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北宋·清泉奇案之山歌 作者:七名 文案: 下下签—— 天寒孤叶逐飞雪,风飘万点动人愁。 泥墙倾跌化尘土,祸从口出难临头。 乾清蹙眉,看了看手中的破纸条,哼了一声,使劲将其揉成一团。 他只当这是个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北宋清泉奇案之山歌》是《北宋清泉奇案》系列的第二部夏乾清离家出走,前往汴京,却与易厢泉失散本想在汴京相会,谁知——山间突遇风雪,乾清进入古怪村子,竟无法再出来一曲诡异山歌,拉开离奇事件的序幕当乾清遇险,生命垂危,谁又能出手相救? 内容标签:恐怖 阴差阳错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厢泉,夏乾清 ┃ 配角:曲泽 ┃ 其它:   ☆、序章 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落下,落到褐黄色的屋瓦上,也落到破败倾颓的墙垣上。远处的群峰弥漫在雪的烟雾里,变得迷蒙,变得飘渺。   还未到十一月,雪花降临了小镇。齐鲁一带的冬日不能算寒冷,可今年的冬,来的格外早,让人措手不及。小镇离兖州不远,却偏僻的很。往来商客不多,城中连几个像样的客栈酒肆都没有。   小镇东门口的白色石阶上,坐着个独眼算卦人。天气阴沉,乌云遮日,雪花似有下大的趋势。行人匆匆,无人往这边看上一眼,都巴不得回家去裹着厚衾,燃着炉火,喝着小酒。   算卦人见没有生意,无奈的大声吆喝。   “算卦咯!陈天眼算卦——只要五文!风水、测字、解咒、做法事。不灵验,不要钱!”   他喊的倒是热乎,可偏偏无人理会。五文算卦,谁信?本地人都不信。这个独眼算卦人名叫陈天眼,没什么本事,只会骗骗外地人。   可是外地人,也没有几个。   万万不曾想到,陈天眼话音未落,一锭雪花纹银摆上了桌。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畏畏缩缩的站在摊位前面,脸色灰白。   “我来替我家老爷除晦气。”   都说财大气粗,可小厮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陈天眼见他印堂发黑,嘿嘿一笑:“我看,您身上也带着晦气呐,说吧,求签还是算卦,莫非要做法事?”   小厮听了他这话,面如土色:“您要是真有本事……这银子,能不能除我和老爷两个人的晦气?”   陈天眼见其出手阔绰,装模作样道:“不好说,不好说!你们是招惹了哪路神明?”   “鬼。”   小厮此言一出,双唇颤抖,汗如雨下。陈天眼一愣,憋住笑,又半眯着眼道:“哪里遇上的?什么时辰?女鬼?狐仙?黄仙?”   小厮伸手一指。远处的苍山立于纷飞小雪之中,带着几分诡异。   “五日前,良山上,吴村中。”   只见山中雾蒙蒙一片,依稀可见几个黑色小点,那便是萧索的村庄了。那些黑点冒出了阵阵烟雾,多半是炊烟,却怪异的冲破的云雾,指向灰色的天空。   吴村?   陈天眼一惊,一把推开了银子。   “解不了,解不了!吴村惹的鬼,怨气太大,招架不住!”   闻言,小厮有些颤抖,顿了一顿,竟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陈天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求您救救我!我家老爷不信鬼,可是,那分明就是——”   陈天眼赶紧摇头:“吴村一直邪乎的很,你们非要去,你瞅瞅,出事了吧!我帮不了你,进村口有个山神庙,你还是带你家老爷去拜拜吧。”   小厮哭丧着脸:“我家老爷几日前去山里看石观星,迷路回不来,就在吴村借宿了。我是被老爷拉进村去的,老爷不信邪,见了山神庙压根没有跪拜。”   陈天眼一想,他家老爷是谁?附近有什么达官贵人?   “你家老爷姓啥?”   “沈。我家老爷被圣上怪罪,一路从汴京来到此地,不久就要去均州。老爷以前做过司天监,推算过历法,从来不信邪。”   陈天眼琢磨琢磨,似乎真有这么号人物。政治上的小人,前一阵因为战败领导不力被贬谪。在其它方面反而有造诣。   “那……你们在吴村看到什么了?鬼?”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半夜借宿在吴村,老爷睡的很香,说梦里见到一美丽年轻女子,还听闻了女子唱歌。可是我、我——”   陈天眼双眼一眯:“你看到什么了?”   “老太婆!我看到的是一个丑陋老太婆!”   陈天眼闻言,哈哈一笑,却又顾虑到小厮的神情,故而轻咳一声:“你们俩梦见了不同的人?就这事?成,我给你们解晦气。”   语毕,扬起手来,似是要念咒。   “不是,不是,”小厮赶紧摇头,“老爷是梦到的,不作数。我……我亲眼是看到的!老太婆进了屋,唱着难听的歌,又被一只手拽了出去。”   陈天眼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要我去府上做法事?好说。”   小厮自顾自的说着:“在那之后,我睡的昏沉。醒来后也迷迷糊糊,立即返回府中,却发现……我们随身财物都不翼而飞了。老爷所梦、我所见,不是同一女子,一老一少。可是我们都听见了同一首山歌,曲调可怖,特别难听。您说,这是什么女鬼唱的?”   “你还测不测字,做不做法!”陈天眼拧着眉毛,拍拍桌子,“吴村闹鬼,你这是小鬼。我法力高强,能给你收了。”   小厮住了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不用您做法,不用您算卦!我家夫人让我来,只求您解开这个——”   陈天眼结果纸来,眉头一皱,上面的字简单易懂,可他就是看不懂:      ……   ……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   ……   陈天眼拿着纸条,两眼直瞪,化作了一尊石像。   “怎么样,成吗?”   陈天眼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玩意?”   “山歌,”小厮似是不愿意回想以往的经历,脸色发白,“就是那个老妇唱的。我家老爷也听见了,他记性好,还以为是梦里姑娘唱的呢,回来就誊写纸上。姑娘?可这又怎么可能,这么难听、喑哑——”   小厮说了一半,却生生被人打断,转头一看,是镇子里好管闲事的大爷。他满脸皱纹,瞅瞅陈天眼,又瞅瞅小厮,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本地人?这个陈天眼,几日前坑了外地公子哥十两银子,给人家一个胡乱写的下下签。人家不乐意,在街上赖着不走,弄的全镇都知道。呵,骗子啥都不会看,还在这装大仙!”   老大爷此言一出,陈天眼脸色铁青。小厮一愣,一把揽回银子,往后一躲。   陈天眼怒道:“您真是闲的,在这拆台!”   大爷冷眉一横,挺了腰杆,指了指西边的街道,又指了指小厮。   “你知道今日街上为何没人吗?回屋躲雪去了?不是。镇南大门那边来了个年轻算命先生,大家伙都在那排队,算的那叫一个准。人家可不姓耳东陈,”大爷恶狠狠的瞪了陈天眼一眼,戳了戳他的招牌,似是挑衅,“人家姓易,《易经》的易。”   小厮动心了,攥紧了手中的纸张。   “请问……在哪?”   大爷顺手一指南街。却见南街口的屋子顶上蹲着一只白猫,双目一蓝一黄,与白雪融为一体,安静的看着这出闹剧。   小厮抓住纸张,攥紧银子,一路飞跑过去,只留下陈天眼一人咒骂。   雪越下越大。   ☆、第一章 雪山   下下签   天寒孤叶逐飞雪,   风飘万点动人愁。   泥墙倾跌化尘土,   祸从口出难临头。   乾清蹙眉,看了看手中的破纸条,哼了一声,使劲将其揉成一团。   什么下下签!字写的这么丑,歪歪斜斜,一看就是那街边算卦的骗子自己书写而成。那陈天眼坐地摆摊算卦,却什么都不懂,专门用这些假货欺骗外地人。   晦气,晦气!   乾清心中满是怨言,坐在车子上觉得浑身发冷,便徒手撑开帘子,惊奇的看见车窗外一片纯白。   白雪覆盖了苍山。   虽未入冬,竟然下起漫天大雪。都言六月飞雪必有奇冤,眼下不过十月出头,雪花竟然飘飘洒洒的降临了这个山头,透着寒意。   乾清摇摇头,还好自己雇了辆车。   车子慢吞吞的行进在山间小路上。车夫穿的单薄,他赶着小毛驴儿,也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见天空下了雪,有意放慢了速度。驴子走的很慢,在微雪覆盖的地上留下浅浅的蹄印和车辙印子。   乾清叹口气,冒出层层白雾。他随手放下帘子,缩回手。与外面的雪天相较,车里还算暖和,乾清身上也是好料子,够厚实。他望了一眼前面的车夫,只见车夫的手脚冻得通红。   乾清不忍,便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银子,估摸着过了这座山,好好犒赏一下这车夫。   从今日算起,乾清离家已有半月有余。   半月前,庸城——乾清的家乡被迫城禁七日,惶惶七日终了,他决定离开家乡,留书出走,前往汴京城。一路向北,山地又高,气候自然变得与江南地区不同,只是骤然的寒冷令乾清感到微微不适。   雪花并非鹅毛大雪,却也有几分凌风舞动的别样韵味,晶莹剔透纵然美丽,而无章法的跳跃却不能令诗人词人吟咏出漂亮句子,但与江南小雪不同,飘扬落下,至少可使得乾清看着开心。   但车子越走越慢。   突然一个趔趄,车子猛然停住。乾清“咣当”一下磕了脑袋。他顿感疼痛,却瞧见车夫停住了。   “公子,对不住,前方的路实在没法走。”   乾清本以为车夫是想多加些工钱,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他二话不说“蹭”一下跳下车来,朝前望着:“怎么走不得了?”   车夫叹气:“早些与公子言明才是,这路实在没法走。去汴京的路上本应走水路而非陆路,只是航道拥堵,冬日来临,气温骤降,河道更是无法通行。”   “我知道,因此雇车而行。”乾清瞥了一眼车夫通红的手。   “走陆路本就不是好法子,公子你看。”   顺着车夫所指而望去,本没有什么异样的,可是细一看前方,乾清徒然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山体塌陷?”   只见前方土崩一片,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乍一看,着实难以看出是塌陷,只觉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山包。   车夫摸摸头,有些为难:“路被堵住了,路上难保不发生山体崩塌、岩石滚落之事。”   车夫言又欲止,而乾清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他伸了伸脑袋,朝周围看去。树林茂密而安静,松柏透着浓重的绿色,像是沉睡在漫漫冬日难以苏醒。落雪纷飞,颇有越下越猛的趋势。   这地方实属荒山野岭!   凭借乾清自己的观察,路途艰险,这车夫显然是不想再做这单生意了。他二话不说,迅速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在车夫眼前晃——这可比寻常车费要多很多,足以供给一个家庭两个月的口粮。   车夫见了银子,目光炯炯,却只是注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   “对不住,公子,着实对不住……我只能送公子到此。”   车夫的表情乾清尽收眼底,乾清知道,车夫是铁定不干了。   不应该啊。   乾清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他觉得奇怪。银子可是着实不少,车夫只看了一眼,便态度坚决的拒绝了。乾清心里嘀咕,山体崩塌只怕是借口,莫不是车夫心里有鬼。   车夫看乾清迟迟不动,知道他疑心自己,便继续道:“这……山体崩塌,我也是意想不到的……”   显然车夫话里话外都有所隐瞒,乾清冷笑一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板起脸来,冷冷道:“说实话。”   车夫本想继续糊弄乾清,却只看只原本和蔼可亲的公子哥徒然变了脸色,只怕不好招惹,随后叹了口气:“不瞒公子,这一趟下去怕是几日都要在山里打转了,这一带,白日里好说,只是这黑夜里野兽出没,甚是可怖,小人只怕不安全。”   “徒留我一人在此便是安全的?你独自回去,把我一人扔在这里喂狼?”乾清心中气愤,冷漠的注视着车夫。他打心眼里不信车夫的话。像他这种富家公子哥。只身在外,不防是不行。野兽倒罢了,如若碰上山贼打劫,金银不保倒还好,只怕这小命没了。   乾清精明着呢,车夫想走?没门!   车夫叹气,搓搓手道:“骗不得公子,这一趟我实在不想来,若不是公子急着走,赏的铜子儿又多,我也不会跑这一趟。公子打听便知道,谁愿意揽下这种生意?荒山野岭,天寒地冻。”   乾清抱臂,皱着眉头,没有吭气。   车夫迟疑一下:“我工钱只讨一半,公子就此下车吧。”语毕,拉起缰绳就要离开。   车夫不知道,夏大瘟神不好惹。   乾清见状,把钱财一扔,呼啦一下一把揪住车夫的领子,恶狠狠的道:“一半?呸!你个乌龟不把我拉出山,我一个子都不给你!”   乾清虽不成才,但家教甚严,很少讲粗话,且很少跟人动手,眼下却没办法了——车夫绝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乾清拉的用力,把车夫脖子一勒,一下拽到前面。车夫一个没站稳,差点倒地,脸憋得通红。眼见刚刚还客客气气的斯文公子一下子成这样,车夫也慌了神。   就在二人僵着的时候,猛然间,听得远处一阵狼嚎。   这声音好近,近的就像是在他俩的几步开外。   乾清和车夫都打了一个寒颤。雪天原本安静异常,远山连绵,树木茂密,这荒无人烟之地突然听见狼嚎,着实吓人!   车夫一听狼嚎,顿时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公子,放了小的吧,工钱我不要了!”   乾清也觉得似有冷风掠过后脊梁,顿生寒意,但他无比平静道:“怕什么!不过是狼。”   车夫颤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山上有个村子,家家姓吴,本以捕猎为生。山里多狼,他们主要捕猎的也是狼,捕杀之后贩卖毛皮。只是近日不知怎么了,狼开始伤人了。今年冬日里来得早,狼群又没食物,都发了疯的袭击人。”   乾清不屑一顾,恶狠狠的瞪着车夫:“哪有不伤人的狼!”   乾清仍然揪住车夫的领子不放,车夫也不舒坦,继续道:“公子有所不知。狼,素来谨慎,本不随意招惹人的。但是,传说最近这村里死了好些个人。还有人说……村子闹鬼。”   乾清一愣:“死……人?闹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决定   车夫点头,似有惧色:“人,都是被活生生咬死的。杀生太多,必遭报应。”   乾清垂目思量。车夫虽然啰嗦胆小,但是他的话倒是有几分在理,观其神色,不像说谎。见乾清沉默不语,车夫二话不说,搓搓手,摇头,准备走。   乾清站立不动,他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风雪之中隐隐可见一黑色的庙宇卧于山野之中,在松林的掩映之下不甚清晰,却可见破落的朱漆大门。   “前方是不是有个寺庙?咱们先去歇歇,再想对策。”   车夫听罢也向前望去,见了庙宇,摇头道:“那是吴村的山神庙。古怪的很,那庙里供奉山神居然有着狼的样貌。”   “狼?”乾清皱着眉头。   车夫坐回车上,表情怪里怪气的,似是言又欲止。   “吴村世代以狩猎为生,谨守祖训,不得离村。捕狼卖皮,杀生太多,只得求神保佑,故而神明有狼的相貌。这村子不吉祥!往来生客,若是不得已,万万不可前去,”车夫狠狠摇头,补充道,“入夜,总有商旅听见奇怪的声音,在乱葬岗看见奇怪的身影。”   乾清站定不动,打量车夫:“你说那村子不吉祥?有怪东西?”   他嘴上问着,毫无惧色,内心竟然有点激动。路逢怪事,必然少不了他夏乾清。他在心中呐喊着,此等怪村,定要前去。   这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   车夫叹气:“山神庙后面就是乱葬岗。哪有寺庙和坟头建在一起的?坟头像是古代所建,有不少尸骨还暴露在外。有人听说是古坟,就带家伙去挖点东西,结果一挖,呵,全是尸体,啥值钱的也没有哟!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也不知埋得都是什么人,这么多。”   乾清惊讶道:“那坟头居然这么破,按理说多少有陪葬品才对。”   “谁知到怎么回事。总之那乱葬岗、山神庙都不要去!”车夫瞟了一眼乾清,见他还痴痴盯着那山神庙,便道:“要不,我拉公子回去,这一趟算我头上。他人都说山路走不得,要怪我贪财,这才……”   乾清一听此言,责备的看了车夫一眼,便二话不说,郁闷的跳上车。就在此时,又听见一阵狼嚎。车夫一个哆嗦,叹口气,调转车头。   风雪愈发的大了起来,本来直挺挺的墨绿松柏也被压得很弯。   见风雪变大,乾清觉得心里不痛快,开口便问道:“此趟归去,多少时日才可到达汴京?走哪条路线?”   “小的不清楚,只怕是待到运河疏通,公子走水路快一些。除此之外,可也爬山。但山路凶险异常,崎岖坎坷,几乎全是峭壁。”   乾清心中不悦。自己本身想赶得快一些,好追上厢泉,再同他一道向北而行前往汴京。听得车夫如此叙述,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望向窗外。这一望,却见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他不由得大惊,问道:“前面可有村落?”   车夫见乾清不住嘴的问问题,有点不耐烦:“就是方才说的吴村。山神庙是他们建立的,不吉祥的村子,平时也没什么外人去。都说了,不要去,不要去!”   乾清眼珠一转,果断道:“停车!”   车夫立即拉了缰绳,奇怪的往乾清这里望。只见乾清一下子蹦下来,仰头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炊烟。   那一片黑色小点,就是吴村的泥土屋墙了。炊烟入空即散,在风雪的映衬之下,吴村的却显得格外和平安详。   “村人可有牛、驴子之类的供人下山之用?”   车夫老实的点点头:“有的,我本也打算自己回去,让公子去那里歇息歇息。可听闻山狼喜欢咬的吴村里人,人都好端端的呆在屋内,狼则会进屋去攻击人。这村子岂不成了狼窝了。不安全,小的可不去。而且山下老百姓都说村子古怪,闹狼,闹鬼——”   乾清寻思,你自己不去,倒盘算着让我去借牲口,本以为挺老实的人,真是胆小如鼠又不厚道!他气的不打一处来,道:“就一里地,你拉,还是不拉?”   车夫摇头。   乾清见他胆小,简直摇头上瘾,便冷笑一下,猛然一抬手,令人始料未及的拉住驴子的缰绳。随后从袖中掏出匕首,用力一斩,缰绳立刻脱落。乾清一跃而上横坐在小毛驴上,这下,毛驴一下子就和车子脱离。   乾清用脚狠狠踹了驴屁股,它一溜烟的跑了。   这一串动作快到令人难以置信,车夫傻愣愣的守着空车在原地,而驴子已经窜出好几丈外了!   眼见乾清与驴子远去,车夫这才醒悟。哭丧着脸追上去大喊“公子”、“使不得啊”、“回来”!   乾清头也不回,似影子一般蹿了出去,越跑越远,车夫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片刻,乾清的影子就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凌乱的驴蹄印子。   漫天凌空舞动的细碎雪花打在车夫的头上。   没了驴子,车夫怎么回去?走回去至少需要一天,眼见天黑,这山里可有狼!   车夫回头看看自己的空车。他驾车为生,这可是自己的全部家当。驴子丢了,工钱没拿上,被丢在荒山,可能小命不保。他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雪花在空中飞舞着,车夫只能听到呼呼风声,只怕自己要葬身山林。   好狠的小子!   车夫悔的肠子都青了,高喊:“公子,小的错了!一里地,我拉你便是!我……”   他的声音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吞没。   却听见远处有驴蹄的声音,吧嗒吧嗒的慢悠悠的走来。车夫急忙起身往来处看,心以为有人路过,却不见人影。他绝望的转身又想瘫坐地上,眼前却出现了青白色的影子。   乾清从远处骑着驴子慢悠悠的回来了,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轻盈的雪花,活像个神仙。   车夫一见乾清回来,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急忙奔走过去。   乾清跳下驴子,冷着脸,扔给车夫缰绳,慢条斯理的吐出两句:“你方才说的,不可反悔,给我拉过去。驴颠的我屁股疼,还是车舒服。”   乾清一言不发的跳上车。   车夫愣了半晌,再无犹豫,一扬鞭子,驴子向那缕炊烟奔去。   乾清闷声坐在车里,又撑起帘子,安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破旧山神庙。风雪中的庙宇荒凉萧条,庙宇前面载满了大树。而破庙的后面是乱葬岗。石碑横七竖八的,真的不像新坟,像百年前的古物。灰色的墓碑被雪花吞没,而雪花似乎掺杂着墓碑的叹息声,飞扬在这个寒冷的山里。   去吴村!   乾清内心竟然有些期待。他此时并不知道,如果他同意车夫调转车子,回去乖乖等着运河疏通,日后这段离奇的故事,就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吴村 车子在雪中慢行,没多久,便到了村子附近。乾清蹿下了车,瞥了车夫一眼。车夫犹犹豫豫的走了下来,对乾清道:“公子自行去吧,小的在这里候着。”   乾清哼了一声,心想,谁知你是不是存了心思逃跑?他一下拽过来驴子缰绳,从车里掏出绳子,狞笑一下。   车夫心中一凉。   这绳子是在车子里发现的,足有几十丈,似乎是车夫刚买来一捆,以便做缰绳之用。乾清绕了几下,竟将马车牢牢栓在树上。   乾清转头,冷冷对车夫道:“别想溜,这叫缚龙扣,顾名思义,结实的可以锁住龙。你可绝对解不开,待我问问情况后归来,把绳索给你解开,你就可以拉车回去。哼,在我回来之前,你休想跑掉!”   车夫一脸苦相,没有答话。   乾清潇洒的转身拿起行囊。走了几步,他偷偷摸摸到了一棵松柏之下,把弓箭匣子和一些银两藏在松柏后面的树丛里。只是随身带着一些衣物,鞋里和头冠里都藏着银票。   乾清深知自己在外独行的危险。夏家富甲天下,自己又是家中独苗,若是被人绑票了去,家中定然是送来万两金银赎他。   不能露富。   乾清思索一下,用脚踩了踩地上的白雪,狠狠心,在地上打起滚来。满身华贵的料子一下子就成了破烂不堪的碎布。   他满意的点点头,呼出一口气,一跃而上,跳到了松柏旁边的大青石上,整个村落尽收眼底。   村子位于山脚,按理说峡谷中建村落,一旦遇到地震、河水泛滥、泥石滑坡是极易遭到重创的。然而这个村落却不是建在峡谷中的,反倒是一个小小平原一般。眺望远方,群山环绕,一条小河流淌于面前,又分成了几条小溪蜿蜒而去。如此地势甚是少见,倒不是地理位置不佳之地。   行进几步,却看到一条将近十丈深的沟壑,宽度约为五丈。乾清真的没见过世面,这深沟定然是生在江浙地区的他从未见到过的。抬头望去,只见前面有一破烂至极的木吊桥,悬挂在沟壑之上,摇摇欲坠,而上面的绳索是更是破烂不堪。   乾清看着那吊桥,犹豫了一下,一脚踩上去,吊桥便开始剧烈摇晃。   乾清心里恐惧万分,但回头却是不可能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上桥来,脚尖踏着木板,速度极快的跑完这段路程。待他站稳,回头却只见吊桥微晃几下,便欣然一笑,如释重负。   炊烟还在不远处,那里有村落。房子稀稀拉拉的堆建在平地上,像七零八落的一小片土堆,而那房子倒是砖瓦齐全架构坚固,只不过年头稍旧,数量少,让人觉得破败不堪。   这村子真是落魄,显然车夫的话是对的。   乾清继续走着,似乎是听到泉水之声。入冬之时连运河都会冻住,而此处的泉水却止不住的流。转念一想,兴许是温泉所致,毕竟山中温泉不算罕见。   再往前走几步,却看到一只巨大的水槽,里面放着铁器。乾清凑近了看,却闻到一股锈味儿。   曾青得铁则化为铜。乾清知晓这是水法炼铜的器皿。这小山村,也怪有意思的。   正当乾清四处乱看之时,却听得一女子的声音夹杂着泉水而来,与泉水相应,婉转似莺啼却又不做作。乾清不由得欢喜起来,这青山绿水,钟灵毓秀,定为佳人。   只听这小曲的词也分外有趣山歌。自然不如“木兰花”、“画堂春”之类的有词牌规律可寻,多半是童谣民谣所唱起。乾清感兴趣,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清灵小调,却不想,竟是这样几句:   …………………   大兄弟,无情谊   手足相残无道义   大哥夜半杀二弟   煮肉羹,冒香气   …………………   二兄弟,怨恨起   死后阴魂散不去   鬼门带走五弟媳   女鬼哭,伤别离   ……………………   乾清愣住了。   这是什么玩意?这是山歌?哪有这种山歌?语言简单通俗,却句句带“鬼”。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立即停下,再细细听去:   ……………………   三兄弟,明事理   联合四弟谋主意   白雪遮天在河堤   杀大哥,仇恨熄   ……………………   乾清眉头一皱,虽说是山野小调,但这种不吉之词居然也会唱出:   …………………   四兄弟,有悔意   跪于坟前泪满地   三尺白绫入林里   槐树下,尸成泥   ……………………   雪渐渐减小,乌云退去,整个村子的色调也逐渐变亮。乾清转而向泉水走去,走到上游欲见一见唱歌之人。而歌声却连绵不绝,哀怨不断,如同乌云遮日,只让人觉得丝丝阴冷:   …………………   五兄弟,烧寒衣   妻子死去兄弟离   转身只剩三兄弟   旧事去,莫重提   …………………   乾清满腹疑问,朝上河流游走去,远远听见女子的嬉闹声、捣衣声。快走几步,见一女子正在泉水边上洗着衣服,孤零零的。她头发乌黑,年纪不大,穿着时下不流行的衣裳,挺旧。   乾清远远地站在边上,轻轻咳了两声。   女子听闻乾清的咳嗽声音,一下转过头来。   乾清见了女子的容貌不由得一愣,这女子歌唱的极好,只是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微胖,皮肤粗糙灰暗,显得通身毫无引人注目之处,双目、双唇、鼻子都不出彩,可谓相貌普通之极,虽不可用“丑陋”形容,却也没有丝毫美感。   乾清先是吃了一惊,心中略有失望之情。   见乾清没说话,女子索性自己行了个礼,微笑着,用如同莺啼的声音答道:“小女子有礼,敢问可是外乡而来?”   乾清舒心一笑:“小生远道而来,在此歇息片刻,望姑娘指一条下山之路。”   “小生”一词用的恶心。他酸言酸语,弄得自己都恶心至极。奈何出门在外,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索性装个落魄书生,也好过一个富家大少爷,省的让人劫了油水。   “你的衣裳怎么了?”   姑娘见乾清谈吐有礼,衣裳却破烂不堪,不由得眉头一皱。   “我没什么银子,通身就这么一身好衣裳,路上又不好走,所以摔了一跤……”   见姑娘像是心善淳朴之人,乾清胡乱编着瞎话,言下之意,自己一贫如洗,但付得起旅费,望贵村借些驴子。乾清说了一通,再瞧眼前这姑娘,似是不为所动。她只是认真的用清澈的眼眸盯着乾清,没有吭声。   乾清冷汗直冒,她是听不懂自己说话么?为何不回答?   方才的风雪已经不见踪影,天上的乌云散去,竟有一丝阳光照在这个小小的村子上。   乾清突然觉得一丝惊慌。   这个村子明明这么安详,安详到似要睡死过去,却令他如此不安。   姑娘盯他半晌,只是笑笑,刚欲开口,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第四章 财不露白   此声洪亮而凌厉,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乾清抬头望去,并未见到人。姑娘闻声立刻转过去,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叫道:“凤九娘,有客人!”   只见远远白雪覆盖的小山包上,有一妇人走来。她袅袅婷婷的走着,步子却急促的很,走的优美却又风风火火。近看,脸上白白净净,颇有几分姿色,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挽着个漂亮的木簪子,上面竟然镶嵌着细细的、成色还算不错的细碎金子——木镶金,这种样式极其罕见,但做工粗糙。纵然身材姣好,却是不会穿着打扮,衣裳未免俗气。手上还带着镯子,是玉的,并非好玉,她却总捂着镯子似是怕磕碎了一般。   女子横眉一挑,远远的看乾清一眼:“你什么人?”   她打量着乾清的破烂衣裳,带着不屑与冷傲,也带着几分怀疑与敌意。   乾清觉得此妇人绝非善类。言语中不免有些盛气凌人,乾清打量她一番才行礼,大方得体而且举止斯文:“小生夏乾清,庸城人士,想去汴京奈何水路不通,路过此地正巧——”   乾清一见都是女人,就装作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老老实实作揖。女人见了斯文人自然喜欢一些。   那被称作“凤九娘”的白净女子冷笑一下:“你只身一人来此?去汴京有何事?”说罢,用复杂的目光盯着乾清的衣衫。   乾清被看的心里发毛,觉得这女人难缠,又瞥了她两眼,耐心道:“小生去投奔亲戚,还有车夫在不远处等着,天寒地冻想在此借宿,喂喂驴子,望夫人指路下山,小生感激不尽。”乾清停顿一下,继续道:“小生虽然身家不值钱,盘缠还是带够了的,银子还是有一点的。夫人心善,望行个方便。”   那凤九娘一听银子,才微微动容,不引人察觉的一笑。   旁边那相貌不佳的女子沉默很久,这才赶紧道:“公子这也太客气了,帮人,应该的,又何必提银子?哪怕是白吃白住——”她本想帮腔的,却被生生打断。   “去带公子去间干净屋子,东南那间就不错。”凤九娘顺手用一指远方的破茅草屋子。茅草屋上堆满了雪,此时正滴下水来。而上面的茅草也已经被狂风卷的乱糟糟的,到了夜晚,只怕不耐冻。   乾清顺着看去,不由得一愣。   这条件也太差了!   凤九娘见他不满意,冷笑道:“穷人,就得住这屋子。”   乾清愣住了。   穷人?   夏乾清成了穷人!   乾清突然觉得好笑,可是却刻意板着脸。凤九娘见了他的表情,冷哼一声:“黑黑,带他下去。”   乾清这才得知那唱歌女子的名字,如果是吴村,就叫“吴黑黑”了。乾清苦笑了一下,乌黑黑,谁给自家闺女起这个名?   黑黑笑了,她眉头舒展开,这笑容是最纯净的。转而带乾清走进了东南角的屋子。欲走,乾清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那个胆小鬼车夫!他还在村口等着呢。   待走了几步,乾清而对黑黑道:“同来的车夫还在村口等着,可容小生且去带他过来?”   黑黑一笑,依旧不敢看乾清:“你又不是书生,何必这么斯文?”   这下乾清倒愣住了:“姑娘此话怎讲?”   “叫我黑黑就好。”黑黑笑着,听得乾清问起,这才眼神发亮得意问道:“你且告诉我,去汴京有何事?”   “寻亲戚。”乾清漫不经心的答道。   黑黑笑着,轻轻踢了一下脚底的石子:“就是,要说赶考也不是这个时节。全身无值钱的东西,你看你的腰带,倒是好物件。”   乾清心里一凉,这才想起自己的腰带。   腰带上面镶着孔雀花纹,白玉晶莹,玲珑剔透。   乾清尴尬一笑,赶紧收起来。只听黑黑继续道:“瞧着你打扮跟我们就不一样。我们都是粗麻衫子,穿的也是方头圆头鞋子。瞧你,里衫分明是棉的而内衫也是丝质,还穿着这么好的厚实罩衫,你看看上面的绣纹。财不露白,你这样出了远门的,身上包袱竟然如此少,必定是不缺钱财,有了钱再买呗。”   乾清被堵的无话可说,却见黑黑洋洋得意:“铜板沉重携带不便,银子也是一样。见你身无它物,那么必定是用银票了。若是银票,普通人谁用那东西,面额大。如果你用了,就定然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贵。”   乾清听到这,哈哈一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我也不瞒你,我的确不是书生。只是怕一人单独留在外过于招摇惹了是非。”   黑黑用力的点头:“懂得,这样便是好的。”她似乎怨恨自己话多了,看看四周,谨慎低声道:“那凤九娘,就是钱眼里蹦出来的,这话你听去就罢了,小心些。”   她似乎又怪自己多嘴了,又断断续续补充一句:“我……只是玩笑随意说说,公子莫要当真。”   乾清微微一愣,这村里应该没多少人口,人少,那么邻里之间必然亲近方才好办事。耳闻黑黑居然对陌生人如此说道凤九娘,尤其是最后一句“小心些”,乾清不由得起了一丝疑虑。   他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走了这么久,不见一个村人,一个都没有。   这是荒村吗?为什么没人?   乾清胡思乱想,却眼见吊桥到了,便问道:“此处沟壑,除了这吊桥之外还有其它路可走吗?”   “有的,不过太远,而且特别险峻。约摸三四天才能绕过来。”   乾清点头,他知道车夫在吊桥的另一边,但他实在不想走这桥了。黑黑在此,虽不漂亮却也是女子,自己定然不能露出胆怯之情,索性一咬牙,大步走了过去。   黑黑在吊桥这边等着,乾清穿过树林,来到刚刚与车夫分别之处。   松柏的雪簌簌落下,打落在乾清肩头。   周遭一个人都没有,车夫跑了!   乾清暗骂一声,眼见脚下一片狼藉,都是踩出来的印子。再看树上,他那缚龙扣还在,只是孤零零的残缺的挂在树上。车夫估计用刀子或者坚硬的石块弄断绳子,跑了。乾清冷笑,心里想着,自己此趟回来便是结了银钱让你走人的,银子不要,这倒罢了。   乾清哼哼唧唧的骂着转身回去,他还得过那座吊桥,心里盘算,这辈子再也不要走这种东西了。   乾清不知道,这桥,他的确是最后一次走了。   而且他忘了什么。   柘木弓孤零零的躺在树后的草丛里,如果它也会呐喊,它会叫主人回来,带上它进村。   可是它不会喊叫。   此时风停,吴村的炊烟一柱擎天,孤独的飘散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债主   黑黑将乾清带去屋子,随后便离开干活去了。乾清环顾四周,这是一件挺破旧的屋子。屋子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唯一受人瞩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字,苍劲有力,严正工整,颇具风骨气韵。而论当今字画,苏轼、米芾、蔡襄、黄庭坚之作都在世上流传,然而此字写得真好,却与上述四家不同,反而自成一派。   乾清欲走近详看落印和落款,刚起身,却听身后一阵响动。   “这是司徒爷爷所作。”   乾清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一羸弱少年从里屋走出来,十二三岁,穿着白色的布衣与浅绿色的里衫,洗的发白。他皮肤白皙,个头不高,双眼有神却透着有浓浓的书卷气。   乾清进门来,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个小书生在里屋,他似乎一直很安静。   小书生的脸很白,白的有些病态,见了乾清,客气作揖:“吴白。”   乾清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吴黑黑的弟弟。二人肤色不同,一个久居室内,一个久在室外,而眉宇间却有几分相像。见状,乾清忍不住调侃:“我叫夏乾清。你真是人如其名……呆呆白面小书生。”   少年听得“呆呆白面小书生”,脸上一阵红,怒道:“你怎能如此无理!”   乾清生来最喜欢逗弄这些书呆子。细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颇像年少时的易厢泉。一想到此人,乾清就心生不快。   “我是今年新及第的状元,路过此地略作休息。你这小孩子见了大官还不行礼,真是没有教养!”说罢,还嘿嘿一笑。   吴白先是一愣,顿时恼怒,小脸上泛出红色:“你这狂徒休要胡言乱语!你,你——”这几个“你”字蹦出,居然词穷了,只是单手指着乾清,脸憋的通红。   乾清继续嘲弄:“你不信?这郑国公还说要将他外孙女许配给我呢!”   吴白只是呆呆的,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乾清一愣:“怎么,你连郑国公都不知道?”   吴白先是摇摇头,转而怒道:“不关你的事!”   乾清一听,抬起屁股扭到桌子上,居高临下的嘲笑着:“郑国公富彦国,你真的不知道?呵!你是几百年没有出村子了?”   乾清正放肆嘲笑,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黑黑端了盆新鲜野果子进来。她沉默良久,随即将果篮放下,咬唇轻声道:“夏公子,我方才出去,见……吊桥断了。”   吴白在旁吸了口凉气,呆板的脸上皆是担忧。乾清心里先是愣住,随后就是一惊。   吊桥断了,如何出村?   他这才想到了什么——   柘木弓!   乾清心烦意乱,眼珠子乱转,黑黑见他此般便安慰道:“出村之路,除了吊桥之外还有他路,只是险了一些,峭壁垂直,崎岖不平,甚是险峻。”   乾清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黑黑思索道:“可以等村人回来,带你走山路,或者重新修桥。”   乾清闻言,感到一阵头疼,冷静一下,问道:“你们村子的人,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不见人影?”   黑黑低头不语,吴白哼一声道:“打猎去了,要不你以为我们吃穿什么?”   乾清见姐弟俩生气,心想自己这几日还是得靠着人家养活,便陪笑道:“多住几日,我也可多付些银两。”   黑黑摇头:“不收银两的。”   “不收?黑黑姐你不收,这凤九娘会不收?怎么可能!”   一嘹亮欢快的声音传来。乾清心里暗忖,谁嗓门如此之亮,十分豪爽。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咧着白牙笑着,背着一把弓箭。   少女身姿挺拔,跟吴白差不多高。似乎是常年在外的缘故,皮肤并不白皙,反而呈现健康的麦色,似乎有着无尽的青春活力。   乾清下意识的看了她的手茧,再看她背上的弓箭,方知也是练习箭术之人。   少女见乾清盯着她,遂开怀一笑:“在下水云,有礼。”   乾清也是一笑,以同礼相还:“姑娘可是喜欢箭术?”   “当然!难不成你也喜欢?”   水云一直咧嘴笑着,嗓门大,为人又爽快,如五月阳光一般洒下令人感到快乐无比。乾清顿时心情大好,与几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炊烟升起,夕阳西下,已是晚饭时间。   山野小菜很可口,乾清吃的开心。   吃了不久,他却产生了疑惑。   “村子究竟还有几人在?你们小辈都在此,谁来做饭?”   水云也拿个果子自顾自啃起来:“哑儿在做饭,凤九娘也帮忙。”   “雅儿是何人?可是‘风雅颂’的雅字?”   吴白赶紧抢话:“非也,是‘摩天咿哑冰轮转’的‘哑’字,”说罢白了水云一眼,“你可不要问她,她大字不识。”   水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啃着果子。但黑黑看得出弟弟有意嘲讽水云,遂圆场道:“哑儿儿时得了病才哑的,但不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年长,聪明伶俐又勤快。平日里都用手势打交道,日子久了,我们自然能懂得她的意思。”   乾清点头,正欲开口多问,水云却另起话题道:“你既然也喜爱箭术为何不带着弓箭?带来了也好切磋一番。”   乾清叹了口气。   也不知能不能拿到自己的弓。再一想厢泉,定然早早进入汴京城了。   黑黑见他似乎有心事,便问他缘由。乾清如实道来,水云则摇头:“你那位友人真要路过此地,只怕是还没来。”   “何出此言?”   黑黑答道:“村子是必经之路,但我们没见过他。”   乾清苦笑一声,一口咬了果子,大嚼起来:“他么……不似常人。”   众人一怔。   他这话什么意思?   见众人一脸好奇,乾清便侃侃而谈:“他思维怪得很,却极度聪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就罢了,从汴京宫廷官员到小镇里的媒婆姑嫂,从绣花到算命……简直无所不知。他不曾动怒,天天穿白衣、戴白帽,带着从来不能用的破剑还当宝贝似的供着,手里还拿一个奇怪的金属扇子。对,还带着一只白色的猫……他简直——”   乾清吐沫星子横飞,水云也好奇的看着乾清:“简直什么?”   乾清想用个赞美的词,但是憋了半天,竟然词穷了。   “简直不是个人!”   黑黑掩口轻笑一声,吴白则瞪眉诧异:“怎会有这种人?”   乾清实在无法描述,对吴白道:“他的名字也有点怪。姓易,《易经》的易。”   吴白点头:“万经之首。”   黑黑好奇,探头过去:“表字?”   “厢泉。厢房,泉水。若是他真的尚未路过此地,你们可以站在村口替我拦住他,到时候给你些工钱。”乾清只是玩笑,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凤九娘推门而入,一手端着木头托盘,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哟嗬,钱?你有吗?”   乾清再一次被嘲讽,因为穷。   太可笑了。   夏乾清,穷。   他带着怒意看向凤九娘。可是,凤九娘身后跟着一个人。乾清一见此人,立即呆住了——   他的似是被雷劈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之人,似是他乡遇债主。   是曲泽。 作者有话要说:  易厢泉只有在全书快到一半的时候才会出来,那时候……是个巨大的逆转,而且全书会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好看。毕竟他太聪明了,如果开场就出来,我就没戏唱了……   如果木有看第一部的同学,建议去看过第一部再来看《山歌》   ☆、第六章 鬼唱   “为何是你——”   乾清喉咙哽住。他不敢看曲泽的眼睛——他会想起傅上星。作为曲泽唯一的亲人,傅上星竟然死在了自己眼皮底下。纵使傅上星之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自从他死去,乾清便对曲泽产生了歉疚。   歉疚,是他与曲泽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水云不解,看了看二人,大声问道:“姐姐,你是如何过来的?飞过来的?你跟夏公子认识?”   凤九娘看了二人一眼,“呦呵”一声:“看来是认识了。这姑娘也是今日来的,夏公子前脚进村,她后脚也进来了。我见她手脚麻利,像个丫鬟,就让她帮我洗洗衣——”   “凤九娘,你怎能让客人做事?”黑黑惊讶道。   凤九娘冷哼一声。乾清看了看曲泽,双手冻得通红,双脚全湿。   “你是走来的?”   曲泽柔和一笑,显得疲惫异常:“对。我身上没什么银两。我刚刚走过吊桥,想讨口水喝,谁知吊桥就此坠落,竟然无法出村了。”   “扫把星。”凤九娘冷哼一声,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曲泽微微一颤,却没吭声。   乾清根本没理会凤九娘,只是问道:“我娘没给你银两?”   曲泽喃喃道:“在通州的时候丢了钱袋。”   乾清望着曲泽,想问几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傅上星之事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曲泽在傅上星死后将医馆关闭,入了夏家做佣人,名唤惊蛰。这一趟,是夏夫人派遣她来跟着乾清的。   曲泽双脚皆湿,上面沾着些许泥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真的是一路走来的。黑黑赶紧带她进屋换鞋袜,烤烤火。   她走的一瘸一拐。   乾清知道,是双脚冻伤所致。   乾清沉默良久,才对凤九娘道:“我们来村,定然不会白吃白喝,会付些银两给你,麻烦你们照顾了。”   凤九娘只是走到桌前放下盘子,冷冷道:“你这书生也的付得起?一人一两。 ”   她挑衅的看着乾清。而余下几人怨声四起,抱怨凤九娘狮子大开口。   乾清皱皱眉头,自己似乎还真没有二两银子。散碎银子中最小的一块,也有五两。   他没答话。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又开了,乾清望去,夕阳正染红天际,一名女子端着托盘安静的站着。   佳人,真是佳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女子是集山水间的灵气聚成的最纯粹的美女。她比乾清年长,站在老旧的木门口。逆着光,夕阳在她恬静的脸上打上一层淡淡的暖色。头发乌黑,淳朴素净。漆黑的眼睛闪着微光如同黑夜繁星,睫毛长而密,鼻子小而挺,嘴唇红润。以物作喻,整个人如璞玉雕像一般,是巧夺天工的佳品。   乾清看了心里顿觉愉快,有山有水有佳人,怎能不悦?见他一脸高兴,水云也扑哧一笑:“这就是哑儿姐,漂亮吧!”   乾清一愣。这哑儿——美丽女子居然是哑巴!   哑儿温和的笑了笑,对乾清行了礼,麻利的把饭菜放到了桌子上。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风干的肉片。凤九娘给哑儿使了个眼色,哑儿转身提了一小坛酒来。   少顷众人就坐,乾清敬酒客气感谢一番。   村人都去打猎,只剩下这些妇女小辈。凤九娘、吴白、吴黑黑、水云、哑儿——四女一男。这五人性子差异极大,相处起来却又相安无事。   酒过三巡,乾清也是醉了,道谢几句便散了。黑黑端了一些饭菜给曲泽,归来汇报,曲泽的脚已经冻伤,只得休养几日。   乾清醉酒,只想着回去睡一觉。可临走前,黑黑却嘱咐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夜里不论听到什么,都当它是梦。”   乾清闻言,嘿嘿傻笑。   “听到什么?女鬼唱歌?”   他想不到,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   乾清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神色。待他回到黑黑布置的简陋房间,推门,便是松枝的扑鼻清香。   他头重脚轻,这酒后劲很足。乾清颤颤巍巍的摸了燧石燃了破旧的灯,这才看清了屋内。黑黑将其打扫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桌上放着醒酒汤,也是黑黑端来的。醒酒汤也是分很多种。乾清喝下去,觉得精神爽了些,而安神的功效却是没有的。   喝了还挺提神。晚上喝了肯定睡不着。   乾清见床脚放了壶热水,便舒舒服服的洗了脸滚到床上,吹熄灯火就要朦胧睡去。   可是他没睡着。一来醒酒汤提神,二来松香提神,三来床铺太硬。褥子只铺了薄薄一层,而且乾清居然感觉床上有细小的碎末,让人睡得不安生。他翻来覆去,觉得头又晕又痛,躺了一个时辰,还是睡的不安稳。   不知曲泽睡了没有?   如何与她谈傅上星之事?   酒劲和困劲让乾清觉得自己在做一个不太安稳的梦,然而事实上他似睡似醒,存了半分意识。就在这半梦半醒之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子时,一只手顺着门缝伸了进来。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乾清的呼吸声。   一个人走了进来。乾清听到了走路发出的轻微嘎吱声,硬挺着睁开了一点眼睛,只见一道黑影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乾清困极,以为是做梦,又闭上眼睛睡去。   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为什么会有人进来?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明明拴上门了呀——   不一会,响动消失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如同没有任何人来过,没有发生过任何不该发生的事。半个时辰后,乾清却还是睡得不踏实。   他又听到了怪声。   这是一阵痛苦的悲鸣,带着怨恨,似山间而来,飘渺却恐怖。   乾清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的梦中所听,还是现实存在。狼的嚎叫,不完全像;人的哀鸣,也不是;风雪声,却带着很深的怨恨。   那声音持续了一会才消下去。   乾清终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泛白,而夜色依然没有褪去,雪地在树影下呈现出似黑夜的幽蓝。清晨将至却又透出丝丝寒意,乾清蹙着眉头,似是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   此时乾清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是今夜的第三次听见怪声了。第一次,是在人走动的声音;第二次,是痛苦的悲鸣。   然而此刻,乾清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第三声。   这声音苍老可怖,却是人声,如同口中含沙般含糊而低沉。像是一位老人,在漫天雪花中唱着沙哑难听的山歌,不停的重复:   …………………………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   乾清瑟瑟发抖,没有醒来,或者是说不敢醒来。   这是梦吧,一定是——   乾清将头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敢探出头来。这首歌重复数次,次次喑哑难听,夹杂着喘息,夹杂着笑声。   有人在一边笑着,一边唱歌。   歌声越来越大,隔着被子,却也穿透了乾清的耳膜。而令他奇怪的是,这声音不属于他昨日所见的任何一人。   歌声突然停了。   乾清松了一口气。他无比确定,这是真的,真的有人在唱歌,不是梦!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之时,一阵砸门声传来。   有人在砸门。   有人在拼命砸门。   门的明纸上透射着一个黑影,乾清捂紧了耳朵,却依然听见了那人的叫喊——   “让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感觉都快成鬼故事了……我小学的时候最爱看鬼故事了……   ☆、第七章 婆婆   乾清闭紧双目,裹在被子里,浑身汗如雨下。他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只奢望着砸门声、叫喊声自动停止。   是鬼吗?   慌乱之中,他突然想到了易厢泉的话。   “……智慧之人遇到难题,居然还要去询问算命先生,岂不可悲?他们相信遇到怪人、怪事、怪病和难以解决的困难,只能求助于上天。这些事件光怪陆离令人难以相信,最终却可以得到解释……”   乾清掀掉被子,有些诧异于自己想到这席话。若是厢泉在此,定然不会躲在被子里。   易厢泉一定会嘲笑他。   乾清“噌”一下爬起来。朝阳已现,晨光穿透窗户纸,窗棂一格一格,打在黑色的地面上形成规则的阳光图案。   窗外无人,无声。   乾清扶着粗糙的桌面站起,迈出步子去推开房门。屋子前的小路原本是有积雪的,却不知何时被铲出了一条平整的小路,通向大厅,没有脚印。他觉得奇怪,只是头痛欲裂,脑中一片空白。   零星的雪花又开始飞扬,覆盖了寂静人稀的村子。   村子所在山地成不规则的圆形。这里原本是一块平地,然而山体经过千百年的变动形成巨大裂缝,使得整块山体分割开来。   吴村就处在这里,一侧山,一侧河,一侧沟壑。   山,成了吊桥之外唯一可以出村的地方。碎石林立,一侧是深沟,一侧水流湍急。地势高险,石头因风化形成怪异的形状,不可能过得去。   河像是被人故意引入村子的。改变河道的做法艰难异常,又需要极高的智慧。未曾想这个小而破败的村子,竟然可以随意改变河道。   乾清只是胡思乱想,听见有人叫他。远处,黑黑、水云过来问候。乾清只说他未睡好,犹豫再三,还是将昨夜听到的怪声之事对二人讲了一遍。   待乾清讲及有人唱歌一事,水云却突然沉默了。   她像是犹豫许久才对乾清道:“本是不必告诉你的……你听到的歌声 ,不是梦幻,是真的。”   乾清只是一愣,水云又道:“是孟阿婆,凤九娘的婆婆。平日里都是凤九娘照顾她的。她有些……痴呆。”   乾清狐疑道:“我昨日来,怎未见过她?”   黑黑只是低头,用厚实的粗布鞋摩擦着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清晰声音。太阳已出,它把三人的影子拖拽的如同墨汁泼在雪上,仿佛寥寥数笔就构造出一个仙境,   在这个仙境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   面对乾清的发问,水云却是咧嘴一笑,尴尬道:“孟婆婆挺麻烦的。有些老人到了年老之时便会糊涂,行事如同孩童,不记得事情,记不清人,时而笑时而哭……”   阳光洒在水云英气的脸上,她说着,就好似大人一般。那种神情是不属于一个孩童的。乾清也是微微一怔,短暂犹豫后又问道:“她又住在哪里?”   水云坦然:“凤九娘守寡,丈夫生前留着挺大的房子给孟婆婆住。孟婆婆可难照顾了,平时也是拴上门不让她乱跑的,可到了晚上,她总会爬窗户跑出来。”   乾清心里暗想,不是鬼就好。晚上出来闲逛,也真够吓人的。   几人走到厅堂前,准备用早膳。然而黑黑却突然停下,问了乾清一个问题。   “夏公子昨夜真的见到黑影了?”   乾清一愣:“你说前夜?的确,可我不知是不是梦,我明明拴上了门——”   “应该是梦。”   她头也没抬起,直接进入厅堂。   乾清觉得有些可疑,却没有追问。他也跟去大厅用了早膳,虽是粗茶淡饭吃起来却别有滋味,乡村茶菜也有说不出的妙处。   村里的人虽然有点怪,却也都是很好的,乾清有些飘飘然了。   曲泽也坐在饭桌上,闷声吃着饭菜。曲泽原本是活泼开朗的。出身贫寒,与傅上星相依为命,却聪明能干,读书识字,也懂医术。   乾清知道是母亲排她来寻自己,也知道她不记恨自己。   还是道个歉好了——   “傅上星”的“傅”字还没开口,曲泽竟然率先问起乾清。   “夏公子,你昨夜听见什么怪声了吗?”   “那是孟老婆子唱歌,”凤九娘有些没好气的夹了一筷子菜,“半夜那是狼嚎。”   曲泽一撇嘴:“我听着不像。不像狼,不像人——”   “村子莫非闹鬼?”   乾清无意识的接了一句,周遭几人却顿时停下了动作。   乾清吓了一跳。昨日的醉言,他不记得了;今日提起这闹鬼一事,大家反映竟然这么大。   乾清冷笑一声,鬼?要是易厢泉在,什么鬼都抓了。   几人接着吃饭,却沉默不言。曲泽双脚受伤,吃了饭便回屋静养了。黑黑她们去了河边洗衣,吴白念书。乾清闲来无趣遂在村中溜达。   村子的房子建的七零八落,杂乱异常。有些是新建,有些则是陈年旧屋。   一栋房子,引起了乾清的注意。   那栋房子看起来是最古老最结实的,若换作百年前应当是不错的房子。然而它过大,厨房与茅厕相连——乾清从没见过这种布局。   他知道,这房子没人住也没人打扫。昨日黑黑就告诉他了,这栋房子没什么人住,又脏又差,没有过去走动的必要。   黑黑此话却是适得其反,乾清本来是无所谓的,但就凭黑黑的“没有走动的必要”就铁了心要去看看了。   乾清溜达过去,只见正门紧锁,像是许久未开。他轻轻轻的抚摸大门,灰尘堆积,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窗户极度厚实,却很老旧。乾清戳了窗户纸,想看看屋内,却是戳不破的。   乾清诧异,厚窗怎么能透过光呢?他疑惑的溜到西边与屋子相贴的茅厕,一阵臭味扑面而来。乾清赶紧跑掉,又从另一侧去厨房看看。   