最好的兄弟较量?于是用玩笑话一笔带过,“那就看这场球,最后是谁赢了。”   砰。   又是一杆进洞,秦飞起身看向对面。   四目相对,邹文斌甘拜下风地拍了拍手。   吵吵闹闹的一群人,阴暗潮湿的地下桌球室,彼时的背景音乐里放着一首歌。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那歌声渐渐流淌过八年光阴,此刻在耳边清晰回荡。   那场球,时野记得,却忘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结束。   呼——   尖锐的风声擦过耳畔,仿佛一声嘲弄的轻笑,刺骨的冰冷渗入到肌肤,顺着血液中流向逐渐凝固的心脏。   心脏陡然间一阵痉挛,时野脚步踉跄地起身,几乎要站不稳,脸色煞白地看向山道后方,“林诚素——”   “怎么了?”   所有人看着时野突然失魂落魄地朝大巴车后方狂奔而去!   “林诚素!”   一声惊恐的嘶吼响彻山涧!   下方山道,还在拼命疏散人群的张岩听见声音愕然回头,而他的身后,刚才被林诚素抱在怀里的女孩儿正独自站在路边,茫然地望着山谷的方向。 第153章   轰隆隆——   沉沉乌云遮蔽天光,山风猎猎,翻搅得漫山遍野尽是树海浪涛声。   潮湿的空气袭入鼻腔,凌冽寒风如刀刃呼啸而过,一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山谷边缘,人群望着一架直升飞机从幽绿色的树海顶层骤然拔高,两道刺眼的光束横扫山林。   螺旋桨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风声,耳畔涌动着尖锐的震鸣,直升飞机在原地徘徊数圈,转而腾升冲向阴沉的天空,飞向山体另一端。   远处山道上,高低呼喝声此起彼伏,山体滑坡现场,营救人员正竭尽全力在碎石堆下寻找生机。   而在此处另一边的山谷上空,数架直升飞机在空中不断盘旋。   树枝被风翻卷,抽打在脸上刺骨地疼,警察,山林搜救队,肃然整装的营救人员踏着脚下湿软的泥土地艰难跋涉,寻找着同一个身影。   “那边挖出来三辆车!”   前来汇报的警员气喘如牛,说着抹了把脸。   “死伤?”周警司收回目光,侧目看过去。   “三人当场死亡,还有两个生命体征微弱,已经上了救护车。”   闻言周警司略一阖眼,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头顶天空,“马上要下雨了。”   下雨便意味着搜救以及搜捕的难度将无限增大,那位警员跟着抬起头,“天气预报说是雷暴雨,这样直升飞机和山道那边的吊车都要停了。”   周警司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沉声开口,“营救不能停,这边通知所有人准备撤离,邹文斌很可能已经带着人质——”   山谷边忽的传来争吵声,周警司话音骤停,抬脚走了过去。   黑黢黢的树林朝两侧张开一道幽暗的缺口,断崖前方水雾湿气缭绕,淹没了山林,几个身影仿佛飘在水面拧作一团。   沈清悦焦急的声音响起,“副队!那边不可能的,那边是悬崖!邹文斌不可能带着林诚素从那里下去!”   时野双眼赤红,“让我过去看看!”   张岩用尽全力将他拖住,“不行!那边太危险了!”   可时野像是发了疯的野兽,眼看那几个人根本拦不住,周警司眉心一蹙,当即发出一声低喝,“时野!”   膝盖砰一声砸落在地面,时野颓然跪下,整个人崩溃地匍匐下去。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张岩内疚地抹着眼泪,“时野,对不起。”   当时他忙着带那些孩子去前方避难,没有顾上看着林诚素,现场一片混乱,没有目击者看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他们的口供只剩下那个四岁不到的女孩。   孩子的言语含糊不清,只说一个男人突然捂着哥哥的嘴将他往山谷的方向拖,混乱中她被轻轻放到地上,之后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更多信息了。   “都是我的错。”   张岩哭着跪到他身边,“我当时应该更小心一点。”   啪。   几个人猝然抬头,湿润的眼底一片灰暗,沈清悦不安地嘴唇翕动,“下雨了。”   时野抬起头,天空乌云翻涌,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带着林诚素不可能跑远——”   “副队!”沈清悦回过神,冲上去将他拉住,“张岩!”   “他既然是要利用林诚素来折磨你,就不可能现在对他下手!”   周警司看着时野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上前悍然抓住他的手臂,“时野,你冷静一点!”   “你不懂!”时野猛地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他们那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林诚素在他们手里,当初他在他们手里——”   心脏难以遏制地痉挛成团,时野倏然间哽住。   周围鬼影簌簌的山林仿佛深不见底的地狱,他在原地徘徊,痛苦地曲折下腰,眼泪不断滚落泥泞的地面,“他们那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轰隆!   雷声滚滚,碾向山谷的方向。   霎时山谷内回荡着铺天盖地的树浪声,在尖锐呼啸的寒风中,仿佛天地间一声又一声叹息,在场所有人无言地将他看着,暴雨浇灌着他的身体,如滔天巨浪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维,却带不走他的崩溃还有自责。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大雨终于浇灌而下,沈清悦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掌心的湿润是泪是雨。   周警司闭上皱纹密布的双眼。   时野是他最亲近的晚辈,这孩子从出生就苦,养成的性格沉稳又坚韧,这么些年他看着他一步步跋涉过艰险,哪怕是最孤立无援的时刻,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许久,周警司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透出震慑,“那就尽快找到那群人,把林诚素救回来!你现在这幅样子,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一束剧烈摇晃的手电光向这边快速靠近。   “副队!查到了!”一个身影劈开草丛,刘畅满头大汗的面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那个司机,那个司机已经找到了!”   “来接我们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租车公司派来的,之前距离度假村十公里外的服务站有人报案,说在厕所隔间里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我们找租车公司其他员工查证了,那个人才是真的张勇,他在租车公司系统里的资料被人篡改过,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家租车公司和林诚素公司长期有业务往来,话音落下,所有人不禁脸色骤变。   这说明他们很早就在那家租车公司内部安插了人,那个邹文斌,心思居然缜密到这种地步!   雨势越来越大,刘畅抹了把脸,声音艰难地穿透雨幕,“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昨晚是哪个工作人员——”   时野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看到袭击者的脸了吗?”   刘畅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拼命点头,“看到了!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来接我们的司机,另一个和林诚素之前描述的那个人很像,我感觉就是邹文斌!”   “大概是为了让他失去警惕,他们当时和他聊了很久,那个张勇把他们的样子记得很清楚!”   所有人顿时面露喜色,“太好了!”   “立刻联系画像师,去找那个张勇,把两个嫌犯的容貌体征详细地画出来!”周警司高声命令,“发布A级通缉令,联系各大电视台还有各地派出所,立刻展开全国通缉!”   傍晚,整座城市被瓢泼大雨笼罩,乌云覆盖大地。   电闪雷鸣中,无数警车呼啸着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用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所有人员到这边进行安检,把包放到传送带上——”   禹城火车站,进站口安检处人山人海,保安人员举着喇叭努力维持着秩序。   “今天安检怎么这么慢?”乘客着急地探头张望。   前面那人抱怨着附和,“就是啊,我车都要开了!”   安检口,两位警察一脸严肃,锐利的视线扫过从眼前经过的每一张面庞,不断和手里从市局传送来的嫌犯画像仔细比对。   夜幕逐渐降临,进出禹城的各大小高速公路路口排起了无边无际的车阵。   暴雨如注,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在雨衣外穿着黄色反光安全服的警察举着手电筒,逐一扫过车厢内一张张烦躁的面孔。   雨点噼里啪啦拍打着车身,司机被手电筒光刺到双眼,不禁烦躁地用力嗯了两下喇叭。   收费站前,等候多时的轿车司机忍不住朝工作人员抱怨,“为什么把ETC关了?下雨天本来就堵,你看看排这么长的队!”   工作人员看了眼前方一望无际的车阵,警察手中的手电筒光在夜幕雾色下来回扫射。   那人三缄其口,“不知道。”   司机冷着脸拿回找零,一踩油门呼啸离去。   灯火通明的市局大楼,六楼会议室,周警司拧眉看着手里触目惊心的资料。   山体滑坡,0619特大公共安全事件,盛至威,西城贩D案——   “两名在逃人员社会危害极大,尤其是那个邹文斌,立刻通知下去,关闭市内所有娱乐场所。”   “可是这样会不会造成大面积的恐慌?0619爆炸案才刚过去没多久——”   “所以你想看到更多的死伤?!”周警司瞪着那位说话的警察,将手里的资料猛地拍在桌上,“你看看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还有多少人被埋在山下面没有找到!”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立刻通知下去,关闭市内所有娱乐场所,除了各大交通枢纽和高速公路收费站,安排警力驻守村道!”   由警力铸成的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已经将进出禹城的通道全部封锁,三枚四角星花压在肩头,办公室里,周警司深吸一口气,沉声命令,“联系各大电视台插播紧急新闻,张贴嫌犯通缉令,告知市民这段时间尽可能待在家中,不要随意出门。”   走廊内,各个办公室人员紧张忙碌,焦灼的脚步声穿梭不息。   在这场全市前所未有的缉捕行动中,紧张的氛围焦灼不息,煎熬着所有人的身心。   市局所有能调集到的人手已经全部被派去驻守在各个关卡,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邹文斌就像是带着林诚素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让他们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晚上九点,时野坐在市局六楼走廊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   灯光下,黑丝绒表面泛出优雅细腻的光泽,他弯下脊背,将额头死死抵住盒面,如同一个虔诚祷告的姿势,不断晃动的身体透露出他内心极度的慌乱。   斜对面一扇办公室的门霍然打开,从里面冲出两名警察,狂奔向楼梯口的方向。   房间内,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戛然而止,一瞬间的花屏后切换到新闻台画面,主持人严肃的声音传到走廊里。   与此同时,全市所有坐在电视前观众的眼底,千家万户亮着灯的窗上,印出两张阴沉的面庞。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时野猛地抬起头,倏然和电视画面上邹文斌的画像四目相对。   尽管改变了一部分外貌,但依然和记忆中那双阴冷的眼眸如出一辙,时野猛地攥紧手里的盒子,盒角嵌入掌心,压出剧痛的血痕。   “——其中名为邹文斌的嫌犯容貌特征为颧骨凹陷,双眼皮,黑色眼珠,眼角有轻微撕裂伤痕迹,鼻翼两侧大小不一——”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林诚素的照片。   “两位嫌犯挟持一名人质,于今天上午十一时四十三分从A804国道逃离,请所有市民——”   一个身影驻足在跟前,挡住了时野呆呆望着电视的视线。   被临时调请回市局指挥作战的周奕辰看了眼他手里的戒指盒,心中叹息一声,屈膝在他面前蹲下,“去休息一会儿,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处理。”   时野僵硬地收回目光,枯坐的身影仿佛失去了灵魂,一动不动,看着手里的盒子怔怔出神。   “时野,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周奕辰耐心劝道,“听我的话,去楼下休息室躺着,或者回家,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我,我刚刚——”   时野自言自语,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周奕辰一愣,有些茫然地凑过去,“你说什么?”   啪。   看着地上的泪珠,周奕辰陡然陷入沉默。   “我为什么要吼他。”悔恨的呜咽声飘荡在喧杂的走廊,时野将戒指盒紧紧攥在心口的位置,缓缓靠到周奕辰肩上,失声痛哭。 第154章   禹城护城河拥有两千多年历史,河道自东向西,途径塔里木盆地汇入黄河,数千年来承担着华夏内陆与西域地区互通交易,繁荣经济的职责。   而到了今时今日,这条拥有辉煌历史的河道卸去运输重担,俨然成为禹城一处著名旅游景点,几年前,为了进一步促进当地旅游业发展,市政府斥巨资在河边建造了一座大型游乐城,其中那座高达两百米的摩天巨轮,登顶后可以纵览整个禹城城市风景,拥有东方伦敦之眼的美称。   是以全年营业到晚上十一点的新月游乐场,到了夜晚尤为热闹,慕名而来的游客以及当地市民顶着凌冽的寒风,在摩天轮前排起长队。   傍晚六点,下了几个小时的滂沱大雨终于渐渐平息,外出避雨的游客潮水般回涌,游乐城内再次恢复人气。   人群在由梦幻铸造而成的童话世界尽情欢乐,沾了湿气的裙摆在绚丽耀眼的灯光中摇晃,蹦蹦跳跳间女孩儿咦一声,抬手指向路边。   “妈妈!有棉花糖!”   清脆悦耳的童音仿佛欢快的小鸟,圆鼓鼓的人形小熊手里攥着几根包装精美的棉花糖,有些笨拙地回头,朝女孩亲切地挥了挥手。   “来不及了,我们等坐完摩天轮再来买好不好?”女人攥紧女儿的手,匆忙收起手机,“爸爸发消息说马上就排到了,走吧,我们去找爸爸!”   “小熊,棉花糖——”   女孩儿依依不舍地撅起嘴,一步三回头,被母亲拉着朝摩天轮那里走,那小熊站在原地,扬着嘴角目送她走远,又走几步,等女孩儿再回过头,眼睛突然开心地一亮,“呀!小熊过来了!”   母亲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一根棉花糖递到女儿面前。   色泽晶莹剔透,最外边那圈稍许有些化了,但不影响它一看就特别好吃的样子。   女孩儿看了眼面前笑眯眯的小熊,拉着母亲的手,满脸期待地晃了晃,“妈妈!”   小熊人偶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仿佛看不够似的,久久地一动不动,直到一旁的母亲开口,才微笑着缓缓起身。   格外高大的体型莫名有种压迫感,女人皱了下眉,看也不看地开口拒绝道,“不用不用,我们不要这个!”   强买强卖么不是?几十块钱一个,还都是香精色素。她说完拉着女儿就走,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妈妈,我要吃棉花糖!”女孩儿被拖着,摇着妈妈的手不断哀求。   “够了啊!大晚上的吃什么棉花糖!爸爸在摩天轮那里排了那么久的队,还在等我们呢!”女人忍不住低声训斥。   小女儿孩顿时不说话了,听话地跟在妈妈身后,又忍不住难过地低下头。   忽的,垂在身侧的小手里多了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女孩儿歪着脑袋看过去,小熊居然又跟上来了,弯下腰把手里的棉花糖轻轻塞进她的手中。   “欸?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女人见状声调顿时拔高,“我们都说了不要了!”   夜色下小熊微笑的面庞唇角始终亲切地扬着,游乐场光影绚烂变幻,在它脸上时不时涂上一抹蒙昧的阴影,小熊看着光火的女人摆摆手,兀自向后退了一步。   “……送给我们?”女人一愣,惊讶地看着它转身离去。   这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低头看看满脸开心的女儿,谁知那小熊突然又回头,站在路中央,抬手朝这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人群中不少人笑着举起了手机。   这举动多少有些夸张得怪异,女人吓了一跳,身边的女儿却咯咯咯地笑起来,跳起来激动地朝小熊挥手,“谢谢小熊!”   “谢谢啊,再,再见!”白拿了人家那么贵的棉花糖,女人拉着女儿的手,赶紧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女俩的身影朝着摩天轮的方向过去。   暮色被乌云推笼着聚在游乐场上空,夕阳残辉照耀下,巨大的摩天轮散发出绚烂光芒,将潮湿的地面印得璀璨生斑。   周围人潮熙攘,欢声笑语飘荡在湿润的空气中,小熊独自站在路中间,孤独的身影砌在一片梦幻的光影中,它仰头凝望着缓慢运转的摩天轮,嘴角的笑意仿佛诡异地又往上扬了扬。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游乐场内越发热闹,游客将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叮咚。   一段优美的提示音后,响彻整个园区的音乐声突然戛然而止。   “请各位游客注意,目前由于特殊原因,我们将在一个小时后临时闭园,游乐设施也将即刻关闭,请所有游客尽快前往出口方向离园,为避免事故发生,请认真遵循工作人员指示,切勿推搡拥挤——”   广播重复了整整三遍,人群中的抱怨声顿时甚嚣尘上。   “啊?我们才进来!”一群游客堵在已经关闭的游乐设施前同工作人员争吵。   就在不远处,一位工作人员站在路口,手里举着喇叭大声维持秩序,“请大家往出口方向走,不要在路中间停留!”   “为什么突然闭园?几百块钱的门票,我们老大远从外地过来的,至少给个理由啊?”   工作人员板着脸不予回答,转而提醒别的游客,“往出口走,不要堵在路中间!!”   说话的游客登时脸色铁青,“喂,问你话呢!”   “那边吵起来了,李姐叫我过去帮忙!”大学生模样的兼职生抓起对讲机就往西面跑,想想又有点不放心,回头再一次叮嘱,“每辆车厢都要检查清楚,记住了吗?”   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摩天轮站着,逆光中,少女乌黑的发丝遮挡住大半张脸,漆黑的眼珠仿佛冰冷的深渊,将一切绚丽的光斑吸入其中。   女生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真是好奇怪的一个人。男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转身挤过吵吵闹闹的人群,朝西面跑去。   哐!   一辆车厢摇晃着卡进固定凹槽,被铁链拖拽着慢慢朝前滑行。   车厢经过出入口,很快即将再次爬升,女生转过身,平静的视线看向车厢内部。   眼睫轻眨,快得仿佛错觉,那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渊竟悄然荡起涟漪,女生寡淡的脸上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新月游乐场内乱成一片,工作人员焦头烂额。   灯火早已尽数熄灭,庞大的游乐设施沉寂在黑暗中,摩天轮屹立在最前端,夜幕下,整座游乐场如同一只钢筋水泥铸成的猛兽,静静地凝视着这座城市。   “妈妈,我们回去吧,我害怕——”男孩儿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钢铁怪物,抱着妈妈的腿躲到了后面。   他的母亲正在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你们搞什么?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总算要排到了,怎么说关就关啊?!”   “就是啊,我们千里迢迢来一趟,小孩子这么晚没睡觉,兴奋了一天就等着看晚上的花车表演!”   大多数游客已经陆陆续续离开,然而吵闹声依旧在园区各个角落弥漫,游客不满地待在原地,强烈要求园方给出一个明确说法。   “我很理解各位的心情!”几位工作人员被围在中间,头疼地解释,“但这是市里临时下发的通知,我们也没有办法!”   “总要给个理由!”   “这样吧,”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不怕引起恐慌导致踩踏事件,工作人员利落地掏出手机,“我给你们看刚才新闻里播的内容!”   片刻后,新闻主持人严肃的声音席卷着紧迫感,压向所有人心头。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请所有市民注意,禹城市公安总局刚刚发布两条A级通缉令,强力缉捕两名重大黑恶在逃人员,此二人涉嫌和0619特大公共安全事件有关——”   “在此我们要求所有市民在此期间居家并且避免不必要的外出活动,一旦发现任何异常,请立刻致电或者前往就近派出所报案——”   看着手机上的画面,原本还在吵闹的人群骤然间变得寂静无声。   “我的苍天,比十一点下班还累!”男生扶额回到工作岗位,一抬头,看见那女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整个人面朝摩天轮的方向,高高地仰着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整颗脑袋好像和背部折成了恐怖的九十度。   心底不禁咯噔一下,男生赶紧收回目光,快步走进操作间,匆忙检查完设备,拿上包就走,“我先走了啊!”   女生似乎动了动,应该是想回头,那人见状立马脚底抹油,瞬间跑得不见了踪影。   阴云散去稍许,一缕月光投入女生漆黑的双眼。   凝固的瞳孔中倒映着一节又一节悬而不动的车厢,苍白的嘴角缓缓咧开,女生笑起来,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间变得神采奕奕。   