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衰到同居尽鬼友 作者:枫落风 文案: 一个衰人,一时心软,半夜捡回一只失忆的鬼友。 什么?还要帮他找回自我? 真是从此之后一衰不可收拾,走上了走哪都碰鬼的漫漫长路。 404房间鬼友三人组、阴阳眼神棍、半夜迷路找上门的小鬼头……另外鬼友你的真实身份好像真有点吓人哦…… 这同居的日子还能不能好了啊! 算啦,好心有好报,衰运破死劫,HAPPY END才是众望所归嘛! 这就是一个衰人转运(包括桃花运)的故事。 刀子嘴豆腐心脑子好的鬼攻X略二缺元气小强属性人受 一人一鬼联手破破案谈谈情~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恐怖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宁石七 ┃ 配角:曹小明 ┃ 其它:悬疑推理前世今生破镜重圆   ☆、十七路车牌下的痴汉   上街被狗咬,路边被车刮,带伞不雨,街边试吃所有人没事就他食物中毒,上厕所、超市付款等永远排队终结者,吃泡面没有调料包,押考题逢押必不中,考试不作弊也会被误抓,兼职店铺一家比一家倒得快,下楼买个宵夜都能遇上械斗被误砍到进医院要输血救命还碰上血库缺AB型血。要不是刚好路过一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的AB型帅哥献血400CC,一条小命就直接交代了。住院期间还碰到误诊,主治医生表示“我干这一行二十年还是头一遭给人写错方子实在是对不住了”,终于活着出了院,在医院等朋友来接等到晚上八点半,被告知女朋友闹分手走不开人……   唐宁以为,衰到没人理,说的肯定就是他这样的。   他叹了一口气,把旅行袋甩肩膀上,一路慢慢走去坐公交车,走到医院门口,一辆十七路绝尘而去,唐宁看了看手表,八点四十,想想十七路末班车是九点,就不紧不慢地晃过马路。   时间不算晚,唐宁等到九点,十七路还没有来,他想了想末班车发车是九点,怎么着也还会有最后一辆开过来,望夫石般一直等到车站只剩了他一个人,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猛地一抬头往车站牌看去,忽然发现站牌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瘦高的男人,年纪看来比他大一点,皮肤白皙,长得挺好看,就是穿得多了一些,他想这五月的天气,怎么还穿着毛开衫,搞不好也是刚出院,身体不大好。他抬眼看了看站牌,灯光微弱,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唐宁站得久了,不大想动,便开口冲那男人喊道:“大哥你好,能帮我看一下十七路末班时间是几点吗?”   那人听了他的话,先是四下看了,然后才茫然看向唐宁,唐宁又喊道:“大哥,这就你一个人,没别人了,帮我看看吧,我眼神儿不大好。”   那人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唐宁不知怎么地,给这样看得有点儿不大舒服,身上忽然觉得有些儿发凉,他想这人该不是聋子吧?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捞起放脚边的旅行包,正要走过去看,只听那人开了口。   “末班车时间是八点半。”声音冷冷地飘过来。   唐宁“啊”了一声,心下叫苦果然改了时间,抬起眼看向那人笑笑谢道:“谢了哈……”   正好对上了那人的一双眼,就在这一霎,他脑子里立刻飘过了类似于那些不入流的破段子“这端的是久旱逢甘霖,干材碰烈火”,那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无端心里发毛。   “你眼里有我?”男人好似憋了很久,才兴奋地道。   唐宁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干着笑脸别过头看向一边心中有个小人在跺脚大喊他奶奶的老天你这是耍我么,老子从小到大丢鞋丢伞丢钱丢脸从没断过,难不成今晚上连节操都要丢?   “你看我啊,你再看我一眼啊!”那人欢欣雀跃地一路走了过来。   唐宁头都不回直接背着包走人,但他埋头在前面走,那人却紧紧在后面跟着,口中还嚷嚷道:“你别走这么快啊!你过来给我摸摸……”   唐宁翻了个白眼,心想真他娘的遇上痴汉了,听着那人在身后跟得越来越紧,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一米七六的汉子一条,谁怕谁呢!心下一横,立刻转过身去,指着他的鼻子大喝道:“你谁啊你,我认得你吗?跟什么跟,我们很熟么?你烦不烦啊!”   唐宁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信不信再跟上来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那人却高兴得大笑着原地转了两个圈:“你真的在和我说话——天啊,这都多久没人和我说话了!”   唐宁听得脸都僵了,心下直叫苦:“老子住了K医院这么久,怎么就没听说K医院还有精神病专科啊——而且居然出院都没让人来接。”   “你过来摸摸我,打我也成啊……”那人涎着脸朝他伸出手来。   唐宁抱着双臂,看他走过来,心想人倒是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就偏偏是个疯子?   “滚!不然真对你不客气了!”唐宁把旅行包拎着,随时准备他上来的时候给他一下重的。   “不要这样,给我摸一下……不然我给你摸也可以啊!随便摸,想怎么摸就这么摸——我说真的啊!你别跑哎……”那人英勇无畏地扑了过来。   唐宁抡起旅行袋给了他一下。   “哎”那人喊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唐宁忽然觉得有些儿奇怪——应该砸到他了,可为什么感觉好像又没有砸到?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时候旁边射来一道车灯光,唐宁一回头,出租车前面显示“空车”,忙招了手停车拉开车门冲着司机大叔嚷道:“开车,桂工宿舍。”   那人往后面追了上来,但还是在路边站住了,苍白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他。   唐宁探出头,看那人越来越远,心中哼了一声“神经病!”   缩回脑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目光瞥过后视镜,镜中空无一人。   唐宁身体僵了一下,直着脊背贴在椅背上,刚要开口,就听到司机随口问道:“小弟,你刚才在嚷什么呢?脾气那么大?”   “别说了,人衰,碰到个神经病纠缠不休的。”唐宁气鼓鼓地道。   “哎哟,年轻真好啊,小弟长得这么俊才有人缠呢,大叔也想有妹妹来纠缠不清呀哈哈哈……”司机大叔故作爽朗地笑道。   “什么MM啊,大叔你别埋汰我了,明明就是一神经病痴汉……这年头连男人走夜路都不安全了哎!”   “你别和大叔说笑了,哪里有什么痴汉啊!”司机大叔笑道。   唐宁愣了一下,强打起笑脸,看着司机问道:“大叔你……没看见?大叔你开玩笑吧!”   “你别逗了,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不就是和人吵架昏头了,回过头看相好的有没有追来么?是不是觉得没面子啊,我和你说啊,女人是不会追出来的……除非她有了你的种!”   司机还在絮絮叨叨,但唐宁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脊背贴着靠背椅开始发汗,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   目光不自觉抬起,忽然从后视镜上对上一双带笑的眼,森森看向自己。   唐宁霎时毛发倒竖,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但整个身体剧烈的震了一下,司机也察觉他的不寻常,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小弟?”   “后面座位……”唐宁的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只见后视镜中却什么古怪也没有,就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又开了一阵,其间为了分散注意力,唐宁不停地和司机大叔东拉西扯,终于热热闹闹地到了桂工宿舍门口。唐宁在等司机找补的时候,打了龙腾的手机道:“龙腾,你下来接我一下。”   “你人都到了腿又不瘸,自己走上来啦!”龙腾不耐烦地回道,一副和女朋友吵掰了的口气。   唐宁下了车,特别往后座看了眼,确实空空如也,他吸了一口气,提着包转身,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人就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路灯下。   唐宁这下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手机从手中无声地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晰得诡异的沉闷声响。   唐宁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那男人背光站着,五官看不分明,但他脚下……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刀子嘴豆腐心脑子好的鬼攻X略二缺元气小强属性人受   欢乐治愈甜(会努力朝这个方向飞奔)灵异文但应该……不恐怖……吧……   HE,最后两只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大概是这样的走向,而且有肥厚存文可以日更!希望喜欢的亲多收藏留言评论哦      ☆、纠缠不休      路灯下静得诡异,手机忽然爆出龙腾的声音“唐宁你在路灯下瞎站什么,赶紧上来,宿舍快关门了!”唐宁才恍然,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路灯下的那位。   “要不要我帮你捡啊?”那位好心提醒道,同时跨出一只脚。   唐宁忙短促地喊了声:“别动。”同时竖起手掌止住了他的动作,他斜着眼瞥过去,保持着这个戒备姿势,缓缓蹲下身,拾起了手机。眼前那位茫然地看着他。   手机到手,转身,唐宁发出一声“嗷嗷嗷”一路往宿舍门口狂冲而去。   待他嗷嗷冲到七楼进了宿舍把门“啪”一声摔上,又冲到阳台关窗拉窗帘之后,龙腾目瞪口呆地赞了句:“一口气跑七楼气都不喘唐宁你行哪!”唐宁才发觉全身虚得要散了架,一下子贴着柜子瘫坐了下来。   “兄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跟见了鬼似的——还有你刚才在路灯下发什么呆啊?”龙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我他妈真见鬼了!”唐宁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但他终于止住了这个欲望,犹豫了一下,唐宁忽然道:“龙腾,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转运辟邪的东西?”   龙腾想了想叹了口气:“你确实有够衰的,我老家撒米和撒盐都可以辟邪,还有桃木剑什么的,转运的话风车,护身符,玛瑙珊瑚水晶都可以。”   “米和盐拿来!”   龙腾看着唐宁拿了小米和一小罐子盐,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拉开门,洒在门前,忙恼道:“你干嘛呀!”   唐宁不理会他,又在窗子前撒了一些,才抬起头道:“什么都别说了,明天我负责打扫干净。今天先让我避一避。”   龙腾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脸上欲言又止,唐宁倒是敏感,抬起头来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你有话要和我说?”   “嗯……今天晚了,明天吧。”话音刚落,灯忽然黯了下来,唐宁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喊什么啊,十一点熄灯!你今天怎么这么神经质啊?”龙腾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龙腾……”唐宁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存在啊?”   “不干净的多了,多少人嘴巴就不干净。”龙腾哼了一声道。   “我是说……那种……看不见的那种……”唐宁咬了牙,压低声音道。   龙腾被他问得一个激灵,忙摇着手嚷嚷:“大晚上的,和我说这些,我看你是太累了,上床眯一下就什么都没了,去睡觉去睡觉!”   桂工学生宿舍是上床下桌的款式,唐宁爬了床,用被子盖了脑袋,不过当真只能说是睡不着眯着,他在黑暗中模模糊糊躺了一阵,忽然睁开了眼,好在天花板上没有浮出一张脸来,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坐了起来,眯着眼揉着太阳穴心里安慰自己道这男生宿舍阳气那么重,脏东西怎么敢进来。   想着就睁开了眼,然后他后悔了,他一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他其实刚才眯着眼的时候就一直开始在脑中轮放他想到的所有那个鬼会出现的情况——例如从他床边露出半张脸,例如压在他身上等着他一睁眼吓他一跳,甚至是睡他边上,再不济靠在床板下和他背对背……   但事实证明天意之高深莫测人心难以预料——所有影视剧里的明示暗示都没有告诉他鬼还喜欢干这事啊!   唐宁自暴自弃地呵呵了一声,终于道了句:“你他妈的属猫头鹰么?”   那位蹲在他床位细细的床栏上,蜷缩着身体,一双眼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光,像只大猫头鹰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怕吓着你,又怕踩得你不舒服,就蹲床栏上了,怎么,你要是不喜欢……”那位说着,忽的一下凭空消失。   “我还可以这样的。”那声音从边上低低传来,唐宁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当真一根根倒竖了起来。   那位正倒吊在宿舍的三页吊扇上,歪着角度诡异的脖子笑得一脸无邪地和他对视,像一只硕大的蝙蝠。   “够了……”唐宁终于把脸埋到了双手心,“你他妈给老子滚出去……我们走廊上谈……”   唐宁在床上坐了一阵,双腿才恢复了气力,颤巍巍地爬下来,走到桌子边上,想着横竖没人能看见这货,他总不能对着空气说话,万一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当他神经病啊,于是在黑暗中便摸着了自己的手机,扭开门锁走了出来,走廊上灯光灰白凄冷,那位不速之客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水房边上朝他招手了。   唐宁嘴角抽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唐宁把手机贴着自己的耳朵,看着那位道。   那位看着他的眼神儿有些儿古怪,指着他手上道:“你干嘛拿着着这东西啊?”   “你少管我,说,到底想怎么样,我们无冤无仇,你缠着我有意思吗?”唐宁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你帮我个忙……”   “我帮你忙能有什么好处么?我帮你忙能找到工作攒到人品遇到高富帅娶上白富美么——我已经很衰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拜托你别再来乱了好么?”唐宁环抱着双手道。   “你真不帮?”   “我都不认得你是谁……”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那位叹了一口气,“别人都看不到,听不到我,只有你能看到听到我说话,如果你不帮我,就真没人能帮我了。”   “你到底想我帮你什么?”唐宁叹了一口气。   “你先摸摸我。”语气很是执着。   唐宁自暴自弃地伸出手去,果不其然,他的手直接从那位身上穿了过去,完全没有任何触感。   就在这时,那双手也贴上了唐宁的脸,唐宁一怔,忽然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像风拂过脸庞,但只有一瞬,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不是死了?”那人看着自己一双手,“我难道真的变成游魂野鬼了?”   “你觉得呢?”唐宁说完这句话,忽然发觉那位已经凭空消失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回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怔怔地看着他,一脸惊诧,唐宁忙握着手机笑着和他招了招手,又把手机贴着脸笑道“宝贝你赶紧睡吧”,便塞回了口袋,一路小跑回宿舍,心中为自己的机智周到默默赞了一声。   把手机丢回桌面,爬了床这一躺下去,一觉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没见鬼,心情顿时大好,跑到水房刷牙洗脸,洗洗刷刷到一半就觉得有些儿不对,一转头看到边上几个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待他回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走到水房门口,贴着门旁不作声。   只听见水房里逐渐有了声音:“那人昨晚上好诡异啊,精神有问题吧,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听说是龙腾他朋友,要不要提醒他注意一下……”   唐宁听着一个头两个大,心想他已经装成在打电话了呀,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懊恼地灰溜溜跑回宿舍。   一推开门,只见桌面上静静躺着台PSP。   唐宁嘴角抽动了一下,默默走上去,闭上眼把它捏在手里,贴在脸上。   他妈的!   一句话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龙腾现在正坐在唐宁面前,正色道:“唐宁,我们来谈谈。”   龙腾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又开口道:“昨晚我女朋友和我闹了,她觉得我和你……有问题。”   唐宁顿感不妙,龙腾就不再说话了,只是为难地看着他。   唐宁想了想,才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不怪她。”   唐宁是K大的学生,今年读大三,本来是可以住学校宿舍的,但因为一件事情,他不得不搬了出来——他是个GAY,不知怎么的,这事儿给室友知道了,于是室友看他的眼神和说话语气开始变得很古怪,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想龙腾的女朋友也许也是因为这个不快吧。   “之前在网上找的房子这些天有些眉目了……”唐宁撒了个谎,“在网上已经有人和我联络了。”   “那就好。”龙腾如释重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上课了,电脑你随便用。”   唐宁点了点头,开始各种搜索房源,并在“找房网”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出了门。   找了两天,都没有合适的,主要还是房租太贵,单间公用卫浴的最便宜也要700元,而且还挺远,这两天唯一的安慰就是那鬼东西再也没有来找他麻烦。   到了第三天,唐宁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再找不到就先搬回宿舍继续找,自己衰总不能害得朋友和女朋友真闹掰了。就在这天中午,唐宁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电话那边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我在找房网上看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按照女人给的地址来到那房的时候,唐宁真是喜出望外,那是个两房一厅的半旧公寓,四楼,404号房,有简单的家具和热水器,离学校步行十分钟,附近还有地铁站,去找打工的地方上下班也很方便的样子,关键是月租才500块,房东是个胖胖的看起来挺势力的中年妇女,自称姓郝,染一头黄毛,抽着烟看他高兴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这房子是我亲戚的,他们一家出国了,房子空着容易坏了,就让我随便便宜点租出去,这房子不短租,你要租就得起码租一年,而且不要带很多朋友回来,房子主人不喜欢别人把他家弄得脏脏的。”女人说。   唐宁推开窗,眼前是一片空地,小区的绿化很不错,楼下还有一些建设设备,几个秋千,看着空旷舒服,清风习习,清爽!但风一吹过来,他就有些儿清醒了,他回头问那女人:“郝阿姨,这房子这么便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爱租不租,不租拉到,还有下一个等着看房呢。”房东哼了一声,转身摸出了手机,按下了另一个号码,“王先生,你和你太太等会可以过来了……”   唐宁一急,又看了看这房子,心想这又不是顶层,顶多卫浴那边不是很好用吧,于是心下一横冲着郝房东喊道:“房子我要了!”   女房东一笑,从口袋里利落地抽出一张租房协议:“我很忙的,钱也不到我手上,没空下次再来陪你了,一次性付款,一年房租六千,押金两千。小伙子,你不亏,到时候你还能把另一个房间租出去给别人,那可多好啊!”   唐宁连忙和女房东下楼,直接到提款机前把八千弄出来给了人,收了房子钥匙协议和押金条。   唐宁转身回到房子里,打开窗户,让阳光和清风吹进来,心中美滋滋想着大概衰了二十一年,现在老天开眼开始转运了吧!   虽然一下子出了八千块,手里已经没几块钱了,但这么好的地段,除了自己住一间房,另一间租个七百块是不成问题的,应该很容易就能租出去吧,到时候连物业也有人替自己交了,多好,晚上可以在外打工到十点,地铁收班是十点半,真不错。   顿时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希望,哼着小曲儿开始在房子里洗洗刷刷,好似灰姑娘捡到了属于她的城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鬼友有个约定   唐宁这样想着,打扫完后关了门窗拉上窗帘就回桂工去拿东西,他想了想K大还有书和一些小东西,便又折回去把东西搬了出来,室友这次倒是殷勤,一路把他送到校门口还帮着拦车,社长还笑着搭话说什么有空他们也要去唐宁那玩玩儿,唐宁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唐宁分了两次才把东西搬上楼,第二趟抱着东西乘电梯的时候,门关上前挤进来三个买菜回来的阿姨,其中一个看到唐宁便笑眯眯地搭起话来:“小伙子新搬来的啊,几楼几室啊?”   唐宁爽朗地笑着回道:“是啊,今天刚搬进来,我住四楼404,以后隔壁邻居多关照啊!”   话音刚落,唐宁霎时觉得电梯里的气氛立刻变了,三个阿姨脸上的笑登时冻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和他拉开了距离,唐宁立刻觉得有些儿尴尬,强笑着问道:“怎么了?”   “小伙子,那个404……”其中有个年纪最轻的面露忧色地开了口。   “哎哎,四楼到了!”旁边年纪大的忽然指着上面打断了旁边人的话。   唐宁觉得古怪还想问,但没时间了,退出电梯前一瞥,只见那三人聚在一起,用手掩着口,偷偷看着他窃窃私语着什么。   唐宁满心疑问地看了眼楼道尽头,六点钟了,这个季节天色还是亮的。   唐宁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用肩膀撞开了门,一阵劲风挟带着冷意拂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喷嚏,唐宁愣了一下,房中窗户大开,窗帘被风鼓起,房间却看着很阴暗,有一种暴风雨将至的压抑沉闷之感。他闭上眼摇了摇头,睁开眼定睛一看,房间的窗户和窗帘确实是大开的,但和刚才不同的是,房间里宽阔明亮,全然没有第一眼阴暗压抑之感。   他看着这窗和窗帘,想起自己离开前确实关上了,难道是女房东看着不舒服又上来帮自己开窗透气?   “哎,真是太累了。”唐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   这时他身后传来清脆的钥匙掉地的声音,唐宁回过头去,是对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怔怔看着他,不等他开口招呼,那人慌慌张张地把钥匙捡了起来,打开门闪身而入,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连一点儿空隙都没留给唐宁。   唐宁空张着个“HI”的口型,十分茫然。   他回过头去,心想难道这屋子真有什么问题?这样想着,他便打开了这屋子所有的窗口和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没有桌椅床铺破损污浊的痕迹,没有火烧的痕迹,漏水更没有,卫浴都OK,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墙壁也没有重新粉刷糊过的模样,连家具都没有换过——真是他想多了吧。   他这样想着,慢慢走到厨房,发现没有煤气罐,心想果然搬家搬得很彻底啊,到时候自己搞个煤气罐回来做吃的,要准备罐子的押金呢,好在上来前买了便当。   他一边想着一边讲床铺好,往柜子里放衣服,摆放好生活用品,倒腾了一阵,一抬头,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龙腾,我这边安顿好了,你和你家姑娘赶紧和好,以后有时间可以到我这儿玩玩,我这地方可好了,两房一厅,地址是A小区12栋404。房租?这个不用担心啦,可便宜了,才五百一个月呢,不和你说了,我累死了,要早点洗早点儿睡……”唐宁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好像有点儿动静,他猛地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缓缓回过头去,道了句“拜拜”挂了电话,这时声音忽然非常清晰起来——是脚步声,人赤脚在地上奔跑的声音,他一惊之下回头喝道:“是谁!”   依旧空无一人,一阵恶寒袭上,忽然头上传来“啪啪啪”的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唐宁抬起头,终于长吁出一口气来,原来是楼上的熊孩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道真是衰得太久了,现下好事儿落在自己身上就光顾着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了。虽然是这样安慰自己,唐宁还是把所有房间的灯都开着,拉上窗帘脱了外套丢在沙发上,走到浴室去洗澡。   一打开淋浴开关,唐宁触了电似的跳到了一边,一股红色带着腥味的水喷了出来,他光着身子,背凉凉地贴着墙壁呆了一阵“红……红色的……不是血吧……”   然后震惊只持续了几秒,他便冷静了下来,因为水的颜色已经变成透明了,他蹲下身躯,摸了摸地上,才发现红色的粉末是铁锈,心想估摸是太久没有用的缘故。   五月的水还是有点太冷了,他越洗越冷,终于抖着从浴室里跑了出来,只一只脚踏进大厅,又被一阵冷风吹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方才拉上的窗帘竟又大开着!   但这次他没多想,走过去把窗护关上,窗帘拉上,还用个夹子夹好了,才熄了灯走回房间里睡下。   忙了一天,实在太累了,一粘枕头,他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道到了半夜几点钟,唐宁蓦地睁开了双眼,全身灌了铅一样完全不能动弹,天花板就在他眼中昏暗的晃动着,被鬼压床了,这是他霎时间的想法。   这时,耳边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先是轻微的接着变得粗暴起来,咯吱咯吱地想着,唐宁身上的汗就冒了出来,持续了一阵,声音终于消失了,他正要松下一口气,只听耳边传来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就好似有人给人掐着脖子,痛苦地挣扎呻吟着,一阵强一阵弱,反复碾压着他的耳膜,经久不息……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又失去了意识,眼前的天花板逐渐模糊了起来,空气中没有东西的地方好似起了一阵雾,灰蒙蒙地,最后凝成了几个影子……   那几个影子一点点向他靠近,然后弯下腰,探过头来,呼吸也好似就这么喷在了他的脸上……   “啊——”唐宁猛地弹了起来,全身都湿漉漉的。   待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头上双管节能灯昏暗的灯光凉凉地洒在他身上,他穿着睡衣,躺在四楼的过道中央,旁边404的房门大开,自己的房间射出白色的灯光,一阵劲风将窗帘吹得飞了起来,发出扑棱棱的声音,好似夜禽在震动着双翼。   唐宁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看着那房子不敢迈出一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对着空气中喊了句:“我知道是你,不要装神弄鬼,我不吃这一套!出来!”   然而空荡荡的楼道却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唐宁等了一阵,看看外面天色,走上前默默将自家房门掩上,然后走到对门门口,怀抱着双膝坐了下去,一直就这样等到天放光。   当他对门邻居早上开门见到一穿着背心和裤衩的小青年坐在自家门口,果不其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说着,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唐宁。   “我叫李智,也是这里的租客,住了大半年了,你这屋都跑了两拨人了,整个小区都知道,你进来前怎么就不多问一句?”李智皱着眉看向他,“郝姐租你多少钱一个月来着?”   唐宁张开手掌:“五百……这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真的是凶宅?”   “嘿,贪小便宜吃大亏了吧!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地段就你这屋,要没事儿两千一个月随便租!我猜你昨晚肯定是听到里面到处乱响,然后被鬼压床了罢?”李智向他投去一个满怀同情的目光。   唐宁摸了摸鼻子:“岂止是被鬼压床,直接被抬出来了。”   “靠,之前也闹,可都没你这次闹得凶啊——你是不是运势特别差啊?”李智惊诧地看着他。   唐宁难堪地打断了他的话:“先和我说说这屋子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大半年前,这屋子死了三个年轻人,都是四川来这儿打工的,煤气中毒死的,那时正是冬天,屋子里没空调没暖气,他们就关门关窗封得死死的防风防寒,但不知道是谁忘记关煤气,三个人在里面一睡就都睡死了——往后不明就里被骗来租这屋子的人,不管是冬还是夏,这屋子的窗和窗户永远都关不上,大家都说是鬼是煤气中毒死的,有怨气……”   “那……那怎么办,不成,我要给房东打电话,退房退钱!”唐宁说着,用力咽下一口口水,看向屋子里,白天屋子光线明亮,很安静。   “白天应该不会闹什么幺蛾子吧,你先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赶紧跑路,那个钱……哎,你自己看着办,拿不拿的回来就看老天了。”李智摇了摇头。   唐宁听罢,白了一张脸,从房里拿了紧要的证件、银行卡、包和衣服出来,立刻拨打起房东的手机来,但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李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钱财身外物,保命要紧啊。”   唐宁当即就想要哭出来:“大哥,我全部身家都押在这房子了,十二个月房租啊,这一出去就只能睡街头了啊……”   “要不……你再放点儿血,请个高人来做个法,把他们超度了怎样?”   唐宁冲着他呵呵笑了一声,心下道血早就放空了,现下就差卖肾了好么……   李智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随便哈哈了一句,人就关门上班去了,唐宁拎着个包,眯着眼睛使劲儿往屋子里看,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十七路车下的那鬼,不由苦笑道:“和这些没脸儿的同居,这还不如和你呢……起码也长得也顺眼点儿……”   “嘿嘿,你想通了啊——”一阵阴冷的气息钻进了他的耳朵。   唐宁一个回头,差一点和身后那位脸贴上了,他往后跳了一步:“你能不能别这样搞我啊!”   那位怀抱着双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玩昧的笑容:“那你想要我怎么搞你?”   唐宁看着眼前这鬼呆了一下,恍然间竟觉得他笑得还挺好看,痞痞的,有点儿坏,但一想他就算脸上开出花儿来,也是个鬼啊,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等等……   唐宁觉得脑子里好似炸开了一星希望的火光,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位:“你……我该怎么称呼你来着?”   那位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道:“我真不记得我是谁了,不过既然我们是在十七路公交车站见面的,你以后就叫我石七吧,石头的石,六七的七。”   “石七,我想你帮我个忙。”   “你想让我帮你摆平屋子里那些兄弟?”石七眨了眨眼睛,“可以啊——不过我有条件。”   “我答应帮你想办法恢复记忆。”唐宁回道。   石七笑着看向他:“哎,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嘛!”   唐宁无可奈何地干笑:“我已经那么衰了,再傻点还怎么活啊……”   “击掌为盟!”石七满意地笑道。   唐宁抬起手,往他竖起的手掌拍了过去,果然还是空的。   但石七脸上却在唐宁手掌与自己碰触之际,流露出惊诧的表情,然而只是一瞬,那种表情就在他面上消失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在刚才那一霎,他感受到了久得快让他忘记了的东西——温度,他竟能感受到唐宁的体温!   他记得之前在宿舍,唐宁抚摸他的脸时,并没有感受到体温,为什么会这样呢?   唐宁这时也察觉到了石七的分神,便开口问道:“你想什么呢?赶紧去屋里看看呀!”   石七看着唐宁眼里的期待和依赖,忽然明白了,原因在于唐宁,如果唐宁在非常刻意地保护自己,抗拒他,那么他什么也不能感受到,但若唐宁把这种抗拒收起来,那么情况就截然不同了——看来唐宁对他还真是特殊。   既然如此……石七微微一笑,口中道:“唐宁,你要记得,我这可是冒了天大的危险呢,一对三可不容易啊。”   “行了行了,我记得你的好了成不成,你赶紧去看看情况吧!”   石七探出头装模作样在里面走了一圈,才向唐宁摊开了手:“进来吧,现在他们都不会找你麻烦的。”   “真的?”唐宁将信将疑,小心翼翼走进屋子里。   然后看着石七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很简单,这大白天的,他们是鬼,怎么可能轻易出来呢?顶多晚上来膈应你一下嘛!”石七笑道。   “哦……”唐宁点了点头,但只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石七,“可你为什么大白天也能出来?”   石七一拊掌,忽然闪现在唐宁身后,双手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绊低语:“这就是你要帮我找出的答案之一啊……”   唐宁愣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吃亏了,而且,这一次,还是个好大好大的亏…… 作者有话要说:     ☆、镇邪   “我们晚上再来,在这之前,要先想办法先搞清楚这房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样我才好和里面的兄弟交涉。”石七摸着下巴道,“你先跟学校那边请个假。”   唐宁和石七在小区了转了一圈,又到局子里找了当时接案的管片民警了解了一下,基本就把事情摸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住在404的是三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在不同单位上班打工,虽然之前并不熟悉,但巧的是都是四川人,还都喜欢打麻将,原来那屋子的大厅一部分就是用板子分隔改装成了一个房间,剩下公共空间正好放一麻将桌。去年11月20日那天出的事,那天是周日正好是抄水表的日子,抄水表的人早上过来拍门不见人答,也没像往常一样听到有人搓麻的声音,却闻到有煤气的味道,立刻叫了保安过来,一开门,一股重重的煤气味扑鼻而来,大呼小叫把人抬出来后已经晚了。警察看了一下现场,没有撬锁和破门而入的痕迹,他们三个人都是刚来不久的外地人,打工族,收入不高,家里也没有翻找钱财的情况,而且全都没有女朋友,排除谋财害命、仇杀和情杀可能,再看厨房里有个烧穿的锅,也没有微波炉,推测出有人用水蒸的方式热宵夜结果忘记了这事儿,最后导致了惨剧。   唐宁坐在楼下的秋千上,回过头看见石七正抬头看四楼的房间,随口问:“石七,你怎么看这事儿,这听起来就是一件意外吧。”   石七沉默了一阵,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瞥了他一眼笑道:“唐宁,你的运势还不是一般的……清奇啊。”   “喂,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唐宁皱着眉瞪过去,心想这人怎么笑得那么欠呢。   石七看着他跟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反应,不以为然地又道:“我觉得你可以去买张彩票……”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有空埋汰我还不如赶紧做事儿呢!”   “非也非也,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石七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听过‘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道理?来来来,别说了,赶紧一起去买彩票,不买多,就一注!”   唐宁被他弄得不明所以,但拗不过他软磨硬泡,终于起身去了,路过小区大树下,看着一群中老年正在打桥牌,石七喊住了唐宁:“你赶紧去问问,哪个投注点比较旺手气。”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买个彩票还要问东问西……”   “去去去,别啰嗦。”石七皱着眉敦促道。   唐宁于是上去问了:“大叔,我想买几注彩票玩玩儿,你们这里附近哪个投注点比较旺财啊?”   “哎,小伙子你问大叔就问对了,小区出门右拐四百米,有家门边上贴了张王力宏海报的最旺——之前还出了个两百多万的大奖哪!”   “谢谢大叔啊。”唐宁谢了人,看到石七已经快步走在前面了。   他赶紧两步并一步追了上去,他看着石七,只觉得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像头狮子,心想石七生前一定是个雷厉风行,聪明干练的人吧。   “到了,赶紧过去和老板搭搭话。”石七回过头来向他勾了勾手指。   “怎么搭话啊?问他老板你听说这小区半年前煤气中毒死了三个人么?”唐宁皱着眉看回去。   石七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嫌弃神态,顿了一下才道:“算了,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表情也跟着。”   “老板,来两注。”唐宁冲着里面翘腿看婆媳大战伦理剧的胖子老板喊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老板回头走来。   “老板,哟,上次开你这里有一注中了四千啊,不错嘛!”唐宁跟着石七做出一副惊喜的神色,“我朋友果然没騙我,你这儿真是旺啊。”   “四千算什么,更多的都中过,小弟你不多买两注,赶名儿搞不好就变四万了呢。”胖老板笑嘻嘻地道。   “不买这么多了,我朋友和我说这条街还有一家中过两百万的,到那家再多买几注。”唐宁又道。   “嘿,就是我这家啊。”老板嘿嘿笑道。   “真的假的——唉,老板听你口音,是四川人吧?”唐宁说着,开始涂起号码来。   “再给我来三注。”石七粗着嗓子道,唐宁却愣了一下,用眼神斜斜瞪了他一眼——老子这么衰你还敢买那么多?连饭钱都没有了好不好!   石七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便道:“买嘛,算我的。”   唐宁不动声色,心中怒道你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运势啊……   “乖,买,当给七哥积点儿阴德——亏不了你。”石七推了推他。   唐宁“呵呵”笑了一笑,老板看他涂号码涂一半又不怎么动了,便关切地问道:“笔芯断了?”   “没事儿没事儿哈哈。”唐宁打了个哈哈。   石七勾起嘴角,眯着眼看他:“唐宁,你明早还想不想下床了?”那语气端的是高傲危险。   “再来个三注……”唐宁被他气势一振,哆嗦着加了一句,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自己特没出息,立刻委顿下来。   “哎,小弟,你这两注都填一样的号码啊?”胖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   “五注都填一样的。”石七道。   唐宁一边心疼钱一边又怕石七晚上真的压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照着搭话。   “下一周我也想买一样的,算命的说了,这几个是我这个月的幸运数字,老板你看这样,每周你都给我下两注怎样——我怕我忘了,我就住这附近,上下班都经过你这儿,我要忘了,你就帮我填了,等我下班回来拿单子。”唐宁又道。   “这样,小哥你留我的手机号,我叫赵刚,人称刚哥,什么时候要下注打个电话给哥就成了。”老板提议,看起来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好嘞!刚哥倒真会做生意啊。”石七不动声色地夸赞道。   唐宁拿了单子就走人,一路上看着五张一样的单子心疼得不得了,石七在一边看着好笑:“不就五注么,一顿饭都不到,看你一脸亲友丧尽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一顿三块钱就够了——我从小到大连洗发水和牙膏都没有中过……”   “唐宁,你猜我刚才在刚哥店里看到了什么?”石七轻轻一笑,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唐宁为他的转变一惊:“难道和404的事情有关?你该不会是看到404那三个鬼站在刚哥背后了吧!”   石七摇了摇头:“你想太多啦,那三个估计连404的门都出不来,而且现在是白天呢——说真的,我倒是想晚上来刚哥店里再看一眼。”   唐宁看他笑得高深莫测,心下一震:“石七,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还没确定——你待会得先去买个东西,有个那东西,晚上我才有把握能镇住404那些鬼。”石七说着,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无论是人还是鬼,怨念这种东西是非常可怕的。”   看得唐宁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口水。   “要过这关,真的还要破点儿财。”石七肃色道。   “买……买买买,我买——卖肾也买!”唐宁点头如捣米。 作者有话要说:     ☆、打麻将   唐宁表情木然地提着手上沉甸甸的物事和石七进了电梯,待电梯门关上,他终于忍无可忍冲着旁边神色自若的男鬼道了一句:“你他妈耍我?”   石七故作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要镇邪,然后你让我买了这个?”唐宁嘴角抽动。   “怎么,不用卖肾还是嫌便宜?那你可以买精装礼盒24K金的款嘛。”石七笑眯眯地回道。   “麻将他娘的能镇邪?你让老子买副麻将镇邪!”唐宁终于爆发出来了,“东西南北风红中一起砸过去,那屋子里的鬼就都能打跑了?”   他这样一吼,电梯门正好开了,三个散步完回家的阿姨在电梯门外与他面面相觑,唐宁干着一张脸,闭了嘴灰溜溜从边上挤了出去。   石七淡定地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路向前走到404门前,唐宁抱着一盒麻将在背后紧跟上来,还要嚷嚷的时候,石七回过头打了个响指:“开门。”   唐宁看他眼神十分严肃,又听他威严地道:“哼,知道怕了,严阵以待了嘛!”   唐宁定了定心,插入钥匙,咔哒一声之后,门应声而开,一阵阴冷的劲风扑面而来,挟带着一股森森的冽骨冷意。   唐宁下意识躲到了石七身后。   “软蛋,躲什么,杀手锏拿出来!”石七喝道。   唐宁犹豫了一阵,才颤抖着将那盒麻将打开了,双手捧过头顶。   沉默了一阵,他偷偷抬起眼瞥向石七,只见刚才还各种声色俱厉的货耸着肩膀,点头哈腰地装起孙子来:“三位大哥,别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嘛,都是自家人,有事儿好好说……”   李智下夜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对门居然亮着灯,心想那倒霉邻居难不成真的无家可归铤而走险住下来了?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对门里传出那倒霉邻居的声音:“八万!”   李智想着这声音听着还挺精神的,凑过去,又听门里传出另一个声:“红中!”   感情是找了朋友打麻将壮胆啊!李智点了点头,真是聪明,刚想回去自己屋,又听到一声“三条”,这一会就觉得不大对了,为什么打了几张牌都是那人一个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下,他转过身去,正好发现那门是虚掩着的,便偷偷推开了条缝儿往里面瞅着,这一眼看下去,差一点惊得他魂儿都飞了!   正对着门的大厅放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码着一桌麻将,桌子东南西北四张椅子空着,那今早的倒霉倒霉邻居唐宁站在桌子边上,背对着他,摸了一块,然后打了另一张出去,口中道一句“二万”,接着又慢慢挪到东面的空椅子前,摸了一张牌,对着对面的空气问道:“喂,石七,这次打哪张?”等了一会儿,好似得了应答,失魂落魄地从身前的一列摸出一张,木木地道一声:“西风。”   “哎妈呀,真他娘见鬼了,造孽哟……”李智双腿一软,哆嗦着掩上门,屁滚尿流地爬回了自己屋子里。   唐宁本以为世上最痛苦的熬夜莫过于第二天考试结果前一天老师告诉你考的范围就是你眼前的这三本书,最折腾的熬夜莫过于帮兄弟打了一夜本好东西刷出来爽了一阵后发现不是自己的……但直到他搬进404第二夜才明白以上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打了一夜的四人麻将!而且还是在四人麻将他眼里只有一个的情况下!看了一夜四方的牌还不能开口说!每局不管谁输谁赢搓牌码牌的永远是他,牌不好还被骂!   到凌晨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沙发上要死过去,身后传来石七邪魅一笑:“不起来干活的话小心我们压你哦!”   “来来来,轮流上,反正我是不行了……”他这样说着,终于抱着靠垫睡死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唐宁死狗一样爬起来就去泡面吃,第一口就听到石七在后面道:“又吃泡面,那么多防腐剂吃下去脑子都不会好了!”   唐宁瞪了他一眼心想这货估摸着是嘴太贱贱死的吧,也不理他在一旁各种数落防腐剂吃多人傻皮肤差什么的,直到喝下最后一口汤,才翻起眼来看着他道:“你这一夜麻将打得挺爽的嘛!”   石七贱贱地笑着回道:“那是!都不知道多久没这么爽利了,大杀四方真是令人心情舒畅啊!你也差不多可以跪谢我了!”   唐宁不快地道:“你倒给我说说,我要谢你什么?伺候他们几个一晚麻将事儿就成了?我怎么就没看出他们几个有走人的迹象呢?”   石七摇了摇手指:“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懂。首先,你得谢我会打川麻。你别说,这一晚上麻将打得还真有用——那几个哥们,人挺实在,蜀地民风好啊,天大的事儿,也能在麻将桌上说开,你这副以后还能留着备用呢!”   “备什么用啊,别来了!”唐宁皱了皱眉,“赶紧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我和他们打麻将的时候,问了他们怎么就没考虑离开这里,才知道了他们的心结是什么——他们待在这屋子那么久,就是为一个事儿轴着,那就是谁在那天晚上热宵夜忘记关煤气,也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结果没有人承认,所以这三都怄着不肯走呢!”石七抓了抓脑袋道,“都是一根筋,怪不得都进一家门。”   唐宁惊讶地看过去:“那么久了……就没人肯认,大家都死了,这点儿事就不算事儿了吧?”   石七微微一笑:“所以,结合昨天知道发现的一些东西,我可以确认,那个煤气泄漏,一定有其他原因。”   真不是事故啊!你从哪儿看出问题来了?”唐宁惊讶地看过去,他想着石七一天都和他在一起,没理由石七发现什么他却一无所知吧。   “我一直很在意三人麻将的事情,虽然三个人也能打麻将,但是如果凑够四个人打岂不是更爽?不同地方的麻将规矩不一样,而且昨晚和他们一打,我就发现他们都是打川麻,不会打这儿的本地麻将,所以我大胆推测他们应该有一个麻友。”石七道。   唐宁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很有可能。”   石七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得到回应,才叹道:“唐宁,你这人太不精细了,你看看这屋子,看出什么东西了没有?”   唐宁摇了摇头:“我昨天打扫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啊!”   石七走到墙角一队废纸垃圾前,用脚尖点了点:“这是你昨天才用墙上弄下来的挂历吧,自己来看看。”   唐宁凑过脑袋一看,只见那挂历上记着一些数字,他想了想,忽然叫出声来:“这屋子的人也喜欢买彩票!”   石七点了点头,但唐宁又觉得奇怪:“麻将和彩票都是很多人的爱好吧?”   唐宁把两者一联系,便道:“所以你怀疑那个彩票站的老板啦?这也太武断了吧!”   “这三个人都五大三粗,不细心。”石七又说。   “这也是打麻将看出来的?”   石七摇了摇头:“他们为什么一直没能确定是谁晚上搞了宵夜,原因我也看到了,就是碗,厨房角落还留着一些碗,都是一模一样的,从这里看出,这几个家伙都是不拘小节粗心大意的家伙。”   “然后?”唐宁皱着眉头继续问。   “说到这儿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呢?”石七一脸同情地看向他,“警察判断是事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门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根据他们的外地人身份和其他推断别人没有钥匙进门,但是如果有个同乡麻友存在,而且他们几个又都有些儿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毛病,那这钥匙不是很容易到手了么?举个简单的例子,那麻友完全可以在打完麻将或者他们填写彩票的时候顺了他们的钥匙,然后配了钥匙后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取钥匙,只要说是他们落在那里的就可以了,绝对是合情合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确实有可能……那动机是什么呢?你不会告诉我跟那两百万中奖有关吧!”唐宁一震。   “这回倒是反应得挺快的嘛!”石七笑嘻嘻地看向他。   “可这也只是你的推断啊?况且之前你让我去查那两百万中奖号码的时候,不也知道那中奖人并不是那卖彩票的刚哥么?”唐宁觉得很奇怪。   “所以,我试探了一下他。”石七道,“你把彩票拿出来看看。”   唐宁拿出来一看,然后一怔,惊叫出声:“你居然……你居然用的是那两百万的中奖号!而且……还一发就五张!”   “你再看看日历上最后的那几个号码。”石七不动声色地道。   唐宁忙蹲下去翻,居然一模一样!   “这两百万的彩票不是别人,而是这屋子里的人买的。”   他看着那号码,手忽然抖了起来,石七在他身后俯视着他:“我让你买那个号码,而且五张买一样的时候,那个赵刚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你想,如果是他投注站开业以来最大的中奖号码,他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而且,我看他店里完全没有在宣传半年前的中奖海报或者其他提示,如果你是老板,不说半年,就是三年前,要是有人中了这么大的奖,一定会在墙壁上贴什么吧……”   “石七!”唐宁站起来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石七看他真发火了,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你这是把我往死里坑啊!他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啊,他要是真是为了那彩票敢杀了三个人!那……那你让我给他买这五张是什么意思!”唐宁惊恐地看着他。   “这地儿,像你这样初来乍到的,打听一下就打听出来了,再不济,给你打个手机也是可以的。”石七笑得人畜无害,“我估摸着,他晚上应该会来找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冤有头债有主(上)   唐宁看着石七,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抱着头在屋子里转着圈嚎啕:“完了完了,老子这么衰这次死定了……不行,得先去报警,可是啊啊啊啊,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怕什么啊!”   “我不想死啊!石七你个乌龟王八蛋!没人性……不行,我要买火车票回老家躲躲……”   石七看他陀螺一下上蹿下跳在屋里焦躁地转来转去,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傻冒呢,于是缓声安慰道:“瞎嚷嚷什么呢,死不了,事儿是我让你做的,我会对你负责的,放心好了。”这样说着,石七伸了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果然是暖暖的,感受到这温度,身高差又挺顺手,他忍不住又蹭了几下。   “别碰我,烦!”唐宁恼怒地一把把他的手打开。   就在这一霎,这一人一鬼都愣住了,尤其是唐宁,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同样惊愕的石七,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你碰到我了?”   石七想着之前只是能够感受到温度,现在竟然有触感了,唐宁更惊诧,石七对他而言存在的感触只是他接近时会有一种开冰箱时一霎的凉气,但很快就会消失,便只是像空气一样在他边上,没有任何特别,但刚才一挥手,竟有一种摸到了的感觉,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石七的手腕,却在碰触之际捞了个空——但却感觉到一丝凉意,石七手腕那处空气中有一丝凉意,与平时不一样。   “我能感觉到,你摸我了。”石七兴奋地道。   唐宁点了点头:“凉凉的……就像是刚洗过手,水分蒸发的感觉。”   “我明白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石七欢欣雀跃地看着唐宁,双眼闪闪发光,“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唐宁为他蓦然转变呆了一下:“啥?”   “跟我来。”石七拉着他的手,往门外走去。   唐宁看着石七的手握着自己的腕,感觉非常微妙,其实石七是握不住他的手腕的,因为只有凉凉的水分蒸发感环绕在手腕,但不知怎么的,唐宁却自动维持着这被石七握住的,有点儿僵硬和吃力的姿势,跟着他走了出去。   “敲门,李智在里面。”石七放开了他的手腕,指着对门。   唐宁敲了几下,李智在里面不知怎么的,踌躇着有些儿磨蹭。   “李智,我唐宁啊,有事儿和你说。”唐宁又敲了五分钟,那门才颤巍巍地开了,李智链着门,探出个脑袋来:“你真是唐宁?”   唐宁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我不是唐宁我还是谁啊?正事儿,赶紧让我进来。”   李智看了看也是大白天,才下了链条,把人放了进来,唐宁一进门,就把门关上,然后拨开猫眼看着对门,倒还是挺清楚的。   “唐宁,昨晚……你真没事儿吧?”李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没事儿,但今晚你这儿借我躲躲。”唐宁道。   李智看着他,想起昨晚的一人麻将,不禁哆嗦了一下,于是试探着问:“昨晚的事情……你有印象么?”   唐宁一听他开口,石七就在他耳朵边上道:“昨晚你邻居看到打麻将的事儿了,你告诉他也无妨。”   “有啊,累死老子了,那屋里几个硬是要我帮他们打了几圈。”唐宁叹气道。   李智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放心,他们出不了404的,而且过了这了两天就好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唐宁又道。   “你真找人来收它们了?”李智惊讶地问道。   石七瞥了那好奇心旺盛的邻居一眼,又冲着唐宁耳边道:“对,今晚你就能看到收鬼的人了,所以现在千万不能出去,晚上听到啥声音也不能开门,就当帮帮兄弟我了。”唐宁听了觉得这回答得有些儿扯,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便也照说不误。   李智一听,才安定下来,同时打了电话下午请假不去上班,陪着唐宁刷网磨时间。   唐宁刷网刷到一半,就不见了石七,他想着石七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忽然失踪,便也没有在意,一直到了晚上天黑,才看到石七又忽然出现在身边。   “现在到那边把灯和窗户都开了。”石七如是说,“门虚掩着,别关上,然后马上过来,一分钟也别耽搁。”   唐宁做完这事儿,想问石七,又怕李智看着自己和空气说话吓到,就借口去了厕所,在厕所里,他压低声音问道:“赵刚真的会来?”   “之前就说过上下班,所以白天他不会来,晚上肯定就来了。”石七回道,“我刚才在外面就看见他在小区附近瞅着窗口,我出去盯着他,有消息再和你说。”   他这样说着,嗖一下又消失了。   唐宁虽然有李智陪着,但一想到赵刚八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还是有点儿心惊。”   两人关上门开了电视看,忽然唐宁耳边传来石七的声音:“来了。”   唐宁蓦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猫眼前,果然看到对面门前站了个人,看背影确实很像是赵刚,他看着虚掩的房门,好像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身来,唐宁吓了一条,一转身脊背就贴在了门板上。   “砰砰砰”,赵刚开始敲起门来,不一会,门就开了,一个陌生的小青年一脸起床气的模样瞪着他:“我这里不要报纸也不要保险!”   赵刚往屋里瞅了眼,点头哈腰地道:“我就来借个厕所。”   那小青年看了他一眼,把门打开:“用吧,快点儿啊。”   赵刚一路走进去,两个房间一个大厅和大厅连着的阳台一览无余,他在厕所里待了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然后小青年砰一声就把门关了起来。   门关起来一霎,李智四下看了,立刻出了一身汗:“靠,那小子怎么凭空消失了……真他妈见鬼!”   赵刚往李智这边转身过来,唐宁立刻就觉得不妙了,李智还在看着电视,唐宁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耳边传来石七的声音,手上凉凉的。   “跟我来。”说着就给石七带到阳台那边去了。   这时那边已经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唐宁一惊,石七又道:“别慌,跨过去。”说着指了指403和404的阳台,唐宁才发现两个阳台中间有一根排水管道,可以爬过去,他腿长人轻巧,两三下就到了对面阳台,这时就听着赵刚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刚从阳台走到客厅,透过门缝隙,就见赵刚到了李智屋子里。   “别傻看着,回你房间,反锁藏着。”石七沉着地道。   “他进来踹门我就完蛋了!还不如趁他在李智那里,我先从404门口跑了。”唐宁吓得脸色发白。   “你信我,你现在出了404才真完蛋了——我们都等着他进来呢。”石七一笑,唐宁看着他的笑打了个寒战,他第一次从石七的笑容中感受到了那股森寒的鬼气。   几乎不做任何考量,唐宁就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赤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和劲风挂起窗帘的簌簌作响。   “唐宁,你放心,在这404里头,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石七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沉沉传过来。   他听着那声音,第一次好似听清了挟带在风中的声响……   像是人的轻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冤有头债有主(下)   唐宁忽然害怕起来,这种害怕与之前他对“鬼怪”的害怕截然不同,若说他曾经怕过石七,那大抵是因为石七与他是异类,是对自己不知道的未知的一种恐惧,但现在的恐惧,却是来自很熟悉的东西——恶意,熟悉的……无论是人或者是别的什么散发出来的恶意。   他贴着门拍了拍问道:“石七,不会搞出人命来吧!”   “相信我,我会让你住得安心的——等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石七回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门口,心里道,你也出不来。   接着,门就在他冷冷的注视下被推开了。   唐宁听到门被推开,人走进来的声音,先是害怕,本能反应就是伸手抓了边上一把折凳,以备那人闯进来,但接下来,一声“乓”让他的心震了一下,那是门被劲风一扫,轰然甩上的声音,接着这声音像是一个导火索,引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啪——啪——啪——”窗子一扇扇被拉了起来,带出令人战栗的声音,还带着窗户玻璃震荡的清响。   那进来的人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迈开脚步踉跄地奔往门口方向。   唐宁耳朵贴着房门,忽然觉得诡异起来,这房子不大,也就60来个平米,按道理来说跑一圈也就十来步,可他听着赵刚噗呲噗呲跑得几乎要口吐白沫的声音——没错,赵刚死命地在大厅里转着圈儿跑。   唐宁忽然有一种想要推开门的欲望,就在这时,只听见赵刚一声惨叫,然而这惨叫声生生出来一半就被掐在了喉咙里,接着他就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   “呜……呜……唔……”那人直接开始在地板上滚动来着,甚至有一两次撞上了唐宁这扇紧闭着的房门,唐宁在里面听得心惊胆战两腿发软。   “石七!”唐宁忽然有一种赵刚会被折磨死的预感,忙开口道。   “闭嘴!”石七喝住了他。   唐宁就在这时觉得喉头一紧,像给人掐住了,他感到后颈凉凉的,却不敢回头去看,全身一下子僵住了。   外面滚动的声音一僵,继而连滚带爬冲着唐宁这扇门来了。   “无法呼吸了……救我!救命……咳咳呃……”那扇门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死命用指甲抓着挠着门板,那声音一下子被无限放大了数倍,听在唐宁耳绊刺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呕吐起来。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但又温柔的手抱住了他的脑袋,捂住了他的耳朵。   