厨房倒与其他房间无甚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乾清过去就闻到了香味。   是肉香。还有水沸声。   乾清蹙了蹙眉,是肉汤么?也可能是炖肉。   乾清推了厨房的门,没有开,却是用门闩拴住的。   屋里有人。   黑黑、哑儿、凤九娘在洗衣。水云练射箭,吴白念书,曲泽养病,孟婆婆在西边屋内——   屋里的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古屋   乾清这个人,有个最大的毛病——拥有愚蠢又强烈的好奇心。   他赶紧折了松枝,狠狠戳了窗户纸数次,总算戳出一个小洞。乾清躬身偷窥,里面隐约可见一个锅子正冒着白色热气,而热气溢满屋子。他诧异的抬头看去。房子上是有烟囱的,然而烟囱却没有冒出任何气体。   这锅子难道没人看着?   阵阵肉香钻入他的鼻孔。文火炖煮可以熬上许久,没有人看管锅子,也是没问题的。   乾清被烟雾弄疼了眼睛,他闭起眼睛又睁开来,仔细瞧去,见厨房里锅碗瓢盆俱全,桌上摆着些乾清不认识的药材。再仔细嗅嗅,肉汤的确混杂着药味,估计是混着香叶、陈皮之类的香料,越炖越香。   屋内的一角有一扇老旧的门,似乎是与厅堂相连。   乾清又到厅堂门口以同样的松枝划破窗户,继续偷看。这厅堂却不是厅堂,像是卧房。陈设均是红色,是陈旧的暗红,混杂死气沉沉的灰色。床榻老旧,不似本朝之物。乾清又将视线移到四周。墙上覆着青苔、蛛网之类的东西。   陈设极旧,屋内没有大宋时兴起来的椅子,床也不是如今的样子。乾清诧异,这难道是古屋不成?   乾清的心瞬间被疑惑填满,他又走到茅厕一端。茅厕像是没人来过,却散发着阵阵臭气。茅草破旧,粗木柱子、木梁似乎是良材,却因为年久潮湿的缘故腐朽不堪。乾清忍住厌恶推了推茅厕的门,居然异常结实,推不开。   里面有人?   他蹲下去从底下看茅厕,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又像猴子一般蹿起,爬上墙去从屋顶缝隙看去,只巴望着能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然而,什么都没有。   乾清跳下墙头,拍拍衣服,庆幸茅厕无异,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扫兴。他转身走去,刚行几步,却听到“咣当”一声。   乾清猛然一下转身。   他确定,这声音是从屋子里传来的。乾清赶紧小跑回去把耳朵贴在厚实的墙壁上,细细的听着。然而除了刚刚那闷声后却再无其它响动。   乾清心里不快,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破屋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在村里晃晃悠悠,直到中午。冬日阳光并不灼人,反而温暖宜人。   哑儿从河水边走来了。她提着箩筐洗好的衣服,冲乾清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清新动人。在阳光下,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下,披下长长一段,好似缎子一般搭在蓝白花底的衣衫上。她笑着走到乾清身边,行了礼,轻轻迈着步子离开。   她仿佛是夏天的凉风,是九月的桂花香,山水间的千古琴音。乾清笑着目送她离去。心想,也许正是缺憾才造就了倩影。   乾清此时并不知道,美丽的事物永远留不住。   午膳依然是众人聚集厅堂,吃的风味小菜。乾清时不时看向曲泽。她脚已经受伤,本是可以直接在屋内吃饭的,但她都会争取出来吃。二人对视良久,鲜有对话。   今日用膳,俩人的座位挨着。乾清看向曲泽,打算一次性说个清楚。   “傅上星之事,我很抱歉,”乾清的声音很低,扒了几口饭,“如果我能阻止……”   曲泽一愣,放下手中碗筷。   “易公子都与我说了。既然我已经入了夏家,怎会责怪你。至于我家先生,”曲泽垂下头,嘴唇有些泛白,“他自有他的选择。”   乾清没吭声。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选择?”水云凑上前来,嬉笑着问。   曲泽沉默不语。就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喑哑难闻,却掺杂着笑声,仿佛一个即将归西的人最后的歌唱:   ……………………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   听得此歌,众人忽然沉默,桌上的饭菜仿佛霎时间凉得彻底。乾清只觉得山歌难听古怪,见众人皆是不言,遂打破沉默:“这是怎么——”   “是孟婆婆。”黑黑小声低头,偷偷看了凤九娘一眼。   乾清也看向凤九娘,只见她一脸的不高兴,冷眼怒道:“怕是饿了。天天唱、唱、唱!她还当自己十七八唱着歌嫁人呢?也不照照镜子!”   凤九娘这话说得着实过分。几个小辈低下头去,唯有水云抬头似乎想要替孟婆婆争辩。然而乾清却是头也不抬。他知道婆媳关系素来以水火著称,自己不必趟这浑水,只是懒懒道:“送些吃的给老人家也就罢了。”说罢给黑黑使个眼色。   黑黑意会,立即乘些饭菜在盘中欲端去,却被一脸不高兴的凤九娘拦住:“罢了,你也应付不了那老太婆子,我去就是了。”   她冷哼一声,猛地拉开门出去了。   这一下着实破坏气氛,大家似乎都没了吃饭的心情——乾清除外。他还是慢条斯理的吃着,遥望一眼,凤九娘已经走远,便换上兴冲冲的表情。   “你们告诉我,那山歌到底唱的什么?为什么这么古怪?”   曲泽咬了咬嘴唇,也道:“听起来怪怕人的。”   水云刚要张口,黑黑却道:“不过是村中山歌罢了,无甚意思。”   乾清不悦。这几人中就数黑黑聪明,她拐弯抹脚不愿多言,乾清估计问不出了。而吴白却看着乾清,用几分自豪却又稚气未脱的声音:“孟婆婆的是司徒爷爷的妻子,她的才学不亚于教书先生,也写得一手好字。她原本是城里人,大家闺秀,后来才来的村子。”   吴白话毕,黑黑瞪他一眼嫌他话多。   乾清暗自诧异,吴白这话越发古怪了。孟婆婆既然年轻有才学,为何嫁到深山?   吴白不理会黑黑的眼色,提及自己的师父,白色的小脸上又泛起兴奋的红晕:“司徒爷爷也是极度聪慧之人,懂医术,只是去世的早。早年我爷爷救了他们二人,他们就来了村子教书、治病。”   水云打断道:“也不知真假,他们那辈的人和事,我们哪里知道?况且现在村人都变成这样,说什么也——”   水云心直口快,却惹恼了吴白。他憋红了脸想要与水云争辩,而哑儿默默给众人倒了水。就在乾清出神之际,黑黑瞪了水云一眼。而水云却不悦起来:“那山歌就是怪,故事也怪!还不让对外人说?我就是要说,你奈我何!”   黑黑叹口气,算是默许。   曲泽一怔:“山歌……还有故事?”   水云嚷道:“就是这个村子的来历。故事……我们也是听的莫名其妙,似真非真。我们听着山歌长大,又缠着老辈人讲故事,才得知的。”   乾清听得此言,饶有兴味的托腮道:“说来听听,真不真实,只当消遣。”   屋外见黑,似是乌云又来了,遮了日头。哑儿起身点亮油灯,屋内霎时明亮起来。众人围在桌前,此情此境,乾清觉得颇有听故事的氛围。   最好,是个恐怖故事。   水云只是简单笑笑:“莫要当真才好。这个故事要算起来,是……”   “很久很久以前。”吴白抢话道。   水云连连点头:“故事还得从五个兄弟讲起。”   黑黑摇头:“应从那个古怪富翁讲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会,就真的开始讲述故事了。   这个故事即是山歌中所唱的内容延伸。乾清此时只是隐约知道,这是关于五个兄弟、一个富翁、一个美丽女子,还有这个村子的故事。   讲故事的是水云。而黑黑在故事前说了最后一句无关的话。   “传说而已,莫要当真。”   乾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而他不知道,这个村子日后发生的恐怖与荒诞之事,都与这个故事有关。   水云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这个奇怪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五个兄弟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北边有个城镇,却没有遭到战火的打击,人们仍然安定的活着。   城中有个人尽皆知的富翁。他爱财,也会得财。他做些生意,违法的或合法的都做——只要能挣钱。   富翁的妻子早丧,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她聪明伶俐,正是学习说话的年龄。富翁有钱,但是口碑极差,这个四岁的小女孩没什么玩伴。   一个男孩子总来找她。   他是她唯一的玩伴。   男孩子不过九岁,却能做些零活挣钱养家了。家境贫寒,父亲去世,只留母亲一人维持生计。好在男孩家中还有四个哥哥,最大的大哥,也不过十五岁。   男孩老实又懂事,排行老五。战争年代,孤儿寡母很难生活。   老五虽小,却也能做些手艺活。捏糖人、做纸鸢——但是这些东西在战争年代又有何用?小女孩却很喜欢,她喜欢老五捏的糖人,喜欢老五做的纸鸢。每逢清明重阳,二人就将纸鸢放飞天际。   不久之后,富翁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举家迁往山中。   这个决定是仓促的,百姓们都觉得富翁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隐居山林。自然的,女孩也跟着去了。她虽然年幼,但是一直惦记老五。她哭着住进山里,在那之后,老五便失去了她的消息。   迁居后,富翁越来越富有。没人知道他做什么生意,没人知道他过的到底如何。只是有人传说,富翁住在山里,不出山,他的钱却越发的多了起来。多到可以买下几座城池。   时间如白驹过隙,约摸在富翁迁居十五年后,传出一则消息:富翁要请一位郎中为女儿看病,报酬优厚。   世人由此才知道他女儿体弱多病。不过是看病而已,富翁的报酬却高的吓人,足矣供养一家老小锦衣玉食一辈子。   郎中,不论是名医还是江湖骗子,各个趋之若鹜。然而他们一个个的上了山,却都没有治好他女儿的病。   为何这么说?没人知道他女儿得了什么病。因为,上了山的郎中们从来没有回来过。   所有去看病的郎中都失踪了。世人议论纷纷,却也没有人管。当时战况激烈,百姓个个似泥菩萨过江,谁还会去追究一群郎中的下落?官府?官府还存在?天下大乱,江山都不知道是谁的!   终于,几个月之后。富翁不再招郎中,而是招女婿。条件很简单,可以照顾他女儿七日,即可成亲,久居在此。有何好处?富翁死后,女婿可以继承全部财产。   这个条件古怪而简单,但是好处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全部财产,可以买下几座城池的财产。而条件,不过是照顾一个病女人七日!   年轻男子疯了一样不断的上山去。不仅是因为财产,战火也快殃及到城镇。唯有山间才是和平之地。   就当青年男子纷纷上山时,怪事又传来了。这些男子同郎中们一样,一去不复返。   他们去哪了?没人知道。纵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的上山,只为了安定的生活和富甲天下。   那时,城镇一片混乱,瘟疫蔓延,几乎是人间地狱。有钱人几乎都迁居了,没钱的坐在城中等死。物价飞涨,穷人根本买不起食品和药物。   五兄弟的娘亲病倒了,而治病药材过于昂贵。他们决定上山去找富翁。他们相信,五个兄弟团结一心,终会有好结果。   老大是个赌徒,最爱钱财。老二是个郎中,奸诈胆小,医术不错。老三是个风水师,聪明却挣不了大钱。老四是个建屋子的贫穷工匠。老五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做些小玩意儿卖钱,勤劳能干,诚实善良。   老五依旧是当年的老五,他也知道富翁的女儿,应该是自己儿时的玩伴。   兄弟们上了山,看到了富翁的房子。富翁女儿的闺房非常大,却是门窗紧闭。   富翁是个神经兮兮、吝啬、城府极深的人。他说,五个兄弟只能派一个人去照顾自己的女儿,只有一个人有做女婿的机会。   谁去呢?兄弟们都在发愁——这显然是有风险的。五个兄弟商议,最终决定让老五去,他年龄适合,且又认识富翁的女儿,如此再好不过。   富翁却拿来了一张画,画像上是他的女儿。   所有人都震惊于画中女子的美貌。她闭着双眼趴在床榻上,睫毛长而密,生的极好看。衣着华贵,手腕上还戴着金色的镯子。然而这幅画却是没有画完的,有大部分空白,而且下部皆被损毁。虽然如此,画中女子的美貌着实让人难以忘怀。这么美的女子,奈何体弱多病,真是天妒红颜。   按照老规矩,进屋照顾姑娘七日,七日后即可成亲。富翁虽然古怪却是公平的,这条件与五兄弟在山下所闻无异。五兄弟疑惑,这么简单的事,为何从未有人完成过?   五兄弟虽然性格迥异,各自擅长不同,然而他们却相信智慧的力量。在老五进入屋子去照顾富翁女儿的前天,他们都做了准备,与其说是准备,倒不如说是个干个的事儿——   贪财的赌徒老大不断的进出所有的屋子;奸诈的郎中老二不停的熬着一锅肉汤;聪明的风水师老三不断看着东边的房子;优秀的工匠老四不停的敲敲打打;诚实善良的老五一直看着那姑娘的画像。   准备工作做好后,老五进了屋子。   奇怪的事再度发生了。之后,五个兄弟居然消失了一般——集体消失。   自从老五进了屋子,就再无音讯。富翁心灰意冷,然而就在第七日清晨,屋子的门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照在老五身上。他吱呀一声推门出来,满身血迹和伤痕,怀里抱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沉沉的睡着,如同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不久,老五的四个兄弟也出现了。富翁依言,给老五\\和姑娘举行了婚礼。   老五娶了美丽的姑娘,获得了全部的财产,而此时,五兄弟的娘亲却久病去世了。   然而,这个故事没有就此结束。   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姑娘几乎是不出屋子的,老五一直在屋内照顾她。老百姓都传闻,这姑娘不见阳光,莫非是僵尸,是活死人?   谣言纷纷,可五哥一只一心一意的照顾那个姑娘。若是姑娘身体健康,倒是佳偶天成,是一段姻缘佳话。   五个兄弟也一直住在山上。事实是冷酷无情的——只要富翁活着,财产就不是他们的。   没人知道富翁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似乎不做任何生意,却有大把的财产。老大偷偷跟踪富翁,他总是偷偷进山,又偷偷出来。山的地形崎岖,老大总是跟踪不成,无法知道富翁的秘密。   而老五一心拴着那个姑娘,无心顾及财产。可赌徒老大和郎中老二却不甘心。富翁已经年老,老大与老二密谋,终于害死了富翁。   冬日已到,白雪覆盖了山头。   他们将富翁推下悬崖。   按理说,财产应该归老五了,可是财产……到底在哪?   这个富翁虽然吝啬,却也透露了财产的信息,告诉了老五。然而老五却没有任何行动,他只是一心照顾姑娘。   五个兄弟就此产生了裂痕。赌徒老大与郎中老二想要密谋取得财产,而风水师老三、工匠老四则支持老五。   正真的悲剧开始了。   钱财面前,亲情也变得淡薄。老大疯狂的寻找财产,其中又与老二发生争执。二人大打出手,老二不幸被老大失手打死。   老二死前正在炖一锅肉汤,却也被打翻了。   老二去世,他却是郎中。换言之,姑娘体弱,药是由他负责的。老二归去不久,没人再给姑娘治病,姑娘病情恶化了。   她不停的去啃咬木头桩子,直到啃的满嘴是血。没过多久,病死去世。   老大想钱财想得疯狂,他不仅害死了老二,姑娘死后,他还想谋害老五。老五还在为姑娘的死而感伤,又逢老大如此丧心病狂,就与老三、老四合谋将老大骗入山中,说,财宝就埋在山林里。   天上下着大雪。   大哥信了五哥的话,独自在大雪纷飞之时进山找财宝。然而地势险要,山中多狼——老大独自进雪山,攀爬之际,手下一滑,落入河水之中溺死。   富翁、姑娘、老二、老大,竟然都死在这样一座山上,死后灵魂不散去,成了孤魂野鬼,日日哭泣,宛若山间的风声。   此后山中总有这种风声,在山间回荡着。   老四在几日之后,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害死大哥,他是有责任的。于是他……在村附近的青石旁边的老槐树上,上吊自杀了。   愧疚足以杀死一个人。   如今,村中只剩下老三和老五。二人悲痛异常,却没有轻生,只是在老四自杀之处,建起一座庙宇。   山神庙。守护这座山,守护山里的人,洗清所有的罪责,送走所有的冤魂。   小镇遭了战火洗礼,已经不复存在。等到战事略微平息,老三在这里建起了村子,娶妻生子,在村中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五哥没有再次娶妻,守着姑娘的新房,不停的做着纸鸢。每逢重阳、清明,就把纸鸢放到天上,年复一年。不过数年,他就入土,与那姑娘葬在一起。   村子越建越大。老三的后代一代代生活下来,靠狩猎为生。这故事也就此流传下来,口口相传,传至今日。   此事五个兄弟而起,以五作谐音,这个村子便家家姓“吴”,生存至今。   这就是吴村的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祸起   水云讲完故事,众人一片沉默。大雪将至,乌云袭来,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炭火烧的燃烧的很旺,劈啪作响,却没有增添一丝暖意。   乾清觉得冷,他抱臂而坐,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故事……真有意思。”   他明显言不由衷。曲泽却眉头一皱:“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个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听起来像是癔症,我以前在医书上看过,可是又不完全像。”   “癔症是什么?”水云瞪大眼睛问道。   “癔症……简单说就是疯了,”乾清回答着,却满腹狐疑,“还是说不通。感觉那姑娘像是被鬼附身,谁进屋去,谁就得死。”   几人吓得哆嗦一下。吴白则摇摇头:“非也,非也。祖先传给我们这个故事,意在告诉后人不要贪财。”   乾清闻言,倒是笑了一下。   “细想想倒也是。我从小爱听闻奇闻佚事,却从未见过它们真的发生。一个村子忽然死了这么多人,根本没有任何道理。”   乾清正准备高谈阔论,却听见门“吧嗒”一声被猛的推开。凤九娘脸色不佳,甚是疲惫的走进来。   “那老婆子总算安顿好了,又吐了一地。”   曲泽则带着几分好意:“需不需要我替她号脉?”   “不用你装好人,”凤九娘冷冰冰瞪她一眼,“老婆子没病。”   她此话一出,曲泽竟无法接话了。见凤九娘心情不佳,水云便跟她说了,方才在讲故事。凤九娘听了冷笑一下:“这个传说?不过是告诉后世子孙那富翁的钱财还躺在深山里,没人动过。我们这些后人却在这里过苦日子!”她嗓门尖,冰冷异常,带着几分怨恨。   乾清这才往财产方面考虑。故事半真半假,但一般都是有事实作为根据的。凤九娘所言不无道理。   凤九娘似乎看出乾清想些什么,拉下脸来:“我们找过,几代人不停的找,都没有结果。若是那个时代的铜钱,恐怕如今还用不了呢。”她脸色难看,话语间却也带着哀凉。   乾清哑然失笑,凤九娘的想法实在滑稽。若是大笔财富,怎么可能是铜钱?   大家又是沉默。只有哑儿还是炯炯的看着乾清,那目光似春水,似繁星,仿佛还透着什么话语。就在乾清出神之际,远处孟婆婆的歌声又传来了:   ………………………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   还是五兄弟的故事。乾清也听出来了,正想说上几句,凤九娘一下站起,脸色铁青:“告诉她不要唱了,不要唱了!叫魂呢?想早早归西?”   凤九娘的言论着实过分,弄得乾清不自在。黑黑见状赶紧圆场,遣散众人回去休息。   歌声也好,故事也罢,弄得乾清心里发慌。只听得那残烛般的声响在寂静的村子回荡,伴随着簌簌雪声。乾清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乾清在屋里闷声呆了一下午,直至夜晚降临。   骤雪已停,乌云退去。   边角的屋子映出吴白的影子,似乎在夜读。他一动不动,偶尔反动书页。凤九娘与哑儿同在厨房收拾东西,她们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忙忙碌碌。坐在厅堂里的自然是黑黑与水云,似乎在闲聊。乾清憋了一下午,如今便打算独身出门去溜达。   雪夜清冷,月光瞬时洒下,整个人如同沐浴在一种自然的柔光中,似在梦里。乾清仰头,白日虽然下雪,如今乌云散去,今夜竟然有很好的月光。   乾清踏雪而行,松针偶尔滴下几滴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衣衫,或者融化到地面的雪中似无声的叹息。   夜更寒,林更静。   乾清闲心大起,他顺着松枝的阴影走着,似在水中行走,浅浅树影,竟如同水生植物一般浸润与月色白雪之中,宁静的生长着。   今日景致甚好,可是乾清有事要做。他要去找曲泽,与她说清楚,待吊桥修好,他上京,她回乡,分道扬镳,再无牵扯。   乾清心烦意乱,但是却被孟婆婆的歌声扰了几分。她依然唱着歌,含糊不清,却不停的唱着。乾清估摸着,她是喜欢这山歌。这山歌,他听黑黑唱过。本身是不难听的,除了词怪一些。然而孟婆婆的声音哑的很,唱出来,就分外诡异了。   就在乾清咯吱咯吱踩雪前行之时,歌声忽然停住了。   就像一口气憋住了。   前方一阵扑腾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乾清觉得这声音分外奇怪,三两步上前去,却不忘回头看上一眼。众人似乎与刚才一样,忙碌各自的事,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乾清也不作他想,只身上前。   前方黑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响动,没有任何人影。乾清诧异向前,孟婆婆的歌声虽然难听,瞬间停止,却也奇怪异常。他四下张望,脚下突然一滑,“哎哟”一声一个屁股墩跌倒在地。青白衣裳“刺啦”一下划破了几寸的口子,夹在石头缝隙中一些残破碎片。   乾清痛的叫唤两声,慢慢动动骨头,见无大碍,忍着疼痛慢慢立住,暗骂晦气,又往周遭看了一眼,确实无异状。他便无心在外逗留,一咬牙,一瘸一拐的拖着步子回了屋子,褪去衣衫便滚到床上睡去。   这一夜,乾清睡得不安稳。   这一夜,孟婆婆没有唱歌。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兴许是黑黑她们起床劳作了。乾清又翻了身,打算日上三竿再说。   声音越来越响,着实扰人清梦。吵闹声,哭泣声,叫声——一片杂乱。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乾清怒气冲冲的坐起,一把掀开被子。他头发蓬乱的,眼睛都睁不开。不消片刻,乾清房门被“嘎吱”一声踹开。   凤九娘,黑黑,哑儿,水云,吴白,曲泽。大家穿戴整齐,一拥而入,都统统站在门口看向他。   乾清见这架势自己顿时目瞪口呆,睡意全消!他嘴巴张着,不知发生何事。凤九娘一个大踏步进来,指着乾清鼻子骂道:“姓夏的,我们待你不薄,你,你——”她尖尖的手指指向乾清,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曲泽赶紧拦住她,可乾清傻眼了:“我?我怎么了?”他把目光移向众人,却见其他人皆是泪眼汪汪。黑黑只是看了乾清,哽咽半天才道:“我们刚刚看见,孟婆婆,她,她的……”   乾清眼睛瞪大:“ ‘她的’什么?”   “我们看到她的尸首。”   乾清怔住。   黑黑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   “坠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一连串死人了!别嫌俗气,暴风雪山庄+童谣谋杀必须得这样,根据山歌开始死人,这是推理小说规矩啊。   剧透一下,曲泽幸免了,而且奇迹的出了村子。   乾清也幸免了。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死了。   易厢泉出来的时候,全书就一半了。   虽然暴风雪山庄被人的写烂大街,但是这个故事绝对不会落入俗套的。我以人格发誓。   老子设计了这么久,岂能被轻易看穿!!   我觉得……读者应该是不会猜到结局的。   嗯嗯。      ☆、第十一章 坠崖   凤九娘一个箭步,那样子似是恨不得揪住乾清的衣裳破口大骂,然而她却没再上前,只是远距离站着。   “我没有冤枉你。孟婆婆昨日好好的,今天就坠了崖,若不是你——”   乾清听不下去,一跃而起大声道:“你冤枉好人,她死了干我何事?我压根没见过她!你无凭无据休要含血喷人!”   乾清这一嗓子足以顶过街边一群悍妇。哑儿在一旁扯住凤九娘衣袖。凤九娘也不说话,只是一把拉过黑黑。   黑黑手里攥着什么,紧紧地不肯撒手。凤九娘使出一股子狠劲儿掰开黑黑的手,拿出手中之物,冲乾清呼啦一下扔过来。   那是块青白色的破布,被凤九娘一扔,无力的在空中飘忽几下,轻轻落地。   乾清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朝自己扔在床边的青白外衣看去。凤九娘神色一凛,大声道:“吴白,取他衣裳过来!”   吴白苍白着脸,见凤九娘唤他,下意识的看了乾清一眼。乾清眼瞅这小书呆的目光,就明白了——凤九娘莫名其妙来兴师问罪,众人并不情愿。吴白见乾清不说话,也没办法,磨磨蹭蹭的取了乾清的外衣递给凤九娘。凤九娘猛然一抖,下衣摆清晰显出一道撕裂的痕迹。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衣裳碎片可是在孟婆婆坠崖处发现的,显然是你的。崖边脚印只有你和孟婆婆两人的,你还想抵赖什么?”   凤九娘本就泼辣,几句出口,似是打在乾清脸上的耳光,又快又狠又响。   乾清听了真是怒不可遏,这妇人唱的哪一出?   他不是一般人,立刻把声音提了几倍,啐一口:“呸!你说我杀人?这孟婆婆长的是横是竖我都不知道,我杀她干吗?拿不出像样证据还好意思在这撒泼!依你之意,我闲的无事,昨日不睡觉,跑去悬崖边上杀了个老太太?我图什么?因为她唱歌惹人烦闷就把她推下去?找到我衣摆碎片又怎样?村外小树林没准还有呢!就算的我昨日去过悬崖边上又怎样?你们这世世代代住在村子里的人没去过悬崖边上?你冤枉我杀人,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不是坠崖吗?雪天路滑,老人走不稳坠崖。依你之言,你‘认定’是人为。说来就怪了,你昨日还嚷嚷孟婆婆‘莫不是要早早归西’她今日便离世,谁知到是不是你耍了阴谋诡计,又把这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   乾清滔滔不绝。他这话说得俗不可耐,却句句在理,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狠话都放出来,反正自己脸皮厚。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乾清太能说了。   凤九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被乾清盯得汗毛直竖。   “夏公子!”黑黑良久才叫了一句,显然是劝谏。   乾清不依不饶,转头冲黑黑道:“我不过说几句公道话,凤九娘不是说孟婆婆是人害死的吗?为何是我不是她?”   凤九娘急得脸红,她比乾清大了十几岁,又是妇人,口齿伶俐,此时居然被乾清弄的哑口无言。她气焰更弱,乾清还不肯住嘴,最终,众人听的冷汗直流,不耐烦了。   曲泽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乾清一见曲泽,气焰顿时减了几分,没敢回答她,只是依旧频率不减的絮叨,令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耳朵生茧。   一炷香过去,吴白听的几乎要夺门而出了,水云也忍不住要捂耳朵。最终,众人妥协,一起去了孟婆婆坠崖之地。   雪地已经被踩的凌乱不堪,而旁边的石头还夹着一点乾清的衣裳碎片。乾清只是心悸,昨日自己脚下一滑摔倒在这里,天黑,万物皆不清晰,这才站起回了屋子;而今日天明再看,自己昨日跌倒之处,距离悬崖不过几尺。   说是悬崖,其实只是沟壑。村子四周皆是沟壑,不过深浅不同,此处的沟壑更深一些。   沟壑最底部有个人。   那是一个老婆婆。距离虽然远,但是光线极好,乾清视力极佳,看的非常清楚。老婆婆身上穿着破旧衣服,已被挂破,全身都是擦伤血痕。老婆婆不是平躺、侧躺,而是蜷缩着窝在峭壁之下。看那瘫倒的样子,似是身上骨骼尽数折断。乾清向峭壁上看去,上边挂着老婆婆的衣裳碎片。   这显然是失足坠崖。   乾清不是第一次见到尸身,况且距离这么远,死者自己又不认识,心情虽差,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悲伤感。水娘则是不理会乾清,与众人商量如何办。   地形奇特,无法将尸体运送回来。众人商量一下,没有办法,只能从附近弄来积雪抛下盖住孟婆婆尸身,等到村中主事之人回来再另寻他法。   哑儿就在乾清旁边,用她冻的通红的手捧着莹莹白雪,一捧捧撒下去。她红着眼睛,更有梨花带雨之美。肌肤胜雪,透着红色,漆黑的眼睛哀伤的看着悬崖下的孟婆婆。   乾清也随着众人捧雪,虽然这做法颇为愚蠢,却也只能这么做。   这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曲泽默默的在乾清身边,并未提起什么。   他们捧完了雪,大哭一场,下午又开始了各自的工作——读书、练箭、缝缝补补、做饭、在温泉边洗衣服。   乾清站在离他们不远之处的看着一切,突然觉得恐惧,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恐惧。   他恐惧的是村子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如同轮回一样。佛家有轮回之说,人要尝遍轮回之苦,生死相续,无有止息。孟婆婆死了,大家哭泣一场,又开始做各自的事情。这个村子在山里安静的呼吸了几百年,年年如此,村民如同傀儡师操控的傀儡一般不停的重复同样的动作,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单调,枯燥,无味。   乾清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若是自己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一定会发疯。   转眼已经是晚上,入夜,乾清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睡不着。偶尔翻身,觉得右手边的床上有细碎的末子,既然睡不着,就起身点灯来看。   乾清摸过油灯和燧石,弄了许久才有火。他打着哈欠提着灯,慢悠悠的掀开被子。被子下是木板,上面居然有很多细碎的米粒。   乾清诧异之极,这米粒又是从何而来?细看就是平日里食用的五谷,只是比较细碎。然而乾清自小受的待遇堪比皇亲国戚,这床硬不硬、好不好,是能感觉出来的。但他始终想不透为何放米硌人,也是没有办法,就把米粒扫到地上,铺好被褥准备接着睡。   这米粒来的古怪,兴许是村子的习俗,来了生客要将米粒铺在床褥下。乾清转念一想,多留个心眼,把米粒扫到了床底下去。若是直接弄在地上,被人看到犯了忌讳可是不妙。   弄完后,乾清翻身上床,双手托着后脑勺枕在硬邦邦的枕头上。昨日晚上孟婆婆还唱歌呢,生命到底是无常的,人说没就没了。   他仿佛又出现了幻听,昏昏欲睡。只是他心里极度不安,仿佛被压抑的梦境所笼罩,总觉得孟婆婆还在不停的唱着,脑海里总能听到开头几句歌声: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乾清只觉得寒意四起,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如今,他真的很想离开这个村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肉汤   乾清一早醒来,脑海中还回荡着孟婆婆的歌声。他觉得恼人,匆匆洗漱完毕,就去用早膳。   吴村的人个个无精打采,对乾清也不似几日前那般热情。乾清倒是很无所谓,第三碗粥即将入肚,见吴白偷偷留了点饼,藏于袖中。   乾清调笑:“小白先生留着早膳是要给谁?”   吴白红了脸,急忙把东西藏到更里面去。黑黑欲张口,凤九娘冷眉一横:“你又想去喂那畜生,是不是!”   水云见状,扔下筷子,似乎对凤九娘颇有不满:“什么畜生,木须它不是畜生!”   这下轮到乾清发愣了,木须是什么?他把目光投向吴白,只见吴白道:“它不是畜生,是小狗。”   乾清喝了一大口粥,含糊问道:“哪来的小狗?”   吴白似是考虑了一下,才答道:“捡的。”   凤九娘放下筷子冷哼一声:“捡的?山里捡的能是狗吗?”   乾清这才有点明白过来,山里捡的,莫不是……   吴白涨红脸:“它很可怜的,也很小,牙都没长齐,怎么会……”   吴白还要说话,被凤九娘瞪了回去。乾清无所谓道:“这也无妨,狗本就是由狼经千年驯化而成。”   凤九娘冷笑道:“你个穷酸书生懂什么?畜生么,劣性不改,哪天伤了人,吴白怎么交代?狼会伤人,你们一个个难道都不知道?”   吴白忍不住大声争辩:“木须它不一样!它不是畜生!九叔的捕兽架子伤了它,木刺刺穿了它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它不会嚎叫,进食也有问题……它若是狼,定然受到狼群欺负!何况它这么老实!”   木须居然是哑巴狼。乾清头一次听说这新鲜事。   凤九娘又是一声冷笑,刚要开口,哑儿却一个劲拉住她。   哑儿激动,也是有原因的。那狼与她同命相连,都无法出声。乾清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她额间碎发微动,有些伤心。乾清心软,也出言帮了几句。   凤九娘还是颇有微词,毕竟敌不过多数人,也就叨咕几句罢了。   吴白满心欢喜,又装了些吃食。乾清心里暗暗发笑,吴白不论读过多少书,终究改不了小孩子心性。   早膳过后,大家又开始忙碌。乾清有些忍受不了这样平淡而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围着村子打转,转眼来到孟婆婆故居。乾清把门推开偷窥,却见屋内陈设极其简陋。   一桌、一椅,床铺脏兮兮的,一股发霉的味道。被褥像是多年不洗,桌子上还有食物残渣没有清理,味道难闻。乾清见状不由生气,百善孝为先,凤九娘怎能如此对待一个老人。   屋子旁边则是炼铜的器具,铜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   乾清愤愤然又无可奈何。继续在村子打转,远见巍峨山峰高耸入云。这里距离泰山、崂山皆是不远,若有空去看看才好,可当下自己却村中,何时才能出去?易厢泉早就不知道去哪了,说不定,青衣奇盗都能结案了!   乾清越想越心烦。天空又飘出零星雪花,如同糖霜一般散落于地。地面本身积雪未化,如今更是铺上一层细碎雪末子。乾清缩了缩肩膀,慢悠悠的走着,踩出一道道足印来。再看脚下,忽然发觉除了自己的足印外还有一排小小的脚印。这显然是某种动物的脚印,只是极度小巧,估计这动物的个头不大。   乾清这才想起,难道是那只小狗,木须?   他顺着脚印走过去,本以为脚印会通向吴白的住所,但不是。   脚印通向了古屋。   乾清看的诧异,三步并作两步的跟过去。足印原本是密集的,随后松散,两印子距离更远,可见这小动物原是走着的,突然开始跑动了。足印子从侧门进了古屋,只有进去的印子,却没有出来的。   在离古屋几步之遥的地方,乾清闻到了一股肉香,纵使古屋的墙壁密不透风、窗户糊了几层,肉香也能钻出来。单单闻见,乾清就感觉腹中饥饿无比,可想而知这炖肉尝起来究竟多么美味。   乾清走上前去,听见屋内有细微响动。似是火焰燃烧声,微弱的水沸声。   门是完好的,“完好”之意在于无任何破坏痕迹且紧紧关上了。乾清扣门,久无人应,遂贴耳于门上细细听去,并无怪声。乾清纳闷,这狗进去了也不出来,门也锁上了,屋内定然是有人了。   敲门久不应,又是为何?   他折了松枝戳了窗户,伸着脑袋巴望屋内。   窗户小洞里,是一只黄褐色的眼睛。   乾清“妈呀”叫唤一声跳开来,失魂落魄。待冷静再观,那眼睛仍然在——就在屋内,离乾清不过几寸。乾清这才明白,这是木须。它的眼睛斜向上,而犬类的眼睛则是平视的。他此时确定了,木须不是狗,真的是只狼崽。   乾清大胆凑过去,本以为木须僵着不动,是死掉了的缘故。却见木须似乎还在喘息着,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然而乾清再看,却觉得不对劲——   他闻到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太过浓重,夹杂着肉汤的浓浓香味钻入乾清的鼻中,也钻入他的心底,令他窒息。乾清迅速又拿来松枝把小洞戳的更大,欲看看屋内,这才发现木须浑身是血的堵在窗口上。   木须遮住乾清的视野,但乾清心中更慌——出事了!他赶紧跑去唤来吴白。当务之急是把门撞开,吴白虽然只有十来岁,好歹也是个帮手。   乾清行动极其迅速,很快就带着脸色煞白的吴白来了。他本是在读《国语》的,听闻出事就把书一扔,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来。   “撞开门,能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乾清死盯着门,对吴白说着。乾清此举不是为了救木须,只是为了弄清屋内究竟发生何事。这古屋一直都很古怪,古怪的让人心底发凉。乾清心中更是惊慌无比。   乾清真的拥有敏锐的直觉。   他觉得出了大事。   吴白不明所以,单纯为了木须,与乾清一个劲的撞着木门。门已经是古物了,没有腐蚀坏掉已是万幸,故而他们撞了几下便听闻“咔嚓”一声,是屋内门闩断裂之声。   乾清一掌过去——他想当然的认为,既然门闩断裂,门定然是一下就能开的。然而,门并没有开。   像是什么东西堵在屋内门口。   见门不开,乾清心里一凉。他拨开吴白的小身板,盯着门内:“估摸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门。你退开,我把东西挪开,咱们推门进去。”   乾清上前蹲下,把手伸进门缝中。吴白退后一步喃喃道:“为何有东西挡着?木须它、它究竟——”   乾清不理会,还在拼命伸手欲拨开门后之物,然而待摸到那东西时,乾清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那挡着门的东西,乾清是看不见的,然而他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吴白愣住:“怎、怎么了?”   乾清脑海中闪过可怕的念头,他连嘴唇的血色都没了,瘫软在地,双手立刻从门中抽离。   就在这一刹那,雪地衬的乾清的双手分外清晰。吴白瞪大眼睛,看清了乾清的手——   他的手上全都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吐槽……   吐槽一下,说一下《北宋清泉奇案》创作的事儿,还有一些人物名字的故事   在我写书之初,我就知道这本书的人气会很低迷,不论在什么网站上都会这样,所以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第一次决定写这样一个历史推理故事的时候,我还很年轻(虽然现在也很年轻),或者说,我还很小。   那时候天天去蹲点买柯南漫画,能背下来所有的手法;当然,不停的看福尔摩斯,看其它的侦探故事,哪国都有,从地摊逛到学校的跳蚤市场,买了很多。但我不是合格的推理迷,因为我发现,很多推理小说不好看,很晦涩,很生硬,读不下去。   不好看,不好看。   那时候只是有朦胧的意识,我想写一本书,一本好看的小说。   中国的,古代的。   我当时上中学,盗墓笔记很火。同学们不停的说着张起灵和吴邪,说着那些故事。那时候我心里也有两个人,一个傻乎乎的,一个高贵冷艳。   我很喜欢这两个人,很重视他们。于是和我一个基友,一起取两个名字。   两位主人公的名字,我就取了好多年。   夏乾清的姓就是纪念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而乾清取自乾清宫。我觉得既然能做皇宫正殿,“乾清”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两个字。   易厢泉的易就是《易经》,这是万经之首。中国的侦探,要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厢泉是酒名,有“香泉”也有“湘泉”,但两个“香”“湘”都不太似男子名,就改成了厢房的厢字。提到这个字会想到《西厢记》,好像很遥远很古老很文艺的样子。   执着之心如烈酒,淡泊之性如清泉。我喜欢这样的人,也很喜欢易厢泉。   再后来……   我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好看一些的推理侦探故事。如今的推理故事写的很非常多,比如写耽美的尔雅,比如写言情的丁墨,再比如起点上的各种灵异推理。挺好的,挺接地气,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些故事……   但是《北宋清泉奇案》好像没有这些元素。不够基,不够言,不够灵异,不爽,也不够“本格”,不够严肃。它是处在夹缝中的一种书。而且,几乎所有的推理小说杂志是不收长篇的。   这本书看到现在,从第一部到第二部,可以看出来它的架构比较精细,坑啊,伏笔啊一大堆一大堆。我是力图不让读者猜到结尾的,但是……   写的真的太累了。   我写这个吐槽,知道晋江盗文不少。但凡TXT下载之后,都会看到这个小小吐槽。这本书一百万字下来之后,有可能在任何方面都血本无归,而且写完《北宋清泉奇案》之后,很难再写其它的故事。   有人跟我说:如果我要劝你,我只能说这种题材你最好别写。   然后我写了。   还写了好几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你觉得它还不错,至少能读下去,就跟身边的基友推荐一下下吧,二次元的,三次元的,贴吧推荐下啥的……   不行就算了= =   我是新人小透明,就这么一个要求,要不我还能咋办……   还有,今天晚上出广播剧哦,策划是我的基友,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在写书的三次元朋友。   她也很努力,也是《北宋》系列的最大书迷,差点写同人文那种。几乎找了她能找到的最好的CV   广播剧的两个主役都是很强的人。   最后,还是那句话,觉得好的话,就………………   谢谢了。   还有,其实我真的很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撕裂   吴白面色如纸,一个趔趄跌倒了。乾清只是缓缓抬起双手,呆呆的,仿佛这才看清了手上沾的是什么。   那猩红的血还是热的。   “为、为什——”吴白吓得吐字不清,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哪见过这般场景!   乾清颤抖一下,只手撑住白雪覆盖的地面,在地上留下个清晰的赤色手印。他干裂着嘴唇,几乎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雪花片片落于乾清身上,一沾到热血便化掉,而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如同耳光般把乾清从恐惧中打醒。他还算反映快,发动全身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冲吴白大吼:“叫人过来!”   吴白被他这么一吼也吓醒了,赶紧转身跌跌撞撞的向河岸跑去。乾清再度将手伸进门去,显然的,有人受了重伤倒在屋内门口处,若要开门救人只能先把那人挪走。此人生死未卜,若要是死亡多时,这就是一具尸体。在全然看不清的情况下去搬运尸体,对人心理上仍是巨大的挑战。   然而乾清不在乎,他顾不了这么多。若是伤者一息尚存,兴许还有救。   他小心翼翼的把屋内的人挪开,直到门能打开一人宽的窄缝。乾清一下子闪了进去。   厨房一共两个门,一扇从厨房通向外面,第二扇通往旁边的陈旧卧房。乾清先顺手推了第二道门,门却没被推开,显然是有门闩从卧房里闩住。   门窗紧闭。   屋里一片黑暗,只有刚刚扒开的门缝的一道微光,冰冷的照在乾清脸上,把他的脸照的如雪般毫无颜色。他蹲下,轻轻的蹲下。   光线虽然弱,但是仍能看的清。   有个人躺在血泊里,脖颈处被撕裂了巨大的口子,仿佛头要与身子分离,然而骨骼似乎还连在一起。鲜血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中涌出来。全身都是伤,胳膊似乎因为剧烈的拉扯而脱臼。   乾清颤抖着手,他看见那人的脸,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夏公子!夏公——天、天啊!”只听得黑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乾清还未作反应,门就被硬生生推开,门外的光线刹那照了进来,灼痛了乾清的眼睛。黑黑带着一行人站在屋子门口。   众人也看清了地上的人。   血泊中的残躯被光线照亮。光线明亮,打在地上,打在血泊中——打在哑儿依然平和、清秀而美丽的脸上。   哑儿残缺的躺在地面上,血缓缓从白嫩的脖颈流淌而下。她俏丽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却带着几分平静自然,仿佛要把那种安静的美丽持续到最后一刻。   “哑儿姐……为什么……”黑黑只是木然重复这句话。其余几人皆是怔住,似乎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在这短暂的时刻,世界变得如此安静,只听得炉灶炭火噼啪声,火焰还未熄灭。   曲泽则瞪大眼睛,扯下衣裳,下意识的去止血。   乾清的思维似乎在此刻抽离,他看着地上,看着哑儿年轻美丽的脸,看着她几乎被弄断的脖子,看着她不断涌出的鲜血。本以为脱臼的手臂怪异而无力的摆着不自然的角度,显然是完全断裂了。   她早上还好好的。   乾清的觉得所有感觉器官似乎都离开了他,但他……仍然闻见了肉香。   肉的浓浓香味夹杂微微药香。刹那间,乾清脑中却响起一种苍老、古怪而沙哑的声音,将他的某种记忆唤醒。那是死去的孟婆婆的声音,唱着五个兄弟的山歌: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乾清颤抖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炉子边上,那破旧的泥巴锅子被打翻,里面的液体不断滴到桌面上。   乾清看的清里面的残渣,那锅子里原本就是一大锅肉汤。   怎么会这样——   曲泽伸手探了哑儿的脉搏,然而触及其皮肤顿觉冰冷。哑儿的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如雪般洁白,寒冷无比。   她毫无脉象。   曲泽缩回了手,只是摇头。   凤九娘一直依靠在门上,也许那扇破门是唯一可以支撑她站起的东西。她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去。凤九娘泼辣嘴快,哑儿沉稳伶俐且安静,两人在一起干活做事就异常合适。凤九娘没有掉泪,只是呆呆望着哑儿的脸。   此时,水云“哇”一声哭了,她是众人第一个哭的,这是一个少女心中的哀痛之声,她不懂得隐藏情感,只是刚刚接受事实,这种满心的哀伤终于累积到极点,泪水决堤而来。水云哭泣,黑黑闻得此声也落了泪。吴白不语,咬着嘴唇。   哑儿蓝白色的衣衫被撕扯破了,乾清打算脱下外衣为哑儿盖上,喉咙哽了一下,抬头问曲泽道:“怎么回事?”   曲泽脸色苍白,咬了咬嘴唇。   “失血过多。”   哑儿的脖颈像是被扯断,也像被撕裂。是的,撕裂——也许是用手拉扯所致,但不会是这样的撕裂状态。乾清说不出来这种怪异伤痕的根源。然而她的手却是被压断的。   乾清忍受不了这种场景,呼啦一下给她盖上自己的外裳。外衫嫩翠的颜色瞬间染上大片的血红,渲染开来。   吴白也是红着眼睛,似是丢了魂一般。他怀里抱着木须。   乾清刹那间才想起木须,只见它浑身是伤,身上沾了大块血迹,瑟瑟发抖,奄奄一息。这条“狗”唤回了乾清的一点理智,他双手接过木须抱它出去。   逝者已逝,任何生灵在此时都应该被救治。   乾清看了曲泽一眼,二人大步走到厅堂的屋子里。纵使腿脚不灵便,曲泽动作也快,片刻就拿了药包扎起来。乾清双眼空洞,心中亦是空洞。   曲泽拿来药膏,检查一番,叹气道:“它后腿断掉了,纵使能康复也只能跛脚走路,几乎丧失了生存能力。”   乾清沉默不语。   木须同哑儿一样不可说话,却存活下来。   乾清又想起哑儿。他紧紧闭上双眼,似乎想忘掉刚才的一切。他抱着木须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途中弄了些饼喂了它。乾清进屋后便足不出户,一言不发,饭也没吃,待到夜幕降临就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他听闻鸡鸣就醒来了,乾清揉揉双眼,潜意识里觉得哑儿还没有去世。这是乾清第二次见了尸体。葬礼他亦是参加过,可是豪华的棺木与死于非命的尸体,是迥然不同的。   乾清坐在门槛上,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清晨寒风瑟瑟,遥遥望见那古屋,心中疑惑大起。   他双目紧闭,这才开始思索。   那日是看见木须浑身是血,乾清才打算进去,而进去却看到了受伤的木须和断气的哑儿。哑儿伤的极重而且伤口极度不寻常,脖颈处被撕裂,身上多处伤痕,手甚至脱臼。   脖颈处的撕裂痕迹十分怪异。曲泽在事后与乾清说了两句,这种伤痕不知如何形成。单纯人力拉扯不能导致这种惨烈结果,而利器所伤,伤口也不够整齐。   最怪的不是伤口。   乾清心中一凉,自己是撞门进去的,门从厨房闩住;而厨房的另一扇门是从旁边的陈旧卧房闩住的。哑儿如何遇害尚未可知,但定有凶犯,然而此人又是如何逃脱的?   乾清想到此,“噌”一下站起快步向古屋走去,悔恨自己反映过慢。他记得清楚,昨日自己撞门之时,四周没有脚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行凶之人进了厨房随后入了卧房,之后……就一直没从卧房出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菩萨   乾清在雪地中奔跑,内心懊悔不已。昨日出事,自己为何不多留心一下?待到今日再做查探只怕为时已晚,纵然行凶之人事后躲进卧房内,恐怕此时也人去楼空了。   待他到了屋前,只见几排脚印从厨房门口到了卧房的窗子旁,再看窗子,已被撬开。而门显然已经不是先前闩住的样子。   有人进去过。   乾清心中一凉,却又诧异不已。只听背后传来脚步声,黑黑与水云并肩而来。二人面色憔悴,双目红肿,倦怠不堪。   乾清只想开口发问,张口却感觉声音喑哑,口中苦涩:“哑儿……处理好了么?”   黑黑点头,用极小的声音道:“好了。村中本备有石棺,哑儿已经……”   “葬在何处?”   黑黑用手一指远处。今日晴朗,朝阳升起,微雪覆盖的苍山透着粉色,与阳光柔和成一体。在日出的方位,隐隐可见大树下放着一个白色石棺。不远处,就是哑儿经常洗衣服的河流,乾清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闻见那股水汽带来的草木与土地的混合香气。再不远就是古屋了。   乾清无言,只是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苍凉意味。黑黑又细声道:“入棺却未下葬。我们村子有墓葬地,说是风水宝地。不过要出了村子才能到达,以往村中有人过世皆是葬在那里。石棺也是早早准备,毕竟死亡说来就来。”   乾清愣住:“说来就来?”   黑黑支吾一下:“山中本就没有郎中,得病也是麻烦。以前司徒爷爷还活着,得了病,都是请他看的;他过世之后我们就没有郎中可以依靠了。”   黑黑说着,水云却在一旁一言不发。她本身是一个话匣子,平日率真直爽,如今却因为哑儿的死而闷闷不乐。   黑黑很年轻,成熟冷静,比其他人聪慧理智的多。乾清打发水云回去休息,只留下黑黑,问道:“昨日你们进屋,可有什么异常?”   黑黑不答,只是上前推开门。   “嘎吱”一声,尘土飞扬,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乾清这才彻底看清了屋内的全貌。   都是古时装扮,古旧异常,显然是大户人家。陈设与乾清几日前偷窥所见并无太大出入,而乾清却注意到,床榻上的被子没了。   “被子去了何处?”   黑黑听得乾清如此问,顿时愣住:“被子?怎么会有被子?我长这么大,昨日才第一次进了这屋子。古屋有些年头,怎么可能会有被褥之类堆在这里。”   乾清心中大惑,自己那日着实看见一床被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是不是记错了?再过去,侧门即通向厨房。门闩好好的闩在上面。   “是不是没什么异常?”黑黑问道。她的声音如同消融的冰雪,依旧是细声细语。   乾清不言,仔仔细细看了门闩。待他直立起身问黑黑道:“昨日都是谁进来的?”   “我与水云。水云撬了窗户先爬进来,确认安全,再打开门闩让我进来的。”   乾清叹道:“你们胆子真大,若是有歹人怎么办?”   黑黑坚定道:“那又何妨?歹人害死哑儿姐,我们怎能姑息。这村子不过还剩几人而已,我们不去,谁又去?”   她的声音显得很尖,似是带着哭腔。乾清知道黑黑比常人聪慧,然而不过是十六七的女孩子,又能承担起多大的事?   “凤九娘与吴白呢?”   “吴白起先站在门口的,随后也进来,凤九娘一直在看着哑儿。凤九娘有时为人嚣张跋扈,只有哑儿好脾气容得下她。凤九娘她……很伤心。”   乾清在屋中走来走去,没见有什么异常的痕迹。黑黑道:“昨日水云从屋内开门,我进门看了一下,没人,也没痕迹。”   “不对劲。”   乾清环视一周,慢慢吐出几个字。   黑黑一愣:“什么?”   “太干净了,”乾清皱了皱眉头,“好像没什么灰。”   乾清继续环视着,沉默许久,却并无特别发现。黑黑才开口:“哑儿姐不能白死。”   这一句铿锵有力,乾清只是一声叹息:“水云好像很伤心。”   黑黑双眸微闭:“哑儿大名为绢云,是水云的亲生姐姐。”   这倒把乾清一震,瞠目结舌,脑子完全没转过弯来。   黑黑只是沉默一下,才缓缓道:“你毕竟不是村人,但旧事已去,此话我说了也无妨。村人,都算是邻居。哑儿娘子生产之后身子就变差了,夫妻并不合和睦,她得知水云娘怀了孩子这才……气的病故。而水云的娘最后死于难产,但孩子保住了。故而水云生来就没有母亲。”   乾清吸了口气,好像明白几分。   黑黑只是点头:“水云的确是……私生子。她与哑儿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两个娘,一个气死一个难产,她们的爹因为丑事暴露,家破人亡,终也患病离世。是司徒夫妇把她们拉扯大的。哑儿是个好姐姐,她真是天仙。娘亲因为这种事气的病发亡故,哑儿居然还对私生妹妹这么好。”黑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乾清心中这才明了几分。   简单来说,姘头上位,气死大房,最终三人都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女儿竟能和谐相处。   乾清哀叹一声,哑儿真是个神,这事若搁到自己头上……   不敢想,不敢想。   他胡思乱,走了几步,黑黑又道:“哑儿姐死的不明不白。