双唇轻轻一碰。   “砰!”   不知想到什么,少女在轻快的笑声中拍了拍手。   狂奔的脚步声穿过走廊,一路朝着一队办公室的方向。   “丰顺路派出所接到一起报案!”   沈清悦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冲进办公室,“一家五口来禹城旅游,早上父母带着孩子去了游乐场,爷爷奶奶晚上在酒店看到新闻给父母俩打电话,结果到现在两个小时了都还没打通,两个老人觉得不对劲,刚刚去派出所报了案!”   周奕辰打开电脑,登陆内网调取报案信息,“最后联系上是在哪里?”   “下午三点半,新月游乐场。”   “我记得那里平时开到晚上十一点,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接到通知关门了啊。”张岩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沈清悦点点头,“收到通知后园方第一时间就开始疏散游客,九点前汇报说两个园区已经全部清空了,连工作人员都撤了。”   时野凑过去阅读电脑上的信息,“他们的酒店就在游乐场旁边,按理说哪怕要带小孩儿去吃饭,也会顺道叫上两个老人——”   话没说完,办公室电话铃骤然想起,莫名透出狂躁,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喉咙口。   时野一个箭步过去摁下免提,“喂?”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极快,“刚刚收到一起报案!禹城信息科技大学有四个学生失踪了,他们导师下午收到通知后很警惕,发消息让所有学生立刻回寝室,刚才九点半去宿舍楼检查,发现2022整个寝室都空着,隔壁寝室的人说她们四个今天去新月游乐场——”   又是新月游乐场!   整间办公室霎时桌椅碰撞,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周奕辰大声指挥,“去新月游乐场!张岩,上楼通知周警司申请支援!”   “是!”张岩狂奔出办公室。   “时野!”周奕辰一把将时野拉住,面露迟疑,“你要不然就留在——”   “他的目标是我,”时野凌厉的目光投向窗外新月游乐场的方向,坚毅的下颚线缓缓收紧, “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说完,他挣开周奕辰的手,跟着所有人冲了出去。   嘹亮的警笛声于寂静的夜幕下响起,警车风驰电挚,狂奔向护城河方向!   新月游乐场伫立在河岸边,此刻如钢铁巨兽般匍匐,前端云霄飞车恍若野兽狰狞勾起的唇角,警车急速向前奔驰,光影在紧绷的面目上流淌,时野望着黑暗中伫立的摩天轮,如同看着一只巨兽之眼。   二十分钟后,无数警车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呈三面围攻之势将整个新月游乐场包围起来。   河面吹来的风冰冷刺骨,时野走下车,望着黑暗中那些高耸的游乐设施。   大门广场前一片寂静,寒风呼啸而过,竭力撕扯着衣袂——   下一秒,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眼前这只匍匐的凶兽赫然睁开眼睛!   砰!   游乐场再次亮起灯光,如梦似幻的光影铺满右侧宽阔狭长的河道,将整片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欢快的音乐声飘荡在冰冷的空气中,警车紧罗密布的广场上,一时间无人开口,无数警察静默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游乐场,诡异的割裂感令人毛骨悚然。   寂静中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个身影缓缓走到最前面。   时野站在游乐场大门前,悍厉的身形在地面拉出狭长倒影,同伫立在前方的钢铁巨兽相对峙。   冷风猎猎,不知过了多久,尖锐的电流音刺得耳膜微微一痛,音乐声中蓦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时野的面庞倏然有了变化,黑眸凝视着虚空中那双阴冷的瞳孔,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默默攥紧成拳。   邹文斌嘲讽的声音响彻夜幕。   “看来那些年里,你至少有一件事没有骗我。”   “你真的很爱他。”   “秦飞。” 第155章   就在数公里外,楼宇顶层商用停机坪,引擎声轰然响起。   机翼卷起的狂风掀飞百米外行人脚下的落叶,商业广场上,路人在步履匆忙间纷纷抬起头,两道刺眼的光束穿透夜幕,一架直升飞机腾然跃起,在人群迷茫的注目中直奔向护城河的方向。   距离新月游乐场一公里范围内的道路已经全部被警方封锁,数十米之外的河岸另一头,尚未疏散的人群以及闻讯而来的记者媒体将原本宽敞的河岸堵得水泄不通。   几辆采访车急刹在封锁线外,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蜂拥而下。   “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此劲爆的新闻点,记者指挥镜头对准人群以及河对岸的游乐场。   “不知道啊,现在不让过去了,刚才看到好多警车!”   忽的,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所有人抬起头,看着一架直升飞机从一栋高楼之后拔跃而起。   “邹文斌,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立刻交出人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直升机上的扩音器中传出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带着极强的震慑力在夜幕中飘散。   人群静默一瞬,随之哗然!   “真的是那个被通缉的罪犯?!”   凌冽的狂风卷起发丝,记者在镜头前举起话筒,激动的面庞被直升飞机的光芒照亮。   “各位观众朋友,现在我们正身处事发现场,大家可以看到,原本已经宣布闭园的新月游乐场内,似乎正在发生挟持人质事件——”   “歹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人质现在身处何方?处在怎样的危险当中?警方又将如何解救人质——”   “别拍了!”声嘶力竭的呼喝淹没在鼎沸人声中,片警指挥人群疏散,“这里很危险,后退,全部退到封锁线外!”   “走吧,别看了,赶紧回酒店。”神情焦躁的父母抱着怀中惊恐哭喊的孩子挤出人潮,迎面撞上一对老人。   两位老人紧紧牵着手,仰头望着河对岸的摩天轮,充满惊惧的眼中蓄满泪水。   他们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现在下落不明,两人刚从派出所报案回来,听见扩音器里的话互相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人质,怎么会这样——”   .   新月游乐场大门前,无数警察凝眉肃目,屹立的身影铸成一道无形的封锁线,将罪恶与人群隔绝开。   所有人严阵以待,风声裹挟着嘈杂声响灌入耳中,周奕辰脸色一变,凌厉的视线投向河对岸。   “那边怎么回事?”   片刻后刘畅手里抓着电话急声汇报,“那边现在都是记者,等着抢第一手新闻,赶都赶不走!”   周奕辰一把抓过他的手机,“立刻加派人手,把围观群众全部疏散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崩溃的声音,信号原因,断断续续地,“没办法,人太多了,还有那些记者媒体——”   这附近很可能藏有爆炸物,周奕辰怒吼,“加派人手!命令你们十分钟内立刻清空对面河岸!”   “十四名人质。”   邹文斌的声音再次在夜幕下响起。   周奕辰的话音戛然而止,举着手机缓缓看向游乐场的方向。   广场上,刹那间连呼啸的夜风都倏然停息了,男人冷酷的声音飘荡在所有人耳边,席卷着杀气冰冷刺骨。   游乐场大门前,时野伫立的身影骤然上前一步。   夜风中响起古怪的笑声,“看看这座摩天轮,是不是很美?”   所有人抬头看着眼前的摩天轮,梦幻的灯光特效包裹住坚硬的钢铁环形设施,那是禹城的地标型建筑,护城河岸的东方之眼,此刻却仿佛一只凶兽之眼,游走在其间的红色光影如同血色。   邹文斌阴冷的笑声挤压出震动的胸腔,染透残忍的杀气。   “二十八枚炸弹。”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警察愕然震在原地!   时野与那只凶兽之眼对视着,仿佛凝固的瞳孔深处剧烈颤抖。   广场上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周奕辰举起手机,声嘶力竭的呼喝声直朝河对岸而去!   “立刻疏散所有人!”   然而河对岸的人群已经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有炸弹!”   不知是谁喊出这句话,顷刻间犹如一滴清水泼入滚油,人群开始疯狂地推搡拥挤,一时间哭喊声,嘶吼声,杂乱纷沓的脚步声遍布整条河岸!   “快跑!”   警察在汹涌的人潮中被随波推搡,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不要拥挤,一个一个下去——我的对讲机!”   “别管对讲机了!你把孩子给我!”另一位警察从女人手中夺过哭喊不断的孩子,艰难地挤开混乱的人潮向空旷的马路对面冲去!   马路中央,两位老人被撞倒在地,警察抱着孩子冲过去,用身体为他们挡住踩踏而来的人群,“别挤,这里有人!没事吧?”   两位老人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悲痛欲绝的脸上爬满泪痕,“刚刚,刚刚那个人是说有炸弹吗?他要炸死那些人质?”   老人凄惨的哭问声飘荡在一片混乱的河岸上。   肩上警徽被两只手紧紧攥住,这位年轻的片警无言地看着他们,嘴唇嗫嚅片刻,将一张苍白的面孔转向河对岸。   时野冷厉的眉眼直朝着夜幕下那个狂妄的声音。   “邹文斌!”   笑声戛然而止,阴寒却如跗骨之蛆,邹文斌似在玩味,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秦飞,当年那场球,我们没有比完,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知道我和你一定会有今天。”   “你说今天这场比赛,哦不,或者说是游戏,我和你之间,到底会是谁输谁赢?”   这么多条人命,居然被他当成一场游戏,闻言所有人脸色骤变,张岩冲过去一把拉住时野,“副队!”   “十四名人质,还有林诚素现在都在他手上!”冷意覆盖整张脸,时野用力挣开他的手,动手卸去腰间配枪。   如今筹码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必须陪邹文斌斗到底!   “时野。”周奕辰在一旁抓着手机,听筒偏向一侧,突然开口叫他。   时野回过头,四目相对,周奕辰朝他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于是再次看向面前的游乐场,庞然凶兽匍匐在前,伺机啃咬无辜者的咽喉,时野眉眼肃然,抬脚朝前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眨眼间,那道悍厉而又义无反顾的背影淹没在光怪陆离的光影中。   “时野。”冷意浸透骨髓,沈清悦含着泪,两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佛像,“一定要活着回来。”   渐渐地,河岸那头的喧闹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死寂,方圆一公里内所有道路被警方清空,冬日寒风掠过漆黑的河面,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场景、光效如梦似幻,欢快的音乐声飘荡其中,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脚下踏出的一步都在朝着死神靠近,时野独自走在灯火通明的园区内,伫立于路边的人形玩偶微笑着将他凝视,脸上蒙昧的光影不断变化,如同活物诡谲狰狞。   短靴踏地发出一声轻响,在夜色中沉沉荡开,时野站在摩天轮前,仰头望着眼前这座两百米高的庞然大物。   这是新月游乐场建成后,他第一次来这里。   然而每次开车经过,他总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各种各样的想法里始徘徊着同一个身影。   他暗自琢磨,然后勾唇偷笑,心想林诚素那么浪漫,带他来这里,应该会很喜欢?   所以总想带他来,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开口,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他现在,就在那上面吗?   鼻尖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紧跟着一层湿润覆盖住布满血丝的眼球,时野用力深吸一口气,任由刺骨的冷风灌入胸腔,为他压下心头那份狰狞涌动的恐惧。   砰!   时野猛地偏头,躲开了一道直直刺入眼球的光束。   观众入场,游戏正式开始,时野的身影几乎被强光吞没。   余光里满是白晃晃的虚影,时野眯了眯眼睛,眼缝中射出的目光锋利如刀。   邹文斌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愉悦的声音回荡在园区各个角落,“别看了,林诚素不在上面。”   他轻声问,“是不是很好奇,今天我们要怎么玩这场游戏?”   时野抬起眼眸,“邹文斌,有什么就冲我来,放了那些无辜的人。”   “放了他们?”不知想起什么,邹文斌狂妄的语气渐渐变了,变得低沉,循循善诱,“秦飞,你以前动起手来,可不比我们仁慈啊。”   话音落下,仿佛刀刃刺入脊椎,冷意倏然蔓延全身,收在身侧的双手猛然间攥拳,时野眼中厉色横生!   “邹文斌,现在那些人全都是无辜的!”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虚伪的叹息响起。   “秦飞,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你跟我说无辜?”那个声音逐渐趋向暴戾,“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却骗了我整整五年,这笔账要怎么算?我曾经救过你的命!有本事你今天拿命来还!我现在就放了那些人!”   “可以!”时野扬声喝道,“我就站在这里,你立刻放了他们!”   整个园区的音响爆发出尖锐的声响!   仿佛恶魔发出的尖啸,时野硬是咬牙抗下,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刺穿夜幕,“我今天就没想要活着离开这里!邹文斌,放了那些人质,我和你之间那笔账,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三年!这三年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因为你!哪怕你当年放了我,哪怕你不开那一枪,我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说到这里,邹文斌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尖锐,“不是自诩正义吗?好啊,你是警察,我是黑恶势力,那些人命关我什么事?!”   “不是要除暴安良吗?不是爱当英雄吗?我给你机会!”   音响爆出阵阵尖锐鸣响,话音落下,空气中骤然间响起一阵电流声,余光里,一块电子屏骤然亮起,时野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画面一片昏暗,镜头自上而下拍摄,赫然对准林诚素昏迷的面庞!   时野脸色煞白地上前一步,“林诚素——”   “林诚素!”   他狂奔过去,眼中不受控制地流泄出一丝慌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林诚素似乎被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内,低垂的睫毛掩住了那双看向他时永远温柔含情的眼眸。   时野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他哑声唤道,“林诚素?”   滔天怒火席卷全身,时野目眦欲裂地回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邹文斌却无比期待地拍了拍手,音响里传出滑稽的砰砰声,“现在人已经给你看过了,宣布游戏规则。”   “很简单,十四名人质,分散在六个座舱,总共二十八枚炸弹,我给你六次机会。怎么样,这比起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很讲道义?”   已经猜到未尽之言,时野的身影倏然凝固住,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任何言语,紧绷如铁的身体颤抖起来。   “时警官,“邹文斌兴味浓厚,不再叫他秦飞,一声笑意盎然的时警官,却让时野如坠冰窖。   “如果一边是你口中义正言辞的正义,一边是你最爱的人,请问你会选什么?”   一声巨响,摩天轮开始运转,与此同时,电子显示屏上,一股细流自林诚素头顶落下,淌过他毫无血色的面颊,仿佛眼泪,开始灌注他身处的狭窄空间。   “你说这么大的摩天轮,扛不扛得住六次爆炸,时警官?”   --------------------   时警官请回答 第156章   涓涓细流不断落向额角,拍打在簌簌颤抖的睫毛上,最后如同眼泪自苍白的脸颊滑落,汇聚,没入无迹可寻的黑暗空间。   一滴一滴,仿佛时间嘀嗒流淌,仿佛无形的刀刃逼近咽喉。   然而眼前是十四条无辜的生命,冷风胁迫寒意刺破皮肉,时野伫立的身影在黑暗中被冻结。   “开始动了!”   游乐场大门外广场上,所有人看着突然开始运转的摩天轮发出惊呼。   难掩焦躁的交谈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翻卷弥散,周奕辰看着夜空下美轮美奂的摩天轮,和电话那头的同僚同时陷入了沉默。   光怪陆离的光影印在每个人苍白的脸颊上,张岩咬牙切齿,“那个邹文斌到底想干什么?!”   “游戏开始。”   游乐场内,邹文斌带着森然笑意的声音宣布这场残忍的游戏正式开场。   “邹文斌!”时野扬声怒喝,“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赫然对准自己的咽喉,随时准备一刀刺入。   “这样就没意思了,时警官,破坏游戏规则,可是会遭到惩罚的。而且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再相信你吗?”邹文斌轻轻冷哼一声,顿了顿,转而亲切地提醒,“你只有十秒钟的时间,不选,炸弹立刻爆炸。”   “10 ,9,8——”   好整以暇的倒计时中,时野攥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邹文斌!”   “5,4,3——”   林诚素,十四名人质。   那双湿软含情的眼眸在这一刻在眼前浮现,蓄满虔诚的爱意,胸腔内仿佛爆出一团烈火熊熊燃烧,强烈的窒息感袭上大脑,时野眼眶滚烫无法思考,觉得每一寸皮肉都在噼啪声响中被灼烧成灰,他目眦欲裂地哑声喝道,“邹文斌!”   “时间到。”   瞳孔猛然紧缩,时野看向眼前的摩天轮!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惊醒整座沉睡中的城市,夜幕下,爆炸形成的蘑菇云直冲天际,火光眨眼间在咆哮中吞噬右侧一辆座舱!   咯吱——   铁皮在燃烧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紧跟着,第二声巨响,座舱顶部挂钩断裂,轰然砸在下方那辆座舱顶部,两辆座舱翻滚着拖着长长的火舌从百米高空坠落,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脚下大地剧烈震动,刺鼻的硝烟飘向数公里之外!   耳膜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在这一刻逆流。   大脑一片空白,时野四肢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熊熊大火发出的噼啪声响吞噬了凌冽的风声,紧跟着,一声喟叹般的轻笑随滚滚黑烟在夜幕下飘荡,邹文斌的声音再次响起,“放心,里面没有人,先给时警官来一道开胃菜。”   时野缓缓扭头看向身旁。   电子液晶屏上,昏暗的画面尽头,林诚素脚下,不过短短几分钟,已经积起十几厘米高的水洼。   游乐场大门前的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被熊熊大火包裹住的摩天巨轮。   火光印在湿润的眼底,沈清悦惊恐地上前一步,“那些人质,他们不会全都,全都在——”   禹城的地标性建筑在烈焰中燃烧,邹文斌的暴戾与残忍让人不寒而栗,张岩失神地靠在警车上,胃部抽搐痉挛,他猛地弯下腰,挤出喉咙的声音艰涩不已。   “那些人质,都在摩天轮上。”   .   “咳咳咳——!”   女人在令人窒息的硝烟中猛然惊醒。   整节座舱被烈焰炙烤着,犹如身在熔炉之中,她挣扎着爬起身,支撑的掌心旋即被滚烫的铁皮烙破一层皮。   捂着两只手痛得发出一声惨叫,女人抬手挥开眼前滚滚浓烟,慌乱的视线捕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头朝下趴在座椅上,旁边是昏迷不醒的丈夫。   “冉冉!冉冉!”   药效还在持续作用中,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忍受着可怕的灼热和浓烟,一边剧烈呛咳一边迅速朝那边爬去,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   女孩儿攥在掌心里的木棍掉落在地,棉花糖已经完全融化,糖晶在高温下被炙烤成漆黑的焦炭。   “冉冉?”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鼻息,女人又匆忙去查看丈夫的情况。   “张昆,张昆!”   丈夫的身体在她的摇晃中险些滑落下去,随即被她用尽全力拽回到座椅上,谁知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咯吱一声令人不安的声响,女人抬起头,座舱顶部在摇晃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女人吓得心脏骤停,死死抱着怀里的女儿一动不敢动。   然而座舱内的温度还在不断飙升,等那阵晃动停下,女人颤抖着尽可能伏低身体,抬头环顾四周,恐惧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百米高空,近乎密闭的座舱,烈焰包裹舔舐,黑烟在其间翻涌。   啪!   蓦然间一只通红的掌心拍打在窗上,以卵击石般试图砸破厚重的玻璃。