是石七!唐宁心底笃定道。   “唐宁,你相信我,我从不食言。而且,今晚带他过来,反倒是救了他。”石七的嘴唇冰凉,声线低沉而饱含磁性,向他耳道中轻轻地吹气,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恐惧,他霎时全身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亏得这身体的感觉一下子席卷上来,硬是压过了生理的恶心。   唐宁心下在想在这房里的是石七,那门外就是那三个鬼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赵刚一下子崩溃成这样?   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石七回道:“赵刚那家伙是被拖入了幻觉,那时整个屋子被封闭起来,煤气充满房间,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就这么一点点死去……他们是三条命,赵刚起码翻来覆去死个三次才能解恨吧,而且人死之前,尤其冤死,说不定会产生一些可怕的幻觉,连带这些幻觉一起消受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赵刚不会死吧?察觉到了什么,唐宁心中发了问。   “他们和赵刚不是一类人,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变成杀人犯,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石七又道。   唐宁皱了皱眉,他后知后觉忽然发现他能感觉到石七在抱着他,宽肩,修长的手指,碰触在他的身上,感觉格外真实,只除了依旧是凉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手握住了从后面怀抱着自己的手臂。   石七虽然一副漠然视之的模样,但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唐宁的手一点点抚上了自己的手背,只专注地,甚至有些儿紧张地盯着门的那边。   门的那一边霎时静默下来了。   静得非常诡异。   终于,一声啜泣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赵刚一边以头抢地一边哭了起来。   “陈子阳,张伟,何军,对不起,是我财迷心窍,是我害了你们……呜呜……你们放过我……或者给我一个痛快吧……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说着又嗷嗷地在地上滚起来。   “我……我什么都做……只要你们放过我……”   “不……不!”   “我说……我什么都说!”   赵刚崩溃地哆嗦着,然后唐宁听到了他按手机的声音。   “我……我要报警,我要自首,我……我杀人了……我在……你们赶紧来抓我,半年前那起煤气事故,死了三个人,不是事故……是我偷偷配了这家的钥匙进去开煤气煮东西把人害死了……”   唐宁又等了一阵,门那边终于没有声音了,石七这时候放开了他,开口道:“可以出来了没有啊?”   门无声地开了,唐宁看见赵刚跪在地上四体伏地,像给电击一样哆嗦个不停,鼻涕口水流了一地,尿湿了一裤子,已经全然失魂落魄,神志不清了。   “喂,现在怎么办?”唐宁回头看向石七。   石七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你看着办啰,反正我没啥意见——陈子阳、张伟、何军,你们呢?”   唐宁一噤声:“他们还没走啊!”   这时候石七向着窗口方向指了指,示意唐宁转过身躯,直面那个方向。   唐宁不明所以,只是照做了,只觉一阵清风吹了过来,不同于之前的阴冷和劲烈,拂面如情人的手一般轻柔,微带舒爽的凉意。   “他们说,谢谢你,小哥,好人有好报。”石七笑着咬着他的耳朵道。   唐宁一怔,脸唰一下红了,忙对着空气用力挥着手:“不……不用,我……我也没做什么,谢他,是他要帮你们的!”   唐宁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你们才是真正的好人,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出生就是高富帅,娶的都是白富美!”可话一出口,却忍不住掉了眼泪,“可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你们也是……石七也是……”   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石七心里却无端起了一阵柔软的暖意,口里却骂道:“傻冒,你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啊……本来人就那么衰了还蠢头蠢脑的……”   等了一阵,果然就听到了警车开来的声音,石七让唐宁先去李智那儿,装作听到警察上来才从对门过来的样子,然后一脸惊诧地看着警察把人带下楼,塞到了车子里。   目送着警车绝尘而去,唐宁抬起头,看到404明亮柔和的灯光,耳边传来石七的声音:“别看了,都走了,唉——以后想打麻将都打不成啦!”   唐宁看着警车在夜色里完全消失了,沉默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石七,急促地问道:“石七,万一赵刚到了局子里,一口否认自己认了罪,说自己嗑药了或者是恶作剧……事情过了那么久证据肯定早没了,那岂不是没办法把他绳之于法了?”   石七微微眯了眼,叹道:“唐宁,你怎么老是不拿我说过的话当话儿呢?”   “什么意思啊?”唐宁茫然了。   “我说过,‘今晚带他过来,反倒是救了他。’他要是不肯乖乖认罪,那就是他自己作死——我只能救他这么一次,这一回,你听明白了吗?”石七目光投向小区外,脸上又浮现出之前那股阴冷的笑意。   唐宁被他的笑一震,不由觉得脊梁骨一寒,石七的双眼投向远处一片空荡荡的白地,口中缓缓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道理,我懂。” 作者有话要说:     ☆、彩票店怪影   票店老板赵刚在走出A小区12栋404后第二天进了拘留所,原因是报假警,罪名是妨害公安机关正常工作秩序,被判处行政拘留五日,第七天,人就从拘留所出来了。当天晚上站在A小区附近窥视来往行人,第八天早上正常开店卖彩票。   第八天晚上人死了,死因是车祸,现场有目击路人若干,唐宁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唐宁本来晚上没有课,但因为前一天听说赵刚从拘留所放出来了,还继续开着彩票店,实在是怕他报复,就磨磨蹭蹭到了晚上九点多才从学校往小区走,走到小区附近,想想要经过彩票店门口,就先让石七去看看那彩票店里是看店的老板亲戚还是赵刚本人。   唐宁整个人几乎隐在暗色的树影中,远远看着石七走到了彩票店门口,却忽然停下来了,这时候石七却显得有些儿古怪,他手插在裤兜里,向着彩票店转过身去,好像在看着什么,接着冲着里面说起话来。   唐宁觉得不妙,就要走过去,只见石七双眼唰地看了过来,用目光止住了他的动作。   就在这一霎,赵刚炮弹一般从店里冲了出来,但看在唐宁眼里,更像是有一股什么力量把他推了出来,石七就在这时候挺身上前,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阻挡的动作,但赵刚只是蓦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冲到了街道中央,迎面撞上了一辆疾驰的大巴。   唐宁看见赵刚高大魁梧的身体如同被撞飞了十几米,从前面一直飞到自己这个方向,他捂住了嘴,就在要落地之际,对面一辆小车不及刹住,生生又将人撞飞了五米开外,凄厉的刹车声此起彼伏,路人还不及反应过这场惨剧,直到司机下了车,周围人才发出惊呼和惨叫“撞到人了”“车祸了”“死人了”,整条街顿时如煮沸了的水,唐宁就在第一时间冲到了赵刚身侧,蹲下身去疾呼:“赵刚!”   一眼看过去,却被骇得再也开不了口。   围上来的众人,看到那死者的神态,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赵刚圆睁着眼,七孔流血,而他的嘴角和眼角却是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唐宁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四下找石七,却发现那人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彩票店大开的门口,不知为什么,唐宁觉得今夜那彩票店的日光灯分外昏暗惨白。   他匆忙走上去,却只来得及听到石七的最后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走。”石七这样说着,不知是对他还是对着别的什么,然后转身离开,唐宁最后朝彩票店看了一眼,也快步追了上去。   唐宁想到那天在楼下目送赵刚离开时石七说过的话,忍不住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赵刚会出事?刚才你在和谁说话?你不是说他们三个都已经走了?”   石七这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冷静下来,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唐宁背心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去,就在这一霎,他觉得他看到了什么,就在彩票店门前,虽然淡漠飘忽得只有一个影子,或者像是一团烟雾,但他确确实实知道那里有东西。   “笨蛋!不要看!”石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手按在他肩膀上,唐宁顿时觉得肩膀上好像湿了一片,低下眼去,只见一只沾满献血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那献血浸透了白色的衬衫和薄毛衣袖口——那是石七的手!   唐宁一耸肩,下意识回过头去,石七却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那手也白皙干净,哪里有什么血,石七狠狠瞪了他一眼:“别看了,走,先回家,我和你说明白就是了。”   他们一直走到小区里,石七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你好奇心干嘛那么强烈啊!老子原形毕露都差点罩不住你你知道吗!”   “彩票店门口那是……什么鬼东西啊?是它害死了赵刚?”唐宁迫不及待地问道。   石七斜眼瞅了他一眼:“是赵刚自己作死,是他自己走回老路去了。如果他真有一丝悔改愧疚之心,就应该认罪伏法,或许还能判个死缓,他若从所里大摇大摆地出来,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唐宁道:“我感觉那个影子很可怕,同404陈子阳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可怕。”   “能和你打麻将打出革命友谊来的货能有什么可怕来着?”石七淡定地道,“况且他们根本出不了404。”   唐宁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发现这个骗两百万彩票的局还有个问题,他一惊之下看向石七:“赵刚他身上还有一条人命!难道那个人是……”   “赵刚他自己贪了彩票,必定不敢亲自去领,所以,他会让别人伪装成彩票得奖者,然后,我想他们因为分账不均,起了争执,赵刚就把人杀了。”石七沉着脸道。   唐宁还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鬼就要对赵刚动手了?”   石七停下脚步,伸出手在唐宁脸上轻佻地拧了一下,唐宁只是感觉凉凉的,有些茫然地看过去:“你干嘛啊,动手动脚的!”   “你看,你的脸被我捏了,可我看着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但那个赵刚不一样,那天买彩票我就发现了,他身上有好多个红色的手印——我能看见,从脚踝开始,一路已经摸到脖子上了,再过不久,覆盖全身肯定就没救了。”石七道,“可是大白天的,我又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店子里,所以我不是说想晚上来看看么?”   “我明白了,所以如果赵刚一直蹲监狱,那至少不会被那个家伙缠着?”唐宁恍然大悟。   “开窍了?一般来说,我们走不出一个特定的范围,也只有在特定的范围才能做一些让别人察觉到我们的事情。”石七提示道。   “可我觉得……那个东西,还是和陈子阳他们不一样,怎么说呢,它的恶意更加强烈一些……还有刚才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的恶意一下子也强烈起来?” 唐宁忽然问道。   石七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他:“你怎么判断所谓的‘恶意’?”   “冷,刺骨的冷意,还有就是会让你感到有一丝轻微的撕裂感……不好说啊……”唐宁回道。   “我说你这种直觉真不知道是坏事儿还是好事儿啊!”石七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家伙确实比404的哥们都要凶残啊,凶残太多了,他们三个加一起也做不到那家伙做的事情。”   “为什么啊?都是被同一个人因为同一件事情杀掉,差别没这么大吧?”唐宁追问道。   石七冲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这个原因,你迟早会知道的——现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接下来,不管唐宁好说歹说,使劲浑身解数,石七愣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两个月后,彩票店的门面转租给另一家卖奶茶,老板嫌弃装修过于过时,决定将店铺大修,撬开了地板砖,才看到一缕黑色的,像是发丝一样的东西地从水泥块的缝隙中蜿蜒生长出来,觉得奇怪就继续往下挖。第二天,该市数家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丧心病狂!彩票店老板水泥封尸为哪般?” 作者有话要说:     ☆、兼职与前男友   “天……天啊!怎么会……这样……”唐宁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浑身颤抖,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蹲下身来,泪流满面。   “喂,你……你怎么了?”石七在边上用脚踹踹他,旁边来往的行人也纷纷驻足,对这个哭着蹲下去的男青年投以或是诧异,或是担忧,或是同情的目光。   “你别吓我啊,出了什么事儿了啊?你家里人出事了么……”石七也被他吓了一跳。   唐宁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满脸喜色地看向边上忧心忡忡的石七,终于哭着喊了出来:“我们买的五张彩票……加起来一共中了一百块啊!”   “苍天啊,大地啊,我要转运了!”   石七嘴角僵硬地抽了一下,站起身来,虽然没有人能看到他,但此时他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   唐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好一阵才追上来。   “你这人简直是一点儿出息都没有,你到底考上大学活到现在的?”石七白了他一眼,“明明运势这么差,人又迟钝,肯定也没有女人缘……”   “我才不要什么女人缘!考大学又不靠运气,因为我早就知道自己运势不好,只要是瞎选的就一定不对,所以只能比别人花更多时间看书啦。所以,我可是很骄傲呢——能上大学都是靠我的真本事哦!”唐宁回道,还有点儿自豪。   石七看着他这种孩子气的自傲,不由摇头叹气。   他们今天出来,一是找寻石七的回忆,二是为了找唐宁的兼职。   “石七,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们都有‘特定活动范围’,可是我没觉得你有受什么特定活动范围限制啊。”唐宁疑惑地问道。   “有啊!等等,你这么多天就一直没发现?”石七一愣。   唐宁茫然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你的特定范围到底是什么啊?”   石七白了他一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着他还是没懂,才开口又道:“就是你——唐宁!不然你以为……我一有为青年干嘛没事儿整天月亮似的在你边儿上照你啊?”   “我?你的意思是……你离不开我?”唐宁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恶心呢,跟同性恋似的,谁离不开你了,我只是不能离开你太远而已!”石七皱着眉头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唐宁只觉得后颈有点儿凉意,听了他话忽然笑出声来:“石七,你也不像我想的那么聪明嘛!”   石七给他笑得一头雾水,没让他多想,唐宁又道:“不能离开太远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有没有计算过,最远能离开多远来着?”   石七想了想,才道:“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好像近视眼一样,当我离你越近,周围的事物人物甚至是鬼魂就越清楚,离你越远,周围的一切的越模糊,当模糊到我完全看不清的时候,就像是走进了迷宫一样,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你附近。我计算过,数脚步,大约一千步左右,就开始模糊得厉害了,再继续走不到一百步,就会到看得到你的地方……”   唐宁听到这儿,忽然笑了起来:“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可怕东西,像是漩涡?”   石七摇了摇头道:“不,不是那种感觉,对于我来说,你就好像是我……”说到这儿,石七忽然一怔,然后咬着嘴唇,硬是不说话了。   方才就要脱口而出那一句,幸好压了下来——你就是我的世界。   这种实话,真是太软弱了。   唐宁等着他说话,等到的却是沉默,于是开口问道:“我像你的什么?”   “优乐美。”石七咧开嘴笑道,“三块五一杯!喝不完扔了也没压力。”   “超冷的好么?”唐宁终于有机会对此人的智商呲之以鼻,他别过脸去,忽然就看到前面有一家蛋糕店,他掏出手机,翻了翻,就是这家连锁蛋糕店在招晚上看店的兼职。   唐宁进了门径直走到店员那儿询问,看店的女孩子年纪比他还小一两岁,名叫乔娜,他的运气似乎不错,乔娜对他很满意,说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再答复他。   唐宁为自己二十一年来难得的好运气而受宠若惊之际,忽然看到石七蹲在冻品点心柜前,一双眼魔怔似的盯着最后一块榴莲班戟,馋得要伸出手来。   “你喜欢吃甜食啊?”确认乔娜在电话,唐宁压低了声音道。   “也许吧,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你不来一块试试?”石七一脸期许地望了过来。   “十五块一份,十五块啊,够我活两天的了……别想了,反正你又吃不到!”唐宁断然拒绝。   “你不是才中了一百块彩票么?”石七恋恋不舍地巴着冷冻柜看向他,“而且你要相信我,就这个色泽,绝对很新鲜很松软入口即化……”   乔娜打完电话,回头就开始和唐宁继续就工作的事情谈了起来,期间石七各种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终于逼得唐宁忍无可忍掏钱买太平。   “你一边吃班戟一边等老板过来也不错——这个榴莲班戟可是我们这里的招牌呢,你是看过推荐的吧?”乔娜笑吟吟把班戟送到他手上。   唐宁看着这点心,脑子里嗡嗡的只有不断回放的“十五块两天十五块四餐……”然后满怀罪恶感,自暴自弃地用吃了一口。   这种甜到骨头都酥了的罪恶感觉啊……就是资本主义腐蚀身心的感觉吧……   “你吃慢点儿。”唐宁睁开眼,看见石七蹲在玻璃圆桌上盯着他,像只饿极了的豹子盯着一只肥兔子。   唐宁给他这气势一震,手一抖,一块乳白色的碎屑就掉到了桌上,他下意识就用手指蘸了那碎屑要往嘴巴里送,就在这时,石七微微侧着脑袋,一口含住了他的手指。   唐宁第一次这么近看石七的脸,手指被温润湿软包裹的感觉分外清晰,引得他脸上一热,心也狂跳起来。   石七的舌头灵巧地绕过他的指腹,舔舐着乳白色的奶油,然后退离,双眼却是十分清明地,坦荡荡地看向不知所措的唐宁,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句:“果然很甜。”   唐宁听着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满足的低低叹息,恍然间又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的碎屑分毫不减,再一看石七已经端正地坐到他的对面,玩昧地打量着他,一股血霎时冲上了脑门,啪地一下撑着玻璃圆几站了起来:“石七你!”   旁边乔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了!”   唐宁强挤出笑容,转脸看向她道:“太好吃了,可以……卖十七块!”   对面的石七顿时噗呲笑出声来。   唐宁给他笑得脸色阵白阵红,又偏偏乔娜一边看着不能发作,真是愤懑欲死,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唐宁一看那来电,面色立刻变得有些儿微妙,犹豫了一下才接了。   石七看他拿着手机像躲着什么一样走到了蛋糕店外,恩恩额额,说起话来的声音听着和寻常很是不大一样,不由好奇起来,待他挂了对方,便问道:“谁打过来啊,你女神?”   唐宁把手机往兜里一塞,随口回道:“前男友。”   “喔,前男友啊……”石七重复了一句,忽然抬起头来惊诧地看向唐宁,“前男友!你是男同志啊!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唐宁不耐烦地看回去:“你又不问我干嘛要和你说?”   “你得给我有个心理准备啊!”石七慌忙道。   唐宁看他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眯着眼嘲讽道:“准备什么?我又没打算和你约炮,说什么说啊?”   石七一下子被塞得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才悻悻地道:“你们不是分了吗,他还找你干嘛啊?不是又要复合吧!”   唐宁斜了他一眼:“你很在意?”   “当然在意,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留点儿心哪,别被他坑了。”石七回道。   唐宁指了指他:“你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你八成是在考虑‘好不容易才把笔记补齐了,晚上还要打工,到时候再谈个男朋友,那拿什么时间来帮我找线索?’对吧!放心,一件事儿归一件事儿。”   他们又等了一阵,乔娜终于朝唐宁招了招手,告诉他老板不过来了,但是决定让唐宁来试试,明天晚上开始上班。   “唐宁,你要去哪里?”石七看着他走向地铁口,忙问道。   “见前男友啊。”唐宁理所当然地回道。   “喂喂喂,你不是吧!”石七嘴角抽动。   唐宁不理他,开始翻起短信来,石七瞅着他的手机屏幕,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没觉得一男的拿欧美肌肉帅哥来做屏幕很奇怪。   唐宁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坐着发信息,发完后一转脸,就看到石七蹲在长椅的扶手上看他,然后待他转过头来,那人又一下子唰地一下倒挂在头顶的路灯上,跟只大蝙蝠似的瞅着下方,他看着他古怪的姿势实在有些儿无力:“你闲得很无聊么?挂上面不难受?”   石七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收敛,还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晃起来:“你不明白,当你还是个人的时候,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做到从这个角度俯瞰众生万象的——例如从我这儿往东二十来米,就看到一对中年偷吃狗男女,往西三十来米有一对高中生,不,可能是初中生在打啵……你说你前男友约你在这地儿到底是什么居心哪?”   唐宁淡定地看着他回道:“不好意思,这地儿是我约他来的。”   石七“呃”了一下,就看到唐宁朝远处招了招手:“王卫国。”   石七翻了眼看过去,差点儿从路灯上掉下来。   在他看来,那人用三个字就能描绘得入骨七分了——矮,胖,挫。   那人穿着一件有些儿发黄的白T恤,牛仔裤已经不知道洗了多少遭,松垮垮地挂腰上,随着他呼次呼次地跑过来,那肚皮儿上下波动碍眼得紧。   “阿宁,等很久了吗?”王卫国推了推因为跑动而快从鼻梁上掉下来的眼镜,笑着过来扶了唐宁的肩膀。   “啊妈喂——阿宁?”石七当即就从上面掉了下来,唐宁给他这砸下来的姿势一怔,差点就变了脸。   “阿宁,怎么了?”王卫国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儿。”唐宁对上他的眼,“你看你这跑得急的。”   “前面堵车了,怕你等不及,真是不好意思,又让你跑一趟来听我说这事儿。”王卫国抹了把汗道歉。   石七蹲椅子背上看着这两人,王卫国拉了唐宁就往椅子上坐,唐宁看着石七蹲上面膈应,石七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个靠位,任唐宁使眼色识得眼都要歪了,都无动于衷。   王卫国拉着唐宁就说开了,石七听着听着,眉头拧成了麻花,最后实在听不下去,转头扎到小树林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唐宁坐在那儿听王卫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段,始终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偶尔点点头,微笑着看过去,直到王卫国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   唐宁向他做了个“去接电话吧”的手势,王卫国才点了点头,走向小路的另一边。   “你还真是天使脾气啊,我要是你,就直接让他滚。”石七冷着一张脸坐到唐宁边上,“都分手了,和现任处不好还来找你倾吐,真当人是情绪垃圾桶呢!”   唐宁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呢——例如说哎呀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又矮又胖又傻的……”   “哟,你这么一说,是想听冷的呢还是听热的来着?”石七撇了撇嘴。   “我和他大一下学期认识,做了半年好朋友,半年好兄弟,三个月情人,然后分手,大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女人了,我就开了口先说分手,他起先不答应,后来同意了,说以后还是朋友,我说好啊。那会儿我们关系好的时候,天天一起去吃沙县小吃,泡图书馆,打游戏,他的装备一大半都是我给打的,分了后他把号卖了,钱直接打我支付宝。”唐宁说着,看了眼旁边眼神复杂的石七,推了他一把,“看什么,想问我们两个有没有滚床单啊——有啊,不过也不大滚得起来啦……”   “他一和女朋友有问题就又来继续和你做兄弟了?”石七瞥了远处打电话打得唯唯诺诺的男人一眼,冷笑道。   “也不是很多次,我看看,一次,两次……三次,这次是第三次了。”唐宁扳着手指算了一下道。   “你干嘛管他们两个是死是活啊?”石七忍不住道。   唐宁摇了摇头,然后淡定地回道:“我有原则的,你放心。”   听他说完这话,石七刚要开口,却看他做了个一边凉快去的手势,一回头,王卫国就回来了。   石七一转身不快地绕到椅子背后靠着,正好和王卫国背靠背,唐宁转头就能看到这两人,他目光从王卫国身上挪到了石七身上。   后者只甩给他一个带着些孩子气般倔强的背影,好像在说“你们的事儿都是什么破事儿了,爷不管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这IQ上去了,EQ就自然而然会掉下来么?   唐宁听着王卫国继续转述女朋友在手机里说的话,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开始抽起来,王卫国被烟呛了一下,皱了皱眉看过去:“阿宁,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的。”   唐宁吐了一口烟雾,半眯着眼瞟过去:“在你面前不抽而已,因为你不喜欢烟味。”   王卫国看着他淡漠得有些儿陌生的神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唐宁又道:“你女朋友也是一样的,你以为她什么事儿都得顺着你?觉得有地方不对了就不爽利了—— 一而再,再而三,都是这样,你忍得住就忍,忍不住就滚,道理就这么简单。”   王卫国听他口气冷冷的,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口中只喃喃道:“对不起……一直和你说这些事情……”   “事不过三,这次是你第三次和我说她了——继续说,一次说完,下次别打我手机——这烟瘾我忍不下来了。”唐宁说完,又把烟塞到嘴巴里吸了一口,然后扬起脖子,烟就从鼻子里出来了。   石七一回头,正好看到唐宁眯着眼,仰面喉结微微颤动,心里忽然有一丝儿痒。   王卫国像不认识一般看着唐宁,然后站了起来,说了些道歉的场面话,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看唐宁,唐宁便道:“去吧。”   王卫国点了点头,拿着手机,提了包,慢慢向路边走去。   “他不会回来了吧?”石七手一撑,从椅背翻过来,坐在唐宁边上,探过头去,一脸八卦地问道:“我说,你和他分手肯定是因为一直都只能吃沙县小吃腻歪了吧?”   “是啊,我也觉得——你看我这样的不骗顿牛排真亏了是不是?”唐宁低声道。   石七不说话,只是稍微低了脑袋,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闻了闻,一脸嫌弃地道:“品味这么差,赶紧换一个。”   “换什么样的啊,你说?”唐宁笑出声来。   “那也起码得像我这样的吧?”石七嬉笑道。   唐宁故作嫌弃地瞅着他:“扯什么谈呢!除了脑子比别人转得快那么一点儿你以为自己还有别的优点么?”   “有,我长得也有优势。”石七笑道。   “你在镜子里和水里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看不到,老实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具体长什么样。”石七摊了摊手。   “那你的自信从哪儿膨胀起来的?”   “别逗了,就你看完王卫国再瞟过来的眼神儿,我这脸能长得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画像   唐宁被石七的犀利塞得无话可说,只能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转身就走,石七得了口头的便宜笑嘻嘻跟边上道:“跑去哪儿啊?”   “帮你找线索啊!”唐宁停下脚步道,“要不坐那儿和你大眼瞪小眼?我之前想过了,要想知道你的身世得先找到你这个人,最简单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先找个人把你的样子画出来,才能走下一步吧。”   “这个我之前也想过了,但别人看不到我,你觉得以你的表述和形容,能让别人把我画出来吗?”石七疑惑地道。   唐宁强忍下想骂人的冲动冷冷道:“嫌弃你干嘛不自己干呢!”   “好了好了,听你的,不过你一定要找一个专业人士啊,最好有类似的从业经历然后绘画功底够好,再不济也得找个美院的老师吧……唐宁你别走这么快,听我说啊完啊……”   石七赶上去,唐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绝对给你找最——专——业的,放心。”   石七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却越发有些忐忑。   石七木然地看着唐宁蹲街边和一糟老头子侃侃而谈努力拉近关系后开始讨价还价,眉毛止不住跳个不停。   “我老贺干这一行三十年啦,三十年啦,什么死鬼没画过?这条街里干这行的价格都是我老贺定下来的,八十一张绝无二家!”糟老头子一边抠脚一边冲唐宁挥动手掌,“八十,少一块也不成。”   “问题是你要是画不像那我没法子用啊贺师傅,所以有这退货风险嘛,而且你看现在人家里哪个还挂黑白画啊,都晒相片供着了,我这是支持传统手艺人哪!五十一张行不行?”   “你拿张照片我照着画就给你便宜点啊,你又拿不出来说什么呢这后生……”   “什么都不说了,一人退一步,六十!”   “七十!最少七十!”糟老头子手指都要戳到唐宁额头上。   “六十五,一口价,没加的了!”唐宁脸红脖子粗地砍过去。   “唐宁!你说的最专业的就这里?”石七忍无可忍地看着X寺庙后门殡葬一条街上一溜儿画死人头黑白相的铺子——真是专业遗像画三十年啊……   “你这一辈子都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啊……喂,你还有没有要自疗的自觉啊?”石七拉了拉他。   “别闹。”唐宁头也不回低低道,然后口中又提了调子,“六十五就这个数了,不画拉倒!”   “成交!算我积功德了,来,和老贺叔说说,那倒霉蛋子长啥模样?”那糟老头子说着,抓了炭笔,翻眼看了过来。   唐宁转头一边瞅着石七一边对着画上指指点点,约莫修修改改两个小时,那糟老头子终于丢了笔:“就这样啦,你这改来改去,脸上长花了,自己都不记得人长什么样了吧?”   唐宁拿着那幅画,神色复杂地不住将目光在石七脸上和画上游移,石七之前给气了一下,就梗着没看,这下看他的模样,才探过头去看了看画像。   “我就长这样?”   “嗯……八成吧……”   “真的?”   “七……七分形似……”唐宁的表情纠结得紧。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石七脸色越来越不好。   唐宁终于捂着脸蹲了下去,干笑出声来:“其实……比较像我高中时候暗恋过的学长……”   “你这个礼拜晚上都不用睡了!”   那街边的糟老头子点了点手上的钱,翻起白眼往唐宁方向瞅了一眼,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边上同行看他这模样问:“贺师傅,你怎么又翻眼白了,不是又看到‘脏东西’了吧?”   那糟老头子摇了摇头:“这回可不是一般的‘脏东西’,是‘怪东西’,老头子我都好多年没看到这种命数这么衰,还能活到现在全头全尾的人了,不过嘛,这看来真是天意了……”   “嘿,不是脏东西就好,不然回家又要用香来熏。”那人又坐回边上抽起烟来。   “你放一百个心,人家都觉得我们这条街鬼气,其实我们这儿反倒是最太平的地方。你看看,来我们这儿的都是有着落的——有着落就不会有怨气,这条街阴阳两道都罩着呢!”   唐宁抱着画像,一路跟着石七,不停地赔礼道歉,石七听他赔礼赔得殷勤,话里倒是更可惜白花了钱,黑着脸走得更快了。   “石七,别走这么快,你两个脚都飘起来啦!”唐宁在石七身后笑着道。   “我就不该信你,天都黑了,又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石七恨恨地回过头刀了他一眼。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好招儿啊?”唐宁问道。   石七回头停下脚步看向唐宁:“和我一起去坐公交车!”看着唐宁傻傻的转不过弯来,石七耐着性子又道,“看什么,你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七路公交车站?那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对啊,说不定坐这趟公交环城几圈会想起什么,还好省钱呢——石七你脑子很好啊。”唐宁恍然大悟。   “你夸我我一点都不开心。”石七叹道,然后又道,“之前没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想上十七路车,可都没上成,现在和你在一起,应该可以上得去吧。”   石七和唐宁走了一段,来到最初见面的公交车站,等了一阵,唐宁先上,石七有些儿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摆,不出意料顺利上了车。   唐宁看了看时间,八点十二分,车上人还挺多的,他找了个角落站着,用眼色示意石七过来,然后撑开双臂在扶手的座椅处留出一人站的空间。   石七看他做的事儿有些儿傻,心想自己坐到别人头上都可以,干嘛辛苦给自己撑块白地儿出来,但还是走过去从石七身边俯身钻了进去。   唐宁一看乐呵了,小声道:“你干嘛用钻的?直接穿过来不就行了?”   “陪你一起傻呗。”对方报之一笑。   唐宁微微抬头对上那脸,只觉得那笑容灿烂爽利,说不出的好看。   这时,却见石七脸上蓦地变了颜色,手也环过唐宁的肩膀,按着他的脑袋贴向自己的胸膛,然后低低在他耳边警告道:“你别动,别往后看……”   “怎么?”石七用气音问道。   “有东西过来了……”石七的气息冷冷的,引得唐宁头皮有些儿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公车上的小鬼   唐宁想回头,但之前的经历又告诉他不行,于是他往石七身上又贴了一下,低低地问道:“什么东西?”   “别说话。”石七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冷冷地注视着前方人群的缝隙间。   唐宁抬起头观察石七的表情,先是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儿恶狠狠的,然后有了微妙的变化,紧张的神态缓和了一些,但戒备的感觉还在,而且奇怪的是,从石七眼神的方向看来,他是视线是向下的,那说明那“东西”应该比他要矮……而且矮很多的样子,难道是小个子女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唐宁明显感觉到背心忽的起了一阵凉意,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自己背后挤向后车门方向,唐宁怔了一下,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前胸贴着的石七很相似,想到这里,他立刻扭头往车门方向看去,透过缝隙,他看到一个奇怪的背影。   那是一个小学生的背影,那孩子上身穿着白衬衫和毛背心,下身是一条红色的制服裙,棕色的小皮鞋,年纪大约七八岁,短头发——现在已经是八点多了,家里人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来坐车游荡呢?   发觉到唐宁往车门方向看,石七赶紧拽了他一下,唐宁回头去看石七,正要告诉他,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向着车门方向的左手腕凉凉地一紧,石七眼神一凛,唐宁下意识低眼看向左手,只见一只苍白的小手艰难地穿过人群缝隙,拉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解放路路口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有序往后门移动……”报站声同时响了起来,就在车门发出开门声的一瞬,那小手迅速缩了回去。   唐宁忙矮下身,从人群的缝隙往后车门看,只来得及瞥到那小孩的一个侧影,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右臂上别着一块“二道杠”臂章,在夜色中醒目得紧。   “唐宁!”石七短促地喊了他一声,车门就在这时候关上了,车子又缓缓开了起来。   唐宁踮起脚尖,往对面车窗方向看,但车里人还是太多,他也看不到什么,石七就在这时候拍了拍他的脸,凉凉的触感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石七脸上。   他发现石七很惊讶地看着自己,于是小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石七的表情有些儿怪异。   “刚才有个制服小学生下了车,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么晚了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出门?”   “她刚才是从你背后挤下车的,你有什么感觉吗?”石七继续问道。   “她刚才从我背后过了?我怎么没感觉……不对,我刚才背后有一阵觉得凉凉的。”唐宁压低了声音回道,迅疾恍然了,止不住喊出声来,“你说的东西就是她!”   唐宁这一声,惊得周围的人都向他投以诧异的眼神,唐宁面色一红,往口袋里掏了个耳塞,佯装是刚刚塞进耳朵的样子。   “她不是人,也不是一般街上常见的游鬼。”石七眼神凝重地道。   唐宁一惊,又小声道:“她和一般的游鬼有什么区别?”   “一般的游鬼与你擦肩而过也好,拉你抱你也好,你是不会有任何感触的,你也不会看得见他们,这是我这么些日子来观察可以确定的,但你能看到她,能感受到她,而且,她也能察觉到你的视线,就好像……”石七在这里犹豫地顿了一顿。   唐宁抢先说了出来:“就好像你一样?”   石七点了点头。   “你傻啊,这多重要的线索,干嘛不马上追上去看看?”唐宁有些焦急,忙要挪向车后门,“下一站下车,赶紧走回去,说不定还能找到。”   “不行!”石七斩钉截铁地道,“我现在还不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太冒险了。”   “怕什么,我们和她无冤无仇的,还怕她报复我们吗,而且再怎么也就是个小女孩而已……”   “唐宁,你不明白,她和之前的都不一样,404他们出不了房间,彩票店那个没办法离开彩票店太远,而这个孩子,她从上一站上车,到这一站下车,距离有一公里多了,而且……”说到这里,石七面带难色地看着唐宁的左腕,“你看看自己的左手腕。”   唐宁忙抬起了左手腕,只见上面赫然有一个淡淡的微红的五指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脚软了一下,还好抓了边上的扶手才没摊了下去。   边上的小姑娘看了看他,忙站起身来:“这位同学,你脸色好差,过来坐吧。”   石七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把他的左腕抓到手上,道:“看你这熊样,不怕不怕。”说着用力在他手腕上揉了一阵,那手印就消失了。   “咦?”唐宁见印子没了,心下一缓,然后抬起眼疑惑地看着石七。   “她能在你身上留记号,我就不能擦吗?”石七摊了摊手,得意地笑道,“也不看看什么是先来后到。”   唐宁听他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动物世界里说的野兽都喜欢拉屎撒尿标记自己的地盘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接下来怎么办?唐宁心中又想。   “我们先回去,我要理顺一下那小女孩到底是什么东西。”石七摸了摸下巴道。   二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了,唐宁一下电梯,往走道尽头自家门前一看,只见一个二十来岁,身材高瘦,穿着卡其色帽衫的年轻男人鬼鬼祟祟地在自家门口徘徊,还时不时冲着猫眼偷瞄。唐宁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到他背后,只听那男人口中喃喃道:“不对啊,怎么全都不见了呢?”   “什么不见了!你在我家门口干嘛——等一下,你难道是……”唐宁从后面一把把人揪住按在门板上,作势要喊抓贼。   “我不是贼啦!我是这房子房东的……”   “你他妈当我没见过房东啊?房东是女的……”唐宁用膝盖顶着他的腿弯,不让他动弹。   石七在边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然后戳了戳唐宁提醒道:“我记得那女人说是替人代租的,你要不问清楚?”   “我真不是贼,不然你打电话……”那人又道,“你打电话问一下郝姐,房东是不是有个表弟叫做曹小明!”   唐宁一听他喊出了郝姐的名字,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别人,刚要放开那人,忽然听到石七在他耳边道:“先别放人,推他进去。”   那人忽然颤了一下,唐宁推了他一下:“你说我就信啊,进去说清楚,你要敢跑我就敢踹你!”   说着插了钥匙拉开门,把那人推了进去,然后关门锁上。   “哎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哪!”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刚才说什么?”唐宁一愣,忙追问道。   那人好似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后知后觉打起哈哈来:“我哪儿有说什么啊,我和你说啊,你赶紧让哥出去,要不赶紧打电话,我叫曹小明,就是房东亲戚,确认完后赶紧放人,不然我打电话报警啊!”   “你知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会像你话那么多?”石七怀抱双臂靠着门看过去,“就是他妈心虚的时候。”   唐宁猛地回头,看到石七切切实实对着曹小明说话,不等他开口发问,石七轻笑了一声:“曹小明,你看得见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神棍曹小明   曹小明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不置可否,石七又道:“别装了,现在这屋里就我们三个,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么?”   曹小明的目光从石七身上挪到唐宁身上,又挪回去,走了好几趟才微微眯了眼,低下脑袋,双手合十擎到了脑门上“唉”了一声:“走了三个,又多了两个,我这见鬼的命啊……”   “三个……咦,你知道之前这屋子有问题?你也看得见石七!”唐宁惊讶地道。   曹小明点了点头,二人默默对望,顿生同命相怜之感,曹小明正要出言宽慰,却看到唐宁忽然兴奋起来:“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衰啊!”   曹小明顿时表情纠结到不行,瞄着石七在一边忍着笑,又看看眼前那小青年一脸期待地求病友的模样,终于咬着牙把话挤了出来:“我说这位同学,您上辈子是考试用铅笔吧,这投胎来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改属性呢?”   石七一听,扛不住大笑出声来,唐宁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给堵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来来,大家坐下好好谈嘛。”看着唐宁要骂人了,石七忙拉了他到客厅坐下,曹小明把旅行袋往地上一扔,也自来熟地拖了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称呼啊?”曹小明先开了口。   “唐宁。”唐宁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会在这房子前鬼鬼祟祟的?”   “哎,还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嘛!”曹小明叹道,“我一回来就听说这屋子租出去了,就想着郝姐又把人坑了,但一打听这次的房客居然还真的住进来一段时间了,怕里面那仨把你吓着,才过来看看呗。”   说到这儿,曹小明目光挪到石七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唐小宁,你倒还挺有本事儿的嘛,一来就把那仨钉子户给打发了,还弄了个老七拴身边给你转运哪!”   “去去去,什么唐小宁老七啊,你以为谁的名字都跟你的一样闹着玩儿吗?”唐宁看他个轻佻的样子,越发有些儿不痛快。   石七却少见地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盯着曹小明。   “放轻松,放轻松,我说,你们俩认得多久了?”曹小明笑嘻嘻地道。   唐宁正想说话,石七先开了口:“你觉得呢?曹神棍。”   曹小明不急着答,转眼看了看唐宁:“你摸得到他吗?还是就能看到和听到?”   “摸得到啊,不就是凉凉的吗?”唐宁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你们得认得有这个数了吧?”曹小明笑着做了个六的数字,“六个月?”   唐宁摇了摇头,曹小明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换成“五”的数字,唐宁还是没开口,石七就在这时候发觉曹小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最后,他伸出了三个手指。   “说你是神棍还真抬举你了,我们认得还不到一个月呢!”唐宁得意地道。   曹小明于是陷入了沉默,他缓缓抬起眼看向石七,发觉对方的脸色也不大好了,就在他们的目光对上的时候,曹小明开了口:“唐小宁,老七不是你见过的第一个‘那种东西’吧?”   “是第一个。”石七抢先开了口,然后问道,“曹小明,你为什么能看到我?我也好,404的那仨兄弟也好,你都不是第一次吧!”   “哎,老七啊,你这么聪明我都不好意思忽悠你们了。”曹小明微微一笑,“没错,我其实是阴阳眼——天生的,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阴阳眼……那你什么鬼啊怪啊都能看见对不对?我就和你不同了。”唐宁回道。   “哦?有什么不同?”曹小明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只能看见石七和跟石七相似的,像之前这屋子的那仨,感觉得到但看不到也听不到。”唐宁回道。   “这——样——啊”曹小明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冷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我也抽烟的。”唐宁回道。   石七双眼一动不动地继续盯着曹小明,只见那人把烟叼嘴巴上,拿出打火机,磕了几下都没打着,然后抬起眼来,一扫之前的沉郁之色,笑着对唐宁道:“唐小宁,帮我去买点儿吃的再带个火机回来吧。这地儿我也就来过几次,这么晚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超市开着门。”说着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元按在桌面上。   唐宁刚想开口拒绝,石七却抢先一步道:“这个点儿确实不好找,唐宁你要不帮个忙?”   唐宁想想也是,于是点了点头出了门。   曹小明走到阳台,看着人走到楼下,才转身回来,敛了笑看向石七:“你把你们两个之间这段时间的事情和我说说,越细致越好。”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神棍啊。”石七笑着看过去。   待石七和曹小明说完,只见那人用力抓了抓头皮,好像脑袋上养了一窝子虱子,最后终于抓完了,才抬起眼看向石七:“你们两个的关系不简单啊……”   “把话说明白些!”石七皱了皱眉,“我之前也在猜,为什么他对我影响那么大,一定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很肯定,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   曹小明摇了摇头:“不,不是单向的影响,而是相互影响,但你们之间的相互影响非常奇怪,就现在看来,他遇到你后,竟然转运了,而你遇到他后也能接触到按照道理来说,你接触不到的东西,例如食物,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石七单是看着他,曹小明又道:“我们来做个实验吧。”他这样说着,到厨房抓了一瓶东西,扭开盖子,用长柄勺子勺了伸到石七眼前,“来,舔一下。”   “你故意的吧,那么大一勺指天椒!”石七眉毛抖了一下,“我只喜欢吃甜的。”   “喂,你这破性子还要不要有朋友了?”曹小明回敬道。   石七才低下头舔了一下,然后回道:“舔不到。”   曹小明把辣椒倒自己手心:“再来。”   石七眉毛拧得更厉害了,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   “你那什么表情,老子肯让你舔就不错啦!干嘛一副卖身救国的死德性?”   石七抬起头:“空的,舔不到。”   这回轮到曹小明纠结了,终于像是想通了似的,他把辣椒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然后伸着舌头含糊道了声:“来。”   石七当即僵住了,曹小明不耐烦地看着他,把辣椒吐了出来:“你他娘的是处啊?我都这么肯帮你了,你还作个啥呀?”   石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来吧!”   曹小明这才豪迈地又舔了一点儿辣椒,伸出舌头。   唐宁刚想掏钥匙,忽然发现门虚掩着没上锁,于是一把推开了门。   他跨过曹小明的旅行包,提着两罐啤酒,一盒泡面,几串超市大特卖的丸子,转过脸来。   一股血霎时冲上了他的脑门。   这一人一鬼居然恬不知耻地站在阳台边上,在月亮和星星下忘情地……接吻——而且居然还是法式湿吻!   听到易拉罐落地的声音,痛苦地闭着眼伸出舌头的石七当即回过头去,好死不死,这时候曹小明开口道了句:“你有没有感觉啊?”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信任   “可我没感觉啊。”曹小明道,才反应到唐宁在边上站着。   “唐宁,你听我解释,我们是在做实验……”石七走了过去。   唐宁怔了一下,才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解释什么?人鬼情未了?我又不是你的谁,解释什么啊?”   曹小明环抱着双手,静静看眼前这两货拉扯了一会,才忽然冲着唐宁道:“唐小宁,你亲没亲过老七?”   唐宁顿住了,猛地回过头来冲着曹小明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节操啊?我是GAY可不代表看见个男的就要亲亲我我的……”   “你和老七亲个嘴吧。”曹小明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哈?”唐宁和石七不约而同发出了惊诧的声音,两双眼齐刷刷盯着曹小明,像是要把他瞪出个窟窿来。   “然后告诉我是什么感觉。”曹小明不动声色地道。   “喂,死神棍,你不要太过分!”唐宁涨红了一张脸,吼了过去。   “我是阴阳眼,所以能看到石七;而且不瞒你们,我是灵媒体质,别人触不到的东西,我可以凭借道具,也可以说是特殊的法具接触到。”曹小明肃色道,“可即使是我,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凭空触摸到石七。而你一没有阴阳眼,二甚至不用借助任何法具,就能碰触到他,像你这样的情况,实在很少见。”   石七听他说了这么一段,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灵媒体质……通阴阳?你让我和你接吻,是因为,你的唾液是媒介?”   曹小明轻笑一声:“很聪明嘛!没错,像我这种人,唾液和体液,类似于血液之类的都可以作为媒介——我若将血抹在唐小宁你的双眼上,在血干之前,你就能看到其他鬼影。”   “所以,你们两个不是……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唐宁舒出一口气来,还仍还有些不可置信。   “呸呸呸!谁和破神棍干柴烈火了?选他还不如将就你呢……”石七又口没遮拦起来。   唐宁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面上一热,瞪了回去:“滚,谁稀罕你!少恶心人了!”   曹小明听着这对话实不知怎么的觉得牙根发酸起来,忙伸出双手止住了两人:“你们够了,不试就不试,看你们这德行也试不出什么来。而且通过刚才其实我也可以大胆确定一件事情了——石七,你不是鬼。”   二人听着一惊,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他不是鬼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他,还能穿过他的身体,还有……”唐宁忙问道。   “依我那么多年的见鬼经验……”说到这里,曹小明神色略为复杂地瞅了唐宁一眼,唐宁两相比较,霎时得了很大安慰,曹小明对他外露的促狭想法不置一词,又接着道,“鬼性本阴,人性本阳,阴不胜阳,白天无论万物还是人,阳气极重,鬼不能动作,哪怕是夜里,人身上的阳气也能驱邪,所以鬼大多避人,人不能感受到鬼气。”   “唐宁只能看见我,看不见别个鬼,难道是因为我的阳气重?”石七想了想才道。   曹小明点了点头:“我问你,寻常你在外看到那些‘东西’,他们是不是都离你远远的?”   石七恍然:“你说的没错……我也时常想不透这其中缘由,想来就是因为我与他们相似却又不同,大抵就是阳气吧。”   “人虚则气偏阴,气运衰亦转阴,唐小宁这种气运那么差的,阳气弱,所以看得见你也有可能,你一不避日头,二不避人,而且不受地缚,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跟我说过你帮唐小宁赢了他人生第一注彩票,是你的气运在影响他的气运,他作为人的气运再怎么衰也不至于被一个鬼差,所以,你绝不是鬼。”   “那石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唐宁开始觉得脑子糊涂了起来。   “阳气还在且强,甚至可以帮你转运,由此看来……”曹小明斜过眼去看着石七,认真地道,“石七,你也许是生灵,也有可能是妖物。”   唐宁一听,忙看向石七,石七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低下眼也看向唐宁,二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唐宁忙挪开目光,却在那一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之感。   “什么是生灵?”唐宁抢先问道。   曹小明回道:“简单说来,就是一个人身体还活着,魂灵却出了壳,但因为身躯的阳气,所以魂灵本身也带了身躯气息,阳气远远超过其他真正死透了的‘鬼’,这种魂灵,就叫做生灵,如果生灵回归及时,就能让身体苏醒过来,但身躯如果不幸被放弃被毁弃,那生灵就会变成真正的鬼魂。”   “无论是作为生灵,还是妖怪,特别是妖怪,都会对身边能与自己有联系的人类产生影响。 ‘一见小鬼衰三年’,多半是不好的影响,哪怕开头看起来是挺好的,但终究会削弱人的阳气。”曹小明这样说着,有些儿怜悯地看向唐宁,“这命数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唐小宁,像你这种气运连个不知道是灵是妖的石七都不如的人,在身边跟了个石七的情况下,还能看来运气变好了一些,那命数估计往后就有大麻烦了。”   石七听着脸色开始发青,不由瞥向唐宁,唐宁却没有看过来,只是抱着手定定地看着曹小明,一直到曹小明停下来看着他,才开口道:“就你的说法,石七他很可能是生灵?”   曹小明沉默了一下,并不开口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石七。   石七给他看得极不舒服,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我不知道。”曹小明叹了一口气道。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呢?”唐宁忙问道。   石七一怔,似是想了一下才看向曹小明:“你看着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唐宁有些儿茫然地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忽然有一丝诡异。   曹小明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既然你察觉到了,那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但看在唐小宁已经这么衰的份上,我不直截了当就是害人了。”   “你说吧。”石七肃色道。   曹小明转过脸来,看着唐宁,认真地道:“我不知道‘石七’有没有在说谎。”   唐宁一愣,随即道:“什么意思?”   “若是生灵,多少会记得以前的事情,可他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真是想不起来,但做为人的记忆是存在的,那就是生灵。但是……”说到这儿,曹小明唰地横了石七一眼,“如果失忆是说谎,实际上留你身边另有所图,那就是妖物的惯常伎俩了。”   唐宁听罢,回过头来看向皱着眉头的石七,冷不丁问了一句:“石七,你在说谎吗?”   石七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确实没有从前的记忆,这不是在骗你,但从前的记忆究竟是人还是妖……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自己若真是生灵,那便真是好事,至少还有活的可能,但若是妖物,那又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害了身边这个一根筋的傻子?   就在他脑子嗡嗡一阵乱响,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觉手上一暖,低眼一看,唐宁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相信你。”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片澄澈。 作者有话要说:     ☆、祸福相生   “哎呀,都快饿死了。”曹小明说着,走到唐宁边上捡了啤酒和吃的,转身往厨房去,“我去煮个面,你们俩慢慢聊。”   曹小明进了厨房就开了罐啤酒,随后就听见石七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自从遇见我以后,唐宁他三番两次都遇鬼,这不是好事吧?”   “哟,你倒是一点就明白。”曹小明喝了口啤酒回道。   “如果按你说的,‘一见小鬼衰三年’,就算我不是鬼,但因为我的缘故,他能感应到其他鬼魂,说明确实受阴气影响,那气运其实就更差了对不对?”石七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你为什么不明着和他说明这个事实?”   “老七,你说出这种话来,在你眼里,唐小宁到底得有多蠢哪?”曹小明把罐子放到一边,开始撕起泡面的包装来。   “如果我是妖呢?”石七打断了他的话,“若以妖的身份一直待在他身边……”   “那等你想起你到底要怎么着他的时候,估计他就凶多吉少了吧。”曹小明冷冷看过去,“但若你是生灵,他不管你,你也想不起回去的路,你就死定了——他想救你。”   石七发出一声轻笑:“你还说他不蠢?”   曹小明在煤气灶上架了锅,开了火,头也不回地道:“别废话,你滚出去,赶紧想起来,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将你们两个联系起来,想你到底是谁。换唐小宁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石七默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接着唐宁推开门走了进来。   曹小明绕过他,口里含了一口啤酒,喷在门上,手就着在门缝上一抹,然后回头道:“好了,他暂时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唐宁盯着曹小明静默了一下才道:“我不怕石七。”   “好好……我怕他成了吧,真是的,活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奇怪的,真正是前世冤孽。”曹小明哀叹道,然后伸手去摸耳朵,就在他把右边的鬓发撩开的时候,唐宁惊诧地道:“你的耳朵怎么……”   “上面尖尖的,像小夜叉鬼的耳朵对不对?别问了,小时候就给剪了一块,长大就这德行了,不然老子干嘛留那么长的鬓发来遮啊。”曹小明说着,从耳廓上取下一个镶着暗红石头的耳钉,递到唐宁手上,“你收好了,这东西能暂时隔断你和老七的联系,如果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你就用这个耳钉扎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滴在这红色的石头上,这样他就找不到你了,但随着时间过去,这耳钉的红色会渐渐褪去,当褪到无色时,就没用了,你这段时间可以来青城山找我——我要是不在那儿,你就打这个号码。”   唐宁接过耳钉和那写了号码的纸片,疑惑地看向曹小明,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曹小明,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和石七?”   曹小明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只笑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样说你懂不懂?”   “难道说你……你根本不是什么房东的弟弟,你就是房东本人吧!”   “现在才想明白?你帮我把房子弄干净了,当我谢你吧。”   唐宁听罢终于舒出一口气,继而又听曹小明道:“既然这屋子没问题了,我也就不久留了,你和老七的情况确实特殊,好事做到底,我明天就起程到青城山找我师父帮你们问问,说不定能得出什么眉目来。”   “那真太谢谢你了!”唐宁高兴得恨不得上前给曹小明一个拥抱。   那人却皱了皱眉把他推开:“你别离我太近——今天见着你我就明白我走南闯北那么些年,为什么就今天给你摸包了!”   “哎?”唐宁一愣,“你再说一遍。”   “我今早下火车,钱包就给人摸走了,唐宁,你得先借我个路费去青城山……”   当晚曹小明就睡在客厅里,石七蹲他边上,不知在说什么,唐宁忙活了一天,脑袋一贴枕头也睡死过去。   唐宁睁开眼,一眼就看到石七的睡脸,他觉得有些儿奇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睡着的石七,忽然很新奇,忙伸手去戳了戳他,凉凉的,有点儿软,心想难道石七这样的也会困的么。   然后看了看钟,发现才六点,还能再躺一会儿,于是他便躺下来,但看着眼前这张脸,却没睡得着。   他一个人过日子有多久了呢?之前虽然有和王卫国在交往,但都是躲躲闪闪的避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何曾像与石七这段时日一般坦然?想到这里,唐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儿奇怪,怎么会拿石七跟王卫国比较?这样一想,他面上不由露出自嘲的笑来。   “笑什么?”石七忽然睁开了眼。   “笑你也会睡觉啊。”唐宁把手收了回来。   “我就是眯着,你是小鬼么,随便乱戳别人的脸。”石七半眯着眼往他这边挪动了一下。   唐宁不自觉往后挪了一下,石七开口止住了他:“你要掉下床了,还动……你是傻子么,我又不占地方。”   “是哦……”唐宁后知后觉地道,然后往石七方向挪动了一下。   曹小明是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的,他提起旅行袋,走到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里面没有声响,他轻轻推开了房门,只听见唐宁低沉的呼吸,他的脸贴着石七的心口,神色安然,而那不人不鬼的家伙,竟也像人一样,无声地陷入了梦乡。   曹小明看着这二人,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道一句:“做个好梦。”转身走向玄关,扭开门锁往外走去。   梦中隐隐约约,唐宁听着有个老人的声音沉吟,他顺着那声音奔跑,眼前射入一束微光,终于在无边的暗夜里觅到那个光亮的口子,在那口子前,他却无法向前一步。   光亮中逐渐出现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那大人身材高大,却佝偻着身躯,那小孩踮起脚,仿佛正在倾听着什么。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那孩子在微光中转过头来,赫然是孩童时期的自己!   唐宁就在这一霎那蓦地睁开了眼,正对上石七同样惊诧的目光,不等他开口,石七却抢先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唐宁,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孩,长得有点像你……”   唐宁听罢,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赤着脚奔到门外:“曹小明!”   然而客厅空无一人,那人早已不知踪迹。   唐宁跑到厨房,看见昨晚吃剩的方便面碗和啤酒罐,心下稍安,忙打曹小明给的号码,但那边却清晰地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当石七看到唐宁的反应时,不需要唐宁开口,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梦到了唐宁的梦境,唐宁还在孜孜不倦地给曹小明发短信。   甚至是在到学校的途中,他仍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那手机的动向。   “你试着给郝姐打个电话吧。”石七在一边道,“多少可以确认一下。”   唐宁点了点头,虽然想到之前也是关机,希望不大,但还是拨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是,电话居然接通了,那边传来女人刚睡醒的声音。   “我是租了404的唐宁……”   “你签了协议的,不满一年不能退租!”女人在那边不耐烦地要挂电话。   “不是想要退租,我就想问一下房东曹小明的事情。”唐宁忙解释道。   “曹小明?谁啊?”郝姐惊讶地道。   唐宁这边听着,心口好似被人掐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那边沉默了一下,好像在想着,倒是没有挂电话,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道:“这个人我想起来了,好像听房东说过,是他的舅舅,神叨叨的一个人,不过你问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做什么。”   “老……老头子?”唐宁脱口而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曹小明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怎么会是老头子!   “是啊,他说过,几十年没见过这个舅舅了,七几年的时候,他这个舅舅因为跳大神被抓了就没消息了,当时不是要批牛鬼蛇神嘛,他们全家就跟他划清界限了——跟电视剧似的……”   电话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唐宁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   倒是石七还能反应过来,微微抬头看向呆立的唐宁,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也许……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张梅梅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到了学校,唐宁才忽然想起,为什么这些天他一直那么努力抄笔记赶进程——他娘的今天开始期末考试了!   “完了……要挂科了!”唐宁痛苦的抱着头蹲在七号楼面前。   石七镇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一个考场几个人啊?都你们系的吗?”   “三十六七个吧……都是同系的……”   “那你怕什么啊?”石七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地道,“我帮你嘛……”   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唐宁才恍然发觉三天的考试转眼结束了,当监考老师走到他边上的时候,唐宁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热辣辣的,双手捧了卷子交上。   那监考老师看了眼他的卷子,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轻声道了句:“嗯,学得挺扎实。”   唐宁看了眼边上若无其事的石七,惭愧得恨不得把脑袋给挤扁了塞到课桌抽屉里。   一脚轻一脚重地离开了考场,石七看着唐宁汗涔涔的样子有些儿好笑,对方却低着头好像犯了多大的错一样,道了句:“这真是……我人生的污点啊……”   “一个学分四十块,就算全挂了,四十几个学分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你的污点也就值这个价?”   唐宁悲愤地瞪了他一眼,这一针见血扎得他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真的一辈子没有考试作弊过?”石七有些儿不敢相信。   “当然没有!”唐宁脸上立刻显出骄傲的神色来,“我向来都是靠真本事的!”   石七心中道,就你这运势,偷看到了也是错误答案吧……但看着他一秒钟神采飞扬的模样,实在不忍心点破。   “以前小学老师就多次和我们说过,不会做不要紧,一次作弊毁终生……哎,真糟心……”唐宁眉头纠结起来了。   石七淡定地看着他,道:“你老师说话不实在,我要是教育学生,肯定不能这样一棍子打死非黑即白的——这不就是一考试吗,考不好就是智商问题,作弊嘛,就是人品问题,同学们,智商问题和人品问题,你们觉得哪个比较重要啊?”   “您这是在安慰我?”唐宁气呼呼地瞪过去。   于是一直到晚上打工,唐宁都没怎么理他。   好容易到了晚上九点半,已经是关门的时间,唐宁做了简单的清洁,解下围裙准备离开,看着石七在他边上晃来晃去,想想自己今天也是不地道,到底考试这回事儿自己是占了石七的便宜,没啥理由不爽利的,于是从冷柜里摸出个榴莲班戟,放到玻璃几上,那货看了,果然两眼发光地坐了过来。   唐宁撩了奶油在手上喂他,看着他舔自己手心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中痒痒的,躁了起来,忙把班戟放一边,用纸巾擦了手道:“馋成这样……”   石七本来正舔着嘴唇,被他这样一说,如遭雷击地发觉到唐宁喂他真跟喂狗似的,顿生心酸堕落之感,恨不得鞠一把老泪。   唐宁看他这模样,不由笑出声来:“和你开玩笑呢,别拉着脸哪!”   石七悲愤地看过去,巧舌如簧如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人却是笑嘻嘻地拿了个勺子,一勺一勺吃着剩下的大半个班戟。   “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起了德芙巧克力广告里面那些女的……”   “唔……”石七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唐宁霎时愣住了。   唇舌相触的感觉,比任何时候的碰触更为真切可感,石七的唇冰冷柔软,舌头灵巧湿滑,掠过他的舌苔,一点点地慢慢地滑过他的口腔和牙齿,引得他全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石七把舌头退出来的时候,唐宁因为过于震惊还张着口,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货舔嘴唇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性感魅惑。   “小看我啊——我还可以这样吃你不知道?”那人恬不知耻地眯着眼笑了。   唐宁才猛地捂住了嘴,脸唰一下红了,石七看着他这模样,不知为什么只想到了愤怒的小鸟,好像一戳就会爆掉。   “就为了一口吃的你至于吗!石七你这混蛋!”   唐宁又羞又怒,气冲冲地关门,气冲冲地低着头在街上走着,任由石七在他身后怎么叫他也不理,走着走着觉得那货已经涎皮赖脸地跟上来了,忙快步跑了起来——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没出息,怎么能再让他笑?一抬头前面射来一束公交车的灯光,便看也不看奔了过去。   “喂,别上去!”石七在他身后发出惊叫。   唐宁也不睬他,径直上了车,一屁股坐下,只见石七直接从车尾厢一阵风似的穿了进来,阴沉着脸坐在他身边,竟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走开,别贴着我坐!”唐宁红着脸冲他道。   “叫你别上你没长耳朵也得带眼睛吧!”石七怒道,同时紧紧捏住了唐宁的手腕。   唐宁被他一吼,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感觉,一抬眼,右上方有个行车路线图,才发现上面赫然标着“17路”,再低头一看手表,十点整。   他明白石七的紧张了—— 十七路末班车是八点半。   唐宁往下咽了一口口水,看向司机座,差一点叫出声来,那处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但车子还是向前开着,只是没有行驶的声音,窗外的景色飞一般往后退。   唐宁反手攥住了石七的衣服,贴着他,颤着声音低低道:“这车上还有别的什么么?”   石七不看他,双眼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说话啊……”唐宁抖得更厉害了。   “没有,就我们倆。”石七沉着地道。   “真的?”唐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在这时,车子嘎然停了,唐宁立刻紧张地看向后车门,石七却死死注视着前门。   后车门依旧紧闭着,这时,唐宁听到石七轻轻地道了句:“她还是找过来了。”   唐宁猛地回头,看到前车门先露出个短发的小脑袋,接着是毛背心白衬衫,红色两道杠,最后是格子裙。   那孩子拿着胸口挂着的冒险票夹“吡”地在投币口刷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秀气但是苍白的脸,冷冷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石七拽着唐宁,定定地与那孩子对视。   车门在孩子身后关上,那孩子慢慢走到他们身旁,在石七边上站着,唐宁努力控制住孩子方向看的欲望,背后已经全湿了。   石七微微转了身,站起来,一堵墙一样坚定地隔在那孩子和唐宁中间,看着那孩子,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忽然又停下,后车门就在这时无声的开了。   “仁爱小学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有序往后门移动……”   “叔叔,送我回家好吗?”那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在车厢中响了起来。   唐宁听着这报站声,心下疑惑道他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学校在这附近?   “你家在仁爱小学附近吗?”石七不动声色地道。   孩子摇了摇头:“不在,我想走回去,可这车只有这站会停,一个人走夜路我害怕……”唐宁听着这话,心想哥比你还怕呢……   “那你不怕我吗?”石七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好多人都说我身上有火,会烫着他们。”   “我也是一样,他们都怕我,躲着我,说我烫着他们。”那孩子委屈地看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石七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梅梅。”   “你家住在哪儿?”   “天河小区。”   “好,我送你回家。”石七说完,向唐宁丢了个眼色。   那孩子探出脑袋看了看唐宁,唐宁干笑着向他做了个“HI”的手势,那孩子也朝他招了招手,笑道:“叔叔好,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唐。”石七抢先回道。   “那你呢?”张梅梅歪着头问道。   “石七。”   “石七,这么晚了到人家家合适吗?”唐宁皱了眉看向石七。   石七叹了一口气看回去:“你估摸着现在这样我们松得开手?”   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看着张梅梅兴高采烈地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人的手往前走。   “爸爸妈妈晚上经常这样带梅梅出来散步!”小姑娘笑着看两边,“左手爸爸,右手妈妈!”   石七听罢,呵呵地笑了笑看向唐宁:“孩子他妈,少说一句吧,赶紧带她回家完事儿。”   “孩子他爸,要是她带着我们倆去上坟怎么办?”唐宁也呵呵了回去。   “那也就我能见鬼,你操个啥心哪?”   “要不是你是冷不丁地对我做那事儿……我能一头热上了这车?”   “谁埋汰谁先啊?”   “你!”   “不要吵啦!梅梅最讨厌吵架了!爸爸妈妈也是你们也是为什么整天吵来吵去!”小姑娘甩开他们两个,哒哒哒地跑到前面,转过身冲着他们委屈地大声嚷了起来,两个大眼睛一圈泪汪汪就要落下来。   石七慌忙跑过去蹲下用袖子给她搵了搵,柔声道:“好啦好啦,不吵了,梅梅不哭不哭。”   说着冲着唐宁招了招手,唐宁也是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的,忙也过来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安慰道:“我们不吵啦,和好啦!”   “要拉勾哦!”小姑娘盈盈地看向两个人。   二人对视了一眼,石七便伸出小拇指,冲着唐宁抬了抬下巴。   唐宁会意,便也伸出小拇指勾上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调,不吵架!”   “这样就好了嘛!”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又一左一右牵了两边,欢快地朝前面走去。   “到了,不过,这么晚了不会吵到别人么?还有门卫……哎,操,他娘的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居然就这样让进去了?”   “叔叔,不要说粗口。”小姑娘认真地纠正道。   “孩子他妈,文静点儿,要做个好表率。”石七冲着他挤了挤眼。   “你信不信我回家就立刻吃个三碗泡面熏死你?”   “三楼还亮着灯呢,爸爸妈妈在等我回家呢!”张梅梅高兴地指着楼上一个窗口道。   唐宁到了三楼,张梅梅放开他们的手,飞奔到了门前,两人对看了一眼,唐宁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去敲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唐宁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就听见拖鞋过来的声音。   猫眼开了,唐宁后退了两步,让对方把自己看清楚,清了清嗓子又问道:“请问这里是张梅梅家吗?”   “找错人了,我家没有什么张梅梅。”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愣了一下,立刻用力拍起门来:“爸爸!爸爸……我在外面啊爸爸!”   石七蹲下问道:“真是你爸爸在里面?”   “是爸爸的声音,可他为什么说没有梅梅呢?”小姑娘很着急地继续拍门。   “再试试。”石七看了唐宁一眼。   唐宁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小姑娘期许的眼神,便又大力拍起门来:“大叔,这真不是张梅梅家吗,你家闺女不叫张梅梅?”   “没有没有,你赶紧走,再吵我报警了!”男人在里面道,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你在别人家门口做什么?”一个警惕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宁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比石七还高大的男人领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盯着他看,那男人是运动员的身材,肩宽体胖,浓眉阔目,长得很是端正。   “我……我想问张梅梅是不是住在这儿?”唐宁拍门本就有点儿心虚,一看那男人的块头和气势,立刻有些儿害怕,说话也不利索了。   “张梅梅……”那男人眉毛微微颤了一下,便冲着他冷声道,“这儿没什么张梅梅,你快点走。”   那阿姨听着这名字,好像想了想才道:“阿海,小全小学时候班里有个中队长是叫张梅梅吧?”   那男人这才好像忽然想起一样道:“哦,是啊,那时我们班确实有个女班长张梅梅——可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你是张梅梅什么人啊,同学?”   唐宁愕然地看了看那个“阿海”,又看了看那老阿姨,最后目光落到那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只见那小姑娘看着那“阿海”的眼神竟有些儿害怕,一个劲地往石七身后缩。   “问他是不是仁爱小学的校友。”石七冷静地道。   唐宁照办,阿海点了点头:“我是九七级的高海,张梅梅是我们班女班长和中队长,你也是仁爱中学的?我对你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唐宁回道:“我是零零级的,和你差几届呢,你当然没有印象。”   高海听到这儿,冷冷笑了一声:“胡说,仁爱小学九八级就是最后一届了,你这个骗子!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唐宁一听就懵了,那高海忙过来揪他:“阿姨你打电话报警,这人是个小偷!”   “跑!”石七果断地道。   唐宁不等他发话,早已利索地从高海咯吱窝下钻了过去,撒腿往楼梯下跑去。   “狗日的!跑,你跑得过老子?”那高海从身后快步追了过来。   唐宁一看妈呀这货真的是运动员啊!正在高海要揪住他的时候,只听后面老人家喊起来:“别追了,阿海,晚上小心他带了刀!”   那高海一怔,唐宁趁机又跑出去个十来步,没命地翻过矮墙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他才喘着粗气跪倒在地上。   石七这时才晃悠悠从边上牵着小姑娘走了过来,蹲他边儿摸着下巴道:“看不出你跨墙可真是专业级别的啊……”   “老子……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人……人性呢!”唐宁喘了一阵才爬起来,看着小姑娘双眼哭得跟核桃一样。   “爸爸妈妈都不要梅梅了!呜呜呜……”   唐宁把小姑娘脑袋抱怀里安抚着:“不哭不哭,梅梅不哭,来来,跟叔叔回家。”   石七挑了挑眉:“这是你应了啊!”说着弯下腰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回家。”   到了公寓,小姑娘走到唐宁房间,衣服也不脱就爬上了床。   石七冲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唐宁关上房门,就走到窗边和石七一起吹风。   “刚才你跑出去那阵,我留在楼里,发现了几件不寻常的事情。”石七开口道。   “什么事儿?和梅梅有关?”   石七点了点头:“第一件事,我走到屋子里,发现这家确实没有女儿,但有一个儿子,年纪应该是二十多岁;从那个老阿姨手上装饭盒的袋子和病历本,这家的儿子应该在医院住院有一段时间了。第二件事,那个高海听到张梅梅的名字,反应很古怪,按照道理,同班又是班长和中队长,他应该比老阿姨更快反应出张梅梅是谁,他却装作不知道,这种刻意隐瞒的态度很可疑。”   “但梅梅很肯定那就是她家,男主人和老阿姨是她爸爸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唐宁惊讶地问。   “如果张梅梅真的是与高海同届的同学,那她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四岁了吧,可为什么会是小孩子的模样?”石七反问。   “所以,梅梅和那家人,一定有一方在说谎……等等,那家人没有说谎的必要,你是说梅梅在说谎!”唐宁一惊,“可我看着觉得不像啊……”   石七面色冷峻起来:“你还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么?如果张梅梅真与高海同年,架设现在你房里的这张梅梅就是高海的同龄同学,那说明了什么?”   唐宁身子一颤:“多年来保持着小孩的模样……死……死了?不,不对啊,我能看到她,而且她也不怕你,她身上阳气也很重,那也不会是鬼啊!”   “不是鬼也不是生灵更麻烦不是么?”石七双眼沉静如水,“那就是妖物。” 作者有话要说:     ☆、所见非真   唐宁一听,惊恐地看向石七:“那你还让我带她回家?”   “就她今晚上能把你找到,避着也是避不开的。现在除了想办法解决这事儿,没别的路走。”石七冷静地道,“如果她不是张梅梅,我们就必须先搞清楚她到底是什么。”   “我想,她找上天河小区那一家一定是有原因的。要继续从这家人下手么?”唐宁问。   石七不予置评,接着又道:“第三件怪事,就在你们外面闹起来,你往楼下跑之后,那家的男主人,也就是老阿姨的丈夫出来了,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开口骂人,然后脱下鞋砸人,而他针对的对象并不是你,而是那个高海,高海被阿姨喊回来后就给男主人刮了大嘴巴,他骂高海骂得很难听,大概意思就是‘我家小全都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   “高海和梅梅有关么?”唐宁越来越糊涂了。   “也许只是表面上没有关系。但可以确定,那个高海,做了对不起这家人的儿子小全的事情,从他送老人家回来,我可以推断这事儿与这家人的儿子进医院有关。”石七道,“而且,刚才高海出现的时候,我能察觉到梅梅对这人有恐惧感,自从这人出现后,她就一直躲在我身后,连看也不敢看他。”   “这么说来,高海还有可能对梅梅做了什么……”唐宁摸了摸下巴。   他低着头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抬起头看着石七道:“我还是觉得……梅梅不像在说谎,况且在她身上,我察觉不出恶意来——没有那种冰冷的撕裂感。”   石七没有再开口,就在唐宁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竟觉得心底有一丝刺痛,没有说谎有怎么样,难道不对你说谎就不会害到你吗?仔细想来,那自己和张梅梅又有什么不同呢……   “叔叔,梅梅想洗澡。”不知何时,那孩子已经静静站在二人身边,抬起头来,笑着看他们。   唐宁顿时吓了一跳,他甚至不能确定方才他们的谈话这孩子听到了多少,过了一会,定下神来才看向石七:“你们也是要洗澡的吗?”   “不知道,反正我从来不洗,也不脏。”石七镇静地摊了摊手。   小姑娘鼻子一皱,又要哭起来,唐宁忙道:“好好好,石七叔叔带你去洗!”   “我没洗过小女孩……”   “我要能脱她的衣服就自己干了,赶紧去,别废话!不然我马上立刻泡三碗老坛酸菜面,厅和房各一碗!”   “有你这么威胁别人的么?”   石七喃喃道,拉着小姑娘进去了,唐宁跟进去把水开了,转身走了出来。   只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石七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   唐宁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石七蓦地站了起来,惊惧地看着唐宁:“梅梅她……有小鸡鸡!”   唐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花洒下淋水但是全身却一点儿也没湿的这俩,眼珠子不受控制地从小鸡鸡挪到旁边的大鸡鸡,最后抬起眼来看向石七。   肩宽背阔,四肢修长有力,腰腹结实,低头弯腰的时候脊梁的骨节在脖颈处微微凸起,霎时让他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从身后按下他,一口咬上那截从乌发底下漏出的白皙后颈。   就在这时,石七后颈忽然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纹身,那形状弯弯曲曲的,比起图案,更像什么奇怪的标识或是文字,他正要细看,却发现眼前只有一截白皙裸露的肌肤。   “梅梅,你有小鸡鸡你爸爸妈妈知道吗?”石七弯下要去,扶着孩子的肩膀问道。   那孩子脸上露出了无比困惑的表情。   石七又继续问:“你是怎么觉得自己是张梅梅的?”   他指了指挂在一边的衣服,石七站起来,拿了衣服仔细看啦看,果然在领口内里绣了三个字“张梅梅”。   唐宁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忍不住道:“能把裤子穿上再好好说话么?”   石七愣了一下,然后觉察出唐宁的目光变得有点儿黏黏的,忽然起了一种被人视奸的错觉,后者上下把人看够了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作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回过身去。   唐宁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心里就感慨道一件事儿,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   他坐在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下茶,一口饮下,静静等他们出来,过了一会,孩子就先哒哒地跑出来了,还是原先的女孩子校服。   唐宁心态颇为复杂地观视着这孩子,再怎么看也都觉得是男孩子,“梅梅”两个字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随后便见石七也走过来坐下,孩子见石七过来,忙从沙发上爬到石七大腿上趴着玩儿,石七待他倒还是如前,伸出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然后在他耳边道了句什么,孩子便跑向那房间,临了还冲着石七“么”了一个,乖乖滚床单去了。   唐宁看着石七,有些心虚的喝着茶,然后就听到石七忽然道了句:“你看见他身上的淤痕和擦伤了吧?”   “什么?”唐宁愣了一下。   石七看他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声:“眼睛看哪儿去了——你欠抽吧!”   唐宁别过脸去:“我这不是被吓呆了么……”   石七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心下骂道迟早收拾你,口中却道:“他肯定不是张梅梅,不仅如此,他身上有鞋印,球印和擦伤,典型的校园欺负事件。”   “张梅梅既是班长,又是中队长,从高海和那家人那么多年还记得这姑娘来看,肯定是班上异常出色的风云人物,不应该是被欺负对象。”石七又道。   “如果他不是张梅梅,那他又是谁呢,而且,他为什么会穿着张梅梅的衣服,自称是张梅梅?”唐宁反问道。   “我大概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但需要你替我确认。”石七笑了笑。   唐宁看着这狐狸般的笑,立刻知道肯定又得让自己遭罪了,不由咽下一口口水:“你先给我一点儿心理准备!”   “我要你明天走几个地方,第一站,就是天河小区‘张梅梅’家;第二站,第二工人医院;第三站……”说到这儿,石七顿了一下,“我希望没有必要,但也要做好去的准备。”   “你说,我扛得住,只要能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仁爱小学。”   “那你和我一起去?”   “我会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石七回道,“我得看着那孩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石七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守着那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尸气沉沉   第二天早上,唐宁在天河小区和几个练太极的老爷子打得火热,甚至连昨天“听说有个偷儿跳墙跑了”的话题都掺和上了,成功把那家人的底细都套得差不多后,忽然发现自己和石七认得的这段时间里,行动力和交际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想想竟有点儿小激动。   一回头眼睛一瞥看着老阿姨正出门要买菜,忙打了个哈哈避到一边去了。   唐宁躲在围墙边上盯着老阿姨出了小区门口,忽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他想起了父母过世后养他长大的姑姑,也是这个年纪,也像这家的妈妈一样,家里有个让自己又费心,又难以言说的孩子。   “喂,看什么想什么呢?”石七忽然冲着他的耳边吹了口气。   唐宁吓了一跳:“你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周小全呢,怎么不在你身边啊?”   石七笑笑:“我和他说好了,他在屋里陪他爹坐坐——看来你想明白了?”   唐宁点了点头:“昨天太混乱,刚才仔细看了那老阿姨的脸就明白了,儿子像娘啊。”   石七赞许地看过去:“刚才我去了屋里,看见他们一家人的相片,孩子他爹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名叫周书,那孩子确实就是周小全,进了他的房间,桌案上压了块玻璃,下面都是小时候还有各个时期的照片,其中有一张高海、周小全和真正的张梅梅的合照——那姑娘穿着的那身校服,别着二道杠,看起来就是又漂亮又聪明谁都喜欢。然后年纪稍长,玻璃下压着的照片就基本上是高海和周小全的合照了,一直到高中。”说到这儿,石七顿了一下,“玻璃四周有双面胶的痕迹,或许玻璃曾被什么东西遮盖贴起来。”   唐宁道:“因为周爸爸不愿意看见照片里的高海,周妈妈又碍于儿子的缘故不好把照片撤掉,所以就用什么粘住盖上了。”   石七微微眯了眼看过去,唐宁又道:“我刚才在下面和人瞎扯扯到这家人了,他们说起一件事,也许你也知道了——周小全是个同性恋,高中毕业后就和他的男朋友搬出去住了,就是那个高海。这事儿让周爸爸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昨天对高海才是那个态度吧。”   唐宁说完,回过头来看石七,只见他眉心深锁,还是一副困惑的样子,便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唐宁,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喜欢穿女装?”石七忽然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唐宁傻了一下,才回过神用力推了他一把恼火地道:“你才喜欢穿女装呢,你全家都喜欢穿女装!”   “我不是在分析周小全的心理状态么?他为什么会穿着张梅梅的校服,而且坚称自己就是张梅梅?还有,他今年应该和高海一个年纪,也就是二十多岁了,为什么他的外貌还是维持在八岁左右的样子?难道说在他八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石七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现在想也想不明白,就按照你的计划第二步去医院吧。”唐宁提示道,“你要不现在去带他下来?”   唐宁等了一阵,才看到石七带着小全从正门走出来,一路上好说歹说地哄着。   “梅梅,你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啊?”石七边走边问。   “陈兰兰,不过上个月陈老师去生小宝宝了,现在是隔壁班的张老师代班主任。”周小全的声音清脆,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唐宁不动声色上去牵了小姑娘的手慢慢走着。   “梅梅,你和你们班上谁玩得最好呀。”石七又问,他的声音放得软软的,很好听。   “陈婷婷,马莉莉,赵小宝……好多啊,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孙海军,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总是拿班上第一名,体育也好,跑得可快啦,他哥哥还是我们学校的大队长!”   “那高海呢?”唐宁忽然插了一句。   “谁和那小霸王一起玩啊?劳改犯的儿子,又蠢又凶,成天说他是出去混的,在外面有人——别人都怕他,可我偏不!”   石七和唐宁对视了一下,又听他摇头晃脑继续道:“他要是敢欺负到我朋友头上,我就叫我爸爸拿警棍揍他——我爸爸是警察,可厉害呢!”说到这儿,松开了两人的手,得意地跑到了前面转了几圈。   “你和周小全也玩得挺好的吧?”石七打断了他的话。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仰起脸来惊讶地道:“周小全?谁啊,我们班有这人吗?”   两人看着孩子的表情,全然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石七沉默了一下,才凑近唐宁耳朵道:“这和我在周家观察到的不一样,他已经完全代入了张梅梅的角色,并为此不惜抹杀自己的存在和抹黑高海,他这是在逃避现实。”   唐宁想了想才道:“这么说来,他穿着张梅梅的衣服是因为他想变成张梅梅——可这是为什么呢?”   石七看着在前面像女孩子一样一跳一跳走着的周小全,忽然想起昨天高海出现的时候,小全无意识缩到他身后的样子,恍然道:“原因很明显了,张梅梅是唯一一个不害怕高海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之所以潜意识让自己成为张梅梅,就是为了对抗对高海的恐惧。”   唐宁为石七的推断弄得格外混乱起来:“高海不是他的同居男朋友么?而且就你观察他们拍了那么多照片,周小全还把这些照片都压书桌上,感情应该还不错吧……那他为什么要恐惧自己的男朋友呢?”   就在这时,唐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来电,不由惊叫出声:“曹小明!”   “赶紧接电话,顺便问他点事情。”石七敦促道。   唐宁忙接了电话,那头传来曹小明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前些天你打我那么多个电话催命啊!”   “我现在有要紧事儿问你!就是那个……生灵出现的形象有没有可能是那人小时候的样子?”石七冲着唐宁道,唐宁便向着手机重复了一遍。   “有可能啊,还有可能长得不是本人呢。你问这不傻啊,看老七不就知道了吗,要是生灵出现都是出事时候的模样,那老七还不一头一脸血或者插着满身输液管什么的在你边上晃?”曹小明回道。   石七还想再问,唐宁却抢先问道:“曹小明,你根本就不是房东,而且曹小明也不是你真名吧——我都问了郝姐了,曹小明是房东他亲戚,都老得快入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拜托你去搜一下,全天下有多少个曹小明,你甭管我是谁啦,反正我答应过帮你的忙就肯定会帮就好了——哎呀,快没电了没电了……”   手机那边戛然而止,唐宁恨恨骂了句死神棍,然后忿忿把手机塞进了包里。   “喂,这医院感觉不大对啊……”石七忽然拉了他一下。   唐宁一抬头,眼眶中立刻映入“K医科大学附属第二人民医院”的牌子,再定睛一看,只觉得这医院暗沉沉的,好似蒙着一层灰,怎么看都是脏脏的样子。   “你感觉到了吧。”石七重复了一遍,“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唐宁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小全已经退到了石七的身后。   “有点像从前的404啊,而且,现在可是大白天呢……”唐宁落下一滴汗,“石七,你好像猜对了嘛,这医院里有东西……”   就在这时候,唐宁发现石七僵住了。   他瞪大了眼,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全身像深秋的落叶,瑟瑟抖个不停。   唐宁正要走过去拉他,却见他用手势示意自己不要刻意往他的方向看,唐宁只能照办,弯下腰去装作系鞋带的样子,然后偷偷瞥向后面的石七和小全。   那孩子还是一脸寻常,反倒是伸手抚了抚石七的背心,好似在宽慰他,一派天真无邪。   石七僵了一下之后转身快步离开,也不管小全嚷着什么。   唐宁站起身来也跟了过去,直到走出几十步,才看到石七长长舒出一口大气,回头扶着他的双肩,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喂,你怎么了?”唐宁拍了拍他的脸。   “你没看到——你当然看不到,真是幸福啊……”石七白了一张脸没头没脑地道。   “话不要说一半!”唐宁瞪着眼道。   “这医院今天死人死得太他娘的多了,本市绝对是出了大事故,不是严重的车祸就是倒楼……我和他都不进去了,要不然待会里面收人收得太厉害把我们倆错收进去就麻烦了,你自己进去好自为之吧,有事儿直接喊话,能答我就答。”   石七说得最多的就是“千万别冒险”,唐宁点头,他早打算就找护士打听一下周小全的情况,顺便瞅一眼正主就撤退。   唐宁听着石七又和他说了些要注意的事情,然后用力咽下口口水定了定神,抖擞了下精神走进医院门诊大厅。但令他吃惊的是,这医院看起来秩序非常正常,该挂号的挂号,该排队的排队,该咨询的咨询,全然没有出大事情的一丝紧张氛围。   唐宁心中疑惑,于是走到咨询台问道:“我听说今天你们医院收了很多重伤的病人,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那护士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道:“没有啊,你听谁传的谣啊?”   唐宁忙道了个歉,然后掏出手机刷网页刷微博,本市也没有发生什么大量伤亡事件,他抬起眼,后知后觉自己又给那混蛋摆了一道。   但愤懑归愤懑,事儿还是要做的,于是他就到住院部去打听周小全的事情。   他说出自己是周小全朋友的时候,当班的小护士眼神儿有点儿微妙,唐宁前阵子没少看这种微妙的眼神,几乎当下就猜到了那点儿意思。   “前些日子见着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这样了呢?”唐宁叹道,然后看着小护士,“他这是到底什么病啊,怎么进来的啊,怎么我一问他妈妈就不高兴了。”   “详细情况你问李丹医生吧——李医生你来了,这儿有位周小全的朋友询问病情。”小护士朝唐宁背后招了招手,唐宁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医生,于是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上吊自杀未遂导致脑部缺氧造成脑功能部分损伤,现在深度昏迷中。”那李医生简单地道。   “那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唐宁忙问道,接着又作出一副惋惜的样子,“他家就他一个孩子,治不好老人家以后可怎么过?”   那女医生安慰道:“他这么年轻,身体状况好,醒过来的机会还是有的,这也要看看各人的意志力差别吧。”   唐宁谢了人,转身向病房走去。   这是一个单人间,周小全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唐宁进门之前透过小窗口看看了房间设施,根据他之前的住院经验,他敏锐地意识到住这房估摸医保是报不了的,一般人也住不起,他想起天河小区周小全的家世,也就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那这住院的费用难道是高海在付么?   他想了想,推开房门,走到病床前,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孔跳入他眼中,虽然看起来很憔悴,但依旧能看出是个容貌俊美的青年。   这是一张很文静清秀的面孔,苍白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易碎的感觉,若说与他小学时候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现在床上躺着的男子身上凭空增添有一种忧郁阴柔的气质。   唐宁看着这人,忽然觉得脊背有点儿发冷,熟悉的感觉让他猛地回身,立刻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神经质的眼瞳。   眼瞳颜色很淡,分层颜色尤其明显,内里是棕色的,外圈却是清澈的蜜色。   唐宁一惊,眼前的这“人”竟是病床上的周小全,但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竟能透过这个“人”看到他背后病房的窗帘!他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周小全依旧安静地闭着眼。   “你是……周小全?”唐宁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道。他其实内心觉得分外诡异,如果这个也是周小全,那医院外面和石七在一起的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两个周小全?   他冷冷地点了点头,唐宁强忍住想要夺门而逃的欲望,颤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到你身体里面去啊?你……你就不怕自己会死掉么?”   “死?”那双眼无神地看过来,嘴角僵硬地往上弯起一个弧度,“我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唐宁为这死灰般的眼神一震,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又往后退了一步。   “自杀都死不了,屋子里明明不会有人来的……怎么还死不了呢?”他这样说着,紧紧闭上了双眼,仰起头来。   唐宁看着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腿一软差点儿站不住——他的脖子中段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紫黑色的淤痕,然后一点点收缩,原本苍白的脖子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然后他那仿佛后仰得折断的脖子又慢慢直了起来,那张原本漂亮的脸因为缺氧和恐惧,眼球暴突,五官扭曲了起来。   唐宁终于“啊”一声软倒在地上,害怕地把脸埋到了双膝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抖得筛糠似的偷偷抬起头来,发现周小全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姿势,干净而又安静地坐在他面前默默看着他。   唐宁等了一会,没见他变脸,于是胆子又肥了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张精致漂亮的脸,试探道:“你长得真好。”   周小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怕我了?”   “怕……但怕归怕,你长得也还是好。”唐宁回道。   周小全终于笑了出来:“你这人真单纯,还很傻。”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沉下脸来。   “怎……怎么了?”唐宁怕他又变脸,战战兢兢地问。   “我恨我自己长成这个样子,样子也好,个性也好。”他阴沉地喃喃道。   “其实……你也别自怨自艾了,我认得个……和你一样类型的,他比你还不如呢!”唐宁试着安慰他。   “你还看见过别的像我这样的?”周小全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他。   “是啊,可你比他好运气多了,至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儿,就算……现在想不通不愿意回去,以后说不定想回去就回去了呢,可我那朋友就倒霉了,什么也记不得,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成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呢,他心里肯定很害怕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就死了……然后死了都还没能把记忆找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唐宁说着说着,脸上就动了情。   “我宁可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记忆也没有。”周小全道,神色很凄凉。   “我从小父母就不在了,每次看到别人有父母在身边,都会很羡慕……你有那么爱你的父母,还有那么爱你的男朋友,怎么还说出这种话来呢?”唐宁皱着眉头道。   “爱?”眼前苍白的男子发出一声尖利的,神经质的笑,笑得唐宁头皮都开始发麻起来,就在这时,他欺身上前,唐宁只觉手上发凉,低眼一看,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往前作抗拒姿态的双手,已埋入了眼前周小全的胸口。   双手上的触感,就好似深陷冰冷的淤泥,压抑至极。   “来,看看这些所谓……发自内心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恶意满满   上传来冰冷撕裂的感觉,是恶意!   唐宁想要逃,但却发觉自己眼前展开了一片浑浑噩噩的暗色,像一阵烟雾,霎时就把自己吞没了,他想起那时彩票店门口那个如烟似雾的影子,那时他还没看清,就被石七护在了身后,想到这里,眼前忽然一亮。   唐宁茫然发现自己跪坐在地板上,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下的是木地板,再看了看四周,是很普通的房间,他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上,只见桌案上玻璃下压着一些照片,赫然是周小全小时候的照片——这里是周小全的房间!   “哭,你还有脸哭,看我不打死你!”   唐宁猛地抬头,只听房门的另一侧传来中年人暴怒的咒骂声。   “花了那么多钱,你们几个一起上的数奥班,他们都得奖了,你连个屁都没得——还是数学老师的小孩呢,我的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接着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唐宁听明白那是皮带抽在皮肤上的声音,忙冲过去拉门,但就在手要碰触把手的一瞬,门啪一声开了,唐宁还来不及躲闪,就看到那扇门板穿过自己的身体打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轰然之声,然后一个高大的戴眼镜男人满脸怒容地拖着个孩子气冲冲往房里走,那孩子满脸泪痕和红色的印子,嘤嘤地哭着。   唐宁僵着身体,眼睁睁看着他们直接穿过自己的身体,朝他身后那个双门衣柜走去。   那孩子先是逆来顺受地被父亲拖着,只呆呆地看着父亲把他丢在边上,猛地打开衣柜,粗暴地把里面的衣服和玩具全都甩了出来。   唐宁意识到那男人想做的事情,情急之下忙冲到那人身前吼道:“你疯了么!他才多少岁啊!”   那人却只当他空气一般,径自穿过他的身体,走向小鸡一样瑟瑟发抖的孩子,面无表情地双手穿过儿子的腋下,把孩子抱了起来,孩子好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脸上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你不是整天喜欢跑出去瞎闹吗?我让你跑!”那男人红着眼,好似失去了理智。   唐宁死命想要抓住他的双臂,却什么都碰不到,好像自己连一阵风都不如。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把面色苍白的孩子放到了衣柜里,然后啪一声关上了柜门,伸手抓过旁边的一根不锈钢撑衣棍,斜插入了两个柜门把手中。   “你不能这样……”   唐宁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他看着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到房门边上,把房间的灯黑了,然后用力关上了房门。   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中,柜子里静默了一阵,然后传出了低低的哭声,继而凄惨地拔高了,变成尖叫,然后是抽搐的喘息!唐宁听着这声音,压抑难过得快要吐出来,他死命抓住柜门使劲摇,但那柜子却重得像山一样,岿然不动。   “不要哭了……不要哭!”唐宁着了魔似的叫出声来。   里面的哭声一点点消失了,然后变成了喘息,抽搐和干呕的声响。   “不要哭了!等哥哥来救你出来……”唐宁疯了般死命拽着柜子。   他的心脏难过得发痛,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最后只剩下垂死挣扎一般的喘息。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卡住柜门的撑衣棍不见了,那柜门好像也变了样子,但他却来不及去思考这是为什么,用力一拉,将这两扇门打开了。   “哥哥来救你……”唐宁的话忽然给噎在了喉咙深处。   他发现打开柜门后,竟是一个幽暗湿冷的小巷,他茫然地走傲巷子中间,巷子很偏连盏路灯都没有,只有一弯新月在地上绘出几个奔跑的影子。   影子?他立刻回身,果不其然,那不是自己的影子,他之间巷道尽头,有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在围着一个个子娇小的女人,女人的包被扯下,丢在地上,那几个男人醉熏熏地用身体去蹭女人,把手往女人领口,裙底乱塞,女人惊恐地大叫。   这时,旁边楼道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服务生一样的年轻男子冲了出来,大嚷着向三个男人撞去,然后一把揪住那的女人,用力将她往唐宁方向一推,女人踉踉跄跄地冲着唐宁方向奔逃。   “快跑,去报警!”那男人喊道。   唐宁认出了他是周小全。   唐宁看着和三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纠缠厮打在一起的周小全,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还不快点滚,警察待会就来了!”周小全给打倒在地上,泥泞星星点点地沾满了他白色的衬衫。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挣扎着从拳打脚踢中爬起来,推开个子最小的一个,用力拉开了旁边楼道的门,然后使劲想要关上,却在最后一霎被个子最大的男人用半边身体挡住,男人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嘶吼,然后用力挤了进去,其他两个人也挤了进去。   唐宁一怔,忙跑了过去。   “不要啊,不要这样……”他失魂落魄地用力拍打那扇蓝色的,满是锈迹的铁门,然后听见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秽语和肆虐的声响。   “畜生!畜生!”   唐宁无力的瘫坐下去,眼泪涌了出来,手无力地机械地拍着门。   然后一束光射进了他的双眼,他睁开眼,眼前景物再次发生了变化,他眼前是一扇实木雕花复古的欧式大衣橱,他四下看了看,只见这房间宽敞明亮,像宫殿一样华贵漂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罗马柱的宽敞阳台,窗外万家灯火,如繁星万点,霓虹等将黑夜照成了七彩斑斓的白昼。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   他僵硬地转过脸去,看着眼前的衣柜,没有上锁,也没有被强行用什么从外面插上。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碰那衣柜,但他还是按上了那两扇门。   就在这时,耳后传来一个恶劣的傲慢的声音:“不听话的孩子要受惩罚哦……”   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光裸的毛腿。   那人蹲下身来,唐宁对上了高海一双贪婪地,充满欲望的眼,然后他的双手直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握住了门把手,往外拉。   唐宁无法控制自己,他回过头去,在一排高档定制的西装下,他看到周小全全身赤裸,手脚腕上内里用棉垫子绕了一圈,外面再用黑色的胶布死死缠住,像一个被玩坏了的苍白的布娃娃,死气沉沉地依靠在柜子壁上,随着柜门打开,他的身体无声地滑到了外面,然后落入那双粗壮的,有力的手臂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分裂   唐宁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慢慢远离自己,周小全的双眼无神地看过来,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霎时有一种心如死灰之感,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唐宁!”   一回头,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石七,周小全他……”他抓住石七的手臂,“你快去救救他!”   “你说什么?”石七看着他满脸泪痕的样子,心像给揪了一下,用手背抚掉了他的眼泪。   唐宁一回头,指着身后:“他就在那里!和高海一起……咦?”   身后只有躺在加护病床上的周小全,那个苍白危险的周小全已经不知所踪了。   石七忧心忡忡地看着唐宁,唐宁看了看他,余光又瞥到了边上七八岁的周小全,怔了一下,然后用力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疼痛传来的时候,他才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   “唐宁,你到底怎么了,刚才为什么不回我的话?”石七紧张地看着他,“救周小全是什么意思?”   唐宁不答他,转身扶住孩子的双肩,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孩子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我是梅梅啊!”   “那他是谁!”唐宁指着床上的人,“你看看他的脸!”   孩子乖巧地走到床边,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看了一阵,然后伸出小手,抚上了插着输液管的那只大手,低低地道:“他看起来……好痛苦。”   就在这时,石七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床的对面,止不住道了句:“操!这啥状况?”   唐宁也站了起来,看着床的对面。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场景,他们同时看到了三个周小全,小学生周小全站在病床左边,一脸怜悯慈悲地握着床上满脸病容的周小全的手,病床右边,站着个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年轻一些的周小全,面色苍白,眼神残毒地瞪着对面的周小全。   “你这个怪物!你这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他红着眼,恶狠狠地道。   随着他的话,室内温度骤降,唐宁感到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传来一丝龟裂的痛楚——好强烈的恶意。   那孩子看着对面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弯下身去,把脸蛋安静地贴在病床上那人的心口。   “心很空,什么都没有,他现在不痛了。”   他这样说着,不知道是说给石七和唐宁听,还是说给对面的周小全听,但对面那人听了他的这话,面上却漾起一抹凄厉的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做不到的,只有我,能把源头肃清,把恶根铲除……”   他这样恶狠狠地说着,却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我已经答应他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了结这个因果,恶既为恶,便要偿其因果!你阻止不了我的,哪怕你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再见!比怪物还要恶心的我……”   石七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唐宁耳边,低低地道:“你感受到了吧,那股恶意。”   唐宁点了点头:“很可怕……”   “我知道那孩子是什么了。刚才他说‘他很痛苦’,在对面那个周小全出现后,他又说那身体里‘很空’,我想明白了。”石七凝重地看着孩子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吹气般在唐宁耳边道,“如果那个大的周小全是恶意,那这个小的就是善意,如果刚才那个是黑暗,这个就是光明——如果那个想摧毁什么,这个就是努力想拯救什么。”   唐宁一听,恍然大悟,忙冲石七道:“是高海!是高海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的目的一定是高海!”话出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唐宁忽然又道,“刚才你不是说你不敢进来的吗?怎么现在又上来了?”   石七先是一愣,然后别过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你了我?”   石七涨红了一张脸:“刚才我一直叫你的名字,你怎么就一直不答我呢!”   “所以……你这么担心我?”唐宁歪着脑袋盯着他看,“我怎么以前就没发觉呢?”   “滚!”   唐宁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看什么,要不是底下……太那啥什么,我早下去了,谁会在这里和你大眼瞪小眼?梅梅,过来,我们走!趁着通道还没有被堵塞……”石七侧了身子从唐宁边上探了探,却发现那孩子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唐宁……”   “石七……我脑子不好想不出来,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准骗我。”   “你先和我说,高海和周小全之间是个什么事情。”石七深吸了一口气道。   “简单地说,就是非法拘禁和……强迫犯……”唐宁迟疑了一下,就简单把自己看到的和他说了一下。   “果然和我想得差不了很多。”石七叹了口气道,然后看向唐宁,“但小学的周小全让我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刚才他拉着我来找你,我跟着他一边跑一边惊讶,因为就在我们跑的时候,我发现周边的景色完全变成了小学的景象,他带我到一间教室门口,我打开门就走到了这间房看到了你。”   “那你说底下出了事是怎么回事?”唐宁一愣,下意识打开手机,果然收到了好几个@,都是针对之前他发微博问市里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大事故。   “K高速路口发生连续相撞事故!”唐宁猛地抬头看他,“不对啊,石七,这发微博的时间……在你说医院有很多死人之后!”   就在这一刻,唐宁听到门外霎时嘈杂起来,救护车铃声大作,他拉开窗探出头一看,只见十几辆救护车和其他小车呼啸着涌向医院大门。   “你有预知的能力?”唐宁惊诧地看着他。   石七愣了一下,露出十分意外的神色,唐宁于是急冲冲地道:“那赶紧预测一下那一大一小两个周小全到底去哪儿了,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啊!”   石七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感觉给噎了一下,然后才吼了回去:“你当我气象台啊,预测个毛!”   “那你站这儿有啥用啊?”唐宁一急之下冲着他大声道。   石七一听,立刻有一种被狠狠嫌弃了的挫败感,随后才忽然道:“现在几点?”   “快十二点了。”唐宁看了眼手机道。   石七沉默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唐宁:“糟了……这个时间是探病的时间!”   “这有怎么了?”   “唐宁,我若叫你你不应我,我是找不到你的,不跟着你,我是不知道你人在哪里的。”石七又道,“是小周带我去找你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那小周是怎么找进来的呢,那一定是因为他和另外那个周小全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特殊联系,是恶意引他进来的。大的那个小周一直对高海有恨,但为什么都没有对他下手——他做不到啊!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周小全,或许就是因为他心中的善意在对抗恶念。”   “那他引我们进来,其实目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带着的另一个周小全!”唐宁恍然大悟。   “对,他们两个同时消失了,也许不是消失,而是融合——为了得到力量。”石七镇静地道,“这个时间,高海要过来了。你要想办法阻止他过来,尤其是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怎么了?”唐宁皱了皱眉看过去。   “这整栋楼现在阴气很重,恶念很重。”