村人狩猎时常受伤,我处理过野兽的撕咬之伤。然而哑儿姐脖子伤痕很怪,像撕咬所致,却并不完全一致。野兽的牙齿更加锋利,力气也会更大。”   乾清迟疑一下:“曲泽说过,不像人力所致,不像利器所致;你说不像野兽所致。那究竟——”   “而且,奇怪的不只一处。厨房连着卧房,连通之门是从卧房内部闩上的。两个屋子虽然连通,所有门都被关死,窗户也都严丝合缝。下雪时,周遭没什么脚印……”   乾清哀叹一声,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二人说了一会,便分道而行。乾清回了屋子,见案上供奉着木雕菩萨,香案上还有未点的香。他犹豫一下,竟点了一炷,上前参拜了一下。   乾清的母亲信佛,他不信。可如今,他却在参拜。   来吴村几日,连死两人,乾清又无法出村。最让他不安的是那首山歌。哑儿死的太蹊跷,余下几人没说什么,乾清却知道,他们都想到了那首山歌。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   乾清心中一团乱,拜了几下,抬头看了看菩萨。粗制木雕很廉价,甚至看不清菩萨的相貌。香气袅袅,浮在空中,乾清觉得所谓的菩萨就是个木头疙瘩——   估计不管用啊。   他自嘲的笑笑,滚回床上闭了眼睛。刚刚自己许了什么愿?保佑一切平安,保佑村子不再死人,保佑自己早日出村。   菩萨好像哪一条都没答应。   乾清哀叹一声,觉得拜菩萨还不拜如易厢泉管用呢。   窗外天色渐阴,风雪又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白棺   乾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吃东西,直到傍晚,黑黑才叩门硬把乾清拖去吃饭。   厅堂里灯火通明,饭菜同前两日一样。乾清木头般咀嚼着,品不出什么滋味。   众人皆在,然而哑儿却永远回不来。   “你们不觉得太奇怪吗?”吴白声音略微发抖,他单手端着饭碗,却是端不住的样子,“哑儿姐死的太蹊跷!这究竟——”   凤九娘厉喝一声:“蹊跷?这不明摆着么,木须那畜生干的好事!”   乾清一听顿时愣住,的确,当时只有木须在屋子里,它还浑身是血。   凤九娘冷哼一声,继续道:“哑儿在里面炖汤时将木须带进去,那只该死的狼!它本是狼,怎能见肉汤?可怜的哑儿……”   乾清刚要反驳,却见吴白轰然站起大声嚷道:“怎么会是木须,它这么小!”   曲泽也低声接话:“看着伤痕很怪,不像——”   凤九娘一拍桌子冷笑道:“畜生就是畜生,还能当人不成?哑儿一个人进了屋,就莫名死了。你看那伤口,分明是畜生咬的。定然是畜生咬了哑儿的喉咙——”   “都别说了!”乾清烦的不行,厉声打断。   凤九娘一下愣住,随后脸气得煞白:“你一个过路的穷书生,又算哪根葱?碰上你真是我们的劫数,你这瘟神一来,这村子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曲泽见状慌忙劝架:“我们逗留几日,就会离开!”   “离开?巴不得你们现在就离开!”凤九娘双眉一横,恶狠狠道。   乾清心情烦躁,哪里是凤九娘惹得起的,遂冷眉一瞪怒不可遏:“我才晦气!来这么个鬼地方,京城也去不成,谁知到你这村里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乾清的语气的确过分,凤九娘一拍桌子大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好吃好喝的待你,你却不懂得知恩图报,枉我们一番好心全是喂了狗!这大冬天,若不是我们好意留下你,只怕你早就葬身——”   乾清一跃而起,似要动手开打。凤九娘害怕的向后一缩,止了声。乾清一甩袖子,却是甩出些许碎银子,不多,却一下子如同雪花般散落桌面。只听一阵叮叮咣咣响动,碎银子滚在陈旧的桌面上,似是绝世美人伏于荒山,这明晃晃的强光亮了所有人的眼。   曲泽慌了:“夏公子,你做什么!”   凤九娘只是呆呆盯着那些银子,仿佛没见过似的。   乾清大步来到门口,忍住满身怒气冷笑一下:“本少爷也用不了你伺候多久,以后记得闭嘴。”   语毕,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大踏步回了卧房。   夜风微凉,乌云散去,明月高悬。   乾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后悔了。   来这村子数日有余,却是一日也未曾睡好。他此刻后悔至极,悔的不是刚才言行过分,出言讥讽,而是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扔那把银子。凤九娘贪钱,他不是不知道。一下散出这么多银子,可真是不妥。   弄不好……会招来灾祸——   天寒孤叶逐飞雪,   风飘万点动人愁。   泥墙倾跌化尘土,   罪从口出祸临头。   乾清两眼一闭,又翻了个身,想起那个“下下签”就觉得满心窝火。明日就走,走不成就后日再走。山体险峻又如何,垂直的峭壁又如何!索性赌上这条小命。在村里耗下去不知要耗到猴年马月,只怕又发生什么事。   天气很凉,屋中的炭火烧得很旺。这炭火应该是凤九娘安排的,而今日大吵一架,她却是不喜不恼,还让黑黑端来炭火,着实奇怪。   乾清听着炭火的声音,眼前慢慢浮现起哑儿的脸。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一个无声的梦境……她为什么会死?简直难以置信。   他觉得胸口闷,翻身起来推开窗户。月色皎皎,清洒入户。乾清吸了吸夜里寒冷的空气,趴在窗户上眺望。   远处,哑儿的白色石棺清晰可见。   就在乾清发呆之时,一个身影闪现。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单衣,走路慢吞吞的。   乾清眯起眼晴才看清楚,是水云。   若不是看清了脸,乾清是不会相信的。她走的太慢,不似往常活泼矫健的身姿。她手中捧着松枝,点心。   乾清好奇的看着,却见她轻轻的坐在地上,把点心小心翼翼的摆好;又拿起松枝,去石棺上扫去冰霜。乾清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的,却能看到,她不住的用袖子抹着眼睛。待扫干净雪,水云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雕。片刻之后,她趴在棺材上遮住了脸,浑身瘫软,不住的颤抖着。   她哭了,也许是怕扰人清梦,哭得无声无息。   水云本是私生子,与哑儿是姐妹,但并非名正言顺。白日里水云虽然唤哑儿姐,却也是跟着众人一起叫的。上一辈的孽债留在孩子身上,水云虽然坚强却也不过是孩童,自己唯一的亲人死去,也只得在黑夜无声落泪。   乾清轻叹一声,这么小的孩子,给自己姐姐上坟都要所顾虑。   月光把一切都洗的发白。人本身就渺小,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又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似飞雪,该化则化,该无则无。   乾清不想再看,轻轻关上了窗。回到床上缩成一团,昏昏沉沉,在一种阴影笼罩下睡去。   没过多久,他被冻醒,睁眼发现苍白的月色入户,窗户被风吹开正在微微颤动。地上洒着如水的月光,因窗户的晃动而晃动,宛如被风吹皱忽明忽暗的湖面。   乾清关上窗户,迷迷糊糊打算爬上床继续睡觉,却心里猛然一想,不知水云如何?   再一思索,定然回去了。而乾清仍是不放心,转头推开窗,却见水云睡在石棺前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似乎是哭累了才睡着的。   乾清不忍,便拿了衣服出去,欲将水云带回去睡觉。   待他走上前,却发觉不对。冷风将他吹醒,乾清看了看远处的水云。   她身上的衣服似乎和之前所穿不同。乾清想了想,估计自己记错了。   白色的石棺在月光的照射下越来越苍白,水云小小的身影就躺在月下石棺的阴影里,似是得到了月光之神的庇佑,融合到了自然里,安然的睡去   乾清上前,想把她推醒。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乾清总不能抱她回去。   他伸出手去,觉得水云的皮肤冰冷一片。   这种冰冷是彻骨的、无来由的,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乾清一个激灵,一种可怕的念头吞没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考试人品爆发QAQ!80+!   ☆、第十六章 长腿的衣裳   “水云,你醒醒!”乾清额头冒汗,使劲的推着她。他触及到水云的皮肤,分外冰冷。   约摸推了几下,水云动了动,呓语几句将乾清推开,就是没有醒来。乾清见状大大舒了口气,原来自己多虑了,水云只是睡去了。   白色石棺里是哑儿残缺的尸体,水云竟然可以在此酣睡。乾清摇摇头,想继续推她,却发现她身上的蓝白花底外衫滑落。他伸手替她盖上,突然觉得周遭太过阴森寒冷。   远处的林子漆黑一片,随风传来微弱的响声,似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哀鸣。   “……富翁、姑娘,老二、大哥,竟然都死在这样一座山上,死后灵魂不散去,成了孤魂野鬼,日日哭泣,宛若山间的风声……”   乾清脑海中忽然出现《五个兄弟》故事中的语句。他觉得夜半此地,阴森可怖,赶紧猛推了水云几下,想叫她一起回屋,可水云就是不醒。乾清抬头才看清,远处有个酒杯。这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学的敬酒习惯,小孩喝酒定然一时半会醒不了。乾清只能把她抱进去。   乾清看着水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长的倒有几分像死去的哑儿。   风吹动枯树发出沙沙响声,似人走动,似人低语。   今夜好奇怪。   乾清用衣裳裹紧水云打算把她送回。然而就在抱起水云之时,却闻到一股清香。这是哑儿身上的幽香。   乾清一哆嗦,下意识的往四周看看。可就在他转头之时,偏偏看到了——   院子的黑暗角落里有“人”,一闪而过,快得不能再快。   “人”,这个定义实在太不准确了。乾清看见了“人影”,站在古屋后面的阴影里。   哑儿?是吗,是吗——   乾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袋一片空白,手脚一软,水云吧嗒一下掉到地上,摔醒了。   乾清吓得魂不附体。   那院角的影子,这么像……   他只是瞪大眼睛低下头去,却看到水云盖在身上的蓝白衣服。这才明白方才哪里不对劲,自己又为何能闻到哑儿身上的香气。   水云刚来时穿的不是这件外衫,这件衣服是后来盖上的。   乾清一下跌倒在地。他认识这衣服,哑儿遇害时穿的就是这件。   这是一件深蓝与素白相间的花纹罩衫。哑儿总会穿起来,虽然朴素,却独有韵味,蓝白花底仿佛上好的瓷器图案,正好衬托着哑儿如花般精致的脸。如今看来,这罩衫在月光下堆叠在地上,却格外诡异,毕竟罩衫的主人已经躺在石棺里,再也无法苏醒。   乾清定睛一看,衣服上还有一点血迹。   这衣服是怎么从棺材里跑出来的?   乾清不住发抖,他看着水云睡眼惺忪的脸,那眼睛,真像是哑儿的眼睛。   “怎么……我怎么?”水云双眼还是红肿着,撑起地面爬了起来,不解的看着乾清。   乾清只是下意识的后退。   水云摸了摸后脑勺,长长的睫毛与红肿的双眼掩饰不了她哭泣的事实。于是她低头,似乎是不想让乾清看见自己哭泣过。   然而乾清此时已经心不在此,三魂七魄都丢了大半。   “你怎么傻了。”水云木愣愣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乾清这才幡然醒悟,扯了水云要进屋。   “快走!”   水云被他这么一扯倒是莫名其妙。乾清欲将她拉到曲泽房中,那里最近,三更半夜倒也不怕避嫌了——他的魂都快吓没了!   就在拉扯中,水云看见了地上的罩衫,脸猛然一下变得煞白,断断续续道:“这、这怎么会?怎么会在这!”   水云吓得念完这几句,却猛然住了嘴。   “快进屋!”乾清又喊一声,把水云连拖带拽拉到曲泽屋里去。   曲泽听见叫门声,这才知道是乾清来了。脸上一红,速速套了外衣,点灯开门。半夜入了女子闺房,是极度不合礼数的。乾清是吓怕了,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只盼着不要再出屋才好。   “怎么?”曲泽脸依旧红着,只是匆匆给他们倒了热水。   水云捧起杯子大口喝着,显然是冷的不行。乾清不言,也是咕咚咕咚喝着水。二人默契的沉默,令曲泽异常不安。   “有急事?你们……”   “见鬼了。”乾清喘着气,呼哧呼哧道。   “见鬼了”三字足以把曲泽惊到。水云低头不言,兴许是吓怕了。乾清只是抬头对曲泽道:“我刚才看见……”   “看见什么?”   乾清犹豫一下。他到底看清了吗?是鬼吗?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不管我看见什么,那东西还在。你去打开窗看看便知。”   一听“那东西”,曲泽只是一颤,惊恐的看了乾清一眼。乾清只是摇头叹气,大着胆子走到窗边,“嘎吱”一声开了窗。树林黑暗而幽深,月光下哑儿的白色的石棺就在树林不远处,清晰可见,泛着寒光。   “你看,衣服还在那石棺下堆着呢——”乾清用手一指,然而手却僵在半空中。   “什么?”曲泽大胆看了窗外一眼。月光下,雪地上堆着一些点心,一些松枝,一个酒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曲泽踮着脚尖,巴望着看着外面,却不敢靠近窗户一步,生怕什么东西会突然冒出来。   “什么都没有啊……”   乾清呆若木鸡。哑儿的那件蓝白花纹相间的外衫,刚刚还在的,此时却无影无踪。   夜静,唯有风语呢喃不停。   次日清晨,乾清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飞奔回屋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回来后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他几乎一夜没睡。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厅堂用早膳,讲述昨日发生的事。   凤九娘只是冷笑而不发一词,她似乎总喜欢冷笑,但今日却是反常的沉默,然而她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乾清。   黑黑听完讲述,却是皱着眉头,听起来的确不可思议。若不是水云也遇上这种怪事,她定然是以为乾清在做梦。怎么可能呢?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怎么会……   他真的看见了哑儿的鬼魂?   “哑儿的衣裳是不是只有那一件?”曲泽倒是想的细。   凤九娘点头:“应当是一件没错。哑儿又高又瘦,谁也穿不了她那衣裳。”   “她是怕水云冷,所以才回来给她罩上衣衫的。”吴白本在吃饭,突然幽幽传来一句。这一句可把众人吓得不清。   黑黑戳他一下:“世上怎有鬼?你不是不信鬼魂吗?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吴白倒是一脸淡然:“我本来不信。可是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好鬼自然不会害人。《山海经》里面全是鬼怪,谁又知道真假。”   水云脸色异常难看,可不是,这种事谁能遇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变了鬼,还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   曲泽问道:“夏公子,你从古屋那边,看到的哑儿……是人,是鬼魂,是一件漂浮半空的衣衫,还是……有腿的?”   她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问。   黑黑有些害怕:“衣裳……还能长腿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谩骂      乾清只是不住的喝着粥,良久才轻声道:“不知道是什么,我真的没看清。”   众人沉默,各自思索心事。片刻,乾清放下筷子喃喃道:“看来我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乾清这一句只是悄声自语,然而凤九娘却在不远处盛着粥发话:“遇上这事,夏公子定然是觉得村子不安稳。不过还需要再等一些日子。村中无人,山路崎岖,如何出的去?村子虽小,好歹也能有吃有喝有住,对不对?”   她吐字极缓,也极温和,温和的不像平日的她。   “谁稀罕,难不成我还要同鬼住在一起?”乾清只是冷冰冰的答,如同窗外异常干冷的空气。他对凤九娘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曲泽点头道:“我们这几日便离开。”   “我离开,去叫人来查,你留下。峭壁不好攀爬,弄不好会出事,”乾清冲曲泽说着,犹豫一下,又道,“在走之前,我要确定……”   曲泽一愣:“确定什么?”   乾清只是摇头吃饭,缄默不语。   凭借曲泽对他的了解,知道乾清有事相求。只是,这件事不便于在饭桌上提起。曲泽思索一下,依照夏乾清不信邪的性子,到底要做些什么事?   而吴白只是低头吃饭:“我觉得凤九娘说的有理。山体陡峭,你要爬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哑儿姐做了鬼也不会害人,对不对?”吴白转向水云,似是渴望肯定。   水云本是一言不发,听到此言,却毅然点头。乾清不禁感叹,难得这俩人有意见一致之时。   黑黑打岔道:“木须如何了?”   “能进食了。木须它也真是可怜,多灾多难的,好在命硬。”吴白一说起木须,顿时欢喜起来。   凤九娘猛一转头,狠狠道:“你还留着那畜生?那个煞星,嗜血的臭东西——”   她刚刚还是和和气气的,脸色一下变成这样,带着几分暴戾。乾清惊异一下,想想才明白,方才自己对凤九娘态度这么差,爱答不理,谁能忍住不埋怨?再加上几日前,二人就已经水火不容,凤九娘却是忍下了。忍归忍,这气还是没出撒的,遂狠狠骂了木须出气。   乾清冷哼一声,妇人,不过如此。大事没主意,小事瞎闹腾。   吴白听了此言却异常愤怒,他站起来,小小的身躯摇晃着:“凤九娘,我敬你是长辈,你也不能这样胡言乱语。哑儿姐死的不明不白,你也不能怪罪到木须头上。你此般胡言乱语,真是小人所为!”   乾清忍俊不禁,吴白连骂人都不会,出口都是这么酸溜溜的词,真是有意思的很,着实是个书呆。   “不是木须是谁?狼不吃人,难道喝粥?你还养着它,养虎为患,哪天再出事,你能负责?它没准还吃了哑儿几块肉,动了荤腥——”   只听“咣当”一声,水云已经站起,全身颤抖,眼圈也红着:“你的意思是说我姐喂了狼?”   水云这句话泛着冷意。水云称呼哑儿,第一次用了“我姐”。水云显然受了刺激,昨日前半夜的悲伤与后半夜的惊恐,就像是泼在心底的油,火焰被凤九娘的刻薄言语点燃了。她死死的盯着凤九娘,似乎要吃人一般。   凤九娘见了水云这般气势,顿时吓了一跳,随后屏息凝神,斜眼道:“我可没这么说。”   吴白急急道:“水云你不要听她胡说,怎会是木须干的?不要听她信口雌黄——”   凤九娘大怒:“你这黄口小儿骂老娘信口雌黄!我呸!”   “吴白,你少说两句,凤九娘你也是!”黑黑想劝架。然而此时水云抓起弓箭,一下冲出门外。   乾清顿觉大事不妙,影子般闪过去,一把拉住水云大喝:“你疯了!你要做什么?杀狗?”   他的话有些幼稚,可水云却停下了,抬头看向乾清。乾清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她的眼睛——酷似哑儿的眼睛——真的透着杀意。   乾清只是愣着,黑黑却波澜不惊的发话:“水云,冷静些。”   水云听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哭不笑。   凤九娘还想挑事,不顾黑黑眼色对吴白道:“你是要饶那畜生?它吃了人了你还要护着,敢情吃的不是你姐——”   水云一下跳起来,狠狠起拉住凤九娘的衣襟。厅堂乱成一团,大呼小叫不停,眼看要打起来。乾清徒手就把水云拉开,一下子将她推到黑黑怀里去。水云被几人按住,可凤九娘依然不住嘴,反而怒道:“你说哑儿是你姐,她认过你?你看你这样子,就会撒泼。哼,以后莫不是要学了你娘那点本事,学着勾搭男人?”   乱哄哄的厅堂,顿时一片死寂。   乾清一下挡在凤九娘前头,目光冰冷,率先开口,嘴里只蹦出清晰的几字。   “再贱的人也没你贱。”   凤九娘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顶嘴的是夏乾清。   乾清冷笑道:“我以前见过这么多青|楼女子,她们言行素养都比你好的多。你看你,出身低贱不说,你还……”   他后来说的什么,凤九娘根本没听清。他目光冰冷,正要开始滔滔不绝的骂人。   夏乾清的骂人技术一流。曲泽深知这一点,惊恐的拉住他:“夏公子,冷静些!”   “本来就是,”乾清怒火冲天,嘴皮子更是不饶人,“我就没见过她这么贱的——”   乾清一顿大骂。   吴白捂住耳朵。   凤九娘木愣愣的盯着乾清。   黑黑见大事不妙,将水云推给吴白,只手拉起凤九娘就往外冲,呼啦一下关上门。不久,便听见门外不远处凤九娘的骂声、哭声、砸东西声。一个女人平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受过这般侮辱!   乾清也是气急,骂几句觉得不解气。只是缓缓坐下,瞪着吴白:“那贱人以前就这么不知好歹?”   吴白顿了顿,似是思索好词语:“其实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吧。”   水云狠狠“呸”了一句。乾清只是笑笑,不久叫着曲泽一同离开屋子。   曲泽知道,乾清叫她出来是有事相求。   “你的脚好了吗?”乾清脸上挂满了关切。   曲泽心中警铃大作,这句关心未免太过假惺惺了。她认识乾清几年,知道他以前就一肚子坏主意。   “好了是好了,”曲泽小心的斟酌言词,“你要做什么?坑蒙拐骗之事我可不做。”   “今夜可有空?”   乾清温和的笑笑。   曲泽瞪大双眼:“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是把你叫出来——”   乾清伸手指了指远处。   曲泽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位,顿时眼前一黑。那是哑儿的棺材。   “等到半夜咱再撬开,我估计一个人搬不动盖子……”乾清居然一脸正义凌然。   曲泽叹了口气,却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嘴贱要倒霉,详见下下签。   ☆、第十八章 开棺   深夜,乾清悄悄掩了门出来。天空布满乌云,似是又要下起雪来。然而冷风不止,乌云又似要随时散去,月光也会探出头来。他快步走到石棺那里,等着曲泽。   良久,曲泽才来。她是估摸着乾清先到了才来的,她自己不敢早到,不敢独自一人在棺材前面等着。   “夏、夏公子……”曲泽的声音微微颤抖。   对女孩子,说两句好话总是没错的。乾清赶紧夸赞道:“你虽然是女子,却聪明机警,我才要你过来的。你能看清四周吗?”   他知道曲泽夜视力不佳。曲泽叹气,有些埋怨:“仅你一人无法抬起棺材盖子,非要我来。我看不清倒好,总比看见鬼怪要好的多!”   夜风呜咽,灯影摇晃不止。夜晚诡异,乾清欲早早弄完回屋去,便安慰曲泽几句,劝她快快行动:“你也知道,开棺,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但昨晚我看到的人影,不,鬼影,太像哑儿了……就在那里。”乾清伸手一指远方,曲泽却是不敢抬头。   “我一定要确认,她究竟……还在不在棺材里。”乾清毫无畏惧,扬起灯笼,晃了几下。灯笼异常明亮,不知加了多少灯油进去。   曲泽还是不动。乾清又道:“我昨日被吓到,今日反思,世上哪里有鬼?哪里有妖魔?哑儿死的这么不自然,当然要弄清楚。”   曲泽听闻却怨道:“你怎知世上没有鬼魂?你自己难道不害怕?”   乾清只是一愣,摇头笑道:“我不知道有没有鬼魂,以前也会怕。”   “你可信报应一说?”   “我母亲信佛,信轮回。而我,”乾清只是笑一下继续道,“我不知我信何物。若是换做易厢泉……他说过,人有渴望改变东西,因此要利用现有规律,虽是顺应天时而非一味遵循,这才是生存之道。而事件光怪陆离令人难以相信,最终却可以得到解释。呃,你能抬着那一边吗?”   乾清及时转了话题。易厢泉与他的此番言论,发生于傅上星自杀之后。乾清避免提起此事,故而不希望与曲泽谈论。   曲泽依言扶住棺材盖子,继续问道:“夏夫人信佛,易公子信人……那么你,到底信什么?”   乾清一笑:“那就看看棺材里有什么了。”   乌云被风吹散,刹那之间,月光皎皎,雪地一片纯白。   白色的棺材似是由大理石打磨而成,很是平滑。乾清抚摸上去,觉得冰冷彻骨,如同抚摸在冰雪之上。天气原本寒冷,如今哑儿躺在棺材中两日,尸身定然是不会腐烂的。   前提是她真的死了——   匆忙下葬,钉子钉的并不牢固。乾清拔了铁钉,摸索到缝隙,抬头对曲泽道:“我喊号子,一起抬。”   若是厢泉在场,定然要骂乾清不知礼节了,曲泽一个女子,又凭什么与乾清一同干这种事?然而这个吴村古怪异常,人人各怀心思,乾清唯一能信的,也只有曲泽一人。   她只是站住不动。乾清翻个白眼,女子就是事多,麻烦。但他无奈,又塌下心来劝导:“心敬,自然就敬了,何必在乎虚礼。来,你抬着那头,咱们搬起来。”   曲泽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她微微一怔,迅速低下头去。乾清只是抬起明亮双眸,笑着问了几句。   “你害怕?有我呢。你低下头能看见什么?人总要抬头向前看的。你看我,我看你,何必总是低着头呢。”   乾清本是无心之言,曲泽却真的将头抬起。他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只是手上吃住力,集中精神道:“准备——”   乾清数了三声,棺材盖子不重,两人一起发力盖子就被抬起,之后将盖子稳稳放在地上。   曲泽退后几步,乾清下意识捂住鼻子,赶紧看了一眼棺材。   哑儿血肉模糊的躺在那里,与遇害时无异。再细看,哑儿身上穿着那件蓝白色的外衫,好像正是那日水云在棺材前披着的,花色相同。   乾清感到一阵晕眩,向后退了一步扶住脑袋,呼哧呼哧喘着气。曲泽一直不敢上前,见乾清面色不佳,遂急忙问道:“情况有异?”   乾清苦笑:“无异,哑儿还是遇害时的样子。可偏偏就是无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昨日里在屋子阴影处看到的是‘谁’……不、不是,我昨日夜里看到的是‘什么’?这怎么可能,哑儿她在棺材里,她还在棺材里,她穿着那罩衫也在棺材里……”   乾清低头自言自语,仿佛中了咒一般。   曲泽听到乾清只言片语也大致了解了,她还是不敢上前去看。   乾清摇了摇脑袋。不,不能这么想,这样会陷进了一个圈中,若非鬼神论,不论如何也解释不了。乾清沉默良久,才低声自言道:“若是易厢泉在,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他一定……”   乾清觉得冷,脑子又乱,只是轻声叹气。   “现下怎么办?”曲泽低声问道。   乾清没有回答,只是振作精神。他鼓起勇气注视着哑儿的尸身。   也许是大家不知如何处理,哑儿的尸体并没有被擦洗。还是同遇害那日一样,她脖子上有撕裂的伤口,手臂脱臼,似被踩过。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身子软了,没有腐败。眉毛弯弯,仍然挂在她美丽的脸上,似是忧愁不堪,又似是平静的去了极乐世界。   乾清看着脖子上巨大的伤口。脖子上突然破裂这么大的伤口,血定然是止不住的流。也许哑儿死因真的是失血过多。乾清不懂验尸,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是诧异,究竟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谁干的?   掰指头数一数,整个吴村不过就这么几个人而已。   乾清闭起眼,想起当日的情景。门窗紧闭,厨房可以通到卧房,而卧房的门都从内部闩住;哑儿在厨房熬着肉汤,木须在她旁边;屋子周围的雪地上没有脚印……   乾清摇了摇脑袋,这么想来,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也许凤九娘说的没错,木须它……”乾清咬了咬嘴唇,没往后说下去。   乾清这么想,不是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他很清楚,若不是木须,就是人为;若是人为,那么此人,就在他的周围。   乾清看了看月亮,很希望一切都能解决,他甚至希望易厢泉能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然后把这一切怪事统统灭杀干净。   他看了看天空。皓月当空,乌云时聚时散,星辰依稀可观。   天空没什么异状。   然而此时,距离吴村几里之外的府院中,下人已然全部睡去。书房,一位老人正在观星。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今日夜空真的没什么异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猜画》里乾清还会开棺,不过同伴不是曲泽,也不是厢泉。   ☆、第十九章 古画   月圆星动,浮云变幻,夜空似静却动,而地上却万籁俱寂。   乾清哀叹一声,易厢泉怎么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痴人说梦。   曲泽摇头道:“你方才说木须伤人?它太小,根本不可能弄出这种致命伤。”   乾清转头看着她:“那还能怎么解释?”   曲泽又缄默不语,她的沉默弄的乾清浑身不痛快。他转身看向古屋,脑中灵光一现。   “古屋旁边是有茅厕的,”乾清缓慢的向古屋走去,眼眸微亮,“如果有暗门……”   “夏公子,回去吧!”曲泽有些害怕。   乾清不满的走回来:“先把这棺材盖上,咱们去古屋一趟。事发之时,厨房连通卧房,门却统统从内部闩住。倘若有密道呢?一定有,绝对有!有人从厨房逃进卧房,闩门;再密道逃出了卧房,去了茅厕躲着;待所有人走干净,再出来去他处躲藏……”   乾清喃喃自语,絮絮叨叨,总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二人拉过棺材盖子费力盖上。阴影遮住哑儿俊俏的脸庞,仿佛一块白玉堕入黑暗里。待到下葬之后就化为尘土,遭到蛆虫与蚂蚁的啃噬。   看着哑儿的脸,乾清闭了嘴。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他沉默一下,思索片刻对曲泽道:“后日我便离开。定了,就后日。”   曲泽一惊:“如何离开?”   “只能爬山,”乾清有些不耐烦,“小泽,是不是我娘让你跟我来的?”   曲泽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若爬山走了,我该怎么办?”   乾清听了一阵晕眩,生怕她接下来说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赶紧补充道:“我只是呆烦了而已,你再等几日,待吊桥修好上京来找我……等等!别来京城,回庸城吧。”   曲泽有些愤怒:“为何不能一起走?”   乾清只是推脱笑道:“我还有事呢。吴村让我耽误太多时日,也不知何时能到汴京。你又不急,山路凶险,等到村人回来你再走不迟。”   “你一人怎么爬山——”   乾清毅然决然:“休要再劝,我意已决。”   曲泽只是沉默,她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言辞过于激烈,又低下头去。乾清赶紧道:“所以,倒不如去古屋看看,究竟有无与卧房相连的暗门。夜晚去古屋又能怎样?我就不信那鬼魅今日还能现形。”   说了半天,乾清有些不耐烦。而曲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乾清走进屋子。   屋子黑漆漆一片,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的原因显得死气沉沉。论及“死气”,还有哪里比得上这古屋?阴风阵阵,乾清觉得自己起了鸡皮疙瘩。嘴上说着不畏鬼怪,他却还是往阴影处看了一眼,幸好,再也没有鬼影。   古屋在那日被打开后就没有再闩上。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木板扭曲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如同人的叹息。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是腐败、陈旧、阴暗的味道,混杂着黑夜的阴冷,瞬时让人心中结冰。   乾清故作镇定对曲泽一笑:“你看看,这里哪有什么——”   一阵轻微啜泣声传来。   乾清的笑容立刻僵了。曲泽刚刚迈进一条腿,听得此声瞬间瞪大双眼惊恐的跳出门外。乾清腿都动不了,冷汗涔涔,全身僵硬。他很想逃,却吓得动都不敢动。   “你听见了吗!”   他赶紧四处张望一下,手中还提着灯笼。它发出凄惨的白光,使得影子映在灰色墙壁之上,不住晃动。   “谁!”乾清大吼一声,想给自己壮胆。然而声音却在黑暗的空屋子回响,似有几人同时在问。   谁?谁……   “究竟是什么——”乾清继续大声问着,本想问“究竟是什么“人”,而这“人”字竟没有说出口。   回响过后,一片死寂。   “夏公子,快走吧!”曲泽快哭了, 毕竟是女子,她也从未碰到这场景。   门外院子被月光照的发亮,乾清觉得自己是一条潜入深海却又不能呼吸的鱼,似是被什么掐住了咽喉,无法呼吸,想本能的往门外亮处逃。   曲泽见他想出来,便扭头也要跑。   “先别动。”乾清猛然说了这句,这三个字冷得出奇。若说换作几年前乾清见了鬼怪,早就逃的没影;即便今日,乾清还是打着这种算盘,毕竟什么东西都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但他不想走。   “夏、夏公子……”曲泽诧异的看着他。   乾清犹豫了一下,便猛然提起灯笼转身回了古屋。   “小泽,你可知,”乾清微微回头,用一种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的语气,“若是易厢泉在此,他定然会进去。”   “那是易公子!”   乾清只是轻松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冷静。   “跟着易厢泉呆了一段时间,我也变得有点不信邪了,”他转而猛踏进去,恶狠狠大声道,“就算是有鬼,又怎样?它有什么通天本事,谁又规定那凡人要怕鬼怪?小泽你……你站在门口就好,看着点我身后。”   乾清此言一出,立刻暴露了自己胆怯之意,让曲泽盯着身后,只是防着什么东西猛然蹿出吓到自己。   既然要打定主意找“暗门”,就必定要伸手敲击摸索。乾清咽了口吐沫,一寸寸的用手摸着墙面,丝毫不敢怠慢。   墙壁粗糙冰冷,又泛着土腥味。乾清汗如雨下,好像闻到茅厕的臭气,哑儿的血腥味儿,屋子潮湿的气味和尘土的味儿。也许都是心理作用,但他脑中仍然闪过无数混乱的念头。   墙壁变湿了,乾清心里徒然一凉,细细思索这才知道是自己手心出汗的缘故,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他突然停了。   是画。墙上有两幅画,乾清白日里来时只记得有画,却不记得画中是何物。他提起灯笼照去,左侧的并非是画作,而是是书法卷轴,无落款,无拓印;右边才是真画。这书法和画作挂在一起虽然得体,但陈设总讲究对称美,这两幅作品却是不对称的——两幅作品长短不一。书法卷轴长些,画作略短。   乾清犹豫一下,提灯,先看了左侧书法卷轴。上面不过是首普通诗歌,字迹苍劲有力。乾清看着这字眼熟,好像同吴白书房悬挂之作一样,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目光再移,两幅作品的纸张颜色明显不同,做工也不同,分明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   书法更新,画卷更老。乾清眯眼,退后几步,画卷被灯笼照亮。   待他看清画中之物,微微一愣。      ☆、第二十章 姑娘   画的颜色虽然褪去,可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画上是一个姑娘。乾清有钱闲得无处花时,也会买点字画装模作样挂在房间。不懂画,胡乱买来故而被坑骗银钱数次,倒也长了记性,如今他还算比较识货。   此画技术精湛,一看就是极好的画师所作。画中的女子正在睡觉,双目虽闭却是柔情似水,鼻子娇俏似是仍在呼吸一般。双袖掩住口,沉沉伏案而睡,着实是美的不可方物。   乾清再一细看,觉得这画没画完。   人是画的差不多了,但是背景却是没完成的。他看此画看得痴迷,一时竟然忘记了恐惧。看那姑娘的衣着,不是本朝人。她长得也不似唐时女子一般富态丰腴,手腕上似乎还有镯子,乾清正盯紧欲细看,远处却传来曲泽的声音。   “夏公子!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乾清这才回头,赫然想起自己还在这闹鬼的黑屋里,这才惊觉。这画的内容,他也不在乎了,随手掀起画卷的一角探到画的后面去。   戏文里,说书人都说过,这机关要掩住,定然要靠遮蔽。乾清想都不想,就上手摸着画后墙面。他运气实在好,真的发现一只短短手柄。   “找到了!”乾清兴奋异常,二话不说,猛地一拉,竟然没拉动。   “夏公子?”曲泽见状欲进来,却似是不敢进一般。乾清扭头喊道:“不用进,马上开,多半是年久不易拉动。”   说罢,乾清又奋力拉了起来。他头上的汗都要流淌下来,这手柄居然纹丝不动。乾清心中暗忖,怎么会这么结实?正欲骂人,大力一扭,啪嗒一声,手柄断了!   他吸了一口凉气,这手柄硬生生断在自己手里,这下如何是好?   “夏公子,我看我们还是明日再来……”曲泽劝着。   乾清心有不甘,但觉得自己闯祸了,只得打道回府。当他欲放下画,却看见画背面角落里一团乌黑。他迅速提灯照起,觉得上面似是被泼上什么墨汁之类。   “夏、夏公——”   乾清不作理会,只是卷起这幅画,打算到明亮处看个究竟。他出门把画递给曲泽,心里却是难受的紧。毫无收获不说,居然还弄断手柄。曲泽自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乾清心里却不踏实。有手柄,自然证明有机关。   屋子有暗门,绝对有暗门。   乾清断然对她道:“我再摸摸墙壁,兴许有缝隙。”   曲泽这下生气了:“你还要怎样?为何不白天里来?非要等到这夜里鬼祟出没之时,好固执!”   曲泽还是害怕。乾清欲宽慰,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道:“你舍命陪君子,我今日要是弄不清楚这件事,就——”   “就如何?”   “就睡不好。”乾清懒得与她争辩,毅然回到古屋推门而入。   乾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不信邪的,只是一遍遍的摸索。曲泽也生气,今夜怪事颇多而乾清又无理取闹,她欲进来指责,却听乾清喊道:“找到了!”   墙上真的有一道细小的裂纹,根本就看不出来那是门缝。另一端在墙的转角处。这样建门,对于屋子来讲是不稳定的。   乾清才不理会这些,他已经激动到不行了。   曲泽摸了摸道:“这真的是门?”   “绝对没错,这么规整。”   曲泽只是摇头:“这么说,这么说……”   她的两句“这么说”倒是给乾清泼了一盆冷水。如此说来,既然有门,就可以有人从这里逃出去。   乾清突然觉得浑身冒冷汗:“茅厕的门距离地面是有缝隙的,很宽。人能从茅厕门的底下钻出去。”   二人突然觉得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这间古屋和鬼怪,而是清楚一个道理。如果真如不久前所说,厨房连通卧房,卧房连通茅厕——人就能由此逃脱。哑儿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且那罪恶的人逃走了!   但是这个人不能出村子,因为地势险要。如此,这凶恶之人定然还在村子里。   村中有歹人。   乾清害怕起来。人比鬼魅更吓人。   曲泽也想到这点,脸色煞白。乾清二话不说,跟曲泽几乎是跑着出了屋子。   二人走的很急,待走到村子中央,乾清却停下道:“小泽,你去叫他们出来。”   换作他人,定要问乾清此举为何,而曲泽却是明白人。她只是犹豫一下:“村中有歹人,自哑儿遇害时就有的;而大家都没见过,定然是歹人躲起来不想惹事,又何必把大家召集?”   “安全起见。那歹人来路不明,你怎知他无害人之心?大家不可再分散入睡了。不妨在厅堂休息。”   须臾,众人聚集厅堂,桌上只点着一盏油灯。   黑黑与吴白在地上铺上被子,水云已然昏昏睡去。凤九娘却是坐在椅上裹着厚衣服,不知在想什么。   乾清看着凤九娘,她双眼不知在看什么,只是如此角度瞧过去还颇有姿色。她的本身皮肤白净,眼下更如纸一般。生硬,冷漠,乾清能在她那张看似温婉的脸上读出这两个词,却再难以看出其它的东西。   妇人之心不可知。   乾清冷笑一下,就在此刻,凤九娘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射向乾清的脸,害他只得敛起笑容。   不久,乾清也有了浓浓倦意。他与吴白在厅堂一端而众女子在另一端,以帐隔开,皆是和衣而卧。与女子同屋着实不合礼法。乾清受得礼教自然要比山野村人多,然而他对礼教却不屑一顾。如今小命不保,还要考虑礼教?真是笑话!   乾清迷迷糊糊的缩到地铺上,奈何身子被地板硌的生疼,难以入睡,便对吴白悄声问道:“木须如何了?”   吴白一听木须,声音顿时压低几分,睡意也消去了:“好着呢,命硬得很。”   这小书呆平日里说话酸溜溜,只有提起木须才高兴的像个孩子。乾清挺喜欢他这样,便低声问道:“你喜爱动物?”   吴白颔首,喜上眉梢:“喜欢。平日里看书也不出门,也喜欢养鸟。”   “你可有信鸽?”   吴白摇头:“你要送信?鸽子跟着叔叔他们进了山。我这里没有。你要送去汴京?”   乾清翻个身:“汴京和家里,还有我的一位朋友。虽然我也不知他此刻到了何处。”   “你那怪人朋友?”   乾清嘿嘿一笑:“你可听说过‘有怪人则无怪事’?”   “这又是如何一说?”   “如何一说……”乾清眼皮打架了,微微闭上双眼,“若是他在,你们村子这点事,几日也就解决了。他人怪,但是怪事到他手里,那就不是怪事了。”   吴白哼道:“我倒想讨教下。”   乾清困极,几乎是呓语:“讨教?你可千万别惹他……你看你们村子这些事,搞不好都要靠那种人解决。哑儿的死呀,奇怪的伤口呀,鬼魅蓝白衣裳呀……还有什么五个兄弟……还有古屋,还有画——”   乾清话到此,却突然想起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于画中女子的美貌。她闭着双眼趴在床榻上,睫毛长而密,生的极好看。衣着华贵,手腕上还戴着金色的镯子。然而这幅画却是没有画完的,有大部分空白,而且下部皆被损毁……”   乾清想到此几乎是“噌”的一下坐起,两眼发直,浑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曲泽      乾清一跃而起,跑到桌案边拿起画卷。吴白也跟着跑来,惊讶道:“这画是你从古屋里带回来的?我儿时跟司徒爷爷进去过,多少年过去,我却对此画印象极深。女子这么好看,真像个画中仙人。”   乾清将画徐徐展开,颤抖道:“吴白,你说,那五兄弟的故事……”   吴白一愣:“你这么说还真是——”   “你们在干什么?天呐!谁让你把这画带出来的?”凤九娘一掀帷帐,见乾清手中持画,瞪大眼睛厉声问道。   乾清一见凤九娘,更加不客气了:“带出来又怎样?”   凤九娘冷哼:“你倒是胆子大。那屋子鬼气森森,小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你。”   凤九娘这几日对自己说话客气不少,乾清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翻过画来,拿起油灯看那画卷背后的污渍。   曲泽、黑黑也拉开帷帐过来,还裹了厚衣服。黑黑见那污渍,瞪大眼睛:“这污渍是何时留上去的?”   乾清抬眼道:“不知道,也不知是什么污渍。”   凤九娘眯起眼睛:“黑黑洗衣时最擅长分辨污渍。”   黑黑上前细细看着,良久才道:“我不知是不是看错,只觉得似是……”   “似是什么?”乾清皱眉,狐疑的看着她。   “血。”黑黑轻咬嘴唇。   “呵,真是有意思,”凤九娘干笑几声,随即换上冷酷之情,“你们闹够了没有?见了鬼都不老实,弄这些脏东西来!”   “也不见得是血,兴许是我弄错……”黑黑又细细看着。   乾清问道:“五兄弟的故事里提及的姑娘画像,是不是这个?”   凤九娘一阵错愕,黑黑、曲泽也掩饰不住惊愕的神色。   吴白奇怪道:“你们均是今日才见此画?难道只有我与司徒爷爷之前见过?”   凤九娘听他提及司徒,便怪里怪气道:“也就只有你与他们相熟了,都是一副穷酸样子。”   此话乾清听得刺耳,不等吴白恼怒,自己抢先冷眉道:“你不是他家儿媳?你自己不是穷酸样子?”   乾清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暗语伤人。他话一出口,曲泽立即拉住他的袖子,意在制止。   四下沉默。乾清这句话显然带着鄙夷与嘲讽。凤九娘微微一愣,开始气得发颤。远处传来水云轻微的鼾声,黑黑急忙拉住凤九娘低声道:“水云睡着了,有事明日再说,夏公子也累了,大家散了吧。”说罢给吴白使个眼色,然后拉了凤九娘下去,又吹熄了灯火。   乾清一向口无遮拦,指责凤九娘只觉得心里痛快。而远处帷帐那头却传来凤九娘低沉的咒骂与哭声。   乾清心里纳闷,凤九娘这种性子,居然不当面回骂自己,这究竟是为何?   吴白用被子捂住耳朵,不久便沉沉睡去。   乾清睡不着,地板又硬又冷。入了村子以来,他就没睡过踏实觉。自己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银两来到古怪的村子,不过几天便有两人死去——乾清能安然入睡,那才怪。   桌上的画仿佛有魔性一般召唤着他。乾清悄悄爬起,拿起画卷,推开木门欲出去借着月光再仔细看看。   画卷古旧,颜色异常浅淡。乾清看看血迹,只是很小的一块,沾在画面边缘;再翻过来看那女子,真是美丽得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勾去。她的衣着、簪子、首饰,无一不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东西。   细看镯子,款式格外奇怪。厚厚的镯子上又挂着链子。   也许古人流行这种东西。   乾清觉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心烦到极点。远听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已入睡。他轻手轻脚的回去,将画扔到桌子上,心里念叨着,自己明日就爬山离开。   折腾一会,他也睡着了。   窗外风起,雪落。远处的山里传出响声,不知是风声还是狼的哀鸣。风吹打在窗户上,似呜咽之声。树梢的雪花被吹下,扑楞楞的打在窗棂上。   这种声音惊醒了曲泽。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只见窗外的大树恣意的伸展着枝干,轻轻摇曳,影子也被清晰的投射在窗户纸上,形成一幅诡异的画。   水云在打鼾,另一边则传来了黑黑与凤九娘均匀的呼吸声。   也许是天气过于寒冷之故,曲泽想去茅厕了。她不敢一人行动,推了推水云,水云却是沉睡不醒——小姑娘一向睡的沉,是很难叫醒的。   茅厕就在这厅堂外几步之处。曲泽咬了咬牙,自己去呗,又不是半大孩子,去茅厕还叫人陪?   她轻轻起身,披上外衣,又燃起一盏油灯。她夜视力不佳,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出门。   积雪未化,门外一片灿烂雪景。曲泽呼吸着雪后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最后一丝紧张之心也被抚平。她提灯小步上前,进了茅厕;不消片刻便出来,打算回房。   她一手提灯,一手扶着老树,竟然碰到了树上伸展出的几支花来。   梅花开于腊月,眼下不到时节。今年气候异常,运河早早冻上,这山头也是降雪不停,梅花竟然早早的吐苞了。   曲泽喜梅,视力不佳,夜半竟能碰触梅花,也算是缘分。她提灯而照,这才看清几分。   是白梅,只结了花苞,并未盛开。若不细看,还以为是洁白的大团雪花。曲泽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虽未开放,却散发着淡香。   她看着梅花,本应欢喜的,然而一种孤独的寒意从脚底开始,缓慢的袭击了她全身。   她想起了傅上星。   年年花相似,赏花之人却不在了。   那是她的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一下子就没了?她今后还能依靠谁?   她抬手抚摸了脖颈间的玉,玉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她生来就带着的,应该是亲生父母所留。   曲泽生于战场,是弃儿。自幼跟着傅上星讨生活。二人亲如兄妹,看病问诊,从北方一路向南,直至庸城算是安定了下来,本以为以后可以过些好日子……   曲泽木愣愣的看着花,这才发觉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傅上星将她托付给了夏家,可是夏家究竟是不是她的归宿,夏乾清会不会好好对待自己?   入了夏家,请了更好的名医,也只是说她的夜盲难以医治——先天的,早期易治,后期难愈。   曲泽擦了擦眼泪,如今想什么都没用,还不如好好活下去。   苦命之人总不能一直命苦。   就在她转身回屋的那一刻,远处的房子里似乎发着光亮。曲泽眯了眼,有些怀疑自己的双眼。   除了厅堂,村内怎会有人?是不是黑黑她们忘记了熄灯?   曲泽上前,想一看究竟。在她距离屋子几步之遥之时,才看清楚一点点。   发出光亮的屋子,正是古屋的侧边厨房。   她浑身僵硬。   古屋的厨房的确是亮着灯,很微弱。烟囱冒出了屡屡白烟。细细听去,里面似是有轻微的响动。   曲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看错了吗?所有人都应该在厅堂!   就在此时,一道清晰的影子出现在了窗户纸上。如同树影映在窗户纸上一样。   这是女人的影子。   女人挽着发,穿着裙,手中端着碗。   曲泽脑袋中一片空白——这身影瘦长,真的很像哑儿!   不远处,哑儿的石棺还摆在树旁,发着寒光。曲泽虽然只能看清大致轮廓,但她确定,棺材依然好好的放在那里。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脚,跌跌撞撞的扭身跑回厅堂!   然而她的脚太过寒冷,有些发麻。前几日的冻伤让她行动不便,虽然好了一些,如今在雪地里站了太久——曲泽一个不注意,“咣当”一声跌倒在地。她忍痛爬起来,却发现手中的灯落地熄灭了。   周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曲泽惊恐极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厨房的灯突然熄灭。   一阵脚步声从古屋传来。曲泽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忙喊:“夏公子,救——”   那个“命”字还未吐出,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曲泽的手臂。她挣扎几下,就被捂住了口鼻,不省人事。   厅堂内,乾清躺在地铺上,睡的正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酱油女配杀青,再见不送。   不对……她尾声还出来= =   我不喜欢她,但是这个人物日后应该是很有看点,比较有血有肉。   其实我还没写这么多……   毕竟她是贯穿《北宋》系列的……女配。   ☆、第二十二章 失踪   乾清一早就被人推醒了,睁眼,就是黑黑满是焦急的脸。   “夏公子,你看到曲泽姑娘了吗?”   乾清还是半醒未醒的状态,揉揉脑袋:“没有,为何这么问?”   凤九娘闻言,冷哼一声,上前瞅了瞅乾清,指了指里屋:“人没了。”   “人……没了?”乾清瞪大眼睛,念了这句话两遍,觉得有些可笑,“什么叫人没了?”   黑黑面色苍白:“昨夜曲姑娘明明睡在水云旁边,今晨起来,就——”   乾清一个挺身站起,似乎并未理解她们的话。   “曲泽失踪了?”   “似乎是,”黑黑面露难色,“吴白和水云还在外面找。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   乾清闻言,当头一棒。曲泽丢了,自己居然能让她丢了。   “她是不是爬山去了汴京?”   凤九娘闻言,冷笑一下:“怎么可能?汴京的山路根本没法走,那是峭壁——你能爬?你这样的富贵公子哥,不摔死才怪,何况她一个姑娘?”   乾清懵了:“那她出了村子?”   黑黑苦笑:“怎么可能出村,村子是什么地形,夏公子又并非不清楚。沟壑很宽,没有吊桥,是出不去的;若要出去,除非直接爬那峭壁。”   “那她就还在村子里,”乾清算是理智了几分,“不可能出村,就在村子里——你们一定是没找到。”   黑黑与凤九娘皆是沉默不语。   乾清起身跑了出去。窗外一片雪景,地上也覆盖了薄薄一层。昨夜没有下雪,原本的地面积雪蒸发一些,故而变薄了。积雪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光芒,白得刺目,花得耀眼。   吴白和水云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俩人说着什么   乾清几人连忙跑过去,却听吴白喊道:“不要踩坏了脚印,绕过来——”   三人闻言,绕了远道过去。只见吴白与水云站在一旁,面带愁色。   “水云,你真的不知道曲泽去哪了?”   水云有些尴尬:“我睡觉沉,真的不知道。”   吴白看了看他姐姐,又看了看地上,低声道:“不知怎么跟你们讲……”   凤九娘没好气:“让你出来找人,你怎么在这站着——”   乾清伸出手,打断了她的话,自己则弯下腰来。地上可见清晰的脚印。   乾清幼时常与父亲去洛阳拜访邵雍,就在那时认识了年少的易厢泉。毕竟是孩童,若是冬日,二人总爱堆雪球打闹。而厢泉自小性格怪异,又有几分木讷,虽然改不了小孩心性,也总觉得打闹无趣。   于是二人商量了一个特殊的游戏,辨别脚印。   高矮不同,脚底大小不同,男人女人不同——脚印能看出许多问题,什么人来过,什么时候来过,是跑是走。然而此时,乾清看清了脚印,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地上的脚印,有一种是曲泽的。这印子浅而小,从厅堂延伸出来,似乎走路有点拖拉——冻伤未痊愈。脚印清晰,是昨夜而留,似乎先是去了茅厕,而后拐到了一旁。   乾清视力极佳,能看出来远处脚印走向。它走向了几只白色梅花。   曲泽昨夜显然是提灯看了梅花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她看过梅花之后,没有回房,而是来到乾清与吴白一行人脚下之处。脚印异常凌乱,但看了之后不免让人触目惊心。   两人的脚印,重重叠叠的踩着。   除了曲泽,这里昨夜还有别人。乾清有些吃惊,心中有了害怕之感。   黑黑与凤九娘皆是吸了一口凉气,而水云与吴白脸色更加难看。另一只脚印也很小很浅,走路却不拖拉。裙摆很长,似是坠地了。