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座舱内,女人抱着昏迷的孩子蜷缩在座椅上,被烈火炙烤着,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含泪的眼中满是绝望。   “咳咳咳!”   少女在座位上渐渐苏醒,眼前一片明晃晃的橙亮虚影。   周围温度高得有些不寻常,余光扫视到室友的身影,她艰难地伸出手,用尽全力拽了拽对方的衣角。   “扬扬?”   昏迷的室友手里松松攥着一根细长木棍,歪头靠在座舱上一动不动,少女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在强烈的眩晕中眯着眼睛环顾浓烟滚滚的舱内,“怎么回事?”   大脑迟钝得几乎难以运转,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对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少女看过去,隔着浓烟开口唤道,“苏玲?是你吗?”   “怎么这么热?!”一个模糊的身影猛地在座椅上直起身,苏玲惊恐地看向窗外,“为什么摩天轮停了?”   一声惊恐的尖叫在烈火的爆裂声中直冲夜幕!   “快醒醒!快醒醒啊!”   苏玲崩溃的面孔在浓烟中乍然浮现,她用力拽着室友们的衣服,“外面着火了,快起来!扬扬!快醒醒啊!”   “救命!”   “咳咳咳——救命,救救我们!”   凄惨绝望的求救声渐渐响起,仿佛死神微笑聆听的狂想曲。   “哒哒啦哒哒啦啦——”   女生苍白的面目直直望着天空,在火光中被铺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她闭上双眼,慢慢张开手臂,无比享受地倾听着这动人的乐章。   小小的黑色遥控器抓在掌心翻动,指尖仿佛弹奏曲谱,在极致的亢奋中隐隐颤栗,躁动着,急切地渴望着,等待再一次按下上面那个红色按钮。   那是死神手中高举的镰刀,肆意宣判着所有人的生死。   “听,有人醒了。”邹文斌的声音带着惊喜,“所以做好选择了吗,时警官,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第二次倒数了?”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裹挟着绝望的求救声,时野通红的眼中印着不断摇晃的座舱,还有一张张恐惧而又鲜活的面庞。   身边的大屏幕上,水面已经没过林诚素的腰线,他依旧昏迷不醒,原本苍白的嘴唇开始透出令人不安的青灰色。   砰!   接连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席卷着冲天火光再次爆响在禹城上空!   “啊!”   座舱内,女人抱着女儿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绝望的哭喊;女生惊恐地抱作一团,骤然升高的气温将所有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炙烤得通红!   咯吱——   火舌无情蔓延,亟待舔舐那些无辜的生命,已经承受了两次爆炸的摩天巨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啸。   额角青筋暴突,时野爆发出一声怒吼,“住手!”   “是你没有回答问题的惩罚。”邹文斌嘲弄地说道。   “周队!”   游乐场外,再次响起的爆炸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两辆燃烧中的座舱拖着长长的火舌一前一后向下坠落,巨响响彻云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仿佛听到人质们惊恐的尖叫声,禹城市市长激动地冲上前,“我进去和他谈!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别吵!”周奕辰头也不回地打断对方的话,将电话重新贴回到耳边。   一群人死死将领导拉住,远处火光席卷,将夜幕照得通红。   血色在护城河上空弥漫,铁皮在火舌舔舐中发出撕裂般的巨响,摩天轮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开始摇晃。   周奕辰面色紧绷,等待电话那头的讯号,几十双眼睛焦灼地将他盯着。   时野凝固僵硬的身影在冲天火光面前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复仇的快意在表皮电流般激窜,黑暗中,男人轻嗅着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欣赏着眼前的画面,被一抹月色照亮的瞳孔透出病态的亢奋。   冷风拂过草坪,卷起细微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邹文斌阴冷的笑声飘荡在园区各个角落,恶鬼般阴魂不散。   火光在夜幕下撩烧,橙色明亮的光芒包裹住巨大的环形钢铁。   时野凝视着眼前这一幕,缓缓闭上眼睛。   这场游戏,规则简单清晰,却是一场注定无法取胜的比赛,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践踏他,粉碎他,为了看到他的失败不择手段,这场盛大的复仇狂欢充满了阴暗的血腥味,烈火与鲜血在大地上焚烧,那些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些违背人性的罪恶,已经成为了一场对整个社会文明秩序的挑衅。   席卷天地的火声渐渐远去,火光化作车灯在长街流淌,无声静默的画面当中,是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你看,”一只手指向警校庄严肃穆的大门,时野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警徽。”   身边的人仰头凝视着,清亮的眼中有着同他一样的虔诚,警徽在夜幕下散发出神圣金芒,印在他们清澈的眼底。   他记得当时林诚素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去当卧底。   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金色松枝形同烈火,以不屈的信念驻守一方,神圣警徽高悬于头顶,血色涌动的夜幕下,时野专注的面目如此坚毅。   五年黑夜独行,危机环伺命悬一线,然而答案始终烙印于心。   孤立无援下的那份坚守,是为了他的信仰,为了身为人民警察的这份职责,为了守护家国安定。   时野睁开眼睛,抬脚朝摩天轮走去。   他平静的脸上凝着一层令人胆寒的冷意,目光凌厉而又明亮,火光铺满他全身,他像个战士跋涉过荒芜的战场,脚下笔直的倒影如同孤注一掷向前抛出的箭矢。   刷——   匕首被他捏在指尖翻着刀花,森冷的刀刃折射出橙亮的光芒。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邹文斌倏地陷入沉默,黑暗中,男人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再次看到那个寡言少语的兄弟,夜晚时分坐在窗边手翻刀花的沉默身影。   他当时在想什么?那么多年来邹文斌无从得知,此刻嘴唇翕动,他不由得轻轻念出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双目凝视熊熊烈火,指尖无影闪烁的刀刃,是秦飞的孤独,是时野曾经的彷徨与恐惧。   身躯环抱信仰坚定向前,漂泊的灵魂却被困在黑暗的过去饱受煎熬,那些无力解救的身影和绝望的面庞,是他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林诚素,是你救了我。”   夜幕下,他和他紧紧相拥,那个男人的心跳和体温,隔着衬衫温暖了他的胸膛,解救了他的灵魂,“是你将我拉出了泥潭,是你对我的信任和依赖,让我五年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我是一个警察。”   正义和挚爱,他的骨与血,剑与铠。   时野缓缓走出黑暗。   刷。   刀口蓦然对准胸膛,他停下脚步,仰头凝视摩天轮,眼中印出那道恍若被金色松枝包裹住的环形轮廓。   这从来都不是一场游戏,制定规则的,更不该是躲藏在黑暗中的恶魔。   坚毅的目光仿佛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正义和挚爱,此时此刻,伫立在光明之下,他说——   “我都要。”   下一秒,眼前疾风呼啸而过,仿佛尖锐的刀刃划过胸膛,火光照亮一道血线,倏然喷射向半空。 第157章   “哒哒啦哒哒啦啦——”   疯狂的笑意在少女稚嫩的面庞上蔓延。   终于,终于啊——   摩天轮下,少女瘦弱的身影于火光中跳跃,熊熊烈火在眼前燃烧,照亮疯狂的面目,如同邪教诡异的祭拜现场,她扬起纤细的四肢翩然起舞,“杀光她们——”   “杀光她们——”   滚烫的泪水不断冲刷着苍白的面庞,那些尖锐的咒骂声穿过漫长而又昏暗的时光,在一声又一声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笑啊,笑一个,你不是很喜欢对他笑吗?怎么对着我就不笑了?”   “死女人,老师不在,你再卖惨也没用!”   “敢勾引我看上的男人,不想活了你!”   “我没有,他只是问我数学题——”   慌乱无助的解释被环绕的狰狞笑声吞没,一声恶魔般的厉喝,从此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斥着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给我八光她!”   谁来救我。   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向身边的人求救,火苗在眼中跃动,无数张面庞一一闪过——   熙熙攘攘的学校走廊,班主任手捧一沓资料,看着眼前这个平庸的女生,嘴唇迟疑地抿着,“那你平时尽量少和那些人接触——”   “肯定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然为什么那些人就单单欺负你?!”餐桌边,母亲用筷子狠狠戳着她的额角。   “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路人不屑远去的背影凝固在布满泪水的眼眶中,漆黑的巷子里,她绝望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匍匐下去,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悲鸣。   没有人。   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只有他,他救了我。   满心悲凉被烈火焚烧殆尽,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滋养着孤独绝望的灵魂,少女近乎痴迷地望着晃动的座舱,那里面正传出绝望凄厉的求救声。   那些折磨与凌辱,那些不公与伪善,我本身在地狱,唯有鲜血与烈火方能渡我。   “都去死吧。”   火舌席卷整个世界,少女扬起嘴角,发出一声亢奋的尖啸。   “统统都去死。”   救赎者的信众虔诚聆听着因眷顾而降临世间的圣乐,火光噼啪,求救声撕心裂肺,在这天籁般的声响中,少女笑着将手指放到了遥控器上。   按下去,那些鲜血与烈火,将彻底洗去她的痛苦。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因激动而颤栗的指尖倏然凝固,遥控器随之歪斜,掉落进草丛。   滴落的血滴,湮入少女凝固的瞳孔,一滴,两滴,瞬间汇聚成眼泪。   然而鲜血还在不断从额头的血洞中涌出,撕裂了这张疯狂的面容。   下一秒,少女瘦弱的身体也悄无声息地瘫倒在草丛中,疯狂彻底从这张稚嫩的面庞上褪去,少女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感觉一股暖意在胸膛蔓延。   眨眼瞳孔蒙上一层灰质,火光深处,游乐场内的光影如梦似幻,仿佛年幼时做过的一场场美梦。   真好啊。   鲜血与烈火将她环绕,他果真没有骗我,卸去满身疲惫,年轻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砰!   距离游乐场一公里之外,某栋商务大楼二十二层,狂风席卷,火药在枪口爆燃!   “一名嫌烦已经倒下。”狙击手跪立在窗边,对着瞄准镜眯起右眼,随即,又一枚子弹席卷着石破天惊的威力呼啸而去,一声枪响炸响于夜幕之下!   瞬息之间,游乐场内,眼前再次掠过数道劲风,一枚子弹擦过胸膛,破开皮肉,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狂风席卷着火舌肆意撩烧着摩天巨轮,时野举着匕首岿然不动,直指心口的刀尖仿佛穿透这具身体,瞄向右侧一条隐蔽的岔路口。   伫立在那处的零食屋卷帘门被子弹接连穿透,震荡出激烈的波浪!   三十分钟前。   “副队!”沈清悦举着手机回头,手机光照亮她紧迫的面容,“园方把资料发过来了!”   警车在车流间狂奔,她把平板递向后座,“最近半年新月游乐场的设备修理记录以及新招募的工作人员名单!”   时野坐在后排,迅速看着手里的资料,严肃的面庞不见平日的懒散,却透出十足的嘲讽,“邹文斌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我,又废了那么多心血,他当然要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成果。”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远处的游乐场,巨大的摩天轮在夜幕下伫立,“所以他现在一定藏在游乐场内,等着欣赏这出自己精心编排的好戏。”   “这里,”张岩对照记录上显示的位置,抬手指了指几个点位,“还有这里!这些地方都可以藏人。”   “这,”刘畅手里同样抓着一份园区地形图,“怎么好像——”   “都在摩天轮附近。”时野说。   刘畅心急如焚,“可是太多了啊,这要怎么找?”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误激怒邹文斌,所有人质岌岌可危。   周奕辰沉凝片刻,开口问时野,“你打算怎么做?”   时野不动声色地指了下自己的耳朵。   四目相对,周奕辰双目圆瞠,“不行,太危险了!”   然而已经别无选择,时野定定地看着自己曾经的队长以及战友,“我会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尽可能让他多发出一些动静,方便辨别位置。”   周奕辰靠在椅背上,摩天轮已经近在咫尺,片刻后仿佛终于作出决定,他猛地转身,低声叮嘱,“特警那边正在找合适的狙击点,记住,他很可能有同伙在里面,你——”   话音蓦然顿住,周奕辰眼眶通红,知道这一刻多说无益,因为在时野心中,人质的安全永远在第一位。   时野笑着朝他颔首,“到时候你让狙击手看我手势。”   “时野,”周奕辰声音颤抖,顿了顿,他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黑暗中,那道看似孤立无援的身影倏然有了行动,远处枪声如雷鸣轰然炸响,久久回荡在夜幕下,时野狂奔的身影势如破竹,眼看着一个狼狈的身影撞开残破的卷帘门跌落在地!   邹文斌手臂以及胸口右侧中弹,阴冷的面目在黑暗中因痛苦、不甘和愤怒而扭曲,咬牙爬起来向前奔逃!   “邹文斌!”   听见这个声音,难以形容刹那间内心是何种情绪,邹文斌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向身后,随即被紧随子弹而来的时野悍然扑倒在地!   两个身影翻滚着落入草丛中,激烈的搏斗声拳拳到肉,时野跪起身抡起一拳,狠狠砸落在邹文斌的眉心!   血光喷溅,邹文斌满脸是血,后脑勺因为这一击重重砸在地面,一时间头晕目眩。   眩晕令人作呕,他双眼赤红,整个人无比狼狈,神情却依然疯狂而又狂妄,他看着时野咧开满是鲜血的唇角,“终于又见面了,秦飞。”   怒火席卷全身,时野黑亮的瞳孔紧紧将他盯着,月光、火光铺满他全身,那双眼中闪烁的,是对一切罪行的深恶痛绝,一只手狠狠攥紧这人的衣领,时野缓缓俯身靠近。   “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鼻息间尽是血腥味,邹文斌梗着脖子和他对视,闻言眸光一闪。   五年朝夕相处,他们从未并肩而立,所谓命运使然不过是一场正义与罪恶的对决,时野看着他,一字一句,“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秦飞。我是警察,你是罪犯,我永远不可能放了你,那天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亲手一枪把你打死。”   眼前这双眼眸何其陌生,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邹文斌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中满是嘲讽,笑着笑着,阴冷的眼底泪光涌现,但是很快,他又倏地止住笑,再一次深深地看进时野眼中,目光怔怔出神,仿佛在竭力寻找另一个灵魂。   “目标一直在移动,没有办法进行狙击。”   与此同时,商务楼二十二层窗口前,狙击手的枪口始终对准新月游乐场的方向。   观察片刻,狙击手开口,“嫌犯已经被控制住。”   游乐场大门前,周奕辰立刻拔出腰间配枪,转身狂奔向大门,所过之处,震耳欲聋的的咆哮声贯穿车阵,“邹文斌已经被控制住,所有人立刻行动,进去支援!”   几乎就在同时,摩天轮在熊熊火光中再次发出一声哀鸣!   耳边仿佛响起人质凄惨的求救声,神情凝重地看了眼那座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所有人拔腿狂奔向游乐场的方向。   这一刻的邹文斌,在时野眼中只剩下悲哀。   似乎败局已定,邹文斌发出一声轻笑,扭头不再看他,中枪的右肩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涌出鲜血。   呼——   忽的,一阵劲风袭向后背,时野猛地侧身翻倒,然而肩膀还是挨了重重一击,喉间霎时涌上一股腥甜!   剧痛从肩膀贯穿到胸口,时野猝然栽倒在地,随后没有任何停顿,一个翻滚再次从地上一跃而起!   回头一看,是那个冒充张勇的司机!   男人丢下手里的凶器,喘着粗气过去拉起地上的邹文斌,两人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已经被时野一个扫堂腿掀翻在地!   四肢在剧痛中变得麻痹,时野用力攥了攥拳,对准那个司机的脸挥去一拳!   砰!   鼻骨碎裂,司机笨拙的身躯委顿在地,当即陷入昏迷。   “快跑!”这时又一个身影从斜对面冲过来,时野迎着那道劲风旋身便是一个肘击,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庞撞进瞳孔,令他愕然一怔。   “陈威?!”   陈威身上还穿着玩偶服,满脸是血地跪到在地,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远处,无数脚步声伴随着高低呼喝,警察潮水般朝这片区域包抄过来。   陈威像变了一个人,他朝时野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毫无情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他毫不迟疑地举起来,直视着时野惊愕的双眼,一把将其插进了自己的咽喉!   刹那间血流如注,男人直勾勾地注视着漆黑的夜幕,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对着夜幕呵出一声温柔的轻笑。   血色和火光一同印在眼底,灼烧着孤寂的灵魂,鲜血不断涌出嘴角,致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包裹在血腥味中。   “湘湘,爸爸来陪你了——”   “你觉得你的女儿,会原谅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吗?”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陈威愕然瞠目,倏然凝固的眼球中浮现出挣扎,泪光剧烈颤抖,然而不等他回答,死亡已经降临头顶。   跌倒的身体四肢僵直,陈威用一种极其滑稽死不瞑目的样子死去,仿佛死前那一刻体会到了自己将永远不被女儿原谅的绝望,挣扎着想要爬出真正的地狱。   时野低头看着陈威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奔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厉色!   时野愤怒地转过身,一把抡起地上刚才司机丢下的凶器甩了过去!   邹文斌奔逃的身影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   “时野!”   无数狂奔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破开灌木丛径直冲进这段岔路,周奕辰的视线在黑暗中梭巡一圈,随即抬脚冲了过来!   他越过时野,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将邹文斌一把拷住。   邹文斌被他从地上拎起来,残破的身体摇摇欲坠,肩上伤口血流不止,他被无数只手钳制住,灰暗的瞳孔朝着时野的方向,唇角却漫起阴冷的笑意。   他张开嘴,笑着用口型朝他念出一个名字。   林诚素。   “时野!”一旁传来沈清悦惊恐的声音。   寒意刹那间遍布全身,将血液都凝结,时野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敢回头。   远处,救护车,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急速朝着游乐场的方向靠近,无数援救的身影狂奔向摩天轮的方向,沈清悦站在一片混乱中,看着面前巨大的液晶屏,惊惧的瞳孔在泪光中破碎。   时野缓缓转身,余光被渐渐填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点一点撕扯成碎片。   画面上,林诚素深陷昏迷,不知身处何处。   而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 第158章   “诚诚——”   “诚诚——”   青灰色的嘴唇微微一动,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呢喃。   “妈妈——”   “诚诚。”   眼前忽的洒落一道光,仿佛傍晚橙亮的余晖擦过窗棂,投入宁静的客厅,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耳畔徘徊,不断呼唤着他的小名。   林诚素从一场酣睡中睁开眼睛,母亲正俯身看他,温柔微笑着的面庞上拢着朦胧的光晕,“别在沙发上睡,来,抱着你的小熊毯子,自己去房间里睡好不好?”   