石七神色凝重地道,“一般的鬼也好灵也好都是有一定的‘场’的,就是在特定的区域才会产生作用,而且是对特定的人产生作用,像是404的哥们也好,彩票店的那家伙也好,只是一个或者几个的影响,他们的‘场’很有限,但如果是鬼或者灵的数量增加,‘场’的区域和力量都会扩大——这个医院,现在鬼和灵激增了数十个,周小全的‘场’也由这个病房扩大到了……至少整栋楼。”   唐宁愣了一下,石七心想说得这么直白恐怕是吓到他了,果不其然,唐宁缓过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道:“那周小全的‘场’会不会对我产生影响?”   “小的那个主动找上了你,大的那个又带你去看过那些残酷的过往,所以,你我也算被卷入其中了。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你不要去掺和……”石七忙安慰他。   “也就是说,我再也不是个旁观者,再也不会只是看着,束手无策了对么?”唐宁打断了他的话,看了过来,一双眼明亮清澈。   “唐宁,这次很危险,这个‘场’力量很强。”石七肃色看过去。   “我想帮他。”唐宁盯着他, “纵使被那么残酷的对待,为什么他还是来找我呢,就是因为他不想变成同对他施暴的那些人一样的家伙。”   石七魔怔般看着他一双坚定的眼,又听他道:“我和他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好像也没有什么非帮他不可的理由,可我一想起他被关到柜子里,被隔在那扇门后,被高海欺负的时候我只能看着,心里就很难受,可当时我束手无策,现在不同了,我既然卷入其中,那就要尽力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然一定会后悔死的……”   “够了!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不好使就甭找这么多破借口来掩饰了……算我怕你了,走,我们一起去找周小全。”石七止住了他。   唐宁看他心口不一的样子,笑了出来,然后走过去牵他的手。   “别碰我,现在看着你我就烦,你比什么鬼都麻烦!”   “你的‘场’不是我么?我不给你撑场子你凶得起来?”唐宁贴上去笑道。   石七皱着眉无从反驳,扭过头去看着房门:“先出去找高海,别让他上来。”   唐宁点了点头,走过去推开了门。   他的眼眶中霎时涌入一派明媚的春光,绿色的草坪,蓝色的运动服,喷跑跳动的球鞋,飞扬的马尾辫,熟悉的校服,喧哗嘈杂的一群孩子无忧无虑地肆意打闹玩耍。   “这是……”唐宁愣住了。   “十几年前的仁爱小学。”石七在他身后道。   唐宁反射性回头,他们的背后只有一片雪白的墙壁,墙壁上豪放地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刻准备着,为祖国做贡献”等标语。   “周小全以那个样子来找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这个症结就在仁爱小学。”石七抓了抓脑袋。   “周小全!”唐宁指着操场一角,“他怎么没和大家一起玩,好像在画画呢。”   “高海在那边踢球,操场边上是张梅梅在跳绳。”石七也发现了。   他们走到安静作画的周小全边上,清晨的阳光透过叶间洒到男孩子身上,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小全,小全,你在画什么呀?”张梅梅跑了过来。   少年慌乱地把画册翻了一页,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只是上次课上布置的静物作业。”   “来来,给我看看!”   “大家……画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没有看的必要吧。”周小全把画册合上,有一些紧张。   “就看一眼嘛!”张梅梅坚持道。   周小全红了脸,往旁边避了避,这时一只大手从边上伸了过来,一把抓了那画本,周小全“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扭头一看是高海把画本抢了过去。   “班长的话你都敢不听哦!来来让大家看看你画了什么!”高海嚷嚷道,嬉皮笑脸看着很刺眼。   周小全忙起身去抢,但高海个子高大,动作又灵活,一下子避开了,回身的时候翻开了画本,张梅梅看得直跳脚:“高胖子,你怎么乱抢别人的东西,还来,不然我去告老师哦!”   “哟——”高海翻了画册几页,忽然转过头看着面无人色紧张看着他的周小全,又看了眼打抱不平的张梅梅,然后露出了古怪的笑,“班长,你猜他画了什么啊?”   “高海!”周小全惊叫出声,扑上去捂他的嘴。   高海往后一跳避开了,然后口中吹了一声哨子,唰一下把画本打开,周小全立刻捂住了眼,张梅梅却发出一声疑问:“这画的是什么呀,只有一个人的轮廓,五官都不清楚。”   “这是速写,我的大班长!周小全在画我啦!”高海嘿嘿笑道。   周小全看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高海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啊,小全?”   周小全看了他展开的那一页只是个动态的侧影,忙点了点头,张梅梅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才将信将疑地离开。   “哈哈,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哦!”高海插着腰得意地笑,“你喜欢班长呀!”   周小全趁他不注意,一把把画册抢回手里,紧紧抱着警惕地看着他。   “小小年纪学人谈爱爱,羞羞脸!我要去告诉班长!”   “不要!”   “不说可以哦,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和我一起玩,好不好?”高海露出渴求的表情。   周小全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高海马上回头冲着女孩子那边喊起来:“班长,班长,我有事报告!”   “我……我愿意和你做朋友!”周小全一怔之下忙开口喊道。   张梅梅这时转过头来,高海用力朝那边摇手:“我报告:周小全和我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他的声音洪亮,传得很远,整个操场那边的学生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周小全傻了吧,怎么会和高胖子做朋友,他明明又霸道又蠢……”   “可是周小全他没有否认哦……”   “不会是拿了高胖子的零食吧?”   然而粗壮的男孩子却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回过身对着那个斯文秀气惴惴不安的男孩子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石七看着这一幕,拉了拉唐宁的衣服:“看到周小全脸上的表情了没有?”   唐宁点了点头:“很不情愿呢……这高海是个傻瓜么,难道这点都看不出来?”   “我觉得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背叛   石七说完,目光一晃,瞥见正对着他们的五层教学楼三楼有个高大的背影:“是高海!他也被拖进来了!”   唐宁一看,果然是那人,待他们赶到楼上,人已经不见了,石七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门扉半开的教室,唐宁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这是一间画室,画室边上放着一堆画板,四面墙上都贴着本周或者是本月优秀作品,在本月优秀作品的那面画墙前站着个胖胖的男孩子,男孩子一回头,竟是高海。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画册,翻开画册,把里面夹得平平整整的一张素描画拿了出来。   “他看不见我们。”石七道,“那画中画得好像就是他自己,看起来应该是出自周小全手笔。”   “死乞白赖要来的吧。”唐宁皱了皱眉。   “奇怪,你看他的身材,和刚才比起来,是不是长高了一点?”石七敏锐地道。   “真的哦,看起来像是有十岁左右了——他要干嘛?”   “中间那张画的是张梅梅吧,像是素描优秀习作展示的样子,也是周小全画的。”石七回道,“他把自己的素描盖到张梅梅上面去了……哼,小鬼头。”   唐宁兴奋地看着他得意洋洋地插着看着自己的杰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轻轻道:“他真的很喜欢周小全啊。”   “切,人家不喜欢他有啥用啊?”石七不以为然。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跑步声音,唐宁一回头,就看到了小学生周小成的背影,没有多想,他拉着石七就跟了过去。   周小全跑到二楼的一个教室,光线忽然变成了夕阳西下的亮度,周小全在做值日,高海晃荡着两条腿坐在讲台上瞅着他,还时不时把吃完的糖果纸揉搓成小球投到低头扫垃圾的周小全脚边。   “喂,高海,你怎么那么喜欢和张梅梅对着干啊?”周小全忽然抬起头来。   夕阳的光让他的五官平添了一股柔和的美感。   高海看着他呆了一下,周小全又说:“你是不是有点儿怕她?”   “谁怕她啊!我怕她我是小狗!”   “你肯定有点儿怕她,你和她吵架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不像和别人那么凶——你喜欢她?”周小全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   “我才不喜欢她呢!”这一回高海倒是答得斩钉截铁,尔后又像想起什么道,“也……不怕她!”   “心虚了吧,你就是怕她,我就不明白了,她又没把你怎么着,你怎么就这么胆小呢?”周小全把扫把竖着,两手交叠在直立的竹竿头,下巴搁在两个手背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高海抓了抓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有点儿怕她爸爸……”   “他爸爸怎么了?”周小全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追问道。   “他爸爸长得凶神恶煞的,跟黑社会老大一样。”   “胡说,全班都知道她爸爸是警长,你干嘛怕警察叔叔啊,你又不是贼……”   高海听到“贼”字,忽然沉默了下来,脸上表情很微妙。   “你怎么了?”周小全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很舒服,高海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把扫把放一边,走上去拍了拍他胖胖的脸,“你看起来好像好难过的样子。”   “周小全,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高海忽然道。   周小全点了点头,然后高海又说:“坏人的小孩也会是坏人,好人的小孩怎么也是好人,还有啊,商人的儿子会经商,老师的儿子成绩好……”   “才不是!”周小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太绝对啦,坏人的孩子也可能变成好人,老师的小孩也不一定都很会读书啊!”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高海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周小全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也露出有些儿失落的表情道:“我爸爸就是数学老师,可我数学怎么也学不好——我很没用吧……”   高海从讲台上跳了下来,扶住他的肩膀:“我最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了,你以后一定会变成画家的!”   “是哦,到时候要让我爸爸大吃一惊!”周小全仰起脸笑道,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你呢,长大想做什么?”   高海一怔,微微一笑才道:“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像我爸那样就好……”   周小全关切地看了过去,高海看着他真诚而担忧的眼神,好像下了决心一样,叹了一口气道:“周小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为什么害怕张梅梅爸爸的原因,但你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能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好,你说我听,我和你拉勾勾,绝对不说出去!”   两个孩子拉了小指,眼神清澈而真诚。   “周小全,张梅梅的爸爸把我爸爸抓了,然后我妈妈说爸爸被关进去吃花生米了,要过很久才会出来。但是,我觉得我爸爸他不是坏人。”   石七静静看了周小全一会,才道:“他脸上那个表情不对,是……耻辱。”   唐宁听了,心下一震,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脸上,高海无所察觉地继续他爸爸的事情,周小全看他的眼神却已经开始不对了,好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心下一痛,止不住转身走到门前,用力拉开门。   就在他拉开门一霎,眼前却又变换了场景,教室里闹哄哄的,整个吵得鸡飞狗跳。   “你拽什么拽啊,老子爱在校服上画你管那么多干嘛!”高海怒气冲冲的道。   “你这校服上画东西害我们班被扣分了!你还这个态度?别人不敢说你我就敢说了怎么样,我就拽了怎么样,你要是好样的就不要拖累我们班!”张梅梅义正词严地瞪着他,她身后一群班委会的女生男生都附和着。   “是啊是啊,你好拽啊,不就仗着你爸爸是警察局副局长吗?不然你以为你那成绩当得上班长啊,有什么了不起!”   张梅梅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也失去了理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百遍我都说!”   “总比你好一万倍,你个劳改犯的儿子,小劳改犯!”小学三四年纪的女孩子,身材发育比男孩子快很多,高海虽在男孩子里是大个儿,但张梅梅手指却几乎要指到他眉心。   高海一震,反射性就回头看向一边的周小全,后者把脑袋甩得像拨浪鼓一样,好像在说,不是我。   “你爸就是个贪官,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臭水沟里的老鼠!”张梅梅还在喋喋不休。   高海被她说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脸涨得通红,眼中也燃起仇恨的火焰,就在张梅梅回头向边上的同学说什么的时候,他扑了上去,把女孩子拽到了地上   教室里霎时炸开了锅。   张梅梅哭了出来:“你敢打人!”   旁边的班委会成员随后扑了上来,然后是其他人。   “打他个小劳改犯!”   群情激奋,像一群红了眼的兽。   “为什么要给我们看这个?”石七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周小成。   依旧是那副小学生的打扮,却有着成年人一样复杂哀伤的眼神。   “从此以后,都没有人再理会高海,他的事情传得全校都知道,高年级曾经有人特别来找他麻烦,但他和人打起架来不要命一样,逐渐没有人敢挑事儿了。老师让大家别去招惹他,所以班里人都把他当成了空气,连值日和大扫除都不安排他工作,小组长也好,课代表也好,都不会再去收他的作业,上课他想来就来,不想来老师也不会说一句话。”   “那你呢?”唐宁看过来。   “高海先找了我,他对我说,‘周小全,以后在学校你别和我说话也别理我了,不然他们也会疏远你,整你的’。”周小全面无表情地道。   “你怎么答他的?”石七轻笑了一声,尖锐地看过去。   “什么也没说,照办。”周小全回道,“同时,心里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掉包   “那你在校外还和高海玩得挺好的吧。”唐宁想起之前看到那桌子玻璃下他们二人的很多合照,随口问道。   “别问了,我看他那会儿朋友肯定特别多,估计放学回家都是一堆人陪,搞不好上兴趣班都有小伙伴在屋子外候着呢!”石七轻笑一声瞥了过去。   周小全没有回唐宁的话,只是淡淡看了石七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个人很讨人嫌。”   “老子又不是人,怕啥呀怕。”石七摊了摊手。   “那段时间,高海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甚至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学校,一直和外面的人混在一起,因为义务教育的关系,老师也上他家去劝过,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老师让你这曾经的好朋友去他家劝了吗?”石七打断了他的话。   周小全眼珠子缓缓转动,最后落到了石七那副有些儿傲气的脸上,微微笑了:“我病了,自然不能去的。”   “高海希望你去。”石七简单道。   “我知道,若我去了,一切就不同了。”说到这儿,他的脸色霎时变了。   石七沉默地等了他一阵,也没见他继续说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一直非常在意的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现在还穿着这套张梅梅的校服?高海也在这儿吧,他人呢?”   周小全听了,好像早已知道他会问什么似的,僵硬地转了身子,伸手指向楼梯口。   石七和唐宁顺着他的指向转过身躯,只见高海吃力地背着周小全走下楼去,高海身上穿着校服,周小全身上则是体育课专用的运动短袖短裤,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二人跟着走了下去,唐宁疑惑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见周小全站在走廊上,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们到了楼下,石七很快发现这楼下和他们所在的教学楼又不是同一个地方了,他们看着高海有些儿吃力地把周小全背到了一间房间里,锁上了门。   唐宁抬眼一看:“女更衣室?”   “门锁上了,进不去。”石七推了推门道,气窗比较高,但石七看了眼从气窗上透出的光,肯定地道,“这间屋子背后应该有个窗,我们绕过去看看。”   二人绕到更衣室后面,看到离地一米七的地方有扇毛玻璃的窗户,窗户的墙壁下垫着好几块空心砖,然后他们看见那窗户被人推开,高海从窗户里爬了出来,手里还抓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不知道系着什么。待他在空心砖上站稳了,冲着窗户里探了探头,开始拽起手上的绳子,很快,一张圆折凳被他从里面拖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于是弯下腰把空心砖丢到草丛里,跑到学校围墙边上,踩上折凳翻过一人多高的围墙,又故伎重施把折凳收了过去。   唐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这是在干什么?”   石七指了指女更衣室:“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二人便走过去,石七身高约有一米八三,唐宁也有一米七六,两人踮起脚,就清楚地透过更衣室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更衣室里闹哄哄的,已经有了火药味。   “开门!谁在里面,快开门!”一群女孩子下了体育课冲着最里面那间锁上的更衣间又踢又捶。   大多数女孩子都换上了校服,只有张梅梅怀抱着双臂,还穿着学校体育课上的女子运动服。   “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叫老师来啦!”   “开门,开门!不会是小偷吧……”女孩子们又惊又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大家让开,体育老师来了,保安叔叔也来了!”随着女孩子们的声音,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更衣间。   “里面的人快点开门,不然我不客气了!”保安用警棍用力敲打门板。   “踢门吧。”体育老师冲着保安使了个眼色。   保安点了点头,后退两步,然后在一群女孩子眼前一脚把门踹开。   女更衣室里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叫,像炸开锅的油,噼里啪啦刺耳得紧,体育老师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走到更衣间门口,严厉地命令道:“周小全,你给我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间更衣室里慢慢走出个男学生,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女生校服,校服上衣袖子上别着一块醒目的“二道杠”。   打破了寂静的是刚才一直在边上怀抱着双臂的女校服的主人,张梅梅在死寂中快步走到那男孩子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变态!”   “他们这个身高的孩子不借助凳子或者是梯子根本无法爬上那窗口,而且更衣室的门应该也从里面反锁了吧——够狠啊,死胖子。”石七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唐宁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一回头,就对上了成年的高海阴沉沉的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让你们看这个?”高海阴冷地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这样伤害自己爱的人,你是变态吗?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唐宁一怒之下抓住了高海的领子。   高海推了他一把,石七上前一步按住了激动的唐宁,冷冷看了回去:“你现在后悔了么?”   “我为什么要后悔?”高海木然道回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根本不会再看我一眼。”   “小小年纪心机那么深,谁会喜欢你啊!”唐宁忍不住讥讽道。   “后来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小变态,肆意欺负漠视,比起我来,简直有过之无不及,我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就像他一样,三天后才又回学校上课,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我看见他的桌子被人划得乱七八糟,我的桌子还是用圆珠笔马克笔画的,他的却是直接用裁纸刀刻字,连擦都擦不掉,这世上多的是喜欢用一件事把人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的家伙。”高海继续道。   “然后你们一个是劳改犯的儿子,一个是小变态,就凑合着在一起玩了?”石七眯了眼睛看过去。   “他需要人保护,而我有的是狠劲儿和力气,还有坏名声——大家都以为我家是黑社会,我爸是黑社会老大,我是小流氓。”   “原来你家还不是啊!”唐宁嗤之以鼻。   高海满不在意地笑道:“那时候,还不是。”然后把目光投得很远,像是看着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小学,初中,高中,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十年的兄弟。其实他这人心思也够多的,各种兜兜转转,看着对人挺好,但当你把他放心里恨不得什么都给他的时候他却只会把你搁在肚皮上暖暖——可我就喜欢他这样的,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俩其实还挺配,不过,就这样顺其自然在一起了?”石七不动声色地道。   高海摇了摇头:“他那个人,明明就一没钱二没权,心气还那么高,不把他拉到我这一条船上,他怎么可能会认命,但这也是天意啊,老天也要我们在一起。”   “他那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为了救个女的,被三个混蛋给打了,让我送他去医院。说实话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我那会儿借着我老爸给老大顶包的便利,跟着老大混着黑社会卖白粉,没想到他第一个就想到给我打电话,去了之后,扶他起来,我才知道那几个该天杀的畜生做了什么,他倔强地看着我,说别告诉其他人,我答应了。他伤得不轻,又不敢让家人过来,打电话和家里人说到外地实习,让他们不要挂记。然后我就照应着他。”高海笑了笑。   “你把他家里人招来了?”石七接上了他的话。   “有一阵子他烧得厉害,我借着就把他妈招来了,他妈一问就知道他是什么症状,他又不肯让人知道他是被别人强迫了,问什么都不开口,他妈就觉得自己家的儿子跑去聚众淫乱,那女人守不住嘴,被他爸给套了话,当天就跑到医院扇了他一巴掌断了关系。”   “然后你就趁虚而入了?你这个卑鄙小人!”唐宁怒道。   “你还做了什么?”石七倒很是冷静。   高海抬起眼,深深地看了石七波澜不惊的双瞳,笑道:“你很懂嘛!没错,我找到了那三个人,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不知道老二不能用了算是几级残废?”说着,他给自己点了口烟,“还有那个女的,我就猜了那女的深夜怎么就一个人跑那种地方,八成是个鸡,也是通过她我才找得到那三个男的。你看,这世道哪里来的好人有好报啊,周小全小心翼翼地防着算那十几年,好不容易头脑发热做个好人,结果摊上个婊子!”   “你利用他走投无路和对你的感恩之心,要求他和你在一起对不对?”唐宁冷笑,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如此恶心的人。   “我们是两情相悦,要不然他那个性子,你也见着了,是强迫不来的。”高海淡淡地道。   “毁一个人,真的让你如此有成就感么?”石七的脸沉了下来。   唐宁忽然感到周围冷意上升,冷得几乎让人窒息起来,他惶恐地四下张望,几乎不用做任何推测,巨大的恶意自四面八方而来。   “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都了解周小全。”高海深深吸了一口烟,把一口烟吹到了石七脸上。   唐宁忽然发觉有些儿不对劲,他一眼晃到石七脸上,只见那人的五官居然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眼花了,忙伸手去揉了揉眼。   石七就在这时劈手从高海手里把烟夺了过来,高海深沉地看向他,然后翻转手掌,向他做了大概索取的姿态,石七看他的眼神像冰,漠然而刻薄,然后用力将烟头按在高海的手掌心,随着一阵肉被烫焦的味道,高海脸上露出了诡异的,满足的神色。   “宝贝儿,你回来了。”他压低了声音,神情款款地看向石七。   “我要杀了你!”石七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跟之前在病房里的周小全一模一样。   唐宁愣了一下,这时却听到身后一声叫喊:“笨蛋!快离开他们两个!”   他一回头,只见身后原本刷了半人高绿漆的白墙壁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簌簌地落下表皮,灰败起来,就在他愕然之际,一只手,染着血的手从墙壁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他是见过的,那天在彩票店门口,就只这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去看那烟雾般的恶影——是石七!   可如果它是石七,唐宁心中一震,猛地回过头去,身旁哪里还有石七,却站着成年的周小全,依旧是苍白的面庞,怨毒的眼神。   “唐宁,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见证   唐宁觉得自己一步也动不了,像被毒蛇盯住了的青蛙,毫无招架之力地一步步走向周小全,慢慢地那只沾着血的手再也拉他不住。   “来做个见证人吧。”周小全露出一个危险的笑。   就在他笑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又像是时间倒流一般,由之前的衰败破落一点点恢复成一开始他看到的绿漆白墙,干净明亮的校舍。   你要做什么!唐宁心里无力地呼喊,但口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的景色温暖明朗,阳光明媚,书声琅琅,连色调都是暖暖的,但他却觉自身如堕冰窖。   “我不会害你,我只需要一个见证——见证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周小全笑道。   不行,越来越冷了,冷得全身皮肤都有一种龟裂的刺痛。唐宁咬着牙,却止不住两排牙咯咯地打战。   “唐宁!”唐宁忽然感到身后温度慢慢地有些变化,他努力地扭过头去,只见原先已经修复的绿漆白墙竟慢慢重新剥落,好似十数年时光一晃而过,继而从墙壁的中心,起了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斑,那斑一点点扩大,带出了一圈火焰,火焰蔓延,那热度击溃了满溢在他四周的深寒。   火焰很快烧穿了那面墙,从中间的缺口伸出一只熟悉的手,沾满血的手,白色的衬衫袖口,修长的手指,在这只手的努力开拓下,缺口一点点扩大,整面墙霎时就破碎坍塌了下来。   唐宁听到了血滴落地板的轻响,他的双眼无法离开眼前的景象——石七浑身是血地从墙后走了过来,他用左手捂着左眼,血不断地从他指缝渗出,他的左半边身体,白衬衫长袖似乎被什么割得支离破碎,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身,还伴随烧焦的味道和其他什么奇怪却有熟悉的味道。他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但他仅存下的那只眼,却像明亮的火焰一般顽强地跳动着。   唐宁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艰难地向自己走来,心里一阵痛惜,不由向他伸出了手。   “被你看见这种狼狈的死相,真丢脸哪……”那人居然还涎皮赖脸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别这样……小心……肺都吐出来!”唐宁努力张开了口。   “这是我的地方!你有什么本事过来?”周小全怒道,快步走了上来,森森地瞪向石七。   周小全靠近的时候,唐宁身边的暖意渐冷,他眼中的石七也开始模糊起来,周小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如刀切。   “石七!”一痛之下,出口却是那人的名字,唐宁有些儿不可置信,然而声音未落,却见石七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那人两步并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后,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温度就在这一霎回到了唐宁身上,唐宁看着眼前的石七,不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原本遍布全身的血一点点汇聚成了诡异而又瑰丽的血色咒文,从那人的右臂,像是有生命的蔓延到全身,最后生长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顺着自己的手腕爬了过来。   浑身布满图腾般咒文的石七,有一种诡异的惊艳之感,引得唐宁的心狂跳起来——美得如斯惊心动魄!   不待唐宁细看,那血咒忽然没有征兆地褪去,只剩下抓住自己的手背上还留着一个血红的印记,唐宁身后传来周小全的一声闷哼,他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   唐宁一回头,只见周小全手背上也出现了同样血色的印记,那印记一点点从他的手背蔓延到全身,发出烧焦般的兹兹作响。   “你!”周小全脸色大变,瞪着眼前和自己抢人的家伙,“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这一声怒喝,他全身又恢复了原状,石七趁机把唐宁拉了过来,紧紧抱在胸前。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会干好事儿!”石七冷笑道。   “你既然要帮我,为什么又要阻我!”周小全怒道。   石七一怔:“你说什么?谁帮你了——是你先缠上唐宁的吧!”   周小全死死盯着石七,不知发现了什么,面色越发疑惑起来:“不对,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石七镇定地回道。   周小全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原先冷漠的模样:“对啊,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唐宁在石七怀里抖了一阵,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体的暖意源源不断传过来,终于让他止住了颤抖,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恶意几乎要喧嚣起来,铺天盖地地肆意蔓延,但奇怪的是,那种冰冷的撕裂之痛却像被什么阻隔开一般,竟感受不到了。   唐宁冷静下来,想要回过头去,却被石七紧紧锁在怀中。   “别回头看。”石七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也露出可恐惧的表情,“千万……别回头。”   唐宁看不到,但他清晰地听到了地板碎裂的声响,石七不让他回头,但克制不住他往左右瞥的好奇,他看到侧身后的地板一块块碎裂崩落,然后有什么东西像有生命一般呼啸着拔地而起,带起一阵阴测测的风。   在风声中,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金属撞针的声音。   “预备——放!”   枪声!就在他脑后爆响!   然后是子弹打爆了什么的声音,像是打碎了一个西瓜——如果没有那声惨呼的话。   “石七!”唐宁抬起头看着他,“那是什么声音!他在干什么!”   石七镇定地与他四目相对,道:“处刑——对高海的……枪决。”   唐宁感觉全身僵硬了起来,只过了一会,便死命挣扎起来:“周小全他不能这样做!”   “唐宁!”石七搂着他不放。   “你放手,我要去阻止他,他这样……他这样和高海有什么区别……唔……”唐宁歇斯底里起来,冷不防石七按住了他的后颈,低下头吻了下去,把他接下来的话全部封死在口中。   空气霎时被抽空,连带着思维也混乱起来。   离得太近,反而什么也看不到,面上只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热烈而狂乱。   唇舌纠缠不清,互相掠夺、挑逗、试探继而融合,明明是第一次这样深入彼此,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在唐宁几乎要沉醉在这种狂乱之中时,一股强烈的血气从他的口腔一下子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脑中,最后炸开了一点虚幻的白光。   在那点白光湮灭的一瞬间,他对上了一双悲伤的眼睛。   一双看不出年龄的眼睛,深沉地看着他,好像看了很久很久,看了一世又一世。   主人……   少爷……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杀死你的善良   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唐宁震惊中不由自主推开了石七,石七一愣,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好像不敢置信自己做出刚才的举动。   “石七,如果周小全杀掉了高海,那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唐宁抢先开了口。   石七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但当时彩票店那个鬼,杀人之后过了一会就消失了。”   “带我去找周小全,我知道你能找到他。”   石七认真地看着他道:“这里是他的‘灵场’,我不能保证下次再见他,我还有能力把你捞出来,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最初在公交车上那个周小全了。”   “石七,我想试试,之前我只能在一边看着,这次我想和他谈谈,你能帮我吗?”唐宁坚定地看着他。   石七长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闭上眼睛,抓住。”   唐宁微微笑了,握住石七的手,他觉得自己全身好像失去的重量,飘飘然不知所以,直到一声枪响把他震醒,才忽觉脚踏实地。   他睁开眼一瞬,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眼前的是处刑场,高海身着囚服,手脚加镣,跪倒在一片荒芜的广场上,周围一片空白,他身后顶着一根电线杆,他额心有一个血孔,后脑已经被炸开了花,红红白白溅了一地。   距他二十米开外,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的执行官。   唐宁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问道:“周小全人呢?”   石七指了指背对他们的执行者:“近在眼前。”   唐宁一愣,只见那已经被枪决了的高海,又回复了原来毫发无损的模样,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枪声再起,血腥味再一次浓重起来。   “住手!你要这样杀他多少次!”唐宁冲了过去,挡在执行官前面。   周小全的一双眼透过瞄准孔,冷漠地看过来。   “你让开,我看不到他的脸了。”他的声音也冷若冰霜。   “哈哈哈哈哈!你让开,我要看着他,看着……眼里只有我的他!”身后传来高海癫狂的笑声,“小全,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害怕,让我后悔吗?我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觉得自己做得正确的时候了!我们是天生一对,生生世世都应该纠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一种人,都是恶棍——我爱你……”   “砰——”子弹穿过唐宁的身体,打爆了高海的头,打断了他的狂言。   唐宁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强烈的恐惧传了过来——这种痛感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他瞬间回想到了之前被人捅了一刀,冰冷的刀片从两条肋骨中穿过的剧痛,他痛得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血涌了出来,地板霎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镜面,他在镜子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痛苦扭曲,挣扎抽搐的模样。   视觉、听觉、嗅觉、感觉,心中的恐惧,无休止的痛苦与死亡,翻来覆去地死,翻来覆去的活,永生的折磨——不,为何是枪决,明明还有更多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唐宁在痛苦中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蓦地睁开了眼,然后在镜面中,他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眼前镜子中的倒影,并不是周小全!这执枪,一遍又一遍在处刑的人,竟长着一张高海的脸!   “你会后悔的……”这时候,唐宁耳边传来沉沉的声音。   石七的脸出现在镜面上,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唐宁的血呛到口里,说不出话来,只能挣扎着用手使劲敲着镜面——快发现啊,石七!   “你带着他走吧,这里是我和他的修罗场。”执行官看向石七,“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我对你的感谢,之后,你就可以拿走你要的东西了。”   石七弯下腰,将浑身是血的唐宁打横抱在怀里,冲着周小全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愚蠢。”   就在这时,唐宁咳出了一口血来,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但喉咙却能发出声音来了:“周小全……你……看看你的脚下……”   周小全听了,低下头看了镜面一眼,立刻愣住了:“怎么回事?”   “所以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啊?高海对你做了那么多缺德的事情,目的不过是为了把你拉入和他一样的泥泞,让你变成和他一样凶残狭隘的垃圾——你看他那副得意的模样,你以为他老爸被枪毙这件事情是他的耻辱,所以才这样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想把他钉到耻辱柱上,不是吗?”石七双眼冷冷地道。   周小全看着石七和唐宁,又看了眼脚下那张脸,只见那双眼冰冷残酷,死寂如沉渊,似要将人深陷进去。   他终于双腿一软,跪在镜面上,面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双手拼命捶打着镜面那张脸,直至双手鲜血淋漓:“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高海惊惶地喊叫起来,铁链子被他扯得作响。   石七回头瞥了那凶狠阴险的变态一眼,轻笑道:“你就是个不折不扣,无可救药的垃圾,所以才希望别人变得和你一样,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闻到你从灵魂深处腐烂掉的恶臭了,对么?”   “周小全……不要再看他,不要再错下去了……你永远也杀不死他,可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你会杀死自己……杀死你的善良……”唐宁在神志模糊之际,向他泪流满面的脸伸出了手。   所触的再也不是冰冷,而是粘稠的温暖。   “别说话了,笨蛋,留点体力,不然你要是消失了,我也没戏,接下来换我上。”石七冲他笑了笑,然后把他平放到地面上,“千万别睡着,再支撑一下,我去收拾掉那人渣。”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看见石七站了起来,一步步像高海走去,像头骄傲的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狠的报复   “我一直在想,像你这种喜欢玩弄人心又不怕死的渣滓,该怎么对付呢?”石七走到他边上,居高临下傲慢地道。   高海看他过来,也沉下了脸,严阵以待:“我不明白你是闲着长毛还是脑子坏了,有气力来管别人的事儿不如担心一下你自个儿吧!瞧你那不死不活的怂样……”   石七一耳光抽了过去,高海猝不及防,一下子给打翻到地上,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嘴里的断牙吐掉,饿狼般瞪过来,桀桀地笑了:“贱人,我记得你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怕的是什么——对于你来说,一个人这件事,比死还可怕吧?你不爱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你懂什么,我和他的感情,你根本一无所知!”高海冷笑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身上怎么那么多孽障!”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有那种别人和你是同一种人的错觉?”石七一双眼锐利非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是因为他当年透露出‘你是劳改犯的儿子,你父亲被枪毙’这件事情吧?”石七轻笑道,“由于这个缘故,你就认定了‘这个人果然是和我是同类呢,又虚伪又自私,以后一定能相互理解吧’,所以你无论对他做什么,都自我催眠说‘我没有错,我今天做错的事情都是因为当年他背叛我的信任造成的’,然后就肆无忌惮去做各种坏事,去残酷地伤害别人,对么?”   “住口!”   “你真的逊爆了!懦夫!连做坏事都要找各种堂而皇之的借口,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一旦错了就活不下去?一旦发现自己是一个人,别说坏人了,连人都做不成了?”石七打断了他的话,傲慢地道。   “混蛋!我打烂你的嘴!”高海恼羞成怒地朝他扑了过去。   石七往后跳了一步,然后扬起腿一脚把他踹到电线杆边上。   高海刚要爬起来,石七却上前一步,一脚把他踩了下去,他鄙夷地冲他笑道:“想要干掉你,实在太简单了——你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吧?”   “你要做什么!”高海像是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挣扎起来。   “很简单啊,干掉周小全,就可以了,那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没有人配着你,你就像蛆一样自个儿烂死吧!”石七危险地笑了笑。   “你……你做不到,你敢!”高海歇斯底里起来,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觉石七已经站在了半发狂的周小全身边。   “石……七,你不要……”唐宁喘着粗气,冲着石七有气无力地道。   石七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相信我。”   唐宁于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用力捶打镜面,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的周小全身边,蹲了下来。   他捧住周小全的脸:“别打了,他不在镜子里。”   周小全茫然地抬起头来无神地看着他:“那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石七把手掌心贴在他的心口,随后眼色一变,用力按了下去,他的手掌就像是陷入稀泥地一般,陷入了那人的心口。   周小全脸上霎时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高海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呐喊,但石七却心如铁石不动声色地道:“是你先来找我和唐宁的,想想吧,赶紧想起来吧,为什么来找我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吗!”   “赶紧想起来,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报复,报复得这么难看,你是一辈子都要被这个男人玩弄在手心吗!”   “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他手上把自己救出来!”   “给我出来,周——小——全!”   唐宁声色俱厉,最后用力将手从周小全胸口抽了出来,就在他的指尖要离开的一瞬,一只小手从眼前人的胸口伸了出来,紧紧攥住了石七的手腕,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石七嘴角微扬:“我帮你。”用力往后退了一步,九岁的周小全就被他从那跪立的人的胸口拉了出来。   那孩子穿着自己的校服,一双眼清明地看向石七。   石七侧身,孩子与高海四目相对,高海一震,不知为何,往后挪了一步。   他一步步走向高海,最后站在他的身前,向他鞠了一躬。   “高海,对不起,你爸爸的事情,是我说出去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差生,觉得和你交朋友会被别人看不起,所以就想让你自惭形秽,主动疏远我,我错了,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然后,我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意,我们不要做朋友了,可以吗?”   少年的声音清澈,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眼神清澈而坚定。   就在他直起腰来的一瞬,他由那个九岁的少年,变成了躺在病床上那个清秀俊美的青年。   “高海,我不会折磨你了,我放手了,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我留在属于我的世界,我们分手吧,好吗?”   高海怔怔地看着他,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周小全平静而仁慈地看着他,眼中无爱无恨,高海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他身上的铁镣霎时也消失于无,他跪行着向着周小全,然后抱住了他的腿:“不要……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太自私,我会改,我会做一个好人,我会好好对你,你不要离开,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周小全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我永远不会,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眼里永远都只有你了,可是……可是你的眼里除了我,还有别的很多人,无论是构陷也好囚禁也好,都是为了让你只看着我啊——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要离开,不要留我一个人……我爱你啊,我一直这么爱着你啊!我所有的一切,生命,魂灵,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拿去吧,折磨也好怎么也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只要你活着,只要让我知道你还和我在同一个世界上……”高海抱住他,哭得几近崩溃,像个孩子。   “回到最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也可以吗?”周小全温柔地抚着他满是泪痕的脸,笑得像天使一般。   高海点了点头,他的身体一下子萎缩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七岁的样子。   周小全牵着他的小手,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好。”   唐宁看着这温馨却又略微有些儿令他有些儿不安的一幕,终于感到全身沉重得要陷到镜面下,他身下越来越软,忽然镜面变成了水面,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他眼中先是陷入了一片黑暗,继而一点微光自最深处射进他的眼中,他努力看过去,只见底下躺着自己的身体,身体边上就是躺着周小全身体的病床,他便知道自己要回去了。   就在这时,周小全也坐到了床边,抬起头看着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唐宁,谢谢你,代我谢谢石七,最后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他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周小全也渐渐和病床上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那天十七路车上,我不是找你,我找的人是石七。”   唐宁猛地睁开了眼,就在这一霎那,他耳边隐隐约约有人耳语:“你要小心……挺过今年就好了,千万别死……”   眼前是熟悉的医院,唐宁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坐在周小全身边睡过去了,他定了定神,用力扯了一下头发,很痛,现世的痛,他确认到自己回来了。   然后,他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他忙回过头,周小全的睫毛微微颤抖,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的鬼友   唐宁坐着看了他一阵,才伸手去按呼叫铃,很快有一个小护士进来了,唐宁拉着她道:“多叫几个人来看看他吧,起码把他的主治医生叫过来。“   小护士为难地看向他:“可能要等半小时。”   “为什么?”唐宁惊讶地问道。   “刚才底下一下子来了很多重伤垂死的病人,值班医生们都下去做紧急救治了。”小护士解释道,“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下。”   唐宁回头,看见石七站了他身后,脸色很不好。   唐宁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点击了一下之前那条特大事故的微博,刷新了一下评论,最后惊恐地抬起头看向石七:“死伤人数已达六十七人,还在陆续增加中?”   “下面阴气对我的影响会越来越厉害,他们很多刚死或者将死,尸体又在底下,怨念很强。”石七苍白了一张脸。   唐宁攥住他的手:“越拖就越糟糕,这次,换我罩着你。”   唐宁快步向下面走去,他看不到底下究竟有多少亡灵,但从他手中石七那越来越冰冷的手和越来越苍白的面庞,慢慢透明的身影,他也能感受到石七所承担的压力。   他知道会这样的吧,但是他还是上来了。唐宁心中默默念道,眼眶一热。   这时候,忽然一群医生推着一个重伤者匆匆从他身边擦过,唐宁看着那人血流满面的样子很眼熟,想了一下才脱口而出:“高海!”   一回头,看到石七已经飘渺得像一缕烟,便知道不能久留,立刻咬了牙,低头冲出了医院。   就在他冲到医院对街,手上一松,再也不见石七的身影。   “石七!石七!”唐宁大惊失色地看着四周,疯了一样面对车水马龙大声叫喊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着那对面的医院,越来越多救护车开了过来,他想冲过去,回去找那个嘴巴毒心眼又多的鬼家伙,然而只一迈开脚步,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就袭了上来。   “这医院今天死人死得太他娘的多了……我和他都不进去了,要不然待会里面收人收得太厉害把我们倆错收进去就麻烦了……”他忽然想起了那人的话。   他想到石七看到的世界与自己必然是不相同的,石七承受着多少压力和折磨他也一无所知,心里难过得痛了。   于是不管不顾迈开了步子,然而只走出两步,双腿一软,竟跪在街边呕吐了起来。   唐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他只记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搭乘着十七路,一次又一次地经过他们相遇的地方,他消失的地方。   他无数次回头,希望那个家伙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露出玩世不恭的,有些儿贱贱的笑,但他的身后,不是空洞,就是陌生的面庞。   他错过了回家的火车,也忘记了去退票,只是一次又一次徘徊在第二人民医院门前,直到他不再有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可以走进去,四处晃荡。   他时常偷偷去看周小全恢复的情况,然而周小全在醒来之后,却出其意料地忘掉了所有他作为生灵经历的一切,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更遑论还记得一个虚无缥缈的石七。   高海是在开车来医院的路上撞上了那场本市百年不遇的惨烈车祸,连车带人被爆炸的余波震飞,脑子受了重创,据说会变成白痴,治疗效果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不到七岁的智商水平了,树倒猢狲散,他的前老大趁机接管了他的势力,他那些手下,还有铁哥儿们,纷纷转向,诺大的高宅就真只剩了一棟宅子,还是因为那宅子是高海妈妈的名字,而且那个女人失踪好几年,实在拿不走。   石七消失的第十七天,唐宁看着周小全坐在高海病床前,一勺一勺喂傻笑着的高海吃粥,终于意识到他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周小全追了出来。   “能帮我一个忙吗?”他友善地冲着唐宁笑了笑。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等周小全换好衣服和他走了出去,周小全的身体还不是很好,苍白纤弱,但恢复只是时间和锻炼的问题。   唐宁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怎么也想不到他和高海纠葛那么久,最后是个这样的结果。   周小全拉着他到了一家宠物店,推开门走了进去,开始挑选起狗圈和狗链来。   唐宁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对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注重,随口道:“你养有狗吗?”   周小全爽朗地笑了笑,冷不防把一条狗圈套在唐宁脖子上,唐宁一惊:“你干嘛啊!不要乱开玩笑!”   “其实也挺好看的嘛!不过这个圈还是小了点,还是大一点比较好看比较舒服对么?”周小全格格地笑着看向唐宁,把项圈从他脖子取了下来。   “脖子这么粗,是烈性犬?”唐宁疑惑地问道。   周小全微微眯了眼,轻轻笑道:“是啊,很凶很凶的,以后要好好调教呢!”   唐宁看他眼神,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实实在在说不上来,于是自然而然又悄悄道了一句:“石七,你觉不觉得……”   然而话却只一半就停了下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寂之感让他深深地无力了。   “十七?这是人的名字么?还是你养的狗啊……”   “他啊……是我的同居……”唐宁心中道了句鬼友,但出口的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那她现在人呢?在你们共同的家里吗?”周小全笑着问道。   唐宁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确切地说,他对石七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从哪儿来,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什么忽然出现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   “但我一定会找出来。”唐宁抬起眼,看向远方。   就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石七找出来,他们还有约定,还有……他还没有告诉那个家伙,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雷子方   进了电梯,唐宁便开始觉得脑袋发昏,这几日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四处奔走的缘故,他总是感觉头痛疲乏,前天晚上连在蛋糕店看店的时候都睡了过去,还好老板没看到,不然估摸着工作也保不住了。   电梯门开了,他踏出门去,抬眼看着走道尽头的窗口透出夕阳的余晖,一霎那让他有些儿茫然,他定眼看了一下,门前没有那人的身影,不由长叹一口气——比起身体劳累,果然还是心累的缘故吧。   “小唐,你过来一下。”唐宁回到家的时候,听到对门李智打开了门冲着他勾了勾手指,“上次你拜托我帮你找的专业人士,OK了!”   唐宁愣了一下,才想起好多天前他拜托李智找人帮忙复原石七容貌的事情,当时李智说他认得专业人士,然后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真把他的事儿放心上,顿时有些儿喜出望外:“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这个专业……对方是做什么的呢?”   “老白,这就是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很衰的邻居!”李智不答他,直接拉了他进门。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回过头来,年纪不到三十岁,长得小鼻子小眼,两眼发光:“你就是阿智那个衰到见鬼的朋友吧?幸会幸会!”   唐宁强忍住想削李智的冲动,强挤出笑容:“幸会——你确定要握我的手么,不怕被带衰?”   “老白一身正气,煞到邪魔外道通通退散!”李智笑眯眯地上前道,然后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老白是干刑警的,前几年M市一起绑架案,就是根据受害者口述,老白把罪犯的容貌捣腾了出来。”   唐宁一听,激动地道:“只是通过描述你就能画出来么?”   老白冲着他摇了摇手:“现在不用画了,或者说不需要手绘。”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那是一台公安网的办公电脑,“用这个。”   唐宁看着他打开一个陌生的软件,然后打开一个图库,唐宁不由惊喜地叫出声来:“这是各种不同的脸型!就是小时候那种拼图一样,把五官和脸型什么的合上,太实用了!”   “你这样说未免也太看不起刑侦技术的发展啦,以前拼得再好,也是2D,现在可以3D,而且这软件能通过骨骼模型调整五官细微位移,更加符合生理学,更贴切了。”老白骄傲地道,“来,先选脸型和头部骨骼给你的感觉,把两者合一……”   唐宁向他投以崇拜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   在老白的帮助下,唐宁花了两个小时,老白再根据生理学和细节做一些微调,好不容易才把石七的脸拼出来,干完了活儿,老白背靠座椅,环抱着双臂:“哟,帅哥啊。”   李智皱着眉,眼睛几乎贴到屏幕上:“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哪!”   唐宁静静地盯着屏幕,一时心中滋味万千,又是喜又是悲,饶是复杂。   “小唐,这帅哥和你什么关系啊,说是亲戚长得也不像啊。”老白问道。   “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唐宁轻轻道,眼神儿随即变得落寞起来,“可他最近老不见人,我想把他找回来,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实现和他的约定。”   “原来是好兄弟啊,不过既然是好兄弟,怎么就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呢——说起来,这人好像真有点儿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老白也懊恼地抓了抓头。   唐宁沉默地看着两人冥思苦想了一阵,最后都向他摇了摇头。   “白警官,真的太感谢你了,来,李智,走,赏个光,我请你们吃饭!”唐宁高兴地拉了两人就往外走。   “不用了不用了,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老白把手抽了回来,一脸兴奋地看向唐宁,“我从阿智那里听到有关你的一些传闻,就是关于前些时日彩票店老板的一些事儿。”   唐宁有些疑惑,但仍拍着胸口道:“只要白警官开口,知无不言。”   老白眼中咽了口口水,双眼放出异彩:“那你跟我讲一下404屋子里闹鬼的事儿!”   唐宁一脸愕然,李智便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老白虽然是干刑警的,但特别喜欢灵异的事情,彩票店老板那个案子他一直很感兴趣,到底那天在404发生了什么,那老板为什么会忽然开口承认自己杀了几个人等等。”   “其实我在给一家杂志投稿,特别想搞点灵异的料,而且最好是真实事件改编——更带感,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小唐你不会拒绝吧!”老白一脸期许。   唐宁点了点头:“你要是喜欢听,说出来也没啥——不过你是警察,这样真不要紧吗?”   “其实我的副业和爱好就是给XX鬼话投稿赚烟钱……”老白不好意思地回道,“而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这样说着,双手合十,放到脑门上,对着唐宁一鞠躬:“拜托你无论如何,让我在404住一晚上吧!”   唐宁看他这样子,一下子有些儿哭笑不得:“你若是不嫌弃就过来住一晚上体验一下吧,反正我住着挺好。”就算有鬼缠着自己,也挺好的。   那人一听,顿时点头如捣米,兴奋得几乎要引吭高歌起来。   唐宁心中不由好笑:“你这个信神畏鬼的样子,你们伟大的革命信仰导师马克思知道么?”   “我的另一个导师说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老白笑嘻嘻地看过来。   当夜唐宁便为他铺了床,而且按照他的愿望,大开大厅窗口,用来招魂,唐宁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道朋友你来晚一步,那些鬼早就走了!   第二日早晨起床,唐宁只觉眼皮子灌了铅一样累,在床上滚了一阵,确认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才勉强爬起来,洗洗刷刷。   正好看见老白独自一人坐在饭桌前,顶着鸡窝头和一对熊猫眼,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   唐宁想着估计是睡不惯别人家,便也没有多想,径自走到厨房下面煮蛋给客人做早饭。   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起,他回过头,果然是老白倚在厨房边上偷看他,脸上遍布疑云,面色上看来若有所思。   “小唐,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老白终于憋出了这话来。   唐宁点了点头,老白又道:“你……是不是有梦游的症状?那是病,得治。”   “梦游?”唐宁很是惊讶,他长这样大,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事儿。   老白点了点头:“昨晚我不是激动得一直睡不着么,然后就听到你外面有了动静,一推门就发现你在客厅里一圈一圈走着,我叫你的名字你不答,眼睛也是眯着的——你这是梦游呢,还是鬼上身啊?”   唐宁一听他的话,立刻有些儿紧张:“怪不得这几天我一直觉得精神不济,不过这屋子里的鬼早就走了哪里还会有别的……”说到这儿,他忽然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石七附上了自己的身?   老白一看他这样子,心想果然是被鬼上身了,暗暗记下了素材。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李智冲了进来:“我想起来了,唐宁,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了!”他说着,从背后掏出本书翻开,“你看!是不是长得挺像的——八九分总有吧!“   唐宁忙把书抢了过来,果然在作者介绍那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只是作者相片上那人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更加书生气一些,也更成熟稳重些,底下清楚地写着:“心理悬疑小说家雷子方。”   唐宁双手捧着书,激动得差点儿把书扔了,李智惊讶地歪着头看他:“这哥们写小说是挺不错的,而且基本上他的书都是简装版,物美价廉,可厚道了——话说你这么激动个啥劲儿啊。”   老白伸过脑袋看了看,也一拍脑袋:“我就说我见过这人吧,怎么这么眼熟呢!”   唐宁忙问:“你真见过他,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是你什么人呢?”老白问道,然后想想笑道。   “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唐宁回道。   “那么重要的朋友不知道他叫雷子方,也不知道他写书?”老白微微皱了皱眉,“那你们认得多久了啊?”   “这是职业习惯?”唐宁有些不耐烦。   老白摇了摇头:“你找他有一阵了吧?我说了,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他两个月前就死了。”   唐宁听了这话,脸白了一阵,两个月前,他因为下楼买宵夜被人误砍了,他想了一阵,老白就看了他这一阵,终于看得他缓过神来。   唐宁不知道自己还想问什么,老白又试探着道:“真是你朋友啊?”   唐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来问道:“雷子方他怎么死的?”   “车祸。这事儿报纸上有登,那时候有一阵热火的,不过两个月都过去了,谁死了这事儿都得成过眼云烟。”老白又道,“但这事儿还有后续。”   “后续?”唐宁抬起眼来。   老白回道:“听说他开车前喝了酒,她老婆怀着五个月的孩子坐后排,也跟着他一起死了,他出书赚了不少钱,还有个小公司,听说他老婆家里闹得厉害,觉得是他害得自家的姑娘一尸两命,要赔偿呢。”   老白和李智什么时候离开的,唐宁全然不知,他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那个烟灰缸。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烟灰缸里已经躺了好多个烟头,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人死了?   那人其实本来就是个鬼吧,死了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样一想,死了然后不出现了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不对么?   其实这也是在他意料中的不是吗?   在医院的时候,其实那人就是发觉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离开的吧?   唐宁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剧痛起来。   “混蛋,石七你这个混蛋!”   “就算是真的死了,消失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混蛋,至少来见我最后一面啊!”   他冲着空气中吼了一嗓子,然后自暴自弃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瓶大瓶装的纯净水。   真是衰到家了,连想借酒浇愁都不给。   唐宁默默把纯净水拿了出来,扭开瓶盖,一大瓶冰水就冲着自己脑袋淋了下来,随着这冷得让人发麻的感觉,他眼里也湿漉漉地淌了出来。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吃我的喝我的还整天支使我,老子受够了,不见就不见,老子不稀罕!”   他把空瓶子丢一边,一阵风从窗口刮进来,刮得他全身抖得像片树叶。   唐宁想着自己大概是要病一场了。   他猜事情,大抵是坏事不断好事不来,于是当天自然而然就病了,发起烧来。   他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伺候着自己吃了药,上床捂汗,脑子迷迷糊糊的,他抱着枕头想着,烧吧烧吧,等烧完这一回,把心里无端生出的那一把火燃尽了,起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石七这货,他唐宁又活得无牵无挂潇潇洒洒,岂不妙哉! 作者有话要说:     ☆、梦中人   不知道是退烧药起了作用还是烧得更厉害了,唐宁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昏,身体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伸手去抓体温计,他觉得那东西应该是在床头枕头边上的,便一路摸过去,不料却摸到一个冰凉的大东西——其实也不算冰凉,还是有点温度的,只不过他现在发高烧,觉得什么都是凉的。   手掌所触温软而有弹性,像是人的肌肤,他眯着眼一路抚摸下去,那种摸到肌肉形状的感觉越发真切深刻,然后他的手被人抓住了,那是一只冰凉的有些儿粗糙的手,抚在他手背上,中指和食指一点点在他手指的骨节摩挲,慢慢整个手掌往他手指尖放下挪动,随即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间,引着他十指相扣,然后拖着他的手慢慢往上挪,一直挪到心口位置,沉沉的心跳声透过手掌传了过来,让人安心。   唐宁闭着眼,忽然觉得有些儿不对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这感觉太过真实,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无名指上带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指环   “少爷……魁少爷……”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黯哑地传到他耳边,像是有魔力一般,引得他浑身起了一阵畅快的鸡皮疙瘩。   “嗯……”他舒服地答了一声,然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声音带着些儿傲慢和放纵,不是自己的声音。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男人精壮结实的胸膛,以及按在那胸膛上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两只都有些儿古怪的,不精致不细腻更说不上美的手——却有一股诡异的美感。   男人的皮肤的古铜色的,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皮肤白得发青,表皮看起来非常薄,青紫的血管在这层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无名指上戴着个墨绿色的指环,在墨绿中混着几道红色的纹,看着像是血丝。那只古铜色的手更是骇人,手背上赫然是一道道龟裂的伤口,不,他定睛一看,不是伤口,而是烙痕,像是图腾一样的咒文!他猛地想起了在周小全事件中,石七抓住他的手——上面的咒文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是石七?他把目光往上挪,就在这一霎那,那只苍白诡异的手从他情人的手掌下抽了出来,往上揽下男人后颈,把男人的脑袋按了下来,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幽深的眼瞳,瞳色很浅,淡淡的褐色偏金,看着像是大型猫科动物,类似虎豹。   不及他多想,他便觉得舌头顶入了对方的口中,纠缠着对方的温热,碾压,搜刮。   这感觉简直销魂得要命——他恍然间才后知后觉自己变作了那带着墨玉指环的一方!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不受控制,但纯熟的吻,身上人热烈的回应,以及在双方身上游移抚摸的手,又昭示着他们之间如胶似漆的亲密关系。   这种自己身处其中却又神游于外的感觉过于诡异,让他全然无从招架——身体的欢愉不消多说,诡异的是连心理也没有抵触的意向,反而渴望更深入。   “你到底是谁……”唐宁听到自己喃喃道,带着一丝意乱神迷,不过这真是他发出的声音么?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身上人的言语如泉流幽咽。   你到底是谁?   石七?还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   他在沉湎中用尽最后的神智微微睁开了双眼,顺着自己的小腹往脐下三寸看去。   男人俯身在他身下的姿态简直让人血脉喷张,按在他大张的双腿上的双臂微微用力之际,带起着男人肩背漂亮精悍的蝴蝶肌,泛着薄薄一层汗珠,男人的肩背上也有大块的烙痕,而且被人用朱砂色渗入,描实,像是远古蛮荒民族的仪式绘图,观之带着一股残酷的诡异美感,格外性感诱人,随着他的动作,那咒文在他肌肤上轻颤,像是鸟儿在扑腾双翼,既荡漾,又美丽。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他死命看过去,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这时却只见那只戴着墨玉指环的手有些儿粗暴地张开五指,如扑食猎物的鹰爪一般,用力按在男人脸上,封住了他的口,男人被噎了一下,透过指缝,他看见那双漂亮的,金褐色的眼,如驯服的猫咪般迷蒙地,沉迷地,有些儿委屈地看着自己。   “咽下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的,连一丝情欲也没有染上,傲慢地下了命令。   唐宁是被一阵手机闹铃从梦里扯回来的,他一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己全身都汗湿了,像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身上湿了凉凉的,脑子倒是清醒了些,他想大抵是退烧药起作用,出了一身大汗应该降温了吧,于是侧身去摸枕头边上的温度计。   但一动作,便觉出来不对劲了,他一手捏这温度计,一手掀开了毯子,果然很精神,唐宁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帐篷,又看看体温计,下意识觉得太细了,慢半拍发觉自己在想着什么的时候,他大为窘迫地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把那体温计塞到咯吱窝下,动手自行解决起来。一边弄着一边想这样量出来的体温不知道准不准哟。   生活真是好像一下子乱了套,不过应该也能慢慢走回正轨吧。他对自己道。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擦干净手,看了看号码,是张明打过来的,张明是他选修的民俗学课的老师,是个副教授,十几天前,他在找寻石七的身份线索时,把他看到的石七身上出现过的咒文详细地画了一份,拍了照发给张明,询问他是否知道这花纹的来历,当时张明说要“查找一下资料”,后来一连十几天没消息,他便以为老师不过是敷衍他,没想到现在这节骨眼竟打过来了。   他想着石七人都死了,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但还是忍不住回拨了过去。   “小唐同学,我是张老师,你之前给我看的咒文,我觉得很有意思,很特别,查了一下没查到,就搁置了,但昨天我去参加了我恩师的讲座,顺便把咒文给他看了,他对这个很感兴趣,想问一下你还有没有更多类似的咒文?”张明问道。   唐宁有些儿意外老师真的把这事儿放心上了,本想说不用,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让人扫兴,于是拿了红笔,他闭上眼,脑子里便显现出那男人肩背上起伏的妖异咒文,手下动作,很快就画出了完整的图形,然后拍了照发过去。   那边过了一会,才打电话过来问道:“小唐,你以前学过装饰花纹设计或者有美术功底么?”   “没有。怎么,我画得很好吗?”唐宁疑惑地问道。   “嗯……这么复杂的咒文,你这样快就画了出来,而且笔触看来像是一气呵成,就像画得很娴熟一样,很不容易呢,所以我才误会了。那个,小唐,我老师宋先生想和你谈谈,你不介意吧?”张明说着,手机那边就换了人。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老人的声音,那人先自我介绍他最近研究的巫傩文化,讲到一半,虽然半懂不懂,但唐宁也轻易听出了他声音中抑制不住的兴奋。   “巫傩文化本身是一种鸾文化,也就是说你后来发过来的这个图样,看起来像是鸟一样,而且形状样子笔触类似苗族的蜡染,但是……它非常特别。”那宋先生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通常巫傩文化中图腾和咒文出现的鸟都是太阳鸟,但你所绘的却不像,确切说来,如果不是这些年我正好研究这个,也会错认是普通鸾凤,但这绘的却是一种像是重明鸟的阴鸟。”   唐宁愣了一下:“难道不吉利?”   “重明鸟有驱邪避凶之意,但若遭人驱逐,重明鸟怨而不来,那人的运势就会急转直下,而你所绘的这鸟,又不全然是重明鸟,我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一次,有个苗族的老人家曾给我看过,他说这是他家一个远方亲戚所行行当的标识,不要去招惹以这种鸟为标识的人。”   “那是……什么行当?”唐宁感到呼吸漏了一拍。   “重明来之,群邪辟易,重明去之……魑魅魍魉——具体的意思我现在还没有研究明白,但那个行当用他们那边的话转过来,有点儿不伦不类,意思大概是‘转命师’。”宋先生道。   唐宁皱着眉,宋先生那边静了一阵,又问道:“你身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奇怪的人?”   唐宁心想还真有,不过石七不是人,曹小明是阴阳眼,但这种事情又不好说。   “你有没有碰到有‘重瞳’的人,或者,有眼疾的人,例如白内障什么的?”宋先生又把话说得更明白了。   曹小明看着还挺正常的。唐宁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他想了想,又好奇地问道:“宋先生,你说的那什么‘转命师’是做什么的?”   “顾名思义,就是以扭转人的‘命数’为业的人,不过,并没有官方记载关于他们的事情,所以看到你能完整地将这咒文画出来,我也很激动呢——话说,你这咒文是从什么地方看来的呢?”宋先生疑惑地问道。   唐宁哑然,心想我总不能说是做了个梦看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骨灰盒   “宋先生。”唐宁犹豫了一下,才终于问出了口,“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存在?”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才回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未能证实的现象,鬼魂是否存在,也是亟待证实的一件,所以从可能性上,我不能否认。”   唐宁叹了一口气:“这个咒文,就是我从一个鬼魂身上看到的。”   他说完,刻意保持沉默,静静等待着那边的回话,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回话,却等到了一条彩信,那是一张模糊的鸟类的刻文,和他梦中看到的七分相似,只不过看得出这个鸟类的刻文是阳文,而他看到的那个是阴文。   “这个盒子是我之前在一个古玩市场淘到的。”宋先生在电话中道。   唐宁看着一阵激动:“那先生能告诉我它的来历么?”   “卖给我的人说他是从丰都淘来的。”宋先生道,随后他又问,“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唐宁一怔,他仔细看了看那花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那边已经开了口:“这是骨灰盒,而且,里面真的装过骨灰——从上面刻纹,这还是对盒,应是用于夫妻双方。”   “那另一个呢?”唐宁脱口而出。   “卖掉了,那一个盒子的阴文保存完好,细节也比这个骨灰盒要保存得好许多,卖了高价。”宋先生道,“而且,那个盒子是有人托他从丰都带到本市,有老板指定要的。”   “宋先生,你能告诉我是谁买了这另一个骨灰盒么?”唐宁急切地道。   “这个我并没有问清楚,不过这个盒子是我在本地的古玩市场买到的,你或许可以去问那个卖家,那个卖家说过他在殡葬一条街,好像叫‘老贺’。”   殡葬一条街,老贺?唐宁听着这名字很耳熟,再一想,忽然想明白为什么这么熟悉了——那不就是帮石七画像的那老头么!   他又和宋先生说了一阵,约定了有机会去宋先生工作室去与人见一面,才放下了手机。   就在挂掉手机后,唐宁孤单单地坐在床边呆了一阵,心想这咒文说不定会与石七有很大的关系,也许与石七的失踪有关。继而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石七已经死了,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自己还要问东问西,做这种事情还有意义吗?就算退一千步一万步,石七没有消失,那么现在他也知道了自己就是雷子方,与妻子一起死去了的雷子方,那还有他唐宁什么事儿呢?   一想到这里,他心口就有一丝刺痛的感觉。   但心中那份不甘心却是真的,头一次,他实实在在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摆布着自己的感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巧合……唐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果断打开了电脑,他想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他要给自己一个清醒的了断,于是他开始搜索起“雷子方”这个名字来。   “咦……这个人小说的关键词是推理、悬疑、心理……最近的小说走向是悬疑、民俗?民俗!太巧合了吧!”唐宁眼前一亮,然后开始搜索他最近的一部作品。   作品的名字是《灵棺》,网上还上传了粉丝见面会的时候,女粉丝录制的一段视频,视频中的雷子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举止文雅,气质和石七截然不同。   “《灵棺》的写作灵感来源于和弟弟的一次旅行经历……我们去玩完青城山后就到了丰都……附近有一个小镇……”   “我老弟对那里很感兴趣,我们还在那里定了个小东西——古玩,是的可以这么说,很漂亮的老东西,我也一眼就看中了,不过不能告诉你们是什么东西,等《灵棺》完稿,相信不需要我说,聪明的你们肯定就知道啦——在这里老雷就卖个关子吧!”   他一个视频一个视频,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了下去,连雷子方和他新婚妻子的一些晒幸福的照片也没放过。   但是越看,他心中的疑惑就越深重。   为什么会有这么形似神离的人?他的眉眼是石七的眉眼,他沉默的时候和石七沉默的时候一模一样,但一旦他脸上有任何的表情,都与石七全然不同,笑也好,说话也好,深思也好……只要有任何表情,不管是视频上活动的,还是照片上静止的,便是天渊之别。   是因为失忆的缘故,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当唐宁想到第二个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时,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想到这里,似乎就有了继续行动的动力。唐宁站起身来,他明白无论如何,石七都欠他一个解释,是鬼也好,是灵也好,还是变回了人也好,他都要把他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鬼使神差   怀着这样的想法,唐宁中午就到了殡葬一条街,只稍微向附近人打听一下“到南城古玩市场卖旧货的老贺”,就找到了那人的摊位。   当唐宁站在那熟悉的摊位前,却没有找到那日给石七画像的老头子,取而代之是那天隔壁和那老头子抬杠的朋友。   “请问,这里摆摊画像的老贺去哪儿了?”唐宁问道。   那人上下仔细端详了他一阵,看得唐宁有些不自在起来:“大叔,我脸上长花了?”   那大叔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你,就是你!”   唐宁点了点头:“我前些日子来找贺师傅画了一张像,而且当时是我描述,他画像,没带照片过来,像我这样的应该很少吧?说到这份上,你也该记得我吧?”   那大叔摇了摇头:“小哥,我对你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个,其实吧,那一天我看到你就想开口说话了,但老贺向我使眼色,所以我也就没开口。”   唐宁愣住了:“我记得……在那之前,我们应该素未蒙面吧!”   那大叔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唐宁适时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给他点上。   那大叔干笑了一下接过:“小哥,我们打个商量,我和你说实话,但你可不能生气,怎么样?”   唐宁点了点头:“你说吧,我不生气,我这人从小到大衰惯了,压根就没脾气,你和我多说说,老贺的事儿我的事儿都能说。”   “那我说了啊!”那大叔有些忐忑地看着他,“老贺这家伙,和我们有点儿不大一样,首先他没什么家人,另外就是又穷有衰,还特能吹,例如他经常说他以前年轻时候那个阔啊,包了多少个二奶三奶四奶的,后来把气运都用尽了,才跑来和我们一起蹲街画死人像。”   “他还成天说什么A地阴气重B地风水好什么的,我们也常打趣儿说那你怎么不去那儿发财啊,每次说到这儿,他就特别哀怨地说什么你们不懂,人的运势和命数有定,一辈子就这么多,用尽了还要强转运势,那就透支了下辈子了——下辈子就得衰到死哦!可能连长都长不大呢!”说到这儿,他看见唐宁有些儿疑惑,才知道自己又说多了,忙打了自己嘴巴道,“你看我这未老先衰,说正事儿。老家伙这人虽然成天偷懒打混,若按照其他人早饿死了,可他偏偏还活得挺滋润,这小门面就是他和我一起供着的,实际上他有两个本事儿,第一他有渠道,不知道到哪儿尽倒腾些假家伙当古玩卖骗钱;第二,他画像确实是这条街的一绝!第一把手没说的——但仅在于画遗像。”说到这儿,他抬起眼来看向唐宁。   唐宁定了定神,咽下一口口水:“大叔你继续说,不用顾忌我,我没话儿。”   “我们平时无聊的时候也会拿点儿明星的照片来练手,这时候我就发现一件怪事儿,按理儿老贺手艺不差,基本上画旧上海那些女明星都比我们画得好的多,但奇怪的是,我们拿现在当红的女明星像来练笔,冰冰啊子怡啊什么的,他就老画得不像,差了十万八千里,估摸着人老妈都认不出来——我仔细琢磨了一阵,就发现其中关键了,只要是活人,他都画不好,换句话说他只有死人画得像。”那大叔说着,忽然翻了眼看向唐宁,“可我认得出你来,很久以前,他曾画过一张你的肖像,那水准……”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唐宁咬了咬牙,才挤出几个字来:“和他画遗像差不多对不对?”   “对头!”那大叔一拊掌,随后看着唐宁脸色不大对,又道,“哎呀我这可不是咒你哟……”   唐宁强压下心头不快,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接着那人又道:“不过……有件事儿,我觉得也挺蹊跷……”   唐宁眼睛一亮,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宋先生发过来的照片:“大叔你说老贺还倒卖假古玩,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个东西?”   那人接过手机,抬起眼看看他:“这生意上的事儿嘛……”   唐宁看明白了,忙给他塞了张五十块。   那大叔会心一笑,仔细对着照片看了一阵,才道:“这东西老贺曾放在店里,包的特别牢实,我就留了个心——印象也挺深刻,因为很少有人专程到店里来买这种假玩意儿,更不用说是来取定的东西了,但大约是一年之前,有两个年轻人来取定的古玩。”   “是不是这个人?”唐宁忙翻出雷子方的照片。   “其中是有一个戴眼镜的读书人模样的,瞅着有点儿像,不过一年前的事儿,我记不大清了。”   唐宁忙问:“是不是个子长挺高的啊,一米八几,长得挺帅的一哥们。”   “那是了,你这么一说,我记得了,好像其中一个就是他。”那大叔一拍脑门。   唐宁听了,只觉得脑子中好像散落了一地的拼图,但好歹不是无头的一团乱麻了,看他转身好像要走,那大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小哥你等等。”   唐宁回过头来,只见那大叔转身到店子里翻了一阵,然后把两卷画塞到他的手上:“差点儿忘了,老贺说啦,要是看到你过来,就给你。”   唐宁皱着眉,狐疑地解开红绳子,把画展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但令他更为目瞪口呆的,几乎惊叫出声的,却是画的日期——那正是两个多月前,他被误砍入院,差一点儿就见阎王的那一天!   他抑制住了自己强烈的恐惧感,战战兢兢把第二幅画展开,竟是老贺本人的画像!   低眼去看那日期,任他再怎么克制怎么冷静,都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日期……三天后?”   “哎呀,这老糊涂,画自己的像多不吉利啊!”旁边的大叔也惊讶道。   唐宁翻过画,只见在背面的右下角,有一处地方,摸着不大对,他忙抬起眼来看向那大叔:“大叔,借碳条一用!”   大叔便把碳条递他手上,唐宁接了碳条,沉着脸在右下角涂了涂,果然是圆珠笔的压痕,那是一个地址,地址的第一行开头两个字便是“丰都……”   “丰都……六泉镇……魁……”他一边涂着一边道,旁边大叔惊异地看着他。   “魁……这个顺序应该是收件人的名字……”唐宁自言自语道,然后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一般,他蓦地直起身来,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少爷……魁少爷……”那低沉魅惑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有人捏着一根鸟羽,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这到底……这么多的巧合,我,老贺,雷子方,盒子,画像,丰都,咒文……所有的这些,到底存在什么关联?”唐宁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那大叔在一边看着他,目光挪到了那涂黑的画像部分,发出了一声感慨:“小哥,你这人观察力很敏锐啊,真是聪明呢!”   唐宁一听他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出有些儿不对来——敏锐,聪明?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赞过他,甚至老师说起他的时候特别喜欢用“勤能补拙”来委婉表述“这孩子虽然勤奋但是不够机灵”,他是如何能这样轻易做到现在的这一步的呢?   再一看自己想着问题不自觉就摸下巴,这习惯好像某人……这时,心中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石七? 作者有话要说:     ☆、融合   “那请问老贺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唐宁问道。   那大叔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好,他可能碰到了一些麻烦。”   “麻烦?”唐宁感到奇怪,“他有欠人家债?”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他这一年来确实是有些反常,尤其是两个多月前,他就时常自言自语说什么‘天道好轮回’,而且最近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给了我剩下一年的门面合租钱,还把他患病的侄子送到国外治病去了——这哪儿一下子搞到这么多钱来着?”大叔露出不解的神态。   两个多月前,这个时间点,他被人砍了进医院差点死掉;雷子方车祸身亡,也是两个月;然后两个月多月前,就在他进医院的那天,老贺画了一副他的画像……唐宁心中越发困惑,然后灵光一闪,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唐宁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大叔道:“大叔,这两个月老贺画的画还有留在店里的吗,除了留给我的以外。”   “他的画都在那边,你可以看看。”大叔指了指墙边。   唐宁点头道谢,走了过去,他慢慢翻看那些画像,有练手,但更多的是无意识的乱画,但令他惊讶的是老贺画了很多陌生的风景,感觉是很有些年代的建筑和街道,从那青石板路和两边的露天排水沟,可以看出至少是六十年代的样子,他小心翼翼把这些画用手机拍了,然后开始翻看起人像来,当翻到中间的时候,他双眼定住了——他看到了雷子方的脸,戴着眼镜,对着屏幕敲打键盘的样子。   这张图和之前他在网上搜索雷子方照片时所看到的一张照片一模一样,再看了一下作画的日期,竟也是两个月前,他手有些儿抖,链接网络,输入“雷子方”和那个日期作为关键词,赫然看到了那条车祸新闻——果然是雷子方的死期!   他内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雷子方过世那天,正是自己进医院的第三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那一天!   “小哥,你没事儿吧?”不知何时,那大叔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宁摇了摇头,然后把画整了整,放了回去,那大叔指着他手里的画道:“你要是想拿就拿走吧,没关系。”   唐宁听了这话,心里一怔,忽然觉得有些儿不对劲,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一下子又说不出来,他看向那大叔,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叔,我想找老贺问点儿事情,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呢?会不会回老家了?”   “他啊……他这人也没听说还有什么别的去处,寻常也就是为了出去倒腾那些假古玩才会出趟远门,也不知道他的古玩是从哪里倒腾来的……”他这样说着,从台子底下摸出张牛皮废纸,帮唐宁仔细将老贺留给他的两幅画包了起来。   唐宁看着他包画的样子,心下一动,一回身,不小心将放在边上一笔筒扫到地上。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弯下腰拾掇起来。   “哎呀,是我没放好……”大叔也蹲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摆在门面前的台子把二人的身影遮住了。   “有人盯着你。”大叔压低声音道。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唐宁发觉他用手指按住了口袋的一个角落。   唐宁一惊,随后冷静下来。   “老贺是为了躲这些人走的。”   “两个月前,老贺指着你的画像对我说,这是最后一个。”   “你那天离开后,老贺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既然来了,他们应该也要来了’。”   “去找老贺,地址已经给你了。”   “告诉老东西,不管出什么事,哥们这儿都信他是个好鸟。”   唐宁用力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感动。   唐宁把笔筒放好,拿过大叔递过来的画,转身就要离开门面,好像想到什么一样,冲着人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和大叔说了那么久,还没问大叔的名字呢!”   “老魏,委鬼魏。”大叔爽朗一笑,对上唐宁一双同样带笑的眼。   唐宁向他招了招手,算是告别,老魏也伸出左手冲着他摇了摇:“走好啊,年轻人。”   唐宁拿出手机,黑色的屏幕上照出身后左侧巷子拐角处藏着两个人影,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为自己少有的聪明机警叹了一口气。   他继续往前面走着,心里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卷进麻烦里去了,不管这个麻烦是他自己的麻烦还是老贺的麻烦,虽然不确定之后要怎么办,但现下他的唯一想法就是赶紧想办法把跟踪他的人给甩掉,绝不能把他们带到自个儿家里。   这样想着,他一抬眼就看到前面一辆公交车放人上人差不多快要开了,忙大叫“司机等一下”快速奔跑过去,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秒跳上了车。   站稳后,从车后镜,他看见那二人也小跑了一阵后停下,没有赶上来。   车子开出三站,唐宁始终保持在司机身边附近的位置,以便能从车后镜查看是否有人跟踪,果不其然,始终有一辆车不远不近跟着,唐宁心中一惊:这跟踪的人这样大胆,莫非是不怕被人发现,只是像牛皮糖一样粘着,这可如何是好?   他皱着眉头想着,却未意料到自己自觉不自觉地被挤着往后门去,待他回过神来,他竟已下了车,而且还不是闹市区,眼一斜,跟踪他的人竟比之前更近了,而且其中一个还在打手机,大有招朋引伴的势头!   唐宁强自镇静下来,转身看到身后有一条幽深的巷子,他一边快步走向巷子心里却在喊话。   “石七,是你对不对?”   “这种洞察力,反应力,思维方式——都是你,你在我心里,还是脑子里?”   “回话!赶紧给我想办法啊!”   最后一句,他掏出手机,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自言自语道。   但他的耳边,却只有自己焦急的脚步声和衣裤摩擦的声音,他佯装收手机的时候,用屏幕照了照身后,再屏息一听,那脚步好像更近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流下来,因为越走他越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这是一条僻静的,全然没有人烟的巷子,于是脑子里蓦地开始浮现各种八卦小报中什么独身女子深夜归家遭绑架,XX市街头面的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学童……等等新闻旧闻。   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拐角,也是一个死角,来不及思考,唐宁身子一侧,迅速闪到了拐角后,身后的脚步开始向前追赶。   当第一个人的脑袋出现在唐宁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唐宁只来得及想起大二上半学期他选修了武术,理论课上老师说过,手肘可以说是全身发力最狠的部位,女孩子如果不幸遇到色狼,用肘击给袭击者进行短暂打击,争取脱身的成功率相对较高。   但此刻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的这个动作是防卫——这是攻击,而且是主动的攻击,快、狠、准!就好像训练了千百次,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手肘狠狠击中了第一个跟踪者的头部,那人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没有,撞在对墙上,没了声息。   唐宁动作的一瞬,人已经从拐角现身,解决掉第一个人后,就正面对上了第二个人,那人一看情形不对,一拳就向唐宁面门打来,凌厉非常。   这人不会是个打手吧?当唐宁这样反应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头脑发出了动作,他身子微微矮了一下,抢先侵入对方怀中,左手背往上微抬,速度极快地由下至上地击打在对方的握拳的腕上,瞬间卸掉了对方那拳的力道和准头,然后对着那人的下颌就是一个右勾拳,只是在触到那人下颌骨的时候,拳迅速化掌,力道与速度加持,将人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下子没了声息。   唐宁呆立着保持攻击的姿势,直到五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待他冷静下来,察看了一下倒地不起的二人,发现只是昏过去,还有气的时候,逃也似地从巷子另一头奔了出去,跳上一辆出租车。   唐宁惊魂未定地坐在车上,两股战战,心里后怕一阵超过一阵。   二十秒不……十秒不到,他就放倒了两个高大的男人,而且那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还练过,根本不是普通人啊!   混蛋石七,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身手绝不是良家好市民啊!难道他唐宁捡到个黑社会?   “你他妈别装死,赶紧给老子出个声!”他强撑着低低咒骂道,然而心里却差点想要哭出来。   沉默了一阵,依旧是没有回应,唐宁为了分散注意力,将画从包里掏出来,展开那张包画的牛皮纸,果然在上面找到一个邮寄地址,邮戳赫然是“丰都”。 作者有话要说:     ☆、转命(上)   唐宁下了车,太阳当头晒下,就开始头昏,一路上昏昏沉沉进了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发烧根本就没好,这一跑出去就又反复了,于是吃了药躺平睡去。   “爷准你躺着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危险,上扬的尾音带着不满的意味。   眼前豆大的灯火下,一团黑影蠕动了一下,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唐宁又看到了那双眼,血顺着男人的额头流下,染红了他半边脸,男人的脸在灯火摇曳中看得不甚清晰,但足以给唐宁一种深刻的感觉——他打心底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很美。   他眼前向着男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是皮质的护腕,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个“魁少爷”的手,他的手掌翻转过来,冲着男人勾了勾手指,像是挑衅得像是挑逗。   “来。”声音沉沉压了下去,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男人站了起来,他身上穿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昏暗的光只足够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个大概,但仍让唐宁呼吸一窒——宽肩、窄腰、长腿,猿臂,体格提拔剽悍,男人双眼凝神,灯焰在他眼中跳动,像夜兽眼里闪着寒光,然后他摆出了一个架势。   唐宁一瞬就认出来了,那似乎是他曾在科教片频道看到的龙型八卦掌的起手。   面对男人的严阵以待,他的对手却是松肩垂肘,从容以待,唐宁就在这时陡升一种诡异的感觉,就是自己变成了“魁少爷”。   “行如龙,转若猴,势似鹰——”他听到自己自胸腔中发出这样的声音。   就在“鹰”字未落之际,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他的一臂之距,好快,不知道比今早那个袭击他的男人快上多少倍!快得自己只来得及侧身避开——然而男人身法变换极佳,紧紧粘了上来,一掌劈向自己的脖颈,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双眼中男人的动作却好似一下子放慢了下来,继而,他的手掌翻动,撩——挑——撞,唐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这应对的掌法,然后看着它缓缓和巷子里他由下而上击打来拳的掌法重合在了一起——原来这就是撩掌,格开男人的攻势后,他一掌击在男人胸膛上,那感觉就如同巷子里边拳为掌,击打在男人下颌上,挑和撞!   随即,月白的长衫下摆撩起,他弓步跨出,男人就给他击出一丈开外,男人沉默地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板上,翻起眼看他,白多黑少,狠戾如夜色中捕食的黑豹!   “再来——”他轻笑。   “啊!”唐宁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又出了一身冷汗。   梦中的感觉越来越真实了,他以手扶额,沉默了一阵,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风从窗外吹进来,冷冷的,画卷在地上展开,他低下看,对上了雷子方带笑的眼。   他想自己该认清事实了,不管石七还在不在他的身边,自己已经被卷进了不知名的漩涡中,是要继续装作与寻常一样,无所事事过完这个暑假,还是主动出击,现在是该下一个决定了。   他揉了揉天明穴,他想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衰人,好像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往坏的方向奔跑而去,他应该趋利避害,这是从前他的处事原则,可现在不一样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居然会去想着为404的三个鬼做些什么,还会想着救周小全,还有……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石七,你这个混蛋,老子真想抽死你!”他跳下床,拉开柜子,把旅行袋拖了出来。   然后在网上订了去C市的火车票,他把画像放到旅行包中,系好鞋带,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柜子底摸出一个褪了色的红布包三角平安符,挂到脖子上。   今天晚上十一点的车,明天下午到,转车到丰都一个半小时,很好。他这样想着,随手拉上了大门。   待到K次空调普快到站的时候,石七才发觉蹊跷起来,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票,没错,是一张14号下铺的硬卧票,他原本以为不是节假日不是放假回家高峰期,所以这趟车没有几个人坐,他才顺利买到了卧铺票,但当车开过来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硬座车厢已是人满为患,难道他临行前买到卧铺票是因为正好就有人退了这张票么?   他定了定神,心想既然下了决定,再怎么也得往前走,不然岂不是浪费了好几百大元,于是跟着人群上了车,卧铺车厢果然全都满员了,他走到自己的铺位,却已被人鸠占鹊巢,他抬起眼看了看14号,只有上铺是空的,大抵就明白了什么回事儿。   他伸手推了推那人,那人用被子蒙头睡着,呼噜打得震天响。   “喂,这是我的铺位,请您回你的铺位去!”唐宁皱着眉压低声音道。   那人睡得迷迷糊糊地,在被子里闷声道:“我年纪大了,爬不了上铺,和你换换吧……”   唐宁听着像是个老人家的声音,但莫名觉得有些儿耳熟,一下子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换个铺也没甚么要紧,于是点了点头,但当他抬起头来的一瞬,目光却被行李架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非常眼熟的画板……   他把包往身后挪了挪,向床上人走了过去,弯下腰,低低唤了句:“老贺,我来找你了。”   被子下瞬间没了声音,好似盖了个死人。   唐宁迅速出手,用力抓住被子一掀,一老一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都惊叫出声来:“你!”   旁边的人被他们一叫,都开始翻身睁眼,发出不满的咒骂。   “你给我过来。”唐宁冲着他撇了撇脖子,简单地道。   “你让我过我就过啊?”老头子一双眼精明得像老鼠。   “好啊,不听话是吧?”唐宁冷笑道,“那我就给一直找你的那些‘好兄弟’打个电话好了?”   老贺看着他不说话,唐宁便掏出手机,调出那个咒文骨灰盒的图片放在他眼前,什么也不说。   老贺看着这图一怔,终于叹了口气:“这就是命数啊,终究逃不过……等会儿车开稳了,我们到吸烟厢说话。”   一老一少就着绿莹莹的夜间灯,走到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厢,老贺从怀里掏出个烟斗,捻了碎烟叶子放进去,唐宁默不作声地从包里翻出三张画像,分别是自己的,雷子方的和老贺本人的。然后抬起眼看向老贺:“我要知道这三张画背后的故事,还有……”   “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老贺打断了他的话,他浑浊的双眼因为一口烟而增添了少许神采,“但你必须答应替我做一件事。”   唐宁面上露出一丝犹疑的神色,老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补充道:“放心,这事儿不伤天害理,不是什么亏心事儿,反倒还是件善事。”   唐宁脸一红,才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老贺向他指了指手中的画像,示意他翻出第一张。   老贺两个手指捻着唐宁的画像,目色幽深地从画像上的脸挪到对面直视自己的脸,道:“你一定最想问我这张画像的事儿吧。”   唐宁用力点了点头:“老魏说,你这人只有画遗像才会像本人……”   “你说得没错。”老贺打断了他的话,双眼一下子犀利起来,“所以,在我的眼里,你已经死了——两个月前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转命(中)   老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故意顿了一下,咬着烟嘴看唐宁,唐宁镇静地看了回去,然后淡定地道:“可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老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欣赏的目光:“嗯,很好,够硬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画像,而且……还有石……雷子方的画像?”看着他那模样,唐宁不由心躁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停了一下,又沉声道,“还有就是……那个骨灰盒又是怎么回事,雷子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老贺闭上眼,抓了抓脑袋,摇了摇头:“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老爷子我从哪个答起才好啊?”说着,他吸了一口烟,从鼻子喷出的气喷到唐宁面前,引得唐宁皱了眉。   “能查到那个骨灰盒,相信你也对盒子上那个看起来像是重明鸟的红色咒文有所了解了吧,实际上,它是重明鬼鸟。”说完这句话,老贺将袖子挽到了上臂,露出一个暗红色胎记一样的咒文来,“人老皮松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吧,我身上有同样的重明鬼鸟。”   “不是普通的文身,是在火烙成型的基础上用特殊的颜料侵入皮肤?”唐宁问道。   老贺愣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种细节,没有道理啊!难道你认识我们这行当的人?”   “你们这行当……你真是转命师?”唐宁差点儿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   老贺露出狐疑的表情,但也看不出唐宁的虚实,于是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们转命师这一行是走阴阳道,吃鬼神饭,做我们这个行当,只要出师,为人转过一次命,甭管从前姓张还是姓贺,都只能改姓魁,然后以五行八卦相关命名,如果你五行缺水,那你的名中就要带一个跟水相关的,我十九岁出师后,就改名魁铖。”   “斗鬼魁?”唐宁脱口而出。   “你果然知道得很多,你应该是见过同样像我一样走阴路的人了吧?”魁铖笑道。   唐宁一下子噎住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字音那么多的字,他偏偏说出了这一个,心中当真五味杂陈,不想被魁铖看出,唐宁便开口问道“你口中‘转命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风水先生那样的行当?”   “不一样。所谓风水,就是藏风聚气,像那些望穴迁坟,无非就是为了转运,转运相对于转命来说,是一条阳道,不若‘转命’那样阴绝。若一不小心,轻则自损气运,极有可能祸及亲友子孙,更有甚者,把自己往后三世的气运都耗尽,非常可怕。”魁铖脸上露出难言的苦痛,“‘转命师’为人扭转命数,无论如何小心谨慎,都是要自损气运为代价的,我幼年时遇到三年饥荒,为了活下去,入了这一行当,后来青年时靠替人转命赚了很多昧心钱,只是这气运如水流而东,这荣华富贵也若此了。”   唐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你说‘转命’会自损气运,但我看你也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年也阔过,不是比大多数没阔过也这么过来的人要好多了,那里见得自损来着?”   就在这一霎,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刺骨枯燥的金属撞击声“哐当哐当”的回响在空气中。   魁铖就在这死寂中抬起眼,双眼一派死灰,他喉咙中发出了黯哑的笑:“少年失怙,中年丧子,晚年亡妻,亲友尽弃,散尽家财以为功德,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年轻人啊,这就是我后半生的命数哪!我半生为人转命,认命了就不怕自个儿壮年横死街头,可这一身孽命,竟是全数转到了清清白白的发妻幼子身上!”他说着,一双眼顿时浑浊起来。   唐宁给他递了包纸巾,安静地看着他沉默的搵去一把老泪,心中竟也觉心酸。   魁铖静了一下,才缓过神来:“事到如今,我也没几日活头了,也不怕告诉你,我们转命师,实际上做的就是损阴德勾当,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我们就能帮那人找个替死鬼,把他的死命衰命和那个无辜的人对调。如此一来,死去活来,否极泰来。”   唐宁先是听着点了点头,低眼之际瞥着手上的画像,恍然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莫非转过我的命?”   魁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来,唐宁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魁铖看着他,只见唐宁脸色煞白,全身止不住抖了起来:“你难道把别人的衰命和我对调了?所以我才会这么衰?”   “呵呵。”魁铖笑着摇了摇头。   唐宁全身开始发凉:“说话,反正你已经干了。”   “你虽然一直很衰,但总有人比你更衰的。”魁铖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我转到你身上的,是别人的死命。”   唐宁忽然想起了两个多月前,被人误砍而徘徊在生死一线的恐惧与痛苦,顿觉忍无可忍,一拳打了过去,魁铖也不避,结结实实捱下了他这一拳,血从口鼻中涌了出来。   “混蛋!为了钱连别人的命也能卖?”唐宁红着眼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车窗玻璃上。   “对不起……是为了钱……可如果没有钱,我唯一亲人……我的侄子就会没钱治病死掉。”魁铖一边咳嗽一边低低道。   唐宁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满脸愧疚懊悔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再也打不下第二拳,唐宁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气,终于垂下手来,魁铖失去了支撑,慢慢贴着门,滑了下来,颓然坐在地板上。   “那你侄子现在怎么样?”唐宁也蹲了下来,看着他道。   “在美国治病,挺好的,年轻人,恢复得很快。”魁铖不知死活地笑了笑。   “我的命卖了多少钱?卖给了谁?”唐宁黑着脸没好气地道。   魁铖比了个OK的手势:“一般事成前都先给一半钱做定金。”   唐宁恨恨地道:“三十万……全款就是六十万,操,就一首付你至于么!”   “没这么便宜,加个零。”魁铖回道。   “我真想打死你……”唐宁扶额,“是谁和我转了命。”   “雷子方……”魁铖道。   “什么!你骗我!”唐宁感到一股莫大的绝望从心底涌出。   “话不要听一半,少年人——我说的那个人是雷子方的弟弟雷云新。”魁铖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宁方才松了一口气,又问:“我既然没有死,死的就是雷云新了吧?”   魁铖摇了摇头:“不,雷云新也没有死。这是我觉得最诡异的事情,我一生为人转命数次,还从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   “我没死,那是不是说明你转命失败了?”   “不可能。”魁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转命失败,那雷云新必死无疑。”   “可我们两个都活着,这是不争的事实。”唐宁摊了摊手。   魁铖定定地看着他:“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唐宁,有人为你转了命,那个人转走了你的死命。你看着画像上那个日期,告诉我,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宁略一思索,就把自己那天被人砍到重伤垂死的事情告诉了魁铖。   “你说你没有当即死掉,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又遭遇了缺AB血的情况,也差点死了。”魁铖打断了他的话。   “对,当时有个人给我献了血,那个人恰好也是AB型。”唐宁回道,“可我伤得太重,看不到他的样子。”   魁铖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道:“我明白了,这个人为你转了命。”   唐宁听罢,如遭雷击,魁铖这话与这个人成了他的替死鬼毫无差别,他抱住了头,一屁股坐到地板上,难过得紧紧闭上了眼。   “唐宁,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不是巧合,一定有人为你转了命,而且……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恰好出现在医院,又恰好通过换血的方式可以和你转命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误打误撞过来的倒霉无辜的路人。”魁铖眼色深沉,伸出手把唐宁的脸扳了起来,他注视着唐宁痛苦纠结的双眼,肃色道,“以血偿血,以命转命,能短时间施术为你扭转死命,只有能力极强的转命师能做到——而且,他必须是自愿的,自愿以生换死。” 作者有话要说:     ☆、转命(下)   唐宁听了他的话,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鬼转命师,雷云新又怎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有……为什么是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做画遗像的营生?难不成你认为我是雷子方和你出事以后才画的你们的画像么?”魁铖斜眼看过去,“转命师能预先看见‘死相’,至于能预先多长时间就要看功力了,我们这一行从前最厉害的第一人,据说能提前数年知晓另一个人的死期。”   “难道是你无意间看雷云新的死相,为了钱所以主动向他提出为他转命?这么巧合……”唐宁疑惑地看了过去。   “这么巧合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是雷云新主动找我的,一年前,我因为侄子的病缺钱焦头烂额,这时候他找到了我,让我为他扭转死命,他不可能自己算出自己的死命,而且我们这一行极为隐秘,我洗手不干多年,知晓我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他找上我,必然是得到其他转命师的提点。”魁铖冷笑道,“这人既然认识我,便理应知道我的气运几近枯竭,若再为人转一次命,气运耗尽,死厄便至,还让雷云新来找我,真是存心要我这条老命啊,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拼一口气,来给我最后的亲人觅得一线生机。”   “那为什么会选择我?我人这么衰,换给雷云新他也会衰啊。”唐宁插上去道。   魁岩无声地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再衰也比死命要好吧?另外你以为转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就可以?那是需要算和观察的,算八字察面相推举止。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所以实际上命数越好越能聚气的转命数差的就越难,反之亦然。举个例子,若有个人命非常好,有人想要转他的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我花了相当长的时候,才发现你不仅三代命中带衰还带自煞,更难得的是与雷云新命理相合,是最合适的对象。于是就为你们二人转了命。”   “你说要找很久才能找到适合转命的对象,而听你口气,找转命对象是最费时的,转命反而花的时间不算多,那说明如果有人要替我转命,他就必须在很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人,这不大可能做到吧?”唐宁争辩道。   “有一种人,可以无视生辰八字,因果缘由,命好命歹成为转命的容器,那就是转命师,如果一个转命师接了任务但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合适的转命对象,最后又必须实施转命的话,可以将自己作为转命对象。换句话说如果我没找到你,又要保住雷云新,那我可以将雷云新的死命转到自己或者另一个转命师身上。”魁铖回道。   “这也不对啊,我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转命师……”唐宁申辩道,然而话一出口,他却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想起之前魁铖说的话“转命师能预先看见‘死相’”,一时间医院的事情涌入他的脑海:那日他和石七去医院找周小全,石七说看到很多死人,而那一天刚好发生了连环撞车交通事故,但石七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那些人也没有死伤——石七有预知能力!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一点点地收紧,逐渐让唐宁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他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忽然有一种压抑得想要呕吐的冲动。   “人越是近死期,能看到听到的越多,我看得见的,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生灵。”魁铖看着他,叹了口气,“那个生灵身上业孽很重,而且看到他我就知道了,他和我是同一类——不,他的执念远远超过我们,我完全看不明白他。”   “他看得见没有发生的事情……石七他有预知能力……”好似全然没有听到魁铖的话,唐宁陷入了混乱中。   “他?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生灵,那不可能!”魁铖脸色大变。   “为什么?”唐宁一愣。   “首先转命师先得是个人;然后转命师的能力与其命数有关,换句话说,命越硬越克身边人,那能力就越强,能转的命也就越强,我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气运了,连把雷云新的死命转到自己身上都做不到,才找的你!他一个生灵根本不可能做到。”魁铖回道,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你赶紧把和他认识的始末给我简单说一下,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地方也一并说出来。”   唐宁看他面色凝重,便笃定了自己身上的事情现下是真正和石七关系密切了。   唐宁便将与石七认识的始末与魁铖说了,只是省略了二人间暧昧难言的情愫和那个缠绵悱恻的交媾情节,魁铖听他说着,越到后面脸色越黑,唐宁看得出,好几次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他说完,魁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唐宁,你说你梦中那个人背后有大面积的重明鬼鸟咒文,而且,他的眼睛瞳色与常人不一样,是很亮的金褐色对吧?”   唐宁点了点头,魁铖又问:“你再想一想,石七手背和那人手背上,是不是一共有四只眼睛。”   唐宁惊道:“确实如你所说。”   魁铖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向他,像是敬畏,像是怜悯,唐宁给他看得心里发憷,忙道:“你说话啊,别这样看着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的呢?”   