正是这裙子拖痕,导致这脚印模糊不清。   他蹲下去细看,却被水云的声音打断:“我……我与吴白刚才去看了……”   凤九娘挑眉:“看了什么?”   乾清沉声道:“从脚印看,这里昨夜有两人,一个是曲泽,另一个是个女人。曲泽的脚印到了这里就消失了。”   黑黑瞪大眼睛:“消失了?她、她在这里消失了?”   “不,她倒地,有人将她抱起,”乾清紧跟着脚印向前跑去,“抱到了一边去——”   话音未落,他的喉咙哽住了。   这个“女人”的脚印延伸的方向不对头。   “女人”似乎走了两条路。一条是通向了古屋,而另一条,则通向了哑儿的棺材。   乾清的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看众人,又看看脚印,用手指了指:“这是怎么回事?”   黑黑忙道:“夏公子,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怎么解释?曲泽被人抱进了棺材里?”他根本不听劝了,三步两步狂奔到棺材前面,大声道,“打开它!”   凤九娘见状,喊道:“你疯了——”   乾清脸冻得通红,双眸紧盯着棺材。白色的石棺一如既往的冰冷,上面覆盖了一层霜雪,完好无损。乾清见状,也有些诧异,转身对他们道:“搭把手,我要开棺。”   “这岂能是你一个外人说开就开的!”凤九娘怒道。   “没你说话的份,”乾清此时极度不理智,像头恶狠狠的豹子,扭头对水云道,“你说,开,不开?”   乾清知道,开棺这事,水云最有话语权。   她思考一下,二话不说,上前挪动了棺材。吴白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因为棺材被开启过,钉子被取下,故而三人不消片刻就开启棺材,将盖子挪开了。   余下几人下意识的别过脸去,而乾清却震惊的看着棺材里面——   只有哑儿的尸首,同入葬之时一样的尸首。   凤九娘忍不住看了一眼,怒斥道:“你满意了?关上!”   乾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他的推断错了,那曲泽去了哪里?   白雪让整个世界纤尘不染,梅花依然悬挂在树上。可是赏花之人不在了。   傅上星不在了,曲泽也丢了。乾清从未感到像现在这般难过。   棺材的盖子被再度合上。吴白拉了拉乾清的袖子,低声道:“还有一趟脚印通向古屋……”   乾清回过神来,立即与几人同时前往古屋。搜索一番,一无所获。   今日一整日,他们都在村子中寻找曲泽的身影,然而皆是徒劳。   她去哪了?她去哪了?自己怎么对得起傅上星?乾清脑中一片混乱,欲哭无泪。   “我明日就走。去县城找官府派人来搜,”乾清面色苍白,局促不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凤九娘闻言,微微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唉,真想涨点人气……   ☆、第二十三章 人兽四目   夜幕四合。群山似兽,在暮色里静卧着,守着这个孤独的村子。一日的搜索无果,此刻大家集聚厅堂,才算是要吃今日的第一顿饭。   望着暗色群山,乾清的心也是一片阴霾。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安全攀登出山,而此时曲泽失踪,凶多吉少,只得搬救兵来搜索,越快越好。   吃完饭,收拾行李,明天走人,一气呵成。   凤九娘却一反常态。她见乾清要走,竟然挽留数次,还提议与他办个小型家宴,以作款待。乾清推脱不掉,于是晚饭又丰盛了些。   然而在开饭之前,又徒增变数。   吴白将木须带来了,看看它能不能进食。它被裹的像个球,那是乾清和吴白一起裹的。木须用它黄褐色的眼睛看看四周,又看看乾清。一人一兽四目相对,四目内皆是彼此的影子。   木须安然的眨巴眼睛。   乾清微微一笑,抚了抚它的头。   “这畜生还不死?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在这继续祸害人?”凤九娘红着眼睛,语气不善,格外像个泼妇。   吴白闻言反驳:“这事显然跟木须没有关系。村中有歹人潜伏,你又何必给它扣上莫须有罪名?”   凤九娘恶狠狠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帮着畜生说话?你问问他们——问问黑黑就知道!村民常年狩猎身上有伤,猛兽咬伤也极为常见,她包扎过。你们都看见了哑儿身上的伤口——”   乾清抬眼问了黑黑:“你所见伤口,真的是猛兽咬伤?”   黑黑迟疑道:“我说过,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我非郎中,怎可轻易判断,即便是曲泽姑娘也看不出端倪。要是野兽咬成那样,为何、为何不直接吃下去……”黑黑的声音越来越小。   水云忍受不了这种谈话。她本性活泼,自哑儿死去以后变得寡言很多,眼下又怎能容忍他人议论自己姐姐的死相?   而凤九娘却是尖声尖气:“伤口不一样?你可知为什么不一样?因为木须是幼仔,它咬伤哑儿,却吃不下去!你们看见木须身上的伤痕,也看到它嘴里的血迹。呵,还在自欺欺人?哑儿带畜生去厨房炖汤,畜生闻见肉香野性大发,伤了哑儿。哑儿反抗,畜生也奄奄一息。而她的脖子被咬伤,流血过多,却因聋哑而无法呼救,于是——”   水云听不下去,一言不发的跑掉。   黑黑急忙跟上去。凤九娘见众人不说话,便伸出手来,狞笑一下。   “这种畜生把它丢出去就好了!”   吴白只觉得双手一空,木须已被凤九娘拎了起来,再听得“咣当”一声响,木须被狠狠的摔在门外坚硬的石头上!   木须如同一团肉一样的被丢在石板上,噗滋一下子砸出一片圆形的血迹,它抽搐着从尖利的石头上滑落到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它身上还包着白布,瞬间就被血染的通红。   吴白吓傻了,随即一下扑过去!   木须还在抽搐,小爪子还在动弹。它本因受伤被包扎的圆滚滚,眼下已经不成形了。灰色的毛似是烂泥一般和白布一起摊在地上,骨骼均已断裂,混杂着血和肉,滚成颤抖的一团。   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它是个活物。   然而它还在颤抖,还在呼吸。乾清看得到它微微闭起却还在发亮的黄褐色眼睛。   一人一兽,又在四目相对。   乾清见过尸体,见过喜悦的人、发狂的人、罪恶的人——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一只将死的狼崽,这么触动自己的心。   木须还在动,如同一只被剪掉手脚的蚂蚁,挣扎着在土地上蠕动。它不停的抽搐,是巨大的痛苦所致。   吴白哭了。乾清没有看到他的脸,却感觉他哭了。木须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乾清。它根本就是一团正在抽搐的死肉而已,不成形。   见状,乾清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木须的颤抖是缓慢而持续的。乾清产生一种念头,若凤九娘再丢得狠一点,木须直接死掉,也比这样强上很多倍。   慢慢地,它不再抽搐,整个过程像是夕阳西下一般缓慢,待到夜幕降临,生命之火也熄。   终于,木须不动了。   吴白还在看着木须,乾清却看不下去,他像是憋了一口气,猛地回头大吼:“凤九娘!”   凤九娘却没了影。乾清冲到房间使劲砸门,黑黑却从门口拦着他:“凤九娘……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   “你叫那个女人出来!”   “夏公子,凤九娘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刚才哭诉着跟我说,她今日烦闷,见吴白抱着木须,而木须可能害死哑儿,她一时无处撒气才——”   “无处撒气?”乾清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字眼,“无处撒气就能把木须丢到石头上砸死?不是她被人扔在石头上,不是她身上没一块好肉,不是她在死之前要经历这么久的痛苦折磨!最毒妇人心真是万古真理,怪不得她丈夫也被克死——”   乾清骂人不吐脏字,却口不择言的越骂越难听。黑黑好言劝着,乾清不听。他絮叨的功夫天下无敌,忍了凤九娘许久,今日可算骂个痛快。   骂了一会,终是累了。吴白还在那里跪着不动,乾清只是冷冷甩一句:“我一会就离开。”   黑黑讶异:“你怎么走?怎么可能?天都黑了,乌云浓重,眼看又要下雪!”   乾清暴躁:“我留在这里讨架来吵?你们放心,我回了京城,就叫我那古怪朋友过来,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   他叹了口气。曲泽一定会找到的。若是易厢泉来此,一定什么都清楚了。   乾清做着自己的白日梦,却被尖声却细微的声音打断了。   “天黑,夏公子还是留下吧,明日再走,我今日开坛子好酒,给夏公子陪个不是。”   乾清这才瞧见,门后的凤九娘探出头来。   凤九娘继续怯生道:“这酒本是过年才能喝的,夏公子要走,真是我招待不周,我也没办法……只能这么赔罪,希望夏公子——”   “不用说了,不用赔罪,你给它赔罪得了。”乾清嫌恶的摆摆手,指了指木须。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凤九娘这么客气,他还真没办法。   但他却觉得奇怪。凤九娘脾气居然这么好,不论自己怎么骂她,竟不还口。   乾清疑惑的盯着凤九娘,却见她眸中闪着寒光,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这是一种勉强而又诡谲笑容,就像死人脸上绽开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夜醉   这种笑容是如此生硬,让乾清格外不舒服。   “夏公子既然要走,我就挑明了话来讲。都是客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受到款待,之前的过节一笔勾销可好?我也有招待不周之处,若是夏公子不留下,真是让我心里难受的紧。况且黑黑、水云、吴白,也是希望与夏公子喝上一杯的。”   乾清不动。他今日心情烦乱,木须的死相还在他眼前浮现。他与凤九娘站在门内,而门外则是哭泣的吴白和木须的尸体。一门之隔,乾清心中难受,也不愿意去看门外之景。   凤九娘想要继续劝他,眼圈一红,似要哭出来一般。她三十几岁,在乾清面前哭泣算是有失颜面,然而她却不顾及这么多了。   乾清也觉得尴尬异常。凤九娘不停啜泣道:“刚才我不小心把木须……至于吴白,我也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好了,只能让黑黑劝,让他不要记恨我。我虽是长辈,却也知道做错了事。这次出了这么多事,村里男人都不在,独独留我一个寡妇来处理这些事,我真是受不住……”   凤九娘继续絮叨着,哭泣着,说话也语无伦次。乾清听得心里烦闷,也对凤九娘动了恻隐之心。索性同意,便又多耽误一天。再看窗外,天着实黑的可怕。汴京,早晚要去的,也不怕多留一夜。   凤九娘看乾清有所动容,便高兴的去摆弄酒菜。乾清看了凤九娘的背影,心里暗叹,妇人之心真是难以捉摸。自己本身打定主意要走的,心一软,此事也就罢了。这妇人一哭天抹泪的,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也顶不住。   乾清闭上双目,想起木须那一团影子,小而无助。待骨肉埋入地下,这一条生灵就如同没有来过世间一般腐烂掉了。死亡大抵就是如此,孟婆婆死了,躺在沟壑深处,尸首都搬不上来;哑儿死了,尸首就放在棺材里等待入土……   乾清突然想知道,死亡,被埋入地下,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他哆嗦一下,这不是自己所能体会到的,自己也不敢去想象。哪有活人能体会到被埋在地下,全身腐烂的感觉?   “泥墙倾跌化尘土,祸从口出难临头。”他此时才懂下下签的隐含意义,泥墙归尘归土,便是死亡之意。   真是不吉祥,也不知陈天眼是如何抄袭来的。乾清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倒霉想法赶跑。待到这些古怪想法随着天空最后一抹红霞褪去,夜幕降临,已是用晚膳之时。   死亡……   乾清叹口气,笑自己呆傻。想这么多干什么?   夜晚已至,酒菜飘香。这理应是乾清在吴村的最后一个夜晚。   “夏公子,我敬你。”凤九娘说着,面无表情的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乾清好不尴尬,这样被女子敬酒还是头一遭。他自己以前天天在青楼呆着,敬酒场面倒是屡见不鲜,可如今这是什么地方?山村。凤九娘是长辈,居然冲自己敬酒。   乾清尴尬回敬。长幼颠倒,这不符合规矩,况且自己与凤九娘一向水火不容,来了几日没少给她脸色看。她居然丝毫不记仇。乾清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心里也过意不去。堂堂七尺男儿,这几日与凤九娘斗嘴,劈里啪啦骂人还不留口德,还不如人家女人宽容大度。   乾清越想越窝囊,哪里还像个男人!索性多喝几杯,借着酒壮胆,也不顾颜面了。他一脸严肃的站起来,诚恳与凤九娘道歉。   乾清端着酒杯,边说边喝起来。他说话技巧高超,声音清朗,不论是骂人还是道歉,皆是字字精妙,引人动容。说不几句,黑黑也感动的笑着:“夏公子真是客气了。”   乾清抬眼再看凤九娘。她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神情。如何形容?凤九娘原本的笑,是那种生硬冰冷的笑,是发怒的脸硬挂起的冰冷笑容。虽然凤九娘把这种僵硬掩饰的很好,却也露出几分冷硬神态。   乾清本以为她的面容会温和一些,可是现下却依然僵硬,更加古怪。看着凤九娘的脸,乾清觉得视线有点模糊。   他坐下嚼着小菜,心里暗想,凤九娘说这是陈年老酒,过年才喝上点,肯定劲大。抬眼看看水云与吴白,二人脸上都挂着一种凄凉之态,眼眶微红。水云失去姐姐,吴白眼睁睁看着木须抽搐死掉,谁能好受?   这顿饭吃的尴尬万分。   但是乾清心中倒是舒坦许多。那五个兄弟的故事,古怪的山歌,孟婆婆和哑儿的死,曲泽的失踪……一切都结束了。管他山高路远,悬崖峭壁,明天就去汴京城,叫上大队人马,叫上易厢泉,还愁解决不了怪事?   乾清想到这,自己傻呆呆的咧嘴笑起来,又咕咚咕咚喝了好些酒,大口大口吃着菜。   屋内觥筹交错,灯火通明。屋外寒风瑟瑟,冬月凄冷,雪花又至。   乾清不停的喝着。吴白,水云也被劝着喝了一些。待饭菜吃到一半,水云与吴白已经不胜酒力昏睡过去。凤九娘酒力似乎格外好。黑黑喝的少,此时也昏昏欲睡,她见菜快吃完,自己硬撑着去再端些醒酒汤来。   乾清被凤九娘劝回屋子去睡觉。他晃晃悠悠走着,心想,这酒真是厉害。刚刚推门,就远见黑黑急急的从厨房“跑”到厅堂。说是跑,也是跌跌撞撞,晃晃悠悠。黑黑也喝了不少酒,硬撑着才没倒下去。   乾清不作理会,扑腾几下栽到床上。床上还摆着昨日就收拾一半的包袱,散碎银子和一点银票。然而,他的大部分银票都偷偷卷在头冠里。如今,他困倦至极,头发也不松散开来,希望就这样和衣睡去。   他耳畔传来黑黑的声音。   “凤九娘!这……怎么回事?”   显然黑黑也快醉了。她这一句问的莫名其妙,什么东西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这么远,乾清只能听清楚一点。到底怎么了?凤九娘回答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乾清觉得眼前发黑。是醉酒之故?这种感觉很奇妙,令他想起在庸城风水客栈射伤青衣奇盗之时,自己从房间跑出来,却被人打了一棍子。这感觉差不多,头痛欲裂。他突然咧嘴傻笑,觉得自己一觉醒来,说不定真的整个人都回到庸城。   银杏,小桥,流水,夏家院子,雕花大床。   也许,这个山村,这些荒唐事,都只是他夏乾清的一个梦。   黑黑与凤九娘的声音越来越远。   乾清的意识开始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土掩   强烈的土腥味弥漫在周围,这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味道,活生生让人窒息。   乾清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自己不是应该睡在床上么?他想翻身——此生第一次迫切的想翻身。   但他翻不动。   自己怎么了?   身上似乎是有千斤重,被子为何变得这么重、这么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乾清好想睁开眼睛,但是他睁不开。他好困,但是身子下面太硬了,像针扎。半梦半醒间,这种疼痛把乾清折磨的痛苦不堪。   好闷……为什么会这么闷?头也疼。房间通气应该很好的。为什么土腥味这么大?   乾清一下子睁开眼睛。   但是他傻眼了,他到底睁开眼睛没有?   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似乎在地狱里、棺材里、老鼠窝里——乾清用尽一切能形容这个古怪地方词语,却难以描述。   良久,他才看清这个奇怪地方。一种恐怖之感袭上心头,这像是坟墓啊!   他周围全是泥土。下半身全部被土掩埋,而上半身却露在外面,好似盖上了一层土被子。   乾清吓了一跳,一觉醒来,为什么成了这样?自己死了吗?为什么会被土埋着?可自己还活着,还在呼吸呀!   全身上下强烈的疼痛感让他苦不堪言,颈部、肢体,如同被人用木棍毒打一样疼痛。皮肤火辣辣的疼,似是受了严重擦伤。   到底为什么?   乾清不知道,他要疯了,他想歇斯底里的大叫——然而他喊不出来。出口,声音是喑哑的。   他没死。他嘴巴、耳朵、眼睛、鼻子都有知觉,但是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乾清整个人乱作一团,他挣扎着,想逃离开泥土的束缚。   他微微向斜上方看去,能勉强看到一丝光亮。   乾清顿时明白,这是一个如井般的深坑。他全身疼痛,定然是被人从洞口扔下来的!   这个想法让他惊恐万分。向上仔细看去,洞口与他的眼睛并非垂直。他被人从洞口扔下来,跌落到洞底,而头部却并不是正对洞口。他微微侧头向脑后望去,赫然发现,脑后有一条窄小的通道。这条通道与洞口垂直,故而把乾清扔下来的人,无法看见这垂直的小通道。   这莫名其妙的小通道救了他一命。   乾清身子长,井口窄小,弓起身子被人扔了下来。待触到井底,身子自然伸直,头与胸部向后倒,不偏不歪的倒在这个小通道里。   乾清想到此,暗叹自己命大!   四壁泥土松软,他身子倒下之时砸掉一块斜着的泥土,从而让他此时可以仰视洞口。   这种情景让他心中慌乱,但他明白一点——   有人想把自己活埋。   人被埋起定会窒息而死,即便露出头来,泥土也会压住胸腔。好在上苍眷顾,让他上半身有个很好的庇护之处,而下半身的沙土也不是特别多,他活下来了。   乾清弄不清,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居然没受重伤,脖子也没断。他不顾得这么多,拼命地想从土里出来。   然而,他无力挣脱,也无力呼救。   乾清脑袋“嗡”的一声,这才明白,他被人下药了。   他眉头一皱,记得在地面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喝酒。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凤九娘这个毒妇!乾清双目似要迸裂,全身动弹不得但怒气冲天。   凤九娘!是她!一定是她!   他脑袋炸开一般,脑中不仅是怨恨,还有悔恨,悔恨自己当日的麻痹大意。乾清与她吵架数次,凤九娘皆是忍让,平和的言语中却透着冰冷的敌意。乾清太过大意,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乡下妇人居然狠毒至此。   她定然是早早盘算好了的。   为了什么?乾清冷笑一下,她能为了什么?银子!   此人起初见乾清,以为他出身贫寒,百般刁难,不时出言讥讽;孟婆婆坠崖,她还跑来指责。若说不对劲,便要追溯到乾清甩了一桌子银子那日。他至今记得凤九娘当时见了银子的神情,错愕、贪婪、阴毒。   乾清一错在露富,二错在不积口德。   若是乾清对凤九娘好言相待,就凭借他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可能招女子记恨。乾清此时才明白,凤九娘面对乾清指责涵养为何如此之好,不还嘴。一来让他麻痹大意,二来拖延他回汴京的时间。   亏乾清还以为她有妇德!   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乾清狠狠啐了一口。凤九娘,她现在是不是在翻自己的行李?呵,那些包袱里的银票、银两,怕是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几百两银子……夏乾清的命难道只值几百两银子?   乾清真是要气得背过气去。   他想动,却又动不了,喊也喊不出来。乾清愤愤,如此下去,只怕送命。若能呼救,凤九娘也会闻声赶来……自己岂不是遭了殃。   洞里黑暗,暗的让人心里发慌。乾清看见洞顶的一丝光亮,他也明白,若是此时坐以待毙,这将是他人生中所见的最后一丝光亮。   不进食,浑身是伤,顶多撑三日。若是饮水,可撑过七日。洞口微亮且隐隐透红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暗去,应当是晚霞之光。如此算来,他应当是在这洞底昏迷了整整一日。   还剩两日供他脱逃。   即便从洞里爬出去,迎接他的是谁?凤九娘。   乾清欲哭无泪,他拼命的动着手指,却无法动弹。一来是因为药物的缘故,二来是因为冬日寒冷。   照理说,冬日严寒,洞底应当温暖,然而这个洞却并不温暖。乾清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自己脑后吹过来。黄昏已至,若是夜晚降临,自己会不会被生生冻死?   乾清一阵胆寒。堂堂夏公子居然是冻死的……   他不想死。   挣扎一阵,天彻底黑了。乾清觉得手脚不似之前麻木,反而变得僵硬冰冷。下肢埋在土里,肢体与土地似要融为一体。   绝对不能冻死,必须先从土里出来。乾清一咬牙,什么也顾不得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心生一计。昨日喝酒到今日黄昏,他还没有小解过。   乾清一狠心,反正憋不住了,这样好歹暖和,能捡回个命,什么方法都行……   完事之后,果然暖和很多。虽然味道不好闻,身上的沙土却松软了些。四壁泥土松软,身上的泥土却是地面上的冻土,如今倒是软了几分,可以挣脱了。   乾清动了几下,下肢似乎脱离了土面。然而他双腿疼痛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站起。   没有力气了。他苦笑一下,双目微闭,似要睡去。   他要是能死在庸城就好了。他想他的家,想爹娘,想躺在青石板的路上,想听着流水的声音,想听见蝉鸣鸟啼,想听见小贩的叫卖声……   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微弱,不清晰,似是从梦里传来,似是从心底传来。   “有人吗?”   乾清以为自己真的在梦中。这声音为何这么熟悉,似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慢悠悠的,飘到了这个时间点上。   “可有人在?”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平和,温和稳定而富有礼节,却又带着几分正经和木讷。让人有春冬交替之感,既有春日阳光的和煦,也有冬日白雪的冷清,听着格外舒服。它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随着冷风进了乾清的耳朵里,似乎来自远方,又似乎近在耳畔。   乾清昏昏沉沉。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易厢泉的声音。   只怕自己真的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路人   不久前——就在乾清刚刚苏醒之时,吴村的厅堂中,水云、吴白、凤九娘、黑黑正在吃着晚膳。   晚膳与乾清在时相比差了许多。小菜有一半是精致的,一半则是胡乱弄熟的。前者是黑黑做的,后者是凤九娘做的。   众人表情僵硬,均是一言不发,各怀心事。   “夏公子真的走了?”水云开了口。她自从哑儿死去之后就极少开口讲话。   吴白不应,多半还怨恨着凤九娘。然而他却是有涵养的人,书读的不少,他只是沉默着,低头吃饭。   黑黑也看着凤九娘:“夏公子,真的走了?”   “走了走了,我都告诉你们多少遍了。”凤九娘脸色苍白,异常难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菜肴,胡乱的吃几口,敷衍她们:“他清晨就走了。见你们宿醉未醒,就一人爬山去了。他归心似箭,又想找曲泽。不过也是,那种富家少爷怎么愿意呆在咱们这穷酸地方。你们还问个什么劲?”   凤九娘说罢,又继续吃起饭。不似平日里的双手叉腰、眉毛高挑的样子,不再神采熠熠,似是有心事。   水云咕哝一句,似乎是“也不记得道别”。黑黑放下碗筷,似是吃不下。   她只是看着凤九娘,用一种清澈的目光看着她。然而那目光之中却夹杂着疑虑。   凤九娘被瞧得心虚:“你看我作甚?”   “凤九娘,你老实告诉我,”黑黑盯着她,那眼神是恳切的,语气也十分委婉,“夏公子,他到底,到底……”   “你为何总问起他?”凤九娘趁机打断,冷冰冰道,“他走了,你心疼不是?劝你别瞎寻思,人家是谁?门不当户不对的,多想无益。走了还不舍得?回头给你找个人嫁了,你就不想了。”   凤九娘这话说来难听,黑黑被训得涨红了脸。吴白听见凤九娘口出此言,猛一抬头,面若冰霜:“我姐是想问你,你不会为了钱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吧?”   这是吴白自木须死了,第一次与凤九娘对话。他一脸愤怒,却又强压下来,冷冰冰道:“趁大家都在,解释清楚最好。”   凤九娘想不到吴白来这一出,狠狠道:“你个黄毛小子!我能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吴白冷笑:“你做的伤天害理之事还少?”   凤九娘气急。她本就心虚,一下子站起,似要指责,话却并未出口。饭桌之上,几人沉默。日薄西山,光芒褪去,也无人在厅堂内点上蜡烛。在这一片黑暗之时,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有人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飘渺似来自云端。   都言日落时分,阴气最盛,猛然冒出一个声音是异常惊悚的。水云嘴里还塞着饭,瞪大双目:“你们……听见了吗?”   “莫不是夏公子的声音?”黑黑一下子站起来,脸上微微挂着喜色。   凤九娘的脸刷一下变的铁青。她眉头紧蹙,颤抖道:“你们听错了,是狼嚎。”   吴白三步跨作两步,打开厅堂的大门。一阵冰冷的空气钻入屋子。他扭头挑眉道:“听起来,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黑黑听闻此,急急出去。凤九娘一拦,怒道:“夏公子都走了!怎么可能有人在村子里?荒山野岭,定然听错了!”   吴白争辩:“我听见分明是——”   “可有人在?”   那声音又传来了。众人徒然一惊,这分明是人声!   “听起来不是夏公子的声音。夏公子声音更清朗,这个声音更沉稳温和,”水云放下碗筷,咀嚼着来到门口,“是不是村子外面有人啊?”   黑黑蹙眉:“定是路人在沟壑的另一端,想借宿。”   凤九娘听此,居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吴白一眼,对门外大喊:“对不住,村里的桥断了,你过不来,还是另寻他处吧!”   凤九娘说罢,把几个小辈赶回去,“砰”一声关了门。黑黑欲去看一眼,被凤九娘拽住:“你还嫌惹事不够多?阿猫阿狗的事都管?”   一听“狗”,吴白更来气。他没开口,门外的声音又飘进来。   “劳烦各位带我上去。桥断了,我知道。但我并不在沟壑的另一侧。”   水云瞪大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在沟壑的另一侧’是什么意思?”   黑黑麻利的提了灯笼:“路人有难,不可不帮。”   凤九娘欲阻拦,吴白狠狠道:“你积点德吧。”   话音未落,黑黑与水云出去了。四周寂寥而寒冷,夜幕已经降临,远山似是幕帘一般黑黝黝的压过来,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森林安静的覆盖着山。周围漆黑,只有黑黑的灯笼发着幽暗的光。   水云想起了那个自己守在棺材前的夜晚。乾清把自己拉起,还说见了鬼。现下,她们俩人都很害怕。   “公子……那位公子……你到底在哪里?”水云抖着声音。远处吴白也甩脱凤九娘匆匆跑了出来。   “劳烦找一些粗绳子来,长及三十丈。”   那人又说话了。   吴白转身回去取了绳子,却被凤九娘拦住。提灯的黑黑在前,水云在后,她们辨别清楚说话者的方向,急急走去。   前方就是沟壑。   “公子?你——”   “我看见你们的灯火了,就在此地。若是取来了绳子便将它垂下。”   黑黑吸了口凉气。   这里是孟婆婆的坠崖之地。   水云难以置信,悄悄对黑黑小声问道:“这人怎么会在沟壑下面?”   黑黑面色苍白,有些害怕。沟壑本身就深,周遭黑暗一片。但是她向下看去,沟壑底部是一层未化的积雪,微亮,故而依稀可见一白色身影站于雪地之上,衣袂飘荡。孟婆婆的尸体就在此地,在白影旁边。黑黑“呀”了一声,对水云低声颤抖道:“莫不是白无常?”   水云吓得脸发绿,壮着胆子大吼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路过这里!”   “路人而已,姑娘莫要惊慌。”   水云稍稍放心。此时绳子已经过来,吴白一下子抛出去,水云上前拉住,另一端紧紧系在石头上,三人合力,防止滑脱。绳子一下子被拽紧了。此时凤九娘也来了。   黑黑站在沟壑边上,大喊道:“绑好了没有?”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三人开始拉动绳索。   凤九娘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她的裙摆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安静绽放于黑夜的花,与其说是花,倒不如说是枯萎的藤蔓,牢牢的守住躯体不说,又非要恣意疯狂的探出头去。她冰冷的注视着绳子,大声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姓名也不肯说吗?”   话音刚落,水云与吴白惊呼一声“天呐”——   黑黑瞪大眼睛,只见水云喃喃道:“绳子似乎松了!”   只听得扑腾几下,似是重物坠地之声,还有哗啦哗啦的石头滚落的声响。   吴白大惊,冷汗顿时下来:“绳子断了,他摔下去了不成?”   凤九娘缓缓上前,掩住一丝冷笑。她去悬崖那边探了探头,看见沟壑底部一丝白色影子,心里不由得也害怕起来,却说道:“只怕这绳子年久不用,松散了。这路人,恐怕……”   吴白恶狠狠道:“这绳子是你方才递给我的!”   黑黑与水云听得此言,诧异的看向凤九娘。凤九娘冲吴白道:“你真是有出息了,死了只狼崽,就成天冲长辈大呼小叫!”   “你——”   “绳子年久不用自然松散,干我何事。你们如若不管这位路人,说不定人家也不会遭罪。好端端的,非要来我们村子。”凤九娘说的不冷不热。   黑黑大怒:“你这样做有何好处?”   “你说这话我怎么不明白?这路人死在山间,实属自然——”   水云刚刚听明白黑黑与吴白的意思,吃惊道:“凤九娘,你、你是故意的?”   凤九娘抱着肩膀厉声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故意?我只是不让你们管闲事罢了!走了个夏乾清,你们还嫌不够乱?这些路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夏乾清……他走了?”   这一声,让众人彻底呆住了。这不是在场人发出的,而是来自沟壑底下。凤九娘一颤,黑黑却是高兴的叫起来:“公子,你没事?”   “无事。请找两根绳子来,拉我上去。”   吴白奔回找绳索,不忘瞪凤九娘一眼。水云高兴了,却纳闷道:“那刚才重物坠地之声,是怎么回事?”   没人理睬她。而凤九娘却更不安了——她刚刚的话语定然被沟壑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她不自然的、提高嗓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风阵阵,四下寂静。凤九娘等人安静的听着沟壑下的回答。   “算命先生。”那人回答的异常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忙,所以……= =   全书过去一半咯~      ☆、第二七章 天降?      凤九娘大惊,这又是什么说法?不指名,不道姓,不告知表字——只告知职业,还属三教九流。   吴白已经拿来了三根绳子,冷冷看了凤九娘一眼,跟水云一同将绳子牢牢的拴于石上。他瘦小的身子卖力的扭着绳子,生怕它再断掉。   “你究竟叫什么?”凤九娘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不安之感来自何处,大概就是因为沟壑下的那个不知底细的人。那团白色的影子如同白无常一样,来自地府,却又洞悉尘世之事。   那人没有回答。吴白与水云拉着绳子,黑黑也过来拉着,感觉那人似乎在攀爬。他们听到了岩石喀拉滚下之声。每爬一步,凤九娘的心就莫名冷上一分。   这是个什么人?   待爬到尽头,所有人屏住呼吸的看着。这个人轻巧的翻了上来,待他站起,众人这才看到他的样貌。   白衣帽,带着佩剑,腰间还别着一把扇子。他长的清秀却端庄,在当下年轻男子的样貌中还属很不错的。换作普通老百姓,攀爬上来定要大口喘气,搓搓手,忙不迭的看向四周、答谢众人。   但是此人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他的眼神飘离,似乎盯着、审视着所有的人,又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个人。然而这种眼神不是犀利的,却带着友善与谦和。   他似乎是活在世界之外的人,似乎是从天边走来而并非攀爬上来,似乎是通晓世间之物的仙人。   凤九娘先是愣住,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但她就是害怕——眼前的这个人面目表情明明这么温和,为什么她还会这么害怕他?   大家居然同时沉默了。   白衣男子只是笑笑,刚要说话,却被一声猫叫打断,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包袱里居然窝着一只白色的鸳鸯眼小猫。   黑黑先反应过来,用吃惊的口吻:“莫非,公子就是,易……易……”   “易厢泉。”   厢泉规矩的行了礼,对黑黑笑道:“定是乾清与各位说过的,惭愧。”   凤九娘挑眉问黑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结巴:“你、你认得这个人?”   黑黑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厢泉,面上是惊讶之色。水云吴白亦是目瞪口呆,良久,水云才问道:“你就是……夏公子的怪人朋友?他拼命念叨,说你会从天而降,”水云说着,却看了看沟壑,低声道,“谁想到是地下爬上来的。”   水云说话直,厢泉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温和道:“凡人而已,怎能从天而降。”他脸上皆是平和神态而无愠色,三个小辈一看便觉得与他亲近几分。说罢,厢泉转身看向凤九娘,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不知夏乾清在何处?”   凤九娘听了,脸上抽搐一下。   她真的害怕了。   这个人明明这么温和有礼,年纪轻轻,模样清秀,毫无害人之意,也没有凌厉的目光,可凤九娘就是怕他。   因为这一句“夏乾清在何处”不问别人,独独问了凤九娘自己。   凤九娘一时没开口,待反应过来,却生怕自己做贼心虚,遂赶紧道:“不巧,他今日清晨刚离开。”厢泉听此,愣住了。凤九娘说话明显底气不足。此时,黑黑狐疑的看了凤九娘一眼,吴白怨恨的盯着地面,水云则好奇的看着厢泉。   而厢泉只是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屋子,却将这四人的神态尽收眼底。而他自己的表情却融入了夜色中。良久,他开口:“乾清何时离开的?”   凤九娘迅速道:“清晨,已经说过。”   “具体时辰?”   凤九娘慌张:“我记不清……”   厢泉转身看了小辈一眼,用波澜不惊的口吻道:“诸位皆不记得?”   黑黑上前,斜眼瞥了一眼凤九娘:“我们昨日喝醉,今日太阳高照醒来,夏公子已经不见。”话音刚落,凤九娘退后一步,悄悄侧过脸去。   厢泉快速的、不易察觉的扫了大家一眼:“他的行李呢?他昨日可曾说过要走?”   吴白点头:“他说过要走,但是——”   “但是想不到走的这么早。”凤九娘接话道。此时,厢泉的目光一下子投向凤九娘。清澈如泉水的目光,凤九娘觉得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的眸子里。   厢泉问道:“只有夫人看见乾清离开?”   这“只有”二字略重了口气,令凤九娘心生不快。她点头道:“对,我亲眼看他离开的。夏公子也是担心曲泽姑娘。公子还是进屋来坐吧,天寒露重,伤了身体不好。”说罢,她给黑黑一个眼色,招呼厢泉进屋。   而厢泉却没动。他的表情依旧温和,但是若不细看,难以发现他温和的脸上挂着一丝凝重。   “曲泽身上发生过什么?”   黑黑明白,易厢泉这样问了,定然也是认识曲泽的,便急急汇报:“她失踪了!”   “如何失踪的?”   “半夜,”黑黑咬了咬嘴唇,“我们都睡觉了,她就没了人影!夏公子担心她,就打算去汴京叫人来搜山。如今,也不知曲泽姑娘是生是死——”   “她活着。”   厢泉吐出这三个字,目光却炯炯的打量四周。   众人听闻三字,皆是一惊。吴白瞪大双眼:“‘她活着’,什么意思?”   厢泉点头微笑道:“她已经平安抵达不远处的县城,应当在医馆医治。惊厥受寒,应当无碍,你们大可放心。”   他此话一出,众人更惊。水云诧异道:“她、她出村了?怎么可能?她是飞出去的?”   “怪就怪在,”厢泉依旧笑着,“连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出村的。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见寺庙一旁林中躺着一个女子。上前一眼,竟是曲泽。待她醒来,我便让车夫送她去了县城看诊。”   黑黑眯眼:“她不知道怎么出的村?”   厢泉点头不语,却又看向凤九娘。   凤九娘被他盯得发毛,赶紧道:“进屋吧,你明日可同夏公子一样,爬山走。”   厢泉看她一眼,目光温和却有穿透力:“乾清在这里的几日,这里是不是发生了……”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说下去。这一问,大家又是猛然沉默了。厢泉见状,遂笑道:“他是不是惹祸了?”   黑黑摇头:“没有惹祸。的确发生了点事……村里人都不在,还好有夏公子。可是……曲泽姑娘没有告诉你?”   厢泉摇头:“她似是中了迷药之类,有些发烧,胡乱呓语了‘鬼怪’‘古屋’之类的语句。”   水云瞪大眼睛:“等等,你说曲泽姑娘出村了,还在寺庙边的林中?”   厢泉点头,望向水云:“哪里不对?”   水云喃喃:“有些像山歌。”   众人脸色皆变,厢泉只是皱了皱眉头,留心一下,却没追问。他看了看四周,看了看众人,双眼就像是冰湖里的水,干净清冽,却在夜晚的映衬下显得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黄金言   厢泉此时并不知道山歌的具体内容,也并不知道山歌中的老四死于庙边山林,而曲泽昏迷于此,却相安无事。   厢泉沉默一下:“乾清生来爱惹事,真是麻烦你们了。”   凤九娘亦是坦诚摇头:“村子里是出事了,可这与夏公子没什么干系。他想要早早离开,也是因为出事才想走的。真是不巧,你寻他,偏偏扑了个空。”   “真巧。”厢泉居然笑了。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它是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险要通道,几乎垂直,不见顶峰,岩石尖利。再不远,水流从山间留下,湍急迅猛。他的神态,仿佛只是一个观赏风景的旅人,是一个过客。凤九娘见其如此淡然便放心几分,道:“夏公子就是今晨攀着这山走的。”   厢泉讶异一声。水云一听,刚要开口,却被凤九娘拦下转而道:“公子若是要与夏公子一同去汴京,那么应快快跟上,他是走不远的。”   厢泉只是又看着远处群山,不答。   见厢泉一脸和善,吴白大声道:“你可莫要爬那山——”话音未落,凤九娘接话道:“休息一日,明日再爬也不迟。”   吴白本意不是如此。他恨恨看了凤九娘一眼,而厢泉只是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   “若爬了,怕是命都没了。”   厢泉这一句话虽然谦和却掷地有声,如同一锅热油被扔进去一个冰块,哗啦一下,在众人心中炸了锅。大家听了一下子愣住,谁也不吭一声。   凤九娘越来越害怕,这个姓易的……   厢泉微微一笑,从容的在怀中摸来摸去,拿了东西出来。凤九娘定睛一看,竟是钱袋:“全身上下不过一两零二十八文,这一两银子你们拿去算是旅费,二十八文,我要留着的。下山我还要吃饭住客栈。”   他摊开一两银子,迅速捕捉众人的神情。   厢泉此举甚是怪异,小辈们都是“咯咯”笑起来。唯有凤九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如秋叶被狂风吹过掉落入地,只是一闪,就无法再看到了。随后她也赶紧笑了。   厢泉却看见了她的复杂神情,故作惊讶:“难道乾清住在此地不曾给钱?”   凤九娘刚想回答“给——”,一字吐出,却是说不完整。到底说是“给了”,还是说“没给”?易厢泉此言试探之意甚浓,她吐出一字方知后悔,不论她说了什么,他都可以继续追问下去,一个不留神……   厢泉又转过脸来看着凤九娘。他爬上来之后看的最多的就是她。凤九娘心中直打鼓,嘴巴紧闭。厢泉只是微笑:“是不是我的银子不够多?夏乾清,他身上的银子,足有两千两。”   大家瞪大眼睛——两千两!   厢泉继续盯着凤九娘,看着她那阴晴不定的脸:震惊、懊悔、担忧。   厢泉见此,遂将目光移开。他双目微微闭上,似在思索。   夜色渐浓,此时远处听见一阵狼嚎,他这才睁开眼睛,对众人道:“不知可否容在下前去吃饭休息?多谢大家帮忙,否则在这谷底呆上一夜,只怕会冻坏;若是山林中呆上一夜,只怕喂了狼。”   凤九娘见厢泉终于有要歇息的意思,很是高兴。这个人,察言观色能力甚强,凤九娘只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他揪住不放。她像送神一样的把厢泉请进屋去,巴望他明日早早离开。   水云好奇的跟在厢泉身后。村里外来人少,乾清是一个,曲泽是一个,厢泉又是一个。水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温和神秘,让她感觉好奇,又觉得亲切。她虽是有小小的身板,却想争着替厢泉拿包袱。厢泉看了水云一眼,苦笑一下:“怎敢劳烦姑娘?”   水云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弱不禁风,我可是——”   “练过箭术?小姑娘好生厉害。”   水云先是吃惊一下,随后一副不屑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多神通,夏公子也看出来了呢。”   厢泉又笑了一下,顺手递给小姑娘行李。黑黑惊讶一下,难道厢泉真的打算让小姑娘拿行李?   水云接了过来。厢泉的行李包袱不少,可这个最为巨大——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水云摇了摇,咣当咣当的。她抬头问起:“这是何物?”   “柘木弓。”厢泉下意识的回头看看不远处断掉的吊桥。   水云吃惊,又晃了晃盒子:“哪里来的?”   “村口树下长的。”厢泉回答的平淡,嘴角泛起微笑,大家并不明白他这笑的含义。厢泉跟随大家入了厅堂,进门之前,不忘瞅了瞅远处的破屋子。见了屋子,他忽然就硬生生停在门口,眯起眼睛,准备看清楚一点。   黑黑好奇道:“怎么了?”   “无事。”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转身迈进了厅堂的门。   厢泉看的,那孤零零的、废弃的大屋子,就是那间古屋。   屋内灯火燃着,饭未吃完,炉火正旺。厢泉的到来似是给厅堂添了一丝暖色。他一进屋子,打量厅堂一周,不痛不痒的夸赞几句。大家寒暄一下,介绍了彼此。随后将碗筷又拿来一副。   而厢泉将目光落到墙上的那幅字上:   惜吾当年青杏小,   时待不知习无早。   读罢挥戈对竹马,   书弃提笼圈鸾鸟。   谨成父愿皇榜落,   言酸意恨几时了。   慎慎闻此丝竹乐,   行咎难对门氏老。   厢泉夸赞:“格律不通,却是有意味的句子。藏头藏的巧妙,也能成句‘惜时读书,谨言慎行’颇有警示作用。字是不错的。”   吴白听到此言,也露出笑脸:“《黄金言》是我所敬重之人所作,字是很好的,夏公子也是这样说的。”   厢泉不屑笑道:“夏大公子,他见了谁的书法都啧啧称赞。一则他不会看,二则较于他自己本人的‘大作’而言,天下尽是好字了。”   吴白乐了,酸溜溜的问及厢泉书法一类,厢泉也耐心回答。吴白见总算有个读书人,心生欢喜。厢泉却道:“这字其实放在你房间岂不刚好,你看上面写着,赠与吴白了。”   吴白笑笑:“大家欣赏岂不更好?”   水云瞥了一眼:“孟婆婆赠与你,想必知道这酸气东西铁定只有你乐意去看,何必挂在这?”   水云的话虽不客气,但也是事实。厢泉随口道:“的确,私下赏着更有意趣。”   吴白听得有理,便兴冲冲的取了下来准备挂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就在吴白卷着字的时候,厢泉淡淡的看了这幅字一眼,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却又不知道怎么了。   这字好像哪里有问题。   “等等。”厢泉用手按住了卷轴。 作者有话要说:  易哥哥就是很厉害,他一看乾清连弓都没拿,就知道他出事了……   还有,感谢基友蚊子多所作《黄金言》这种高难度的东西,不仅要藏头,不仅立意争取,不仅语句还通顺,而且还……   反正我写不出来这种东西。      ☆、第二十九章 试探   字底有画。也许是年久之故,色彩偏淡;抑或是作者本身不想以画夺了墨宝风采,故而画得极淡。字画,向来是以画为主,字为辅,提在一旁,多半是诗词或是落款。而此幅却是以字为主,画为陪衬。   厢泉眯了眯眼,这才看清画底,竟是桃花。他眉头一皱,望向吴白:“你可曾注意过画?”   吴白点头:“只是一幅画。”   厢泉显然并不这么想。画与字的意境不符,画中叶子远多于桃花,花开三两朵,映在“挥戈”、“鸾鸟”、“丝竹”、“门氏”几个字上。   厢泉沉思,连他自己也无法看出问题所在。便让吴白收下去了。   此时,凤九娘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她死死的盯住易厢泉,沉着脸。水云看也不看那字,转身打开了柘木弓的匣子——当然,厢泉默许了。她羡慕的看着那柄弓,也不看别的。   厢泉与吴白竟然越聊越欢,待酒菜热上来,厢泉一下子就喝了好几杯。众人本已吃过饭,眼下又吃些东西,都是干肉片之类的小菜。易厢泉饮酒甚欢,凤九娘冷眼看他。刚才觉得他斯斯文文,没想到酒量这么好。   酒意浓时,他也不知怎的,提起了五个兄弟的故事。   “似乎是很有趣的故事,可否讲来与我听听?”   五个兄弟的故事不过是村间谣传,说说无妨,可如今发生了几件事,弄得人心惶惶,竟是谁也不敢再提。   气氛转眼变得尴尬。而厢泉却仍然自顾自的倒酒,似是毫不在意。酒哗啦哗啦入了杯中,他又客气几句,气氛又活跃开来。   终于,在厢泉的诱使之下,几个小辈给他讲起了五个兄弟的故事。   席间,厢泉似乎喝醉一般。他撑着头,双眼微眯,似听非听的样子。吴白、水云也喝了酒,黑黑、凤九娘却是滴酒不沾。   厢泉听了故事却是不言语。大家都看着他,而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不住的倒酒,酒也不停的洒出来。突然,他猛然抬头:“那棺材里的又是谁?”   水云哆嗦一下,厢泉敏锐的看了她一眼,又摆出醉醺醺的样子,不再提此语,反而问道:“我就说夏乾清是煞星,是瘟神,他一来,准没好事。”   凤九娘不引人注意的哼了一声,厢泉抬眼问道:“那悬崖下的老婆婆,又是何人?”   众人沉默不语。厢泉又随和的笑笑:“乍看之下就是摔死的。”   凤九娘双目一凛:“什么叫‘乍看’——”   “就是猛地一看,”厢泉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客气几句,吴白这才慢吞吞说了孟婆婆之事。碍于水云,他没有提哑儿之事。   “好有趣的村子,”厢泉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这句话,引得凤九娘一个白眼。厢泉却不以为意:“那古屋,住的可是故事中富翁的女儿?”   他这一句话又使得大家吃惊不小——厢泉自从来了就径直进了这厅堂,那古屋不过是远远一望罢了。吴白抿了口酒:“我们后辈都不清楚,易公子你怎会知道?是不是曲泽告诉你的?”   厢泉温和一笑,醉眼迷离,摇摇头:“曲泽没说什么。我……以看相为生,只觉得那黑屋年代甚远,煞气未散,实属不祥,万万不得靠近为好。”   凤九娘冷笑,表示不信。厢泉看她一眼,呵呵一笑:“黑云笼罩,邪气纵生,孤魂野鬼,哀号连连。莫不是有人死于非命?”   黑黑正端盘子进屋,双手立刻僵硬,而吴白、水云皆是低头沉默。凤九娘听到此,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匆忙拿起酒大口喝下,双颊这才泛起红晕。   厢泉用手扶住脑袋,半睡半醒,似是胡言乱语:“但是远观紫气东来,颇有祥瑞之势,只怕早有贵客到来。我本以为是乾清到来所致,但他却离去了。然而紫气却未散去,这又是为何?”   凤九娘垂下头去,又喝了一碗酒。   厢泉低声笑道:“紫气不散,必有横财;林木哀鸣,水流急促,这是发大财的前兆。你们……谁要发财了?”   水云抬头表示疑惑,厢泉却没有给她任何说话机会:“若说这算命可不一定准确。这乾清本身生财之人,这乾清名字取的……五行缺水而补水,水又生了金……”易厢泉胡乱的说着,他把头低下,又抬起来,冲大家微微一笑。   黑黑上前:“易公子喝多了,容我扶——”   厢泉摇头笑道:“容我说完。这乾清真是个生金银的,不过他也怪,带钱出门,总爱将银票卷于发带系发,睡觉也不摘下——这一下雨,不全完了么?”   凤九娘脸色一变。   厢泉站起,欲回客房去,却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头冠睡时可解,其它时间一律不离身,这下,出了什么事都有个依靠,精明啊……不过天气湿冷,银票这东西,脆弱的很,只怕久了……”   他一阵叹息,随即离去。入了客房。   三个小辈也都去睡了。独独凤九娘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   易厢泉晃晃悠悠被黑黑引进了客房。他住的是乾清的那间,如此也就免得收拾了。   房间的陈设一如乾清几日前在时所居住的一般。厚被、炭火盆,新鲜的松枝插瓶,醒酒汤。厢泉带着醉态,却又不失斯文。他说了些客气话,送走黑黑,说自己马上睡觉。他双眼混沌,摇摇晃晃的关上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立即警觉起来,一反方才醉态,就像一只嗅到猎物的猎犬。   他吹熄了灯,烟雾立即在黑暗的房间里弥漫,让厢泉的脸也变得朦胧。他一个转身,轻巧的跳到了窗前,吱呀一声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他如同黑夜中的猎人,侧过脸去,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   猎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是为了等待猎物落网。   窗外并不明亮,也许是阴天乌云遮月的缘故。远远看去,厅堂屋檐堆满了白雪,屋檐之下,灯火却未熄灭。说话声、碗筷碰撞之声不绝。   松枝的清香进入厢泉的鼻中,他顿时觉得又清醒了几分。细细看去,凤九娘忙碌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清晰可见。窗外微光,照在厢泉的双眸里,而他的双眸却比雪夜更加明亮。   厢泉不知看了多久,竟然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他微微转身,判断出这个声响来自床下。   是……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夜思   这声响是厢泉意料之外的。他没有点亮灯火,而是凭借较好的夜视力摸索过去,低头仔细听着。   似乎真的是老鼠。   厢泉松了口气,却不由得纳闷起来。他犹豫一下,还是点燃了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屋子,厢泉看到了那只硕鼠。此鼠似乎畏光畏人,一下子就跑开,钻进了墙边的幽深鼠洞里。   厢泉面无表情。他火速持灯弯腰,摸索地面。只见床底下竟然有不少谷物。这是寻常人家吃的谷物,不多,颗粒大,坚硬的很。他诧异的看着,谷物为何会在床下?似是被人刻意扫入床下的。   厢泉略作沉思,伸手掀开了褥子底层。褥子上还沾着些许谷物,整整一床,数量不多。厢泉不禁诧异,这谷物放在床铺下,叫人如何能睡得舒服?这莫非是吴村的习俗?   应该是被人扫到床铺下的。厢泉蹙眉,难道是乾清做的?   松枝香味怡人,颇有提神之效。厢泉酒量不错,饮了醒酒汤之后更加清醒。经过几番思量,他终于得到答案。在路过此村之前,他曾坐在街口算命。沈家下人前来讲述过吴村之中发生的怪事,请求破解诅咒。   老爷与小厮,宿醉不醒,夜半有老人唱歌,次日归去才发现财物不翼而飞。   厢泉当时不以为意,立即做出推断:有人夜半进门偷钱,只偷外来生客。   想到此,厢泉冷笑一下。凤九娘不知掠夺去了多少银子。然而,有贪财之人,必有不贪之人——她的恶行只有铺床的黑黑有所发觉,故而在床铺上撒上谷物,又端来醒酒汤,只为了提醒来客夜半警惕。   厢泉摇头轻叹。黑黑这个女子虽然聪慧,却也太过隐忍,心也软,考虑太多。凤九娘身为同村之人,她也不好出面质问;再者,估计她没有切实证据。   若她能早些放下脸来对质,亦或出面提醒,也许乾清就不会出事。   空中似有乌云,不知何时飘雪。灯火被吹熄,而厢泉慢步走到窗前,安静的注视着凤九娘的屋子。   乾清凶多吉少,这一点厢泉非常清楚。如今自己也不知人在何处,凶吉全凭他夏乾清自己的造化。   他闭起眼睛,若是自己能早来一天,就不会……   厢泉苦笑一下,现下想这些有何用?   吴村的灯火全熄,周遭一片黑暗。厢泉闭起双目,他掌握的线索太少。怪事连连,但当务之急是救人,当然,这是在乾清还活着的前提下。   今日厢泉提及乾清发带中绑着银票一事,只是为了引导凤九娘去寻。千两银票,不似铜钱般坚硬结实,不论乾清现下是生是死,凤九娘都会立刻去找的。厢泉想知道乾清的所在地,必须通过凤九娘。若是今日晨起,凤九娘还未有所行动,他会采取极端手段。   