耳边不知为何传来潺潺水流声,空气冰冷刺骨,是连阳光都无法扫除的阴寒,他蜷缩着打了个哆嗦,视线扫过熟悉的客厅,厨房里,水龙头开着,水声哗哗作响,可这里分明是他和时野的家。   林诚素声音疑惑,“妈妈?”   “诚诚,这里太冷了,快醒醒,别睡了。”   余晖下,母亲模糊的身影向后退去,温柔的声音中渐渐透出焦急。   林诚素伸出手,指尖穿透薄雾般的光芒,拼命想要抓住那个虚幻的身影,“妈妈!”   “诚诚,”余梦欣抬手指向卧室的方向,“快醒醒!他在等你!”   母亲缥缈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耀眼的光晕将她彻底笼罩,唯有那双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睛如此清晰,深深将他凝视。   如同诀别,微笑的脸上淌下两行泪,余梦欣发出一声焦急的呐喊,“快醒醒!”   “快醒过来,他在等你!”   强光倏然刺入双眼,林诚素猛地睁开眼睛!   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胸口寒意席卷,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尖锐地刺穿沉闷的咳嗽声,一盏小灯在气流轻微的波动下左右晃动,灯光晃得他再次眯起双眼。   水流声潺潺不息,围绕着身体缓慢地鼓荡,待双眼终于适应了光亮,林诚素抬起手揉了揉剧痛的额角,手指僵硬不已,就着光线,他惊讶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   身体直到这一刻才彻底苏醒过来,不,林诚素脸色骤变,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腰部以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大脑一片空白,林诚素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前一秒,记忆还停留在混乱的山道上,他抱着女孩儿远远地跟在张岩身后,突然,一只手从后面紧紧捂住他的嘴。   布满厚茧的指腹,裹挟着廉价烟味的沉重气息,他艰难地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们的大巴车司机,男人却并不看他,一张肥硕的脸因为费劲而略显狰狞,挟持着他朝悬崖边走去。   紧接着,四肢瞬间被抽去所有力气,视野变得模糊,整个世界渐渐远去,只有大地上那片豁开的山谷仿佛巨兽之口不断逼近。   他惊恐地挣扎,随之眼前一黑,身体向下跌落——   手臂上袭来一阵刺痛,林诚素从回忆中抽离,低下头,看到破裂的衬衫下面一道道被草木割开的伤口,伤口不深,但是密密麻麻,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边缘已经开始发白。   是邹文斌。   林诚素终于反应过来。   他被邹文斌绑架了。   意识到这个现实,林诚素整个人如坠冰窖,然而如有实质的刺骨严寒环绕在周围,让他无暇去回忆那些可怕的画面,他大半个身体正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水面的高度已经达到胸口的位置。   林诚素抬起头,就在距离头顶一臂的位置,安装了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出水口,一股细细的水流源源不断地从那里面淌入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   这画面如同钝刀磨肉般令人痛苦,他试着用手掌挡住出水口,但是没有用,水很快从指缝中流淌下来。   大脑在这种刺激下终于彻底恢复清醒,林诚素强压下内心的恐惧,目测着这片空间的体积,再根据水流的速度在脑中飞快地做着计算。   然而等看到心中冒出的那个答案,林诚素的心脏狠狠往下一沉。   最多二十分钟,他就会彻底被淹没在水下。   想到这里,他迅速脱下身上的外套,用近乎麻痹的双臂用尽全力将其托举到半空,堵住了上方的出水口。   水流声戛然而止,昏暗的空间倏然陷入死寂。   这么做其实根本无济于事,整个空间完全密闭,而且出水口周围没有任何着力点,他已经冻得四肢僵硬,高举双手艰难地支撑着无比厚重的外套,等到再也支撑不住,外套跌落水中——   但至少能提供一些心理安慰。   万籁寂静中,林诚素将额头靠在冰冷的铁皮上。   他很想保持冷静,但此刻他不知身处何处,又在如此狭小的密闭空间内,恐惧仍旧不受控制地在心中蔓延开来。   我现在在哪里?   时野他有没有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只有短短几十秒,林诚素能感到手臂上的力量正在迅速枯竭,他抬起头,看着一滴水珠从已经湿透的外套底部缓缓渗出,啪嗒一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疲惫的喘息声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巨大的水压将空气挤压出肺部,呼吸渐渐开始变得困难,林诚素偏头艰难地用肩膀擦去脸上那滴水珠,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   甚至不用二十分钟。   他轻轻地吞咽,开始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   这里的空气,很快就会用完了。   .   夜幕下,几架直升飞机持续喷射出水柱,漫天水雾飘散,逐渐浇熄摩天轮上熊熊燃烧的大火。   滚滚硝烟弥漫向整个城市。   这是一个注定无人入眠的夜晚,呼啸而过的警笛声横扫整座城市,所有人站在窗前,望着护城河的方向,飘向夜空的浓烟仿佛挥之不去的阴霾落在心头。   游乐场内呼喝声接连不断,救护人员消防人员穿梭不息,人群在奔跑中井然有序地施行着援救。   很快,十四名的人质被救护车紧急送往最近的医院。   “他醒了。”   巨大的液晶屏前站满了人,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随即所有人都看向了最前方那个身影。   “时野,林诚素他醒了。”沈清悦激动地看向时野,拉着他的手臂喜极而泣。   人质还活着。然而很快,诡异的寂静再次在从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中蔓延开来。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   屏幕上,林诚素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和指尖呈现出恐怖的青紫色,是已经出现心力衰竭的征兆。   时野眼眶通红地看着这一幕,一旁的沈清悦默默松开手,哽咽着偏头看向别处。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二十分钟,林诚素就会彻底被淹没。   但是整个禹城这么大,他们要怎么找?   夜幕下,摩天轮发出一声令人不安的尖锐声响。   铁皮经过剧烈燃烧,崩塌的发生很可能就在一息之间,所有人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钢铁巨兽,张岩迟疑地上前一步,“时野——”   时野用力抹了把脸。   不,一定还有办法。   不能坐以待毙。   两颗心脏被一条隐秘而又坚韧的线紧紧牵连,两个坚定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仿佛惊醒般,疲惫的身体猛地在水中一颤,林诚素抬起头。   还不能死,时野现在一定在等我。   时野两个字,仿佛往他近乎枯竭的身体内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单手托住沉重的外套,林诚素一边尽可能减缓水流涌入的速度,一边缓慢地侧过身。   刺骨的严寒几乎冰封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机能,林诚素拼命保持清醒,抬起另一只手,在周围的铁皮上不断摸索敲打。   检查了一圈,发现铸成这个空间的钢板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厚重,林诚素眼睛一亮,随机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吗?外面有没有人?”   “他在求救。”沈清悦看着大屏幕说道。   刘畅从远处狂奔过来,看到画面上,林诚素一脸镇定地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指尖不断叩击铁皮,水面已经快要淹过了他的喉结。   顿了顿,他眼眶通红地过去,站到时野身边。   时野的身影仿佛凝固住,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诚素的动作,苍白的嘴唇翕动,喃喃自语,“他在听外面的声音。”   下一秒,只见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抽出沈清悦腰间配枪,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呼喝声中,举起手枪对着夜幕用力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赫然劈开夜幕下的混乱,周围所有声音骤然止息,随即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闹市鸣枪,周奕辰愕然回头,看到时野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手臂高举枪口直指天空,顿时目眦欲裂,“时野!”   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屏幕前所有人回过神,猛地看向画面。   然而林诚素只是兀自在水中换了个位置,再次将耳朵贴到了墙上。   他什么都没听见。   根据今晚的天气情况,时野手中这把警用手枪,枪声传递至少6、700米的距离,张岩愤恨地锤了下墙,林诚素完全听不见,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噩耗,说明他的位置至少在距离新月游乐场一公里之外。   时野抓着枪的手隐隐发抖,周奕辰狂奔过来,一把将枪夺走,“你疯了?!”   然而时野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坚毅的下颚线紧绷着,顿了顿,他突然沉声开口,“一队所有人听令。”   沈清悦和张岩一怔,随即立正,“到!”   整个一队看着他们的队长。   时野大声命令,“去拿车,以游乐场为中心分散前进,每一公里鸣笛示警,交替进行,所有人听我指挥!”   话音落下,一队全员迅速行动起来,转身狂奔向游乐场大门!   五分钟后,八辆警车以新月游乐场为中心,用最快的速度涌入禹城大街小巷,分别朝着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呼啸而去!   “林诚素。”   大屏幕前,时野举着手机上前一步。   掌心贴上那张苍白的面孔,颤抖的手指在脸颊处轻柔轻触,他将额头靠在林诚素脸上,如往日般亲昵地蹭了蹭。   坚持下去,我一定会找到你。   寒意侵入骨髓,林诚素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砸入水中。   厚重的外套掉落在身前,水花喷溅,水面顷刻间漫过下巴。   与此同时,被堵住许久的水流再次开始灌注。   水面爬升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眨眼间,水面已经淹过了嘴唇,他在水下徒劳地抱紧自己,抬起头,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灯泡。   意识正在被痛苦残忍地吞噬,林诚素闭上眼睛,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时野。   时野。   缺氧中,大脑有要停止运转的趋势,困意席卷而来。   好想睡觉——   意识逐渐在脑海中飘散,再难以凝聚,林诚素侧过脸,将额角轻轻贴在墙上,想用寒意来刺激自己保持住清醒。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水流缓慢涌动的咕咚声,仿佛来自遥远的真空之外。   这如有实质的声响凝固且厚重,然而疲惫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林诚素的眼皮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渐渐合拢——   第一声鸣笛自东面赫然响起!   电话那头,沈清悦将油门猛踩到底,警车疾驰在禹城午夜空无一人的街道。   “副队?”   大屏幕上,林诚素好像晕了过去,时野狠狠咬牙,“继续!”   一声令下,游乐场东面一公里之外,警车尖锐的鸣笛声呼啸着滑过长街!   没有动静。   他听不见。   “是不是晕过去了?”身旁有人着急地上前一步,“快醒醒啊!”   别睡,求求你别睡!   时野抓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张岩!”   下一秒,东北方向,鸣笛声骤响!   “刘畅!”   西南方向!   “章程!”   西北方向!   “蒋希瑞!”   东南方向!   一场夺命营救正式开始,鸣笛声贯穿禹城大街小巷,撕裂寂静的夜幕,奔赴向每一个有可能藏匿着林诚素的角落。   “我去帮忙!”   几位警察转身冲向大门方向。   五分钟后,又有四辆警车冲上街道,沿着河岸风驰电掣般朝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诚素。”   额头砰一声重重砸在墙上。   “不要丢下我,”时野哽咽着,余光里林诚素的身影毫无生气,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血腥味,“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第159章   夜幕俯瞰大地,十几辆警车在市区内飞驰,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向郊区。   随着时间的推移,搜救范围以几何倍数不断扩大,希望越来越渺茫,警车内,沈清悦听到时野的命令再次拉响警笛,潮湿的掌心用力攥紧方向盘。   楼宇林立的市中心被甩至身后,眼前地势逐渐开阔,低矮的楼房间,路边开始出现城郊接壤处特有的形貌,大量违章建筑层出不迭。   “副队,”她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不安,“我这里已经快要出市区了。”   飞驰的警车内,所有人紧绷的脸上覆着一层坚硬的寒霜。   一旦进入到空旷的郊区,搜救难度便达到了几乎无可挽救的地步,沈清悦的话音落下,就在同时,数道警笛声骤然在夜幕下响起,带着不甘与愤怒。   游乐场大门前,越来越多的警车呼啸着朝四面八方冲去。   大海捞针,这个夜晚,警笛声在这座城市中不断响起,横扫每一条漆黑的街巷,警力铸成一张巨网,兜寻着任何一个可能关押着人质的角落,所有人在内心迫切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渴望奇迹的出现。   游乐场内,时野紧盯着大屏幕,林诚素歪着脑袋生死不明,水面轻微鼓荡,激起的水花拍打他的鼻尖。   醒一醒,快醒一醒。   时野紧紧攥着手里的联络器,仿佛凝固的身影雕塑般透出沉重的死气,周奕辰闭了下眼睛,难过地上前一步,“时野——”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心情,他也曾经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去过最亲近的伙伴,眼睁睁看着那人充满求生欲的瞳孔一点一点变得灰暗,面对那些狡猾凶残的罪犯,这种束手无策的绝望能够撕碎一个人的灵魂。   可他们是人,不是神,没有办法拯救世界上每一个人,这份悔恨在往后余生当中,只能通过抓捕更多罪犯,扼制更多罪行来弥补,即便他们破碎的灵魂已经注定将在未来每一个夜晚,在痛不欲生中跌宕沉浮。   “时野,你听我说,”周奕辰眼眶通红,看着时野怔怔出神的面庞,“你已经尽全力了,大家都尽力了——”   “他为什么会听不见?”   嘴唇翕动,听着远处持续传来的警笛声,时野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   林诚素为什么听不见?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若有所思,涣散的目光再次凝肃起来,时野又一次问自己,语气如同魔怔,“他为什么会听不见?”   周奕辰欲言又止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林诚素,“时野,他已经昏迷了。”   时野摇摇头,僵硬的动作显得人有些固执,“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时野,”周奕辰担忧地看着他,“他听不见,是因为他已经昏迷了。”   时野猛地抬眸看过去,刹那间瞳孔里闪过的光芒让周奕辰心头一震,紧接着,一旁有人激动地指着大屏幕,“他醒了!”   周奕辰扭头看过去。   咕咚。   咕咚。   什么声音?   耳边不断传来有节奏的鼓荡声,林诚素缓缓苏醒过来。   随之,这声音变得越发清晰,甚至隔着铁皮轻轻敲打他的耳廓。   不知昏迷了多久,长期低温环境下,他浑身苍白的肌肤此刻正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青灰色,心脏陷入衰竭,呼吸越发困难,失去知觉的双腿仅仅依靠束缚才得以支撑住身体保持站立。   冰冷的水流舔过鼻尖,他无比虚弱地靠在那里,在水下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墙壁。   林诚素艰难地仰起头,尽量不让自己被呛咳到。   “有人吗?”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然而那个奇怪的声音还在继续。   咕咚。   咕咚。   这是到底什么声音?   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意识在幻觉和现实中来回横跳,林诚素倾听片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咚。   忽的,外面传来极为缓慢悠长的一声闷响。   寒意冰冷刺骨,他在水下狠狠打了个哆嗦,模糊的视线投向天空,小灯泡散发出的朦胧光圈,如同那个雪夜里,教堂温暖明亮的灯光。   高耸的塔尖直指夜幕,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上漫长的楼梯,漫天飞雪中,恢弘的教堂被一声悠扬的钟响所环绕——   林诚素猛地清醒过来,他在水中艰难地站直了些,让自己的脸尽可能地露出水面,冰冷的水花四处喷溅,他抬起僵硬的双手拼命拍打墙壁。   “救命!救命!”   嘶哑的嗓音伴着剧烈的呛咳,他用泡到发白的掌心用尽全力地求救。   “有人吗?”   “救命!”   没有回应。   外面根本没有人。   狂喜过后的失望令他瞬息间陷入绝望,林诚素缓缓停下,将额头再次靠在冰冷的墙上。   咚一声轻响,刹那间悲伤的哽咽与冰冷的水流声相交织,终于承受不住了,他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   他真的很怕。   他还不想死。   “时野——”   林诚素闭上眼睛,仰起头,眼中淌下滚烫的泪水。   大屏幕上,所有人看着林诚素张开嘴唇,颤抖着说出时野的名字。   周奕辰不忍再看,不由分说拉住时野的手臂将他往外面拖去,“时野,这里交给我,你先出去。”   “放开我!”时野发疯地挣开他的手。   冷静。   痛苦席卷全身,他猛地弯下腰,手指插入发丝狠狠揪紧,在心里命令自己冷静。   脑子里分明有一根线在混乱的思绪中飘荡,他有非常强烈的感觉,答案就在自己眼前,林诚素为什么听不见?他为什么听不到警笛声?现在只要抓住那根线头,抓住这个答案,他就能知道怎么找到他!   “时野——”   林诚素绝望的呼唤仿佛就在耳边。   到底是什么,答案到底是什么?   明明就在眼前,他一定能想到!   “啊!”时野发出一声嘶吼!   四肢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林诚素靠在墙上,仰着头急促地喘息。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这里的氧气即将耗尽,哪怕五分钟后水面没有淹过他的头顶,他也会因为缺氧而死去。   一切似乎已经走到尽头,视线再难以凝聚,头顶灯泡散发出的那点朦胧的橙黄,居然成为了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抹光亮,他呆呆地看着,空白的大脑缓缓浮现出这样的疑惑。   所以我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可是我好想时野。   泪水夺眶而出,林诚素遗憾而又悲恸地闭上眼睛。   我还没有等到他的求婚。   喉结无声而缓慢地滑动着,水面涌动片刻,链条声哗啦作响,林诚素艰难地从衬衫领口里掏出那枚时针吊坠。   沉重的吊坠被他紧紧握在掌心,林诚素筋疲力尽,大脑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产生幻觉,治愈了所有痛苦,他看到自己正身处那个温暖的公寓。   是个周末,窗外阳光灿烂,鲜活的人语声飘入窗缝。   他蜷缩在沙发上工作,厨房里,水龙头哗啦作响。   时野站在灶台前,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一只手从水斗里捞出两片菜叶子随意甩了甩,另一只手熟练地划拉着手里的锅铲。   他兀自看着,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永远也看不够。   意识逐渐缥缈,就连最后的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林诚素不禁有点贪婪地想,好想再抱一抱他——   咕咚。   飘散的意识再次从幻觉中抽离,林诚素恍惚地睁开眼睛,听着那个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忍不住再次将耳朵贴到了墙上。   咕咚。   咕咚。   “诚诚?”   这一次,眼前的幻觉成为了母亲温柔的笑脸,那轻柔的笑声无比遥远,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然而母亲的面庞却近在咫尺,林诚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自己变小了,正穿着泳裤坐在浴缸里,小小一只,怀里还抱着曾经最心爱的小熊游泳圈。   他沉在水下,调皮地朝水面上吐出一串泡泡。   咕咚咕咚。   水流声鼓荡,轻轻拍打着他的耳膜。   “好了,快出来吧。”母亲摇晃的面容看着他温柔地催促道。   