魁铖终于开了口:“如果真像你描述的那样,那你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唐宁喉头颤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承受,魁铖继续道:“第一,死命是不会消失的,所以,现在问题是雷云新没死,你没死,为你献血的人恐怕就是石七了,但他也没死,那就说明,死命还在,何时降临,如何降临,无人知晓。换句话说,你们几个现在就是有今天不一定看得到明天的太阳的命。”   唐宁听得一震,不由用手捂住了口,强令自己不要发出惊叫声来。   魁铖又道:“第二,你梦中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他介入了这件事情,那事情会怎么发展,你往后命理如何,我全然看不到你和石七的端倪,就非常正常了——他的能力远远凌驾于现存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转命师之上,我们这一行当,若同行能力比你强,那就只有他算计你的份儿。”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给个话呀。”唐宁焦急地道。   “他是我们这一行从前的一个龙头老大,我曾告诉你转命师都要改姓‘魁’,就是游走鬼神之道,与鬼相斗之意,但他不同,他有两个姓,斗鬼魁,人鬼傀。”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盯着唐宁的双眼道,“他是转命师中近两百年来的第一人,同行前辈都敬称他为‘七爷’。至于他真名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七爷……石七,石七手背和身上也有同七爷一样的咒文,这种巧合……”唐宁惊诧地看向魁铖,“石七会是七爷?”   “不可能,据族谱记载,这个人出生于一九零零年,虽然什么时候死的我不清楚,但肯定死了很久了,搞不好都转世几次了。但石七是生灵,他的身体肯定活在什么地方。”   “那有没有可能石七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了呢?”唐宁又追问道。   魁铖轻笑一声:“老弟啊,如果随随便便都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那这不就是变相的长生不死生生不灭么?无论如何,人是不可能脱离生离死别六道轮回的——不然那肯定就不是人了。而且说得难听点儿,像七爷这种行业标杆,在他手下转过的命造过的孽不知道比寻常转命师多多少倍,转世是人还是狗都尚未可知啊!”   “那我在梦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回事啊!如果石七还在就好了,至少我们可以问一下他有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唐宁懊恼得直抓头皮。   魁铖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老弟你不是吧!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人啊……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他一直都在么?”   唐宁茫然而紧张地四下看了,然而魁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一根手指就戳到了唐宁的脑门上:“在这里,你看不到他,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你的身体里。”   唐宁听了,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恼怒了起来:“石七,我知道你在哪儿了,赶紧出来回话!”   “别恼了,他没反应的。”魁铖朝他摇了摇手,“事实上,是你把他‘关’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不是他主动要附上你的。”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你们这种转命转运的一套我全都不明白啊!”唐宁大惊失色。   “在医院里,我估摸着是死人太多,石七看到‘六道轮回轴’了,那地儿灵场一下子太强,所以对他影响不好,才会忽然变得虚弱起来,然后你当时是不是错觉他就要消失了,所以情急之下特别想要保住他?”魁铖问道。   “确实是这样,可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可你衰啊,而且我看估摸不只衰一世了,这种容易见鬼遇鬼的体质就是我们行话里所谓的‘灵棺’体质,你这时的‘想想’实际上就是你身体对他发出的‘邀请’,然后他估计也怕自己消失了,于是接受了这个‘邀请’,进来避难,就这么被你锁到了你身体里,现在也出不来了,你为什么会梦游啊,就是在你自身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在找出口,然后无意识操纵了你的行为。”   唐宁听罢,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然后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放出来?”   魁铖干笑了一下:“我知道的方法就一个——你死或者他死,自然就出来了。”   “你倒不如说一声两个一起死好了。”唐宁没好气地回道。   “哦,时代变了,老爷我不知道现在流行两男殉情了。”魁铖促狭地看过去。   “你……”唐宁一时气结。   “好了,不逗你了,其实他能不能出来还看你,因为是你把他关进去的,不过你要是实在搞不定,我可以介绍你去找个人,他就在丰都,挺有本事。”魁铖说着,从贴身的衣服口袋摸出了个红色密封的布包,上面用暗色的颜料绘了个咒文。   “我知道的,能帮你的,也就到这步了。按照约定,你带着这个东西,去丰都找一个叫傀小明的人,地址是……不过要快,一定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魁铖肃色道。   “魁小明?他也是转命师么?要快的意思是他很快要离开丰都?”唐宁疑惑地道。   “不是斗鬼魁,而是人鬼傀,他不是转命师,而是咒命师。要快不是说他,而是说你!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么迟钝的马大哈啊?你和石七不能长时间都这样合为一体——死命不会消失,雷云新、你、石七三个人,你和石七在一起轮到你们的可能性有多大啊,你没想过?你要赶紧找傀小明帮你们两个分开,然后在慢慢找寻你们其中的因缘,看最后有没有办法避开死命,明白了吗?多拖一天,不,哪怕一分一秒,你们的危险就越大!”   唐宁的脸一下子全失了血色。   “而咒命师,是处理这种事情的行家——算了,天命从来高难测,尽人事而已。”魁铖最后叹道,然后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浓黑如墨,只有边上间或一闪而过的夜行车灯,照出边上一道并行的铁轨,横列如森森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誓言   他们又聊了一阵,直到唐宁询问起魁铖的去向,老人终于闭了口。   “就没有办法扭转吗?你既然都能算出自己的死厄就在这几天,就不能趋吉避凶吗?”唐宁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魁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两面之缘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真情实意的伤感,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那小子若还在,也该有你这个年纪了,老弟,我对不住你,可也只能等到下辈子还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唐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铺位去睡了,由于魁铖身体不好,爬到上铺有些困难,唐宁便与他换了铺位,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乘客均匀的呼吸声和车辆行驶的单调声响,唐宁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件一幕幕在他脑中回放,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关键的一节。   他闭上了眼,反复地对着心底道:“石七,赶紧想啊,和我一起想,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不对。”   想着想着,模模糊糊人就睡了过去。   手上黏糊糊的,身体也越发冰冷沉重,耳边有什么人在吵闹着,好吵,为什么这么吵,真是烦死了。   “别吵了……嗯?”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就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从额角流到了眼里,整个视野霎时变得一片血红——阳光射入眼帘,当真残阳似血。   他低下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心口上,他伸手去抚摩男人的头发,像温情地抚弄着一条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狗,男人的脑袋在他抚弄下艰难地动了动,最后抬起脸来看向他。   他终于第一次把男人的五官看得明明白白了,高鼻阔目,金褐色的双瞳,右眼下有一个青黑色的刺青,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就算到了这种垂死的境地,依旧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双眼——若没有这满脸的血污,可就更好了。   他的手滑到他的面上,用下颚往上,最后停驻在男人右眼下的刺青处,吃力地慢慢地揉搓着那里的血污,终于把那一小块皮肤擦拭得干干净净,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刺青其实是一个字,那是一个横躺着的变体“巖 ”字,那山字的部首犹如鹰隼张开的翅膀,斜飞到男人眼角,似是在昭示主人的所有权。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   好似捕捉到什么,男人死灰般的双眼霎时显出回光返照的异彩,他嘴角微微勾起,笑了出来,随着他的笑,一口血涌了出来,他执着着看过来,等着这一口血吐完,才道:“魁岩,我不再是……是你的……狗了——你看,你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都被我改啦哈哈哈……我终于和你……平起平坐了……”   “你个废物……和我谈什么平起平坐!”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抽手就往男人连上刮去,却生生在男人孩童般得意的眼神下停了下来,“到了这份上……”   “我恨你……现在终于可以羞辱到你了……我才是……第一转命师……”男人笑着又吐了一口血。   他看着眼前那张越发灰败的脸,伸出双手,把男人的脸捧起,与他四目相对:“到了这份上,何必再撒谎呢?老七……”   “你这人……太霸道了……我……一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谎话……你就不能让我……说这一回么?你就不能……信这一回么——我不是你的了,你……放手……”   “你赢了,你不用做我的狗了。”他看着男人渐渐阖上的双眼,低下头,侧过脸,在男人耳边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我魁岩从来就不喜欢让别人遂心所愿……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欠了你的,就想和我再无瓜葛一笑泯仇怨么?”   男人闭着眼,喉咙中发出了厚重的回应,像是枭鸟的低鸣。   接着他将额头与男人相抵,就在这一瞬,男人全身的咒文似有相应,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男人,就在这时,他双手浮起了重明阴鸟咒文,然后咒文龟裂,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如有生命一般,向他怀中人蜿蜒而去。   “你是我的……我的,就算是被千刀万剐,血肉成泥,挫骨扬灰,你的每一块肉每一滴血每一粒灰都给我记得——你是魁岩的,只能是魁岩的!”   怀中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然后发出痛苦的声响:“不要……魁岩……”   “我这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实话,但这句,你要记得……你是我这辈子唯一……”   好痛苦,好痛苦,全身如同千刀万剐,血肉骨髓霎时间如同被外力抽离一般,尽数融化……简直痛不欲生!   谁来救救我……让我离开这个梦境!好痛苦好痛苦……   就在这时,眼前绽开了一点微光,微光中射出了无数条细线,将被撕裂被抽离被融化的身体密密缝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就这么随着细线飘向那点微光,他低头,只看见悲痛欲绝的男人瘫坐在血泊中,紧紧搂着一团不成人形的东西。   心口就这么痛了起来,他抚上心口,那里已没有脉动,如同一块死肉。   奇怪,那为什么还会痛呢?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仰起了脸,冲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男人的嘴唇翕动,反反复复。   但他竟看明白了,男人口中不停歇念叨着的,不知是誓言还是诅咒。   血肉成泥……   挫骨扬灰……   六道轮回……   生生世世……   此念此意……   万劫不灭……   他看着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眼中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了一片昏惑不明,他在昏暗中听到了列车的刹车的声响,睁开了眼,他抬起手,抚上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脸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贵友   他坐了起来,发现已经是清晨,再一听报站,还差两站就到C市了,他擦了擦脸,抬起眼来,忽然发现行李架上魁铖的画板没了踪影。   情急之下,他抓了包爬下床,下铺果然没了人,掀开被子伸手一摸,被窝却还是热的,他一回身,跑到车门口,只见远远有个熟悉的身影背着那画板,匆匆往出站口而去。   还没有到C市就下车,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这样想着,唐宁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魁铖!魁铖!”他大喊着追过去。   那人却在听到他的呼喊后拔腿快步就逃,唐宁心下一惊,立刻追了上去。   “魁铖……别跑!”他越追越快,几乎快要滚下地下道,才终于在出站口前一手搭上了那人的肩膀。   “小弟,你找错人了。”一个陌生的民工大叔转过脸来。   唐宁愣了一下,怒得跳脚道:“那我叫魁铖你跑什么!你还穿着他的衣服背着他的画板……”   “刚才有个老爷子给我五百块让我这样干的,嗯,他还让我把这画板交给你。”民工大叔说着把画板塞到了唐宁手上。   这时候,唐宁听到了开车的笛声,他抓了画板死命往站台上冲去,待他冲到站台上,火车已徐徐开动,他一路追着开动的火车狂奔,在方才他的铺位那个窗口看到了魁铖,他站在窗口边上冲着唐宁摇了摇手,是在说再见,然后还使劲指着他背后的画板。   “活下去!”唐宁看着他的口型,那是他最后的话。   唐宁一边跑一边大喊,却没有人理会他,站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这模样,纷纷奔过来拉住了他,在被三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后,魁铖已随列车飞速离去。   唐宁呆呆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车离开,直到它消失在他视野里,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魁铖要死了。边上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他,唐宁回过神来,冲他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把旅行包和画板甩到身后,转身往出站口走去。   出站口与站台间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地下道,他的眼泪就在地下道无声地流了下来,他自觉悲伤来得很莫名——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为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真是可叹。他擦了擦眼泪,昂首挺胸往出站口走去。   出了站,唐宁走到边上一个人少的角落,放下了画板,这时只见张小纸片从画板中掉了下来。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第一行是一个地址,第二行解释牛皮纸上的地址除了丰都其他都是不对的,第三行告诉唐宁他不会在丰都下车,他会把跟踪的人引到别的地方去,唐宁下车后自己去丰都找傀小明,不要坐需要身份证件买票的交通工具。 第四行三个字——活下去。   唐宁沉默地把小字条放到裤袋里,往大街上走去,就在他刚走到街边,只见一辆长安天语直直开过来挡住了他的路,司机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探出头来冲着他道:“是唐宁吧?”   唐宁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但那汉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止住了脚步:“傀小明让我来接你。”   唐宁还在犹豫,这时后车窗露出一条缝,里面飘出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后车门就在这时候开了,曹小明冲他勾了勾手指。   唐宁刚坐进车,出租车便逃也似的拐到了边上的一条岔路上。   唐宁很诧异,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才恍然大悟道,“傀小明……曹小明!你是傀小明!”   曹小明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去青城山了?你知道我回来找你,是不是魁铖事先告诉你的?”唐宁又问。   “接下来去哪儿?”前面开车的汉子插上一句。   “丰都。”曹小明道。   “两百多公里啊,打表还是一口价包车啊?”那汉子又道。   “打表吧。”曹小明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看着价格一点点跳你爽点儿。”   前面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娘的说的你好像真会给钱一样!”   曹小明斜眼看向旁边的唐宁:“你有带钱吧?”   唐宁瞅了瞅前面的汉子问道:“你朋友?”   “我奸夫。”曹小明拉长了声音道。   “是姐夫。”前面的汉子丝毫不为所动。   “有啥区别啊?”曹小明眯着眼道。   “操!”前面的汉子骂了句。   “你看,还有人能比他答得更好?”曹小明大笑,笑完看向唐宁道,“他是魏哥,信得过。”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迫切地问出了口:“你知道石七在哪儿么?”   曹小明默不作声地伸出一个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往下,最后手指停留在他的心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唐宁怔了一下:“果然和魁铖说的一样,那你能把他唤出来吗?”   曹小明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直到唐宁感到有些儿尴尬:“你有话就说吧。”   “要让他出来,方法我不是交给你了么?”曹小明微微一笑,“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耳钉你还带在身上吧。”   唐宁想了想,忙从包里把那暗红色石头的耳钉翻了出来,就在他要把耳钉交给曹小明的时候,那人推开了他的手:“看你面相,这段时间又碰到其他更麻烦的东西了对吧?你应该知道的,即使是生灵,和你在一起久了也会带衰你啊——何况你本来就那么衰了,为什么还不像我说的那样,和石七断开联系呢——难道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唐宁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石七会因为我不管他真正死掉,那我一定会后悔。”   曹小明像是看出了什么:“你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唐宁红着脸,坦率地点了点头,不等他开口,曹小明又道:“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那么聪明,说不定早就算计着让你喜欢上他了呢?然后你这小笨蛋就一头热把自己赔进去了。”   唐宁坚定地摇了摇头:“石七不是这种人。”   曹小明的笑就在这一瞬消失了,他冷冷道:“很好,你们真是彼此信任啊——这种信任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明明都没有认识多少天……”   “我希望你能帮帮石七,我现在对怎么帮助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唐宁无可奈何地道。   “只要你把血滴在这个暗红色的石头上,切断了他和你的联系,他就能从你这‘灵棺’之躯中出来。”曹小明指着唐宁手中的耳钉道,“但之前我说可以断开一段时间联系,是骗你的,只要你把血滴在这上面,你们两个就彻彻底底断掉了,永远也看不见摸不著,感受不到。”   唐宁一惊:“那石七岂不是又回到从前在十七路车牌附近徘徊的状态?”   “但这样做,你的运势会转好。”曹小明打断了他的话。   唐宁一愣:“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会被人跟踪,为什么魁铖也被人跟踪,还有就是为什么魁铖一定要和你分开走,你就没有想过?”曹小明眼神凝重地看了过来。   唐宁低着脑袋,反复想着魁铖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为了……活下去!”   “死命就像利剑,高悬在你、石七、雷云新头上,要想安全,总有一个人要死,或者……保险起见,如果另外两个人都死了……”曹小明顿了一下,“死命再也转不出他们两个,那剩下的不就安全了么?”   唐宁安静地听他说完,出人意料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神色,他镇定地回道:“所以,你让我断开与石七的联系,就大大降低了与雷云新产生牵连的可能性,死命原本就是从雷云新身上转出来,现在又被石七从我身上转出去,找不到我的情况下,雷云新会抓住魁铖让他把死命转到石七身上,等人死了,我就安全了,对不对?”   “大抵不差。”   “这也就说明,石七的身体其实被雷云新藏起来了,而且因为某些原因,雷云新必须让他活着,只要找上雷云新,就能让石七魂灵回归身体。”唐宁双眼发出兴奋的光芒。   “你就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事儿……一点儿也不怕死吗?”曹小明忍无可忍地冲他道。   “怕,很害怕,我从小到大,送走过很多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妹妹……看过白发人送黑发人,黑发人再送白发人,到最后是黑发人送黑发人,到了送我小妹妹的时候,我发现这世上好像就剩了我一个了——当时就在想,他们中谁都好,只要能让他们再活过来,就算让我去死也行啊!”说到这儿,唐宁微微笑了,“曹小明,我现在明白了,魁铖的‘活下去’不是让我好好活下去,而是不该死的人就一定要‘活下去’,我来找你,不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正好相反。”   这次轮到曹小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唐宁把耳钉放到他手心:“我从前因为太衰,所以一直都对自己说,要稳妥要保险,不能太贪婪,不能冒险,因为你很衰,所以冒险也好勇敢也好,都抵不过命运不济,但遇见了石七以后,我做了很多明明会让自己更衰的事情,已经慢慢变得不那么安分守己四平八稳了——我要和雷云新……不,和这衰命……也许是死命争这一争,我要我们两个都活下去。所以,来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把石七弄出来,我和他一起去争。”唐宁的眼中带笑,还有骄傲与无畏。   “你要是死……肯定就是蠢死的!”曹小明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唐宁感受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了自己胸口上,他低下眼,那是一把乌黑的手枪。   “别瞅了,是真货。”曹小明笑了,然后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鬼友回归   唐宁看见一只乌黑的手枪盯着自己的心口,枪身上安装着一截长长的消声管——与电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然后他当机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掠过一句熟悉的台词“那声音不会超过一个啤酒瓶盖……”接着他看到握枪的手扣动了扳机。   前排十分应景地爆发出一声吼:“喂——别在我车里干这个!”   唐宁看着鲜红的血色在胸口扩散开来,脑子中闪过一句“要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就炸开来,两眼一黑,往后倒下。   “唐宁!傻瓜,醒醒!”朦朦胧胧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那么熟悉……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剧烈晃动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灵魂离体的感觉么,不过为什么是上下晃动,不是飘起来呢?   “哎哟!”好痛,痛得他睁开了眼。   “哟,死回来啦。”曹小明收回了手,唐宁捂着脸上痛得火辣辣的地方,茫然看着他。   “你也死了?”   曹小明一愣,继而张牙舞爪压过来,捏着他脸上的肉往外拉:“死啦死了,一了百了啦!”   “痛痛痛……哎,我没死啊!”唐宁一惊,然后低头看自己胸口,仍旧是赤红一片,血甚至溅得车厢到处都是。   “别看了,都是假的,空包弹。”一个声音道。   唐宁听着那声音,忙狂喜地直起身来:“石七!”但眼中却没有他的身影。   “别看了,看不到的,你静下心来听听。”石七又道。   唐宁闭上了眼,石七笑了:“我都快给你闷死了……你还没发现?”   唐宁这回听明白了,声音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像是从脑袋里,又像是从心口,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石七又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之前我一直被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地方,周围的景色一直在变,但中心却始终是404,应该就是被困在你身体里了。我在你身体里呼喊,奔走,却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回应。”   “你看,石七回来了,我这人还算靠谱吧!”曹小明嘿嘿一笑,“不是有句俗语叫做‘吓得魂儿都飞了’,我这么‘砰’你一下,让你的魂动了动,就趁着魂动的空隙给老七指了条路,他就从禁锢中出来了。”   “你这样就把石七弄出来了?也……也太简单了吧!”唐宁止不住惊道。   “难不成还要我摆个神坛弄个火盆穿身道服抓个桃木剑跳场大神您才满意?”曹小明翻了个白眼,“当然帮老七引路还要些手段——不过那是商业机密。”   “石七,你待在我身体里,是不是我想什么……看到什么你都能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唐宁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是啊,什么都知道哦,什么都听到了哦。”石七回道,语气还是那样贼贼的,让唐宁有一种想掐他的欲望。   “变态!我跟你说,那都是不能算数的——我以为你死了才这样想的你懂吗!要不是以为你死了,笨蛋才会喜欢上你!”唐宁红着脸恨恨地道。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感到自己脸越来越烫了。   曹小明斜着眼看过来,抽动了嘴角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唐宁没听到石七吱声,又道:“真的没有喜欢上你,听明白了就回话!”   “他奶奶个熊!停车,赶紧停车,老子不能呼吸了,腻死了——让老子到外面死一死!”曹小明大笑起来,脑袋抵在前面靠椅背上,浑身笑得发抖,“哎呀,这是病啊,老七你赶紧给他治治……哎妈呀,不然影响后代啊!”   “哦。”那人低低回了他一句。   唐宁终于松下一口起来,但他只一口气吁出,就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开口道:“笨蛋,说什么蠢话——你这样说了,我怎么还好意思答你话……”   唐宁听着,忽然有一种心跳漏了一拍的错觉,接着又听到石七叹了一口气,自己口中便道:“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回答说……我也喜欢你呢?”   唐宁不由自主捂住了口,脑子中嗡嗡地好似给塞进了千万只蜜蜂,脸也红得要滴出血来,狂喜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落到曹小明脸上,曹小明给他灼人的目光看得脸皮一抽一抽地,吼了回去:“看什么看啊!”   “太……太不好意思了!”唐宁尴尬地闭上了眼,捂着嘴笑了出来。   “停车,老魏,赶紧停车……汽油卖我,老子要烧死他们!”   前面的人置若罔闻,扯着嗓子鬼嚎了起来:“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你的脸儿红又圆,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别唱了!”   “给老子闭嘴!”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抗议:“太难听了!”然后不由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就在这时,唐宁听到石七在他身体里道:“小心,有人追过来了。”   曹小明敛了笑:“老七,你有一点儿预知能力吧,耳朵和眼睛哪个好使?”   “回答你问题之前,我有话先问你。”石七冷声道,这句话直接就出了口。   “老七,没有必要,你不用借唐小宁的口说话,我也能听到,唐小宁,你其实也一样,不用说出口,用想的就好了,老七知道的。”   唐宁笑着看向曹小明:“他喜欢说话,就说出口,有甚么关系?”   曹小明一怔,继而明白了,石七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定很有“活着”的感觉,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看错了唐宁,这人的情商简直高出自己一大截。   二人对视了一阵,忽然老魏一个刹车,前面是一条分岔路。魏哥忽然开口道:“傀小明,走哪条路?”   “老七,你说呢?”曹小明问道。   “我听得到……他们的的车等会儿会过加油站,你走没有经过加油站的路。”石七简单地道。   “走右边,没有加油站那条。”曹小明看向魏哥。   “现在暂时安全了,那接下来,傀小明,换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是不是你告诉雷云新,他的死命将至?”唐宁一双眼凌然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蝶变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曹小明不动声色地回道。   “首先,你说你是房东亲戚,这是在说谎,那夜你为什么要说谎接近我们?你认得魁铖,魁铖这次为雷云新转命又是他最后一次出手,再加上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魁铖也拜托你来捞我们,那他怎么可能没有事先告诉你唐宁的事情?可上次见面,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石七的气势越发有些儿逼人。   “所以,你觉得我必定与雷云新有关系,甚至参与了转命的这件事?”曹小明淡定地回道。   “雷子方在访谈中谈到他和弟弟是一年前来的丰都,也正好是一年前,魁铖托人从丰都带了一个与转命师有关系的骨灰盒到殡葬一条街,然后把这个东西卖给了貌似雷子方的人,你说你去青城山结果人却在丰都——虽然这都可以说是巧合,但结合你特意卷入这事情的意图,就让人十分怀疑了。”石七笃定地道。   “如果我说,告知雷云新死命将至的人并不是我,你会信吗?”曹小明笑道,但他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相信。但就算雷云新的死命真不是你透露的,你也一定知道透露‘死命将至’的那个转命师是谁。”石七认真看向他,“你既然往这事儿中插了一脚,必然是对此事有些想法的,我看你并不想害唐宁,为何不开诚布公呢?”   “唐小宁,你怎么想?”曹小明忽然开口道。   唐宁静默了一阵,才道:“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如果你和雷云新是一伙的,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可你还是去找我了,所以,我想你是想帮我才到404去的。之所以有所隐瞒,一定有别的原因,但如果魁铖说的都是真话,那事情也没法子变得更坏了吧,所以……我觉得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我和石七都能接受的。”   曹小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唐宁看了一阵,终于笑出声来:“真有意思,明明是同一张脸,说起话来神态语气都像两个人一样。”   “本来就是两个人。”石七抗议道。   唐宁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本来就是两个人?   “好吧,看在你们诚心诚意的份上,再藏着掖着也就不厚道了,不过……”曹小明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唐小宁,老七,你们两个必须每人答应我一个条件,放心,不会让你们去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的。”   两人同时点了头,然后看向曹小明。   曹小明清了清嗓子,忽然冲着前面魏哥道:“爷要讲故事,放点背景乐?”   魏哥笑道:“放歌有加钱?”   “再这么不上道就离婚听懂没?”曹小明没好气地冲着他道。   魏哥哈哈笑了一声,也不问放什么歌,手指动了动,低沉柔和的男中音就飘了过来。   ……   据说你爱我不知你爱我哪一个   蝴蝶一生穿梭随时随地拈花一过永没被窝   如认真地抚摸到了最终我怕你会憎我   最怕你爱错只因我也怕了解我   从未搞得清楚毛虫蝴蝶变化太多参不破   而你已看懂几多个我   人变化太多也自然心多   过去我也说过我最喜欢亲吻   从未计算有几兴奋   我会蜕变我会化身就像外星人   这秒钟你觉得吸引转眼间你觉得不忿   一擦身你只听到回音   ……   唐宁听着歌曲,许多感慨涌上心来,正想开口,低眼却见自己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左手,忽然笑了,听到他的笑声,右手立刻放开了左手,身体里有个声音问道:“笑什么笑!”   “我想起网上看的段子,说夫妻结婚七年,就是左手拉右手了。”他在心里回应道。   “滚。”身体里的人骂道。   唐宁忽然很渴望看他现在的表情。   曹小明看唐宁的表情一分钟内变化万千,不由道:“唐小宁,你脸部肌肉抽筋了?”   唐宁摇了摇头,问道:“张国荣唱的?什么歌名?”   曹小明点了点头:“张国荣唱的,《蝶变》。”   “应景。”唐宁叹了口气。   曹小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他寻常那个放荡不羁的神态,口中跟着哼了起来:“从未搞得清楚,毛虫蝴蝶变化太多参不破,而你已看懂,几多个我……”   他闭着眼将这一段哼了几次,忽然睁开眼道:“唐小宁,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轮回转世吗?”   “灵魂都存在,轮回转世也肯定有的吧,轮回转世不带前世记忆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唐宁回道。   “那肯定不能带前世记忆啊,不然这世是猪前世是人,还要不要享受猪生啦!”石七插口道。   “六道轮回,就是为了让人摆脱上辈子的恩怨情仇各种羁绊,然后重新开始,就好像蝶变一样,摆脱过往……前世的记忆当然不会存在。”曹小明淡淡地道,语气里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石七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感慨罢了,算了,闲话不说了。你之前推断我知道谁告知雷云新死命的事情,确实不错,只不过和你想的大概有些出入。”曹小明回道。   “譬如?”   “告诉雷云新死命和转命事情的人,是他的父亲雷衮。”   石七像是察觉到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他的’父亲,这句话很微妙啊,为什么强调‘他的’?”   “果然敏锐非常,你猜得没错,雷云新和雷子方并非亲生兄弟,雷云新的父亲雷衮是雷子方父亲雷斌的弟弟,因为雷衮忙于工作的缘故,从小就把雷云新托付给哥哥照顾,后来他去世前,在他的请求下,雷斌就把雷云新收做自家儿子,算是过继吧。”曹小明回道。   “雷衮难道是转命师?所以才能推出自家儿子的死命。”石七推测。   “不,你以为转命师这么好做,满大街都是啊?而且就算是转命师,能推出一个人十数年后的死命,古往今来也屈指可数啊,像魁铖那样的,最多也只能往前推几个月而已。”曹小明努了努嘴。   “那雷衮是怎么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命的?”唐宁脱口问出。   “雷衮是K大历史系的教授,但擅长的项目却是民俗和考古,现在民俗学界小有名气的宋秉生教授,就是他的学生。”   唐宁听曹小明说着,忽然觉得脑子里很多东西一下子清晰起来了,怪不得宋先生会知道转命师的事情,原来是因为雷衮的缘故。   “他对文字图案很感兴趣,研究比较深入,机缘巧合之下,就发现了‘转命师’的存在,事情发生在十八年前——那一年,雷云新刚好十岁,雷子方十一岁。”曹小明说到这里,又露出了那种欲语还休的神色,“那一年,雷衮遇到了一个人。”   唐宁看着曹小明的神态,心中隐约产生一种期待而又畏惧的复杂情感,他深深咽了口口水:“他遇到了谁?”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们——雷衮、雷斌、雷子方、雷云新。”曹小明加重了语气,“他们遇到了近三百年来最厉害的转命师,也是近三百年来最厉害的咒命师——魁(傀)七。”   唐宁心神一颤,脑中霎时回响起那男人悲痛欲绝的哀鸣:   血肉成泥,挫骨扬灰……六道轮回,生生世世……此念此意,万劫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     ☆、咒命师   “魁铖提过这个人,说他有两个姓,一个是魁,另一个是傀,如果魁是转命师的姓,那傀就是咒命师的姓。一个是斗鬼,一个是人鬼,真是让人不由多想呢,转命师我大致知道是做什么的,那咒命师呢?”石七问道,“而且魁铖说过,你是咒命师,这是真的吧。”   “你认为转命师和咒命师会是什么关系?”曹小明忽然问道。   “一个转,一个咒,一个与鬼为敌,一个与鬼为邻,似乎有争锋相对之意啊……不过如果从魁七同时身负转命师和咒命师两个身份,二者却也不应该是单纯的敌对关系,我认为比较偏向于相互制肘却又……相得益彰?”石七皱着眉,试探性地看过去。   曹小明撑着下巴叹道:“什么都能猜得到,和你讲故事真没意思。”   石七眼中一亮,曹小明道:“确实有七八分猜对了,魁铖应该和你说过,转命术是会耗自身气数的,而且越是命好的人,命越难转,转命师转命所担负的业孽越重,不仅如此,转命师还不能直接去接触被转命人的命数。举个例子,A找你转命,然后你看出了C会杀掉A,这时候你不能为了给A转命就动手杀掉C,也不能让A去杀掉C,只能通过另外找一个命数比A要好一些的B来给A转命,至于后来B怎么死的,与C没有关系,就这算是转命成功,转命师所担的业孽也能在自身承受范围内。但如果转命师动手杀掉C或者是授意A杀掉C,算是终结了死命,自己就会被卷入命理中,业孽如果足够重的话会死甚至直接影响到下辈子不得好死。”   “这就是为什么转命师可以以自身为人转命的原理。”石七恍然,“那咒命师又与转命师有什么关系?”   曹小明轻笑道:“当然有关系,咒命师是转命师最想据为己有,也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一类人。”   “万物……相生相克?”石七皱了皱眉。   “咒命师能破转命术,算是转命师的天敌,转命师如果想把死命转到咒命师身上,要冒着业孽过重,气数耗尽的危险,一不小心会死人的;但咒命师也能为转命师化解业孽,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减轻甚至消除转命的副作用,例如如果A的死运是由C带来的,转命师将此事告知咒命师,由咒命师动手杀掉C,那么A的死命可以解除,转命师自身也不会产生业孽,当然,咒命师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大小不一,但肯定要比转命师轻微,当然也有例外,但这其中太复杂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你们知道这事儿就好。”   “原来如此……既可以转命又可以咒命,也就是说他在转命的同时可以通过咒命师的身份化解业孽——杀人而不用付出相应沉重的代价,这真是违背天理伦常……”石七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怎样也说不出来。   “你是想说,不应该存在这世上吧。”曹小明压低声音道。   石七猛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心口传来一丝刺痛,忙问道:“唐宁,你怎么了?”   心口处传来唐宁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就是心口忽然针刺一样痛,我还以为是你的原因。”   石七想了想,默默地回道:“不是我,是……魁(傀)七。”   他这话一出,两人都陷入了死寂中。   曹小明似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继续道:“雷家四人遇上的就是这么个狠角色。”   “可是魁铖说过,魁七是一九零零年生人的,那十八年前,这货都快一百岁了!还能施行转命术?”唐宁大惊失色。   “不然怎么能称得上三百年来的第一人?不仅是能力,而且还有寿命,一般的转命师,少有年过半百的,所以一年前雷云新来找我,告知魁七曾断言他们雷家的死命并且帮他们雷家转过命时,我十分震惊。”曹小明道。   石七冷静地道:“魁七真正能预知人十几甚至几十年后的命数吗?”   “至少雷子方的死,他没有推测错。”曹小明笑道,只是那笑容看来一点温度都没有,“十八年前,雷衮因为一个考古项目与重明阴鸟的咒文相关去了湘西,湘西那边有人介绍他到丰都找人解疑,雷衮就在魏家老宅遇到了魁七,魁七对他说‘你家有血光之灾,你最亲的亲人短时间内会死去,只有我才能为你雷家转命’,雷衮虽然研究民俗但对于这种类似街边摆摊算命的说辞自然一笑而过,魁七看他不信,于是和他说‘三个月内,你的发妻会死掉’,到时候,你若想救你其他的亲人,我还在这宅子等你’雷衮大怒,但是看他九十多岁,也只能哼一声以表鄙夷了。”   “雷夫人真的如期过世了?”唐宁问。   曹小明点了点头:“两个月后,身体一向十分健康的雷夫人竟因为一场小感冒引发的脑膜炎过世了。雷衮处理完丧事后,感到魁七的死亡预言如黑云压顶,笼罩在他雷家,于是半骗半诱,把哥哥和侄子也带到了魏宅去见了魁七。魁七告诉雷家人,他们家有世代未消的业孽,这辈子要报复在两个孩子身上,这两个孩子如果不转命活不过今年,但纵使这次他暂时为他们转掉死命,十八年后,死命也会重临,届时要再转一次死命,才能彻底终结业孽,让雷家这些年多积德。他为雷家转命后不到一年,就死去了。”   “我猜测是魁七介绍雷家人在死命到来的前一段时间去找转命师魁铖转命,当然这件事情他没有事先告知魁铖,因为他的能力远超过魁铖,所以魁铖也没办法扭转自己的命数,接着魁铖找到了唐宁,把命转到他身上,可是唐宁没有死,如果唐宁没有死……”石七脸色越来越不好,“我明白了,为什么一年前雷云新会找上你,为什么你会出现在404,为什么魁铖要逃走,为什么魁铖要我们来找你,甚至……为什么你要朝唐宁开这一枪!”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很像我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曹小明勾起嘴角,看这他的眼神像是看着另一个人,“一样那么聪明,一样那么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短兵相接   就在这一霎,只见前方忽然斜斜突出一辆丰田,直接打横在路中间,魏哥急打方向盘,车子往边上小路一拐,顺着包谷地边上的村道一路疾驰,扬起一阵黄沙。   后座的二人为这急转弯带得倒在了坐凳上,曹小明的脸正好压在唐宁胸口,立刻沾了一脸红,他把唐宁按着,嘿嘿一笑:“既然你都推出来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操,我们不是避开加油站那条路了么……是你,你专门要让我们和他们碰上的——要不要玩儿这么狠啊!”石七反应过来后低吼道。   “不想真玩完就按照老子的意思去做。收声!”曹小明警告道。   石七便翻了个白眼,往后躺平了,车后座溅了红,再加上他胸口一片“血色”,乍看还真是具尸体。   “怎么回事儿?”唐宁在身体里对石七发出了疑问。   “先装死,马上你就知道了。”石七说着,也就不作声了。   车子往前颠簸了一阵,终于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唐宁听得出车子前方也开来了辆别的车子,一前一后把他们的车子夹在了中间。   然后他听见曹小明在车里里喊了一声:“原来是你们,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被便衣发现了呢!没必要舞刀弄枪的吧?”   他说着,推开了旁边的车门,下了车。   唐宁偷瞥了一眼,只见曹小明痞痞地笑着下了车。   “老陈,人我帮你家少爷杀了,业孽也帮你家少爷消去了,我要的东西呢?”曹小明又道,“还不叫你的人放下枪!”   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家老爷和少爷,一向以诚待人,只是那小子真的死了么?”   曹小明不耐烦地指了指车子里:“刚才不是拍了照片给你看吗?要不放心,自己来验尸!”   唐宁听了这话,心下一动,想这照片是什么回事儿。石七便回道:“刚才你吓懵昏过去一小会儿,他拍了你的‘尸体照’发出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唐宁紧张得不得了。   “闭上眼装死听着就明白了。”石七淡定地道。   “傀爷的信誉,我们怎么会怀疑呢?只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傀爷随我们走一趟,见见我家老爷和两位少爷。”那个苍老的声音桀桀地笑道。   “我要的东西呢?”曹小明傲慢地一昂首,并不动作。   “这是剩下的三百万支票,上面签着我家老爷的名字——雷斌这两个字傀爷应该还是看得出的吧。”那人又道,声音听着就觉得很奸猾。   “这和我们说的不符,之前就已经谈好了,按照计划,先让魁铖将雷云新的死命转给这个人,我再替雷云新把这转命对象杀了,终结雷云新的死命,雷云新将剩下三百万给我,把中途私自洗手不干的转命师叛徒魁铖也交给我处置,现在魁铖人呢?”曹小明的声音听起来怒不可遏。   “魁铖这样的叛徒,哪里用得着傀爷动手呢……”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儿虚。   “放屁!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哼,我看你们这些孬货没人有胆敢动转命师——你们是不小心让他逃了吧?”   “不,我们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只不过天要收他,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除了傀爷你们这一族,谁敢跟老天爷抢人呢?”那人慌忙解释道。   “说明白。”曹小明的声音忽然低了八度,引得唐宁不由又偷偷瞥了他一眼。   好可怕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的凶兽!   “闭眼,有人摸过来了。”石七赶紧提醒他道,他于是又闭上眼装起尸体来。   “我们在火车上堵住了他,把他押到软卧车厢,可半路他说要上厕所,趁机往外跳,跳出去头撞到旁边的地基石就死了,这是天要收他,不然为什么每个窗口都锁死了,只有他那扇是忘记锁了的呢?”那人又道。   “滚!”曹小明冲着唐宁方向吼道,气势极为惊人,以至于偷偷摸到车子另一边的人踉跄地往那姓陈的方向退去。   “你们可以啊,居然敢搞死我们道上的人?”   “傀爷请息怒,我们家少爷会做出有诚意的补偿,只要傀爷您随我们回去,价码随您开。这车上的人,活的死的,我们也一并为傀爷解决,绝不给傀爷添一丝丝麻烦。”   “哼,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不同,雷老爷只是让我杀掉这小子,抱住雷云新,现在活儿干完了,还让我和你们走——怎么,还有下一摊?”   “老爷的生意是完了,可云新少爷这边还有更大的生意给先生呢。”那陈姓老者谄媚地笑道。   “什么事儿,你们家云新少爷出得起多少钱。”曹小明怀抱着双手,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一千万。”那人阴笑道,“事情傀爷应该猜得出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云新少爷也够狠哪,那可是他堂弟啊,也是雷老爷唯一剩下的骨血啊,居然也要动——你们雷老爷知不知道他养子要杀他亲儿子啊?”曹小明冷冷一笑。   “那人不过是雷斌老爷玩腻了的一个鸡生的下三滥货,若不是子方少爷宅心仁厚,他现在指不定都跟着他娘一起去卖屁股了,有什么资格继承雷家的财产——这十年来,子方少爷不理家业,雷家都是云新少爷在打理,云新少爷才是雷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那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刻薄起来,“再说了,要不是他那晚上和大少奶奶闹不快活,子方少爷怎么会喝酒,如果他没喝酒,他和大少奶奶怎么会出事?”   “是啊,可是你家子方少爷出事第二天,他也在探病回家路上失足摔下楼梯,变成植物人,看来也很巧合嘛!”曹小明意味深长地笑道。   “傀爷是信天命,执行天命之人,自然懂得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道理,怎么就不能理解这小野种是遭了报应呢?”那老人报之一笑。   唐宁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全身越来越冷,如坠冰窟,逐渐连呼吸都冻结了起来,好似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他忽然意识到这身体感觉并不来源于自己,而是石七,顿时心中一颤,忙喊道:“石七,你怎么了?”   他连喊了几声,可也没有得到应答。   “可我怎么没觉出这其中有天道的意思呢——算了,你家的事儿我不管,可是,这一千万,你家云新少爷拿得出来么?漫说一千万了,这三百万也不是云新少爷给的,而是雷斌老爷给的吧?我没见到钱,可就什么也没得谈!”曹小明讥讽地笑道。   “老爷已经老了,雷家迟早是云新少爷的,这一千万对于雷家,不过是数字罢了。”   “爷只对钞票感兴趣,对数字不感兴趣,你们把数字编成钞票后再来找爷吧。”曹小明轻笑一声,转过身来。   “傀小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来人,把他拿下!”那人撕了脸皮喝道。   “陈管家,你脑子废掉了?我傀小明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动了咒命师是什么下场?”曹小明大笑。   “傀爷,动您的可不是我老陈,是他们。”那人阴笑道,然后唐宁听到一拨脚步靠近的声音。   这时,傀小明却如同一条黄鳝,滑入了车子中,然后像条死鱼一样压在唐宁胸口,对着司机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开火。”   唐宁听到这话,蓦地睁开看,然后看到一杆长长的,眼熟的枪管从他的脑袋上方,司机座和副驾驶座的空隙伸出。   “卧槽!blaser R93?”他听到石七在他脑子里尖叫出声。   司机座那边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   然后他耳边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他捂住了耳朵,耳边响起炸响。   待他从嗡嗡的耳鸣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直起身,只见挡在他们车子后的那辆丰田已经给打坏了,倒是没有人伤亡,都跑了精光。   “妈呀!你下次能别搞这么大动静么!”曹小明跳了起来。   “放心,假货,我保证这东西就是假货,我自己组装的,破烂货,吓吓人而已,呵呵打不死人的——我是说我不会打死人的呵呵。”   魏哥不知什么时候提着一个长盒子下了车,走到前面,对着拦在前面的那车吹了个口哨:“这个不错,换这辆吧。”   “换你老母!”曹小明大骂,“你还嫌我们不够招摇——你他娘的开过路虎?”   “是哦……可我们的车胎坏了,后面那辆……呵呵也坏了,怎么办?”魏哥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到街上拦车?”   曹小明冲着他白了白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后面从地上捡了方才掉落的那张三百万支票,小心收好。   唐宁下了车,石七摸着下巴,走到那车的驾驶座上,探出头看了眼道“路虎揽胜。”,然后冲着那两个一筹莫展的家伙举了举手,“我会开,而且保证……开得很稳。” 作者有话要说:     ☆、条件   唐宁上了车,冲着曹小明招了招手,那人便会意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唐宁把魁铖给他的红布包交给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给你,这是魁铖让我转交给你的。”   曹小明看了那红布包一眼,然后就像对待无价之宝一样,把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唐宁问道。   “可以让人魂归故里的东西。”曹小明笑道,“多谢了。”   “接下来石七有话要和你说。”唐宁这样说着,然后他就轻车路熟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往大路上开,曹小明道:“按照原定线路,去丰都。”   石七点了点头,转头开上了马路,车子方才开稳,曹小明忽然听到石七开口道:“曹小明,那天你到404,目的是杀了唐宁,对不对?”   “哦?何以见得?”曹小明脸上似笑非笑。   “当天唐宁找了魁铖帮忙画像,然后当天你就冒充房东亲戚出现在404,事情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吧,那就是唐宁的出现,让魁铖发现自己转命失败了,而转命人不死,委托他的雷云新就会危险,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转命了,如果转命师亲自动手杀了关系者,像魁铖这种情况,会死吧。”石七说到这儿,斜眼看过来,“所以,你想帮他一把,你是咒命师,又不是这事件的直接关系人,由你动手杀了我,魁铖就还有生机,对不对?”   “很合理的推测,近乎无懈可击。”曹小明笑着拍了拍手。   “但为什么当晚你却没有动手?”石七沉着脸质问。   “是啊……为什么呢?你如果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你上面所有的推测也只能是推测而已。”曹小明摊了摊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我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你看到唐宁的同时,看到了我。”石七镇定地道,说完这句话,他抬眼看向上面的后视镜,看到了曹小明一双眼幽暗深沉,透露着全然不同于他这年纪的凝重。   “你说得没错。魁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想他最后这样死去,所以我要帮他,杀个人在我们咒命师这行算什么……”曹小明冷笑道。   “后来你谈到魁七……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做梦,不,或许是我在偷窥唐宁的梦,在梦中,我变成了魁七——曹小明,魁七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看到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石七强压下情绪,一字一顿的咬着牙问道。   “老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样子?”曹小明忽然戏谑道。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后排的魏哥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   “不要岔开话题!”石七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笑,“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但这并没有让曹小明停下话来,他继续说着,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说些无伤大雅的小故事:“像个打翻了醋坛子的老爷们——你梦中还看到了谁,为什么要嫉妒到了这种地步?”   车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石七终于一脚刹车把车子踩停了。   “之前,你们答应过我,每个人都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我的条件是你们二个人其中一个,要听我讲一个故事,但这个故事听过后只能埋在脑子里,不能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否则,听故事的人就要死。同意吗?”曹小明忽然道。   石七一怔,曹小明又道:“这个故事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商量一下吧,然后告诉我名字,不过,事先说明,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哦。”   “唐宁,我来听这个故事。”石七肃色道。   “不行,事到如今,你想一个人把什么坏事情都背上么?”唐宁坚决反对,“这是我的身体,要听也是我来听。”   “可这是关于我的故事。”   “你怎么能肯定这就是你的故事,说不定是你在偷看我脑中的故事呢?”唐宁针锋相对。   “我能真正切切感受到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与悲哀,看着自己最深爱的人一点点化为灰烬,就好像完全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我……觉得我或许就是魁七。”   石七悲哀地道:“如果我是魁七,这所有的事情,雷家的事,你的事,都因我而起,而我或许早已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生灵也许是因为转命师和咒命师一些不为人知的术法化成,那么……如果……如果我不再存在这世界上,注定消失,你又知道了我的一切,或许……是我们的一切,那你忍心让我一无所知地离开么,到时候万一被曹小明杀又该怎么办呢?”   唐宁听罢,他第一次不想看石七的眼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石七说完这些,回头看向曹小明,这时,他听到唐宁低低地问道:“石七,你觉得我曾经是魁岩对么?”   石七沉默了一下,回道:“是……直觉告诉我,你是的。”   “你也觉得你就是魁七,对么?那你觉得……魁岩对魁七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呢?”唐宁的声音中染上一丝悲怆。   石七霎时心痛难当,唐宁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可是比起魁岩看着魁七痛苦崩溃的难受,不到万一。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魁七,我从前又曾经是谁,但是,就算永远也不知道也无所谓,但我唐宁永远也不会忘记石七,不会忘记我和一个叫做石七的鬼友同居的那段日子。”   石七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回应,又听到唐宁坚定地道:“我不管曹小明和你说了什么,也不在乎,但你要记得,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只有一个,名叫唐宁。”   陈管家回到位于丰都市市中心的天府大酒店的时候,雷云新刚好与雷斌通完电话。   “少爷,老陈办事不力,让傀小明和转命人跑掉了。”陈管家一鞠身道。   “之前傀小明发给你的‘尸体照片’,你转给老爷看了吗?”雷云新问道。   “回少爷,已经转给老爷看了。”   雷云新点了点头,又问:“转命人确认是假死跑掉了?”   “我们回头看过车厢里的血迹,是用颜料伪装的,从现场的脚印来看,有三种不同的鞋印,而且他们开走了我们的车,没有留下处理尸体的痕迹,可以确认转命人没有死。”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雷云新道。   “回少爷,此事重大,没有少爷的命令,老陈并未透露给老爷和其他人。”   “陈伯,你做得很对。”雷云新简单地道完这句,就没有再说话。   陈管家注视着雷云新,雷云新刚泡好一壶茶,为自己和他各斟了一杯,然后看向他,从容地道:“刚才老爹打电话过来,和我说让我联系转命师,陈伯,你猜,是为什么事情?”   陈管家犹疑了一下,才试探着开口道:“老陈猜测,老爷是想让转命师为小贱种转命。”   雷云新叹了一口气:“陈伯,你这样说何思柒,那我这哥哥不也变成了贱人的哥哥,不好,这样不好。”   陈管家一听这话,脸上便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他妈不过是个下贱的妓女,他也什么都不会,雷家书香门第,有这样的小少爷简直……”   “陈伯,不要说了。”雷云新断然打断了他的话。   陈管家看到雷云新面有愠色,忙闭了口,雷云新面上一扫阴霾之色,倒是流露出一丝怜悯之情来:“比起恨他,我更可怜他,他母亲直到死,也没有得到老爹的一丝关爱,就算大哥力主让他认主归宗,可现在他也还姓何不姓雷——一直到今天我接到老爹电话之前,我都是这样想的。”   “少爷你……在责怪老爷?”   “老爹老了,糊涂了,大哥的死,让他心也乱了,就特别想抓住什么,现在看见何思柒也摔成了植物人,就开始急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那种担忧到骨子里的声音和我说话呢!”雷云新说着,开始揉起太阳穴来,“果真是养不如亲哪……”   陈管家看着雷云新颓然的模样,也不由默默落下泪来。   “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我无一日不活得胆战心惊,活得如履薄冰,自打我十八年前从那所大宅子里走出来,就一直如此。”雷云新长叹了一口气,“到了今天,这种日子也该是个头了,也该由我这双手了结了!”   “老陈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少爷打算如何做,老陈就算肝脑涂地,也必定为少爷达成所愿!”陈管家抬起头来认真道。   雷云新眼中一热,身体颤了一下才站起来,走到陈管家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个老人,喉中哽咽道:“陈伯,在这雷家中,你才是我最亲的人哪!”   陈管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雷云新抱了他一阵,才退后一步,道:“陈伯,我已经和老爹说了,让他带何思柒一起到丰都来,转命的事情我会替他安排。”   陈管家一愣:“可是转命师已经死了,老爷就算带何思柒过来……难道少爷你想……”   雷云新抬起手来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只是从桌子上拿过一个信封,交到陈管家手中,命令道:“陈伯,按照这上面写的行事,往后我们爷俩是好是歹,就看这两天了。”   语毕,他冲着陈管家笑了笑,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就好像十岁的时候那个小少爷做的一样。   陈管家点了点头,收了信封,转身离开。   雷云新敛了笑,沉着脸孤身走到房间另一头,那里有一扇门,打开门就是个大大的露台,可以俯瞰这个小县城的每一条街道。   他双手抓住这两扇门的雕花把手,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这种触感,和十八年前,他推开那所大宅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直到现在,每一次想起那老宅子,推开陈旧但又不失气派的那两扇雕花大门,穿过中庭,绕过萧墙,到了第三进那间暖阁,从垂下的帘子中透过来那道阴霾的目光,都能让他在午夜时分,寂静无人时惊叫出声。   “云新,叫七爷。”父亲的话在他身后响起。   “你们雷家业孽太重,若要转命,不能外转,外转业孽还会加诸在后代身上。”那人的声音如同穿堂风刮过破旧的窗纸,十分凄冷,“夫人和儿子,一生换一死。”   雷云新猛地睁开双眼,眼前还是那两扇沉重而又沉默的木门,他手上一用劲,拉开两扇门,阳光便射入他的眼中。   “妈,云新今天也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血为誓   曹小明在边上看了一阵,才忽然出声道:“既然你们两个商量好了,那唐小宁,你得先把石七从你身体里放出来,不然我和他说什么,你不是能听到了吗?”   唐宁“哦”了一声,道:“石七你出去吧。”   “他一个生灵,对你算是异数,长久在你身体里也会带衰你的。”曹小明又补充道,“出来吧,老七。”   “你们两个……我要能出去还待着听你们瞎聊啊?”石七无奈地道。   “哦,我忘了,唐小宁这是灵棺体质,关你进去你自己就不能轻易出来的——唐小宁,独占欲不要那么强,放人出来。”曹小明道。   唐宁脸上一红:“我也没有拉着拽着他啊,怎么收进来的我还想问你知不知道呢!”   “算了,问你真是拉低我智商。”曹小明摇了摇头,然后朝他摊开手,“之前我给你的那个红色石头耳钉呢,拿出来,滴一滴血在上面。”   “等一下,这样做的话,断了联系,我是不是就看不到石七了?”唐宁犹豫了一下,“他不会就这么消失吧?”   “当然。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曹小明沉下脸来,“哼,我像是吃饱了撑着么?”   唐宁终于找出那暗红色的耳钉,然后用上面的耳针在指腹上扎了一下,耳钉很小,当他的血滴落石头上,几乎让它整个没入血色中,就在这时,另一滴血也落到了石头上。   唐宁吃惊地抬起头,看见曹小明不知何时咬破了手指头,让血也滴了上去,就在这一霎,那暗红的石头好像有生命一般,将血色全数吸收了,原先暗红发黑的色泽立刻变成了鲜红的血色,唐宁盯着那石头,发出了感慨:“这东西,看起来真像是活的……”   “你觉得像什么啊,小朋友?”魏哥忽然开口道。   “像是某种吸血的虫子,例如……蚂蟥。”唐宁回道,他这样想着,看着那鲜红的东西越发心悸,然而,好似真的回应他的臆测,他看到那红色的石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它在……动?”唐宁不禁脱口而出,然后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然而,更疯狂的事情却发生了,曹小明抓了那红色的石头,放到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喂,你做什么?”唐宁一开口,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他顿了一下,然后喊了句,“石七……石七?”   石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这种感觉,比那天在医院门口更为深刻。   唐宁大惊之下抬眼看向曹小明,只见那人双眼盯着自己,那感觉好似眼镜蛇盯着它的猎物。   “唐小宁,谢谢你放手。”曹小明冰冷地道。   “放手?你骗我——为什么石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唐宁激动得朝他扑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吼道。   “我有骗你吗,你不是问‘他不会就这么消失吧’,我不是回答‘当然’么,当然会啊。”曹小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这一次,是你自己放手的,魁——少——爷。”   唐宁听了最后三个字,如遭雷击,魁岩的事情他只与石七说过,而就算曹小明能听到他和石七在自己身体里的交谈,也不可能知道“魁少爷”这个称呼,而且他强调了“这一次”!   唐宁一怒之下一拳就朝眼前人脸上招呼过去,却只觉身体猛地被人往后一拽,扯出了驾驶室,魏哥不知合适已经绕到他身后,抓住了双臂,将他禁锢在怀中。   “你怎么会知道魁岩的事?你到底是谁!”唐宁挣扎起来,但他的奋力挣扎在魏哥远超寻常人的蛮力挟持下,却如同一只柔弱的鸟儿扑腾着双翼。   “我是咒命师,收钱拿人命的咒命师,我要替人彻底终结死命也得把转命人的灵魂给塞回他身体里,才能彻彻底底干掉那个人嘛!”曹小明狞笑道。   “你……你骗我,你骗我!”唐宁红着眼歇斯底里地吼道。   “老魏,他好吵。”曹小明皱了皱眉。   魏哥听到这话,立刻捂住了唐宁的嘴,他的手劲很大,唐宁当即连口都张不开。   “唐小宁,别恨我,这是老七与我的约定,无论是石七和魁七,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选择始终如一,如果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一生换一死,你生,他死。”   “这不是我决定的,别这样看着我,这早在你重伤入院那一天就定下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石七,他有自己这辈子的记忆,家人,人生,他拥有几乎令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羡慕的一切——除了你。然后,如你所见,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不,不是失去,而是主动放弃——为了你。”   曹小明静静地看着唐宁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看着泪水从他不甘的痛苦的双眼中涌出来,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为他抹了泪,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流不完。   “但你不用挂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看着他守着你一辈子又一辈子,我比你,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可我没法子拒绝他,谁让我是做弟弟的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你,放弃了自己,你赢了,魁少爷——你这辈子,终于能够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了,平平安安地去过平平凡凡的人生。”   他说完这句话,静静地盯着唐宁看了一阵,直到唐宁眼中神色越发黯淡无光,才对魏哥道:“让他说话。”   魏哥于是把手掌从唐宁口上挪开,唐宁噤着泪看向他:“你们没有权力为我做决定!我不是魁岩,我是唐宁!”   曹小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足足沉默了十秒钟,才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哈!瞧瞧,你已经蠢到听不懂人话了么?不过,严格说来我也不算是人了。”说着,他阴沉地看向唐宁,“我会为雷云新杀掉石七,不,确切说来,应该是为你输血改命的何思柒,雷子方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然后这辈子我哥就算还你了,往后你们就能干干净净,各过各的了,多好啊。”   说完,他用力捂住了唐宁的口鼻,沉沉地道:“不用谢了,做人弟弟,本分而已。”   就在唐宁昏过去前一瞬,他听到那人最后道了句:“你要答应我的条件是……活下去。”   就在唐宁昏过去了一阵后,曹小明朝魏哥道:“你把他弄后面去。”说着,他自己上了驾驶座,吹了个口哨:“石七,别装死,起来开车!”   然后他抬起了眼,在后视镜里看到那熟悉的眼神,他看着自己嘴唇翕动,最后发出了疑问:“曹小明,你这人是不是从来不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曹小明笑了笑:“我要告诉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信不信呢?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又有什么分别?”   “我和唐宁的联系彻底断掉了吗?”石七沉着脸道。   “是的,我保证这句是实话。”曹小明回道。   “那现在,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石七眼神越发凝重。   “你是何思柒,雷子方和雷云新的弟弟,雷斌唯一剩下的亲生儿子。接下来,我会带你去找你的身体,当你回到你的身体,你就会记忆起关于何思柒的一切。”   “那唐宁的……一切呢?”石七咬着牙道。   “你觉得呢?”曹小明反问。   石七想起了周小全,同样是成为植物人,同样是失去了自己现实生活中的形态,变成了小学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失去了一切作为生灵的记忆。   曹小明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强压下心血涌动,又问道:“你还没有和我讲那个故事。”   “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个故事是用耳朵去听的,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感受’到那个故事。”曹小明露出玩昧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年前:雷衮见魁七,魁七告知雷衮死命降临,预言雷衮妻子短期会死,两个月后,雷衮妻子(雷云新妈妈)死去,雷衮相信死命的说法,雷家父子四人再次拜访魁七,魁七为雷子方雷云新转命   魁七告诉雷家父子四人死命已转,但十八年后会再临(之前在火车上魁铖提及强大的转命师可以预知十几年后的死命与此情节呼应),到时候让雷家提前去找魁铖转命,并向他们提及咒命师傀小明,以防万一。   十七年前,转命实施后一年,魁七去世。   一年前(死命降临的前一年),雷家找到傀小明和魁铖要求帮助转命,魁铖通过长时间寻觅锁定衰人唐宁为雷云新转命,雷子方不信转命之事,也不愿意让人给自己顶死,拒绝了转命一事。   唐宁遇见石七一个多月前,下楼买宵夜被人砍至重伤垂死,何思柒为他献血。过了几天,雷子方死命降临,雷子方夫妇车祸死去,雷子方夫妇死去几天后,何思柒意外摔成植物人。   5555555555我尽力了。。。。。大家看着应该挺明白了xd   最后,希望看的亲多多评论啦,就剧情或者其他地方提都可以的哦      ☆、丰都地界   当车子开过丰都的地界时,石七霎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打着旋儿冷风朝自己袭来,霎时有一种要被风卷走的错觉,以至于他的手一抖,差点儿把车开到路边去。   “不用怕,你在我这灵棺里,就算到了鬼城酆都,也不会被六道轮回轴卷走。”曹小明解释道。   “这里真的是鬼城?”石七打了个寒战,那种感觉与在医院的时候非常相似,只是还要强烈数倍,他揉了揉眼,却发现周围并没有那天看到的异状,甚至也没有看到有鬼魂在周围出没。   “不相信啊!”曹小明说着闭上双眼,口中念叨着什么,然后捂住了他的右眼,睁开左眼。   石七霎时有一种呼吸停止的感觉,忙闭上眼大嚷:“不要让我看这种!”   “好啦好啦,别慌,不看就不看,我把阴眼闭上就是了——你看,信这地儿是鬼城了吧,地上爬着,走着天上飘着,还有别的地儿没有的硕大轮回轴,刺激吧!”他说着闭上双眼,手在眼睑一抹,睁开双眼,眼前景色一如寻常。   石七胸口起伏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然后问道:“我的身体在哪儿?”   “丰都——命数虽说难测,但总也喜欢从哪儿开始,就在哪儿结束呢。”曹小明感慨道,这时候后座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不是我的。”魏哥抢先道。   “我知道。”曹小明说着,向他伸出手,魏哥从地上捡起那手机,曹小明看到上面标注着一个“老板二”,然后接了电话。   “哟,雷二老板,你有空给我电话啦,吃了没啊?”曹小明大咧咧道。   对接电话的是曹小明,雷云新一点儿也不惊讶,这是之前他询问陈伯情况之后,陈伯报告过有个人把手机丢车里了,于是他就给曹小明挂了电话过去。   “傀爷,我手下小朋友不懂事,请傀爷多包涵,请问傀爷下榻何处,云新必定备一份厚礼,登门道歉。”雷云新的语气彬彬有礼,却听得电话那头的眼眼皮子直跳。   “雷二老板真是傀某人的知心人哪,看来二老板已经到了丰都吧,傀某怎好反主为客,让二老板破费呢?”曹小明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雷云新心下想着傀小明之所以给陈伯一行难堪却又一点儿也没有伤到他手下人,便猜到傀小明并非真为一个魁铖生气,而是恼他雷云新有事儿求人却没亲自去见他傀小明,口气便又缓了缓:“听傀爷那边,应该还在路上罢,在下在天府大酒店为傀爷备了接风宴,恭候傀爷大驾,不知傀爷意下如何?”   “雷二老板如此破费,雷老爷子知不知道啊?”曹小明不动声色地回道。   石七一听,便知道他在探人口风,果然那边传来一声笑:“家父与雷某敬候傀爷光临。”   “好,那就这么定了,有事儿再打这个号吧——对了,我借给你的东西记得还给我。”曹小明挂了线。   “雷斌也过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的呀?”石七忍不住问道。   “很早很早以前啦!那时候雷家兄弟还是小狗崽子那样乱跑乱蹿呢!”   “十八……年前?”石七试探着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多大岁数啊?”   “这世上想不通的事儿可多了,放一边去比较爽利,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急什么,见了雷云新父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过了收费站,在市郊曹小明就让魏哥带着唐宁下了车,石七看着魏哥带着唐宁离开,看着那个人紧闭着双眼的模样,意识到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由伸出手去,拉住了唐宁的手,攥在手里,只觉得又暖又软。   “行了行了,别拉了,两个大男人,恶心巴拉的。”曹小明冲着他道。   石七放了手,盯着魏哥扶着唐宁越走越远,终于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哎哟喂,跟许仙泪别白娘子似的……啧啧啧。”曹小明不住地摇头。   “曹小明,如果你违背了诺言,让他遇到危险的话,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石七沉沉地道,“在你身体里,不,应该说在你这具灵棺里,没有你的允许我出不去,但我能看到你的命线。”   “知道啦!搞死唐小宁我有啥好处啊嗯?”曹小明不耐烦地道,“废话别说了,到市里兜圈子去,我没说停不准停。”   石七沉着脸照办,在魏哥的背影消失在车后镜中的时候,他忽然问道:“魏哥叫什么名字?”   “他就一路人甲,我路边上随便拉的一退伍老兵司机,有甚么好问的?”曹小明回道。   “进了丰都地界,我看出来了。”石七沉默了一下,才道,“他那里面……根本不是人。”   曹小明哎了一声:“他又不吃人,你怕啥啊,算了,和你说就是了,别老瞪我,他叫魏虎,满意啦吧。”   石七开着车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道中乱转,给不少人认出来了,小城镇的人也没见过多少市面,好几个人都拿了手机拍照和议论,加上地方又小,石七开的时候不得不反复经过一些主要街道,他自己看着都觉得跟暴发户炫富一样,果不其然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兜了几圈之后,便觉察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曹小明一直没有发话让他停,一直到了下午,曹小明身上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是魏虎打来的,电话里说道已经和唐宁在合适的地方安顿了下来。就在石七松一口气的时候,魏虎又道:“雷老爷子带着他的植物人小儿子也到了天府大酒店。”   “你确认那个植物人就是何思柒吗?”曹小明问道。   “可以确认啊,就是个小号的雷子方嘛,你说这不也挺奇怪的,两个老婆生下的儿子既然长得这么有兄弟像哦!”那边哈哈笑道。   “你一个人跑出来,唐宁出事儿怎么办?”石七忽然出声责问道。   “谁说老子跑出来了,小宁子就在边上躺着呢……”魏虎说了一半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闭了嘴。   “老魏你这缺心眼的……”曹小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你们果然在酒店附近。”石七道。   “放心啦,我保证不会让小宁子出事儿的,OK?”   “老魏,你再查查他们包下的楼层,何思柒的房间,他有整套设备和护士跟着,很容易能查到的。还有老爷子、雷二手下多少人,装备怎么样……”曹小明道。   “没问题,小CASE。话说,你们该不会打算夜访吧?”魏虎忽然问道。   “那就要雷老爷子和雷二少爷怎么安排啰。”曹小明一笑。   接下俩,曹小明毫不在乎跟踪者,继续开着路虎招摇过市,其中还下车到街边十块钱份的快餐店去吃了顿饭,剔着牙看着门外獐头鼠目的跟踪者,其间魏虎陆陆续续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到了傍晚,曹小明和石七已经把天府大酒店那边的情况摸透了。   “雷云新真是来者不善哪!”曹小明叹道。   “和知来者不善,简直是丧心病狂。”石七更是表情凝重,“他这安排,是要出大事的,若他邀你赴宴,你真要去?”   “顶多不过是个鸿门宴嘛,怕啥呢?哥多大的风浪没见过?”曹小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且主要又不是对付我。”   石七沉默了一下才道:“曹小明,你应了雷云新吧,把我弄回我原来的身体后赶紧跑,别理我了,一生换一死,只要唐宁死命就此解了,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是因为你现在心里只有唐宁,要是拿回了何思柒的记忆呢?还不在意么……反正我无所谓,我只是遵守和魁七的约定而已。”曹小明轻笑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我可不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哦!”   石七沉默了一阵,终于舒展了眉头,笑出声来。   曹小明看着他,一下子竟看傻了。   石七微笑着,好似放下了所有的重负,道:“谢谢你,傀小明,你是个好人。”   曹小明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作者有话要说:     ☆、轮回棺   石七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眼看着就到了夕阳西下的点数,曹小明还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早就知道雷家背景不单纯,现在雷家父子把天府大酒店整个包了下来,又带了那么多人守着酒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啊,等雷老爷子和雷二少爷憋不住让人来找我了,就跟过去谈好价钱把你卖掉嘛!”曹小明回道。   “哼,你就不怕有命赚没命花么?依我看来,雷老爷带着小少爷到丰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让你把何思柒弄醒了,而唐宁没死的事情瞒得了一时,只要雷云新一回去查看那车里的血迹就会发现真相了,雷云新找你去,肯定只有一件事儿,就是通过杀掉何思柒为他转命,到时候你怎么办,让雷家父子打一架自己决定?”石七挑了挑眉。   “你看,你自己都说了,这时他俩父子要解决的问题,麻烦的不是他们自个儿么,我们替他们操什么心哪!而且,到时候有得你去纠结的事情,现在就别自寻烦恼了。”   石七沉默了一阵才又忽然问道:“你不肯告诉我魁七的事情,要我自己‘感受’,那魁岩的事情能不能说来给我听听。”   曹小明发出一声冷笑:“你倒是什么时候都惦记着他嘛!”   “你看,这是我在惦记和在意啊?”石七看着车后镜中曹小明的表情笑了。   曹小明敛了高冷一笑,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忿然来:“他又甚么好说的,我最烦的人就是他了,他就一混蛋,从来都压人一头,从前心肠狠毒得要死的时候脑子却聪明得要死,后来脑子蠢得要死的时候偏偏心地又好得要死——你说怎么有人就这么喜欢搞两极分化呢……”   石七愣了一阵,终于大笑出声:“哈哈哈,曹小明你看你那熊样——羡慕嫉妒恨哪!你缺心眼儿吧,人家脑子上辈子好的时候你去跟人比脑子,这辈子心地好你还非得去跟人比心地,这不是活该怄死自己么!”   曹小明忽然就给这话戳得不出声了,闷声闷气好一阵才道:“魁岩是魁七之前那一代的家主,也是魁七的师父,在转命控命上,无人能出其右,魁七曾试着挣脱命数,去转过他的命,可到了最后一刻,魁七才发现,魁岩永远是最后的赢家,没有人能够控制他——我最讨厌他的一点就是他对控制命数那种近乎偏执的畸形热爱。”   石七想了想,又道:“唐宁那傻瓜和魁少爷一点儿也不像吧?”   曹小明听着他这话,好像还是如寻常一般随口而出,但却又隐藏着一些莫名的惴惴情绪,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然后微微笑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你放心——你和魁七也一点儿不像。”说着,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补上一句,“你就和我哥像。”   石七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了魁七是你哥?”   “魁七是转命师家的龙头老大,我哥是我哥,一样却又不一样,这样说,你懂么?”曹小明叹气道。   石七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后面一直跟着他的车忽然加速超过了他的路虎,拐到前面,忽然停了下来。这时,石七听到曹小明道:“停车,嘿,看来是天府大酒店的鸿门宴设好了。”   这时他手中之前的手机响了,雷云新的声音温文尔雅地传来:“天府大酒店宴会厅已备好薄酒,请傀爷赏个光。”   “好啊,老爷子那边雷二老板也打招呼了吧?”曹小明一边打电话一边下了车,走向前面的奥迪。   “傀爷说笑了,家父才是宴会的主人,我们这些小辈不过作陪罢了。”那边依旧笑得淡定。   “好,很好。”曹小明说着,走到车子边上,便有人恭敬地为他开了车门。   车子一路开到天府大酒店门口,曹小明抬眼的瞬间,用手捂住了右眼,石七看到整个天空彤云密布,巨大的六道轮回轴散发出无数条命线,有条不紊地系在各个生人身上。   “看到黑线了吧。”曹小明不怀好意地笑道。“黑线就是‘死线’,死线一出,一年之内,若无人转命,必死无疑。”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我也见过,但红线则相反对么,那白线呢?”石七问道。   “所谓洁白无瑕,就是遇死则死,遇生则生,他们的命运是可以转变的,我们转命和咒命,针对的都是命线带白的人,正红和正黑就转不了啦。”曹小明说着,放下了右手,于是眼前一切再次恢复如常。   “为什么你身上没有线露在外面?”石七惊讶地道,“而是像老树盘根一样在身体里?”   曹小明不答他,前面走来两个引道的西装男,带他往电梯方向走去。   他沉默地随人上了楼,一直到了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应声而开,曹小明走了进去,正对他的是一台八仙大圆桌,桌上三牲和贡台等祭祀用品一应俱全。   雷斌正对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须发花白,戴着副小圆眼镜,雷云新随侍在他右手边上,他们父子二人旁一字排开两列西装男,对着曹小明虎视眈眈。   “雷老爷,你这宴可不像是生人宴啊,这阵仗可吓死人了。”曹小明笑嘻嘻地道。   “请魁先生坐。”雷斌笑道。   这时边上一个西服男便在他身后放下一张太师椅,他也不推,一屁股坐下,笑眯眯地看着雷斌和雷云新。   “魁先生是明白人,那我也就不说客套话了,老人家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请先生救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一命,替他扭转死劫。”雷斌的声音听来很虚,眼中也有哀色,似乎是还没有从大儿子的车祸中回过神来。   “雷老爷果真是爽快人,从前七爷就说过,雷老爷与我们这族有渊源,您老既然开口了,我这晚辈怎么好说个不字呢?”曹小明微笑着回道。   “来人,把给傀爷的薄礼奉上。”雷云新一招手,旁边的陈伯便恭敬地双手奉了支票上前。   曹小明斜了一眼陈伯,又看了看周围年轻的保镖,心中一动,手便一抬,止住了陈伯,道:“我们向来以诚待人,待救了命再受礼不迟,但之前我与雷二少爷提的那东西,不知道雷二少爷还记得不记得?”   “傀爷所要之物,莫非是傀爷之前借出之物?早已为傀爷备好了。”雷云新说着,拍了拍掌,陈伯回身便将一个木盒取出,双手奉到曹小明面前。   雷斌看着曹小明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将一个上面满是红色咒文的盒子取出,那盒子看来有一定的年头,而且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正想开口问,却听见曹小明先开了口:“雷老爷,您对这骨灰盒还有印象吧?”   雷斌点了点头:“之前见过一次。看来是转命的祭祀品?”   “之前为云新少爷转命的时候用过类似的,后来遗失了。”陈伯忙解释道。   “不是遗失,而是被思柒拿走了,那天大哥将盒子取回,思柒摸了一下就再也不愿意放手,后来思柒出了事,那个盒子也不知道怎么的遗失了。”雷云新又道。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同也不同。”曹小明笑道,他的手指在骨灰盒上抚摩着,像抚摩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雷老爷听过轮回棺么?”   雷斌摇了摇头后看向曹小明:“愿闻其详。”   “世上有六道轮回,便是为了洗尽上辈子的恩怨情仇,所以有人死万事空之说,故人轮回转世,便不能保有前世的记忆,但这世上也有些例外,有的人死时怨念深重,再加上命格清奇,若碰到懂鬼术的高手,取其皮肉血骨脏器为五神,烧化成灰,揉入黄泉水中,再经烈火千锤百炼,铸神入冥器,留待百年,下一世若触到此冥器,便可重拾过往记忆,故此冥器又被唤作轮回棺。”曹小明低眼看着上面的咒文,“这是用血封了此轮回棺,不用血解是开不了的。”   雷斌听得微微皱眉:“我儿是触了这物所以遭了厄运?”   “若这轮回棺中埋藏的前世与你儿无关,他往上面吐血也不过脏了东西而已。”曹小明摇了摇头,但此物中“五神”若是与你儿前世有渊源,那便是一触即发了。   石七看着轮回棺,然后觉得脑子里响了起来,混乱的嘈杂的声响,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他定了定神,终于明白了曹小明为何要带他来此。   曹小明用手指将这盒子的一处反复摩挲干净,露出了一个“柒”字。   “现在我手中的这个轮回棺有强大的转命之力,这其中‘五神’的主人,也是雷老爷的熟人——魁七。所以,我要帮雷老爷办事,也得借借先人的力。”曹小明嘴角微扬。   他在说谎!石七立刻反应了过来。   “石七,待会儿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我的血入轮回棺后,干涸之前,你能够看到魁七的记忆,何思柒的记忆,看完之后,告诉我你最后的选择——是死是活。”说着,曹小明把食指放到嘴里用力咬破。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骨灰盒盖,将血滴入盒子中。   石七瞬时便发觉身边所有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墙壁桌椅的缝隙里都渗出血来,他一惊之下往后退了几步,血顿时涌了过来,如洪水般将他没顶。   “你终于来了。”他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再世为人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七终于和老七见面了!!!   写到吐魂= =写到这里算是所有谜团都已经解开了   如果有亲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妥或者看不明白的可以问这边哦~~   另外果然MINA桑都已经都被吓跑了么,对手指   哎,果然这边写到最后故事完结还是应该专门弄一个前后铺线收线的解释了OTZ。。。。。不然会让大家觉得是故弄玄虚么。。。      ☆、七世七伤(上)   石七猛然转头,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面容俊朗,眉心深锁的男人,男人看来不过三十,着一身黑色的立领长衫,俨然是民国初期装扮,石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最后目光挪到他眼下纹着的“巖”不由脱口而出:“魁七!”   然而那魁七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凝神看着周围,情绪十分焦躁,忽然,他眼中神色一凛,朝石七冲过来,然后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石七一惊,回过身去,只见身后已经变成了海边高大的岩石壁,石壁上传来了清亮的婴儿哭声。   他仰起头来,不由面色煞白,惊叫出声:“住手!”   然而悬崖上的一男一女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女人哭哭啼啼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边上男人大声呵斥她:“臭婊子给爷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还有脸哭!”说着一把抢过哇哇大哭的孩子,女人死命地抱住他的小腿,哭喊着:“老爷老爷,你饶他一命罢……”   “住手!”魁七往悬崖上一边跑一边咆哮。   男人一脚踹开女人,快步到了悬崖边上,把孩子往海里扔去。   “住手!”石七吼了起来,却只见孩子快速往下坠去,然后被汹涌的海浪吞没。   魁七冲到悬崖边上,一拳把男人殴倒在地,然后直接向男人扔下孩子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石七刚要冲过去,只觉海浪铺天盖地而来,迅速涌进了他的口鼻,无法呼吸,心脏也因水压而难受得快要爆掉,他在水中凭着本能意识挥动手脚,然后他蓦地看到自己手背上出现了一个阴鸟咒纹。   他一个挺身,终于将口鼻露出了水面,爬了几下水后,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魁七。   眼泪从他双眼中涌了出来,他听见自己哭了:“魁岩……魁岩!为什么……不,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赶上的……”   然而没有等他有时间驱散心中的郁郁,眨眼之间,他却发现自己立于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中,老式的钟楼,电车,黄包车夫,旗袍,发觉自己到了三十年代末的S市,这一次,魁岩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就在这时,只听警报声大响,周围忽然乱了起来,这时边上想起一声喇叭,他吓了一条,避开身去,那是一辆疾驰而过的运兵车,待他站稳了脚跟,不经意间一眼瞥去,只见运兵车从外向里有一个侧脸,明明是没有见过的人,却有一股格外熟悉的感觉。他使劲闭上眼又睁开,诡异的是明明车子速度挺快,但在他眼中却像是慢镜头一样,一帧又一帧——他忽然意识到了,那个年轻的军人就是魁岩!   他立刻随手抓住边上一个人问道:“那车开往哪儿?车上都是什么人?”   “问什么,赶紧跑啊,日本鬼打过来啦!”那被他拉着的商人嚷嚷道。   “说啊,那车开往哪儿!”   “那是三十六师的人,去打日本的……”那人说着挣脱了他的手。   三十六师……为什么这个听起来那么熟悉,他抱住了头,忽然想到历史课上老师提到过——一九三七年……上海保卫战……南京装甲团配属第三十六师战车连……被日军舰炮悉数摧毁……   他全身的血霎时冷凝住了,他抬起头,只见远方炮声隆隆,天地无光。   一次又一次地找寻,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咒文随着皮肤的老化而越发紧皱,越发不分明了,看着自己的两鬓染上霜色,进而整头花白,白发,看着身体一天天老去,他的心被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而磨得麻木起来,由最初的痛不欲生到冷静地推算着下一次的轮回,直到好像忘掉了追寻的意义。   最后,他停了下来,看着牛棚里那个躺在屎尿中,污浊不堪的身体。   那是一个少爷,只有十三四岁,但营养不良得看起来就像是十岁的孩子。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蹲下身去,淡定地把手指搭在那人的脉搏上,身体还是软的热的,臭烘烘的,但脉搏已经没有了。   身后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资本主义毒苗,罪有应得!”   他挤出人群,对着边上的人问道:“现在是七几年?”   边上人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回道:“七五年。”   “哦。”他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候,一颗小石头飞过来,打在他脸上,几乎将他击倒。   “怪老头!”几个顽童冲着他挤眉弄眼,然后撒开腿往泥埂子地边跑去,他脱下鞋,用力向着俩兔崽子砸去,却完全没有准头,那两顽童折回头来,捡了他的鞋子扔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在大人的骂骂咧咧声中嘻嘻哈哈地跑掉。   他光着一只脚站在田埂上,看着人群将牛棚淹没,又看着俩小子跑远了,心想,他跑不动了,连乡村里撒野的孩子都追不上了。   然后他听到自己默默地对自己说道:“还有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心底问道。   一世又一世,我看着你每一次来到这世上,都没有父母庇佑,没有兄弟姐妹照顾,没人爱人相守,甚至没有一次,能够活到成年,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又孤零零地离去,我知道这是你的宿命,你耗尽了不知道多少世命数去消除魁岩一世的业孽,只是因为那一次转命。   我老了,老得快没有用了,老得快糊涂了,快连你的下一世都算不出了……   只是在我忘掉我是傀七,而你是魁岩之前,能不能让我看一次,就看一次……   你拥有平平凡凡人一样幸福的模样?   我的魁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世七伤(中)   魏家大宅里热闹非常,他形同木石一般摆在大堂前重明鸟画像下的太师椅上,边上来来往往向他拜寿。   “老太爷九十高寿吉祥如意,寿比南山!”一个穿着格子西装抹了头油的男青年过来一拜,手上还牵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正是风头正盛的魁铖。   “人才啊,人才,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眯着眼念叨着,魁铖听罢得意洋洋一笑而去。   边上飘来的声音:“老哥,他叫魁铖,我新带的徒弟,可用么?”   他缓缓转头,眼里映入了傀小明的脸,二十多岁的模样,狐狸一样精明的眼。   “就他了。”   “最近有个大学教授在查转命师的事情,需要制止他深入么?”   “来者有缘,缘即天命。小明,谢你这么多年来陪着老哥,往后若有机会,离开魁家罢。”   “老哥您在一天,做弟弟的就在一天。”傀小明抓住了他满是皱纹的手。   他抬起眼,沿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往上,手的主人已经变成了雷衮,男人对着他怒目而视:“你别以为自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他泰然自若地瞥了暴怒的男人一眼,缓缓道:“你们雷家当年出过一个汉奸,害死了不知多少人,再后来出过一个善人,善尽家财扶危救困,算是功过相抵,只是气运已走下坡路,你家先人应说过往后要从善三代方能补回,到了你这代正好是第三代,可惜你大哥明走商道暗行黑道,现在业孽将至,累及妻子,岂非咎由自取?”   “不……我一生清清白白,从未沾手伤天害理之事……”雷衮猛地摇头,“怎么会报应到我身上……”   他冷笑一声:“雷先生的研究室、课题启动资金从何而来,你看它们上面如何不是血迹斑斑,一家人进一家门,祸福与共,业孽同担的道理,先生真不明白?”   “我不信!这是伪科学,什么命数,什么玄学,都是荒诞不经的东西!”雷衮回身便要离去。   “雷先生勿怒,老朽只问一句,公子和夫人在先生心中,孰轻孰重?”他轻笑一声。   雷衮果然回过身来,他又道:“雷先生应该是对我们这一族有比较深的研究罢,也算是我魁氏的有缘人,老朽便助先生一次。”   “什么……意思?”雷衮惊诧地看过来。   “老朽可以出山为先生一家祈福转命。”他继续道。   “你……我们不需要。”   “雷先生,不管你信或者不信,天命就在那儿,有天命的地方,就有死命和生命,雷先生,你不信也可,只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若只能救一人,那是救夫人……还是公子?”   雷衮眼神游移了一下,才笑道:“无稽之谈,我不屑回应!”   他看着雷衮,阴测测地一笑:“原来如此,老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雷衮脸色不自然起来。   “雷先生选的是小公子——方才老朽问先生,先生先不作答,目光飘过手指戴戒指的地方又迅速避开,便是下意识对夫人产生了愧意,那心中一瞬已决定了小公子的生机。”他笑道,“先生不如告之老朽小公子的生辰八字——先生无需如此看老朽,若老朽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小公子的生辰八字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有何惧哉?”   雷衮犹疑了一下,终于走了回去,笔蘸朱砂,在他手边写下了雷云新的生辰八字。   窗外光线明暗交替数次,忽然门口被人推开,几道影子投在他的身上。   那是两对父子。   左边是雷斌父子右边是雷云新父子。   他抬起眼,目光与四双眼逐一对视,有天真无邪,有阴鸷狡狯,有沉郁忧愁,有少年老成,最后淡定地笑道:“你们来了。”   然后招了招手,门外走进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正是傀小明,走过来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出门去,然后把门关上。   “雷老板,相信雷先生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们雷家命数特殊,这一次的死命只能在家族内部成员中转去,您的选择是……”   “我的妻子愿意以生换死。”雷斌阴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郎心如铁。”他笑着看着眼前这对兄弟。   “这样我儿子方就能转掉死命,长大成人了吧。”雷斌又道。   他抬起眼,只觉这男人看着温文儒雅,眼神却冰冷阴鸷,回道:“你手下业孽过重,十八年后,死命还会再临。”   “那就再转。”男人斩钉截铁地道,“大师到时恐已仙去,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一切都已封入此锦囊中,先转命后咒命,命数便不再转移回来。”他把一个锦囊递了过去,随口道,“你家情况特殊,转命人选非一般人可成功,若短时期内无法找到命格合适的外人,可由血亲替转。”   “我自有度量,不劳大师费心。”雷斌冷笑道。   “若有必要,我愿为我儿转命。”雷衮咬了牙道。   “愿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最后回道,然后把用朱砂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放到手边的油灯上,看着灯火将它吞没。   雷斌转身离去,走到院子里吼了一声:“回家!”两个孩子便从偏院跑了过来。   “雷老板!”他忽然开了口。   雷斌犀利地看了过来,他嘴角微扬,冲着这个虎狼一般的男人谄笑道:“丰都这地儿,黄泉路以西,有很多罪孽深重,但又命格清奇的女人,说不定能替两位生下命格清奇的少爷呢。”   雷斌一怔,随即大笑离去。   过了一阵,门缓缓被人推开,傀小明苍白了一张脸,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脸色这么难看,跟死人一样。”他吃力地朝他伸出手去,傀小明蹲了下来,他的手粗糙地在傀小明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老哥,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只能这样做了吗?能不能不要再管他的事情,能不能放过你自己?我求你,我求你了老哥……”眼泪顺着傀小明脸颊滚落下来。   “对不起,哥欠你的下辈子再还罢,这一次若不能还上他,就永远就还不上了,老哥可不能让他得逞哪!”   “下辈子,你下辈子不就已经要还给他了么,还拿什么还我,老哥你糊涂了,两腿一伸就要乱说话了是吧?我不干了,我他妈不干了!你怎么能让我去做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让我去杀你啊!”傀小明忍无可忍地痛哭出声。   “小明,你听我说……这些年来,老哥特别特别怕死,老哥怕自己一死了,就会忘掉所有过去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帮他转命,所以一直拼命地保住咒术,保住这条命,可不管怎么算,早算出多久,总还是扭转不了他的死命,哪怕一代又一代,六世之后,他的业孽减弱很多,也无法为他转命,后来,近几年,也许是天命将至吧,老哥忽然想明白了,他的业孽是与老哥结下的,要终止这种循环衰命,只能由老哥去与他做个了结,一命换一命。”说着,他颤抖着为年轻人擦掉了泪水,“老哥会想办法与他转命,一旦转命成功,你立刻动手,使死命终结,防止死命转回他的身上,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有别的办法能让你活下来,老哥,我……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让……”   “你还不明白么,小明,他如果死了,我却活着,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咳咳咳……”他激动地不住咳嗽。   “老哥,我不会的放弃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怎么让你们两个都活着呢?”   “不……你答应老哥,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一生换一死,我死他生,小明,你发誓……发誓!”   他闭上了眼,老泪横流。   他听到自己沙哑着声音道:“小明,我大限将至,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完成最后一件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世七伤(下)   傀小明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后退,紧闭着双眼道:“老哥,别人不行么?难道只有你可以为他转命?”   “傻老弟,我这命数到底有多邪,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弑父、杀母、克妻、亲友死尽……连重瞳天命的魁岩,都斗我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不断为人转命,虚耗自己的气数,为魁氏积攒功德,才能推算出自己下辈子的命数——不会有人像我这样。我可以为魁岩转命,但没有人能同我这样命重,所以没有人能把我的死命转走,说到这份上,你还有侥幸之心么?”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傀小明一眼。   “我可以!我的命比你的还……”傀小明脱口而出。   “小明!”他打断了傀小明的话,然后残忍地道,“首先,你现在得是个人——曾经是也不成。”   傀小明终于发不出一个音来,他向傀小明颤巍巍伸出了枯枝般的手,指着傀小明的心口,道:“傀小明,过来。”   傀小明木然走了过去,他把手指顶在他的心口,道:“小明,老哥最后送你一件东西,只要它还在你这里……”说着,他指了指心口位置,“就能为你保有最后一线与六道轮回轴相连的命线,不管你往后变成什么样,只要这内里的命线还在,你就可以选择……身而为人,死亦为人。”说着,他的指尖直接刺入了傀小明的心口。   “老哥,不要!你会死的!”傀小明一惊之下使劲要将人推开。   但插入他胸口的手指却像植根于斯,浑然不动,傀小明低下眼,指尖那暗红色的重明阴鸟咒文一点点从那只手背浮起,然后如同有生命一般,振翅而飞,没入曹小明心口。   就在这时,他眼前模模糊糊地就看到一丝红色的线隐入那心脉中。   温度一点点从他身体上消失,身体已经完全僵化了,他僵硬地往后靠去,终于变成了一个双目无神,行将入木的耄耋老人。   “带我……见……他最后……一面……”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最后一丝喘息。   傀小明捂着胸口,痛苦地皱着眉头,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他木然把手指放到口中咬破,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   傀小明将银针刺入他的中指,血珠冒出一瞬,将自己流血的手指头按了上去,口中喃喃念叨一阵,最后道了句:“魂血融,灵棺开,引鬼道!”   他听着那声音,只觉全身一阵绵软,变成了一股烟雾,飘飘然进入了傀小明的身体。   他走到宅子后院,推开一扇房门,正对着镜子坐下,镜子中显出傀小明的脸。   “身体借我用三天,你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出声。”他听见自己用傀小明的声音说话,说完,身体里没有回应,他拉开手边一个匣子,里面是他曾用过的一些易容工具和特效化妆品,他对着镜子,慢慢描眉画目,在脸上绘出老人斑和阴影,手上也时不时用化妆油泥修修补补,过了一个钟,镜子中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了六十岁的花甲老人。   做完这一切后,他推开了屋门,门外不再是魏家大院,变成了寻常的生活小区,远远有个背着小书包的孩子背对着他,他走了过去,孩子转过脸来:“老爷爷,你怎么了?”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唐宁,大约四岁的模样。   “老爷爷迷路了,你能不能告诉老爷爷秋千怎么去啊?”他笑着问。   唐宁伸出柔嫩的小手,奶声奶气地道:“宁宁带你去。”   他们好像走了很远,然后他估算着时间,把小唐宁又送了回去,然后又把人送了回去,远远的,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雪福莱开了出去,他侧了身子,正好挡住了孩子的视线,然后弯下腰,对他说道:“宁宁,爷爷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唐宁忙拍着手欢快地笑了:“好啊好啊,宁宁最喜欢听故事了。”   “这故事的名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缓缓地说着,这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一个不算太长的故事,而对他来说,却觉得这故事实在漫长得可怕了,最后他叹息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远远的,一个中年妇人焦急地冲着孩子喊道:“宁宁,过来!”   他把孩子交到中年妇人手上,妇人冲着他简短地道了声谢,似乎是以为这个老人家把乱跑的孩子带了回来,然后责怪孩子道:“瞎跑瞎跑的,都说好了做清明马上就出发,还乱跑,你爸爸妈妈都先开车走了,现在你就跟姑姑挤面的吧!”   他转过身,走到一段楼梯后,偷偷地看着茫然无措站在面的边上,看着亲戚们把钱纸蜡烛香往车上搬的唐宁,目光久久不能挪开。   过了一刻钟时间,屋子里忽然冲出个人,冲着唐宁的姑姑惊慌失措地道:“大姐大姐!别搬了,赶紧去第二工人医院,大哥和大嫂出事了……给人撞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浑身虚脱了一般,跪倒在地。   “第一次死命,就是这样转掉的,对么?”他开口问道。   然后他回过身去,魁七老态龙钟地坐在太师椅上,嘴角上扬,已然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何思柒   他低下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又重新变回了石七。   魁七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该面对的,就是现世的自己了。他心下想着,周遭一切尽化虚无,尔后又慢慢变成了一间书房的模样。   他抬起眼,眼前是一个大大的书柜,书柜上玻璃橱窗映出他现在的脸,一张年轻的,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稚气的少年脸庞。   “思柒,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你云新哥在外面等着你哪!”   他回过头去,见到雷子方的第一眼,忽然所有一切迷雾都散开,脑中长久以来那种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来自何处的感觉霎时冰消。   他想起来,他不是魁七,也不是什么石七,他是何思柒,雷子方同父异母的弟弟何思柒。   遇到唐宁前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记起年幼时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辛苦活着,想起走在街上被人挤眉弄眼嘲笑是老母鸡的“小鸡鸡”,想起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时候身后传来雷子方的声音,想起这个温柔的大哥把他扶起来,为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一脸心疼地看着他的样子……   想起了母亲过世那天,雷子方过来为他处理后事,然后拉着他的手道:“你是我的亲兄弟,以后,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想起陈管家一脸嫌弃地把他带到一棟小洋楼,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你要感谢老天给你这么好的爹。   “思柒,思柒,你发什么呆啊?”雷子方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道。   他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雷子方便拉了他的手:“今天你嫂子生日,云新也过来了,他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和雷子方走出房间,热闹的大厅因为他的到来冷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对着蛋糕的女人顶着个大肚子,看他的眼神有些冷,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就是街上那些富婆看到他母亲时那种鄙夷厌恶的神色。   忽然有人拍了拍手掌,优雅地站了起来,正是雷云新,他朗声笑道:“大哥,大家都等你和嫂子一起点蜡烛切蛋糕呢!”他一开口,场面又恢复了寻常的热闹。   雷子方拉着他走了过去,挤进人群中,嫂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雷子方走过去笑吟吟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点起蜡烛来,他趁机挤到边上,偷偷看着,蜡烛点了二十六根,忽然有人熄了灯,雷云新贴着嫂子,把刀递给雷子方,雷子方与嫂子便共同持了刀,开始切蛋糕。   灯光昏黄摇曳,众人祝福声声,任谁都觉得这是个无比美妙的时刻,但就在这无比美妙的时刻,他一眼瞥到桌子下,嫂子的另一只手与另一个男人十指相扣。   他抬起眼,看到雷云新一脸春风得意。   他愣了一阵,直到大家都开始哄抢蛋糕,他才回过神来,转头就往书房走去。   他走进书房,把门关上,一语不发,过了一会,便听见雷子方在外面敲门:“思柒,你怎么了,出来吃蛋糕啊。”   他不理他,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说自己看到的东西,雷子方锲而不舍地拍着门,他终于忍不住打开门放人进来。雷子方左手拿着块蛋糕,右手捧着个粉色包装纸的方形东西,关切地看着他。   “我没什么事儿,你出去看着嫂子就好了。”他简单地道。   “思柒,这次生日会是个好机会,让大家了解你,熟悉你,你不要有过多的想法……”雷子方神色复杂地道。   “没有必要,看他们的眼神儿就知道了,不会有改变的,大哥,你对我我知道,这大家族里也就是你对我好,拿我当兄弟,其他人都觉得我是个婊子养的,我和你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思柒,你怎么这么说,你看,这是我和你云新哥还专门给你从你出生地丰都带的礼物……”   他看着那粉色的包装纸极为刺眼,瞬时就想到了雷云新偷偷捏着嫂子手的嘴脸,忿然下手一挥,将那方盒子扫到地上,摔成两半:“我不要这破东西!和我说什么丰都,不就是想提醒我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丰都一个妓女的种么?”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得脸上一烫,雷子方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那下手之重,打得他的牙齿都刮伤了口腔壁,口中立刻涌上一股咸腥。   “她是你妈,你这样自轻自贱到底是给谁看?”雷子方也怒了。   他怔了一下,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一股无名火唰地窜了起来,便脱口讥讽道:“大哥,你有空来管我是不是自尊自爱八荣八耻,还不如看好你老婆和你亲爱的云新弟弟!”   雷子方脸色蓦地变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听,霎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看外面气氛正好,便觉得这不是时候,于是趁势借题发挥:“你打我?你有甚么资格打我,给老子出去!”不由分说,他一把把雷子方推出门,然后关上门,反手锁了起来,任凭雷子方捶门捶得多急,也顶死了不动。   待到门板后没了动静,他才舒出一口起来,目光一斜,便被地上摔得盒身盒盖分开的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这是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去,伸出手去拾起盒子,却没有留意手上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就在手指尖碰到盒子,血珠沾染上盒盖上红色鸟样咒文的同时,无数画面涌入了他的脑中。   “去救他……”   “赶紧动身”   “到K医院去……快快快!”   眼前立刻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他站起身,猛地拉开门,快步向前走去,到处是一片此言的白,白大褂,白帽子,蓝口罩,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小护士惊惶的喊叫声:“AB型血没有了,一点儿库存都没有了……”   “赶紧去调血!”   “电话问了,血库现在不开门……”   “到别的医院去也来不及了,这里有谁是AB型血的吗?有谁……”   “我!”他高喊着举起了手。   他的目光追逐着前方向他跑过来的小护士,然后从医生和护士的间隙间,看到一张戴着氧气罩的侧脸,心中犹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赶上了,这一次,终于赶上了!   “何思柒。”身后传来曹小明的声音,“时间到了。”   石七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天府大酒店的宴会厅,低眼看去,自己的手指按在盒盖上,血色已快要干涸。   “你的身体就在楼上的总统套房里召唤着你,我这灵棺也快要留你不住了。”曹小明道。   “曹小明,你撑住最后三分钟,我要做一件事。”石七低低道。   “哦,开窍了?”曹小明笑道。   “我不想死,唐宁更不能死。”石七咬着牙,抬起眼,直直看向前方的两父子,“我全都知道了,该死的……是他们!”   “呵呵……这才是我老哥会说的话嘛!”曹小明轻笑,“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决裂   雷斌和雷云新看着曹小明低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按着那轮回棺,不知他是在故弄玄虚或是施法转命,一时都有些儿紧张,但是看他维持着这模样好几分钟一动不动,全然像个假人,终于,雷斌冲着雷云新使了个眼色,雷云新便开口喊了句:“傀爷,你还好吗?”   曹小明无动于衷,雷云新便冲着旁边陈伯做了个手势,陈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傀爷?”正要伸手去拍曹小明,却被回过神来的曹小明瞪了一眼,忙后退开去。   “亏得你们有点儿觉悟,没叫我的全名,不然魂儿都给叫没了。”石七抬起眼倨傲地看着眼前人。   “转命术高深莫测,我等必然不能窥破天机,方才魁先生神游久矣,现在可否着手为我儿思柒施行转命之法,让他苏醒过来?”雷斌微微笑道。   石七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四下看了看:“此时此地,都是雷老爷自家人?”   雷斌不动声色地道:“先生此话何意?”   “雷老爷,您还记得十八年前,为转两位少爷死命,雷家付出的代价么?”石七的目光若有所指地从雷斌面上,转到雷云新面上,“那时雷二少爷年纪还小,怕是不记得了吧?”   雷斌面色微露难色,雷云新茫然地看着义父,一副欲问又止的模样。   “我记得的。”雷斌回道,然后回头看向雷云新,道,“云新,你的死命是魁先生帮转掉的,还不赶紧过去磕头谢恩?”   雷云新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走到石七面前,双膝跪下道:“恩人请受我一拜……”   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雷斌眼中便露出一抹厉色,命令左右道:“给我将雷云新拿下!”   陈伯一跃而起,一马当先,将雷云新按倒在地,他身旁立刻跳出四道人影,将雷云新扭住,拉了起来,拖到一边椅子上按住,雷云新大惊,旋即转向雷斌:“父亲,这是何意?”   雷斌抖了抖袖子,站起身来,脸上一扫淡定的长者之态,越发凌厉起来:“云新,你不要怪父亲,要怪就怪你自作自受罢!”   “父亲,您这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云新不明白啊,云新到底做错了什么!”雷云新茫然地扭动着身躯,他身后的人却将他按得更紧。   “事到如今,父子多年,父亲也就不瞒你了,十八年前,我们雷家业孽深重,终至于祸及后人,也就是你和子方,合适的被转命人非常难寻,天时地利机缘巧合,缺一不可,你和子方的转命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二生换二死,因为当时寻不到合适的外人,所以只能以血亲之命相转,十八年前,你们俩的母亲,便是自愿为你们二人转命而死。”雷斌不紧不慢地道。   “你骗我,父亲,告诉我,你是在骗我的!”雷云新一脸震惊地看着雷斌。   “我多希望这只是个骗局。”雷斌依旧镇定自若。   “不……这一定是骗局,不然……不然这十八年来,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张罗为大哥转命?大哥是你亲生儿子……”雷云新狂乱地摇着头。   “陈伯,你告诉云新少爷真相吧。”雷斌叹了口气。   陈伯点了点头,缓缓走回雷斌身边,看向雷云新道:“云新少爷,真正被放弃的人是你啊!老爷早早就为子方少爷准备了万全之策,只不过子方少爷猝然离世,让老爷措手不及罢了。”   “不可能的,父亲,您一年前才让我去找的魁铖转命,而魁铖也只找到一个适合的对象,而现在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活着,他肯定就是为我转命而死的,哪来的‘万全之策’?”雷云新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云新少爷,您怎么还不明白所谓万全之策是指什么的?您以为为什么老爷会让一个一钱不值的妓女怀上孩子?”陈伯阴冷地笑道。   “难道说……何思柒他……”雷云新大惊失色。   “雷二少爷,你怎么这么天真呢?”石七轻蔑地笑出声来,“你那便宜的弟弟何思柒,一开始就是作为雷大少爷的转死命对象出生的,不然,为何雷老爷一直没有给小少爷认祖归宗呢?注定是到了点儿就要死的,何必费事儿!”他一笑而过,心却在滴血——虎毒不食子,奈何人心竟不若兽心!   “魁先生倒是提醒我了,等小儿思柒死命转去,我当三牲祭祖,教他认祖归宗,继承家业。”雷斌点了点头。   “父亲!这些年来,我为雷家做牛做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就为了这么一个贱种!”雷云新挣扎得越发激烈,眼中不禁流出一滴泪来。   雷斌猛地转过身来,怒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我怎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会让一个贱种作我的继承人?”   雷云新一愣,雷斌又道:“你摸摸自己的心口,你大哥为什么当晚会喝得酩酊大醉,为什么会出了车祸——还不是因为你和你嫂子的丑事!天下女人那么多,偏偏你就勾搭上你嫂子?你贱是不贱!现下我只有一个儿子了,你既然害死我一个好儿子,就拿你这条命还上罢!”   