易厢泉想找的人,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但是他等不了太久。距离乾清出事已经过去一天,拖得越久,情况越遭。   按照乾清的推算,厢泉一定是早早离开此地去了汴京。水路不通,这山是必经之路,兴许已经过去了,而事实却非如此。厢泉去拜访了那位博学的沈大人,二人交谈甚欢。他听闻怪事,愿独自前来。山体塌陷,他随着车夫在山中百转千回,辗转找到了这个山头。   他还未到吴村,便看见了曲泽。   那日清晨,厢泉与车夫匆匆赶路,偏偏瞧见山神庙。厢泉听闻吴村传说,觉得有趣,然而在庙门口巨大的槐树之下,却看见曲泽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一般。   厢泉叫醒了她,她却诧异于自己的所处地,颠三倒四的讲了吴村之事。厢泉见她精神不佳,受寒发热,就叫车夫送她下山,自己则去吴村一探究竟。   再走几步,却在树下看见了乾清的柘木弓和包袱,还有一大团缰绳。   厢泉认得乾清的弓,那是乾清拼命也要护住的宝贝。树上拴着一个缚龙扣,特殊系法是邵雍教给自己的。而乾清儿时随父去洛阳,见了缚龙扣,也嚷着要学。   厢泉见状,心中疑惑。再往前看,一切便清楚了——吊桥断了。   他注视吴村,看着它独特的地貌,目光下落,却见到了孟婆婆的尸体埋在雪堆中,并未腐化。厢泉几乎是当机立断,用乾清留下的缰绳拴住树木,自己拉住绳子垂直而下,到了沟壑底部。   厢泉扒开雪,看着孟婆婆的尸体。他不是仵作,但是他看出来其中的些许不对劲。   孟婆婆是跌下悬崖没错,骨骼断裂没错,而尸体却有中毒的迹象,口中异味,观其面色,似是生前有黄疸之症。厢泉不能认出是什么毒。但是他明白,若是普通村民看了孟婆婆死去而匆匆下葬,这中毒一事,便也入了土。   对于下毒之事,厢泉不敢妄加猜测,只得暂且搁置。他便唤来村人,打算把孟婆婆的尸体先提上去。然而提及一半,绳子啪嗒一声断了。石头滚滚落下,孟婆婆的尸体也随之滚落。   厢泉听到了凤九娘的声音,嚣张跋扈,却有些底气不足。凤九娘、吴白、黑黑、水云的对话清晰的入了厢泉的耳朵。此时他弯下腰去看了绳子断口,果然是有人磨过而导致断裂。   好一个凤九娘。他当日在沟壑之下听闻几人谈话,断定此人不善。她不再需要惹事生非的路人进村,不再需要半夜翻人家的钱财包袱。她有夏乾清这只肥鸭,钱财到手,足够衣食无忧。   厢泉如今正倚靠着房门,死死的盯住凤九娘的房间。凤九娘睡下了,他也耐心的等了两炷香的时间,直到夜深,厢泉有些撑不住了。   就在四周一片死寂之时,吹雪出现在厢泉的视野里。   它浑身雪白,猛然一跳,一下子翻越上屋顶,又一下子跳到远方。它跑到了那白色的棺材旁,绕了几圈。那里放着些祭品,还有些食物残渣。   今夜厢泉内心不安,这种不安并不体现在他的外在举止上——冬日寒冷,他却忘记让吹雪进门,也忘记喂它食物。   吹雪如今定然是饿坏了。   猫与棺材并不是好的搭配。猫不得碰触尸体,这是常人皆知的忌讳。按理说,厢泉是算命先生,即便他不相信命运,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也是不会让猫去碰那棺材的。   既然凤九娘睡了……   厢泉没有点灯,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真的如同黑黑与水云口中的白无常,毫不留情、也毫无感情的走在黑夜里。   窗外留着一盏灯笼,安静的在照着覆着白雪的村子。吹雪站在棺材之下,目光炯炯,轻轻的冲主人叫唤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静候   吹雪的蓝黄双眸微亮,似乎是不情愿离开食物残渣。见主人一脸严肃,它摇摇脑袋,自觉地跳开了。   然而厢泉却没有把吹雪抱走。他径直的走到棺材边上,绕其一周。顺便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遂从附近拾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插进棺材缝隙之中,奋力一撬。   开棺属于对逝者的大不敬,而厢泉却没有丝毫犹豫。   “咔吧”一声,棺材一下子就被撬开。厢泉异常诧异,眉头微皱,但表情随即变得平和。棺材素来都是被封得很紧,不论木棺石棺。松动,有两种可能。一则下葬过于匆忙,无法好好安顿棺椁;再者,它可能被撬开过——第二次再撬开定然要简单的多。   棺材周遭的脚印异常凌乱。厢泉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细细检查了棺材的外观。这似乎是家族里通用的棺材。山村之中,村民病故实属常事,且是突如其来的。倘若待到棺材做好,再搬运入村子,就不知道需要几日光景了。如此就会造成尸体腐败。因此,有的村子常备棺材,以免村民暴毙而无处安放。   厢泉仔细看着棺材,是普普通通的白色石棺。它草草封上,且有被撬开的痕迹,铁钉凌乱的堆在四周。   真是奇怪。   厢泉双手扶住棺材盖子,轻轻挪动。异样的气味传了出来,这是轻微的尸首腐败之气,还好是冬日,腐败并不严重。他在夜色下,仔细的看着棺材内部。   白色石棺中静卧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穿着蓝白相间的衣衫,一只手已经脱臼,身上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脖子上奇特的伤口,似是撕裂,又似是扯断。   这种情形是厢泉万万没有想到的。   女子如此美丽,双目已经合上,面容却很是奇怪。似是哀凉,似是痛苦,却又带着平静。厢泉并不会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来,他在汴京城帮人解决案子,看尸首的活儿都不是他来做的。   尸体还是新鲜的,约摸刚死了几日。   但脖颈处的致命伤,他却看出来了。那奇怪的撕裂伤口是导致这个美丽女子死亡的原因。脖子的创口很大,这女子多半是因为失血过多致死。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为何不呼救?   厢泉看着少女苍白的脸,灯下,雪中,恍然觉得她与水云相像。这才明白,二人兴许是有血缘关系,怨不得自己今日问起棺中之人,水云姑娘会有那样的态度。   这具尸首实在诡异。厢泉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甚至于伸出手去将尸体整个翻过来。尸身在死亡不久会僵硬,随后变得柔软。现下尸身便是极度柔软的,像一堆软塌塌的肉,厢泉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只是想弄清真相而已,心正,自然无所畏惧;对于尸体有了敬意,也就不再有任何担忧之情。   若他是仵作,定能看出些许端倪。然而他不是。伤口有点像野兽咬伤,又有点不像。也像是人为的撕裂,然而一切又无法解释。   厢泉最后看了棺材中的少女一眼。那少女长的真是漂亮,但是脸上却是毫无生机的惨白。清丽的面容与不属于活人的脸色,让厢泉今夜第一次感到心里微颤。   他叹了口气,检查了棺材四周、棺材内部,皆无怪异之处,这才合了棺材,又小心的、尽其所能的将棺材盖子完好的封上,尽量让人看不出来棺材被人再次动过。   厢泉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如同寒夜一样,浓重的墨色浸透在冰冷的空气中。吹雪在远处的角落里,用它那黄蓝的眼睛看着这边。厢泉把它赶跑,它也就不敢靠近那棺材了。在吹雪小小的脑海里,自然是猜不透它的主人此刻在想些什么的。   厢泉默默的、安静的走回房间。待走到吹雪旁边,他一把它提起,像拿个包袱一样抱在怀里。   吹雪缩成一个绒球,蹭了蹭厢泉的外衣。   它很听话,喜欢乱逛,却不会跑丢。厢泉很少去管吹雪的。除非要离开时,他才会把吹雪带走。他此时却把吹雪带进房间。进门开窗,一丝微微光亮就这么洒了下来,照在那个鼠洞上。   吹雪轻轻巧巧的从厢泉怀里蹦了出来,又唤了一声。厢泉把它赶到鼠洞那边去。   吹雪太有灵性了。它似乎知道厢泉要它做什么,它灵敏的耳朵能听见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这种听觉是与生俱来的,纵使那声音轻的仿佛不存在一般。厢泉借着光亮盯着吹雪的一举一动。   吹雪知道那是鼠洞,知道那是老鼠的聚集点、天敌的藏匿处。它甚至把脑袋探了进去,拱了几下,洞口有些松动。吹雪似乎没捕过鼠,完全没经验——待它再活动几下,半个身子居然也进了去。   吹雪被卡住了。   而厢泉彻底愣住了。能让猫进入半个身子的洞,怎能是鼠洞?   他上前抬手将嗷嗷直叫的吹雪拉出抱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轻轻向洞里丢去。   铜钱叮叮当当的滚动着,声音清脆,传的很远。   他瞪大眼睛望着,千万种想法在他脑海中炸开来,如同长江从遥远而高耸的山脉发源,滚滚逝去,衍生出各个支流。这些想法如同江水一般连在一起,有些彼此相连,形成一片巨大而清澈的湖泊,在易厢泉这颗脑袋里,凝聚成真相。   然而不是全部的真相。   厢泉紧紧的闭着眼,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够。   厢泉一夜没有合眼。他倚靠在窗户边上,漆黑的夜晚没有在他的白衣上留下一丝影子,只在他的脸上留下疲惫的痕迹。而此时,鸡已经鸣叫起来。天蒙蒙亮了,东边的天空呈现乳白色,太阳即将出现。   厢泉从夜晚到清晨,不曾坐下,更不曾睡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能想到的,都是别人难以预料之事。   就在他还屹立不动之时,远处的小房子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夜寂静,而厢泉习惯了这种安静,故而这轻微的响声就分外清晰,像针刺进他的耳朵。厢泉警觉的转过身去,望向窗外,冷笑一下。   终于等到了。   世间智者甚多,愚者不少。在这些人中,贪钱之人最易被打败。因为他们的欲望会与弱点并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蒸发   凤九娘穿戴整齐,悄悄的把房门敞开一条缝,偷偷摸摸的往外看。   两人都在偷窥。凤九娘在偷看四周,易厢泉在看凤九娘。   厢泉屏住了呼吸,他等了一夜才等到这一刻。   凤九娘见四下无人,便轻轻提起裙角朝溪水边走去,手上还拿着一捆绳索。她头上的木镶金簪子在晨光下格外耀眼,却显得粗糙丑陋。   木镶金……   就在这瞬间,一种奇异的想法降临到了厢泉心头。但他来不及多想,他怕凤九娘走出自己的视线。他定了定神,虽然冒险,而厢泉却是毫无办法——他推开了屋子的门,溜了出去,跟着凤九娘。   厢泉很少做这种跟踪之事,自己也做不来。他分外小心,距离甚远,只求能看见凤九娘的去向。   凤九娘停下了。她周围并没有什么建筑,空旷的很。然而远处却是潺潺溪水,再远则是巍峨高山。东方的一抹红色越来越浓,照亮了溪水,泛着点点微光。厢泉的视野也变得更加明亮。   凤九娘脚下是一片土地,因为是阳面,有部分积雪已经融化,露出黑色的地表,而土地上却覆盖着一层枯黄稻草。周围有栅栏一类的木条,稀稀拉拉的围着。   厢泉眯眼看清,栅栏围着一个洞,或者一个陷阱——这么形容贴切些,因为上面覆盖着稻草,掩饰的格外好。   厢泉这才明白,凤九娘深夜不出来,正是因为光线不够明亮的缘故。   天空升起一轮红日。光芒似乎是瞬间洒下的,温和却明亮,今日是罕见的艳阳天。凤九娘蹲了下去,扒拉开那些稻草。她动作轻柔却急促,眼神如同是一个即将打开神秘礼物的小女孩,生怕弄坏了礼物盒子,却又急切的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这种目光却不是纯真的,而是贪婪——一种接近病态的贪婪。   凤九娘的眼神在朝阳下完全暴露出来。厢泉下意识的握紧腰间的金属扇子。   稻草哗哗的落地,就在这一瞬,凤九娘急切的朝洞的下面看,厢泉一下子抽出金属扇子,唰一声打开。   乾清若是在此,他也未必见过厢泉这种阴冷的脸色,像极了蓄势待发的豹子。   凤九娘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情景。而此时厢泉却紧紧盯着她。但是,令厢泉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凤九娘的脸色变了。从万般期待,变成极度惶恐与难以置信——她快速的、疯狂的把稻草扒开,死命的探头下去看。   厢泉吃惊的看着凤九娘的动作。凤九娘不死心,她又扒开稻草,只求光线再进去一些。她的手在颤抖,脸上依然是那种表情:吃惊、害怕、恐惧。这些表情厢泉一丝都没有放过。   就在此刻,不远处的门哗啦一声开了。清晨是如此安静,这声门响就变得无比巨大。厢泉立即闪身用屋子的柱子挡住自己,远远看见黑黑似乎刚刚睡醒,正推门出来活动筋骨。   那开门声音甚大。凤九娘也是吃惊的回头,她若惊弓之鸟,本就惊恐的脸显得更加惊恐。她草草的把稻草覆盖上,猛地站起来,头晕的扶住脑袋,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朝黑黑走去。   “早啊,黑黑。起得真早。”凤九娘脸色极度难看,声音微颤,但仍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黑黑好奇的看着:“凤九娘,你怎么起这么早?平日里都是我做早饭的。”   “昨夜没睡安稳,今日早早醒了,睡不着,这不就起了。”凤九娘神色不定,敷衍几句,便拉着黑黑进了厨房。   厨房离这边远,视角也有限制。待她们进了去,厢泉便一个箭步从屋子柱子后面出来。他不怕被凤九娘看见——没有什么比乾清的命还重要。   凤九娘听说乾清发冠上有银票,定要早早找到的。如此推断,这个陷阱就是乾清的所在地。不知道乾清是生是死?   厢泉面色严峻。若是乾清生还倒还好,若是死亡,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交代——不论是于乾清的父母,还是对自己与乾清昔日交情。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   但回想方才凤九娘的神情……   厢泉跑到那个陷阱旁,蹲下,如同凤九娘一样掀开稻草。这是一个极深的洞,它一片漆黑。厢泉不由得心里一凉,纵使将一个人清醒之人丢进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厢泉虽然这么想着,下手却是沉稳的,他有条不紊的搬开更多的稻草,让阳光洒进去。当视野恰好足够明亮时,厢泉往洞低望去,却是一惊——   那底下根本没有人!   洞底下只有土堆。看那样子,像是极松的土壤。厢泉暗暗舒了口气。乾清没找到,活人死人都没有,这便是好的了。   厢泉虽然心情松快些,却又双目紧闭,随即睁开眼细细的看了这个陷阱。视角所困,光线并非极其强烈,井底之形态只能看清个七八分——松动的土壤,确定无人。   厢泉向井壁看去,只见上面横着些许腐朽的木头,稀稀拉拉,却排列规律。如同搭好的架子被土壤掩埋,又似是梯子一般镶嵌在土地里。人若是摔进去,这些横木应当能抵挡几分。   乾清若是直接掉入,未必有事。   这种奇特的构造令厢泉疑惑,然而他却觉得不能再拖。观凤九娘的神情,想必她也没料到井下无人。乾清生死未卜,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下井查探。   厢泉立即站起,他觉得有些晕眩。昨夜喝酒,纵使酒量不差也是有影响的;而他又彻夜未眠,眼下更是疲劳。洞口旁是凤九娘留下的绳索,厢泉转身步履匆匆,去取灯来照。   凤九娘定然是把乾清扔到了这个陷阱,或者说是大洞里。厢泉眉头拧紧,他想不通,乾清究竟去了哪里?   厢泉取了灯便匆匆往陷阱那里去。走步间,赫然传来一声阴森冰冷的女声。   “易公子这是去做什么?”   只见凤九娘端着盘子直直的看过来。她眯起眼睛,面容苍白,似见了阳光的饿鬼,狠狠的瞪着厢泉。   厢泉转头,看见了凤九娘冰冷而扭曲的面孔——她看见了厢泉手里的灯。她嘴唇发白,眼中包含着毒辣与恐惧。凤九娘与厢泉保持着一定距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如同一个孩童看到了关在笼中的猛虎,偏偏想看着,却跑不得、近不得。   厢泉却一下子笑了。凤九娘不理解,他为什么笑的出来——易厢泉此时的这种平和神态,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逃脱   “易公子?用早膳吧,我已经做好,只是热了热剩的,所以很快……咦?你拿着灯笼做什么?”黑黑此时正端着饭菜去厅堂,一脸奇怪的问着厢泉。   凤九娘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在颤抖。   厢泉淡然的扫了凤九娘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想帮凤九娘一个忙。”   他看着凤九娘,就像看着一个在勾栏表演的人。   观凤九娘神色,并非是能经得起大事之人。她恐惧、担忧、怨恨,这种情绪时无法掩饰,直接写在凤九娘那张复杂的脸上。   她心慌。   厢泉如此试探,只是觉得若要下井一趟,倒不如与凤九娘摊牌更有效果。妇人之心毕竟软弱。   “我一会有事欲与凤九娘商讨。”厢泉语气平淡。   凤九娘顿时更加慌了。然而话音未落,却是“嘎吱”一声开门,吴白从房子里走出来。   厢泉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吴白的屋子旁边。吴白睡眼惺忪的,一见到凤九娘,脸就冷了。而厢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却见屋内挂着一副画。   画得格外奇怪,却是挂在正对着门的地方,厢泉刚好能一眼看见。   他一见到画,先是眯眼打量,不在意的。之后却忽然瞪大双眼,冲吴白笑道:“这莫不是心圣道人所画?”   “心圣道人?”吴白讶异的转头一看,“易公子定然在开玩笑。”   “若真是如此,当是精品了。虽然没画完。“厢泉说着就欲进屋一瞧,刚迈步却迟疑了,眼下救乾清要紧。   “心圣道人,人如其名,单单一个‘怪’字。画风虽好脾气秉性却极度古怪,而后便他失踪了。心圣道人传世作品也不多,若真是他所画……”吴白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房间的画,旁边还挂着那幅字。一字一画,看起来颇雅致,又有几分怪异。   厢泉只是扫了一眼,若换作平时定要细细琢磨的,只是他一心想着乾清之事,又身心俱疲。   “这两幅书画一起,倒也别致。”说罢,又将凤九娘的神情纳入眼中。   凤九娘一听那画是珍品,双眸掩饰不住贪婪神色。厢泉嘴角抽动一下,送给她冰冷扭曲的微笑。   黑黑笑道:“这字画挂在一起,的确奇怪,这画本是那古屋的东西。被夏公子拿了出来。半夜三更,他还非要和曲泽溜进古屋去……”黑黑絮叨着,凤九娘脸色愈发难看。她畏惧,却又偷偷看着厢泉。   厢泉只是看着字画。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   黑黑继续道:“夏公子那晚去古屋‘探险’,觉得这画怪里怪气,而且和旁边的卷轴比起来长短不一。”   厢泉眉头一蹙,立刻入了屋子,取下画来细细的看着。   而此时,几乎是同时的——凤九娘目光一凛,匆匆闪身跑到她自己的屋子。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凤九娘挪动着碎步,急急忙忙的奔回屋子去。她被发现了,被那个姓易的发现了!那个姓易的怪人发现是她害了夏乾清!   凤九娘回到屋子,颤抖着手“呼啦”一声关了门。   夏乾清!他明明被扔了下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洞底没有人!夏乾清去哪了?   凤九娘恐惧至极,哆哆嗦嗦的胡乱把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塞进包袱。   只能逃了!乾清消失了,她还不是那么害怕,好歹与黑黑一同做好了早餐。但是当她看到易厢泉提着灯,她就明白了。   易厢泉那句“只是想帮凤九娘一个忙”,让凤九娘惊恐不安。她的心狂跳着,拼命的摇头,匆匆的收拾包袱。   可是怎么出村?她看了一眼远处险峻的山峰,又看了一眼沟壑,目光一亮。   她隐隐看到远处,沟壑的对面有绳子垂下来。   其实出村的办法不是没有。易厢泉就是这么进来的。他一定是用一条绳子从沟壑那头系住树木,再顺着绳子攀爬至沟壑底;随即在沟壑底呐喊,让凤九娘与吴白拉他上去。   凤九娘想到此,心中一阵狂喜,如此,借着那姓易的绳子,她定能逃之夭夭了!再不跑,谋财害命,被官府捉了去要怎么办?   她卷着包袱,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她安慰自己,乾清那夜喝醉昏迷的确是自己安排好的,但是她没有杀了他,只把他扔到了那个洞里——凤九娘不知道那个洞是做什么用的。   她没有谋财害命!她没有!她没有那个胆子杀人!   凤九娘疯狂地用这些话安慰自己,一边将东西装入袋子里,还有乾清的银子和银票也一并装进去——钱,有钱就能出了这个鬼村子,过她的逍遥日子!夏乾清,他是死是活关她何事?   她转至柴房,那是她私藏财物之处。以往那些过客的财物都统统藏在这里了。她三下五除二的收好,出了柴房,又看了看那沟壑间摇摆的绳子,笑了。   乌云轻轻漫过了山头,遮住了初冬温暖的日头。大雪似是要再度降临这个村子。   然而此时,易厢泉正全神贯注盯着那幅女子画像,还有旁边的字《黄金言》。   他没注意到凤九娘的离开。   画中的少女安静的沉睡,似是做了好梦。厢泉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紧紧握着那画。黑黑慌忙问道:“怎么回事?”   厢泉没有答话。他修长的手慢慢的抚摸着粗糙的画面,翻来覆去的看着,正面、反面,甚至于贴近眼睛去细细的看着那图画上细小之处。   姑娘娇俏美丽,酣睡之时娇态毕现。配着一身华丽的衣裳,手戴造型奇特的镯子。厢泉翻过画来,看见那一小摊血迹粘在画的背面,又将画竖起来看它的长度。   “被截过……”厢泉喃喃道。他用手轻轻摸了摸画卷,那里是有血迹的地方,延伸到了画的边缘处。“被截过,因为画的下部分还沾了很多血迹,必需裁剪下去……”   “易公子,你怎的了?”吴白见厢泉自言自语,便疑惑问着。   厢泉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看着,似是中了魔障般喃喃自语:“但是如果裁剪多了,会影响已经画好的部分;若是不裁剪,余下血迹过多,怎么都是不好的。因此被人裁成这样,留了一点血迹,但保留了画的大部分……但是,空白之处剩余过多,显然画作未完成……这究竟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字谜   他抚摸着画,轻轻拨弄着,似是要把谜团拨开。   吴白沉默不语,黑黑咬了一下嘴唇:“这画与古屋有关,但我们不知道……”   厢泉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这画现下估计是看不出来什么的。”他想起乾清之事,放下画转身欲离去。然而他又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字,似被电击,猝然叫一句:“等等——”   吴白与黑黑讶异的看着他。厢泉又看着那《黄金言》,徒然一呆,又默念一遍:   惜吾当年青杏小,   时待不知习无早。   读罢挥戈对竹马,   书弃提笼圈鸾鸟。   谨成父愿皇榜落,   言酸意恨几时了。   慎慎闻此丝竹乐,   行咎难对门氏老。   “易公子怎的了?”黑黑见他怪怪的样子,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回忆起乾清的描述“易厢泉简直不是个人”。   黑黑觉得没有这么严重,而易公子这人的确奇怪,这倒是毋庸置疑的。见他一副痴呆样,黑黑也觉得尴尬异常:“易公子不妨去吃早饭再来看……”   厢泉仍是一动不动。   “易公子!易公子!”黑黑提高了嗓子,而厢泉却像个木头一般,不做应答。   “易公子……”吴白也唤了一声。而厢泉却是听进去了,目光移向吴白,木然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是不带感□□彩的审视,而吴白却心中发寒。   “黑黑姑娘不妨先去用膳,我一会再去。”   “可是——”   厢泉淡淡看了吴白一眼,示意他留下。   吴白也识相,便道:“姐,你先去吧。”   黑黑疑惑着看着二人。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厢泉和吴白有事瞒着她。然而她还是走了。黑黑今日脑中格外混乱,乃至她匆匆跑入厨房,没注意到提着包袱、经过吴白屋子门口急于逃跑的凤九娘。   凤九娘经过吴白的屋子,走到墙角停住了——她不是有意偷听的。然而上天却格外眷顾她,让她听到了莫名其妙的又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看你的样子,你……是知道了?”说话的是厢泉,他那独有的几乎没有感情的语调,实在太有特点。   吴白支吾一会,似乎是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易公子你看出来了?我当然知道,司徒爷爷和孟婆婆一同送给我的东西,我定要好好看看。”   吴白此言答得格外认真。凤九娘听得此段对话莫名其妙,竖起耳朵贴了窗缝。   “他们真的信任你。不过你也没辜负期望,”接着,厢泉走动,似是摘下了那卷轴,“《黄金言》,它可是双重字谜。并非只有‘惜时读书,谨言慎行’之意。此谜一出,只怕不仅是督促你读书。当你不再看着‘惜时读书,谨言慎行’八字,兴许能发现别的什么。”   吴白也笑了:“也许是我不够用功……这个字谜,我早早猜出,但没有想太多。对我而言无甚意义。只是,易公子你……”   厢泉轻笑:“卷轴底部之图就是提示,花落之处为谜面,即‘戈’、‘鸟’、‘丝’、‘氏’。如此组合,便成了‘纸鸢’二字。”   凤九娘越听越觉得奇怪。   吴白笑了,带着几分敬佩:“易公子当真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此等典故唯有读书人可解。而易公子不过看了几次就解出来。但是,难道你不奇怪?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易厢泉轻轻道,“五个兄弟的故事说过,古时的富翁。”   吴白没有搭腔。厢泉温和道:“这五个兄弟的故事应该就是吴村的来历。那个富翁恐怕真的是富翁,他有钱,而且将钱财留了下来。”   窗外的凤九娘听到此,呼吸急促了起来。   “《黄金言》与纸鸢,请允许我做些联想——”   “估计易公子现下知晓□□分,我便坦白了。这山中的确有宝藏,只是希望……”吴白停顿一下,“希望易公子不要做出、做出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贪财之人。你大可放心。”厢泉并没有说下去,但这一句“大可放心”说的坦诚而平和,让吴白大大舒了一口气。   “孟婆婆和司徒爷爷是村子最聪明的人。自我出生,他们就是村子里德高望重之人。他们的孩子,是凤九娘的丈夫。凤九娘嫁了不久,就成了寡妇……”   门外的凤九娘听到提到自己,不仅心中一惊。随即冷笑一下。   寡妇?寡妇!自己一辈子就是个寡妇!就要呆在这穷山村里老死?   凤九娘的思绪要飘远,却被易厢泉平调的话语拉了回来:“我只是想听那纸鸢与《黄金言》之事。”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击桌面,隐藏内心的不耐烦。   “我知道的并不多。他们夫妇信任我——但是后来司徒爷爷过世,孟婆婆犯了痴病。财富一事,他们从没提起过。”   厢泉惊讶道:“也就是说……”   “其实我与易公子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吴白迟疑一下,“孟婆婆除了留给我字,还给我留下个纸鸢。”   “哦?”厢泉感兴趣的问了一声,门外的凤九娘贴紧了耳朵。   吴白道:“那纸鸢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做工精致,上面的花纹格外独特。水云喜欢,我便给了她了。”   厢泉笑了。这姓吴的小子,真是面对财宝丝毫不动心,这种东西随随便便给了别人。   吴白也只是轻叹:“所为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门外的凤九娘听得糊里糊涂,但她似乎是明白一点。吴白说,那纸鸢上有奇怪花纹。   厢泉起身,似要早早结束对话:“那纸鸢上的图案,是不是酷似山路?我来时山路百转千回。”   吴白点头:“我不跟别人出去打猎,没怎么走过这山路。我见了《黄金言》的谜底,也看了看纸鸢,只是觉得……”   厢泉一下子打断他,居然背诵出来: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富翁已经摔断脖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路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吴白吃惊的瞪大双眼:“易、易公子!你为、为什么——”   “我听过,”厢泉答的很含糊,“这个山歌所讲,八成真的是吴村来历。富翁死去了但他拥有巨大的财产。大哥并不知道,但是……五哥知道。”   吴白点点头:“祖上财富不少,将宝藏放于山中。五哥知道宝贝在哪,便绘成地图标记了财宝位置,并做成了纸鸢图样,留给后世人。他自己无心财富,只心系那个姑娘。”   厢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真有意思。”   吴白不确定是否要答话。此时门外的凤九娘却按捺不住了。   宝藏,是宝藏。   凤九娘的脑袋被一种疯狂的想法占据。这个可悲的女人几乎一辈子生活在山里,耗尽了所有的青春年华,她受够了。   钱!有钱她就可以在大城里自在的活着。她没有夏乾清那种富贵命,但是她凭什么要贫穷一辈子?   她凭什么苦命?她不甘心!   凤九娘快速而疯狂跑到了水云的屋子边,而水云此时还在酣睡。凤九娘如同一个嗜血的鬼怪,一下子推开了门。   她仿佛嗅到了宝藏那令人疯狂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败露   黑黑在厅堂左等右等,还不见人。便急匆匆的跑出去。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今天早晨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她总觉得要出事。   她轻轻的推开门,远见吴白的房门紧闭,隐隐听到里面的人声。黑黑虽然好奇,但也想着,自己的弟弟与易公子谈话,自己听不听的也不打紧。   黑黑放宽心,去了凤九娘的屋子。   “凤九娘,吃饭了!”黑黑叫着敲门,却无人应答。   她推开了门,而眼前一片狼藉。箱子、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首饰盒,荷包全被掏空了。   黑黑感觉当头一棒——莫不是遭了贼?   但她迅速思索,这不可能,村子哪里来的外人?为什么只有凤九娘的屋子遭了贼?   她本是冷静之人,而此刻脑袋也糊涂了。她奔出去,高喊:“凤九娘的屋子——”   吴白呼啦一声推开了门,厢泉也跟了出来。厢泉一听“凤九娘”三字,脸立刻变得阴沉。   黑黑跑过去:“凤九娘的屋子被翻乱了……她、她人呢?”   吴白急忙问道:“少了什么?”   黑黑摇头,表示并未细查。厢泉面容冷峻,猛地推开凤九娘的房门,看见屋内一片杂乱,随即退后一步,看向远处的沟壑。   “易公子,你说这到底、到底……”黑黑急忙问着,而厢泉只是盯着沟壑,表情冰冷而木然。   厢泉的表情并不丰富,平日里面容呆板,但却复杂的很。笑了不代表高兴,木然不代表无情。   吴白还没开口,厢泉却转了身,又看了看远处水云的房子,又一言不发的奔了去。   “易公子!”黑黑无奈的喊着,这易厢泉真像个疯子!   吴白见此便道:“姐,你去细查丢了什么,我去瞧瞧易公子。”   厢泉一下子跑到水云屋子旁边,拉开了门——这是不合礼节的,但他不管那么多。   水云安然坐在椅子上,她也看着厢泉。   吴白也跑来,见水云安然,也就放心了。厢泉大踏步进去,急急开口问道:“凤九娘可是来过?她是不是问你要了纸鸢?”   水云的眼中写满惊愕,然而她看着厢泉,却未作回答。   “怎么了?易公子在问你话!”吴白也上来,急忙问着。   水云也看看吴白,一脸错愕,但是仍旧不发一言。   “你可是不能言语了?”厢泉蹲下,死死盯着她,徒手按住水云肩膀。   水云向后缩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吴白急了:“这到底——”   厢泉将手搭在水云脉上,闭眼凝神,不消片刻,诧异道:“一切无恙。”   吴白一听,拧紧眉头,蹲下去:“你为何不肯说话?”   水云犹犹豫豫,这才道:“凤九娘来过,她让我两炷香之内不要与你们说话的,也不要出这屋子。”   厢泉听到此不禁苦笑一下:“你为何这么听话?”   水云无奈:“凤九娘那个样子,我还真是没见过。我方才刚刚睡醒,她冲进来一副要将人扒皮的样子。她还找到了我的纸鸢,拿走了。凤九娘那样子着实怕人,就像疯了一样!一个纸鸢,她到底要干什么?我见她奇奇怪怪的,也觉得可怕,就照做了。”   黑黑此时急匆匆跑来:“我看了凤九娘的屋子,似乎是值钱的东西都没了。这、这似乎……”   “凤九娘跑了。”厢泉闭起眼睛,微怒。   吴白诧异:“跑?为什么要跑?”   厢泉叹气,却是冲水云问道:“她只拿了纸鸢?还与你说过什么?”   水云一脸迷茫的摇头。吴白闻言抬头对厢泉道:“凤九娘居然拿了纸鸢?莫非她刚刚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厢泉缄默不言。自他来村不过一日,众人与他接触时间不多,但厢泉一直都笑得亲切自然,犹如春分拂面;或是表情呆板,语调毫无起伏之感,如同木人一般。而此刻的厢泉虽然面无表情,脸上却是抹不去的阴沉。   见此,众人心里不由得隐隐担忧起来。   黑黑比吴白更懂得察言观色,料到发生了大事,便小声问道:“易公子可是觉得出了什么事?”   “对呀,她为什么跑了?”水云一头雾水。   厢泉继续沉默着,快步走到窗前,眯眼看着远方。   吴白知晓财富之事,却并未透露分毫。故而他自己也不打算将财富之事告知黑黑与水云。   他看了许久才转移话题道:“凤九娘是顺着绳索从村里入了沟壑,之后再顺着绳索攀了上去,即是我来村时使用的那条。”   黑黑惊讶:“这村路就通了。你拉了绳子入了沟壑,我们接了你上来,这一来一去便可顺着绳子出了村子。”   “不错,若是凤九娘攀爬上去,未将绳子收走,我们还能出村,”厢泉盯着沟壑陡空荡荡的峭壁,嘴角泛起冷笑,“她跑了,把我们留在村里。”   水云大惊,她也跳起来看着远处的沟壑:“她为什么这么做?”   “眼下重要的不是凤九娘去了哪,”厢泉语气淡漠,“而是夏乾清去了哪。”   黑黑听到此,脸色刷一下变了:“易公子此话怎讲?夏公子明明攀山出去了,去了汴京,早早离开了呀?”   厢泉看向黑黑,叹息道:“我倒希望他攀着那险峰去了汴京,也比如今生死不明的好。”   “我不明白——”水云一下子站起来,她不懂,为何一觉醒来发生了这么多莫名其妙之事,“依你之意,夏公子他没去汴京?”   吴白一脸愤慨,似乎刚刚琢磨过来:“凤九娘那日灌醉了我们,清晨醒来,夏公子便消失无踪。我就纳闷,平日喝酒也没有醉成这样的,恐怕是那婆娘下了药!夏公子有钱,她便——”   “是我的错!”黑黑一脸懊悔,“喝酒那日我去了厨房,觉得头晕便去取水喝,结果发现了、发现了……”   吴白诧异的看着她:“发现了什么?”   “药粉,”黑黑懊悔得快哭了,“水缸边有白色的药粉,就觉得……但我当时以为自己喝多了,心里又觉得奇怪,这酒居然这么容易上头。我当时就跑了出去问凤九娘这是怎么回事。然后就晕了,早晨醒来,夏公子就没了……”   水云瞪眼叫道:“黑黑姐你一定是开玩笑!”   吴白冷冷道:“凤九娘一下子就把木须扔死,这么残忍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黑黑一下子摊在椅子上,眼中泪欲出:“都是我!我早知凤九娘贪财,早提醒过夏公子!我还——甚至——”   吴白劝道:“如今说什么也没用。”   水云跳起来,想大骂凤九娘一句,然而话到嘴便却成了疑问。   “易公子去哪了?”   黑黑与吴白这才环顾四周,才发现厢泉早就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探洞   三人立即出门,在离屋外不远处发现了厢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衣,蹲在一个大坑旁边。坑的旁边是栅栏,斜插在泥土之中,太阳投射下来,在地上落下几条稀稀拉拉的黑影。   三人一同过去,发现厢泉提着灯,握着绳索。他抻了抻粗绳,起身欲去附近的粗树边系绳子。而再细看,那不是一个大坑,而是一个幽深似井的洞。   水云快步跑到厢泉身边大声问道:“易公子这又是做什么?”   “找乾清。”   厢泉三字一吐,面无表情的将绳子拴住大树,狠狠打着结。黑黑听闻便立刻明了,顺着洞口向下看去:“可是……这下边什么都没有。”   “不一定。”厢泉只是淡淡吐出三字。他将一根绳子系于腰上,另一只手拉着另一根绳——两绳都拴于树上。   水云惊道:“夏公子是被扔下去了?凤九娘真的做出这种事来?”   厢泉转身,语气极淡:“我虽不清楚,但是见过山崖之下孟婆婆的尸体,似有中毒之状。而生前得了黄疸,那是肝脏无法排毒才引发的,只怕是长年中毒之故。”   他顺手一指,指了孟婆婆屋子前方的炼铜器皿。余下几人脸色一变,吴白惊道:“她食用了铜水?”   厢泉点头:“也许。只有等仵作验尸方能确认。铜中毒并不常见,若是铜水混入食物、饮水之中会产生异味,正常人一旦入口,立刻能察觉出来。何况相比较于砒霜之类的烈性毒药,这种毒药的效用很慢。”   余下几人一愣,黑黑惊道:“凤九娘为何这么做?”   “孟婆婆之于她而言,只是累赘,多半不愿再照顾患了痴病的老人,故而每次送饭,顺手倒上些铜水,也不会被人发觉,”厢泉将绳子拴于腰际,使劲一拉,“一切都是推测。待找到凤九娘,再审不迟。”   对于厢泉的话,余下三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却见他一下子将灯丢进去,随进自己也进了洞。厢泉不是一下子跳进去的,而是双手撑着土壁缓缓而下——好在他不是文弱书生,这能冒险进洞。余下三人明白他的意图,便紧紧拉了绳子。   “易公子,可有发现?”吴白在上面喊着。不久,厢泉已经到了洞底,他这才觉得洞并不是很深,只是黑暗了一些。头顶上方只有一小片灰蒙的天空,还有三个傻傻看着的脑袋。   厢泉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一切安好,随即低头掏出燧石燃了灯。   灯火微亮,洞中潮湿,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似是尿的骚味。厢泉眉头一皱,捂住口鼻,觉得脚下的泥土有点湿软。   他闭起眼睛,以此确保自己的眼睛能够快速适应黑暗。待他睁眼,这才看清了洞底。这是一个极度狭窄的洞,四壁有横木,洞低大体宽度抵不过人的腿长。   这个竖直的洞亦可称为“井”,然而细细看向四周,它的底部侧壁却还有一个小洞。   小洞的位置很奇特,是与“井”垂直的。厢泉打量四周,发现脚下臭味泥土里有一闪亮物品,不与泥土同色。他扒拉开土壤,这才看清,那是乾清的双鱼佩。孔子云“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纵然乾清不是君子,但此玉他自幼携带,从不离身。   厢泉脑中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乾清是聪明人,玉佩不离身但是它价格昂贵,因此乾清不会直接带在腰上。厢泉看了玉佩的位置,几乎贴近了“井”壁,与那侧洞在同一直线上。   厢泉深知乾清的性格,他只身在外时几乎不会露富,会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藏到怀里或者是鞋袜里。这个洞的底部是躺不下一个人的。若是玉佩原本藏于鞋袜之中,那么乾清的头与胸口的位置就会在……   在侧洞里。   厢泉松了口气,暗暗感叹乾清运气真是极好。   乾清定然是被凤九娘扔了下来,但是扔的角度却是适宜的。他身子长,必然是蜷缩而下,到了底部之后上身后仰,上身便进了侧洞。厢泉看着侧洞口的位置,上端的泥土被砸下一小块,这是乾清上半身顺势倒在侧洞时砸掉的。   厢泉闻着地上的尿骚味,感叹乾清真有一手。   冬季寒冷,土地会变硬,若是成了冻土,乾清根本无法逃脱。   凤九娘有胆量害人,没胆量动手杀人——这是厢泉猜的。她想谋财害命,但不敢用利器杀掉乾清,不敢见血,便把乾清迷晕了扔下来,摔个半死;之后填土,活埋。   这与杀人无甚两样,但是毕竟没有沾染鲜血,不过是一扔一填。厢泉眸色发冷,凤九娘真的阴毒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夏乾清这个好名字的缘故,“乾”字寓意甚好,刚健旺盛之运动,如青龙于天空飞舞,运势极佳。上天真的眷顾乾清,让他上半身倒在洞里,避免了被泥土填埋而窒息。   厢泉踏着松软的土,不由得笑了一下。夏乾清一定还活着。   厢泉觉得洞底非常冷,他推想,乾清摔下来,身上肯定有伤,他下半身还在土里,土经过时间便会水份蒸发而僵硬无比,乃至无法挪开。   尿骚味再度传来。   厢泉忍不住的笑,关键时刻,乾清还是挺聪明的。   “易公子!怎么样了?”上边传来黑黑的声音。   厢泉敷衍的答了一声,俯身看着侧洞。这洞蜿蜒曲折,无法望见尽头。他唤了乾清一声,有回音却无人应。提灯而看,见侧洞口有人爬过的痕迹,不远处有一小块的衣服碎片。厢泉心里一阵喜,那一定是乾清的衣裳碎片。   他提灯弯腰钻进去,将灯放在最前。灯笼很大,自己刚探进半个身子,却愕然发现灯顶被卡住了。   早知换成火把。厢泉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把灯抽回来。没想到这洞口这么小,若是徒手爬过去,灯肯定是无法使用了。   他抬手,把灯一抽。   然而刚刚动了一下,泥土格外松软。他心里瞬间一凉——甚至没有反映过来——只听到“呼啦”一声,眼前的侧洞坍塌了。   厢泉“噌”的一下子后退,井内尘土飞扬。侧洞上的泥土哗啦啦的掉下去,刹那之间便把洞填了个严严实实。   厢泉脸色惨白,心一下子变得寒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隔空穿越   “易公子,怎么了?还好吗!”吴白叫着。而厢泉心里如同冰冻一般。侧洞堵上了,若是这样……   他来不及多想,眼见这“井”极度不牢固,有坍塌风险,他便拽住绳子,快速的攀了出去。   水云、吴白、黑黑三人见厢泉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待厢泉站稳,整个人灰头土脸不说,洁白的衣服上也全是泥土。   “怎么样?可有发现?”黑黑急急地问。   厢泉只是摇头,用只言片语描述了洞内情形。侧洞坍塌,若是乾清在里面,恐怕凶多吉少;但他曾在洞内唤乾清的名字,连唤数次,也无人应答。   黑黑一下子哭了。厢泉没见过黑黑哭,她长的本身不美,一哭便更是难看。厢泉却没有觉得她难看,他的心本身就无甚感情色彩,如今听闻黑黑哭泣,只觉悲凉。   雪如尘,落于村,厢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会发生这种事。人都会有恐惧,而之于易厢泉,他最恐惧的,莫过于意外发生于自己眼前,而自己无力阻止。   如何救乾清出来?侧洞坍塌,土质松软,再次入洞挖掘,工程量浩大不说,徒增危险。何况不清楚乾清的具体位置,又如何挖掘?   洞穴坍塌,人若是身处其中,就如同地震被埋,即便是幸运,也会造成全身多处骨骼断裂;若是不幸,直接窒息而亡。   乾清……   他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他没事。   厢泉慢慢站起。他毫无办法,没想到易厢泉也有今日。如今只能采取最笨的做法,也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乾清真的葬身于泥土之中,自己也必须将其挖出带回庸城。   厢泉并没有大喜大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苍白的像漫天飘舞的雪,几乎只剩下冰冷。   水云安慰着黑黑。她的话飘进了厢泉的耳朵里。   “黑黑姐,夏公子定然没有事的。那洞的侧壁有这么多横着的破木条,夏公子必定蹭着这些木条掉下去,摔不死!要么说夏公子命大……”   厢泉顺势看了那洞一眼,洞的壁上横着许多木条,乍一看看不出来的。   木条啊——   厢泉一个激灵,突然蹲下提灯看着洞内,随即露出吃惊的神情。他一下子坐在地上,面无表情。   他在思考。   今日清晨的阳光灿烂,本以为是个艳阳天,然而到了此时却见乌云遮日,透着丝丝阴冷,黛色天空飘起零星雪花,使得天地浑然一色。吴村静卧在险峻的山间与丛林深处,轻吐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地面积雪渐化,露出土地之色。如今白雪下起,似是将裸露的地面填补,也填慢慢的、一点点的补上了吴村怪异事件真相。   “易公子?”吴白叫着他。厢泉真是个怪人,吴白现下也这么觉得。   “水云,你可还记得那纸鸢的图样?”厢泉忽然问道。   水云先是一愣:“吴白给我的纸鸢?不记得。图样异常复杂,我着实不记得,怨不得我!”   厢泉只是点头,慢慢站起,如同一棵冬日松柏,带着冷色立于雪中。他静下心来想想,若真要挖掘,动辄百人。但依据的推断,乾清未必会埋于地下。   “我今夜设法求救,倒是自会有人前来营救。之后便要请人前来挖掘——”   他最后两个字像刺一样的进入余下三人的耳朵。   水云惊道:“那、那夏公子岂不是真的——”   厢泉摇头,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他将那座雪中的白色石棺收于眼底,转而向三人问道:“那石棺之事,你们应该告诉我了,待我下山,定会有人来查。”   他看向石棺,又看向水云。   黑黑见厢泉看向石棺,便知厢泉欲问何事。她看了看水云那苍白的脸,轻轻点头。   “石棺中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如何遇害?”   黑黑一怔。哑儿的确死于非命——可是这易厢泉居然知道这一点,着实令人诧异。   “请借一步说话。”吴白让厢泉随他过去,回到了吴白的屋子,这才将哑儿之死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他从乾清入村子那日讲起,一直讲到厢泉到来。   其间,厢泉一直蹙眉不语。他似乎在整理思绪,吴白只是摇头:“凄惨之事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却是人为。自孟婆婆坠崖后,哑儿姐死得不明不白,曲泽姑娘竟然出了村子,夏公子突然失踪,凤九娘逍遥法外,追随钱财而去……”   厢泉摇摇头,他似乎非常疲惫。昨夜一夜没合眼,今日又如此耗费体力。   “我以算命为生,四处漂泊,接触的怪事不胜枚举。然而,你们村子发生之事,是怪中之怪。”厢泉气若游丝。   吴白挑眉:“此话怎讲?我觉得怪的只是哑儿姐的死……”   “不。”厢泉闭了眼,说了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字。   吴白一愣。厢泉转而道:“这几个事件看似毫无关联,其实它们的关系异常紧密,而且分外复杂。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巧妙’的案子之一。”   “何言‘巧妙’一说?”   厢泉站起来,径直走出门去:“巧妙的因果关系。不过短短几天,村子里发生了一系列怪事。看似稀松平常,却暗藏玄机。若我没猜错,这几个事情的源头,就是那首山歌。”   吴白一怔:“怎么会呢?这……这几天发生的事与山歌有确有相似之处,但是、但是,这些事根本就没什么联系!易公子既然是算命先生,是不是要提及诅咒、鬼魂之类,可是我是不信的!”   厢泉出门,似乎是想回到屋子睡上一觉,兴许是过于困倦的缘故,他被屋外的亮光刺痛了双眼。他将双目微微眯起,叹息道:“待我休息一下,之后再梳理答案。此案甚是难解,原因在于它过于琐碎,然而拼凑于一处,结果却是唯一的。”   厢泉慢慢走入雪中。吴白看着他的背影,却听他说了几句话。   “快了,快了。待找到夏乾清,就快了。”   吴白见状,方知厢泉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吃不消了。他本意要问“为何要等到黑夜求救”,话从口中出,却又咽下了。   此时黑黑安顿好水云,便去做饭。今日意外极多,忙了半天,但饭菜终究是要做的。黑黑深深懂得这道理,不论发生什么事,饭是要吃的。   她在厨房忙一阵,又去小河边打水。   以前都是她与哑儿两人共同挑着的,如今只剩下黑黑一个。她不免凄凉的走在碎石小路上,这条路是黑黑从小走到大的,不知道往后还要走多少年。村子在,人在。她恐怕会一辈子都呆在这个村子里,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事。   也许,迁村之后会好一些。但,小山村就是小山村。   黑黑叹息一声。凤九娘是不是为了急于摆脱这种命运,才做了这么多错事?十几年后,黑黑自己会不会变得和凤九娘一样?   她胡思乱想着,觉得苍山似一道铁壁,把自己的思维彻底封闭。待她走过那条沟壑的边缘,无意识的向沟壑下望去。   就是这无意识的一瞟,黑黑手中水桶“咣当”一声落地。她双目呆滞,蹲下,泥土蹭到了粗布裙上。但是黑黑不在乎——她几乎是贴到了地面上,就为了距离更近一些,以便看清沟壑下的东西。   她看清了,她真的看清了!   黑黑喉咙动了动,竟然激动得发不出什么声音,心也狂跳不止,脑中血流上涌,待她深呼吸后,发出一阵惊喜的大叫——   “夏公子!是夏公子!快!他在沟壑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生还   天空阴云密布,雪无声而落。干枯的树枝、乱蓬蓬的草垛,都被雪轻覆,渐渐刷上一层浅淡的白色。这层白色带着寒意入侵了破旧的柴房,而柴房的老旧木门敞开了一条大缝。   谁都没注意柴房的门是开着的。   雪越下越大,雪花顺着门缝飞进了柴房里去,将柴火染湿,使得浅棕色的木柴泛起青黑。   而此时,厢泉坐在窗前。他一夜未眠,此时本应沉沉睡去的。他应该休息一下了,因为结束了——即便吴村的事件还未结束,可于他而言,一切都结束了。   厢泉慢慢站起,闭起双眼。他行走江湖多年,无亲无故,自然明白,在生死轮回面前人终究是渺小如草芥。他木然而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表达哀痛的方式是什么,一定不是哭,不是笑,也许只是发呆,只是迫使自己不去回想。   理性之人毕竟理性,会认定既定事实。厢泉可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乾清还活着;可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思来想去有何用?能起死回生?   易厢泉一直是聪明人,聪明之人,往往相信人定胜天;可他最害怕的就是无力回天。   吹雪在一旁叫唤着,它显然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怎么了。   厢泉站于窗前,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脑中一片空白。他想起自己从外地匆匆回到洛阳的那日,站在师父的灵柩面前,脑中也是这样的空白,空白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存在。   突然,厢泉听见黑黑叫了一声。   她喊,夏公子在沟壑下面。   厢泉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沉默片刻,终是推门而去——   黑黑趴在地上拼命朝下喊着,吴白与水云也匆匆赶来,众人惊喜得一阵大叫。待厢泉过去一看,只见乾清昏迷着倒在沟壑深处。四肢伸展,趴在雪地之上,就像是趴在自家的白色锦被上一样。就好像睡到日上三竿,就等着下人叫他起床。   厢泉愣了一下,却也笑了一下,在心里骂了一句乾清,遂弄来绳子下去施救。待厢泉到了沟壑底部,伸手欲探乾清的鼻息与脉搏,若是乾清已死,那……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夏、夏公子到底怎么样?”吴白问得结结巴巴,他着实害怕了。   厢泉听闻,不再犹豫,迅速伸手探去。乾清其息微弱却还算平稳,一脉尚存;再抚摸额头,火热无比。虽不知骨骼断裂与否,至少能稍微放心,他只是昏迷且发了烧。   夏乾清终于被找到了,可是,为什么在这?乾清的身上还传来阵阵骚臭味,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隔空穿越,曲泽也是,乾清也是。   厢泉用平木板将乾清绑住,再拉上去。整个过程简单而迅速。不久,乾清便安然躺在了床榻之上。   黑黑端了一盆炭火来,把屋子弄得如同夏天一样。此时,黑黑不似其他人面上带着喜色,她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忧愁。   “夏公子为什么会躺在沟壑里?”水云仔仔细细的瞧着乾清,满是好奇。   厢泉再次为乾清诊脉:“他身体倒是无碍,不过,似乎曾经被下药,有嗜睡之态,现下又发了烧。这病症多半是受寒、脱水之故。他身上也有擦伤扭伤,不过没有伤了骨头。这家伙,命真大。”厢泉语气平平,却带着淡淡喜悦。   “夏公子没事就是万幸,若是发现得再晚一些,雪下得更大,天气更冷,一切都说不准了。不过……”吴白说了一半,又看看厢泉,等他表态。   厢泉一脸疲惫,只是对黑黑嘱咐几句,便去休息了。临走,将乾清的玉佩放于他的枕边,没再说什么。   “他的朋友病了,他也不照顾一下,真是个怪人。”水云抱怨着,似有不满。   吴白一笑:“朋友之间有时就是如此,安好就成,君子之交淡如水,有难之时,真正的朋友总是离你不远。这并非你这种姑娘家可懂,”说罢不屑的瞟了水云一眼,“易公子休息,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解决麻烦。夏公子失踪又出现,其中定有古怪。”   水云哼了一声。   吴白停顿一下,转身对一脸担忧的黑黑道:“姐,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太奇怪了吗?”   黑黑为乾清敷了帕子:“这些怪事,自从这夏公子进了村子就没断过……”黑黑虽然说着,看似抱怨乾清,实则却丝毫没有指责之意。   她看看烧得火热的炭火盆,又看看乾清,没再做声。   吴白皱眉:“易公子方才说,怪事的源头都来自那首山歌。可是……为什么?”   水云眨眼:“五兄弟的故事,那可是很久之前就流传下来的,怎么会有关系?”   吴白皱眉头:“我不懂。”   黑黑苦笑:“我也不懂。”   “我自然更不懂了,”水云头也不抬,只是一味的抚摸着乾清柘木弓的盒子,“你们说,这弓是不是很厉害?”   “那是人家的东西,不能动的。”吴白眉毛一挑。   水云哼一声,偷偷看了乾清一眼,趁吴白与黑黑说话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正是傍晚时分,天空阴沉,雪渐停。西边的天空厚重的云彩遮住了亮光,冷风阵阵,似要将云彩吹散。而苍山覆上了白雪,显得更加险峻。这种时候,吴村人都避免走山路的,以免路面湿滑,导致意外发生。   水云悄无声息地跑出来,怀里抱着柘木弓的盒子。这是她梦寐以求之物。水云从小就练习射箭,但苦于没有一把好弓。弓箭制作,以干、角、筋、胶、丝、漆六材为重。好的弓箭都是选材优良,经由优秀的工匠制作,工艺复杂,故而好的弓箭价格昂贵。   