那声音穿过漫长的光阴,渐渐和此刻耳边那个模糊的声响相重叠。   水面哗啦作响,林诚素猛地在水中转过身,整个人趴到墙壁上。   咕咚咕咚。   双眼倏地瞪大,顿了顿,他突然回头看向出水口。   下一秒,镜头前,林诚素的视线倏然投向镜头的方向!   大屏幕前,时野猛地上前一步。   林诚素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迟疑地看向出水口里面,随即看到了被隐藏在最上面的摄像头。   视线相撞,时野刹那间红了眼眶,“林诚素。”   林诚素的眼中涌动着狂喜,水流已经淹没过他的鼻尖,他在水下艰难地踮起脚尖,抬起两只早已冻僵的手,开始不断朝着镜头比划。   大屏幕前的人群激动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见状周奕辰一把抓起电话,“所有人注意,林诚素醒了,似乎有发现,立刻停车待命!”   “收到!”   响彻夜幕的鸣笛声戛然而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从市区到城郊边界,无数警车急停在路边。   寂静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抓紧方向盘,在紧张中等待。   游乐场内,时野凝肃的眼底印着林诚素缓慢而又艰难的动作。   “他是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吗?”一旁有人迟疑道。   只见屏幕上,林诚素一手攥拳,另一手悬在上方,几根手指轮流动了动,顿了顿,他又看着镜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摆摆手。   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很快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双手落回到水中,林诚素身体一歪,水面随即淹过了他的双眼。   时野心里一紧,但是很快,林诚素再次浮出水面,呛咳着将脸高高抬起,嘴唇颤抖着动了动。   那是什么意思?   周奕辰思忖着看向时野,就在这时,时野猛地瞪大眼睛!   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转身狂奔向游乐场大门!   “跟上去!”周奕辰拔腿就追,“过去支援!”   片刻后,一个狂奔的身影冲出游乐场大门,一群人紧随其后,呼喝着冲向各自的车辆。   “上车!发现藏匿人质的地点了!”   时野跳上最近一辆警车,关上车门一脚将油门轰到底,警车如炮弹般激射而出,在广场上悍然漂移了整整一百八十度,朝着护城河东面的方向疾驰而去!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跟紧!”另一辆警车上,周奕辰坐在副驾上,警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呼啸而过,他举起对讲机咆哮,“都回来,找到林诚素了!游乐场往东沿着河道,去丰顺路路口汇合!”   沈清悦几乎喜极而泣,立刻调转车头,直奔向市区方向。   纵观整座城市,无数警车从四面八方涌向丰顺路路口,狭长河道边,警笛声长鸣,最前面那辆警车将车速飙到最高。   街景在余光中被拉成模糊的线条,夜幕下,护城河河面河水鼓荡,泛着轻柔的波光,眼眶一阵灼烫,时野攥紧方向盘,脑中全是林诚素手握吊坠无声祈祷的样子。   坚持下去,林诚素。   我很快就到。 第160章   丰顺路路口。   三辆警车并列在路口处,夜风在万籁寂静中呼啸而过,渗入窗缝,激得里面的人浑身一哆嗦。   而在正对面丰顺路路边,视线穿过一片茂盛的灌木丛,沿着狭窄石道往下,宽阔的护城河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芒,犹如一条黑色丝绸,静谧而缓慢地飘向远方。   很快,这份静谧便被一声尖锐的警笛声打破,紧迫感裹挟着冷风扫除疲惫,车内静候的三位警察不由得直起身,将视线投向西侧路口。   远远地,一声紧接着一声的警笛声争先恐后奔涌而来。   为首那辆警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飞驰。   刷!   隔着车窗,眼前幽暗的街道仿佛扫过一道闪烁着凌冽光芒的刀锋。   紧接着,又是七八辆警车呼啸而过,三辆警车找准时机冲出路口,警笛声随之响起,加入到狂奔的队伍当中!   禹城人民广场。   时野漆黑的瞳孔中印出点点灯火,灯火浩渺如星,迅速在河面上铺展开来。   禹城人民广场临河建造,市中心长达十几公里的河道,唯有这片区域设置了一片船只停泊区,这地方一百多年前还是一个商贸繁盛的港口,如今已经彻底被改造成旅游景点,河岸边全是餐馆以及酒吧,其中靠岸几艘大船造型古朴,是当地著名的网红打卡点。   此刻一家酒吧内正在举办私人派对,酒吧船上音乐声震耳欲聋,所有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夜狂欢。   一片灯红酒绿浮于寂静河面,二楼甲板上,有人高举手机,将镜头对准护城河,“怎么样,风景不错吧?啊?什么新闻?挟持人质?!”   一旁随即有人拍拍那人的背,反手朝远处一指。   那人踮起脚,艰难地将视线挤过一堆树杈和建筑物,“有点儿远啊,不过刚才好像是有火光来着——”   忽的,一声警笛声远远传来,打破这场狂欢夜晚,甲板上的人纷纷回头,只见河岸边,红蓝光束横扫过长街,一排警车声势浩荡,十万火急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什么事儿啊?这么多警察?”   甲板上的人趴在围栏上笑着观望,看热闹地指指点点。   时野一脚踩下刹车!   长街上尖锐的剐蹭声接连响起,一串警车急急刹在路边,叠罗汉一般胡乱堵成了一团!   船上那群看热闹的客人猝不及防,惊讶又好笑看着这惊险刺激的一幕,紧跟着,带头那辆警车,一个身影火速冲出车门,人群的视线追着那个身影敏捷地跳上港口,随即纵身一跃上了一层甲板。   “哇,拍电影啊?!”   所有人惊叹着掏出手机。   一群警察冲进酒吧,吧台后面,经理手里还抓着瓶伏特加,有些心虚地看着,“这是干什么?”   酒吧内空气浑浊,人群饶有兴致,端着酒杯起身围拢过来。   “把灯打开!”时野推挤开人群,焦灼的视线穿过一双双错乱交叠的腿,在地面疯狂梭巡。   “总电闸在哪里?”张岩问。   经理顿时满头大汗,看到这阵仗还以为要被抄家,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们这是私人派对,今天少东家过生日,不是对外营业,没,没有违规!”   “快!”   周奕辰带着一群警察冲下车,几十名警察穿过凌乱的车阵狂奔向酒吧大门。   一群人蜂拥而入,迅速在船体内分散开来,沈清悦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警察办案!”   经理吓得立刻举起双头,看表情都快哭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酒吧内灯光昏暗,周奕辰大声说道,“把灯打开!”   经理一听,赶紧指挥员工照办。   下一秒,酒吧内灯光大亮,扫除所有暧昧不清的光影,音乐声戛然而止,人群中随即响起抱怨声。   外面甲板上,时野推开不断簇拥而来的人群,周奕辰在一旁推开怼到他们面前的一只只手机,“别拍了!”   身后,张岩一声嘶吼,“时野!”   时野猛地转身,拨开拥挤的人群冲了过去!   张岩蹲在甲板上,手里拎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电缆,包裹防水橡胶,电缆被隐藏在船边的装饰物中,从侧面不起眼的位置露出,直通向水下!   时野探头一看,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经理紧跟着声音过来,震惊地看着张岩手中的电缆,“这是什么?!警察同志,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和我没有关系的!”   “所有人全部下船!”周奕辰开始指挥所有人向岸边驱散人群,一把抓起电话,“快!调一辆起吊机过来!立刻联系潜水队,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周队!旁边就有一个工地!”   “快去联络!”   “警察办案,所有人立刻下船,不许逗留!”船舱内旋即乱成一团,纷沓的脚步声拍打着甲板,一片呼喝声中抱怨沸反盈天,不少人举着手机意犹未尽地拍摄。   “凭什么啊,老子酒还没喝完呢!”   冰冷的河面,电缆随着水流飘荡,通向漆黑冰冷的河底。   林诚素就在下面。   “来不及了。”   时野说完,不顾张岩骤然伸来扑抓的手,朝着水面纵身一跃!   扑通!   “我擦,有人跳河了?!”   船边一声巨响,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时野的身影顷刻间消失不见。   周奕辰愕然回头,水面炸开的水花尚未平息,他一脸惊恐地反身扑到船边,“时野!”   沈清悦和张岩目眦欲裂,“副队?!”   护城河漆黑的河面静默深沉地涌动着,吞噬了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周奕辰浑身僵硬地看着,脚边那根电缆不住地晃动着。   .   混乱中,一只酒瓶咕噜噜滚过甲板,被一只脚踢下了水。   瓶口涌出一串气泡,酒瓶擦过一个极速下潜的身影,被水流拨动着在水下轻盈地转了个圈,迅速朝着河底沉落。   除了酒吧投下的微弱光线,河面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无数塑料物以及杂质漂浮在水中。   酒瓶很快沉降到十几米深的河底,咚一声,砸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沉闷的声响在水下飘荡开来。   那物体造型狭长,略微倾斜着伫立在河床上,酒瓶慢悠悠地在上面滚了几圈,继续飘落,随后陷入松软的泥沙中,和其余一堆人类制造出的垃圾一起归于静止。   咚。   缥缈的意识骤然回笼,睫毛轻轻颤了颤,林诚素睁开眼睛,又一次因为死里逃生而红了眼眶。   他仰着头艰难地喘息着,不过几分钟时间,水面已经彻底漫过了头顶,两只手艰难地攀附在出水口上,冷水划过手指,从手背淌进这里。   棺材似的铁盒内,现在只剩下一道几厘米宽的缝隙容他喘息,水下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项链在胸前轻轻鼓荡,拍打在胸口,每一下都仿佛让他更清楚地听见死神靠近的脚步。   无望的目光投向那个静默的镜头,林诚素用力忍住眼泪。   他想好好地和他道个别。   于是攀在出水口上的手指不断用力,他想靠过去,但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他不断被推离,已经无能为力。   太累了。   心脏已经难以负荷维持生机这项工作,他能感到体内的血液在逐渐凝固,眼皮如有千斤重,他真的好想睡觉。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这次一旦闭上眼睛,自己就会永远地沉睡下去,沉睡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   时野抓着电缆用最快的速度下潜。   护城河并不深,靠岸处水深最多十五米,他在心中不断祈祷着,林诚素,坚持下去,我马上就到。   掌心松弛的电缆在飘荡时突然出现紧绷感,内心瞬间涌起狂喜,他知道自己快要到了!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片坚硬的铁皮,表面没有明显的铁锈,说明很新。   林诚素!   时野用掌心轻轻拍打了几下,然后迅速将耳朵贴到了上面。   铁盒内,昏昏欲睡的林诚素猛地清醒过来。   难以置信地,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墙壁,随即伸出手,回应般在上面敲了敲。   水面瞬间淹没过鼻尖,他呛咳一声迅速抓住出水口,等再次冒出水面,他听见外面传来两声急促的敲打声。   与此同时,在外面焦心等待的时野几乎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   又敲了几下给予安抚,他开始寻找让林诚素脱身的办法。   那两声回应仿佛温柔的抚摸,让困在绝境里的林诚素潸然泪下。   是他。   将僵硬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贴上墙壁,那一面仿佛传来熟悉的温度,那温度透过掌心贯穿全身,给予了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林诚素想要多靠近一点,竭力全力将额头贴了上去。   你终于来了。   根据当时画面中给出的信息,林诚素应该是站着的,也就是说,这个铁盒应该是直立被安置在河底固定住。   于是时野游到上方,双手扒着铁盒顶端,开始寻找进水口。   很快,他在背面摸到一个机关。   河底几乎没有一丝光线,他靠触感确认那是一个改造过的小型自动抽水泵,试着扯了扯,水泵纹丝不动,应该是直接被焊死在了铁盒上。   他不知道里面还剩下多少空间和氧气,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电缆,朝着水面用力甩了几下。   手腕粗细的电缆水蛇般在水中晃动起来。   最后一丝空气被林诚素吸入鼻腔。   缺氧已经让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肺部每一个气泡都干瘪地收紧,在体内不断尖叫,胸腔深处袭来剧痛,他察觉到自己艰难的喘息中出现浓烈的血腥味。   头顶不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时野正在努力为他寻找出口。   时野突然动作一顿。   他试探地又敲了下铁盒,万籁寂静,河底水流温柔涌动。   这份宁静包裹在无尽黑暗中,将他的心脏渐渐拖向绝望的深渊。   林诚素没有回应。   “电缆动了!”   张岩猛地上前一步。   短短十几秒钟,在所有人眼里却仿佛已经沉寂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黑色电缆,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是不是找到了?”沈清悦心急如焚地跪到甲板上,举着手电筒在河面上疯狂扫射,“时野?!”   刘畅爬起来奔向港口,“潜水队还有多久到?”   “马上就到了!”   “人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   周奕辰看着脚边不断晃动的电缆,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一变,“掐断总电源!”   一旁的酒吧经理一愣。   “快去!”   “哦,好!”经理快步进了船舱。   别睡,千万别睡!   时野如坠冰窖,强迫自己加快动作,终于,他摸到了入口的缝隙,就在铁盒最顶上!   而且没有被焊死!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军用匕首,试图将那道缝隙撬开。   与此同时,身边涌动的水流倏然出现变化,他伸手一摸,抽水泵已经停止工作。   时野将匕首狠狠插入焊接的缝隙中,躬身抬起双腿开始尽全力向下蹬踏!   水流声消失不见,死寂环绕而来,眼前最后一丝光亮倏地熄灭,林诚素在冰冷的黑暗中打了个哆嗦。   氧气已经彻底耗尽,外面时野正在拼尽全力地救他,掌心贴着那一处轻轻抚摸,悍厉的震动感持续袭来,他却在勒紧咽喉的窒息感中感到死亡的到来。   不,他想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然而五感几乎是刹那间便被黑暗吞噬,先是视觉,再是听觉,触觉——   最后,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失去生机的躯体缓缓下沉,林诚素含泪的双眼渐渐淹没入水中,却闪烁着灼热的光芒,还在竭力伸出手,用掌心将坚固的封闭口向上推。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何处,可能是来自于本能。   来自于他永远渴望回到时野身边的本能。   哐——   一声巨响在黑暗的河底辐射开来!   变形的铁板砸落于泥沙中,时野一把甩掉手中的匕首,伸手进去将人从铁盒中拖了出来!   他在心中无声而又恐惧地咆哮着,用尽全力将林诚素抱紧,颤抖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时野迅速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一口气渡到林诚素嘴中,怀里的人瞬间在水中剧烈地抽搐起来!   时野将他固定在怀中,摸索着再次抓住漂浮的电缆,带着他快速朝水面爬升!   脚下,黑暗渐渐远去。   头顶上方,无数夜潜灯打入河面,是迎接他们的光明。   林诚素被那口氧气唤回一丝意识,他恍惚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回抱住时野。   察觉到他醒了过来,时野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侧过脸,将嘴唇用力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走,我们回家。   林诚素意识不清地趴在时野肩上,感觉身体在向上漂浮,他得救了。   喜悦攀上心头,进而和时野的体温一起,温暖了他僵硬冰冷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河底,一粒红光骤然亮起,如同睁开的鬼眼,森冷地注视着他们。   那道诡异的红光开始急速闪烁,林诚素呆呆地看着,眼中的怔愣渐渐被恐惧覆盖。   一声惊天撼地的震动自河底袭来,巨大的爆破掀起猛烈的激流!   时野愕然低头,身体随即被狂乱的水流推向水面,怀里的人就在这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只手猛地拽紧电缆,林诚素用尽所有力气和他对调了位置!   一刹那间,时野终于看到了他的双眼。   目光温柔,缱绻,亮如星辰,即将到来的告别让那片星辰如此耀眼,拼命照耀捕捉他每一个面部细节,然后充满着眷恋以及不舍,但依旧坚定无畏地,朝他很轻很慢地眨了一下。   下一秒,河底沉积的大量杂物披头盖脸地朝着他们袭来,狂流席卷着一只庞然大物,如同水底蛰伏的巨怪,凶悍地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坚硬的铁盒,翻江倒海般的一下重击,直接将两人撞出了河面!   哗——!   船只在海啸般骤然翻起的大浪中剧烈摇晃,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变,所有人迅速趴到甲板上!   月光下,猛烈翻涌的水面上,渐渐湮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时野头破血流,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林诚素,发出一声野兽般崩溃绝望的哭喊。 第161章   深夜。   空气中似乎依旧弥漫着硝烟味,医院急诊大楼前,数量救护车呼啸而至。   早就等候在此的医生护士蜂拥上前,“快!”   哐——!   救护车门向两侧打开,一辆担架车被几只手迅速从里面移出。   “患者脑后方遭受重击,过来的路上发生心脏骤停,没有办法进行心肺复苏,我们对他做了AED——”   “让开!麻烦请让一让!”   情况十万火急,无异于从死神手中夺取生命,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医院大楼。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医院冰冷的走廊内,急救科已经人满为患,劫后余生的疲惫在每个人脸上刻下愁苦的痕迹,所有人看着一群医生护士推着辆担架车从眼前飞驰而过,神色间浮现悲伤的情绪。   鲜血渗透担架床往下滴落,在走廊白色的地砖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从医院门口一路蔓延向电梯。   明晃晃的白炽灯光在头顶急闪而过,担架车被推着向前狂奔,林诚素侧躺在上面,身体被牢牢固定住,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双目紧闭。   生气正一点一点从这具身体中消散,时野满身狼狈,额角血流如注,死死握着他冰冷刺骨的手,和他紧贴的掌心中血水濡湿。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担架车朝前飞奔,不断在他耳边说着话,“我们到医院了,没事了——”   “林诚素,别怕,马上就好了——”   生死一线,医生在狂奔中气喘如牛地问护士,“许医生到了没有?!”   “还在路上,他这样子别去急救了,直接上楼送神经外科,今天李主任值班!”   “这么大的出血量,”医生撩起床单,担忧地看了眼已经被彻底染红的担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患者是什么血型?”   余光里乍然闪过的那片血色触目惊心,时野刹那间愣在那里,心脏都仿佛骤停,他失魂落魄地嗫嚅,“我,我不知道——”   医生赶紧吩咐身边的护士,“通知楼上,患者急需要输血,立刻安排做个血型——”   “A型!”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狂奔过来,林诚素那位助理满头大汗,手里紧紧抓着他的病历,“林总是A型血!”   “立刻通知血库那边做好准备!”   “快过来!”一位护士已经在前面为他们拦好了电梯,着急地冲这边招手。   下一秒,担架车被一群人火速送进了电梯。   所有喧嚣霎时被隔绝在外,电梯内寂静无声,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诚素,一只手在他昏迷的面庞上不断温柔地抚摸,“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平静安抚的声音好似陷入魔怔,难以抑制地令人感到一股濒临崩溃的慌乱,医生护士紧盯着头顶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一旁助理眼眶通红,难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昏迷不醒的老板,“怎么会这样——”   时野小心翼翼为他擦去额角干涸的血迹。   掌心一片湿冷,他俯下身,将苍白的唇轻轻印在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额头相贴,他低声向他哀求,“坚持住,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   叮。   电梯门迅速打开,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直奔手术室。   “先生,手术室不能进!”   一只手将他挡在了手术室门外。   可时野松不开那只手。   