石七冷眼看着这父子二人,终于开了口:“雷老爷,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了?”   “死神棍你不要火上浇油——父亲,你……当真如此绝情?这十多年来,我是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亲生父亲来侍奉,你……当真要我的命?”雷云新热泪盈眶,怆然泣下。   雷斌瞥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堆死肉:“亲生父亲?你打小对你真正的亲生父亲都不冷不热,何况我这大伯?”   “父亲,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有一日当我作你的亲生儿子?”雷云新悲愤地道,“给我一句真话,就当送我最后一个痛快。”   雷斌漠然道:“从来没有。”   “好……很好!”雷云新凄然大笑,“太……好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父亲!”雷云新露出阴鸷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死命将临   雷斌看到雷云新的神色,心下一时竟有些惴惴,就在这时,雷云新缓缓道:“好了,到此为止。”说着,他身后按着他的三个大汉同时松了手,恭谨地退到一边。   “你……”雷斌一惊,只觉得膝盖窝和脊梁同时受了重击,一下子头昏眼花,扑倒在前面的桌案上,把桌上的钱纸蜡烛香都撞得落到了地上。   “陈伯,下手轻点儿,老爷年纪大了,受不住。”雷云新微微一笑,交叉双手,往后舒服地靠了下去。   雷斌感到背心一松,忙挣扎着回过头去,却迎上了一管黑漆漆的枪洞,雷斌先是一怔,随即哼道:“你们这是都反了?”   “老爷,这些年来,雷家明暗两道的生意都是我在具体打理,我就不明白啦,你到底哪儿来的信心觉得大家还应该听你个糟老头子的话?”雷云新轻蔑地笑出声来,“侄儿跟了您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您底子里是怎么个嘴脸?您不厚道,侄儿只能自个为自个打算了。不过您放心,雷家一定会在我雷云新手下继续发扬光大的。”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老陈,尤其是你,亏我这样信任你……”雷斌气得目眦尽裂。   “老爷,您老了,雷家交给少爷罢,这些年来,不仅是雷家内部,各个道上的兄弟都对少爷服膺得紧,您安心罢,时势不由人。”陈伯一脸忠厚地把枪口顶在雷斌脑门上。   “雷云新,你真敢动手?”雷斌怒道。   雷云新冷冷回道:“姑姑到加州处理生意去了,半个月不会回来,其他人都已经认我做家主,你说,我做什么不成——何况我是真心实意认你作父几十年,换来你如此狠心绝情,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笑话?你当真有一日认我为父?”雷斌冷哼。   雷云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雷斌身边,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比起雷衮,我更希望你是我的父亲。”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又道,“从我三岁有记忆开始,雷衮就醉心科研,一年到头见不得他几面,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早已当他是个外人,那些年月里,大伯你照顾我们母子许多,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做亲生父亲。后来十八年前,母亲死去,雷衮更是不知为何忽然将我过继给你,我当时是真的满心欢喜,后来又过几年,雷衮病危,你让我去陪床,他处于愧疚,过世前把转命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我简直恨他入骨——他有什么资格决心母亲的生死,真的关心我爱护我,便应该知道这天底下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若当时自愿为我转命而死,恐怕我会对他有一丝丝感激,可现在一想起他,我只有满满的恨意!”   “雷云新,你知不知道,当年魁七说十八年后死命再临,你父亲是怎么答的——我愿为我儿转命!”雷斌怒道。   “哼,自己都挨不过十八年,空口大白话谁不会说?”雷云新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接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又道,“唉哟,说到这儿我怎么就忘了呢?你们两个是兄弟啊,牺牲不再年轻的妻子,为继承人可以杀掉私生子,其实本质都一样嘛!”   雷斌沉默了一阵,口气忽然软了下来:“云新,看在这么多年来我照顾你们母子,提携你的份上,不管我有没有当你做亲生儿子,思柒毕竟是你堂弟,你们同样流着雷家的血……你就当有欠有还,救思柒一命吧——我没有正式让他认祖归宗,他现在还不姓雷,雷家全部由你继承,只求你给我留下一点骨血。”   “哦?大伯,您倒是说说,我该怎么救小野 种呢?让傀爷打爆我的脑袋?”说着雷云新斜眼看向石七。   石七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被他一眼瞥过来,只觉得那目光跟眼镜蛇一样,嘴角不由抽起:“你们家的事儿家里自己解决,看我干什么?”   “云新,我自愿为思柒转命,我死了,思柒就对你一点儿威胁都没有了,你接手雷家事业我也放心,只求你放思柒一马。”雷斌咬着牙道。   石七听着心下一震,顿时五味杂陈,虽然明知雷斌对他没有感情,只是不想绝后罢了,但是仍忍不住唏嘘感慨万分。   石七偷偷看向雷云新,令他大为惊诧的竟是雷云新眼中涌现出的嫉恨之情,那种既愤怒又不甘的表情——一霎之间竟让他有错觉雷云新对雷斌还留存着一丝父子之情。但随着雷云新眼中恨意渐去,冷意渐起,那一丝留恋如同劲风中的残烛,旋即灰飞烟灭了。   “父亲,有几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第一件事,我和大嫂从小两情相悦,大嫂爱的人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那天大嫂生日,大哥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把大嫂吓到了,我为了我的女人和孩子,逼不得已,只能在大哥的车子上做了手脚——只可惜我女人不知情,竟跟着大哥一起出了车祸,哎,看来我的罪孽算是报应到了吧……不过这是不是说明,我和大哥两清了呢?”   雷斌身体猛地一阵,随即被雷云新按着后颈压严实了,接着雷云新笑着看向石七,,他俯下身体,咬着雷斌的耳朵道:“第二件事情,之前给你发的那张转命人的尸体照是假的,也就是说,我雷云新自己的死命都还没有转走,而且……多么不幸啊,傀小明还把那转命人给弄丢了,一时之间找不回来了啊——真是悲剧啊!”   “雷云新!你……”雷斌大惊失色。   雷云新就在这时把他翻了过来,面对面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剩下的话掐断在喉咙中,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亲爱的父亲,我现在有以下几个选择,第一,应你所愿,让你把命转给思柒弟弟,然后再让他转命给我——又或者你把我的死命转到你自己身上,然后思柒弟弟嘛,就让他跟老天爷斗一斗,没准儿过两天就醒过来了呢?”   “唔……”雷斌四肢给按得紧紧的,痛苦地挣扎着。   “哦,或许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让思柒把我的死命转走,你看,他本来就是个植物人了,死不死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了对不对,这样我们两个还可以继续父慈子孝地过下去,简直是皆大欢喜啊!”他看着雷斌的眼神也变得丧心病狂起来。   雷斌一听这话,身体中似乎涌起一股垂死拼搏的蛮力,竟一下子把雷云新掀了出去,他像一头年迈但雄风犹存的豹子,吼叫着扑到雷云新身上,卡住他的脖子,红着眼睛吼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我要杀了你!”   雷云新被他这么一掼,脑袋撞到地板上,差点儿要昏过去,忙大叫起来:“陈伯!”   石七一惊,忙冲上去:“不要开枪!”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枪声响起,雷斌胸口炸开一个洞,溅了雷云新一脸血。   “不……”石七僵立在场,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他从曹小明身体里生生扯出去。   “开始了,命数的轮轴开始动了,你的身体在召唤你回去!”朦朦胧胧中,石七听到曹小明冲着他喊道。   “石七,死命……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白虎   唐宁醒来的时候简直是头疼脑热两眼发昏,然后他听到了魏哥的声音:“嘿,小伙子醒得倒是挺快的哦!”   唐宁一抬起眼皮,吓得几乎从床上滚了下去:“妖怪啊!”   “怕什么?好像你听不出来我是谁一样。”魏哥把烟嘴咬在嘴里,倒腾他的长管狙击枪。   唐宁定了定神,忽然听到了四周传来非常诡异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哭泣嘶喊,还夹杂着铁链被卷起的声音,天空中风气云动,车轱辘碾压而过……他被这声音弄得脑子一片混乱,不由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然后他又听到眼前的怪物发出了魏哥的声音:“不用费劲儿了,没有用的,这是鬼城丰都在召唤亡灵,还有六道轮回轴转动的声响。”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的声音……你难道是魏哥?”唐宁大惊。   魏哥一边将红外线瞄准镜组装到枪杆上,一边笑道:“唐小宁,说来听听,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唐宁努力平定了心绪,颤声道:“你不是人……你看来就是,就是一头穿着魏哥衣服的白老虎……”   魏哥一挑眉,唐宁见他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于是接着又道,“胖胖的白老虎。”   白老虎大怒,丢了手上的活计站了起来:“你小子说谁胖?你平时见过白老虎么,知道什么叫做威武彪悍什么叫做健硕高大么!”   唐宁被这气势万钧的虎啸吓得抱着头滚到了床底下。   等了一阵,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钻出来,看着胖老虎背对着他抽着闷烟,然后把倒腾好了的狙击枪对着外面窥视着什么。   唐宁观察了他一阵,顺便适应了一下杂声,才又开口问道:“魏哥,石七到哪儿去了?”   胖老虎老魏不理他,唐宁不死心,走过去坐他边上,揪了揪他的白毛问道:“魏哥,说嘛,我很担心他啊。”   “走开,别撸爷的毛。”胖老虎朝他龇牙,“不然吃掉你哦!”   唐宁缩了手,目光投到窗外,为窗外的景象惊得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胖老虎把爪子挡在他眼前,唐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忽然抖觉得老虎头看着亲切可爱多了。   “魏哥……外面……外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我们不是穿越了吧!”他神魂不安地惊叫起来。   “这就是鬼城丰都的真实面目,只不过平时你们通过人眼看到的都是人世,而现在,你的运势已经差到能见到寻常人看不见的阴景了。现在你最好乖乖地和我待在这房间里,我可以保证以我为中心,方圆三十米内你看到的还是人世。”   唐宁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到火车上魁铖也和他说过人之将死,会看到平时看不到的很多东西,心下便了然了。   “那……石七和雷云新,他们看到的也是这种景象么?”唐宁想了想才小心地问道。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知道为什么那家伙一定要把你和石七分开么,就是因为你的运势比石七要差,懂不懂,至于看不看得到嘛,阴阳眼要是乐意,方圆几百米都能保持正常,你放一百个心。”对方不紧不慢地回道。   唐宁“哦”了一下,似有所思,然后看向他的枪,再沿着他枪口指的方向看去,恍然大悟:“你对着那边的天府大酒店架枪,是不是因为石七他们就在那里?”   “你难得聪明一回嘛,他们在和雷云新周旋着呢。”魏哥回道,“看来老七是想通了,决定要和雷云新斗命了呀。”   “斗命?斗赢了就不用死对吗——曹小明会帮忙的吧?”唐宁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魏哥陷入了沉默,他想着魁七的业孽如此深重,曹小明所能做到的却只是杀掉他或者唐宁将死命终结在他们二人其中之一身上,偏偏对雷云新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开不了口了。   唐宁看着那张陷入沉思的严肃的大猫脸,心中也有些隐隐不安,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石七的身体在哪儿?”   “你要干什么?”魏哥警觉地道。   “如果雷云新强逼曹小明动手杀人,我能做的,而且是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保护好石七的肉体。”唐宁认真地道,“让我坐在这里安全地等待着事情发生,然后结束,我做不到,我一定要竭尽全力救他!”   “你疯了么?他的身体在那边天府大酒店的豪华总统套房,且不说有人把守,就是没人,你走出去三十米试试看?你一个普通人在鬼域行走,搞不好走不到曹小明的守护区域,直接就被吓得精神奔溃了——别看着我,我要在这里守着曹小明。”   “守着曹小明?”唐宁一惊,用力把魏哥往旁边一推,低头去看瞄准镜,宴会厅的窗帘是拉上的,但里面有人体温形成的影像,他看不出哪个是曹小明,但会让魏哥用上狙击枪守着,说明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   唐宁这样想着,想要离开的欲望越发强烈,但魏哥对他虎视眈眈,一副戒备的模样,一时又找不到机会,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见门外传来侍应生的声音:“请麻烦开个门,客房服务……”   魏哥听到这个声音,眼神忽然沉了下来,他压低声音对唐宁道:“到一边藏起来。”   唐宁也觉得有些不对来,点了点头,然后他看见魏哥站起身来,拉上窗帘遮住了那杆架好的枪,手摸到身后,搭在一把黑色的七七式手枪枪柄上,向房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魔无阻   这是一间豪华双人间,与普通标间和商务间比起来,它最大的不同是多了一个往外延伸的露台,对于老魏来说无疑是最为必要的。   房间是标准L型构造,进门左边衣帽柜和茶水柜,右边就是卫生间,直走是比标间加大一点儿的卧室,两床,液晶电视贴墙上,再往前就是两张椅子一个圆桌,边上一个通往露台的门。唐宁跑到露台那儿,本来打算发扬之前从403爬到404的传统,只是一眼看到下面鬼城阴景,再看看着楼层太高就没敢下去,一抬头看着魏哥已经走到门前,灵机一动,拖了张凳子,走到第一张床和墙壁的空隙,把凳子背朝外,人就在凳子和床形成暂时的死角间蹲了下去。别人走过来,不注意的话乍一眼是看不到他的。   他看着魏哥走到房门前,把链子挂上,右手往后摸枪,左手扭动了门锁。   他听见门锁扭开的声音,门好似开了一条缝。   “我这里暂时不需要搞卫生……”他听到魏哥开口说话。   然后是一个金属撞击的声音,魏哥用力关门,但门却被什么卡住了,唐宁刚想站起来换个地儿,却听见魏哥骂了声“SHIT”一下子往后跳去,然后,他听见了什么剪断金属链子的声音。魏哥转身往露台的窗帘边上摸去。   “开枪,别让他到窗帘那边!”门猛地被撞开,有人喝道。   然后唐宁听到了枪声,那声音和之前魏哥用消声管的声音略为相似,他心中一凉:这群人难道是雷云新派来杀人的?   子弹打到了旁边柜子上,唐宁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呼啦啦四五个人就冲进了房间,魏哥往露台方向退去,那群人注意力全在魏哥和藏在窗帘后那枪的形状上,冲过去之际竟没看到唐宁,魏哥伸手去够枪,却被人一枪封住了动作,他往后一滚到了露台上,嚎了一声:“他妈的给老子滚!”   唐宁一听,好似得了信号,忙站起身来,双手握着椅子做掩护,往门方向退去,眼见魏哥已经被逼到露台,无路可逃了,他当即冲着那群人大喊了一声:“这里!”   那五人一听身后还有人,不由转过身来,看着唐宁正要扣扳机,便见他发了死力将实木椅子用力砸向五人,随后就地一滚,滚到了房门边上。   子弹就在他滚过一瞬,打在前一秒他所在的位置,唐宁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已先做出了判断,爬起来猫着腰冲出了房间,房门因为惯性的原因随后砰的一声甩上了。这时他只听身后一声爆喝,是魏哥。   “不用管我,人不怕……鬼不近!”与此同时,门内响起了一阵闷响。   唐宁在走廊上连滚带爬地逃到电梯旁,刚好看到电梯门开了,后面又还没人追来,忙冲到电梯内,用力按下了关门的按钮和“1”的楼层数字,电梯甫动,他就累得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好容易等他缓过一口气来,耳边方才听到怪声大作。   他抬头看了看电梯的数字,竟像是电子滚动屏一样一下子由一到十四,继而由十四到一,但却感觉不到电梯有丝毫动静。   唐宁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之前魏哥说的话。   “这就是鬼城丰都的真实面目,只不过平时你们通过人眼看到的都是人世,而现在,你的运势已经差到能见到寻常人看不见的阴景了。现在你最好乖乖地和我待在这房间里,我可以保证以我为中心,方圆三十米内你看到的还是人世。”   他心下一沉,方圆三十米……他刚才这么一跑,难道跑出了这个距离?   这样想着,他猛地觉得身边涌起一股寒意,混乱的鬼言鬼语中有一缕细幼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停下……赶紧停下……”   他咬着下唇,微微抬起头来,只看到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凭空多了两双腿,大热天的,都穿着棉裤,棉袜和棉拖。   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是一对父子,儿子七八岁,的脸是紫黑色的,眼珠子暴突出来,一看就像是那种内脏破裂而死的样子,脸上没有血,再往上看去,父亲半个脑袋已经扁了,五官扭曲,低头看着儿子,血一滴滴落在儿子肩头,顺着手臂流下,淌在地板上。   “儿子,别怕……别怕,把下面的按钮都按一遍,总有一层会停下来的……”那父亲口中喃喃道,若无其事地指着楼层号码。   儿子紫黑着一张脸,磨破的手指在“1-14”的数字上上下滑动,随着他滑动的频率,门上数字不停闪动,却从未停止。   “停不下来啊……爸爸……停不下来啊……”   “好可怕啊……”儿子哭着,眼泪混着血从眼眶落下,可怖至极。   唐宁先是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忽然意识到,如果电梯再不动,方才那些人就要追过来了,忙一咕噜爬了起来。   这时候,那两父子同时唰地看了过来,尤其是那流着血泪的男孩双目,简直是诡异得让人心惊胆寒。   “人不怕,鬼不近。”唐宁想起了那句话,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数字键给小鬼的手指摸得血迹斑斑,他冷着脸,用力往“1”的数字按下去。   这时候,他觉得耳边传来呼吸的冷气,那个变形的头颅已经把下巴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道了一句:“你看得到我们?”   孩子这是也把小手搭在唐宁的手腕上,凉凉的。   唐宁毛发顿时倒竖起来。   “带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   唐宁感受到小鬼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要往上挪动,但就在这时,他想到了石七,想到了那个大咧咧的石七说什么只要为了他,自己哪怕去死也行,心里忽然就烦躁了起来。   他扭过头对上了那颗变形的头颅,吼道:“滚!老子赶时间!”说着用力按下了“1”,电梯终于动了起来。   就在这一霎那,那父子好似被什么烙到一般,嘶叫着退到了一边,半弯着膝盖,脊背贴着电梯冰冷的铁壁,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唐宁瞬时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因为电梯故障死在这里出不去,每一次有人按动电梯下楼,都会让他们再一次重温电梯失控下坠的死亡瞬间。   他紧紧闭上了眼,捂住了耳朵,直到听到一声“叮”,才跨出了电梯。   随后,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更噪杂更恐怖的混响。   天空中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线轴,滚轴的声音混着撕心裂肺的吼叫,无数魂灵被黑色的线拉扯着,拽向天空中的六道轮回轴,然后成千上万魂灵被绞入线轴与线轴间,碾成了血色,血色浸透其他小轴,拉伸出血红色的生命线,发散向四面八方。   生死间的转换碾压,竟是如斯可怖,他看着街道上人鬼混杂,鬼影幢幢,喜怒哀乐混成巨大的蜂鸣,涌入他脑中,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他努力定神,不住地念叨着:“人不怕,鬼不近……人不怕,鬼不近……”   一步步艰难地走入了丧尸横行般的街道中。   五感对所有的一切都敏锐非常,那些抓住一丝情绪就要入侵的不甘的魂灵,如跗骨之蛆,驱之不散,他觉得自己越走越慢,似乎念叨魏哥的话也失去了作用。   就在他要被各种恶意淹没的时候,朦朦胧胧间,他听到有个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没用的东西!”   那声音在各种恶意中并不显著,但却是超过了所有一切魑魅魍魉,唐宁猛地张开眼,只见一辆车朝他开过来,他忙往后退了一步,惊觉竟是现世与阴世混在了一起。   刚才那点醒他的声音……他猛地抬头,透过丧尸般的鬼影,看到远远站着个身着月白长衫,头戴白色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有些儿可笑的小圆片墨镜的男人冲他轻蔑地笑了笑。   “魁……少爷?”他脱口而出,然后赶了上去。   待他走过去,人忽然消失了,他一回头,身后还是赶着去死的生人或者是被线轴绞着的鬼魂,还有就是现世来往的车辆,自己已过了马路。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那鬼哭神嚎不减,但他想到了刚才那个人,想到了他和魁七的事情,想到魁七那双美得慑人的金褐色眸子里全都是这个人的影子,心却忽然痛了起来,也因为这个痛让他冷静了下来,油然生出一股抗争之意。   “谁……他妈没用!”   “这辈子……他不是你的了!”   “石七……”   “石七……”   唐宁咬着下唇,念叨着这名字,血腥味传来,提醒着他还在人世——那是活在当下的味道。   “石七……唐宁来了……这一次,换我来了。”   “就算前面是阎王挡道,也……绝不后悔,绝不……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     ☆、狠角色   雷云新被雷斌压在了身下,边上立刻有人上来将雷斌拉了起来,雷云新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站了起来,他冷着一张脸,走到陈伯面前,陈伯看着他一张脸阴晴不定,立刻想到之前他说的与雷斌之间的感情,立刻惶恐起来,忙连连道歉:“云新少爷,我是一时心急才……”   雷云新僵硬地笑了笑,伸出带血的手,在陈伯身上蹭了几下,才道:“陈伯,我不怪你,这是他自己的命。”   说着,他回过头去,若无其事地冲着曹小明一笑:“傀爷,现在再无后顾之忧了,可以将何思柒解决掉了吧?”   “再给一点时间……”曹小明对雷云新的话全然没有反应,只是痛苦地紧闭着眼睛,捂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不行……我做不到,这是你的身体在自救,快回去!”曹小明痛苦地吼道。   雷云新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摆了摆手,冲着身旁的陈伯道:“你看他这是怎么了?”   “发羊角风?还是只是装疯卖傻?”陈伯回道。   “不像是装的,他眼珠子转动的频率不正常。”雷云新说着,蹲下身,按住曹小明,强行用手指撑开了他的眼皮,只见眼皮下曹小明的眼珠飞快地转动,全然不是正常人的样子。   “你说这神棍会不会是在通灵?”陈伯小心翼翼地道。   雷云新眼珠子一轮:“跟谁通呢?”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按住曹小明的手被对方抓住了,转过头去,看见曹小明已经恢复了正常,将他的手推开,镇定地看着他。   “傀爷方才是与哪路大神神交呢?当真把我们这些凡人吓得不轻哪。”雷云新嘴角微扬。   曹小明看着他一脸一身的血,反唇相讥:“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雷二老板?”   雷云新察觉到他的意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衣,边上立刻有人适时递上擦拭的毛巾,雷云新接了毛巾,把脸上的血擦了,然后不紧不慢地脱下染血的西装外套,往旁边一扔,那外套落下,恰好掩住了雷斌死不瞑目的脸庞。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之前不肯动手杀何思柒,不就是怕雷斌么,现在可没有后顾之忧了,至于钱的问题,雷家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就不再是问题了吧。”   曹小明笑而不语,雷云新皱着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保那个转命人,但我应承你,只要你现下上楼去杀掉何思柒,我就当这世界上没有那个人,放心了吧。”   曹小明抬眼,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我很好奇,很想知道,到底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帮你杀雷思柒?”   雷云新面色蓦然变冷,曹小明又继续道:“看来你很在意‘雷’思柒这个称呼嘛!”   “傀爷,我现在还敬称您一句爷,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雷云新压低了声音,眼神透露出一股危险的味道。   “我可是咒命师,杀掉咒命师的代价你扛得住么?”曹小明淡定地看了回去。   “傀小明,要钱我给你钱,要脸我也给你脸,你不要太嚣张——哦,我差点儿都忘了呢,你还带着个帮手过来了,很厉害啊,是个什么……狙击手?你是等着他来救场?”雷云新阴险地笑出声来,“可惜啊……”   曹小明不动声色地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早已经知道他人在哪儿了——就在这间天府大酒店对面的昌隆大酒店吧?不用等了,我的人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把他控制住了。”雷云新张狂地大笑,“那个转命人也一并给逮住了,怎么样,你还想不想你的好伙伴们好好的了?”   曹小明脸色微变,显然有些儿动摇,雷云新立刻趁热打铁:“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心思跟我这样犟着,何思柒可没给你一分钱——我明白了,你是恨我的人弄死了魁铖,又或者是嫌一千万太少了?”   “你是凭什么觉得你的人一定能把我的人抓了?”曹小明叹了口气,然后看着他的眼神竟有一丝怜悯,“你不如给那些可怜的家伙打个电话,顺便问个信儿?”   雷云新被曹小明的眼神一震,冲着陈伯使了个眼色,陈伯会意,立刻掏出了手机打起电话来。   “傀小明,我不明白,你这人我看不明白。”雷云新学着他叹了一口气,“到底你为什么不肯替我杀掉何思柒,你们难道认识么?”   傀小明摇了摇头:“确切说,见都没见过。”   “那为什么……”雷云新皱着眉,忽然被陈伯打断了。   “云新少爷,电话打通了。”陈伯把手机递给他。   雷云新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冲着陈伯挥了挥手道:“外放给傀爷听听。”   “老大,我们找到他们了……”   雷云新冲着傀小明得意一笑。   “他们把那大个子逼到阳台了,还收了他的狙击枪,另外一个刚跑出去,不过我们有人追出去了……很快就……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赶紧开枪!”手机那头传来惊惶万分的叫喊,令闻者胆寒。   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开枪声音,手机就这么落到了地板上。   手机里的各种打斗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时不时有人发出惨呼,无一例外都是雷云新这边的人。   陈伯拿着手机的手僵住了,一时掐断通信也不是,不掐也不妥,雷云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的张狂得意逐渐变成了动摇和惊诧。   “你……你不是人!啊啊啊——”   随着最后一声钝响,手机终于安静下来,整个宴会大厅静穆如无人之境,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手机中传来沉稳厚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雷云新沉着脸,咬着牙打破了死寂,他强压住心中震惊,冲着陈伯伸出手去,把手机捏在手里,贴到耳边,大声对着那边喊话:“你给我听着,傀小明在我手上,你要不想他出事……”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阵尖利的电流声和碎响,差点儿震破了他的鼓膜,他手一抖,手机落到了地板上。   那人一脚踩碎了手机,就这么嚣张地彰显了态度。   曹小明怀抱双手,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他妈的禽兽啊!”   继而他挑衅地看向雷云新:“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雷云新被他这样一激,竟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越发沉静下来,曹小明开口又道:“我劝你最好顺应天命……”   雷云新回过头,回身的同时,手里多了一把手枪,冲着曹小明扣下了扳机。   像是不敢相信,曹小明低头,看着一蓬血从自己大腿射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分之一生机   曹小明看着雷云新,像在看一个疯子,雷云新看着他,眼中有深沉的仇恨:“我最恨别人让我认命!”   曹小明看着他猖狂的模样,只觉得他真疯了,往后踉跄着退去,却见雷云新抢上前一步,冲着他的胸口狠狠推了一把,曹小明往后倒去,跌坐到地上,血从伤口涌出来,淌在地上,曹小明的面容因痛苦而发白,额角也渗出汗珠来。   “你敢杀咒命师?那下下辈子都准备衰到死吧!”曹小明咬着牙瞪着雷云新道。   雷云新发出一声嗤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这些什么转命师啊咒命师——若不是世界上有你们这么一群人,我母亲根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若不帮我杀何思柒,留着你有甚么用?来世,说甚么来世,自从母亲过世后,这么多年来,我过得向来是有今天没来日,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母亲,云新今天也活下来了’,我怕什么命衰啊?”   曹小明死命按住伤口,但只是稍微能减缓血流速度而已,他的眼前有些儿晃,但雷云新那双毒蛇般的眼却异常清骇人。   雷云新嘴角机械地向上扬起。   雷云新的手指在他的脸颊摩挲,冰冷的杀意已从带着暖意的手指尖传递过来。   “一、二、三、四……”曹小明忽然开了口。   “你在数自己还有几秒可活么?”雷云新冷笑道。   “我在数……这宴会厅里,待会几个人会倒下。”曹小明回道。   语音未落,只听见一声清响,那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很清晰,与此同时,雷云新看到距离落地窗边最近的一个人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反方向飞出了三米来远,一下子撞到桌子上,当那人滚到地上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看到了,他的左肩膀塌下去一块,几乎被打碎了,当那人发出第一声震惊的痛呼,伴随着他的痛呼,人们听到了什么在碎裂的声响。   “离开窗边!是远程狙击枪!”陈伯惊呼起来。   就在这时,他右侧那块三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大块玻璃,粉碎坍塌下来。   十三楼的劲风刮起窗帘,他看见远远对面昌隆酒店,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子弹一空气摩擦,破风而来,第二枪,就击碎了陈伯的左膝盖骨,老人当即扑倒在地。   “少爷,桌子后!”最后,昏过去之前,他发出了这声警示,   雷云新就地一滚,避到了桌子后,就在他方才离开的位置,一张实木靠椅被打穿,木屑四溅。   其他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四散逃去,或撤往桌子后面雷云新在的地方。   雷云新一眼瞥到落地窗厚厚的窗帘,忽然意识到什么。   遮得严严实实的……如果不是靠视力,那就是红外线热感应。   想到这里,他脑子一个激灵——不能待这儿!再一眼看见曹小明已经拖着一条腿挪到了一边,心下一横,立刻抓住身边一个人推了出去。   那人踉跄着跑了几步,腿上中了一枪,肉星飞到雷云新衣服上,然而就在这时,雷云新已经猫着腰绕到了曹小明身后,反扭了他一只手,枪口顶着他的腰,沉沉喝道:“走!”   在肉盾曹小明的掩护下,雷云新挟持着人,飞快消失在宴会厅门口。   然后,他顺手把那两扇雕花大门关上,果不其然,听到了子弹打在厚厚的木门上的声响。   “果然是好料子。”雷云新拖着血流不停的曹小明,一路往电梯门口移动。   一边走,他一边想着,果然一开始清空酒店是明智的。   “雷少爷……你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啊!”曹小明看着自己一条腿完全被血染红了,血顺着裤管一滴滴落在地毯上,触目惊心。   “都到了这地步,我不活下去,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人?”雷云新笑道。   “我以前见过一个人,本来我想了,这世上能像他因为命中带煞,克尽全家,因为煞而那么差的,实在是没有了吧,今天见了少爷你……立刻觉得凡事没有绝对。”   “哼,傀小明,你真是不怕死啊!”雷云新这样说着,恶意将他往边上一挤,腿上伤口被挤压,曹小明止不住叫出声来。   不一会儿,他便被推到了电梯门口,曹小明就快要无法凭借双腿站立了。   雷云新按下了电梯键,把人推了进去,曹小明勉力扶住边上的残疾人专用扶手,才没摊在地上,雷云新面无表情地按下了上行的键,终于电梯在十五楼停了下来。   然而电梯门打开的一瞬,电梯里外的人全部愣住了。   电梯门口站着护工打扮的唐宁,他身前是一架轮椅,轮椅上何思柒耷拉着脑袋,依旧是植物人的样子。   “快跑!”曹小明吼出声来,心里同时将老魏下油锅炸了一百次。   “敢动,就死。”雷云新恶毒地看向唐宁,他身前扭着个打出血的曹小明,隔着曹小明,将枪口对准了轮椅上的何思柒。   曹小明看着眼前这一切,想起之前自己穷极无聊的时候曾想象这三个命数都那么衰的人,凑到一起到底会是怎样的光景?   此日此时,他看着雷云新的枪口对着眼前二人,不由自嘲地笑了:“哟,这场面……唐小宁,我们这是什么节奏——相见不如怀念?”   唐宁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可是一点笑都摆不出来了。   “转身,回总统套房,大家一起,不要怕,就坐下来谈谈。”雷云新命令道。   回去干嘛,四人凑一桌麻将么?唐宁颤抖着回过身去,背对着枪口,心中苦不堪言。   回到房间,雷云新锁上门,唐宁把曹小明扶着坐到凳子上,正要回身去卫生间,却听雷云新喝道:“不准动,你要做什么?”   “他流了很多血,我去帮他带条毛巾出来扎一下腿。”唐宁回道。   雷云新看着他像看着个外星生物,愣了一下才道:“没这个必要,你坐到他对面去。”说着向他晃了晃枪口。   唐宁只好照办,他坐下来,看着曹小明血流得触目惊心,对方好似知道他的心思,淡定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用担心,没事儿,过会涂点口水就好了。”   雷云新打断了他的话:“傀小明,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时间是三分钟。”他说着,摸出把皮套的军用碳钢匕首,按在桌面上,“他和何思柒,你选一个,剩下那个我放过。”   唐宁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却被雷云新一把按了下去,枪口直接顶在脑门上:“不想死就别动!”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守信用!”曹小明有气无力地道。   “还剩两分四十五秒。”雷云新冰冷地报时。 作者有话要说:     ☆、起死回生   曹小明朝唐宁看了一眼:“笨蛋,和魏老虎待一起不就没事儿了么,犯什么蠢来这儿啊!”   “这个石七好小啊,不像我看到的那么大呢。”唐宁看向边上紧闭着眼睛,苍白孱弱,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大概是以为大哥的死是自己害的,潜意识里排斥这段记忆,索性就把自己变成大哥的形象展现在别人面前了吧。”曹小明感慨道。   “一分四十秒。”雷云新面无表情地报时。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最衰的呀——一个人走过来怕不怕?”曹小明又笑道。   “怎么可能不怕……原先我还不信,现在真的信了,我原来真是最衰的那个啊。”说到这里,唐宁无可奈何地看了雷云新一眼,“他就看不到。”   “你在说什么鬼话!”雷云新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把枪口顶得更严实了,“看什么!”   唐宁咽下一口口水,抬起眼来,神叨叨地道:“鬼城,还有很多很多的鬼。”   雷云新面色不改,却忽然劈手给了唐宁一个耳光,当即把他打落到椅子下,又对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唐宁受了这一巴掌和一脚,眼冒金星,差一点吐了出来,痛得捂着肚子在地上趴着一下子没爬起来。   “一派胡言!那你给我说说,你在这房里看到了什么鬼?哼!”说着,他又冲着唐宁踢过去。   “你大哥,大嫂,还有个小的。”曹小明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雷云新一个气滞,回头瞪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曹小明好似回光返照,使劲冲着他扑来,一下子把他撞到在地上,唐宁忍着痛也扑上去抢枪。   三人扭打成一团,混乱间,枪响了。   唐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小明被震开,惊惶中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血从背后涌出,染红了他的手,雷云新狼狈地爬起来,枪口冲着唐宁,扣下了扳机。   “笨蛋……”曹小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按下唐宁的脑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   唐宁听到三声枪响,感受到抱住自己的身体震了三次,血腥味浓浓地冲进了他的鼻孔,他抬起眼,曹小明口中呕出血来,看着他,还是那个痞子一样的笑,接着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快……装……死……”   他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雷云新走了过来,踢开曹小明,就在这一瞬,唐宁如同炮弹一般撞向他,雷云新猝不及防,被他压倒在地,手枪顿时飞了出去,唐宁红着一双眼,用力卡住雷云新的脖子,发狂地怒吼道:“杀人犯,混蛋!”   雷云新先是被卡得一懵,但他到底是身强力壮而且平日横惯了的人,一个发狠就把唐宁反压在地板上,用力掐住了唐宁的脖子,唐宁给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两只手用力推在雷云新脸上,他手上沾满了曹小明的血,把雷云新一张脸弄得血迹斑斑,看起来更加穷凶极恶了。   “你们都要杀我……哈!什么转命咒命,老子把你们都杀了,看到时候死命还落谁身上——真落老子身上老子一个拽三,也不亏,认了!去死吧!”他一点点收紧了手,看着唐宁的脸红得发黑,眼珠子都快要暴突出来,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   唐宁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气力一点点从身体里被抽离,就在他的手再也使不上劲儿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一松,雷云新一双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双唇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着,跌坐在一旁,他颤巍巍地往后挪着,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大哥……大嫂……你们……你们怎么会……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雷云新疯了似的抓起边上的枪,唐宁一惊,立刻滚到一旁,然后看着雷云新对着空气把子弹全部射完。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是……是车祸车祸!”雷云新整个人蜷缩起来。   唐宁眼见他身下湿了一片,一股腥膻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雷云新往后挪了一阵,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唐宁一愣,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曹小明的时候,想起曹小明和石七的那个舌吻,然后,那神棍说过:   “像我这种人,唾液和体液,类似于血液之类的都可以作为媒介——我若将血抹在唐小宁你的双眼上,在血干之前,你就能看到其他鬼影。”   他忙跑到门口,只见雷云新站在走廊中间神魂颠倒地大笑不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怪物!你们这些怪物不要过来……”说着,他又大惊失色地不住后退。   唐宁知道他是看到了之前自己看见的一切,他想起魏哥说过曹小明可以让周围几百米看起来都还是人世,自己现在看到的也还是人世,那么说来,曹小明还没死!   他这样一想,只见雷云新踉踉跄跄地朝那边窗户奔了过去,好似身后跟着多么可怕的东西,唐宁看着他愣了一下,忽然喊了起来:“那边是露台,别过去!”   然而雷云新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声音,只听见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惶恐到了极点的惊呼,唐宁一惊,忙追了出去,只见雷云新脸色泛青,怔怔地盯着外面。   “这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绝望地四下张望,终于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唐宁看着他的眼珠子快速转动,像是癫痫病人一般,最后,只见他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那是原来他放在桌子上的那把,竟不知何时被他收了回去。   唐宁看他癫狂地拿着匕首在空中胡乱挥舞,好似在独力抗衡千军万马,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雷云新终于精疲力竭,就在唐宁以为他要昏过去的时候,只见他猛地跳了起来,狂乱地吼了最后一声:“没人……连鬼都不行,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说罢,用力将匕首往自己脖子抹去,那动作又狠又快,几乎将他半边脖子给切断。   血一下子喷射出来,唐宁躲避不及,衣服上红了一片,然后看着他往后倒下,翻落下坠,最后砸在地板上,血淌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这里还有几章这篇鬼友文就结束啦,希望看的喜欢的亲收藏一下评论一个吧~~   因为没有签约,所以也不会涉及金钱什么的,只是希望多一点人看到,给这边多点评论,好给写番外或者下一篇新文的动力啦~~另外看完的亲给个评论吧,文写得怎么样什么的,虽然知道这篇文很冷啦对手指。   如果连评论都没有的话,那往后这边都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再开坑写下去了滚动ORZ   下章完结5月25日晚锁最后一章修改过渡   ☆、这一世换我爱你   唐宁强忍住要呕吐的欲望,忙回身向着曹小明冲过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立刻将人背到背上,然后掏出手机,正当他按下“120”的键,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止住了他的动作。   唐宁一抬头,只见魏哥肃色看着他,身上还有几点血星。   “魏哥,曹小明他受了重伤,得赶紧送医院。”唐宁焦急地道。   “我又不瞎。”魏哥黑着脸,一手将曹小明的腰揽了,把人扛到肩膀上。   唐宁看着他做这事儿一气呵成流畅至极,一时目瞪口呆,魏哥冷不丁一个枣凿敲他脑门上,痛得他叫出声来:“你干嘛!”   “小兔崽子,你要出事儿我怎么跟他交代!”魏哥怒道。   “实在对不住,现在赶紧送曹小明去医院,不然就来不及了!”唐宁焦急地看着曹小明道。   “往紧急出口走,底下停了辆出租车,快点儿,不然警察就到了。”魏哥指了指门口方向,然后扛着人往那儿跑去。   唐宁看了安静地坐在那儿的少年石七,心下一动,走了过去。   “快点快点。”魏哥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人没跟上来,一回头,只见唐宁低下头,在少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你TMD还不快死过来!都不会动亲什么亲啊!”魏哥急得跺脚。   唐宁红了脸,忙低着头小跑过来,一行三人便一路向楼下狂奔而去,下到地下停车场,刚把曹小明放车后座,便听见远远传来警车的声音。   魏哥瞅了眼唐宁,丢给他一件黑色的外套,唐宁换上,又把一张毯子盖在曹小明身上,魏哥开着车,镇定自若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   车子开出一段,魏哥忽然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唐宁忧心忡忡地看了后面的曹小明一眼:“你干嘛忽然停下,这里不是医院啊!”   魏哥一声不吭地走到车后,打开车后盖,把唐宁的背包提出来,扔给他:“就在这里分手吧,我会送他到相熟的医生那里,你自己赶紧回家,别转到天府那边去了,我和保证,老七绝不会有事了。”   “死命已经不在了对么?”唐宁认真地又确认了一次。   魏哥点了点头,唐宁看着他,又看了眼曹小明,走上来给了魏哥一个拥抱:“魏哥,谢谢你们,我一辈子记得你们两个的好,等曹小明好了以后,一定来找我!”说着,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魏哥将他一推:“行了,照顾好你自己,永远别忘了你这辈子能活到现在是多不容易。”   “恩,我知道,以后我一定发奋图强,当上CEO迎娶高富帅……”   “滚!”魏哥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着自己招手,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车子里,脚踩油门,车子缓缓朝前面开去。   唐宁正要回身,忽然看到车子又倒了会俩,魏哥探出头,忽然问道:“喂,唐小宁,刚才你和未成年说了什么?”   唐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未成年说的是谁,他抬起眼,用袖子擦了擦脸,坚定地,一字一顿地道:“我和他说,无论你醒来后会不会记得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魏哥听罢,大笑一声,车窗玻璃上浮,唐宁隐隐听到车里又隐隐传来熟悉的旋律,车子在那轻快的旋律中,一路绝尘而去。   唐宁立在街边,目送车子离开,忽然看到后车窗伸出一只手,一只竖起了大拇指的手。   他看着一怔,随后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   这一世,换我来找你,这一世,我们不会再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护   何思柒想起第一次看到唐宁,那是他在加护病房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当时他茫然了一阵,想着为什么二哥雷子方没有过来,随后才想起二哥已经死了,忽然觉得胸口很痛很堵,霎时连气都喘不上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边上那个工作了一天,累得在一旁打盹的护工忽然跑了过来。   “十七……十七你醒了!医生医生过来一下,他醒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清秀的年轻人欣喜若狂的模样,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们认识吗?他这样想着,然而看着那人的表情,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眼前除了来来往往的白大褂医生,就是穿着绿色护工服的年轻人,在他有意识但是不能说话不大能动的时候,他听见医生和护士们叫他“唐宁”,他似乎是个新人,做护理专业性不大行,但是强在手脚勤快,很受欢迎的样子——他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很亮。   醒来一周后,何思柒才从重症监护病房转了出去,借助唐宁的帮助,他稍微可以坐起来了,但手脚一点儿气力都没有——毕竟是躺了超过三个月,肌肉萎缩了吧。   这段时间雷家一个人也没有来,但他并不觉得意外,本来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如果没有雷子方的存在就什么都不是,但后来察觉小护士们私下对他指指戳戳多了,他也不由多心起来,便拉了唐宁问个究竟。   那人先是托辞太忙,后来终于捱不住他的威逼利诱,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当听到黑帮火拼,大哥和父亲都过世了,现在是姑姑掌家的时候,虽然他对自己说不要在意,但实际上还是郁闷了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空落落的一块,中午饭也没有吃。   到了晚上,唐宁忙完手头上的事儿,照例来他边上坐着,时不时瞥他一眼。   他就在这一瞥中感受到了那人的担忧。   为这一丝担忧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然后比心里想得更快地开了口:“我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那个一脸疲惫的陌生人脸上流露出很心痛的表情,于是他又故作轻松地说,“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去哪就去哪——自由万岁!”   唐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人一离开,就又剩了他一个人,何思柒收起脸上的伪装,缓缓挪动身体,借着一旁的护栏锻炼手部肌肉起来。   他旁边病床上空空的,今天才给家人接走了,老人家的儿子媳妇儿都来了,他丝毫不怀疑要不是医院不允许,那小伙子非得放炮仗庆祝呢。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他以前总是转学,也不敢让同学知道自己家太多,也没几个好朋友,然后妈妈死了,雷子方出现了,接下来的一段记忆还是美好的,只是后来雷子方也死了……只有护工唐宁整天跑到他这儿躲懒,也是因为只有他是没有人来探病的,可以占着他的凳子休息吧——可现在唐宁都跑了……   就在他感到十分郁郁却又哭不出来的时候,门缓缓被人推开了,唐宁已经换下了护工的衣服,穿着一件米色的衬衫,手里拎了个精致的粉红色盒子,走到病床边上。   他看着唐宁穿着衬衫的样子,觉得干净清爽极了,又见他把粉色的点心盒子小心打开,一股甜蜜的香气扑鼻而来——是榴莲班戟!   何思柒不由吞了口口水,他这些天天天清汤白水,嘴巴里都淡出个鸟来,现在看到最喜欢的点心不由食指大动,但唐宁只是兀自自己切成了小块一小口一小口吃掉,时不时还瞅着他,何思柒脸色有些儿不好,别过脸去不看他。   那人却像是要跟他对着干似的,端着蛋糕盒子绕了过来,坐在对床上吃得可香可香了。   何思柒白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却见唐宁从蛋糕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新的一次性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嘴唇微张,道了句:“啊——”   “愣什么,医生说了,不能吃太多甜的,所以给你留两口就够了。”唐宁又笑道。   何思柒迫不及待张了口,甜蜜蜜的感觉蔓延到整个口腔的时候,霎时忧愁一扫而空。   唐宁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甜食可以让心情变好,看来是真的哦!”说着,又给他嘴里喂了一块,又道:“这世界上还有好多东西比榴莲班戟还好,只要你肯好好对别人,那别人说不准对你比亲人还亲呢!”   唐宁说着,抬眼看到何思柒嘴角沾着一点碎末,随手便将他抹去,何思柒侧过脸,伸出舌头轻轻在他指头上沾了沾,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唐宁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何思柒才骤然发现自己失态,一下子也窘了:“喂喂,你笑什么呢——笑得这么难听!”   唐宁不理他,一个劲地笑,最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东西……还真一点儿都没变……”   何思柒看着他笑的样子,忽然之间,心好像被什么软融融的东西拂过一样,那种空洞洞地感觉就这么一点点给抚平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何思柒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躺了几个月,肌肉萎缩得厉害,需要做大量的复健,唐宁总是在完成工作后就跑到他这儿来,不计报酬地帮助他练习走动,他和唐宁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忘掉自己过去那些不美好的经历,当知道了雷子方是他的哥哥后,唐宁甚至会时不时给他带一些雷子方写的书打发时间。   就在他试着丢开拐杖自己试着走的时候,唐宁忽然告诉他,暑假结束了,自己要辞去护工工作,回校去了。   说完,他给何思柒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给我打电话,我实习没这么忙就过来看你!”   “心情不好可以给我打电话,无聊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有什么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还有,想要提前出院的话一定一定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那人说个不停。   “知道啦,老妈子一样。”   但当实习期第一周周末,当唐宁提着蛋糕来探病的时候,却只看到一铺空床,还有空空入也的柜子。 作者有话要说:     ☆、牵手   唐宁颓然坐在病床上,开始思考何思柒会去什么地方,护士说他是一个人自己走的,以他与雷家的关系,不可能回雷家去,雷家也不会有人来找他;学校?他应该不是那种爱学习的人;会不会回丰都或者回他妈妈的老家,不,那地方有他过去不好的回忆,何况他的身体还没有回复,只能慢慢走,不大可能回去……最后的可能,就只能是那里了!   唐宁想着站了起来,何思柒在这个城市唯一还有感情的人,只有雷思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唐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何思柒的声音传来出来:“喂,唐宁,你有空吗?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十七你这混蛋,不是说好了提前出院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吗……”唐宁又急又恼地冲着手机道。   “我想我哥了,所以去看他了,太累了,站不起来走不动了……”那边传来气虚的声音。   “你待着别动,我去接你。”唐宁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往外跑。   当唐宁跑到西麓墓园的时候,只见偌大的一个墓园,碑牌成林,松柏森森,只何思柒茕茕孑立,拄着拐杖,坐在一块墓碑边得松树下,孤零零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身边只放着一个扁扁的旅行袋。待何思柒抬眼看他,那眼神让他瞬间忘掉了所有对他的责难——既悲伤,又倔强的眼神,让他恍然间产生一种错觉,虽然石七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但他能感受到一种久远的似曾相似。   就在唐宁一怔之际,何思柒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一时想不到其他人了……能扶我一把吗?”   唐宁看了旁边墓碑上雷子方的照片,又把目光挪到何思柒脸上,后者又道:“我和我哥长得挺像的。”   “嗯,是很像。”唐宁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臂,让他借力站了起来,又道,“身体没好全干嘛出院?你看你走两步就累成这样。”   何思柒沉默地看着他扶着自己慢慢走着,忽然问道:“唐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唐宁愣了一下,何思柒又追问道:“我总觉得你好像认识我很久了。”   唐宁心想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的样子,这人还是这么敏锐,果然是脑子转得快呢,想了想才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好像很了解我,刚才电话里我根本没有告诉你我哥葬在西麓墓园,不事先调查过是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吧?而且我早就觉得奇怪,你并不是专职照顾我的护工,雷家更不可能给你钱多给我关照,但医院里你照顾我照顾得像我的个人看护一样……”   “你救过我的命。”唐宁打断了他的话,“三个多月前,我因为被卷入一场械斗受了重伤,当时医院正好缺血,是你及时出现献血救了我。”   何思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一点儿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唐宁微微笑了,看着何思柒了然的表情,然后不再说话,他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情了,不记得在404那段同居的日子,不再被前世羁绊,现在甚至脱离了雷家勾心斗角的泥潭,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就像曹小明告诉他的,自己这平平淡淡的日子是有多来之不易,他也知道何思柒现在的安然是老天开了眼,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能这样走在阳光下,就算何思柒往后恢复后去过他自己的新人生,也足以庆幸,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止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唐宁?”对方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不舍得,完全不舍得放开手,既然如此……   唐宁忽然抬起了头,极力压抑心中的情绪,道:“十七,你出院后有地方去吗?有地方住吗?”   何思柒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我问过医生了,如果提早一点出院,原先预先支付医药费的卡里还有一些钱剩下来,实在在这儿待不下去,我就会丰都那边读书吧,走一步算一步……”   “别到其他地方去,别走了。”唐宁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何思柒愕然地看着他,唐宁又道:“我在这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房租很便宜,你现在户口也迁到这里了,还是在这里比较方便,而且,想你哥了还方便来看不好吗?”   “和我一起住吧。”唐宁终于抬起眼来,注视着何思柒。   “如果之前是从404开始的,那不管你会不会记得我,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再从404开始吧——重新开始,答应吧……”唐宁看着眉头微皱的何思柒,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真真切切听到了自己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无论如何,比起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个人,他还是很想紧握手中的温暖,一起得到幸福,一起走到最后……所以,赶快点头吧……   唐宁看着何思柒,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手心也不觉渗出汗来。   何思柒被他这样看着,他发现在这人带着莫名希冀的眼神中,还有一种无名的执着,这种执着来得这么莫名其妙,但他却全然无法抗拒,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唐宁笑了,何思柒只觉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如果和他住在一起,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笑,似乎……也挺好。何思柒这样想着,不由自主也握紧了唐宁的手。   衰到同居尽鬼友(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完结~~~~以后这两个就过上幸福温馨的同居生活了~~互相追逐了几辈子,算是求得圆满吧!!!   等到小石七长大长到像大石七一样有美好的身段和肌肉的时候就会扑到唐宁啪啪啪吧,大家自己脑补一下拉灯情节就好啦~~~希望看到这里的亲爱的你们能发自内心地开心一下!!!作为作者我就能很开心地转圈了哦~~~以后要是严打结束什么的,粉JJ回来了什么的,就在那里更新番外啪啪剧情吧(大雾说不定到时候一忙就没有了大家还是当没看到这句话吧),最后祝各位工作顺利学业有成~~~   另外看完的亲多多评论哦~~~给作者君写下一部小说一点支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