用弓之人,没有人不愿意去拿一把好的弓箭来使用。水云自小家境贫寒,山中多树木,她的弓箭多用普通树木制作,再以鹅毛为羽,着实不佳。   她不知柘木弓为何物,但单看盒子,就知道一定是精美之物。水云做梦都想要一把这样的弓箭。昨日厢泉背了弓箭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弓箭盒子,还悄悄擦拭呢。   盒子也是上好的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还镶嵌着翠玉。水云看不出来雕刻的是什么图样,只觉得美丽异常。   骤雪已停,苍山似画,浓云渐褪,西方的云彩透出微微红色,是整片灰蒙天空中最亮的颜色。水云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似乎在举行神圣的仪式,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将其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昨天没写好,想了想,今天给厢泉补了两刀,好歹自然点了……   唉,昨天细细琢磨一下,易厢泉这个人,优点很明显,缺点也很恐怖,第三部《猜画》差点害乾清……嗯,到时候再说。   可怜的乾清,每一部都有性命之忧= =   我昨天仔细分析一下性格,觉得阿泉这样也不好,早晚吃苦头   呵呵呵,不过他吃的苦头还少么……   第四部的结尾我还没写到,正在死命写,所以《山歌》更新的慢,就是想多点时间好好写。第四部里,我几乎撤掉了夏乾清的所有外援,而且厢泉也遭遇了最惨的失败   有意见大家提,我觉得大家提的意见都蛮好   ☆、第三十九章 苏醒   柘木弓就这样出现在水云的眼前,瞬间照亮了她的双眼。   优雅的弧度,完美的工艺,与那些粗木所制的弓箭不同,这把柘木弓散发的气息冷冽而神秘,像尊贵的武者。在水云眼里它就是箭神,似有灵魂附于其上。   水云轻轻取下它,爱不释手。她眷恋的看着柘木弓,随后又看了一眼箭筒。箭筒也是异常精美的,仿佛是装着夜明珠的盒子。轻轻旋开,里面有不少黑羽箭,一根根都不似箭了,倒像是精美的摆设。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怨恨自己的出身,她好羡慕乾清!活了十几年,这种弓箭摸都没摸过。   水云轻轻的拿起一支箭,认真的看了许久。这只与其它的箭不同,似乎是用过许多遍的。箭身、箭的羽毛成色都与其它的略有不同。这是翎毛,是最上乘的箭羽。   水云拿了起来,扬了扬,她用弓数载,觉得眼前这支箭似乎要比其它的好上一些。兴许是平日里乾清用来反复练习的惯用箭。   水云深深叹气,这都不是她的东西呀!但是她想试一试,哪怕射一支箭也好。   她兴奋满满,手微微颤抖,瘦小的肩膀扛起了柘木弓,上了箭。   周围都是山、树林。水云觉得以近处的物体为靶,未免没有趣味。只射出一箭,射得远远的才好!她决定向上垂射一箭,这样不必担心射到什么东西,也不必担心伤到人。   天色逐渐昏暗,水云匆匆举起弓箭,奋力一拉,仿佛有了后羿的英雄气概。她听见弓弦的声音,觉得脑中空白,刷拉一下,箭就离弦飞了出去!   柘木弓的力度比普通弓箭强得太多,水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瘦弱的身躯经不住强大的冲力,狠狠震了一下,而那箭却是一下子窜上了天,就像是逆向而行的星,速度快到无法看清,只觉得那亮光一闪,直冲云霄了。   水云目瞪口呆的看着昏暗的天空。   箭消失了。   本来应该是惊喜的,而水云此时更多的是悔恨与害怕。乾清的箭就这么射出去了,再也回不来了!那箭的价格,怕是自己一辈子也赔不起的……   天空漆黑一片,远处的屋内燃起了灯,黑黑刚刚去了厨房煎药。厢泉进屋休息,而吴白似乎是在照顾乾清,忙来忙去的,他们晚饭也没吃,更顾不上水云。   道个歉也许就没事了,可是……   水云急得快要哭了,她左思右想,纵使天空黑暗,她也应该尽力一试。她飞快的跑回自己的屋子,披了厚衣点灯出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灯火照着她目之所及之处。   她一定要找到箭,她弄丢的,一定要负责到底!   但水云并不知道,箭没找到,却让她看到了至今难以忘怀的画面。   然而此时,黑黑、吴白都在乾清屋内。黑黑端了药,乾清发烧昏迷了却也喝不了的。二人正在着急,却不想,门开了。   厢泉小睡一觉,正推门而入。他蹙眉问道:“我刚刚似乎远见有人提灯而行,莫不是水云?”   黑黑一心担心乾清,也不作他想,只是焦急端药,却不料汤药溅出,正泼到乾清身上。   乾清“哎哟”轻叫一声,突然睁开了眼。   “夏、夏公子你醒了!”黑黑愣的哗啦一声砸了盘子,又忙不迭开始收拾,似乎喜极而泣。   厢泉也是吃了一惊,却也笑了——这夏乾清命也太硬了。   没等厢泉作反映,乾清却是糊里糊涂的张口,声音喑哑,眼睛也半睁不睁的,悲鸣道:“凤九娘!你这个——”   乾清的愤怒使后半句的污言秽语(定然是污言秽语)没有出口,反倒吞在肚子里,化作了剧烈的咳嗽。黑黑忙丢下碎碗上去拍了拍乾清的后背,乾清这才微微看清了黑黑与吴白,先是一愣,随即咧嘴大笑。   “我居然……哈哈哈!我居然活着回来了!真是吉人自有……咳咳……吉人自有天相!天不妒英才!”他喘了两口气,旁若无人哈哈傻笑两声,好像八辈子没笑过,“凤九娘……她打死也想不到,我居然活着!她那毒妇,想害我?下辈子去!她、她——咦?”   余下几人看着乾清犯傻,都是会心一笑,没再搭腔。而乾清这才注意到,除了黑黑与吴白,远处还有个人。   乾清震惊的看着厢泉,眼睛瞪得如铜钱,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你、你怎么在这?”   厢泉笑而不语。而乾清又傻乎乎的看了看吴白与黑黑,伸手指指厢泉:“他从哪钻出来的?”   厢泉无言。乾清愈发惊恐:“见鬼了,村子与外界隔离,这家伙是飞进来的?”   黑黑红了眼眶,她只是劝道:“夏公子还要好生休息,易公子正巧路过。而且,曲泽姑娘也平安出村了。”   乾清看鬼一样看着厢泉:“正好路过?他?路过?曲泽出村了?”   厢泉点头:“她倒在林间寺庙树下,眼下已经到镇上就医。我替她号过脉,只是惊厥外加风寒,应该无恙。”   “你派人送她去的?”   厢泉颔首不语,看傻子一样看着乾清。   乾清窝在被子里,他的表情就像活吃了一只蛤蟆。   “易厢泉,你真不是个人!”   黑黑皱眉:“你何苦骂他?易公子人这么好。”   乾清胡言乱语:“天呐,我哪里是骂他?哪里敢骂他?你瞅瞅,他哪点像个人?不、不对,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乾清猛然闭起眼睛,扶住额头怒道,“凤九娘!那个毒妇在哪!”   他这一嗓子真是活生生嚎出来的,厢泉不禁蹙眉,乾清烧糊涂了,听他胡言可知,这是得有多大的仇恨。   吴白见乾清醒来,也是喜上眉梢,然而听得凤九娘三字,却冷下脸来:“她跑了。”   乾清一听,也不管身上难受了,青筋暴起:“她跑了?咳咳咳……她把我扔到拿井里活埋,自己跑了?”   黑黑递上水去,厢泉听闻活埋二字,这才沉稳开口:“你先冷静下来,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呸!”乾清涨红着脸,一把推开杯子,“她要杀我!是她!绝对是她!要不是我机灵,现在哪还能活着回来!她把我弄晕,把我扔到那个井一样的洞里,还想活埋!要不是我想办法跑了——”   “凤九娘真的要杀你?”黑黑吃惊问道。   吴白冷笑:“姐,你应该有所预料,你就是心肠太好。”   吴白这一冷声,厢泉就不由得冲他看了。按常理说吴白还是个孩子。但是就他处事而言,又哪里像孩子?   厢泉沉默不言,黑黑亦是如此。他们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乾清,而就在这一刻,门一下子开了。   水云冲了进来。   乾清朝水云望去,水云却是没有看乾清。她脸色惨白,双唇颤抖,失魂落魄的看向前方,并没有理会众人。乾清还晕乎乎的 ,只是觉得水云这个神态像极了那日里,二人在棺材前见到哑儿的灵魂。   “水云……”黑黑奇怪的看着她。   她这才慢慢抬头,看了众人一眼。   “凤九娘,”她似乎是哽咽了半天,“在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应验   众人瞪大眼睛,水云所说“在河里”,又是什么意思?   “她泡在河里……”水云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   吴白吃惊道:“凤九娘不是跑了吗?”   水云喃喃道:“她、她好像……好像……死了!”   一听这话,乾清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坐起来欲冲出门去,此时却发现厢泉已经早他一步出去了。   几人未想到乾清真的是“毫发无损”,筋骨未断不说,发着烧都能一跃而起。黑黑欲阻拦乾清,毕竟身子还未好,但他不作理会,披衣就走。余下三人紧随其后,跑至河流边上,只见厢泉早已站在那里。   他手中提灯,高高举起,似乎在望着什么。   夜幕降临,众人此时才知日暮之时的晴朗只是风雪的前兆。大雪飘落,刀子一样打在众人身上。河水湍急,从陡峭的山崖间滚滚而下,直至平缓之处,遇石而水花四溅。在一片灰色乱石之中,似乎有东西夹在其间。   乾清先冲过去,至河岸边驻足。他觉得浑身发凉,不仅仅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更是因为那不远处夹在乱石之中的东西。乾清视力极佳,借着厢泉的灯光,却也看得清楚。   那是凤九娘泡得发胀的脸。   黑黑也提着灯笼,待见到那远处的凤九娘,失魂“啊”的叫了一声。乾清把他们三人往后拉,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厢泉却是脱了外衣立即趟入水中。   “易公子……”水云小声叫了一声,她似乎是缓过神来。乾清不由得佩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勇气这个词在水云身上得到了极好的体现,看见这种可怖情景,虽然惊慌却并不恐惧,也没有乱了分寸,兴许是这几日见惯了死亡之故。   “放心,厢泉水性不错的。”乾清胡乱安慰着,自己却往后退,凤九娘那泡在水里的身子,乾清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雪越来越大,似是要淹没苍山,淹没村落,令众人感到隐隐不安。   远远见到厢泉抱着凤九娘回岸了。水不是很深,浅处及膝,深处没腰。即便冬日寒冷,好在是温泉水,厢泉不会溺水的。他抱着凤九娘,就像是抱着一块白色的、腐烂而庞大的肉。乾清单是远远看着,都觉得如此恶心。   他迷迷糊糊的,与黑黑他们三人说着胡话,脑袋里却嗡嗡作响。他尚未退烧,又遇上这档子事,风雪吹得他浑身发抖。   乾清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他的脑海里却闪现出奇怪的山歌。那是孟婆婆的声音,沙哑而突兀,此刻出现在乾清脑中倒是有些不合时宜,却在脑海里挥着不去: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掉了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大雪飘落,风声呜呜作响。风雪降临,如同一只妖怪席卷这个小小的村落,徘徊不愿意离去。它笑着,叫着,似乎非要把村人生吞活剥。   乾清一阵晕眩。   他头痛欲裂,看着易厢泉抱着凤九娘的尸身朝自己走来。   凤九娘的衣服湿了,就像是苦藤缠住一块腐烂的肉。她的脸也泡得发白而不成形,似乎挤一挤就能出水。   ……   ……   天上下着大雪。   大哥信了五哥的话,独自在大雪纷飞之时进山找财宝。然而地势险要,山中多狼——老大独自进雪山,终于在攀爬之际,手下一滑,落入河水之中。   富翁、姑娘,老二、大哥,竟然都死在这样一座山上,死后灵魂不散去,成了孤魂野鬼,日日哭泣,宛若山间的风声。   此后山中总有这种风声,在山间回荡着。   ……   ……   这段故事令乾清浑身发颤。凤九娘扭曲而发肿的脸离他越来越近,乾清眼前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   风雪交加的一夜,就这样过去。   乾清这一晕就是一夜。他听着炭火的劈啪声醒来,却听得水云抱怨,什么“夏公子身体真弱”云云,乾清顿时脸色阴沉,心想这小姑娘倒真是乐观,出了这么多事还有心思开玩笑。   乾清心中不快,面色蜡黄,身体也是病怏怏的,便翻个身,昏昏沉沉的打盹。直到窗外的天色阴沉的,黑夜降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厢泉不知去哪了,黑黑与水云轻声谈话,吴白时不时的插嘴。   乾清听不清楚,只觉得肚子有些饿,却贪恋于床铺的温暖不想起来。他闭起双眼,想再睡一觉,可脑中总是浮现出吴村所经历的种种:孟婆婆的歌声,哑儿的尸体,井底所见的阴沉天空,凤九娘的脸……   这个村子到底怎么了?   孟婆婆死了,不久,哑儿也莫名被害。她死在一个密闭的房间,而夜晚乾清还见到她的魂魄。然而他亲自开棺,尸体分明躺在棺材之中……还有那件衣服,盖在了水云身上的衣服——哑儿明明穿着它躺在棺材里呀!曲泽又是怎么出的村?   这根本无法解释!所有的事都无法解释!   乾清翻个身,蜷缩在被子里,他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但是他怎么离开,真的要爬山走?凤九娘应当是意外失足而死。的确,以前就听其余几人说起。村人遇大雪都会避免走山路,太容易出危险,而且意外时有发生。乾清心中也越发觉得可怕,凤九娘只是单纯走了山路就出了事故,这若要是真的爬山离村,那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出村?   乾清很想离开。   自从他来到了这个村子,就出了太多怪事。起先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惹了不少事。但他在洞低命悬一线之时,除了对凤九娘的憎恶,就是深深的懊悔。   山歌,山歌,什么古怪山歌!   乾清在心里咕哝,山歌分明是吴村祖辈所传,如今却应验了。富翁去世,对应孟婆婆坠崖。而老二死去,对应哑儿死亡。曲泽出现在山神庙树下,好在安然无恙。而贪财的老大对应凤九娘,去找宝贝却不成,在白雪遮天的日子里死在水中……   乾清觉得头痛。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时的情景却真的无法解释了!退一步讲,若是诸多怪异事件是人为,那么究竟是谁?是不是有歹人藏在村中?   为何不见人影?若不是歹人……   是谁?水云?黑黑?吴白?乾清觉得太可笑了!这三个人——怎么可能和这三个人有关!   乾清觉得头疼,自己摸摸额头,却是不怎么烫了。估计热度已退,但是身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就在他在卧榻上抱着被子打滚之时,却听到门嘎吱一声,屋外三人谈话瞬间停止。   “乾清醒了吗?我有话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鬼符   乾清听出这是厢泉的声音,自己也浑身无力,着实懒得应他,便不出声,也不动弹,只顾装睡。   只听黑黑道:“怕是还没醒。易公子方才去了何处,现在情形不妙,恐怕还是不要独自呆在外面的好……”   “古屋,”厢泉吐出两个字,慢慢走到帐子外边,掀开帐子,看乾清还趴在床上蠕动,便哼了一声,“醒了就好。”   乾清睁开双眼,一脸不情愿的坐起来。厢泉说了他几句,唤他去另一间房子,欲问问这几日发生的事。   乾清几万个不情愿,但也还是裹着厚衣服去了。厢泉是多么奇怪的一个人,乾清自然清楚;厢泉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乾清是绝对不想承认的。   但他清楚一点。想回家?那就听易厢泉的。   二人进了另一间屋子,黑黑送来炭火,之后厢泉紧紧关上门。乾清明白此举,单独谈话避免黑黑、水云与吴白知道,厢泉对他们还是存有戒心。屋里还隐隐散着松柏香气,炭火盆烧得旺,乾清觉得很暖。   然而他此时肚子饿得不行。本以为厢泉有要事问他,故而单独谈话。而眼下,厢泉将乾清晾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拿出一张纸,研起墨来。乾清擦了擦鼻涕,嘲讽道:“怎么,易先生要考我诗词?”   厢泉未理他,只是问乾清这几日发生之事,随手记录于纸上。乾清心不在焉的说着,那架势真像自己儿时在母亲面前背诵四书五经的样子,懒懒散散,敷衍了事。   乾清注意到,厢泉在纸上书写的东西很是奇怪。   他没有记录乾清的语句,而是写出了整首山歌。乾清不由得吃惊,难道厢泉也听过山歌不成?居然写的这么全。除了山歌,他还默写了《黄金言》,并旁边写出种种词语,譬如“纸鸢”、“古屋”、“残画”、“富翁”、“山神庙”、“肉汤”、“姑娘”、“洞”、“沟壑”之类。   乾清看了好笑:“你这是勾画什么鬼符?”   “找联系,”厢泉头也不抬,“你究竟是如何从洞中逃脱的?”   乾清伸手一戳“沟壑”一词,解释道:“那洞的底部有个垂直的小洞,我搬开身上的土,感到全身无力。可洞内冷风阵阵,我灵机一动,觉得侧洞兴许与外界连通。好在我自幼练箭,臂力较强,凭着双手从小洞爬出来。”   厢泉只是点点头。乾清翻个白眼:“我还在洞低听闻你的声音,你莫不是那时到的吴村?哼,若是真要等你来施救,皇帝都换了三轮!”   乾清胡言乱语,要是此言被他人听去,是要惹麻烦的。厢泉只是皱了皱眉头,问道:“爬了多久?”   “不知爬了多久,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还是继续爬。不成想真的见到亮光!待我爬出来见天空,一激动,一下子就晕了。谁知到那里居然连着沟壑底部!”乾清高兴得一拍大腿,却见厢泉在纸上勾画,问道,“你将‘洞’和‘沟壑’圈起来干吗?”   “找联系,”厢泉眉头紧锁,又答了这三个字,接着问道,“爬的过程之中是否记得详情,譬如小洞的样子?”   乾清摆摆手:“洞能有什么样子?土坑一个。”   “有没有听闻奇怪的声音?”   乾清脸色一变,犹豫片刻,摇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厢泉抬起头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没什么?”   乾清迟疑一下:“可能是幻觉……我……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叹息声。”   厢泉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而乾清只是点点头,沉默不语。   厢泉眯起眼睛:“若是记性好、耳朵又灵敏的人,听闻叹息也会辨认得出来。你就是这样的人。”   乾清瞪大眼睛:“你居然夸我?”   厢泉无奈:“我的意思是,那声叹息……你是不是听到过?”   乾清听闻厢泉夸奖,私下窃喜,却摇头:“没听过。单单是叹息听起来就格外陌生。而且听得不真切,似是远处传来的,所以我觉得是幻觉。”   厢泉又执笔将“叹息”写上,与“洞”连接起来。接着,他用手轻轻划起来,似乎是把“古屋”与“洞”连接,后又试图将“姑娘”与“洞”连接。   乾清看了觉得分外好笑:“你这么连接,究竟有何用?”   “这个事件怪异至极,又格外琐碎,如此才是最好的探求真相之法,”厢泉眉头紧皱,“有些关键解不开。”他执笔将“肉汤”与“残卷”“姑娘”联系在一起。   乾清瞥了一眼,不屑地问道:“这三者有什么关系?”   这张白纸被厢泉画得格外的乱。厢泉将“山歌”重重圈上,又将“古屋”重重圈上。   一张鬼符诞生了。   乾清回想起,厢泉已经故去的师父邵雍,曾经在洛阳的小屋里拼命画卦象图,便漫不经心问道:“你这古怪的招数莫不是跟你师父学的?”   厢泉一僵,放下笔来。   乾清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闭嘴,厢泉却答到:“我什么都是跟他学的。”   乾清想转移话题,而厢泉似乎也正有此意:“古屋的手柄是你掰下来的?”   乾清忽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稀里糊涂承认了:“对,我一不小心——”   “那手柄现下在何处?”   “扔到房间柜中,没再理会。我估摸着那手柄是控制门的,一拉,就可以将通向茅厕的门拉开。”   厢泉听闻,不由得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乾清恼怒:“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没有什么是对的。”厢泉继续嘲笑,随手将纸收于怀中,出门去。乾清也跟着厢泉屁股后面出去,窗外的雪已停,唯有风吹松柏之声,似浪涛阵阵。乾清站在茫茫雪地里像一个黑点,似乎能一下被雪淹没。   乾清不由得想起凤九娘,一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凤九娘她,是不是死于意外……”   厢泉淡淡道:“应该是。我不是仵作,但是大致能判断出来。身上有外伤,像是摔倒磕碰所致。看口鼻情形,应该是溺死。”   “失足?”   “不知,估计是跌倒水里溺亡。”   乾清内心的怨恨竟然被同情取代了一些,但只是一些而已。风吹着暗色松柏,将树梢上的雪花吹下,似飞花盘旋而落,打在二人肩头。厢泉负手而立,衣裳单薄,却并未瑟瑟发抖。他只是抬头无言的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乾清看着他的样子,想起古时的诸葛孔明。也许孔明借东风之前,也是这样观天象许久。乾清赶紧溜到厢泉边上。因为他觉得,厢泉没准下一瞬就借了东风,要一下子飞出村子去。   可是厢泉只是站着,没有说话。   夜静无风,空中阴云密布。   乾清按捺不住,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出村?”   厢泉低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却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等到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纸鸢   见厢泉又怪里怪气的,乾清干笑两声,还欲问些问题,而厢泉却低头沉思,随即快步走到屋子里去。   屋内,三个小辈均在,厢泉进门便问道:“你们可还有纸鸢?”   水云奇怪的瞪大双眼:“有。”   “可以放的很高?”   吴白笑笑:“纸鸢本产自齐鲁一带,做纸鸢可以算是村子里的一门手艺,易公子不必担心,当然可以放得很高,可是公子你究竟要——”   “有没有不用的?”厢泉面容温和。   水云点头笑道:“纸鸢可以做好多个,以前还存有不少。易公子若是想要,做来新的便是,一点也不值钱。我们做的纸鸢都可以飞得很高。”   厢泉点头:“帮我准备四个,新旧皆可。”   乾清早已进门,在一旁看不下去,扯了易厢泉的袖子:“你这又是要变什么戏法?”   “有油吗?”厢泉没有理会,问黑黑道。   黑黑见厢泉怪里怪气,自己也有些犯傻,赶紧回答道:“有的!不知道易公子……”   厢泉点头,接着问:“有烈酒吗?”   黑黑诧异,只是傻愣愣的点点头:“有,就是不多。”   “棉麻布料?”   黑黑点头,言又欲止。余下几人奇怪的看向厢泉。   “劳烦各位准备上述油、酒、布料和纸鸢于我,”厢泉客客气气的说道,转而看向乾清,“你是病好了?”   乾清一愣,心里嘀咕,觉得厢泉此问定是没安好心。不是关心,而是成心利用。乾清心里一寒,赶紧答道:“不!没好!我现下正头晕恶心想吐呢!”   厢泉白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厢泉声音极轻,但乾清却是生生听到了,恼怒道:“你说什么?你这怪人凭什么说我!我就是难受,刚昏迷这么久,你莫不是要我去捉鬼?”   厢泉突然笑了,声音低沉而平和:“还不如鬼。”   乾清呆住了:“什么?什么?”   厢泉摇头叹息,待东西到手,便打发乾清一干人等去休息。众人还是住在厅堂,而厢泉自己却拿着纸鸢和油、烈酒、布料出去了。   乾清觉得易厢泉分明是不可理喻!余下三人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也觉得事有蹊跷。他出了厅堂,也不知去做何事。熄灯前,水云嘟囔几句:“易公子真是个怪人。”   黑黑铺着被子:“独自出去,只怕危险……”   乾清独自躺在软榻上,吴白铺好床吹了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乾清心里焦躁不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估计是白日里睡多了,现下心中不安起来。   易厢泉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的那些东西,分明是放火的。此人一向我行我素,古怪异常,不愿跟别人吐露计划,一个劲做些怪事。一旦犯病,放火烧村子都说不准。   乾清眼前出现了村子着火的情形,自己突然害怕起来。   他摸黑爬起来,准备悄悄出门。黑黑听见响动,看身形是乾清,便也要跟来。乾清阻止了,自己只是出去看一眼而已。   乾清的病刚刚见好,又一意孤行的要出去。黑黑只得嘱咐他万事小心,穿得厚实些。   临出门,乾清深吸一口气:自己可千万别回不来了。谁知到易厢泉要做什么,放火还是招魂?把凤九娘的灵魂找回来问个究竟?   乾清推门,突然想到一点——厢泉害怕大火。   所以应该不会放火。   乾清舒了口气,满腹疑问的出了房门。这山间的星辰本应分外的多,如碎银漫天,此时夜空因有乌云而导致星辰看不真切。空中模糊一片,只剩下浓重的夜色。乾清溜达着,走到河水边上。   夜晚的河水依旧哗啦的响动着,似风吹树林之声,浪花不住地拍打着黄褐色的山崖。然而在河水的涛声之中,乾清却听见几声燧石的喀嚓声。   易厢泉真的要放火!   乾清下意识的闪身躲到角落里偷瞄。不远处,河岸边堆起一堆木柴,似乎是从厨房里搬来的。木柴离河流很远,而木柴旁边蹲着一只白猫,白猫旁边,是一脸专注的、正在背风打火的易厢泉。   乾清吓了一跳——他点火干什么!他不是怕火吗?   吹雪听见响动,叫唤一声,而乾清顾不上吹雪。他看到柴火旁边还有一堆粗线,格外古怪,似乎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缠过几轮,才可以这么粗。   吹雪又叫了一声,蹭了蹭主人的腿。厢泉猛然转头,这才看见乾清:“你出来做什么?”   乾清冲过去一把拽住厢泉衣领:“我怕你烧村子!”   厢泉愣了一一下,随即用微微恼怒的声音道:“烧什么村子?”   乾清瞥了一眼木柴,松开了手:“你到底要作什么?”   “放纸鸢。”厢泉点燃了油灯,转头对乾清说,“你要是闲的无事,就替我放了这纸鸢吧。”   乾清听得糊涂:“放纸鸢?不是放火?”   厢泉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乾清一眼,递了线:“越高越好。”   乾清一脸不情愿的接过了线,觉得一股油味冒出来,混杂阵阵酒味。他心中越来越不安:“你、你确定你不会放火?”   “我虽然畏惧大火,而小火苗却是无碍的,你且先放着。”厢泉安静的看着天上的云彩。它们缓慢的浮动着,似乎要随时散去。   “什么意思?”   “放。”厢泉吐出一个字。让乾清拽着线小跑,自己跟在一边。而乾清不明所以,只觉得傻气透顶——两个成年男子大半夜放纸鸢,说出去真是笑话。   乾清有些后悔自己竟然听了他的话,真的做这种傻事。待纸鸢飞起,乾清赶紧道:“放起来了,线给你!若要犯病,别拉上我。”   厢泉不应。乾清怒道:“你不接,我就撒手了!”   纸鸢飞起,直破苍穹,却戳不破浓重的云彩。天空阴云密布,根本无法看见一丝月影。厢泉皱眉,看了纸鸢片刻,喃喃道:“差不多了。”   “你拿线!”   “再等等。”厢泉轻声,似是叹息。   乾清放着纸鸢,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儿时逢清明重阳,他也会跟人去放,长大了自然不再贪恋这种乐趣。究竟多久没放纸鸢,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黑夜里放纸鸢真的异常困难,也许是因为视力极佳的缘故,乾清却放得很高。   这纸鸢与寻常的纸鸢略有不同。纸鸢多为鸟形,而这个纸鸢尾部极长,按理说应当若凤尾一般飘逸。而眼下空中这只却毫无美感,活脱脱像拴着两根布条的傻鸟。乾清瞥了一眼地上堆的布料,这才明白原委。   “你把纸鸢上捆上布做什么?这样都能放起来,多亏我技术好。”   厢泉没有解释,只是言不由衷的夸了他两句“放的真高啊”随后提起油灯。   “你、你要干什么?!喂,你别点!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凤凰   厢泉举起灯,点燃了乾清手中线,火苗瞬间窜了出去。乾清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得火焰燃烧之声,还有厢泉的谆谆告诫:“莫要松手,若是纸鸢掉下,必有大火,真的烧了村子!”   乾清这才明白,这纸鸢是浸了油的,只是自己手持的部位没有,而手部之上却是浸了个通透。   火舌一下子冒了出来,疯狂地向上燃烧。纸鸢尾部的布条也是浸了油,一下子就被烧着。带火尾的纸鸢燃烧在漆黑的夜里,明亮得如同黑夜里的太阳,燃烧,飞舞,似一只巨大的凤凰展翅飞于夜空,凄厉鸣叫,冲破严寒也冲破无边的暗夜。   吴村的诅咒好像在此刻被这只凤凰冲破了。厢泉两手一背,站在河岸看着天空。火焰耀眼的光,照亮了他的眼眸。   乾清哭丧着脸:“易厢泉!你、你!”   乾清不敢放手,因为他知道厢泉没开玩笑。放手了,若是火星掉了下来,弄不好真要烧了村子。但是现下还好,临着河流,纸鸢的正下方也是河水——厢泉恐怕是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将放火地选在河边。   乾清觉得双手灼热,像是被火烤成焦炭,他快要哭了:“易厢泉!你这是造孽!”   他还有一串话没骂完,但这一嗓子已将屋内的黑黑、水云、吴白三人一并叫了出来。水云本是睡眼惺忪的跑出来,嘟囔着,但一看见到此情此境,眼睛立刻瞪圆:“我的天呀!”   她只觉得一团大火球在天空燃起,不住翻滚,迸出的火花划成金色长线,似要把天空撕裂。   三人目光呆滞。   厢泉此时已经放起另一只巨型纸鸢,待它平稳飞于天空,转头问水云:“不知姑娘可否帮忙?”   乾清哀嚎一声:“傻子才听你的!”   水云却是没动,黑黑急了:“易公子你究竟在做什么?”   厢泉言简意赅:“与狼烟同理,夜间送消息。”   “你听他胡扯!”乾清手中的纸鸢火焰减小,匆忙扭头补上一句,“他自己怕火,不敢放这纸鸢,偏偏叫别人来做!”   “我的确畏惧大火,”厢泉迅速补充,面不改色,“这是下下策,若不是情况危急,我也不会这么做。如今情况不妙,恐怕拖不得。与其浪费时间,不送出消息请人支援。”   吴白吃惊:“情况不妙?这……”   他还未问完,只见水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从厢泉手中拿起线,抬起稚嫩而勇敢的脸:“放火吧。”   厢泉抬手,用油灯引燃。又是呼啦一下,又一只纸鸢燃起。水云将线拿得异常沉稳,而此时乾清手中的纸鸢却是逐渐熄灭,化为灰烬,星星点点的火焰从空中落下,似流星坠落。有些火星接触冬天寒冷的空气而逐渐熄灭,有些则跌落入河水中再也无法燃起。   乾清不禁诧异。按理说,纸鸢通身浸入油中,火焰顺着线燃烧,上升速度快是理所应当的,线应该速速烧断。不出片刻,纸鸢就烧得只剩骨架,栽下来。   但是眼前的纸鸢燃了很久。   这样太过不可思议了。乾清的脑袋一片空白,他觉得手还在发烫。转身却看见厢泉正怂恿黑黑与吴白各放一只。乾清见其如此,倍感气愤: “你且说清楚究竟要做什么,我的手险些要被烧掉!”   他甩了甩袖子,而厢泉却瞧都没瞧他一眼。   不久,水云手中的纸鸢快要熄灭,吴白手中的又飞起来。一个接一个,像是一群凤凰飞越吴村上空。厢泉点燃了第三只,这才转身对乾清匆匆道:“我说过,送消息出去。”   “送什么消息?”   “找人支援。”厢泉蹦出四个字,说了却等于没说。乾清气急,待吴白手中纸鸢熄灭,黑黑再放起。   厢泉忙了良久,才缓缓道一句:“只有四只,想不到这么快就燃尽。本是想要放到黎明,只怕烈酒不足,便罢了。”   待最后一只纸鸢燃尽,吴村又陷入了黑暗。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焦灼的气味,余烟弥漫在夜空。众人皆是满腹疑问。乾清狠狠瞪着厢泉,他不仅是对厢泉的行为不满,更是因为黑黑、水云、吴白三人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依然听从厢泉的安排。   水云开口问起厢泉:“我不明白……易公子你……”   厢泉收拾着地上的残局,低头道:“黑夜传信息,必定以高空燃火最为明显。古来传信息的法则不少,在没有信鸽的情况下,狼烟、纸鸢、孔明灯都可以作为传消息的工具。”   乾清生生打断:“那不能解释你为什么——”   “用于夜间的传递法,狼烟不明显,孔明灯也可。然而在山间,用火不慎定然造成山林失火,况且孔明灯不便控制方位。我只得以火引燃纸鸢,明亮,而且更加安全。”   这“安全”两字乾清听得分外刺耳。对于厢泉而言这当然安全。他说他怕火,根本什么都不用做,站在一旁就好了!   吴白蹲下,搬起小酒坛,帮忙收拾起来:“那这酒是作何用?”   “以麻布沾酒系于纸鸢上,燃起,火光极大而布不损。此法可以让点燃时间更久。”   乾清吼道:“这都不是重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传信号给谁?”   厢泉沉默一下,冲大家道:“大家可知,附近有位姓沈的大人?他本是京官,过些时日会前往延州,只是暂居此地。沈大人原先做过司天监,是荆国公手下的人。”   三人摇头,而乾清却点头:“沈存中。据说苏子瞻被贬,也是他所为。”   厢泉点头:“都言他这是小人之举,但他的确有才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好在我们不管朝中之事,这些政治上的事便也与我们无关了,至于小人不小人……也是我们无法定论的。”   黑黑摇头:“这位沈大人与纸鸢有何关系?”   厢泉继续捡起地上剩余的布条:“沈大人素来喜欢观石、观星,他之前来过山间寻物制墨,暂住吴村,遇上怪事。回去之后,正逢我在街头算命,沈家下人前来通报吴村怪事,这才使我得以拜见沈大人。于是我决定上山走一遭,一来寻觅他口中所言的好墨,以便日后以此拜祭师父。二来解决吴村怪事,弄清事实真相。他说,若是山间遇到麻烦,便设法联系他。”   吴白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拍脑袋,转而对黑黑道:“姐,你记不记得不久之前有一主一仆,来我们村借宿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半夏   黑黑也是一怔:“有,次日张皇失措地走了。”   厢泉点头,微微一笑:“他们听了山歌,只觉诡异,这才离去。”   吴白诧异道:“但是,易公子为何在半夜发消息?”   “沈大人有观星习惯,连日如此,夜晚观察,白日里睡觉。最近几日天气阴晴不定,沈大人也是着急,待到放晴,必然会观星。此时,便能看到燃烧的纸鸢。你且看这些柴火,白日里我会燃烟,虽不明显,沈大人若是起了,也会看见。然而今日夜空阴云密布,说不定他今夜没有观星打算,也就看不见了。”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乾清大喊一句,“沈大人说你遇到麻烦时再发消息,可你大晚上的就点什么纸鸢,这是何必?出不去村子,白日里点烟即可,你这么迫不及待做什么?”   厢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吴村之事,只怕拖不得了。”   众人一愣。乾清瞪大眼睛:“你又在装神弄鬼什么?”   黑黑打断:“夏公子,不要提‘鬼’字!”   厢泉只是笑笑,轻声,似是喃喃自语:“鬼当然不是世间最恐怖之物,总有东西比它更胜一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收拾残局。余下几人都没再言语,可是只有乾清敏捷捕捉到了厢泉脸上一丝忧虑。这一丝担忧也令乾清的心蒙上一层阴影。凭借他与厢泉多年的交情,自然清楚,对于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言,厢泉的担心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可能是大难的前兆。   一夜过去。冬日的朝阳升起,夜间的乌云悉数散去,是几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众人睡在厅堂里,昨日的确是惊到了,又睡得晚,故而此时睡得格外沉。   他们昨日都被厢泉那句“鬼当然不是世间最恐怖之物,总有东西比它更胜一筹”惊住了,而厢泉却没作任何解释,只是胡乱搪塞,就轰了他们去睡觉。   乾清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眼见晨光照进屋子。待东边太阳升起时,厢泉就早早点燃了柴,让烟雾升起,然后也回来小憩。今日无风,烟雾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仍然凝成一道直直的、异常明显的灰白柱子,带着几分诡谲。   阳光洒下,乾清睡不着,他真盼着那个沈大人叫人来救他。   他心存疑虑,干脆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披了衣服,想去古屋探查一番。   沐浴着晨光,乾清匆匆穿过破败的房子。昨日厢泉的话让他想了起来,那个手柄是他自己弄断的。乾清说,那个手柄可以打开那扇室内通往茅厕的暗门,而厢泉却嘲笑他说得不对。   也就是说,古屋暗藏玄机。   乾清返回了自己曾经睡觉的屋子,打开柜子取出断手柄,然后匆匆跑了出来。他路过厨房,无意间蹭掉了厨房门口一篮子东西。那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乾清看去,像是某种晾晒的草药。   “你还真是不小心,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一个人跑去古屋。”   乾清正慌忙的捡着药,却不想听到了厢泉讥讽的声音。乾清心中更加不快,一个劲的捡着草药:“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你一个人不知情况的乱跑,好不容易捡来的命,还不知珍惜。”厢泉语气平和,也蹲下帮着捡起草药。   乾清一脸不屑:“只是风寒,现下只是偶有鼻塞,已经无碍。我的命金贵的很,怎能随意丢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厢泉冷笑:“莫急,今夜再说不迟。”   乾清听得一愣:“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估计事情不能再拖,若是今日沈大人不派人来,咱们只好自己试试看。所以,你最好休息休息,傍晚动身。”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你这样不明不白的真是活生生遭人厌烦,谁能忍得了你这样的怪胎?”乾清猛然站起来,气愤一脚把地上剩余的草药踢开,仿佛那是易厢泉的脸。   厢泉慢条斯理的说:“我一会就跟你把情况大致说清楚,只是你不要告诉剩下的那三人,因为我现在没有完全清楚真相,只能猜个大概。吴村之事是我经历过的最奇怪的事件之一,那古屋有问题,所以……咦,这药似乎是半夏?”   乾清一愣:“什么?”   “半夏。我在庸城傅上星的医馆里看过几本医书,还记得这个药。”   乾清哼一声:“你记性真好。”   乾清语毕,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傅上星”成了三个最沉重的字,弄得他浑身不舒服。他低了头,问道:“也不知小泽怎么样了。”   厢泉盯着半夏,没有搭理。   乾清抠弄着手中的半夏,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小泽本就孤苦无依,偏偏傅上星出事了,而我也有责任。待我去汴京同母亲书信一封,给她找个好婆家,”乾清说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深深舒了一口气,“好婆家!最好是斯文,读书多……”   易厢泉像是石化了一样,死死盯住眼前的药,眼神飘离。   “然后,她就嫁了。我要多给些嫁妆钱,夏家就当作她的娘家。最好让我娘认她做个干女儿,嘿,两全其美。她幸福,我自由——你说怎么样?”   “这药是哑药。”   厢泉脸色变得不对劲。   乾清一怔:“哑药?这东西?”   厢泉闭上眼睛,绞起双手:“我记得,大家口中的‘司徒爷爷’,也懂得医药?”   “对。死了很多年。”乾清漫不经心的捡着这些被叫做“半夏”的东西。   厢泉则问道:“那个哑儿姑娘,她究竟是怎么变哑的?”   “听说是幼时生病。你是不是觉得,她吃了这种东西?你真是想得太远,胡说八道。”乾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厢泉摇头:“我想的比这更远。她会不会是误食?”   乾清商厢泉一个白眼:“这药这么厉害?让人终身变哑?”   厢泉摇头:“不会,只不过对人日后的嗓音有影响。”   “那不就得了!”乾清拿起篮子推到一边,“快走,你说要告诉我真相!”   厢泉一下子站起来,似是想起什么,抓住乾清肩膀。乾清哎呦一声,厢泉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哑儿炖的肉汤,里面是新鲜的肉还是肉干?”   “新鲜的,我还奇怪呢。哎哟你别拉着我——”   乾清嫌恶的挣脱开厢泉的手,突然看向远方。只见西边的天空飘来一朵乌云,带着浅淡的墨色,缓慢的乘风而来。乾清这才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暴风雪的前兆。 作者有话要说:  快真相了……   ☆、第四十五章 是谁   “要下雪了。”   厢泉看了看西边的云,又看看苍山,看看河边的木柴,摇头道:“果然,出事还是要靠自己。不知沈大人何时能看到烽烟,而这山路崎岖,即便进山也要数日,只怕来不及了。”   乾清问道:“不等救兵,我们要怎么办?”   厢泉沉默一下,终是缓缓吐出一句:“今日做个了断。”   乾清瞪大双目:“今日做个了断?就凭你我?”   “不错,就是今日,就凭你我,”厢泉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你可别拖后腿。”   乾清赶紧发问:“那究竟要做什么?”   “你且先告诉我,哑儿的出身究竟如何?”   乾清吸了口气,准备长篇大论起来:“哑儿那身世很是复杂。她跟水云同父异母。她爹娶了哑儿娘,又跟水云娘好上了,生了水云;哑儿娘就不干了,自杀了。水云娘死于难产。哎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夫人。你听这些旧事做什么?家长理短,乱到不行。”   厢泉蹙眉道:“水云是哑儿同父异母的妹妹?”   “对,哑儿以前似乎还有兄长,似乎死了,所以她爹特别疼水云。好在姐妹二人关系不错。等等,你该不会是怀疑水云吧!胡说八道,她才多大——”   “你看见哑儿魂魄的那天晚上,水云正好睡在棺材前面?那她可是也看见了?”   乾清不耐烦道:“对,我们都看见了衣裳。虽然就是那一下,但我们却是看清了。衣服是哑儿死亡之时穿的那件蓝白衫,后来却盖在水云身上。易厢泉,你休想转移话题,快说,吴村到底怎么回事。”   厢泉顿了一下:“有些疑点我还是不太确定,但掌握个八九不离十。你可会煮粥?”   乾清一愣:“我怎么可能会!你怎么又偏了题?”   厢泉不以为意道:“我去煮粥和肉汤,你去找凤九娘剩余的迷|药。”   乾清震惊:“你要做什么?煮肉汤?哑儿临死的时候也……不,山歌里的老二也……”   厢泉快步走向厨房,找起做饭用的锅碗瓢盆来:“不煮肉汤,恐有性命之忧。”   厢泉语毕,再也不说什么。乾清只得一脸晦气的跑去翻着凤九娘的东西。他不愿意找那种药粉,也不愿意去厨房帮忙做饭。在他的眼里,“君子远庖厨”永远是他拒绝掌握这项技艺的绝佳借口,况且他一个少爷,哪里轮到他做饭。   但他走了几步,心里也有些难受。易厢泉这人虽然可恶,但是聪明的很,受众人夸赞不说,居然连饭都会做……   乾清甩了甩头,忙翻着凤九娘的东西。药粉理当是蒙汗药之类,他是见过的。他在内心恶狠狠的骂着凤九娘,这妇人真是歹毒,居然下药,死了活该!   片刻,他便在凤九娘的枕头下翻到一些。乾清打开闻了闻,皱了眉头。这气味令他联想到庸城城禁之时,青衣奇盗在油灯中放的香料,似麝香味。他断定这就是迷药了。   易厢泉装神弄鬼不是一次两次,但他还是觉得还是要再信一回。   乾清忙跑到厨房,只见厢泉正在煮着粥和肉汤。厢泉煮饭的情形极度少见,乾清此时也无心嘲笑,只是把药粉一丢:“你要做什么,不会是下药吧。”   “不下药,还能做什么?”   乾清紧张起来:“你要……给黑黑他们下药?为什么?”   “怕出事,怕碍事。咦,只有这么一点?”厢泉摇摇头,“你再去找找看,这点剂量恐怕……”   “你疯了,居然真的下药!”乾清怒道。他这几日睡不好,开棺材,见鬼怪,被偷钱,被下药,被活埋——乾清恨不得将这几日受得苦全撒出来。   厢泉不为所动,慢悠悠道:“一,为了保证他们安全。一会劝他们喝粥,昏迷之后关进屋子去。二,我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他们之中应该……有人与此次怪事密切相关。”   厢泉吹了吹粥,轻轻抿了一口,蹙眉道:“还要好久。再煮一会便罢了,煮不熟他们应当也会出于礼节全部喝下,就全当我厨艺不精好了。”   厢泉慢慢搅着粥,两个炉子两个锅,他倒是处理的游刃有余。那样子像个归田隐士,乐呵呵的下厨;又像是寺庙里的做饭和尚,六根清净,慢慢享受悠闲时光。   眼看乌云遮天,乾清气得在厨房来回踱步。他差不多问三句,厢泉才答一句。   “我们要去捉凶手吗?”   “差不多吧,也不能算是凶手。”   乾清诧异:“此言何意?”   厢泉不答。   “有危险吗?”   “当然,否则叫你干什么。”   “带兵器吗?”   “带,你不是只会射箭么。”   “凶手是谁?”   厢泉犹豫一下,才道:“不能算是凶手——”   问题绕了回来。乾清简直要哭了,他一把夺过蒲扇狠狠扇着柴火,怒道:“快煮快煮!煮完了去抓人!”   厢泉赶紧拉住乾清:“如此扇风,火会很快熄灭。”   “问你什么你都不答,”乾清咬牙切齿,“我若不是想出村,我还用听你差遣?易厢泉,你做事休要做得太过分!”   乾清语气不善,而厢泉则是料定了他会听他调遣,便不理不睬,认真煮粥:“你方才问的问题毫无条理,也着实不好回答。”   乾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憋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敢问易公子,凶手有很多种,武艺高强的,羸弱的,聪明的,而我们要去抓一个什么样的人?”   乾清此言,意在盘算此行的危险性。厢泉就是如此,总是在事前不愿多言,只因思虑过多,又不能万分确定事实。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最惹人怒的地方。   不透露计划,有可能会害惨同伴。   乾清眼下最想弄清,他们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厢泉回答什么,他都有个思想准备。   哪知,厢泉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乾清万万没想到的话——   “不能算是人吧。”   乾清呆住了:“不是人?那是妖魔?”   厢泉刚要开口,乾清一拍大腿:“是动物!”   “也不是。”   乾清欲哭无泪的看着厢泉:“那是个木头?”   厢泉拿起勺子,一边搅粥一边道:“具体详情我不清楚。我只是根据山歌推断个大概。我先从头开始讲起,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你自会明白。这件事看似复杂,其实发生的怪异事件,无非就是那个山歌的翻版,即五个兄弟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推断(烧脑章节第一弹,不喜慎入)   乾清不耐烦:“我知道。孟婆婆、凤九娘与哑儿之死,小泽失踪,一切都与山歌极度相似,此事怪异万分,如今想想只觉后怕。”   “你可知为何?”   乾清紧张道:“我若知道怎会问你!莫不是有歹人故意……”   厢泉摇头,慢慢叙述道:“以山歌谋害人,若是人为,属按规律犯案,有预告、警示作用,意在威胁。在普通的案件中实属个案,我也见过此类记载,如此做法只为让人感到惊慌无助,觉得下一个被杀害之人会是自己。”   乾清皱了皱眉头:“目的为何?”   厢泉闭目:“我得知此事之时也做过推断,行凶之人多半为了复仇。而仇恨源头多半与山歌有关,故而以此做威胁,让人陷入恐惧。”   乾清听闻,先是颔首肯定,随后细想,却觉得不对劲。   厢泉见此,也是微微一笑:“这些推断是我遇事的第一反应,随着对此事的了解愈发详细,我却发现……”   “这样不对!”乾清摆摆手,“山歌出现的年代太过久远,若是真的有后人复仇,算来算去,这梁子是吴村建村时结下的。经过几代生息繁衍,什么仇恨都消了。还非要等到此时来报?”   厢泉闻言,报以肯定一笑:“不错。再看古屋陈设,不似本朝之物,山歌若是在那时兴起,年代不详,属乱世。据此进行推断,最近一次天下大乱是唐宋之间,大宋建国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少说也间隔三代人。再考虑画师出生年份,若梁子在那时结下,报仇却间隔一百年以上……乾清,这是不可能的。”   锅子腾腾冒着热气,从烟囱缓缓而出,直至天际。天空乌云逐渐挪着它的脚步,日光渐熄,厨房间只听得二人谈话之声。安静之时便于人思考,而乾清揉揉脑袋,觉得一切都想不通。他看看厢泉,叹口气:“那仇恨……会不会是上代之事,借山歌的名头吓人而已?”   厢泉点头赞许:“接着,我想到这种可能。毕竟上辈人涉及两事:财宝之事,水云与哑儿爹娘之事。若是复仇,定然是与遇难的这几人都有联系。然而纵观凤九娘、孟婆婆、哑儿、小泽,这些人之间并无必然关联。若硬要说关联,哑儿与水云,凤九娘与孟婆婆才真的能连到一起。”   乾清狠狠甩了甩头,想起那日厢泉在纸上画起鬼符,这才明白,厢泉当时试图弄清其间关系。   “那到底为什么?”   厢泉眸中闪光:“这四件事情的唯一联系,就是山歌。乾清,我早言吴村之事琐碎异常,而山歌却将它们联系一起,若是没有山歌,这四起事件又是什么?两起意外,一起谋杀,一起失踪,仅此而已。”   乾清一愣,厢泉继续道:“我想到此,觉得脑中一下清亮了。抛开山歌不谈,这四个事件中,最奇怪的只是哑儿的死亡,次而是小泽失踪。当我意识到这点,再去细读山歌,这才发现了问题。”   乾清双目瞪圆:“怎么回事?”   “第一,‘姑娘吃了木头桩子’没有发生。第二,‘老四上吊庙边林子’,小泽并没有上吊身亡,她只是躺的地点是寺庙附近的树林,而她毫发无损。第三,老大与老四的事件对应凤九娘与小泽,而事实发生时间则是颠倒过来的,曲泽先失踪,凤九娘再出意外死亡。”   乾清现下有些明白厢泉的意思:“依你之意,事件与山歌不完全对应?”   厢泉点头:“不错。何况按我方才所说,若是以山歌威胁他人,意在复仇,目的使做错事的人感到惊慌失措,备受威胁。可是再看吴村,所有人的惊慌都来自于对事件的不明,而不是感到焦虑与极度恐惧,所有被害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下一个,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乾清觉得自己晕了,深深吸口气。   “所以不是复仇?”   厢泉摇头:“从时间和复仇源头、几人反映来看,都不像是复仇。”   乾清揉揉脑袋:“那为什么按照山歌的内容杀人?那人脑子烧坏了不成?”   厢泉尝了一口粥,点点头:“快好了。”   “别吃了!”乾清压抑住满腔怒火,“绕来绕去,居然无解!”   厢泉道:“你方才所说‘按山歌杀人’,是谬误,谋杀仅有哑儿一起而已。”   乾清一拍脑门:“换言之,歹人仅想谋害哑儿一人,余下事件全是障目之法,混淆视听。”   厢泉翻个白眼:“哑儿之死本就怪异难解,足够我费劲心力。那歹人还要设障目之法去推孟婆婆下悬崖,害死凤九娘,送曲泽出村?何必,何必。”   乾清愣了半晌,细细思考良久,突然一脚踢开地上的柴火,怒道:“无解!易厢泉,想到这里之后无法再继续,事件根本无解!”   厢泉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对。”   “什么?”乾清木愣愣,“无……解?”   “不是无解,而是推断错了,”厢泉自嘲一笑,“我想到此,也觉得事件无解。便追溯回去,看看哪个环节推断错了。可惜,并未看出什么严重错误,可为什么就无解呢?”   乾清默然不语,等着他说下去。炉子上的两个锅子冒着热气,肉汤传来阵阵扑鼻香气。厢泉站在窗前,慢慢的搅着锅子,轻声道:“无解,因为大前提错了。我说过‘以山歌谋害人,若是人为,属于按规律犯案,有预告、警示作用,意在威胁’。‘人为’,是我刚才那番推论的大前提。”   乾清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厢泉的这句话,不仅一下子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设想,还提出了一种乾清从未细想过的可能。   柴火发出一阵噼啪声响。乾清看看厢泉,就像看着个大仙。他反复咀嚼着厢泉的话,才缓缓问道:“依你之意……这事件不是人为?”   “不是。这件事情不是人为。”厢泉淡漠道,用扇子扇扇火。   乾清呆住了:“那、那……什么叫不是人为?那是什么?”   “是巧合。”厢泉似乎是一心一意的煮着粥,没再说什么。   乌云慢慢挪了过来,遮住了日光,阴影投射在乾清那张诧异的脸上。他的面孔先是像个木头,随即扑哧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不住拍着桌子。   “哎呦易厢泉大师!您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至一月中旬,考试很多,偶尔断更,次日定更;连续断更两日,之前会有说明……      ☆、第四十七章 预言(烧脑第二弹)   厢泉扭头,面含一丝怒气:“动静小些,免得吵醒别人坏了大事。”   乾清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呸!巧合——哈哈哈!什么叫巧合?这几个人的死与山歌相符,全是巧合?”   厢泉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是巧合也是因果,你不信?”   “我信鬼也不信你!”乾清翻个白眼。   厢泉见粥已熟,遂取碗来盛,慢吞吞道:“你无知,我懒得再取笑你。但我方才所言,你为何不认真听?山歌不与事件完全对应,换言之,山歌之中只有部分词语与事件一致。乾清,在孟婆婆死亡之时,你有没有发现山歌与事件相应?”   乾清迟疑一下:“只是觉得有些相像,晚上睡觉会想想,并没有完全觉得……”   厢泉点头:“不错。你们觉得事件与山歌一致时,是哑儿死亡时。‘肉汤’这种奇怪的词出现在山歌之中,又出现在现实之中,这才引人察觉。若不是哑儿死得怪异,‘肉汤’一词出现,你们可能压根不会察觉山歌与事件有关联。”   乾清被厢泉说得一愣。的确,这些事件与山歌的关联,全都是吴村一干人等的臆想,从未有人判定它们完全相关!而这种联想竟是毫无依据的。   