他紧紧抓着林诚素,视线凝固在他昏迷的侧脸上,开口向护士哀求,“能不能让我进去,我就在旁边看着他——”   护士气急败坏,“患者现在急需要手术,你赶紧出去啊!”   “时野!”周奕辰走出电梯,见状飞奔过来,“时野你松手,”他一把抓住时野的手,感觉到这具身体已经紧绷到随时都要炸开。   周奕辰眼眶通红,搂住他低声劝道,“医生会救他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铺天盖地的恐惧将时野环绕,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有一个身影清晰地在眼前。   仿佛沉在暗无天日的冰冷河底,时野感到一阵窒息,他说不出话,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固执地拼命摇头,任由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朝他焦急地嘶吼。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手,绝对不能,他不能让林诚素离开自己。   “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的——”   这一刻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将他撕裂,时野发疯般死死抓着林诚素的手,所有情绪倾泻而出,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时野!”情急之下周奕辰将他用力抱住往后面拖去,“你冷静一点!”   “你们怎么回事?!”   又一位护士急吼吼地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外面混乱的场景,顿时脸色一变,“快点把他拉出去!”   “时野!”周奕辰给林诚素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对方回过神,赶紧上前一步,“林总现在需要手术,你赶紧放手!”   “让我进去,我进去陪着他,求求你们——”   手术室前一片混乱,护士一个箭步过去直接上手,和助理一起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最后一根手指被强行掰开。   时野倏然间停止了挣扎。   他满身是血,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脊梁挺直,整个人却支离破碎,他呆呆地看着林诚素被推进手术室,周奕辰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随即砰一声,眼前的人猝然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拢,林诚素从眼前消失不见,许久,时野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颤。   没有了。   为什么掌心那么空?   白炽灯冷霜般凝固在他的肩头,他缓缓匍匐下去,仿佛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将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   眼泪很快在地面汇成一片斑驳的湿痕,仿佛他整个濒临崩塌的世界。   .   “在四楼,神经外科手术室。”   周奕辰挂了电话,回头看向身后。   窗外,第一缕晨曦透过云层洒向这座城市。   这是禹城数月以来久违的艳阳天,阳光铺满大地,所有阴暗潮湿的沟渠被温暖的光芒所覆盖,藏匿在黑暗中的污秽终于被彻底清除。   整座城市被阳光唤醒,人们在希望中迎来全新的一天,那些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那些触目惊心的生离死别,则悄然化成一道道伤疤,永远留在了一些人的心中。   医院走廊,手术室前,时野枯坐在原地,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苍白得毫无温度,他就像座静默的雕塑般死气沉沉,只是固执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这段期间护士不断进出,血袋流水般向内运送。   周奕辰久久地看着这一幕,想起很多年以前,最后不忍再看地撇开了视线。   半个小时后,沈清悦和张岩着急忙慌地冲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周奕辰。   两个人跑过去,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周队!林诚素他怎么样了?时野他在——”   话未说完,沈清悦沉默地拉了把张岩。   两个人看了会儿苦等在手术室前的时野,张岩问周奕辰,“林诚素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有说什么吗?”   周奕辰摇了摇头。   一个身影悄然来到手术室前,沈清悦红着眼眶,跪到时野身边,“时野,去椅子那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时野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侧脸无比平静,“他很快就出来了。”   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涩,沈清悦哽咽地嗯了一声,“他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唇角轻轻一扬,时野目光温柔地笑了一下,“他说过他会永远陪着我。”   张岩看着沈清悦擦着眼泪回来,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安慰地拍了拍肩膀。   “但愿老天保佑,”他望着手术室的方向,眼中泪光闪烁,“林诚素,你可一定要坚持下来。”   医院走廊内人来人往,日光从走廊东侧悄无声息地滑向另一头。   两个身影盘腿坐在时野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围绕住,张岩把从楼下打包带上来的小笼包递过去,“吃点儿东西吧,你都多久没吃饭了,这样身体扛不住啊!”   “就是啊,”沈清悦跟着劝,看着时野凝固的侧影,双眼明亮地说道,“你这样一会儿林诚素出来看到,肯定会不高兴的!”   张岩在旁边拼命点头。   听见这句话,时野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向面前这盒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对啊,一会儿他出来,知道他饿着肚子,一定会不高兴的。   “记得按时吃饭。”   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他的耳边响起林诚素柔声叮嘱的声音。   他已经那么痛了,不能再让他生气了。   时野伸手拿起筷子,从张岩手中接过小笼包,夹起一只塞进嘴里。   他越吃越急,仿佛想把这么久以来,因为不听话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而惹他生气的愧疚统统都弥补上,张岩和沈清悦沉默地看着,“慢点吃,时野。”张岩伸出手,他在背上轻轻拍了拍,看见沈清悦侧过身,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上午十点,林诚素的助理不得不回公司处理事务,一夜过去,这位助理年轻的面容满是憔悴,难过地交代了沈清悦几句便匆忙离去。   临近中午,沈清悦下楼去接了杯咖啡回来,伸手递给张岩。   视线一对,张岩在她询问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久啊?”   两个人也都一夜没睡,她一脸疲惫地在旁边坐下,“已经几个小时了?”   “凌晨两点多送过来的,”张岩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个小时了。”   这总不像是什么好的讯号,两个人内心无比焦灼地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时野枯坐的身影,视线不由自主跟着他再次看向手术室大门。   忽的,手术室顶上的显示屏骤然熄灭。   两个人一个激灵,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而手术室门前,时野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大门朝两侧划开,医生和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谁是林诚素的——”   “我!”时野焦急地站到医生面前,“他怎么样了?”   医生皱眉打量他几眼,视线扫过他满身的伤痕,“你——”   沈清悦和张岩赶紧过去,张岩举起证件,“警察,里面的伤患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看看他们三个,最后视线落回到时野脸上,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神忽然间变得欲言又止。   冰冷悠长的医院走廊,人潮往来如缥缈烟云。   时野站在那里,感觉灵魂被一点一点撕扯出自己的生命。   周遭人影幢幢,匆忙间悄无声息,他看见沈清悦和张岩突然急切地转过身,张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嘴唇开开合合,不停地说着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逐渐支离破碎,在某个瞬间,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化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破碎的灵魂缓缓沉入到这片废墟当中,惶惶然不知归处,他在濒死般的绝望中任由窒息感漫过头顶。   所有思绪在这一刻断裂,时野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空茫的大脑中只剩下三个字。   林诚素。 第162章   “人刚刚送进ICU,还没彻底脱离危险,”沈清悦靠在墙边,看着走廊尽头那个孤独的背影,电话那头的周奕辰问了什么,她顿了顿,难过地哽咽道,“不知道。”   随后她低下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开口,“医生说林诚素的大脑遭受了严重撞击,又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心脏骤停过,他们已经尽全力把人救了回来,但是——”   脑部遭到损伤,未来能不能醒,醒来后又是什么状况,就要看上天愿不愿意赐予他们这份奇迹。   长久的沉默过后,周奕辰在电话里叮嘱,“你和张岩在医院里照看好时野,我忙完就过去。”   ICU病房外,时野看着紧闭的大门。   脑中总是闪过无数画面,从他和林诚素相遇那天开始,三年离别再到重逢,太多经历将时光拉到了漫长,他们仿佛已经经历了一生一世,然而兜兜转转到了最后,此刻眼前定格住的画面,仍然是当初在市局门口,林诚素看到自己后,那个不顾一切扑上前的拥抱。   往事历历在目,时野此刻唯独清晰地记得,那个意料之外的怀抱是那样紧,紧得几乎将他勒到窒息,将他狠狠吓了一跳。   那应该就叫做失而复得的狂喜,早在那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定了他是他的整个世界。   人海中寻寻觅觅,万般煎熬,痛苦挣扎,他们经历了整整两次,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时野痛苦地弯下腰,手指用力抓紧头发。   他一定会醒过来,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勇敢地坚持下去,然后回到他的身边。   张岩猛地停下脚步。   “求求你,求求你——”   “醒过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长椅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在悲伤中苦苦哀求,张岩红着眼眶转过身,沈清悦站在他身后,眼泪不断从鼻尖滚落。   “时野,”沈清悦抹掉脸上的泪水,越过他走到时野身边,蹲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双眼,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去帮你问了一下,林诚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探视的话要到一个星期之后,而且需要医生的同意,每天有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   时野抬头看向病房,苍茫的目光在灯光下一片斑驳,“我在这里陪他。”   张岩哽咽道,“你放心,医生护士一定会照看好他的。”   滴。   滴。   滴。   ICU病房。   冰冷的机器音切碎了柔和的月色,林诚素浑身插满管子,安静的面庞沉在黑暗当中。   一缕月光透过紧阖的眼皮,仿佛一片冷霜缓缓渗入到眼球。   混乱的大脑被无数碎片塞得满满当当,意识犹如漂浮在虚空,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寒冷的真空当中。   遥远的碎语声接踵而至。   起先只是模糊的幻觉般的光影,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那些画面开始在光怪离陆的光影中变幻,凝聚,再不断重塑,最终,仿佛一幕幕真实的画卷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他有些茫然地漂浮在这些画卷跟前,突然,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将他吓了一跳。   那声音来自真空之外,却带给他实质般冰冷的恐惧,他慌乱地向后退,谁知扑通一声,他竟跌落进去。   于是那咆哮声倏然变得无比真切,犹如刀尖刺入耳中,林诚素在几乎下意识涌上心头的恐慌中,迅速将自己藏进了家具的阴影中。   “凭什么,那个女人连给舒予浩泽当保姆都不配!”   他害怕极了,蜷缩在角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生怕被听见哭声,拼命将一根细小的手指塞进颤抖的牙缝。   孙思灵歇斯底里的咆哮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在林舒予不耐烦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   不甘幽怨的哭诉飘荡在寂静的深宅,小林诚素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从家具的缝隙里爬出来,趴到门缝前偷偷朝外面张望。   手指上鲜血淋漓,怕弄脏地毯被保姆责骂,他小心翼翼改用手肘撑着地面。   被派来照顾他的保姆名叫张嫂,此时正在厨房里小声骂骂咧咧,因为孙思灵刚才将一罐颜料打翻在林霄翔最爱的沙发上,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在花园里忙碌,这烂摊子只能她来收拾。   “疯子一个——”   “一家人全是疯子!”   门缝下,忽的闪过一道黑影。   小林诚素吓得一个激灵,缩着手直立起身退到门边,紧跟着,他听见林舒予懒洋洋的声音,“妈,我去上小提琴课了啊!”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已经没有人,小林诚素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踮起脚尖轻轻打开了门。   蹑手蹑脚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听见外面响起铁门打开时的哗啦声响,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已经观察了很久,每周这个时间,他那个妹妹林舒予都会去哪个大师家上据说很贵很贵的小提琴课。   小林诚素想起林舒予说这件事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才不在乎什么小提琴课,趁着这个机会,他像只灵活的小兔子,呲溜一下窜出了林家大门,然后贴着墙根,左闪右避地,躲开花园里那些佣人的视线,一路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他要离开这里!   铁门在一辆豪车后面缓缓合拢,见状小林诚素撒腿狂奔,即将到来的自由凝聚成光芒在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在最后一秒,他成功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呼呼呼——   出了大门后,他喘着粗气看着豪车开远,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路朝着山下跑去。   谁知他竟然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   天色渐渐昏暗,小林诚素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山路上,周围是漆黑的树林,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吓得他用力捂住耳朵。   好在到了深夜,已经又累又饿的他无意中发现一个山洞,于是赶紧将自己藏了进去。   “妈妈——”   树林里阴冷潮湿,小林诚素小小的身影孤独地抱着膝盖蜷缩在洞里,望着漆黑的天空难过地流泪。   他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但他不想留在那个大房子里。   那么多年不见的爸爸根本不理他,那个阿姨每天都骂他,弟弟妹妹也总是欺负他,他想回家,想他温暖的小床还有小熊毛毯,他想吃妈妈做的菜。   呜——   什么东西?!   耳朵尖机灵地一动,他倏地坐直了。   树林里一片寂静,每一次树叶晃动,都像是有野兽在悄然靠近。   沙沙沙——   呲溜一下,小林诚素敏捷地将自己藏到了山洞的最深处,小手迅速扒拉几下,用树叶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浑身发着抖,他就这样坐在山洞里,忍受着饥饿和恐惧,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惨兮兮地挨过了一整晚。   天一亮,他立马继续自己的计划,朝着山下跑去。   可是他真的好累,肚子也好饿,才跑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一路走走停停,好几次险些晕倒。   不过好在,下午的时候,他终于走到了山下。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镇,马路上车水马龙,根本没人在意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   “走开!”   小林诚素吓了一跳,惊慌地跑开两步,站在路边回头。   男人骑着电瓶车骂骂咧咧地呼啸而过,“小兔崽子,找死啊!”   看着男人凶巴巴的样子,小林诚素悲伤地吸了吸鼻子。   这里根本不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进ICU病房需要做细菌隔离,你先消毒,然后把这些都穿上。”走廊里,护士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教时野如何清洗消毒,然后拆开袋子,拿出里面的隔离衣等物品递过去。   这人在icu病区外守了整整一个星期,几乎寸步不离,护士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想到里面那位病人的状况,不禁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时野仔细穿上隔离服,最后全副武装,急切地走到病房门前。   “十五分钟。”   见他点头,护士这才打开门。   滴。   滴。   滴。   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各种仪器立在床头稳定运转,显示着各种生命体征。   时野快步走进去,走到病床边,弯下腰,仿佛生怕碰碎什么,连目光都格外小心翼翼,一寸一寸触碰林诚素苍白的面庞。   他的脸色比一个星期前到医院的时候好了太多,不再泛着令人恐惧的青灰色,然而依旧苍白如纸,几乎和床单的颜色融为一体。   “林诚素。”一滴泪悬在眼眶里,时野俯身靠近过去,用温热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   没有了那股熟悉的甜香,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但至少是温暖的。   想到这里,时野哽咽地和他额头相贴。   病房内悄无声息,偶尔仪器发出滴一声轻响,万分珍惜地与他温存片刻,时野红着眼睛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不断亲吻。   将那掌心轻轻覆到自己脸颊上,他凝视着床上仿佛只是闭眼安睡的林诚素,眼中只剩下浓浓的依恋,“答应我,早点回来。”   小林诚素在路上边走边哭。   他想妈妈,想以前那些友善的邻居,他真的好想回家。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忽的,脚步一顿,他看向左边那条不起眼的巷子。   巷子很深,一眼看不到尽头,然而冥冥之中,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几乎没有犹豫,他转过身,远离车水马龙的街道,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渐渐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玩闹声。   大约是这来自于同龄人的声音将他吸引,小林诚素寻着欢笑声走到一处墙根,最后停在那里,踮起脚尖朝里面好奇地张望。   可是这墙太高了,他努力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只好靠着墙默默坐了下来。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听着身后孩子们的笑声,小林诚素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T恤,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知不觉,眼泪又难过地流了下来,然后伴着欢笑声,他越哭越伤心,孤独地坐在墙角,低着头泣不成声。   “接住!”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和他隔着一堵墙的距离。   下一秒,一只破破烂烂已经漏了气的足球飞出墙头,咚一下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   小林诚素瞬间止了哭,直接被砸懵了,呆呆地看着前面。   “哎呀,遭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墙头上冒出一颗脑袋。   “咦?”   发现有人,那男孩儿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谁啊?”   小林诚素慢慢回头。   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趴在墙头,逆着光,看不清脸,见他回头,赶紧抬起手臂朝他热情地挥了挥。   他应该是在笑着,浑身都散发出热烈赤忱的光芒,小林诚素仰着脑袋,嘴巴张开一点儿,有些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从男孩儿指尖漏出的光,照亮了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第163章   他一直不吭声,那男孩儿于是又往墙头上爬了爬,将自己半个身子挂在上面,“喂,你是谁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   话音落下,他又咦了一声。   他才发现,外面这个小孩儿在哭啊,哭得鼻头红红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泪花。   “你在哭啊?”男孩儿好像有点着急,脑袋嗖的一下消失在墙头。   小林诚素回过神,着急地从地上爬起来,踮起脚尖拼命朝里面张望。   他有点不想那男孩儿离开,于是小心翼翼地,超小声地喊起来,“喂!”   他咽了口口水,“你还在吗?”   哗啦一声,他的鞋子上被泼了一大捧土。   “……”   小林诚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随即又是哗啦一声,两只小手从墙根下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两只小手一捧一捧往外泼土,很快就在墙根底下挖出了一个小洞,然后男孩儿的脑袋冒了出来,朝他咧开嘴开心地笑了笑。   “好久没用,都埋上了。”男孩儿从那个洞里吭哧吭哧地钻了出来。   “……”   小林诚素看看自己被土埋起来的两只脚。   男孩儿爬起来后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又蹲下,把他鞋子上的土扫到地上。   “你怎么不躲呀?”男孩儿起身笑话他。   小林诚素红着脸低下头。   “你哭什么?”男孩儿又问。   他比小林诚素高一丢丢,见他不说话,于是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问你呢。”   “我,”小林诚素声如蚊呐,“我——”   “你迷路了是不是?”男孩儿一脸仗义地牵起他的手。   这举动也太突然了,小林诚素呆呆地看着他们牵着的手,一张小脸顿时更红了,轻轻嗯了一声。   “那得赶紧去找警察啊!”   男孩儿可起劲了,牵着他就往小巷外走。   小林诚素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男孩儿回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呀,你受伤了!”   昨天被咬破的手指有点儿发炎了,过了一夜,正惨兮兮地往外渗脓血。   “你等着!”话音落下,男孩儿人又不见了。   小林诚素回头,看见他撅着屁股又爬回了墙里面,“……”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看见他先是笑,然后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创可贴,“我厉害吧!”   小林诚素不知道一片创可贴厉害在哪里,但他还是配合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家伙也不急着找警察了,并排坐在墙边,小男孩儿帮他的小手指贴上创可贴。   “疼吗?”贴完后还细心地吹了吹。   小林诚素摇摇头,他看着男孩儿,发现他的T恤看起来好旧,而且还大了不少,袖子长得都挡住了指尖。   于是他扯扯男孩儿的衣袖。   “怎么了?”男孩儿纳闷地低头,看见他扯着自己的衣袖,白嫩的小手指不怎么灵活地帮他把袖子慢慢往上翻。   男孩儿开心地笑了笑,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他漂亮的脸蛋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林诚素红着脸,“林诚素。”   “林诚素。”男孩儿脑袋一歪,“我叫时野。”   小林诚素轻轻抬眸,“时野。”   小时野用力嗯了一声。   小时野是个话痨,换了只手给小林诚素,他们的话题又转回到找警察上面。   “一会儿我带你去找警察,警察叔叔肯定会帮你找到家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小林诚素慢慢卷着他的袖子,偷偷岔开话题,“墙的里面,是什么呀?”   小时野回头看看,“这里是福利院。”   “福利院,是什么?”小林诚素疑惑地看着他。   话多的小时野却突然沉默下来,他低下头,用手指头戳着地上的泥巴,“福利院——”   “?”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笑了笑,“福利院可好啦,住在这里,有爷爷奶奶照顾我们,每个周末还有义工署的哥哥姐姐来看我们,会带来很多小玩具!”   小林诚素没注意到小时野的眼睛有点红,听完他眼睛一亮,“真的吗?”   “那我也可以住过来吗?”   小时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小林诚素茫然地眨眨大眼睛。   小巷子外面突然传来呼喝声,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小林诚素立马就认出了张嫂的声音。   他一脸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小时野跟着起身,看到巷子那头着急忙慌的女人,眼神有点儿羡慕又有点儿不舍,因为他知道那些应该是小林诚素的家人,他要走了。   “那是你的妈妈吗?”他问。   “她不是!”小林诚素害怕得直往他身后躲,激动地否认,“我妈妈才不那样!”   他难过地哭起来。   小时野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这时张嫂已经发现他们,叠声喊着小祖宗过来,抬手就打,“你真是要害死我啊!”   “你干嘛!”   小时野一把推开她,把小林诚素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你谁啊,让开!”张嫂卷着袖子过来抓人,“害我找了你一晚上!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小林诚素甩着眼泪。   小时野警惕地盯着张嫂,“不许动手,再动手我叫警察了!”   一听警察,张嫂立马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小时野瞪了她一眼,回头抱住泣不成声的小林诚素,“她是谁?”   “我是他保姆,他跑了一夜,家里人都要急死了!”张嫂火冒三丈,又不敢动手,不禁打量小时野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你——哦。”张嫂看看墙那头,终于明白过来,“你一福利院的瞎凑什么热闹?!去去去,走开!”   “你,跟我回去!”   小林诚素被她一把抓了过去。   “时野?”大概是听到动静,墙里面传来院长爷爷严肃的声音,“你又偷跑出去了?”   “时野!”小林诚素被张嫂拽着,一步三回头,哭得通红的脸蛋上挂满泪珠。   “时野?!”院长爷爷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既然他有家人,应该就很安全了吧。   小时野看着小林诚素渐渐走远,直到他被那个保姆塞进一辆很漂亮的车里。   他难过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卷得工工整整的衣袖,转身朝福利院大门走去。   被抓回到那栋阴冷的宅子后,小林诚素开始了漫长的禁闭。   林霄翔虽然不可能克扣他的伙食,但有心报复的张嫂现在每天只给他一点点饭菜,小林诚素每晚饿得睡不着觉,就蜷缩在卧室空荡荡的大床上,脑子里全是福利院墙头上小时野灿烂的笑脸。   他好想他。   那天小时野给他的创可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放在枕头下面,想他了,就拿出来闻一闻,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当初说好的了,那个女人生完就把孩子抱过来,既然我怀孕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生!”   “骗子,你们林家的人都是骗子!”   瓷器破裂的声响充斥着整栋大宅,小林诚素害怕地躲在家具缝隙里,听见林霄翔疲惫的声音,“怀都怀了,本来相安无事,谁知道她会死——”   老清早一通歇斯底里的发作过后,扫去满地狼藉,很快又是体面光鲜的林家大宅。   小林诚素手里攥着创可贴,贴在鼻子前面小心翼翼地嗅着。   淡淡的药味,不知道比这个房子里的香薰好闻多少呢。   咯吱——   小林诚素吓了一跳,赶紧把创可贴塞进枕头下面。   张嫂捧着今天的早餐进来,冷冷地扫了眼墙角,“老鼠吗?出来吃饭!”   小林诚素苍白的脸蛋从阴影中露出来,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口口水。   又是只有一点点,他根本吃不饱。   但他不能抱怨,否则可能连这一点点都没有了。   看他乖乖走到桌边坐下吃饭,张嫂满意地哼了一声,开始帮他收拾屋子。   “张嫂。”吃着饭,小林诚素突然小心翼翼开口。   张嫂一脸不耐烦,糊弄地随便抖了抖被子便铺回去,“干嘛?”   “福利院是什么?”   闻言,张嫂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好奇和期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想去啊?”她拿起枕头拍了拍。   小林诚素赶紧低下头。   “福利院啊。”张嫂绕到另一边,“福利院是野猫野狗待的地方啊!”   小林诚素茫然地看着她。   笑够了,张嫂回头一脸嘲笑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那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才去的地方!你啊,最好别让林先生听到这三个字!”   啪嗒!   小林诚素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张嫂哼笑一声,拿起床上的枕头,眉头忽然一皱,“这什么?”   凑近过去看了看,创可贴?还是用过的,于是拿起来随手往垃圾桶里一丢,“你真当自己是老鼠啊,什么都藏!脏死了!”   小林诚素从震惊中回过神,立马着急地扑过去,“那是我的东西!”   那是时野给我的!   “你还给我!”   张嫂伸手将他一推,拎起垃圾袋走了,“赶紧吃饭,等我回来你要是没吃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林诚素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原来时野也没有爸爸妈妈。   他想起来了,难怪那天自己问起福利院时,时野的眼眶红通通的。   还有,他的创可贴没了。   小林诚素伤心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不行,他要想办法回去,他要去找时野!   --------------------   榜单出了点问题,明天照例更新,最后一章大结局放到周四11.07,实在抱歉,鞠躬。   周日放一章番外(开篇番外,是破镜前的内容)我放到隔壁短篇合集里,不要钱,补偿给大家,再次抱歉!!   11.07,不见不散!! 第164章   “副队,”沈清悦推开办公室的门,把手往桌上一摊,勾勾手指。   “给!”   一沓文件拍到她手上,时野头也不抬地又对着电脑敲了几个字,“算你来得及时,再晚点我都下班了。”   沈清悦看了眼他摆在办公桌上的照片,俯身试探,“还有呢?”   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突然一顿,时野嘶了一声,对着屏幕皱起眉,一只手在下巴上来回摩挲。   这次的案情有些复杂,不,可以说十万火急,一队一群人现在就等他来救火,见状沈清悦脸色一变,拉了把椅子坐过去,“怎么说?”   两个人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时野凑近,沈清悦屏息凝神,随即哗啦一声,一只手拉开她跟前的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纸。   时野靠回去,懒懒散散地,最后在电脑上敲了两下,收工关机。   沈清悦如获至宝,捧着手里热乎的案情分析两眼放光,“谢谢副队!”   唇角笑意浅淡,时野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谢什么,多大点事。”   两个人一同从桌边起身。   “这次这个新来的阿姨怎么样?”沈清悦笑着问。   时野关了电脑,火速穿上外套,“他挺满意的。”   总算是不闹脾气了啊,之前那个,药都喂不进去。想到这里,时野叹了口气。   “那就好。”沈清悦跟着他走出办公室。   政务处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时野穿过走廊,路上顺手关了几扇办公室的门。   现在不用出勤,每天朝九晚五,工作时间十分固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感觉我最近皮肤状态都变好了。”他挺满意地摸了摸脸。   “终于不用再偷抹林诚素的面霜了?”沈清悦揶揄道,上去他们去他家,浴室里林诚素那两罐面霜都快被他偷完了。   “最近案子挺多啊?”   楼下,咔哒一声,时野低头点了根烟,站在那里随口问。   沈清悦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时野笑了笑,眼前烟雾缭绕,“这得等我们家诚素醒了之后,先问过他才行。”   怀里抱着他做的案情分析,沈清悦眼眶微微泛红,笑着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一路把他送到市局门口,沈清悦站在保安亭边上,“我听张岩说你一会儿要去机场接人?”   “不用,她们已经到了,一会儿自己会过去,”时野双手揣兜,回头看了眼车流穿梭的马路,“林诚素几个朋友,从英国回来看他。”   打车回到家,就在小区门口,时野遇到了程玉和邢露。   两个人并排站在路边,邢露怀里抱着一个一看就挺沉的纸箱子,里面堆满了东西。   “什么东西?”时野下车过去,探头朝里面看。   谁想邢露直接撒手,时野眼疾手快接住,邢露把箱子丢到他怀里拍了拍手上的灰,“都是诚素的,你拿着吧,重死了。”   时野,“……”   三个人走在小区里,程玉打量周围的环境,“你这小区,年代够久远的啊。”   “诚素挺喜欢的,说和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很像。”时野走在前面说。   闻言程玉一愣,片刻后点点头,低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到了家门口,时野抱着箱子准备按门铃,门刚好从里面打开,新来的阿姨收拾好东西出门去超市买菜,看到他面露惊讶,“时先生今天回来这么早?”   “啊,没什么事就赶紧回来了。”时野进门放下箱子,边走边脱下外套,迫不及待地朝卧室走去。   程玉和邢露跟着进门,都还没脱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边。   阿姨和善地看着她们,“你们是——”   “我们是诚素的朋友,来看看他。”   外面传来说话声,时野径直走到床边。   转眼又是一年初夏,身上的外套都轻薄,被他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椅背上。   双手撑着床,时野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卧室床上,林诚素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夕阳余晖铺满全身,窗户开着,床头一束洁白地橙花在微风中晃动。   “那我去买菜了,时先生。”玄关处,阿姨朝卧室那边轻声说道。   里面随即传出时野的声音,“辛苦了。”   阿姨背上包默默叹了口气,抬头对上程玉和邢露的目光,朝她们笑了笑,错身走了出去。   直到听见关门声,时野才把这声憋了一天的宝贝叫出口。   “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林诚素温暖的脸颊,时野笑着偏头,吻了吻他干燥的嘴唇。   砸吧砸吧,确实有点苦,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表扬了一句,“今天这么乖啊。”   程玉和邢露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这一幕,程玉笑着走进去,“这才几天不见啊,我看他是不是又胖了一点儿?”   “是吗?”时野笑着用指尖蹭了蹭林诚素的脸颊,“他要是听到这话,肯定要跟你急。”   “就是得给他点压力啊!”程玉笑着上前一步,俯身对林诚素说,“林诚素,我们的婚礼还等着你呢,赶紧醒过来听见没有,减好肥来当我们的见证人!”   邢露抱起门口的箱子走进卧室,“都是些衣服什么的,以前在英国的时候我看他经常穿,就随便收拾了几件带过来,还有这几个小摆设,是他放在书桌上的,应该也挺喜欢,”她看着床上的林诚素,“这些都给你吧,他醒来看到应该会很高兴。”   余晖包裹住时野平静的侧脸,他温柔地看着床上的人,“谢谢。”   邢露抱着箱子转过身,“我帮你放这个柜子里。”   “我帮你。”程玉走过去。   这柜子好久没用,里面都是些旧衣服以及杂物,突然啪一声,两个人低下头,看着掉在地上的本子。   “什么东西?”程玉弯腰捡起来,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无语,“……《追男宝典》?”   床边,时野正在帮林诚素整理被子,闻言扭头看过去。   程玉正准备翻开,听见他开口,“给我吧。”   于是她哦了一声,反手递过去,又忍不住有些好奇,表情明显憋着笑,“这是你的?”   时野没解释,随手把本子塞到了枕头下面。   阿姨回来后进厨房准备晚餐,时野给程玉和邢露一人泡了杯茶,然后坐到床边,从被子里抽出林诚素一只手,轻轻帮他做着按摩。   昏迷这一年林诚素被照料得很好,仿佛只是熟睡过去,洁白的橙花在床头摇曳,整个房间飘荡着一股淡而清冽的香气。   手中茶杯水雾氤氲,程玉看了他们片刻,突然问,“后悔吗?”   时野偏头看过去,过了好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后悔什么?”   他笑了一下,笑得十分潇洒。   他不后悔。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所有牺牲都要问一句值不值得,那么这些付出背后的意义都将不再重要,再说了,否则他也不会因此和林诚素认识。   然而时野的表情很快变得有些古怪,又看了程玉一眼,他慢条斯理地捏着林诚素柔软的手背,“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后悔的,就是不应该把他惯得那么……”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像在开玩笑,但程玉立刻就懂了,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可话是这么说,刚才进门后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恨不得把床上这家伙纵容得无法无天。   “有恃无恐?”程玉似笑非笑地挑眉。   “恃宠而骄。”邢露说道。   林诚素躺在床上,听着这两个女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警告,床头的仪器发出滴一声轻响。   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程玉噗一声笑起来,“就像他当年一直不肯说出事实那样。”   “是啊,”无非是仗着他的宠爱,明明爱得兵荒马乱却又理直气壮,时野伸手刮了刮林诚素挺翘的鼻尖,“惯坏了。”   “当时眼看着要瞒不下去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程玉颇为唏嘘地回忆道,“你知道吗?那天他六神无主地给季礼绅打电话,声音都在抖!我想说多大点事儿啊?他让季礼绅帮忙,说他是心理医生,他来说的话有办法能让你好受些。”   时野满脸意外,没想到那件事背后还有这一出,程玉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真的。你当时是不是特别自责?”   时野收回目光,轻轻捏着林诚素的指尖,半晌,将那只手贴到唇边吻了吻掌心。   程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朝着邢露耸了耸肩。   “我又不是没痛过,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时野低声说道,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诚素,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怎么就能不管不顾地替他挡了那一下呢?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温柔且包容,阳光从后面落下,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一刻,程玉觉得他们就像两个贫穷又真诚的小孩,她藏起眼里的悲伤,笑着提出建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那要怎么办?