厢泉的语气平和,声调毫无起伏,乾清听他所言自己愣了半晌,抓了抓头发:“可是——”   厢泉冲他笑笑:“我来猜测一下你的内心。关于二者的对应关系,在此之前你心中一定有疑虑,一种朦胧的、隐约的疑虑——山歌真的与事件有关吗?若说与事件无关,为何出现这么多类似的场景?你无法解释这种疑问,你的内心会判断二者必定相关,估计是有歹人故意为之,因此,你会变得惴惴不安。这个歹人不是潜伏于村中,就是吴村之人。”   乾清犹豫道:“其实我没有细想,只是觉得有些像,大家也觉得有些像,这也就……”   厢泉摇头:“若是有人故意凭山歌杀人引发恐慌,大可以在每个出事的人身边写上‘老大’‘老二’之类的话语,抑或是山歌的字条,但是有吗?没有。”   乾清木讷道:“好、好像是。”   厢泉慢慢盛着粥。乾清看他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二者无关,为什么出现这么多类似的场景?”   厢泉不屑的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这也是山歌问题的关键——你可知山歌有预言未来的本领?”   什么?   预言?   乾清闻言冷笑三声:“预言未来?你真能胡扯。你方才说山歌与事件相关仅仅出于巧合,如今又说是预言!”   他嘲笑的看着厢泉,轻声念叨了句“神棍易先生。”   厢泉并未理会他的嘲讽,深吸一口气:“历朝历代的天子在位统治之时,总会相信民间的儿童所编童谣。祥瑞也罢不吉也罢,它们都预示世运或人事。在我看来,这的确不可信,然而换个角度讲,为何天子会相信?童谣、歌谣,都来自民间,来自于百姓,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透露出民间发生之事,透露出某种迹象。而自古以来,农谚、俗语也是比比皆是,形成歌谣经人传颂百年,而且朗朗上口。你说这些话语的应验,是不是单纯的凑巧?不是,因为这是前人总结的经验。”   乾清脑子里一团浆糊,却听厢泉继续道:“五个兄弟的山歌,这是前人的故事和教训,是吴村先人的经历。编成山歌,意在警示后人,这才会代代相传至今。今天应验,是因为吴村发生了与山歌相似之事。”   乾清彻底晕了:“我还是未弄明白,依你之意,山歌是先人对于后人的告诫?”   “事情发生,有因就有果。五个兄弟的故事与如今吴村发生之事有着相同的起因,相同的环境,这才导致相同的结果。故而使得其中有这么多相似元素。这与农谚的道理相同,也与万物之理等同。”   语毕,厢泉走到窗前,一下子将其推开。灰蒙的天空袒露出来,阴风阵阵。厢泉道:“你且看这天气,定是要下雪的前兆。古语也曾云‘三月死鱼鳅,六月风拍稻’,‘冬至天阴无日色,来年定唱太平歌’。全都是前人的经验教训,有些关于天气,有些关于时运。换言之,天时地势全部相同,起因相同,顺应自然规律,必然导致相同的结果。吴村的先人们经历过这样的事,哪知后人也遇上了相同的事。”   乾清摇摇头:“你少在这装神弄鬼胡说八道,相同的起因指的什么?相同的事又是什么?”   厢泉将白色的粉末分成四份,一份最多的加入肉汤中,余下的加入三碗粥中,徐徐道:“你仔细看那山歌,看似庞杂,细细读来却能瞧出端倪。故事的根本,不过是两条起因:‘暴富的富翁’和‘生病的姑娘’。由此,才引发五个兄弟上山的故事。暴富的富翁我们可以对比至今,那是古人留下的财宝,就在这山里,只有孟婆婆知晓,引发了凤九娘之事。而‘生病的姑娘’——”   “易公子、夏公子,你们怎么起来了?”黑黑猛然一下推开厨房的门,乾清一个激灵,下意识挡住正在下药的厢泉。而厢泉却是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打扰数日,此举不过聊表心意。”他冲黑黑笑笑,笑得一脸温和,不慌不忙地把包裹药粉的纸塞进袖子。   厢泉这一笑让乾清吃了一惊,随即便黑下脸来恶狠狠看了厢泉一眼,这厮做了坏事还一脸坦然!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厢泉,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水云从旁边冒了出来,瞪大她漆黑的眼睛扫了厨房一圈:“做饭?你们在做饭?”   被人撞见自己在厨房做这些妇人家的事,乾清突然觉得异常气恼。他埋怨的看了旁边的厢泉一眼,只见厢泉一脸淡然道:“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表示心意,倒是不如烹调来表达谢意,更为妥帖。见你们都没起,就擅自来了厨房,”厢泉脸上不红不白,转过身去慢条斯理的搅着粥,“不出片刻即可食用,耐心等候即可。”   易厢泉本身说话就带着几分沉稳之气,如今他的语气平淡,一如既往的可信。   吴白远远的站在厨房外,那句“君子远庖厨”深深影响了他。水云踮着脚尖看着厨房,良久才冒出一句:“易公子不是都盛好了么,为何现在不拿去吃!”   厢泉利索答道:“连火都未熄,眼下粥正滚烫,凉些再吃会更好。眼下若是端出去,馋虫作祟,岂不烫了口?”   他不紧不慢的搅着粥,似乎在等药粉溶解。乾清暗暗震惊,这易厢泉撒谎功力比自己都强,不,自己怎么可能连撒谎都比不过他?乾清挂上真诚笑脸,打发黑黑、水云离开,进了厅堂等候。   他们谁也没看到,厢泉此刻的脸在粥的热气熏腾之下,显得这么怪异。他虽然动作沉稳,脸上却挂着忧虑,似乎是看见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忧虑满天的乌云不会散去,忧虑再也看不到天明。   他看了一眼肉汤,端了锅子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山歌》的真相阐述方式会尽量拉长,尽量不让信息一股脑的涌出来……   关于童谣的描述,让我想起了某一年的……六级翻译题QAQ……   第三部《北宋·清泉奇案之猜画》是我觉得比较精彩的一部,场景不像山歌这样单一,出场人很多,我最喜欢的男配女配也会出场,这个以后再说详细的……      ☆、第四十八章 妖物   几人坐在厅堂中等待,而乾清坐立不安。余下几人小声议论着,话题不过是昨日发生之事,以及鬼怪之事。   黑黑问道:“你们说什么东西比鬼还要可怕?易公子所言‘鬼当然不是世间最恐怖之物,总有东西比它更胜一筹’,到底是何意?听来不似玩笑话。”   水云坐在桌子边上,一脸严肃,像极了临危受命的战士,摇头道:“黑黑姐又担心什么?妖魔鬼怪,只会怕人。能胜鬼,当然是人了。”   黑黑问乾清道:“不知夏公子有何见解?比鬼可怕的,是妖吗?”   乾清有些心不在焉,却也答了:“易厢泉的话你们也信?比鬼可怕的当然不是妖物了。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对鬼尚且如此,妖物就更加不足为惧。若说是有妖作祟,老百姓总会请人作法,驱除干净。这种东西若是出现了,现形了,人人得而诛之。乱棍打死,更加没什么好担心的。”   黑黑叹气:“话是这么说不假,若是真的碰上,只怕会吓得不轻。”   乾清听闻,突然来了兴趣,问众人道:“若是你们见了妖,要怎么办?”   吴白面无表情:“没有妖。”   水云神色有些冰冷,犹豫片刻,低声道:“除掉。”   黑黑见只剩自己未答,思索一番,摇头:“我不知怎么办。夏公子,你怎么办?”   乾清眼眸微亮,笑道:“抓来养家里!”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笑。吴白道:“自古以来,遇见妖物、怪物,都是人人喊打,人人欲诛杀的,夏公子为何要养家里?”   “好玩。”乾清随意答着,瞅了瞅窗外,竟还不见厢泉身影,只得继续道,“若是真能见到妖物,此生无憾。”   黑黑叹气:“哪里好玩?多晦气,弄不好招致祸患。”   吴白不屑:“姐,你胆子太小了。”   水云哼了一声:“人比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这话不假,”乾清表示赞许,“最可怕的当然是人,永远是人。”   吴白一脸正经道:“人心险恶胜似鬼,这是古训。不过我依然不相信鬼怪一说,世上本无鬼怪。”   乾清抿了口茶,反驳道:“你这么说可就未必了。《山海经》所记录的上古神兽,哪个不是似鬼怪一般,五官错位,叫声古怪,有些还能预知未来。你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但《山海经》所言‘鹦鹉’一鸟,能讲人语,那就是真实存在的。”   黑黑一听,有些害怕:“那依夏公子所言……”   乾清心里巴望着易厢泉快来,也就随口道:“‘妖魔鬼怪’很可能真的存在,《山海经》一书不是随意写的。也许有些神兽在上古时已经死去,不再生息繁衍,却被我们祖先记录下来,绘成壁画、竹简、图卷,形成传说。况且,除了中原大地,西域也有不同的怪物与传说,我们都未曾见过。”   吴白颇有兴味的听着:“我倒是不知西域传说。”   乾清笑道:“很多。我家以前接待过外来商客,他们说,各地信奉的神明不同,鬼怪传说也有所不同。”   水云一惊:“他们是不是也有蛇精、狐妖之类?”   “这倒不知,不过有专食人血的妖怪,似是蝙蝠化来。还有上身为人,下身为鱼的怪物,出没深海之中形似女人,倒是类似我们所传的‘鲛人’。据说唐朝时海运频繁,也有传说东瀛临海渔民见过鲛人。你若想知道,问你易公子去,人家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唉,他怎么还不来?”   吴白撇嘴:“这就快过了晌午了。”   连这个小书呆都饿了。   乾清起身推开门,看见阴沉的天空。远处一朵乌云遮日,巨大无比,这晌午也不像晌午,倒像是没有太阳的清晨,寒气重,光线弱。   这是即将变天的征兆。   乾清眯眼瞅着天,却见远处厢泉端粥而来,踩着薄雪,走得平稳,似是得道仙人白衣飘飘踏着云彩前来,给人间的万千灾民施粥,广布恩泽。   吴白先钻出门来,他目光炯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是啊,谁能想到得道仙人会下药?   乾清垂下头去,有些自责。这种下三滥套数,厢泉居然也用。美其名曰为“保护”,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乾清嗤笑一声,什么药?迷|药。   厢泉手里的五碗粥,三碗有问题。乾清紧紧的盯着粥,生怕厢泉搞错了,连自己一并喝错倒下。   只见厢泉一脸温和进屋,缓缓地、有次序的将粥放下。乾清脸上一阵发白。他注意到,只有吴白的粥冒着热气。余下的则是凉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对厢泉递去一个眼色,意在询问是不是弄错了。而厢泉却不看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的自语。   “只怕今日天黑的早。”   乾清傻傻抬头问:“你、你说什么?”他用勺子搅了搅粥,却没入口,想眼见着别人喝下去。万一喝错了……   此时,所有人端起了碗——   易厢泉突然转头,对正在吹着热粥的吴白温和道:“可否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这是唱得哪一出?   乾清赶紧眨巴眼睛:“吴白你喝完再去。”   吴白也是一愣,不知听谁的。他还未开口,厢泉笑道:“别听乾清的,你的粥热,放凉些再喝也不迟。”   吴白疑惑的点点头,也就跟了出去。乾清满肚子疑问,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瞥了一眼端着碗的黑黑与水云。虽然几日连续遭遇不幸,可如今喝上一碗热粥,心情自然不错。   这粥金贵又特殊,是易厢泉煮的。乾清想到此,看看黑黑与水云略带喜色的脸,心里却带了几分内疚。   跟易厢泉串通下药,还亲眼看着人家喝下去,不合适,不仗义!   “我跟出去看看,他们鬼鬼祟祟做什么,我怕厢泉把吴白卖喽。”乾清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出了屋子。   这一下走掉了三个人,门还敞开着。水云嫌冷,就让黑黑出门巴望一下,顺便将门关上了。待黑黑回来,水云行动迅速,碗已经空空如也。她满意的放下,咂咂嘴,夸了夸易公子。黑黑见那粥不错,也是饥肠辘辘,迅速喝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弓   乾清偷偷摸摸跟着厢泉与吴白,见他们到了偏远的角落停下,厢泉低声对吴白说着什么。   乾清不敢凑太近,隐约听见了“下药”、“不得已”、“千万不能出来”之类。听及此,厢泉似是将下药之事对吴白全盘托出了。   乾清脑袋一下懵了:易厢泉这又是做什么?说好的下药……   厢泉与吴白二人见乾清突然钻出来,先是一愣,厢泉转而冷声喝道:“谁让你出来的?”   乾清被这一声激怒了:“你们鬼鬼祟祟,又是做什么?这又怎么了?休想瞒我。”   厢泉无奈摇头,扭头对吴白道:“我说的你可记得清楚?过会我栓紧门,你们务必不要出来。”   乾清一头雾水,吴白迟疑点头。厢泉再也不看二人,快步走回厅堂。一推开门,只见黑黑与水云已经晕倒,正趴在桌上,做着好梦。   乾清有些自责,药效真快。他垂下头去,对易厢泉的怨恨又增加几分。   “这是凤九娘的药,原来你当日也是这样晕倒的。”厢泉不紧不慢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看了乾清一眼。   乾清满脸怨恨,吴白满脸担忧。   厢泉看向吴白,又看向乾清:“我只怕药粉剂量不足,便将吴白那碗分予黑黑与水云。你我要去做危险的事,黑黑还好,若是那水云小姑娘中途醒来,那就不妙。她天生勇猛,性子刚烈,深觉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冲出来帮忙也说不定;黑黑虽然冷静,但是,”厢泉停下,别有深意的看了乾清一眼,“她不会放心你去做危险之事。一旦冲昏了头,再冷静的姑娘也会做傻事。”   乾清一呆:“这、这跟我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厢泉不理他,只对吴白道:“如此最好。吴白清醒,年纪虽轻却识时务、懂大局,倒是可以应付紧急的事。若是迷药失效,她们中途醒来,听见任何响动,你也要阻止她们不要外出。”   吴白深深叹气:“易公子是为了我们的安危,不过,你与夏公子究竟……要去做什么?”   乾清气得要命:“你到现在还不肯说清楚?”   厢泉快步出屋,看了天空一眼。乳白与灰白交织成云团,暴风雪即将到来。他看了看苍山,叹息道:“只怕沈大人不会派人来了。”   吴白刚欲问话,却被厢泉打发进屋。他亲眼看吴白将门闩好,这才拽着乾清往前走去。   乾清低语道:“你之前不是说,并不放心这屋内三人,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与此次事件有关……”   “不错,”厢泉将乾清带离厅堂,这才缓缓解释,“药粉剂量的确不够,我也是无奈。据我推测,吴白应当与此事无关。然推测只能是推测,若是有关……”   乾清有些担忧:“有关,会怎样?”   厢泉笑了两声:“若是有关,就凭他的小身板,又能如何?”   乾清闻言也是哈哈一笑,转而问道:“可我眼瞧那剂量应当是够用的,你为何说不够用?”   “乾清,你能吃多少饭?”   乾清一愣,犹豫一下:“一碗半。”   厢泉点头:“一只锅子能盛将近五碗,是你食量的两倍多。我将迷|药散入肉汤两人份,还算是少的,故而吴白只能不吃了。有个人清醒,总算是好的。出了事三人都沉沉睡着,怕招致祸患。”   乾清一怔,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却被厢泉打断。   “你去取你的柘木弓来。我们一会进入密室。万事小心为上,切忌冲动受伤,我无法跟夏家交代。匕首备好,准备随时抽出自卫。”   乾清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密室……依你之意,古屋墙壁上的门是通向密室的入口?”   “休要告诉我,你之前没料到这点,”厢泉脸色发白,看了看天空,“你速去取来弓箭。密室应当在地下深处,里面什么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应当异常昏暗阴冷,需要火把。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回来,这才安全。”   易厢泉说的平静,村子里也平静。冰天雪地要把一切都冻住,苍山树木连同那破旧的茅草屋子都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片死寂。唯有天际的云卷撕扯着、翻滚着,似是骄傲的表示着它们还活着。   乾清也抬头看着厢泉:“那密室里面……有什么?”   厢泉深吸一口气,竟然微微垂下眼去,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乾清顿时松了口气,刚想骂他装神弄鬼,却见厢泉抬起头来,也看见他眼中的一丝恐惧。这种恐惧是极度罕见的,夹杂着一丝茫然,在厢泉漆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易厢泉居然在害怕。   乾清心中一凉,厢泉都害怕了,何况自己?厢泉那一句“不知道”,并不代表情形乐观。乾清了解他,此人不仅聪明绝顶,极度冷静擅长分析,而且小心谨慎。待他行动之时,多半已经成竹在胸。可眼下这一丝恐惧与茫然令乾清惴惴不安——这不是易厢泉该有的表情。   想到此,乾清有些气急败坏。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马上‘冒死’进去,易厢泉却说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乾清试探道:“是不是什么恐怖之物?”   厢泉双手交错,局促不安,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只是猜测,从这座山的情况和山歌来推断……我说了,这个事件极度的不可思议,我不能确定,也只怕你们不肯相信。你可知道,西域有传说。吸血的蝙蝠,上身人形下身鱼尾的人,就和那些东西差不多……”   乾清一愣,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好哇,好个易厢泉!连吸血蝙蝠都出来了!你接着编故事哄孩子,我去取弓。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进去之前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怪物!”乾清怒极,走的洒脱,折回水云的房间去找柘木弓。乌云翻滚着遮住了日光,村子似是即将入了黑夜。日光微弱,偶然露头,竟如同月亮高悬夜空。   厢泉速去取了火把,回原地等待。须臾,见乾清匆匆从水云屋内出来,带着错愕,额上冷汗直冒。   他手中空空如也。   厢泉吃了一惊:“弓呢?”   弓没了。   柘木弓,他进屋四处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厢泉闻言眉头紧皱,而乾清则有些惊慌。他从未习武,只得倚靠弓箭之力或自卫或攻击,如今弓已离身,他似是失去了左右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藏   他们自然知晓弓箭的重要性,即便在狭小阴暗之处,也是伤人利器。厢泉眉头紧锁道:“可有仔细找过?”   乾清点头,叹息一声:“水云可能拿去玩了。易厢泉,此事你脱不了干系,居然把我的弓拿给一个十几岁小孩子!弓箭危险,我就招致祸患,故而将它放到村子外面。现在呢?没了。我看了看她挂在房间里的弓,本想使用,可是那粗木质地,只怕是……”乾清摇了摇头。   “良人不怕驽钝,只要技术好,粗木又怎样?我本以为她是爱弓之人,会好好保存,谁知发生此事。”   乾清闻言,冷笑一下。易厢泉总有理由推卸责任。但观其面色,阴沉似天空,乾清也不敢多多出言讥讽。   厢泉皱了眉头:“你的徐夫人匕首可还在?地下密室窄小,视野不佳,带着弓箭不过是有备无患,匕首反而更有用些。只可惜你我二人皆不会用刀剑,武艺不精,真是不便。”   说罢,厢泉进了厨房,将锅子端了出来。乾清吃惊一看,一锅肉汤,香味浓郁,不住的冒着热气。   “走吧。”厢泉居然说了这两个字,端着锅走了。   乾清见状,立刻瞪大眼睛。   “你到底要做什么?端这个做什么?”   厢泉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道:“武器。”   乾清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字眼,哈哈嘲笑几声。   厢泉扭过头来道:“你可知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东西?那是害死哑儿的元凶,吴村最大的秘密。”   乾清没有跟上去,只是眨巴着眼睛独自站在雪地里,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得意。   “易厢泉,你别当我是傻子,”乾清挑了挑眉毛,“我早就隐隐猜出地下密室之事,也猜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这次,轮到厢泉愣了。但只是愣了片刻,他把锅子用衣服裹了几层,抱在怀里保温,不耐烦道:“快走吧,少在这犯傻丢人,不如干些实在事。”   乾清怒道:“你不信?”   厢泉根本没理他,又想往前走。   “狼!”   乾清恶狠狠的吐出这个字,似乎这个字是一个魔咒,能让易厢泉瞬间变成猪狗。   厢泉停住了。他转身放下锅子,挑了挑眉,冷冰冰的道:“变聪明了?”   乾清嗤笑一声,言语带着几分挑衅:“本来就聪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哑儿死于密闭房间,房间连通另一居室,居室内有机关,可见屋中必有密室;哑儿伤口撕裂不是人为,倒像野兽所为。若非木须所做,定然是真狼了。村子里狼本来就多,再看这下了药的肉汤,分量很足,真相就明显了。你不敢下去,只能说明……密室之中的狼不止一只。”   厢泉彻底愣住。   乾清又道:“山神庙中供奉神仙极度像狼,我估计,将狼奉为神明是村子规矩。因此,自村子创始,就在地下养狼,生息繁衍,如今也有一群了。”   他语毕,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厢泉一脸吃惊,甚至可用震惊形容。他顿了一下,诧异问乾清道:“山歌怎么解释?为何几人的死亡像极了山歌?”   “你说不是人为,是巧合……”乾清看了看厢泉。   厢泉颔首不语。   乾清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道:“那就是巧合。”   “没了?”   乾清坚定道:“苍天自有其理……”他手指向苍天,话音未落,乌云似一张大网笼罩于吴村上空,狂风若浪滚滚而来,卷起屋上几重稻草。乾清站在茅草屋下,恰是风口,根本来不及躲避,成片的稻草朝他头上铺天盖地洒下来。   厢泉叹息一声,护住肉汤,快走几步进了屋子。乾清连跑带骂的跟了进来,头上全是稻草沫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   乾清怨毒的看着厢泉,而厢泉则转身看着他。   “一窝狼……你这种想法,倒是有趣,”厢泉说得很认真,“真不愧是夏乾清,一如既往逻辑不通、漏洞百出。”   乾清就像被扇了几个耳光,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厢泉翻个白眼:“几乎全错。”   乾清诧异瞪着双目,一屁股坐在古屋的破旧床榻之上:“密室里不是狼?”   “不是。”   “野猪?”   “不是。”   “虎?”   “早已说过不是动物野兽。”   都不是?   乾清突然觉得有些心慌。他冷着脸,装作没事的样子:“休要骗人。你既然不知底下是何物,却在这断言我说的全错。那么……是人?”   乾清满怀希望,厢泉叹息,冷声道:“并非不知,而是太过离奇,不敢确定。你带好武器,我们准备进去——”   乾清一跃而起,死死的护住墙壁。   “你不说,我不进!”   厢泉挑眉,放下肉汤:“你可还记得五个兄弟的故事以及与富翁女儿的片段?”   乾清赶紧点头:“富翁的女儿五岁与五哥相识,随即同富翁一同搬进深山,再无消息。直到长大成人,富翁才放出消息说女儿得了病,召集郎中入山治疗。但是入了房子却没有出来。随即富翁改了条件,改招女婿,只要照顾女儿七日就可入赘。于是五哥就……”   厢泉点头道:“贪财的赌徒老大不断的进出所有的屋子;奸诈的郎中老二不停的熬着一锅肉汤;聪明的风水师老三不断看着岩石墙壁;优秀的工匠老四却没了人影;诚实善良的老五一直看着那姑娘的画像。”   此话与水云所讲故事几乎是一字不差,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个故事讲到此,我便明了几分。姑娘一定是住在一个密室里,密室的入口在屋子之中。这才使得人入了屋子便不见影子,就像这个屋子会吃人一般。”   乾清嘟囔一句“早就猜出来了”可待他说完,却感到无限寒意。天色已经逐渐变得灰沉,天上零星飘着雪花,簌簌落着,在狂风的携带之下打在古屋破旧的窗户之上。   霉味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朽木腐蚀的味道与茅厕的臭气。乾清不由得一颤,皱了皱鼻子,这种阴森之气深深侵入了他的骨髓。   灯笼亮着微光,照射在厢泉苍白的脸上,甚是可怖。乾清晃了晃脑袋,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说不通,好端端的姑娘为何住在密室之中?莫不是同碧玺一般得了传染之症?”   厢泉道:“将人藏起,多半是为了逃过众人幽幽之口。譬如有了妻室的男子在外寻欢,会将人藏起;为了庇护犯了大案之人,会将人藏起;抑或是如碧玺一般得了传染之症,唯恐众人知道,议论纷纷,依旧会被藏起。但此事……”   厢泉直勾勾的看着墙上的小洞,这洞足让人将手臂伸进去。它原来是藏在女子画像的后面,不过画卷被乾清取了下来,如今墙面空荡。   “你说啊!”   厢泉从怀里掏出断了的手柄,伸进小洞,似在摸索:“不是麻风之类的病症。你看那画像,那女儿一副健康人的样子,只是睡着了。但富翁怕女儿见人,特地将女儿藏匿起来。而进去的人见了那女儿的状况,最终……命丧黄泉。”   乾清闻言,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命丧黄泉!好端端的,现在说这个太不吉祥!”   厢泉眉头紧皱,没搭理乾清:“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手柄不是旋转的,而是推进去的……”   窗外的风肆意怒号,似是人的哀叫之声,根本辨不清楚。狂风猛烈的撞击在古屋的门上,要将破旧的石砖木头统统撞烂,像是有人要破门而入。   厢泉瞧了瞧窗外,呼出一口气,使劲转着手柄:“你还记得那幅画?女子美丽,全身没有什么不妥,只有手上的镯子比较特殊,镯子拴链而链子下坠很长,余下部分被遮挡,隐于画中不可见。但细瞧仍能瞧出手镯的古怪。带链子的手镯……呵。”   乾清呆住了,双目瞪得溜圆。   “你是说——”   “那不是镯子,”厢泉的声音很低沉,“是镣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非人   “什、什么?”   乾清并不明白厢泉此语含义。而厢泉则缓缓道:“她手上是镣铐而非镯子。直到我今日看了半夏,这才有几分确定。山歌之中,老二是个郎中,不断的熬着肉汤。我推测,他在肉汤里下了迷|药,估计也掺杂了哑药半夏。煮肉汤之时将迷药和半夏一同加进去,只为了让那姑娘喝下去能安静一些。”   咔嚓声从墙壁里传出,拉杆应当是推入了。厢泉眉头舒展,松了口气,抽回了手。   “乾清,你再看那画。画中的姑娘睡着了,她只有睡着之时才能安静供人作画。然而画未完成,背面有血迹——因为在画未完成时,那个姑娘突然醒来。并且……攻击了画师。”   真是胡扯!   若换作平日,乾清一定是要放声大笑的。如今厢泉的话语看似属无稽之谈,然乾清却笑不出来。窗外阴风阵阵,让人觉得心绪不宁,他是脸上也是极度僵硬:“然后呢?”   “那个画师也真是倒霉,也许是死了,也许是伤了。不过,怕是最终也没有好下场。出事之后大片的血留在了画作背面。可是那画像真的得来不易,富翁不舍得丢掉,就还将沾染大片血迹之处裁掉,将剩余的画留下。这才使得画变得短了一截。乾清,你把桌上的肉汤端过来。”   乾清脑子稀里糊涂,竟然真的听了厢泉的话,老老实实将肉汤端来。做完这些,他才叫嚷了一声:“我不明白,那个姑娘为何会攻击人?与吴村如今发生之事有何关联?”   “你小点声,休要再嚷,”厢泉不耐烦的说着,并且看着墙上的缝隙,皱着眉头,“我方才说过,西域有传说。吸血的恶魔,那是半人半蝙蝠的怪物;此外,还有半鱼半人的人鱼,还有……”   窗外乌云翻滚,大雪纷飞。   听闻这些妖物,乾清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幻像,一些似人非人,似真似幻的存在。而如今窗外之景甚是可怖,让人不由得汗毛直立。他安静的呼吸着,等待厢泉说出真相——   “狼人,在中原也有狼妖一说。”厢泉手伸进小洞,用力的推着什么,又是一阵沉重声响,墙上显现出门型,。   “狼……人?”乾清一愣,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厢泉没再接话。   “狼……妖?”乾清喃喃问道,一句话重复几遍,“狼妖?你说的是狼妖?”   厢泉依旧沉默。   片刻,乾清嘴巴慢慢咧开,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像是要比外面的风声都大上几分。   “噗哈哈哈!狼人?狼妖?易厢泉你越来越会编故事了!狼人,我还杏仁果仁核桃仁呢!”   “你小点声!”厢泉低声吼了一句,用手扒住门。   乾清声音低了下去,仍然止不住笑,整个人不停的抽搐着:“狼人!你真是个道士!想捉妖想疯了!哈哈哈!狼人,狼妖!厢泉,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厢泉回头,狠狠瞪了乾清一眼:“你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不可思议,是胡说八道!我要信你,我脑袋就被门挤了!”乾清满脸嘲讽,咧着大嘴,笑得灿烂无比。他自入了吴村,很少这样大笑,可此情此境,厢泉却说了这么可笑的词。   厢泉眯起眼睛,瞪着乾清,不温不愠:“那姑娘四岁入山,消失十余载,现身后染了怪病,被其父藏匿。我曾猜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何要将人藏匿。若是病了,不论病症大小,都应看郎中才是。哪怕是不治之症,郎中也不会说些什么。可为何要隐瞒?”   乾清捧腹:“所以那姑娘就是狼妖?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见妖物定会惊慌而逃,叫人前来铲除,所以富翁不敢说出来。可是厢泉,为什么不是狐妖狗妖?为什么不是鬼怪白无常?”   乾清看似问的认真,实则笑得不行。面对他的挖苦,厢泉只是淡淡道:“《山海经》中怪物甚多,也不乏有此类怪物,譬如狼人、猿人。然而这些怪物真的存在吗?有些存在,有些已经绝迹。而中原大地上,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事例。母狼、母猿、母猴之类,若看见孩童,有些会直接撕裂入腹,抑或直接害死。而有些……则出于母性,会将其抚养。”   乾清愣了一下,脸上的嘲笑之情少了几分。这种事,并非是易厢泉的胡言,倒是真的。纵使他身在江南,幼年时也听闻过类似故事。   厢泉继续道:“你若不知,也情有可原。你甚少去这些野地自然不通兽|性。若是山村猎户,多少会知道一些。年幼的孩子入了山林,未必会死掉,有可能被山林的野兽抚养,一直生长在山间,不穿衣服、不食用熟食、不讲人语。性子完全不似人一般温和,举止行动反而酷似山间野兽。”   乾清听得语塞,欲要强辩:“你这也太过于不可思议。纵然是真的,发生这种事的几率一定极小。”   厢泉使拉动着门,对乾清道:“我早已说过,此事阴差阳错至极。这与吴村的环境有关。这山头甚大,山中多狼。富翁的女儿被狼抚养,几年后被人发现。这姑娘可是富翁唯一的亲人。幼年时虽与常人无异,但她在人应受教化的最佳年龄,与狼群同居。待她被找到,定然忘记如何为人了。富翁心疼,也想重新对其进行教化。据我估计,收效不大。召来郎中,只想让姑娘恢复心智。”   乾清喃喃:“那些郎中,一去不回……”   厢泉皱眉:“郎中,被那姑娘攻击,或者被灭口。”   “灭口?”   “人形狼心,如此违背天理的活法,若传出去,恐被百姓们作妖孽来看待,众人畏惧,想必人人欲诛之。况且姑娘也名声不保,富翁也痛心。如此,灭口就合情合理了。郎中医术再高明,怎么可能把狼变作人?屡次寻求治疗,却毫无结果,富翁年迈,就只得找人代替自己照顾姑娘。”   乾清有几分相信了:“所以,就开始找入赘女婿。但是,还是难以理解……那富翁,居然把这么多人灭了口!”   厢泉冷笑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这个富翁可不容小觑,心狠手辣,他最担心的只有两个东西:女儿和钱。”   “我不明白——”   厢泉道:“他女儿遇上这种事真是报应。你是不是不理解为何会有人去杀掉这么多人?呵,杀人的理由无异于名、利、情、仇,亦或是丧心病狂。但他们有唯一共同点,即忽略生命本身价值,认为人命轻贱。你想想,一个父亲,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多年后竟然失而复得,然而‘狼病’无法得以治愈,他定然不会让女儿再受到半点伤害,一丝一毫都不行。而且……”   厢泉顿了一下:“而且他以前就杀过不少人。”   乾清怔住:“此言何意?”   “说来话长,”厢泉认真推着门,似是刚刚找到开门的施力技巧,“关于富翁的财富,我们日后再谈。如今要解决的是……这个‘妖’。”   乾清诧异道:“我不懂,依你之意,那富翁——”   “嘘。”厢泉做了噤声的手势。   “咣当”一声,厢泉一下推开了门,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只是一扇小小的门,倘若不打开,它就是墙壁的一部分,精细的与墙壁合成一体,毫无缝隙。如今开启,乾清向门中望去,阴森而黑暗,竟然不深见底。   “乾清,你捉妖的梦想要实现了。我们今日……要做个了断。”厢泉笑着,用燧石燃了火把,又燃了一只小柴,直接扔到洞里去。   火焰明亮,小柴火入了洞依旧燃烧着。厢泉舒了口气:“空气不错,能进去。”   那股臭气直钻乾清的鼻孔,让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只是粪尿的味道?你觉得好闻,你就闻吧。”   厢泉转头一笑。自门开启,他总是在笑,却笑得很僵硬。乾清很能察言观色,他知道厢泉在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乾清不由得一身冷汗,再次朝黑洞里看去,除了点点火焰,什么也看不见。   他愈发紧张起来,却想嘲笑厢泉:“说白了,密室下面只是一个人而已,不!只是一个疯子而已,用的着——”   “嘘,你听。”厢泉做了噤声的手势。   窗外的风雪疯狂的袭击着屋子,风雪声音极大,像是要把房子吞没。而乾清屏息凝神,却辨别出了别的声音——隐藏在风雪之中,却不仅仅是风雪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洞低密室。比风雪声小,但是却是有声可闻的。   厢泉紧张道:“你听见了吗?声音很弱,但是——”   “吼!”   这一声如同狼的哀嚎,从幽暗密室的深处传来,凄厉狂暴,似是夹杂着愤怒!它将窗外的风雪声完全击垮,要震破了房梁!   厢泉瞪大双眼,一下子向后退去,脸色煞白。乾清则完全吓傻,额间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在事隔多少年后,他依然记得这声令人胆寒的、似人非人的哀嚎!   乾清、厢泉两人似木偶,完全动弹不得!   “这声音……男人?不,公、公的?”乾清吓得面色如土色,声音喑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失散   厢泉脸紧绷得如同一块平滑的铁板:“的确是男人。”   乾清吓得摊在旁边的桌子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姑娘吗?母的啊!”   闻言,厢泉压住怒气低声道:“你平时机灵,今日怎被吓傻了!那山歌发生在百年之前,姑娘早已入土。吴村的祖先们一定想不到,百年之后村子的后辈又遇到了同样的事。”   什么意思?   乾清的脸一下子绿了:“你是说,吴村里……又有孩子被狼抱走去抚养?之后被找到,和那山歌里的姑娘一个命运,被关在地下密室?是不是他杀了哑儿?你快告诉我!这、这也太——”   “吼!”   “天呐!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大,他是不是饿了!”乾清快哭了,脸由绿色变得惨白。他向后退去。死死的贴住屋内潮湿的墙壁。   让他进洞,还不如在窗外风雪中站上一宿!   厢泉看了一眼黑洞,脸色竟然也微微发白,但他尽量保持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我武艺皆不精湛,不,你根本不懂武艺,”厢泉轻蔑的看了乾清一眼,“我武艺不精湛,若要对付成年男子,还是疯魔成性、饿得半死的半人半兽,情况着实不妙。所以我趁着昨日夜晚就燃起纸鸢,白日则燃烟,为了找沈大人派人前来拘捕。如今风雪交加,只怕是没希望等来救援……”   乾清并未作声。他很清楚,自己不懂武艺,厢泉也不会。可是如今的情况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好上许多——他本以为密室之中是一群狼呢,如今再看,横竖不过是一个人。   两个人打一个疯子,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二人不可能全都毫发无损。   乾清闭起眼睛,他想起了哑儿当日的死状。风险不是没有,弄不好真的会丧命。他想到此,看了厢泉一眼——这个认识多年的伙伴,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易厢泉端起肉汤,轻轻搅了搅,又放下,根本没看乾清一眼。   乾清叹了口气,信任个屁。   “那就等沈大人来了再说!”乾清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我看这密室很结实,就让它在里面嚎几嗓子算了!”   厢泉探身进去,又前进两步:“若是那样倒是好了。可依我看,这地下密室恐怕不只这一个出入口,我只怕村子里其它的地方连通着密室,哪天那怪物窜出来,伤了人怎么办?何况……”   他没再说下去。洞里不远处还冒着余烟,那是厢泉扔进去的小根柴火。探洞之时都要这样做,火焰燃着,凭此洞内有空气可以供人吸入。见状,厢泉跃跃欲试的往里走。   “什么?不止一个出口?喂!你不是现在就要进去吧!我们还是赌一把算了,将它饿死在里面,或者放火把它熏死……”   厢泉驻足,扭头道:“你只是害怕。少说两句,我们只是看看情况,未必动手。”   “你自己分明也害怕——”   乾清还在说着,而厢泉只是叹息一声,踏进了洞去。黑暗的密道一下子吞噬了他白色的衣裳,见他进去,乾清的心思也乱了。他咽了咽口水,也燃起火把跟着厢泉进去。   死就死,拉着易厢泉做垫背。   潮气与臭气混杂着进入了乾清的鼻中,让他感到一阵恶心。洞内漆黑一片,空气散发臭味,又不流通,只令人觉得胸口闷的很。难闻的空气与浓重的恐惧似铁块一般,一并压在乾清心头。他手扶着墙壁,却见墙上还横着不少腐朽的木头。乾清皱了皱眉头,这木头又是作何之用?   “这富翁真是大费周章。还建立这么个地下通道……喂,厢泉,你倒是说话啊。我说咱们过几天再来,饿死那个怪物。或者放把火,把这怪物熏死在里面!喂!”   “休要叫嚷,小心被怪物听到。咦,肉汤呢?你没拿进来?”厢泉用火把照亮了乾清空无一物的手。乾清这才发现自己没把肉汤拿进来。   俩人面面相觑。乾清有点腿软,厢泉脸色苍白。   “你刚才只顾着搅拌,你自己不拿还怪我——”   “我是让你端,”厢泉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恼怒,“肉汤下了药而那怪物饿了许久。只要他一饮而尽,待其安睡,什么事都好办。山歌中的老二也是用这个法子让那姑娘安静下来的,哑儿也是如此。你还不速速取来!”   乾清气得发抖,但他也想出去,至少深呼吸,憋口气再进来。可如今听闻那句“哑儿也是如此”,不由得心中一惊。   “哑儿……什么意思?”   厢泉无奈,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诉说“我不屑同傻子说话”一般,乾清见他这表情,愤愤然,转身离开。   “你这什么态度!我回去关上门,把你困在这里喂那怪物!”   乾清想说这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转念一想,此言此语未免太过狠毒。他觉得气愤,心想,自己既然出去取肉汤,倒不如在入口平复一下心情再进来,让那易厢泉多吸几口臭气。   片刻他就回到了入口,往旧榻上一坐,吸着新鲜空气,心里痛快几分。   他不是脑袋不灵光,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复杂而令人震惊的事实。如今细想,方才厢泉说哑儿也煮了肉汤。莫非,哑儿知道里面有怪物,才总来喂养它?   若真是如此,哑儿是个知情人,可她为什么要照顾这个怪物?而且最后还被怪物所残害。哑儿身上怪异的撕裂的伤口,恐怕正是被怪物所伤。怪物虽然是人,但却有兽性。哑儿身上的伤只怕是撕咬、踩踏的结果。哑儿不可言语,不能呼救,失血过多,这才……   狼人?   真是胡扯。   厢泉虽说将事情讲了个大概,奈何乾清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翻身站起,走到肉汤旁边轻轻端起,叹息一声,打算这就下去。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狼。   窗外风雪未停,明明是傍晚却如同黑夜,只怕大雪要下上一夜。   乾清看看阴郁的天空,还是觉得不对劲。哑儿死了,那怪物难道会自己跑回去?   不再想了,就这样吧。乾清顺着洞口进去,颤颤巍巍的端着肉汤。一会要用这肉汤喂了怪物,一切就妥当了。单单想起那似人非人、衣不蔽体的怪物,已觉肝胆俱裂。好在有厢泉陪着,至少不会一个人孤独凄凉的死去……   洞的深处仍然传来怪物的喘息声,声音不大却很是清晰。乾清一手持着火把,一手端着肉汤,匕首只能藏于袖中,他瞬间没了安全感。密室里传来他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风雪声逐渐减小,如今已经被墙壁彻底隔绝。   洞很深,有阶梯。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流逝得缓慢,洞穴很长,愈发潮湿,似要直通地底深处。   乾清给自己壮胆,怪物嘛,不过横竖是个“人”,进洞去抓个人而已,这有何难,自己又不是没打过架!   他想到此,心里顿觉轻松一些,脚步也轻快了。速战速决,还少吸臭气。   但是他走了一段就觉得不对劲了。   走了这么久,周围太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怪物的喘息声还在,风雪声已停,脚步声来自于乾清自己——   厢泉呢?   乾清觉得越来越恐惧。他走了这么久,即便没有看见厢泉的身影,也应该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火把明亮,火焰燃得安静。乾清晃动火把照亮四周,除了土壁就是木头……   厢泉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险境   四下张望,乾清顿觉汗毛竖起。密道原本狭窄,逐而变宽,连洞顶都高了几分。而纵观四周,并无遮挡之物。但是,竟然丝毫看不见任何人影。   厢泉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即便空间这样窄小。   不合理啊!乾清觉得心脏都要从嘴中跳出,浑身冷汗涔涔。他茫然的转身看看土壁的样子,这才敢确认,此地确确实实是自己与厢泉分别之处。   易厢泉人呢?   乾清听着远处怪物的喘息比方才在洞口所闻清晰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距离怪物已经很近,可不知多近,至少不在目之所及之处。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草惊蛇。黑暗总会带给人恐惧,而乾清此时的恐惧感骤然增强。没了伙伴,敌人未知,身无武艺。他颤抖着举着火把环顾四周,低声唤着厢泉的名字。   没人搭理他。   乾清觉得全身都僵硬了,他小心翼翼地往洞的深处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又走了几步。那样子十足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生怕跑快了会狠狠摔上一跤。   他内心产生了一种疑惑。一种很浅淡的、却散不去的疑惑。关于这个黑暗中的怪物,也关于吴村的整个事件——所以疑虑都未能完全打消呢。   排除恐惧感不谈,他倒是真想见见怪物的样子。   “易厢泉!你在哪!快出来!是我偷懒,在上面呆了一会……你快出来!”乾清压低声音拼命呼唤着,有些无助。那怪物的声音在远处,却不知多远,乾清不敢贸然上前。他将火把举得离自己远了一些,想让视野更加明亮。   乾清暗下决心,倘若逗留片刻再找不见厢泉,自己就跑出洞口。   他向前走着,突然停住了。腿前有一道细线,它很细,由于乾清的步子很小,走得又慢,这才能感觉出有线阻拦。它在自己的膝盖部位,拦住了去路。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乾清夜视力好,弯腰细看,线绷得很紧,连接到两侧的壁上,混进墙里,再也看不清了。   乾清诧异至极,也不作他想。用火照亮了一下,迈过线去,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仿佛迈过了禁忌线。他仅仅向前走了几步,却听闻怪物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便赶紧驻足,打算往回返。   都怪自己在洞口停留太久,如今必须先找到厢泉。既然看不清……   乾清提心吊胆的看着四周,不见一物,便紧闭双眼,只用耳朵去捕捉声音。万籁俱寂,风雪无声,他却听清了——除了怪物的喘息声,似乎还能听见微弱的说话声。   像是厢泉的声音。   他在说话?在哪?   乾清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依然是一阵狂喜,他又仔仔细细往四周看,这才看见远处的墙壁上还有个洞,如同门洞一般,在贴近入口之处。原来是他太过紧张,刚刚走的太多,错过了这个侧向洞口。   这是显然条岔路,离入口还比较近,离自己与厢泉分开的之处也不算太远。兴许是厢泉在等待自己时,四处乱看,这才发现侧洞走了进去。乾清侧耳听,觉得那洞里传来厢泉说话的声音,真真实实的,但仅他一人。顿时心里欢喜异常,三步并作两步的朝侧洞跑去,心里暗骂,这易厢泉没事乱跑什么!   主路的尽头,即乾清背后所对之处,因少了火光而变得漆黑一片。那是怪物的所在地,而侧洞却离得乾清较近。他高兴地跑了两步,谁知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没站稳,一下子狠狠跌在地上。   绊倒他的,是刚才那条细线。   而乾清这次折回去,心里欢喜至极以至于根本并没有看见它。随着他整个人的跌落,火把一下子掉在前方。乾清赶紧向后稳住身体,却“吧嗒”一下子摔了个屁股墩。   肉汤“咣”当一声洒在了地面上,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它混杂在肮脏的地面上,与尘土一起变成了泥球!   乾清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细线被他压在身下。他想站起,却听见脑袋顶上轰隆隆作响!待他诧异的抬起头,映着微弱的火光,乾清看见了——   洞顶上有东西正飞速下落!   乾清呆住了,就在这一瞬,一声如同重物坠地巨响传入他的耳朵。一个巨大的栅栏一下子扎到地上,离乾清不过一尺的距离,四周瞬间飞扬起一片尘土,仿滚来一团灰黑色的浓重雾气,一下子将其包围。乾清被飞扬的灰尘呛得咳嗽不停,四周乌烟瘴气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周围一片模糊。他神魂未定,只想翻个身站起来。然而就在此刻,他听到了厢泉的声音。   “乾清!”   闻声,乾清都快喜极而泣了,也不管多少烟尘在此刻进入他的口鼻,索性大声嚎了一句:“没事!你在哪?”   乾清此话一处,立即后悔。   他声音太大了。   只听得远处的厢泉低声说了什么,而乾清也不去理会了。因为他听见,自己背后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股令人生厌的臭气。   伴随喘息声的,还有一阵不规则的、沉重的脚步声。   乾清一惊,下意识的匆忙起身,却震惊的发现自己的左脚动弹不得。灰尘渐退,他惊恐的看了栅栏一眼,脑袋“嗡”的一声,脸色惨白。   闸门以横纵木条构成,下端尖利,落下就能深深扎进地里。而横木的一格……正好卡住了乾清的脚踝。   他使劲动了动,虽然确定浑身无伤,却根本无法将脚抽出来。脚踝是整个腿最细的部分,足根部过长,这栅栏却卡的正好,刚刚只卡住脚踝。   乾清背对着洞穴深处。他幡然醒悟,闸门有阻隔之用,这是一个机关。出口与侧洞均在另一侧,地上本有细线,为的就是防止怪物跑出去。若是有人压倒细线,闸门就会落下,如此方能阻止怪物前进。   出口、侧洞、火把均在栅栏另一侧,而乾清身处于怪物一侧。他汗如雨下,不停的挪动着,却听得身后的粗重喘息与脚步声逼近了,仿佛就在耳畔,距离不过一两丈。   乾清一下子从袖中抽出徐夫人匕首,头也不敢回。   他整个人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感吞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第二道门   乾清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自己脚已被卡住无法动弹,放了迷|药的肉汤也全部洒掉。他哭丧着脸,不住埋怨自己为何如此不走运,若是怪物在此时扑来,自己根本无法反抗,直接一命呜呼。   若换作之前,他手里尚有火把、肉汤两物,能自由行动,纵使单枪匹马去跟那怪物单挑,也未必会输掉。   自小被狼抚养之人拥有狼性,难以恢复神智。但细想也不过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子,即便体格强健,力大无穷,虽然可怖,但是毕竟只是个人而已。   现在倒是好了!那怪物要是现在扑过来……   一阵铁链的响动之声传入乾清的耳朵,随即停止。乾清对声音很是敏感,他立即判断出这种声音的来由——怪物被拴了镣铐!   为什么?乾清管不了这么多亦想不了这么多了,既然那东西被拴着,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等等,怪物都被拴住了,他干吗不喊易厢泉?   乾清这才反应过来,吸了口气,大声嚎一句:“我被卡住了!易厢泉你到底在哪!”   无人应答。   身后的铁链声不住响动,即便怪物被拴着,也不清楚铁链的长度,更加无法确定怪物是否可以走到他的身后。乾清心里一阵绝望,喊易厢泉,哪里有用?   他单手抽出了徐夫人匕首,剑鞘随即掉落在地,镶嵌的红宝石沾了尘土,在黑暗中也变得黯淡无光。   “你这怪物再敢过来一步——”   乾清胡言乱语,身子向后探,但由于整个身子都格外扭曲,手臂根本无法发力将匕首刺出去。   就在这短短一瞬,穹顶之处居然传出了咣当声。黑暗中,乾清仰头看清了,闸门重新被吊了起来!他瞠目结舌,仿佛在绝望之际看到了救星。乾清反应迅速,仅看了一眼闸门,便迅速缩回脚,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撒腿就往门外冲去。   脱险了,脱险了!   虽是摸黑行进,他一路凭着直觉跑,速度也似箭一般冲向出口。   “你去哪!”   这三个字自远处传来,简短有力,清晰可闻。乾清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只见厢泉从侧洞中走了出来。他虽然走路稳健,不慌不忙,脸色却异常阴沉,双目涣散,就像见了鬼一样。   乾清驻足大声喘气,却控制不住脚,直往门外走。厢泉见状,竟然招了招手,示意他回来。   乾清怒道:“你在弄些什么?我刚才差点就——”   “你乱闯,这才惹了祸。”   厢泉声音沉稳,出口竟然不是安慰,却是责备。   乾清听厢泉此言,勃然大怒:“你丢我一人在这地牢一样的鬼地方,什么兄弟义气全都打了水漂。方才形势凶险,好在上苍眷顾让我及时脱险,现下如何是好?我明明听见铁链子的声音,再看这肉汤已被打翻,香味这么浓郁,那怪物铁定能闻见,但那他也没过来。可见,他被铁链子拴住了,行动受限。我们还要留在此地做什么?冬眠等着来年花开出去找食吃?”   乾清如今激动不已,略微亢奋,一通话说下来流利至极,毫无停顿,仿佛是在地狱溜达一圈之后重返人间,吐沫星子横飞的到处讲着见闻。厢泉刚要开口,却又被他生生打断。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必要捉他,等到沈大人派人来定能将其逮捕。早早听我一言就对了——直接放火,绝对能把怪物烧焦。呵,肉汤里放什么迷药?放毒药难道不行?毒药,村里没有,等几天让人送来不就可以。一碗肉汤就让他上西天!你别用着大慈大悲的脸瞅着我,我可刚从那怪物魔爪之下逃出来。”   厢泉眉头紧皱:“你真不知怜悯——”   “怜悯?他怜悯我了?的确,怪物没有把我吞食入腹就是怜悯。但我夏乾清可用不着怜悯他!咱们哪里用的着在此地卖命?易厢泉,你到底怎么想的?”   乾清嗓门大,带着恨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厢泉阴着脸怒道:“你小声些!”   乾清依旧带着怒意,脸上却是恶意的嘲笑:“你怕什么?易大公子行走江湖,什么都不怕。那怪物还能跑出来不成?我方才遇险,你在哪喝茶呢?”   他说着,却见厢泉的脸色越发难看。那样子,放佛被怪物附体,要上来将乾清生吞活剥。见了他这表情,乾清浑身哆嗦,赶紧闭嘴——也不知厢泉何时变得如此容易激动。   厢泉狠狠瞪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讲,只是伸出手指警告似的指了指他,转身向洞穴深处走去。然而他一步也未踏出,只听得一阵铁链落地之声,清脆至极。二人同时向洞穴深处望去,却不见什么物事。只听得闸门隆隆作响,似要再次从天而降。   二人似是都没料到这种状况。乾清脸色惨白,不详之感笼罩心头。他觉得此洞并不寻常,很是诡异,二人一定是触动了某个机关,这才倒是门起门落不受控制。   乾清大气也不敢出,厢泉像死了一样不作声。   一阵沉重而不规则的脚步从洞的深处传来,诡异的在洞穴中回响。二人皆向里望去,然而洞穴的最深处像是永久处于黑暗一样,是烟尘与臭气的发源地,却什么都看不清。   乾清僵住了。只听一阵强烈的“咣”、“咣”的撞击声。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震撼至极,就像是有人用尽全身的生命力去撞击一样,撞得地动山摇,撞得洞顶坍塌,撞得头破血流!   这一刻乾清几乎停滞了呼吸,他盯着最黑暗之处,却看见了亮光——   为何会有亮光?   撞击声不断,伴随着喑哑的嘶吼和痛苦的哀嚎。亮光与烟尘混合一体,使得乾清的视线朦胧而不清晰。他被这声音吓得两腿发软,可是他没失去理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乾清一下子跳起,撒腿就往门口跑。