等他醒了先骂一顿吧。”   邢露在旁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似地,“时野,你太宠他了,把他养成了一个自私的小孩。”   时野笑而不语,程玉不服气地回瞪了邢露一眼,“明明是林诚素把他吃得死死的!”   话音落下,三个人都笑起来,时野笑着凑过去,在林诚素头顶亲了一口,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你放心,公司里一切都好,”离开前,邢露站在床边说道,“赶紧好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程玉和邢露走后,时野又陪林诚素坐了一会儿,起身拿上睡衣走进浴室洗漱。   片刻后他拿着刮胡刀和剃须泡沫走进卧室,脚一伸,把椅子勾过来,一屁股坐上去,开始熟练地帮林诚素刮胡子。   “知道你要好看,”时野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欠嗖嗖地逗他玩,点了一点剃须泡沫在他鼻尖,又笑着用手背抹去,“你看我现在手艺多好,以后不当警察了,还能有个养家糊口的活。”   “我发现你现在胡子越长越快了啊,我记得刚出院那阵,两天一刮都行,现在不到一天就长了。”时野琢磨着,仔细替他刮完胡子,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干净脸上的泡沫。   放下毛巾,他抓住林诚素的手,轻轻贴到脸颊上。   “上回说到哪儿了?我想想啊,”回忆片刻,时野笑着开口,“说到我七岁那年,半夜饿得睡不着,爬起来溜去厨房偷吃的——”   当时出院时医生说像这种情况,平时没事多和病人说说话,可能会增加苏醒的几率,所以这一年多,时野经常和他说小时候福利院里的事,把他干的那些糗事基本都抖落了出来。   窗外天色渐沉,金黄色的黄昏宽厚地铺在他们身上,窗前这一幕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时野低沉的声音飘荡在静谧的卧室,诉说着,将他们依偎的身影镌刻进那久远的时光深处。   “——能有什么吃的啊?也就晚上剩下的那两颗水煮蛋,结果壳还没剥完呢就被院长逮着了,罚我扫了一个月的院子。”   “不过后来但凡晚上有剩的水煮蛋,院长总会给我留一半,于是我就用上次跟你说的剩下的那片创可贴,在上面写了‘最佳院长’四个字,趁他午睡的时候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那天他顶着那片创可贴,在福利院里走了一下午。”   结果毫无疑问,调皮的小时野又接着承包了一个月的清扫工作。   说到这里,时野笑起来,笑着笑着,回忆渐渐从眼中褪去,他停在那里,长久而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无论何时,林诚素沉睡的面庞仿佛永远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好得如同一场梦境,时野用力攥紧他的手,许久,开口轻声叫他,“宝贝。”   别睡了,小懒虫,怎么赖床赖这么久啊?   他在心里碎碎念,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到嘴边的话却一再哽住。   不知过了多久,时野用力抹了把脸,抬起头冲他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副痞痞赖赖的样子,“我就想说,如果你快醒了,记得提醒我一下,我也好收拾收拾自己,记住了?”   像是回应,林诚素身边的仪器轻轻滴了一声。   “乖。”时野摸了摸他的脸,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本《追男宝典》,看着封面上四个字笑了半天。   “都快忘了这玩意了。”   他稀奇得不行,问林诚素,“我看了啊?”   林诚素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我看了?”他耍着无赖,一点一点翻开本子,“我真看了?”   时野翻开手里这本《追男宝典》。   “到底写了什么,把人教成那副德行?”   嘴角噙着笑,他好奇地嘀咕一句,一页一页翻过去,结果每一页都是空白,忽的,他的动作连同笑容都凝固住,时野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本子,一时间无法回神。   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在屋内,黑暗渐渐包裹住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如同静默孤寂的雕塑。   然后刹那间,肩头的劲松了,那个身影低下了头。   肩膀轻轻颤抖着,卧室内一片寂静,床头的橙花在微风中无声摇曳。   空白的书页上,只有寥寥一行清隽的小字。   那一年,林诚素躺在客厅沙发上,月光照在身上,他安静的面庞温柔而又纯真,对着面前的本子一笔一画,虔诚地书写——   【我好爱他】   所有那些兵荒马乱不知所措,只因为一个爱字,又因为这份爱,已经足够让他穷尽一切。   可时野永远都忘不了林诚素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那是一个告别的眼神。   从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这个男人真的不在了,他将永远被困在那片冰冷的河水中,凝视着那双现实中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灵魂坍塌成废墟。   他会活着,但再也活不好了。 第165章 大结局   一个星期后,小林诚素终于又找到机会从宅子里溜了出去。   这次他还是选了上次那条路,虽然慢,但是不容易被找到抓回去啊,漆黑的森林里,他也不再害怕,周遭传来野兽的叫声,都没有让他停下奔跑的脚步。   半夜的时候,他终于回到了那个镇子上,和上次一样,小脸蛋看着惨兮兮的,但是这一次,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他要见到时野了!   根据记忆,他一路摸到福利院后面的小巷子里,这时候天已经有点儿亮起来,福利院里传出孩子们的笑声。   小林诚素趴在墙上凝神听了一会儿,很快,孩子们全都吃完早饭,像群快乐的小鸟,呼拉一下跑到了院子里。   “时野!”   他激动地小声叫起来。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院子里吵吵闹闹,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没有听见时野的声音,情急之下,小林诚素环顾四周,朝着福利院大门走去。   不知道那里能不能看到院子?   这座福利院很简陋,门口甚至没有保安,小林诚素趴在墙边,偷偷探头朝里面张望。   “时野!”   他眼睛一亮!   只见小时野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长长的袖子遮过指尖,被他无聊地甩来甩去。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大家都在玩耍,而他却时不时抬头看向墙角那个小洞的方向。   小林诚素开心地跳起来,拼命朝他挥手。   可他太小了,小时野坐得那么远,根本看不见。   小林诚素着急地鼓了鼓嘴,思考了一会儿,跑回墙角,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红色的砖石,用尽全力往天上一抛!   砖石掉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小林诚素心跳加速,赶紧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很快,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小林诚素开心地跑到墙边,看到墙头探出一颗脑袋。   “时野!”   他趴在墙上,激动地朝他伸出手。   和那天一样,小时野的脸逆着光,但他笑得肯定很灿烂,小林诚素心想,真的好神奇,他好想能感受到他所有的情绪。   “林诚素!”小时野也朝他伸出手。   破旧的砖石墙上,两只小手紧紧抓在了一起。   “我好想你啊!”小林诚素红着眼眶,抓住他的手开心地晃了晃。   “我也是!”小时野回头看向身后。   爷爷不在!于是他扭着屁股拼命往墙头上爬,然后一个翻身,扑通一声掉到了外面!   “你没事吧?”小林诚素吓了一跳,惊慌地蹲下去拉他。   “没事没事!”小时野从地上爬起来,小林诚素用脏兮兮的小手帮他抹去脸上的灰,结果越擦越脏。   两个小家伙看着对方不停傻笑。   还是上次的地方,小林诚素坐在地上。慢慢帮他卷着袖子。   “你上次回去后没被你那个保姆打吧?”   小时野有些担心地盯着他的小脸。   小林诚素摇摇头,“没有。”   小时野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整了整卷好的衣袖,小林诚素笑眯眯地看着他,“另一只手。”   小时野神秘兮兮地抱着肚子。   看他一直捂着肚子,小林诚素脸色一变,“是不是摔疼了?”   见他又要哭,小时野赶紧松开手,“没有没有!没有摔疼。”   小林诚素吸了吸鼻子,“那你干什么捂着肚子?”   他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干瘪瘪的小橙子,“想给你吃。”   福利院条件不好,像这种水果只有有好心人捐赠了才能吃上,这颗橙子他藏了好久啊,藏得都快干瘪了,就想留着给林诚素吃。   小林诚素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你特意留给我的吗?”   小时野把橙子往他手里一塞,掌心在脏兮兮的裤腿上害羞地蹭了蹭。   “谢谢!”   小时野僵硬地坐在那里,整张小脸涨得通红。   捧着被他捂到热乎乎的小橙子,小林诚素抱着他激动地哭起来,“我好开心!”   小时野又害羞又得意,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红着脸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又哭了呢?”   甜甜的橙子香味飘满了小巷。   “给你。”小林诚素拨好了,撕下一片递给他。   真好闻,和他身上的味道一起,闻着更香了。小时野咕咚咽了口口水,低头用手指头戳地上的泥巴,“你吃,都是你的!”   小林诚素嘴里叼着片橙子,开心地靠过去和他紧紧挨着。   “我觉得还是这张好看点儿,你说是不是?”   张岩对着电脑啧了一声,“我说副队,你选的这个花色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老土了?”   “我也觉得,”沈清悦狠狠点头表示赞同,“这个玫瑰金多好看啊,有种低调的华丽。”   “玫瑰金,还低调的华丽啊?”时野正捧着手机和商家沟通请柬尺寸,闻言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我选的正红色是厚重的奢华呢?”   “有点过于厚重了,”沈清悦抖开手里的纸,“我觉得林诚素不会喜欢这个颜色。”   时野笑得欠嗖嗖地,“反正我们家诚素肯定说都听我的。”   被猛塞了一嘴狗粮的两人选择闭嘴,乖乖在网上继续挑自己的礼服。   “你说了能报销的啊,那我就选这条了?”选了半天,沈清悦给时野看自己的电脑屏幕。   “这个腰,你确定自己能塞得进——”刘畅立刻闭嘴,在沈清悦杀人的目光中火速刨了个坑躺进去,自动把土填上。   转眼又一年冬天,窗外冷风呼啸,昨晚禹城难得下了场雪,银装素裹,衬得灯光橙亮的屋内越发暖和。   沙发上堆满了厚实的冬季外套,桌上火锅咕嘟咕嘟翻滚,一队一大群人挤在时野家客厅,互相沟通着一个月后的婚礼细节。   其实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仪式,主持人直接定的周警司,然后经过三轮面试厮杀,周队和沈清悦光荣担任见证人,结束后时野再安排大家一起在家里吃顿饭。   “厨师说菜单没问题,”张岩举着手机,“就问到时候是做好了送上门还是到这儿来做?”   “这哪有地方让他施展身手?”时野头也不抬,手指头飞快地戳着屏幕,“让他们做完了送过来。”   “行。”张岩赶紧回复老板。   等人都走后,时野收拾干净桌子,拿着手机进屋,往床上一趴,像只哈士奇朝床上的人摇着尾巴,“请柬尺寸我想选十八乘十五,看着方正点,你觉得呢?”   滴。   机器发出一声轻响。   林诚素安静沉睡的侧脸仿佛在微笑。   时野爬起来帮他掖了掖被角,俯身看着他的脸,用手指轻梳他柔软的头发,“你没意见,那我就这么定了?”   林诚素依旧不言不语,时野笑着和他蹭了蹭鼻尖,低头在他唇上亲吻。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撒入室内,如缓慢流淌而过的宁静岁月,温柔地将他们的身影笼罩。   那天小林诚素是自己偷偷跑回去的。   张嫂居然没发现他不在家,因为那天早上,孙思灵又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通,最后在房间里吃了安眠药,被佣人发现后叫了救护车紧急送去了医院。   整个林家兵荒马乱,所有人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有心思搭理他。   从那之后,小林诚素开始经常偷跑下山去找时野。   时野会给他留福利院早餐里难得一见的煮鸡蛋,小林诚素会给他带张嫂偶尔大发善心分给他的小点心,两个小伙伴在属于他们的那个小巷子里,互相慰藉着,真心陪伴彼此。   山上的路从盛夏浓烈渐渐走向深秋萧瑟,灿烂的金色铺满大地,凛冬又眨眼而至,小林诚素穿着雪白的外套,变得有点儿笨重的小身影欢快地跑过雪地,在积雪里留下一串串往返的脚印。   等到积雪融化,他在滑溜溜的地上狠狠摔了几跤之后,春天来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季节,山上有几棵野橙子树,每到这个季节,白色的橙花在阳光下颤悠悠地盛开,踮起脚尖折一朵送给时野,能换来他好灿烂的笑容。   春去秋来,宁静的时光在小巷深处流淌,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了。   上了小学,小林诚素来找他可就方便多了。   “时野!”   他裹得像个小粽子,时野刚爬上墙头,就看见他低头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小时野呲溜一下熟练地滑到他面前,抬手捂着他冻僵的小脸。   他的手总是暖呼呼的,小林诚素笑眯眯地看着他,拎起自己从学校带来的午餐。   小时野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个有点儿被压扁的煮鸡蛋。   小林诚素坐在地上,开心地捧着那个鸡蛋吃着。   旁边,小时野夹起一口热乎乎的米饭喂给他。   “我们要是能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小林诚素满脸憧憬地对着天空笑了笑。   福利院的孩子都要等到八岁才上学,小时野还有一年,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过院长爷爷了,“我要上旁边那个社区小学。”   小林诚素失望地叹了口气。   小时野看着他难过的脸蛋,突然放下手里的盒饭,蹲到了旁边的雪地里。   他在墙边认真扒拉了一会儿,然后在小林诚素茫然的目光中走回来坐好。   “你在干什么?”   他红着脸不说话,两根柔韧的草杆子在他的指尖有些笨拙地跳动。   见状小林诚素趴过去,对准他冻得红通通的手指头哈了几口气。   “暖和点儿了吗?”   两个小伙伴互相看着,小时野笑着点了点头。   婚礼当天,时野起了个大早。   先是去卧室照顾林诚素,帮他刮了胡子,又用热水仔细擦拭过一遍身体,换衣服的时候,时野一抬头,看着窗外漫天雪花。   这年冬天,禹城下了好几场雪,眼见快要春天了,昨晚又是一场大雪悄然落下。   他将人从床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打开窗户,握着林诚素的手,接了几片雪花。   大地银装素裹,时野微笑的眼中印着一片纯净的白,轻声在他耳边说,“下雪了。”   系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时野将林诚素小心翼翼放回去躺好,又仔细整理了一下礼服的细节。   “到时候给你戴戒指,你准备好什么姿势?”他又忍不住逗他,抓着人家两只手来回摆弄,“这样放?还是这样?”   滴。   仪器发出一声轻响,好像有人在抗议。   时野笑着将他的手重新放进被窝里,又低头亲了亲额头,这才转身进浴室收拾自己。   婚礼定在中午十二点,十点不到,客厅门铃就响了。   时野正在和领结作斗争,怎么都系不好,听见门铃更手忙脚乱,索性把这玩意一丢,一个滑步过去先把门打开。   砰砰!   劈头盖脸的彩带喷了他一脸。   “恭喜恭喜!”张岩和刘畅把请柬往他手里一塞,挤开他直接进了门,“新婚大吉!开门好兆头啊!”   “红包拿来!”   一群穿着礼服的女人朝他兴高采烈地伸出手。   “……”时野面无表情地吐掉嘴里的彩带。   “哇塞,副队你今天真是帅呆了!”沈清悦双手捧脸摇曳。   时野冷哼一声,“给完红包才夸是吧!”   “真的!出类拔萃的帅,可以原地出道了!”沈清悦拿出手机上蹿下跳地给他拍照片。   “你收敛点啊,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时野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着说着忍不住眉飞色舞。   闻言,沈清悦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嘴缝上。   叮咚。   “谁啊?”张岩冲过去开门。   门一开,站在外面的周警司和周奕辰不约而同啧了一声,“怎么是你啊?”   听见周警司的声音,时野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过去,一探头,“老大——”   砰砰!   劈头盖脸的彩带喷了他一脸。   “哎呀,”两位老警察舒坦了,挤开他直接进门,“新婚大吉啊!开门好兆头!”   “……”时野面无表情地吐掉嘴里的彩带。   眨眼就快要到十二点,周警司低头一看手表,吓得赶紧招呼还在布置客厅的大伙进屋。   “别弄那些了,马上十二点了!”   “啊?!”张岩看向墙上的钟,“我去,时野!”   沈清悦茫然地捧着文件夹,等会见证人要在上面签名,“那,那我,我——”   “你过来和我一起!“周奕辰不忍直视地拉她过来,“现在还轮不到我们!”   时野快步走出浴室,“我这领结——”   一片混乱中,六十岁的周警司一个箭步过去,退下前线后就没这么利索过,“你这领结怎么还没弄好?!”   “快点,马上十二点了!”   周警司整理完,抬头看着时野,用力拍了拍他的胸口,“好了,快去吧,新郎官!”   时野背脊挺直,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走进卧室。   窗外银装素裹,阳光正好,一抹斜阳安静地笼罩着林诚素温柔的面庞。   看着这一幕,时野倏地红了眼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过去,无比慎重地牵起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呀?”小林诚素趴在小时野腿上,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风飘进小巷,和往日凌冽的寒风不同,仿佛带着温度,柔柔地,擦过他冻得冰冷的脸颊。   小时野手里两根不起眼的草杆子渐渐有了形状,小林诚素好奇地坐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不知何时飘起小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   渐渐地,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向大地,树海绿涛,楼宇广厦,金色光芒层层叠叠,盛大而又绚烂,幽静的小巷内,轻柔的风中,漫天雪花被点亮,好似圣洁的橙花将他们环绕,缥缈如烟般难以捕捉,他的耳畔响起一个悠扬的声音,遥远来自于天际。   “这是——”小林诚素惊喜地瞪大眼睛。   小时野捏着指尖简陋的草杆戒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周四爷爷给我们放电影,我觉得挺、挺好玩的,就偷偷学了一下。”   “送给我的吗?”小林诚素激动地脱口而出,随即红着脸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小时野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看电影里说,两个人像这样戴上戒指的话,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小林诚素瞪着泪光闪烁的大眼睛,看着他真诚的面庞,“真的吗?那电影里面的主角是怎么说的呀?”   “——你愿意爱他,尊重他,守护他,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地对待他吗?”   简单的仪式神圣庄严,在周警司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中,时野含着泪,将戒指缓缓套上林诚素的左手无名指,为他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滴。   床边的仪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所有人看向床头的方向,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清悦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金色柔和的阳光铺满他们全身,岁月无声,大地静默,唯有虔诚的爱意于时光长河中隽永不息。   时野一动不动,一滴泪猝然滚落脸颊。   被他紧紧抓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指尖一点一点收拢,将他无比温柔地握住。   “我愿意。”   (全文完)   --------------------   两个贫穷而又真诚的小孩,往后余生,请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经历了十个月的连载,《时警官请回答》正式完结。   非常感谢这么久以来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对我的包容和陪伴,鞠躬。   之后会进行一些修文,部分马赛克内容也会尽可能地替换,所有修改好的部分都会在鱼塘发帖提醒的。   下一本脑子里已经有了雏形,主攻文,感兴趣的话,不妨收藏一下我的专栏,让我们一同期待再相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