同样撒腿就跑的,还有厢泉。   可是乾清跑了两步才发觉,厢泉居然往反方向跑!   “你疯了,你往里面跑什么!那怪物估计被放出来了!杀千刀的——这是怎么回事?”乾清冲着厢泉大声叫喊,那架势,仿佛要将厢泉失去的理智喊回来。   厢泉的行动,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似一道白影,没有像洞穴深处跑,而是一下子冲向侧洞,冲洞里大喊道:“你疯了!把门关上!”   乾清一愣,他这是在对谁说话?这种急促的语气,乾清很少在厢泉口中听过。只见厢泉转头对乾清吼道:“你快去拦住那怪物,快去!绝不能让他逃出去——”   乾清听得此言,恼怒回击:“我去?我手无寸铁,你让我去?”   经历方才被栅栏门卡住之事,乾清坚决不动,双脚似铁打,也不理会自己手中无比锋利的徐夫人匕首。   侧洞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铁链子与闸门混合的响动。只听见厢泉语速极快的说着什么,那声音包含着愤怒却压抑着愤怒,是劝谏却也是责备。乾清脑袋快速的旋转着,此情此境,他现下才有些明白几分。   远处洞穴的光亮来自于洞外。隆隆之声的确是门升起之声,却并非方才绊倒乾清的栅栏门。   厢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洞穴不止一个入口。   这第二道门,恐怕是有人刻意打开的。那铁链坠地的声音也不是偶然——   有人要放那个怪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第四个人   此洞机关重重,定有人操控,才可使门升起落下;怪物被铁链拴住,也一定是有人所为。乾清脑中一团乱,这控制之人应该就在那扇侧门之中。厢泉恐怕正在与那人争执,只怕不仅争执,还要“动手”呢。   除去厢泉、乾清、怪物,这个地下密室竟还有第四个人。   乾清本想逃出去,转身看见远处洞穴透着光亮,顿时心中一阵寒凉。自己现在逃出去又怎样?那怪物也逃出去了。若是走了霉运,出门不消片刻就跟那怪物打个照面,到时候更加难办。黑黑、水云、吴白还在村子里,所幸他们全都躲藏于屋中,不会出门,故而暂无性命之忧。   乾清这下才顿悟:厢泉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他总算懂得了其间利害关系,于是跑回洞穴大吼道:“厢泉,侧洞里是谁?废话休要多说,速速把那人敲晕,再把通向外面的门关上!”   说罢,乾清犹豫一下,跑回洞里去。他从自己刚才跌倒之处捡了几块肉,放在手里,又往前探了几步,傻里傻气冲着怪物道:“这里有肉,你、你别出去了……”   他都甘愿亲自当诱饵了,见远方没有动静,便叫喊几声,扔了肉去。   乾清速速盘算了一下,用此法将怪物吸引过来,随后便让厢泉从侧洞动用机关将第二扇门关上,如此怪物就逃不出去;自己再将刚刚绊倒自己的细线一压,用闸门将怪物拦住。   怪物完美落网。   乾清心里想的倒美。   他胆子小,离怪物的所在地还远着呢。乾清傻乎乎的叫喊着,却见一道黑影挡住光亮。那影子在门外光亮的照射下显得清晰异常。   乾清瞪大了眼睛,他距离远,他觉得有“栅栏”挡住了自己与那道影子,视线竟有些模糊,便赶紧上前几步,待看清了,却突然停住。他此生都会记得所见之景——   那是个毛发浓密,身强体壮的“男人”。“男人”比乾清强壮太多,比较年轻,却衣不蔽体。背上肌肉强健,四肢有力且皮肤粗糙,不似人,到似猿猴之类。   乾清木愣愣的看着,待到男人行动起来,他才看出来那人不像猿猴,倒像是狼。   窗外的光线照射进来,夹着零星雪花,亦带着丝丝寒气。“男人”先是畏惧的向后一缩,随后行动起来,竟然四脚着地。他迅速的向后一跳,后脚发力向前奔跑至第二扇门口,借着光亮停下观望。他灵敏至极,行动迅速,那根本不是人应该会有的动作。   他匍匐着,用那强壮有力的双手撑着地面,看了看门外雪景,又看了看洞内。   他与乾清四目相对。   乾清被那双空洞的眼睛吓住了,他从未见过这种眼神。黯淡无光,透着寒意,单单对视就令人汗毛竖起,只有兽性而非人性。他与木须狼崽四目相对之时,也没有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男人,不是个人。   单凭眼神就能看出来。   乾清喉咙发干。霎时,那扇门突然落下,速度快极,而那怪物轻轻一跃,竟一下闪了出去。   跑了!他跑了!   乾清脑袋“嗡”的一下,似是还没回过神来。那扇门轰隆一声落地,光亮瞬间被遮住,乾清的心中也是一片漆黑。他愣了片刻,嚎叫一声:“易厢泉,你早不关门晚不关门,他跑了!你快打开!我看看能不能——”   乾清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事情愈发难办了,于是赶紧往洞内深处跑去,却见一道闸门挡住了他。   这便是刚才使得他视线模糊的原因。乾清大骂一声,双手扶住闸门,可算是明白那怪物是如何被关押的。怪物被锁,关于洞穴尽头。一个闸门死死的将其围住,与洞墙壁构成一个牢房;若那怪物有幸挣脱镣铐、跑出第一道门,也会触及拦路细线,第二道门下降便会挡其去路。而控制室在侧洞里,即厢泉现在的所在地。   而所关押怪物的“监牢”墙壁上,有通往外面的二个紧急出口。依刚才所见,这出口大门只有侧洞的控制室可以开启关闭。   乾清狠狠拉着闸门,怒吼道:“易厢泉,这还有一个门!你把它打开,再把那个通向外面的门打开,估计怪物没走远!”   乾清顿了一下,显得底气不足,又喊道:“要是无法开启,那你赶快从侧面小洞滚出来,我们原路返回去!你快——哎哟!”   乾清叫了一声,只见眼前的闸门呼啦啦的往上吊起。地上全都是粪便。乾清觉得有些恶心,他冲了两步,脚下发出叮咣响动,低头一看,是镣铐。   怪物先前被关得严严实实。不仅被关起来,还被镣铐拴住了。   乾清心中有些懊悔,先前之前所遇的险境不过是源于内心恐惧。如今怪物出逃,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怪物在村子逃逸,倒不如在密室之中更好拘捕,如若伤人,更是糟糕。如今只得追出去,引弓射箭将其制服,亦或者带着匕首与其搏斗。   但他没有弓箭。   乾清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狠狠叹了口气。   也许,夏乾清是个只会甩嘴皮子的人。嬉笑怒骂,大呼小叫,并不代表他会推卸责任。遇上大事,厢泉沉默,乾清胡言,即便性格不同,二人偶有摩擦,但遇到麻烦事二人都不会退缩。一个人沉默着想主意,另一个人抱怨着却在跑腿。   乾清上前几步。既然没脑子办错事,就负责到底——   就在此时,通往外面的门开了。   一阵微弱阳光入射进来,是罕见的雪天夕阳。同方才一样,风中夹着些许雪花,却是越发的小了。光线更加强烈了一些,大概是天已放晴。   暴风雪即将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门慢慢上升,却开始剧烈摇晃。乾清双目微眯,刚刚适应光线想要追出去。却听得“轰隆”一声,黑暗再次遮住了他的视线。尘土立即散开,乾清咳嗽两声,下意识往后一跳。   天上的土块像是冰雹一样的往下落,乾清叫都来不及叫唤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后撤。   这扇门坠落了,顶端的土石疯了一样的落下,洞顶塌陷了!   地上满是稻草和粪便,尘土与污浊空气混合,全都灌进乾清的肺里去。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好在土石没压伤自己,活着喘口气就不错。   就在乾清在地上打滚时,他被一只手拽起来,沉稳有力。乾清站稳,定睛一看竟是厢泉。   他满面愁容的将自己拉起,不温不火道:“没事吧?”   乾清抹了抹沾在脸上的稻草,赶紧站起来:“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像是没事,这下好了,门塌了,怪物跑了。咱们快上去,跟怪物大战八百回合……”   厢泉只是站着不动。   乾清这才觉得有一丝不对。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梦幻,来的快,去得快。而如今易厢泉站在这里,却是真实的,也是最可靠的。他这一拽,是活生生的把乾清拉回现实。   “控制室……到底怎么了?”乾清脑中残存的理智又回来了。   厢泉蹙眉,严肃道:“待闸门开启,我就开始往这边跑,本想等这通往外界的大门再度打开,与你一同上去抓怪物的。”   乾清听得“一同”二字,很有“有难同当”的意味,便开心几分,却突然惊道:“你跑来了,那这门……最后是谁开的?”   “她。”厢泉侧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成双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尘土依然浮动在空气之中,乾清顺着厢泉身侧看去。侧洞那边,真的冒出一个人来。   是哑儿。   乾清脑袋轰隆一下,整个人如同遭了雷劈,下意识的退后三步,脸变得青白,随即转成绯红。他定了定神,指着哑儿,手在发抖,声音也抖。   “厢泉,这是怎么回事?她、她不是……”   厢泉看了看他,并未作声。   哑儿活生生的站在乾清眼前。与数日前不同,乾清从未见过哑儿这样的神色。她走得不稳,头发凌乱,呼吸也急促,脸上尽是汗珠,面色却苍白如纸,原本清澈的双目也变得涣散。   她哭过,显然是哭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也透着微红,似是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之事,整个人也显得消瘦而憔悴。乾清瞧着她,并不觉得她比之前美丽,反而觉得她苍白的脸此时竟是那般恐怖。   传说人死之后化为鬼,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哑儿虽然样貌狼狈,整个人焦虑不安,呼吸急促,但乾清这才敢断定,眼前的哑儿是个活生生的人,绝不是鬼魂。   厢泉没有理会吓得半死的乾清,转而对哑儿道:“这门的另一端,通向哪里?”   哑儿神色奇怪,冲厢泉摆了摆手,还做了一系列手势。厢泉蹙眉,思索一下继续问道:“我是问,这门通往村子的哪里?你摇头,你不知道?不,你知道。如此便是说,这门不通往村子。”   厢泉可算懂了哑儿的意思。乾清愣了一下:“那出口不是通往村子的?换言之……那怪物没跑到村子里,即便我们出去,也是安全的。”   厢泉依然不动,只是盯着哑儿:“不是通往村子,便是通往村外的树林了?”   哑儿僵硬的点头,魂魄似乎丢去了一半,只知道点头和摇头。乾清觉得有点吓人,不敢与其对视,觉得她整个人比几日前更加瘦弱,似是经历生死之劫,从地狱之中爬上来一般。   乾清拉拉厢泉的衣袖,低语几句,意在询问。   厢泉并未作理会,只是催促三人回到古屋,此地恐有塌陷之险,不宜久留。   乾清赶紧往回撤。厢泉上前扶住哑儿,慢慢往门口走。乾清还是不敢离他们太近,觉得哑儿的状态有些怕人。厢泉扶住她,此举更是怪异。他一向注重礼数,男女授受不亲,这般行为,换做平日厢泉是万万不会做的。   乾清眼珠一转,问道:“哑儿你如此虚弱……可是数日未进食了?”   厢泉不屑的看了乾清一眼:“你可算明白几分。过会你且去找些水与食物来给她。”   哑儿则是虚弱一笑,摇了摇头。   她这一摇头,乾清又不解了。她吃过东西?而厢泉闻言,眉头微蹙。   但他没有多问。不出片刻,他们穿过迂回窄小的通道,出了密室,走进古屋。乾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瘫倒在地上。厢泉从厨房水缸舀来了水,让哑儿侧躺在床榻之上,饮水休息。没过多久,她居然沉沉睡去。   从他们进入密室到此时出来,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雪不再似之前一般肆意怒号,而是以柔和的姿态浮于空中,点点无声,落在吴村的破落屋瓦之上。天空亦开始放晴,只是现下转至黑夜,不知几更天了。   村子里静的可怕。独坐夜寒人欲倦,乾清坐于古屋的破旧地板上,衣衫破烂,浑身臭味,居然第一次感到地板是这么舒坦,舒坦到胜过了自家的雕花大床,令他想要沉沉睡去。   厢泉一言不发,一如既往的安静沉稳。只听得燧石咔嚓响,他燃了灯,替哑儿号了脉。   看着厢泉燃灯,乾清觉得心里静谧无比。仿佛是回到了庸城,厢泉在夜晚安静的燃灯夜读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吧。   怪物不在村子里,那就不用去管了。   纸糊的窗户并不严实,透着丝丝寒气。乾清缩了缩肩膀,回想刚才的冒险,回想刚才的所见,只觉得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中有人,有妖,有鬼,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易厢泉,有失魂落魄的自己。   乾清觉得自己要堕入睡梦之中了,却恍恍惚惚的,看见了哑儿的脸。   “她……不是鬼吧。”   他知道哑儿不是鬼,是个真实的人,但此事疑点太多,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又不吵醒哑儿,只是压低了声音,想问个清楚。   厢泉也是压低声音道:“哑儿确实死了。”   乾清听及此,睡意散去,一下站起,有些恼怒:“我刚刚进洞去,险些丧命,你却在里跟我猜谜。”   “你先去隔壁厨房,再仔细看看除了我今日拿进来的肉与米,还有无米面粮食之类。”   “要给她吃的东西?”   厢泉摇头:“不用,只是看看而已。一会出去煮些粥给她。我只是让你看看里面有没有吃的东西。”   听得此言,乾清觉得古怪,却也照做了。待他归来却摇头道:“隔壁的厨房只是有些调味之物,此外,只有你今日搬来的东西了。也难怪,这古屋的厨房不常用,没有东西也很正常。”   厢泉叹了口气,面色变得很是凝重。   乾清看了看哑儿的削瘦脸庞,也叹了口气:“她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可是,棺材里分明是……”   “是哑儿的尸首,一点不假。”厢泉淡淡道。   乾清冷笑,一屁股坐下,理了理衣服:“那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是谁?长大的水云?”   乾清意在玩笑,而厢泉无心理会,只是转过头挑眉低声:“那棺材是你撬开的?”   “对。”   厢泉:“你当日亲自开棺,见哑儿的尸首躺在里面。而后我来村再开棺,尸首依然在。而你在开棺那日,却看见了哑儿的鬼魂出现在古屋附近,而她的衣服也曾盖在水云身上……”   乾清一下子明白了。   他看向厢泉,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子,瞪大眼睛:“这是不可能的,也是解释不通之处。一个人,一会儿死,一会儿活,一会出现在棺材里,一会出现在山洞里。这分明无法解释,若要解释,那只能说明——”   “对,你总算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厢泉微微一笑,“双胞胎。”   闻言,乾清的面部肌肉抽动一下,脸色变得铁青。   “我听到关于哑儿之事,起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开棺看了哑儿的死因,后来听闻你见到水云半夜在棺材前参拜遇到鬼魅一事。从那时,我才产生怀疑。我相信眼见为实,人死不可能复生;同样的,我也不相信鬼怪之说。若你所见也是真实的,那么……两个哑儿都是存在的。一个生,一个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双胞胎的手法在推理小说里常被用来做不在场证明,但是这样会遭到很多读者的唾骂,就跟作者开外挂一样,是不公平的。但是哑儿的事我觉得挺合适的,而且我前面还给了不少线索呢……   《山歌》其实是《北宋清泉奇案》几个系列最贴近推理的一部,也是我的一种尝试,完结之后我还要再发个小解析。   我觉得可能会有读者不喜欢《山歌》而偏好《城禁》,毕竟两个故事的风格不是很一致,我是新人,也在尝试自己的风格和故事模式。   《山歌》还得有十几章才能结束,不要以为哑儿的迷解开了就都搞定了……基本上都得等到番外看完才算彻底完整。   还有《北宋清泉奇案》其实不能算耽美,毕竟我爸都看过第一部……但是它的题材很不好归类。   ☆、第五十七章 吃了木头桩子(真相第一弹)   乾清沉默半晌,眉头拧紧:“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厢泉叹气:“你着实太不谨慎。我原先说过,因环境相同,人物类似,山歌与如今情况有些相像,我们不妨以山歌来分析如今之事,反而更加形象。我问你,山歌中出现了几个角色?”   乾清似是个学生一般,思索道:“七个。五个兄弟,富翁与女儿。我们现在提起哑儿之事,你说山歌做什么?”   厢泉笑道:“这个案子是我所见过最离奇、最巧合的案子,它极度的错综复杂。我能把案子解开,主要就是因为山歌。在这个案子里,山歌是最大的误导,却也是最好的线索。”   乾清皱着眉头:“我不明白,你说得清楚一些。”   “富翁对应的是那个坠崖的婆婆,整个村子,只有那个婆婆知道财富之事。”   乾清一下子打断:“这村子有真的财宝?在山里?”   “有,此事我们日后再说。其次,凤九娘对应的是那个贪财的老大。富翁的女儿对应的是怪物,而那个郎中老二,对应的则是哑儿。”   乾清摇头:“你也曾说过,山歌与吴村今日之事对应,属于巧合。只因人物类似且环境相似,但二者不完全对应。有一事我一直存于心,那‘姑娘吃了木头桩子’是怎么回事?”   厢泉挑眉,乾清继续道:“也许与今日之事无关,但我只是好奇……”   厢泉笑笑:“这其实是最有意思的一点,我也是猜了许久。既知那姑娘的‘病症’,就也可以做些猜测。传说毕竟有夸张成分,所谓‘吃了’并非是‘吃了’,很有可能是含住或是吞入。我在屋内听到老鼠响动,这才觉得,会不会是磨牙。”   因怕吵醒熟睡的哑儿,乾清听闻后低声笑了几句,嘲讽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磨牙,人只会在夜晚梦中‘磨牙’,又非鼠辈,你真是……”   乾清那后半句“你真是在糊弄我”也没说出口。而厢泉耐心道:“姑娘的习性不与人完全相同,我推测,她只是牙齿疼痛,又无法言明,只得用这种方式去缓解,似兽类一般,直到满嘴是血。”   乾清越发觉得好笑:“她吃糖吃的?还是同小儿换牙一样,嘴里不适?”   乾清此言意在嘲笑,而厢泉却颇有兴味的点头:“姑娘入山约摸四五岁了,迁居十五年之后五兄弟入山,那时她多大?”   似是在考算术一样,乾清翻个白眼:“十九、二十左右,不是换牙的年纪——”   他话音未落,突然怔住,捂住了自己的侧脸。   厢泉笑了,指了指乾清的嘴道:“人与人都是不同的,但十九、二十岁之后,有些人的牙齿依旧会长出。智齿,古时曾有流传,长智齿之人有智慧之相。有人于二十岁左右长出,有人于四五十岁时长出,有人终生不长。有些人在智齿长出时会疼痛不堪。”   乾清到了年纪,自然知道此事,便缄默不言,只是微微点头。   厢泉清了清嗓子:“也许你觉得一一对应真的很巧,但并非完全巧合。富翁与姑娘是事情源头,而整个事件的来源有二:金钱与亲情。凤九娘与哑儿是两件事,分别是这个源头所衍生的两个悲剧。姑娘得病需要有人照顾,故而老二与哑儿都扮演了‘照顾者’这一角色。这个‘照顾者’需要端肉汤给那个怪物。目的简单,其中掺入半夏,意在防止那怪物发出吼声引人怀疑,导致群民激愤。二来,也可以掺入迷|药之类,为了去打扫粪便一类的残渣。这古屋建造也是奇特的很,茅厕就挨着厅堂,如此倾倒粪便也很方便。”   乾清愣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布局,当时很奇怪,所以上前去查探,那茅厕很臭……”   厢泉嘲笑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不仔细。古屋要是久无人居住,那茅厕的臭气又是从何而来?古屋中内藏乾坤,这一点可以轻易判断出来。而哑儿的死,也是我随后开棺才略知一二。伤口奇特,联想到古屋与肉汤,我觉得密室之中藏着什么怪物,兴许是狼之类的野兽,但很弱小,不似山中猛兽一般直接将人吞食入腹。”   “你看吧,我的猜测也有道理——”   厢泉摇了摇头,继续道:“浅薄至极。狼,这是说不通的。屋里藏着个野兽,日日喂食,不让他人知道,这是何必?哪怕在古屋伤了人之后,哑儿死亡,这个‘狼’居然没有暴露在众人视野之内。那么我就确定,这不是普通的野兽。其次,它竟然消失了,无影无踪,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这又是为何?因为有人接替死者,做了‘照顾者’这一角色。而且,这名‘照顾者’动作极快,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了残局。”   乾清思考道:“你所言‘动作极快’……”   “避免混淆,我们把死去的哑儿称作‘死者’。死者死去,乾清你是第一个发现的。黑黑,水云,吴白,凤九娘他们都在你之后,那么,你们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你们没有见到攻击者,对吧?而古屋里的密室大门也是紧闭着的。一切安好,卧房也干净。换言之,有除了你们之外的人收拾了残局。”   乾清不甘心道:“我也觉得有人收拾了残局!我还说村里有歹人,让大家都去厅堂睡。”   厢泉嘲笑道:“同样的出发点,你所猜到的,却是另一种错误的可能。”   乾清气极,又只得忍气吞声:“我哪有您这么厉害,我又没想到那古屋里面藏着这么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的确。当我推断到此,也没有猜透古屋中究竟是何物。而‘狼人’的猜测,来自于凤九娘逃走的那日,我看到的姑娘的画像。之后,一切愈发清晰。但更令我关心的,是那个‘照顾者’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照顾’。到此,我才联想到你们那日见到哑儿鬼魂之事。我猜想,那会不会不是鬼魂,你看到的,是真人——一个于死者长的一样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双胞胎。但是我没有任何凭证,便将这个问题搁置。直到后来,我问你哑儿的身世,听闻之后我才清楚几分。”   乾清震惊:“身世?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   “对,在你眼里那是不堪一提的事。哑儿有死去的哥哥和姐姐。在这一刻,我确信了双胞胎的想法。更确定了那个‘狼人’的身份。”   乾清瞪大眼睛,没有吭声。   厢泉轻轻笑了:“如果我没猜错,那狼人是个成年男子,而且是……哑儿的亲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是十三号之后,我还得考试……………………QAQ   ☆、第五十八章 守(真相第二弹)   哥哥?   乾清一怔,痴痴的望向酣睡的哑儿。她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削瘦柔弱,很难想象她与方才那密室之中的浓毛怪物有血缘关系。   “看哑儿与怪物,身为兄妹,有几分相像?都言人妖殊途,不共戴天;而人与动物自然也有着天壤之别。然而观今日之事,谁又能再下这样的定论?”   厢泉的声音很轻,说了这样两句。灯火摇曳,乾清的心似是蒙了一层暗雾。妖物素来为人所厌恶,动物也不可能被平等相待。乾清与厢泉方才进入密室,也是做了“下狠手”的准备。   而厢泉此言,令乾清的内心有些迷茫。   他说不清自己迷茫什么,但他知道,既然狼人是哑儿的哥哥。哑儿自然就认为他是个“人”,而且是个亲人。乾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回凶手,而哑儿则是那个守护亲人的守护者,是凶手的对抗者。   他的思绪有些乱,有些事情仍然解不开,千丝万缕道不明。   厢泉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其实现在基本都清楚了。如果我没猜错,哑儿,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照顾这位非人非兽的‘哥哥’,而且,是轮流。”   乾清诧异道:“轮流?”   “一个人在地面上与你们一同生活,另一个人在地下照顾哥哥。二人经常轮换。狼人需要被看守,需要有人做饭,需要有人清扫,需要有人与之对话使其恢复神智,”厢泉嘴角浮起一丝嘲笑,“可是,回复神智怎会如此简单?当年富翁找了多少人,都未曾有回复之法,如今只不过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厢泉语毕,也沉默一会。也许觉得,就这样下了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乾清则震惊道:“换言之,哑儿一直是两人在扮演?”   “对。出事那日也是如此。死者,在做肉汤之时被怪物攻击。我推测姐妹两人都在。搏斗场面混乱,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女人一死一伤,那个狼人被制服,带回了密室。”   乾清简直吃惊到不行。   “她们二人竟然制服了那个成年男子!他这么强壮,而且还这么有力量!”   厢泉严肃道:“但是她们赔上了其中一个人的性命。这就是哑儿伤口奇怪的原因。撕咬踩踏,导致颈部受伤,胳膊脱臼。若狼人真的这么好对付,我又何须如此谨慎?乾清,你忽略了一点。你曾告诉我,木须那条狼崽当时也在屋子里面。估计是哑儿要给‘哥哥’做肉汤,将其顺便带入,给些肉吃。据你后来说,木须浑身是伤,几乎没命。凤九娘怀疑是它攻击了哑儿,还把它弄死。”   乾清一下子明白了,双目瞪圆:“关于木须这一点完全错了,简直颠倒黑白。它受伤,不是因为主动攻击遭到哑儿反抗,而是因为——”   “因为它保护了哑儿。否则,两个女人很难打败那个狼人。而且,她们还心慈手软,估计见‘亲哥哥’攻击人,都双双吓傻,不知如何还手呢。”   这件事是从头至尾的颠覆。一个是有人形而无人心的哥哥,一个是有人心无人形的狼。前者被人守护数年,后者被人冤枉致死。   乾清一下子愣住,不知说些什么。   厢泉摇头叹气:“听你说,当时你要进门去,死者的尸体堵住了门。估计那狼人被哑儿姐妹用门闩、或者是锅子之类打了狼人后脑,这才晕的。这不在于力量大小,而在于打击位置。只要位置准确,不论力度,人都会晕厥。而木须,我猜是最具攻击力的。兴许那个狼人认为木须才是同类,哑儿却是异类。”   乾清听得冷汗直冒:“我刚刚意识到,那个死掉的哑儿被狼人攻击而死……她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掉了?”   厢泉回头看了床上睡着的哑儿,道:“对。”   乾清脸色发白。   “在搏斗之后那之后,一个人死掉,这个活着的哑儿,独自一人把那个狼人拖回密室。把现场略作清理——估计是异常匆忙的,你就赶到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她带着伤,住在密室里看着那个狼人,直到水云在棺材前祭拜睡着,她才出来,给水云披上外套。却不想你来了,便匆忙躲到屋后,还被你瞧见。这就是所谓的‘鬼魂’。我估计,自那之后古屋就成了神秘之地,你走过路过都要看上一眼,她就不敢贸然出来。”   乾清望着哑儿睡着的脸:“在那之后,她一直在密室里住着?”   厢泉苍凉一笑:“亲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你回去取肉汤时,我发现了侧洞。她就在里面,非常虚弱。我对她说了实话,跟她说,这个怪物不能就这样半死不活的关着,总是要想些办法。但是,她不听。”   厢泉说的平淡,却带着一丝惋惜。   乾清皱眉:“所以,我再去找你却发现你人不见了,还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我在劝她,她不听,也不能出声反驳我。所以你只能听到我一人的说话声。后来你被机关绊倒,我就出赶紧出来。不让你叫喊,你却非要大声嚷,”厢泉冷冷的看着乾清,“你嚷什么‘用火烧死’‘灌毒药’之类,声音这么大,哑儿听见了,这才激动的把怪物放跑。”   乾清一愣,立即怒道:“你是在指责我?我又不知道那怪物是她哥哥!”   厢泉轻蔑道:“反正你做不了什么好事。在那之后,我就冲回侧门,让她把门关上。我见劝不动,就推开她——她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我原本不想动手的。奈何还是晚了,那怪物跑了,我也有责任。”   厢泉闭起眼睛,双手交叠。   乾清在屋内来回踱步,突然停住,指了指哑儿:“厢泉,我真的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个年轻的姑娘,就这么心甘情愿的为了一个只有血缘而无亲情的哥哥,去守护这么多年!”   厢泉双手托着下巴,眯眼看向哑儿。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哑儿自幼生在山间,自然不懂太多人情世故,但她知孝,知父母之恩,懂手足之情。这些道理很简单,她们又单纯,认定了就是认定了。父亲死的早,估摸着死前就对她们说了什么,譬如找到哥哥,保护哥哥之类——狼人的出现,是在她们父亲死前还死后,这一点其实我并不清楚。但我觉得,她们的父亲应当是这般恳求过她们。”   乾清干笑两声:“要是我,我是绝对不听的。大好的时光,为何要在密室之中照看一个废人。”   “那是你夏乾清,”厢泉翻个白眼,“女娲娘娘来求你也不听的。但是,哑儿她们不同。有人生来重义,重父母,重孝道,不懂人情世故。面对同样的事,夏乾清选择洗手不干,哑儿选择一味坚守,换作凤九娘呢?她照顾孟婆婆就受不了,还要用极端的方法摆脱命运,哪个更可悲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照顾者   窗外风雪已停,夜色渐浓,寒风不住的吹打着屋子,呜呜作响。乾清只觉烦闷,并没有理会厢泉的提问,而是轻声抱怨。   “这些事你为何不早说?你不等沈大人派人来就独自下去,是不是怕哑儿在里面太久,虚弱不堪?”   厢泉笑道:“凡此种种,怎能一时说得完。她非要和怪物躲在里面,不吃不喝,怎么能行?我也是怕夜长梦多,出状况。”   乾清闻言,只是一味在房间里踱步,回忆着疑点,望在此问个清楚。   “你还未曾说财宝之事。凤九娘这么急着去找,乃至失足而死,到底是什么?”   厢泉缓缓道:“财宝之事就藏在《黄金言》里,而《黄金言》是首字谜,答案为纸鸢,上有地图。凤九娘拿着纸鸢跑了。财富之事只有吴白知道,而他对财富却是不动心的。你关心财宝干什么?现在大事都没解决。”   乾清一屁股坐到地上,似一只丧家犬,叹气道:“出村。”   “出村。”   厢泉也接了一句,又慢慢闭起双眼。乾清知道这是他思考之态,也许能想出好办法。然而过了许久,厢泉似是僵化不动了。屋内只有哑儿均匀的呼吸声,而厢泉的呼吸声都变得很弱。   乾清见状赶紧狠狠推了他一下。厢泉立即睁眼,带着几分恼怒:“你这是做什么?”   “怕你思考过度猝死,”乾清的话语带着几分讽刺,“就知道你没好主意,连怪物都抓不到。”   厢泉叹气:“出村的办法,有。”   那个“有”字说得斩钉截铁,而厢泉的目光却不似以往坚定。   乾清眉头一挑:“真的?”   “你忘了一件事,”厢泉懒洋洋地笑了,“曲泽出去了。”   乾清瞪大眼睛——他都快把曲泽忘记了!   “她怎么——”   厢泉只是瞧了他一眼,带着几分鄙夷:“当夜她出门去了茅厕,可是却就此失踪。我推想,她是遇见了‘歹人’,而‘歹人’却没有灭口,只是把她带到了村子外面。一来是这个‘歹人’心存善念,二来,她并没有看见‘歹人’的脸。”   乾清一怔。   “哑儿?”   “不错,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答案。曲泽见古屋有人,便受了惊吓;她夜视力不佳,仓皇之中丢了灯笼,这才没看清什么。于是哑儿出了门,用迷药捂住她的口鼻。”   乾清一愣:“可是我们看到脚印通向棺材边上——”   “哑儿那是多半在古屋找些吃食,或是取水来喝,或是煮肉汤。我问你,若你是哑儿,半夜在古屋被人发现,你要怎么对付那人?”   “丢出村子去。”乾清思索了一下。   “太过麻烦。”   “我哪里知道!”乾清有些没好气。   厢泉笑着摇了摇头:“还有种更好的方法,将曲泽放入棺材之中,与尸体放在一起,再将棺材盖上。次日曲泽醒来,一个大活人进了棺材,大家只会以为她是遇上鬼怪,整个事件更加扑朔迷离。”   乾清一惊,这倒真是好方法!   厢泉点头:“哑儿……她很聪明,想到这个方法,可是当她使劲抱着曲泽走到棺材前,却没有这么做。”   “为何没做?”   厢泉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他的这种表情更招致了乾清的怨恨。   “因为你不是女子,头脑简单,所以你不懂。”   乾清气得发抖:“我不是,难道你是——”   厢泉只是看了看榻上的哑儿。她相貌姣好,虽然枯瘦无力,却并不可怕,眉目间带着善意。   看了片刻,厢泉轻柔道:“她怕曲泽害怕。”   乾清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理由?”   “猜的。”厢泉慢吞吞道。   乾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可是,曲泽怎么出的村?我们是不是也能——”   “我推测,她是从密室出去的,”厢泉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那个‘狼人’出逃的洞口。”   乾清一愣,那个洞口塌了!   想到此,乾清满肚子都是火。他抓抓脑袋,丧气道:“一来我们出不去,二来狼人四处乱跑,这可如何是好?伤了人怎么办?”   厢泉眉头紧锁:“那湖边的烟还在燃着,只等沈大人派人来了。怪物跑进山里,若是伤人定然麻烦。不过,我们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能为力。或者你去沟壑边烤肉,凭香味把那怪物吸引过来,再放箭射伤他。”。   乾清一听,喜上眉梢:“好主意!”   厢泉睁眼,怒道:“好主意?你的箭呢?就算你有了弓箭,那怪物肯乖乖现身的几率微乎其微。山头甚大,冬天猎物虽少,但他去抓个兔子倒也有可能。他是否闻得见、是否会靠近,都是问题。”   这么说,没办法了?   乾清一听,问道:“你就在这坐以待毙?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去好好休息,我也许久没吃饭了。”   厢泉冷笑一下,乾清觉得他笑得阴森,令他觉得浑身发冷,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弓箭没了,抓不到怪物。   可是……柘木弓去哪了?   这种想法突然冒上乾清心头。他腹中一直有疑问,又不知疑问在哪,问不出口。这些疑问如今连同柘木弓之事一起如云雾般翻滚,在乾清心中一下散开。   “厢泉,哑儿和怪物……不吃不喝在密室里呆了几天?”   厢泉突然收敛住了笑容,轻蔑的看他一眼:“你可算觉得不对劲了。”   乾清感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脊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人,不吃不喝顶多三日就会死!他们、他们……”   厢泉严肃道:“肉汤里炖的是鲜肉还是干肉?”   “有些鲜肉,有些肉干,但我们平时吃的都是风干的肉干。”   乾清回答完毕,却突然冷汗直冒。   鲜肉是从哪里来的?这村子与外界隔绝了。   厢泉缓缓闭起眼睛,这又是典型的思索之情:“哑儿毕竟柔弱,我们要杀她的哥哥,她能否不记恨我们,未曾可知。乾清,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还不出门?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等等!”乾清叫道,“你、你的意思是说——”   “你不觉得奇怪?在刚才‘照顾者’的分析中,有解释不通之处。比如获得鲜肉的途径。肉汤是狼人的食物,每炖一次,耗量巨大,村人为何不奇怪,储粮之地的肉为何少的这么快。”   乾清摇头:“也许是哑儿私藏的。但是干肉、鲜肉混杂,这就不知为何了。”   厢泉道:“村子与世隔绝,获得鲜肉,不是鱼类,那是什么?飞禽。”   乾清心中一惊,答案愈发明显。   “你数数,距离哑儿遇害多少天了?哑儿与怪物居然能不吃不喝在密室里住了这么久?方才在洞里,你问了哑儿是不是没吃东西,她摇头。”   乾清一下子站起来:“有人给她送东西吃?”   厢泉点头:“对。”   乾清眉头紧皱,而厢泉笑道:“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角色。一个能射掉天空中的飞禽,而且与哑儿姐妹、狼人都密切相关的角色。一个知道事件前因后果的角色。一个比哑儿更加难对付的角色。”   “但是,她才——”   厢泉冷笑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随便处置了你的柘木弓。你以为你的柘木弓,真的是无缘无故找不到的?”   乾清一下子站起,震惊地连连摇头:“水云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跪   厢泉看着乾清,不由得发出冷笑:“那又怎样?十几岁,哑儿姐妹已经开始交替照顾她们的‘哥哥’了。夏大公子你十几岁就可以进赌场、逛青楼。怎么,你觉得水云不像是能隐瞒秘密之人?”   “但是——”乾清张口,却无法辩驳。   “她一定知道前因后果,这个女孩子年纪虽小,但是比她两个姐姐勇敢的多。她那日在哑儿棺材前跪拜流泪,估计是知道,哑儿是被亲哥哥所杀。这等手足相残之事……她一清二楚,并且隐瞒了这么久,”讲到此厢泉苦笑一下叹道,“女子……是世间最不能被小瞧的。”   距离他们进入古屋,不过几个时辰。而厢泉口中的真相,不仅带来震撼之感,而且还颠覆着乾清心中的各种观念。这些古怪、离奇之事就像是他听过的戏文段子,妖怪、密室、出不去的村子……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发生在眼前,发生在他所站的地点。   厢泉呼出一口气,没再言语。良久,乾清缓过神来,慢慢道:“水云虽未做什么过激之事,但是,单凭你说她是知情人这一点,我就不相信。”   厢泉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下药迷晕他们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防止外出遇到怪物?”   乾清一愣:“你是怕水云出来阻止我们?”   “对,”厢泉扶住额头,“她每日出去练习射箭,其实就是射落飞鸟,这是肉的来源。肉汤用于溶解药物,而生肉也是必备的,野兽更喜欢生肉带来的血腥味,而肉干则不然。冬日飞鸟几乎绝迹,一旦看到落单的小鸟雀,也要射落的。为了保证肉的供应,水云必须经常练习箭术。”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乾清紧握双手,“那日哑儿出事,黑黑与水云去里屋查看。当时,水云告诉黑黑不要动,她要先进去!因为她怕那怪物还留在里屋,也怕留下搏斗的痕迹。所以她必须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厢泉讥讽道:“你现在倒是想起来不少事,真是聪明机灵。”   乾清叹息一声:“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劝。”厢泉吐出一字,却没再言语,也没有动身出门的意思。乾清知晓他的性子,素来谨慎,不知水云对此事的反映,也就不敢贸然出门。   乾清带着几分鄙夷:“有空想怎么跟小姑娘解释,不妨想如何出村。”   厢泉叹了一声,看都不看乾清一眼:“出村的办法是有的,但风险较大。何况,我现在都不知道出去怎么跟水云那个小丫头说。她看着天真,实则很难缠,就凭她隐藏秘密这么久,就比一般的人难对付。”   厢泉话音未落。乾清一下子揪住厢泉领子,瞪眼道:“你说能出村?”   厢泉一下子推开乾清,不愠不恼,慢悠悠道:“用我这个方法,全村都可能毁掉。我们还是等人来救吧。你且消停会,哑儿还在睡着。”   “你什么东西都不告诉我!我下去一趟,冒这么大的险,差点丧命,你还在这装神弄鬼!这村子我一刻也不想呆!我要去汴京!”   厢泉面无表情,显然是累了,竟然闭起眼睛。   “不想呆,自己爬山走。”   乾清骂一声“好你个易厢泉”然后一下子踹开门,跑了出去。厢泉怎么也没料到乾清会踹开门出去,见势不妙,也赶紧跟出去。   外面天色昏暗,夕阳已落,大雪早停。残存最后一点光已被黑暗吞噬。乾清跑在路上,踩得雪咯吱咯吱响,心里只觉得哀凉。要是按照往日,厨房定然已经有炊烟升起,凤九娘大嗓门喊大家吃饭,厅堂里也会有灯光闪现,哑儿端着盘子进来,几个小辈在厅堂闹腾。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快速跑了两步,欲跑向厅堂去。而厢泉则跟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乾清闻言,立即停下脚步。他停步,并非因为听到厢泉的叫喊,而是因为旧屋前面挂着一盏灯笼。   “厢泉,你看见屋下挂的灯笼了吗?”乾清的声音有些喑哑,刻意压低了声音。   “噤声。”厢泉吐出两字,悄然的走到旧屋灯笼之下。灯笼微亮,里面的火焰安静的燃着。这里距离厅堂不远,灯笼是一直挂在着的,免得晚上有人去茅厕看不清路。   乾清痴痴的看着灯笼,低语道:“厢泉,这灯晚上才点。可是……他们所有人都在厅堂,被关起来了。这灯……谁点的?”   “不知,也许是他们都醒了。可是醒了也不能出来,我明明嘱咐过的。”厢泉有些不安。他单手抚上腰间的金属扇,轻手轻脚的绕过旧屋。   屋后是一片雪地。夜与雪是墨色与白色的混合,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冷色。乾清冻得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踩在厚实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就像踩在一大片云上,不知哪一脚踩空,就会狠狠从云端跌落。   大雪将苍山、松柏和村落统统掩埋。老天就像是决意要将这所有的故事都用大雪覆盖掉,好的坏的,离奇的平庸的,都被埋在地下,长眠不醒。   除去旧屋的灯,在屋后平整而厚实的雪地上,也有一点亮光。那是一盏小提灯,灯后是白色的棺材。白雪与白棺融为一体,像个古怪的小山包。   水云跪在灯前,面对白棺。她背对着乾清与厢泉,宛若一尊雪中冰雕。乾清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能看见柘木弓被水云背在身上,地上则是箭筒。箭筒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就像是盖上一条轻暖的锦衾。   水云穿的单薄,好像被冻在地上一样,与吴村的大地死死相连。   “厢泉,怎么回事,”乾清压低了声音,有些惊慌,“看箭筒上盖的薄雪,水云她……到底跪了多久?”   厢泉没有回答。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走的很稳。乾清觉得,厢泉的样子像是将一切都握在手中了。   水云闻声转头,柘木弓划过她削瘦的肩膀,显得有些沉重。微弱的光照亮了水云脸,苍白无血色,如同被人抽掉了灵魂。原本澄澈的双目布满血丝,似是刚刚哭过。然而这双眼睛依旧带着几分勇敢和倔强,还带着一分似冬雪般的冷漠。   乾清一头雾水,看看四周的脚印。水云的脚印通向远处的高地。那是村子的至高点,视野很好,能够看到整个村落。   柘木弓泛着寒光,在这一刹那,乾清好像明白了什么。   相较之下,厢泉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慢慢走上前去,弯下了腰。   “进屋再说吧。”厢泉温和一笑,冲水云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相残   水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理会厢泉伸出来的那只手。她只是慢慢捡起地上的箭筒,又走到乾清跟前,将柘木弓与箭筒统统递去。   “对不起。”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乾清接了,诧异的看着她。水云没再说什么,显然是冻僵了,极慢的转过身子走回厅堂。厢泉走到吓傻的乾清身边,将箭筒拿在手里,之后像鬼一样的跟着水云进了屋。   屋内燃灯,炭火劈啪作响,却显得还是有些冷,也许是炭火不足的缘故。吴白与黑黑都似木头一样杵在厅堂,见几人都进了屋子来,便赶紧倒了热水来给众人喝下。   水云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接了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脸上这才有了血色。   “到底怎么回事?”乾清憋不住了。他声音不大,问向吴白。而吴白却看向黑黑,黑黑看了厢泉。几人面面相觑,都没作声。   厢泉漫不经心的看着箭筒,又看向水云,轻描淡写道:“你姐姐一切安好,现下正睡着,我把她叫来,等下你再慢慢说。”   水云像个活死人一样,只听了厢泉这句话,点了点头。厢泉放下箭筒,眼中带着一丝疑虑,却也出去了。   乾清则一脸震惊的看着水云,疑惑地问:“你……你究竟怎么了?”   “水云没喝粥。”黑黑细声说,那声音透着一丝埋怨,似乎在埋怨只有她一人喝粥晕倒了一样。   乾清一愣:“没喝?那她——”   “把粥倒了。”吴白指了指不远处的花盆。乾清这才看到,若是细看,能看到花盆里面还残留着不少白粥呢。   “当时,易公子把吴白叫出去说话,夏公子你就跟了出去……水云要我出去看一眼,顺便关上门,”黑黑有点生气的看着水云,又看看乾清,“估计那时候她把粥倒了。然后,我喝了粥就不记得什么了。等我醒来,他们都坐在厅堂,我才知道……”   乾清反问:“知道什么?”   “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水云突然开口。由于她突然发声,乾清被吓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水云又面无表情的讲了一句令他诧异不已的话。   “我把整个事情都与他们说了。还有,”水云看了乾清一眼,“那怪物死了。”   乾清一愣,干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   怪物?那是水云的哥哥!   “你说什么?什么怪物?”乾清不知如何接话,便胡乱糊弄过去。   水云喝了几大杯热水,没再说话。众人沉默,屋内可听针尖落地之声。乾清看着水云,脑袋里飞速的旋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乾清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用错了词:“你说……那怪物死了,是什么意思?”   他死死盯着水云,不想漏过她的一丝表情。这个小骗子知道这么多事,乾清此时只觉恼怒,认识数日,自己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水云没言语。   “好哇,我们今天就摊牌,”乾清有些气恼的拍了拍桌子,“说吧,你哥哥怎么了!”   吴白扯了乾清衣袖:“夏公子,你别激动……”   乾清瞪了他一眼:“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让你看着人,怎么放跑了?还有,我与厢泉去地下密室,眼睁睁看着怪物跑了出去,怎么就死了?”   没人接乾清的话。在这沉默的瞬间,乾清突然想起来方才脚印密集的村中高地,想起了柘木弓在夜色之中的寒光。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柘木弓,再看了水云红肿的眼睛,心头似是升起一轮刚刚钻出乌云的明月,瞬间明了。   水云拿柘木弓,不是为了阻止乾清与厢泉——   门“吱呀”一声打开,厢泉与哑儿鱼贯而入。哑儿显然在门外听见了刚才对话。她面色如纸般苍白,使劲盯着水云看。黑黑匆忙上前将她扶住欲去内室,而哑儿却颤抖着推开了她。她缓慢的走到水云面前,漆黑的双眸盯着水云,似是等待她说出什么。   水云不肯抬头与她对视,声音很低:“我也知道……易公子放纸鸢那夜我就有察觉,你们要去除掉那怪物。那粥,我倒了。之后我把事情都对吴白说了,他没有阻止我。我去拿事先藏好的柘木弓,我想去帮忙……夏公子,我擅自用了你的弓,对不起。”   乾清一愣,没有吭声。   水云把头埋得很低,似乎是要哭了。一旁的哑儿只是用手撑着桌子,双眼闭上,泪珠也顺着面颊无声流下。   乾清不知道说什么好。水云抬起头,轻声道:“我见你们出去抓怪物,跟吴白说了实情,随后拿着弓站在村子中央。若我进入密室,你们一定顾虑我的安危,弄不好要添乱的,也一定不会要我帮忙。易公子行事一向周密,但是,”水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哑儿一眼,“我姐姐她也在密室里,她一定不会同意你们去杀死……那个怪物。”   乾清注意到,水云用“怪物”而非“哥哥”来形容。他注视着水云,突然觉得,这个小女孩的胆识和魄力远超乎他的想象。   还有,他们低估了她。   水云慢慢道:“箭的射程远。我怕那怪物从密室里逃出来,我就、我就——”   易厢泉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知道密室的另一个出口在哪?”   水云点点头:“刚刚过了沟壑就是,有个乱葬岗,旁边是寺庙。”   乾清一惊,这才回想起曲泽出现的地点——寺庙树下,那里是密道的另一出口处。   一切都对上了。   水云低语:“我站在村子中央,整个村子尽收眼底。古屋入口也罢,寺庙树下也罢,这样一来,不论怪物从哪边跑出来,我都能一眼看到。没过多久,我便听见寺庙那边有动静,所以,我抬起弓箭……”   水云哽咽着,众人都不说话。由于乾清是背对着厢泉的,他看不见厢泉此时的表情。乾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破了沉默:“有些话我觉得我不应该问,不过,水云……那个怪物,真的是你的哥哥?”   哑儿颤抖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   水云听此,居然冷笑起来。她本身是含着泪的,这一笑分外吓人。乾清忧心的看着她,只见水云攥紧了拳头,看了哑儿一眼,眼中闪过了还有怜悯和同情,还有一丝愤怒和怨恨。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总是令人不寒而栗。乾清知道,愤怒和怨恨不是针对哑儿的。   “我有两个姐姐,因为他,一死一伤。我跪在姐姐棺材前面的那刻就明白了,他不是我的哥哥,他……就是个禽兽。”   水云的声音很轻,却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物无贵贱   闻言,乾清蓦然想起了厢泉之前的话。   厢泉说,古人的智慧不可比拟,童谣、农谚传颂百年,都是一种前人经验,编成山歌意在警示后人,这才代代相传至今。   然而乾清听了水云的话,竟觉得背后有一丝凉意。那山歌所唱的五个兄弟的故事,最终的结局就是手足相残。居然与吴村的怪事相吻合。   以山歌开头,寓意竟也与今事相同。   并非预言,而是因果规律而已。   乾清思绪越飘越远,众人也是沉默。水云抬头看了哑儿一眼,又看了看众人:“我一直都知道那怪物的事。那怪物,是被我两个姐姐照顾着,我则是去射些飞禽供肉。姐姐们从司徒爷爷过世后就开始照顾怪物。现在想想,人养动物还会产生感情,何况是照顾一个活人,又是有血缘关系的活人……两个姐姐日夜照顾他,自然感情深厚些。”   哑儿缄默不语。水云看了看她姐姐,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她冷笑一下,又开口继续说着。   “父亲过世时,我们就跪在他床前发誓要照顾所谓的哥哥,” 水云的声音有些冷,小小的身子也在颤抖,“司徒爷爷过世,我们又发了一次誓。呵,发誓两次又如何,出了事,我们就得赔上性命?凭什么?”   那句“凭什么”就像是一盆浇在炭火上的冷水,哗啦一下浇灭了火焰,气氛也似窗外的冰雪逐渐凝固。   厢泉安静地站着,也安静地听着。他看着水云与哑儿,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着什么。   “司徒爷爷也知道此事?”他慢慢问着。   水云点头:“他与孟婆婆都知道,司徒爷爷精通药理,调配迷药和哑药。听说哑儿姐在年幼时高烧不退,司徒爷爷号脉熬药给她,谁知……不小心弄错了。”   乾清一愣:“弄错了?”   黑黑似是也知道此事:“我听闻司徒爷爷将药配错,却没发现,给了哑儿服用。当时哑儿姐高烧不退……大病痊愈后,哑儿姐就哑了。”   水云点头,只是吸了一口凉气。   乾清心里也不舒服。这么一个特殊的“人”,害苦了一家几口,何必?   厢泉听闻,面无表情,更无悲喜。良久,他轻轻开口问水云:“你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位不能说话,另一位是正常的,对吗?”   水云点了点头:“我的姐姐名为绢云和彤云,彤云姐不是哑巴。但是两人要交替出现在大家面前,一人哑,一人不哑。为了避免惹人疑心,彤云姐平日里也是不能说话的。而且,她在被那个怪物攻击之时也是只字未言,我们没听到呼救。”   语毕,水云冷笑,带着一丝怨恨:“她呼救了,不就不会死?为了一个怪物——”   乾清心里颤了一下。   手足之情真的能让人做出这种牺牲?   全村寂静无声,唯独此屋灯通明,屋内几个人影却都似僵住一般,时不时还集体沉默。   “夏公子是不是不理解?”水云看了看乾清,语气却很平淡,“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没有理智的亲人?”   乾清平日里能说会道,如今哑巴了。   他是不能理解。   吴白咬牙道:“这件事,我们知道还好,就是凤九娘!她连木须都容不下,何况是这种怪物?若是她发现了,不定做出什么事。”   哑儿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她静静的坐在小凳上,面上带泪,垂目看着火光,倒像是有几分释然了。毕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乾清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其它村人若发现你哥哥是这个样子,会怎么办?”   水云有些焦躁不安。   “那怪物除了有人形之外,别的……分明就是野兽。药粉需要混在肉汤里,让肉味遮住浓重药味,他才肯吃下去。平日里,他都吃一些生肉的。呵,哥哥……他有哪点像是哥哥?”水云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姐姐们心软,自幼听话,又听了长辈临终遗言。若是我,这种怪物——”   “但他是你哥哥,纵使有兽性,仍然是个人。”吴白看着水云,他好像有些纠结。   水云抬起头看了吴白一眼,这一眼格外冰凉:“你是说,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你怪我?自从他攻击了绢云姐,我就再也没把他当人看。杀了他,不过是杀了个禽兽。”   众人一惊,水云这话真是有几分狠绝,哑儿瞪了她一眼,脸色苍白,目光凌厉。吴白急了:“《秋水》有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何况是同根所生,你凭什么杀他?你——”   水云停顿一下,浓眉拧起:“千言万语,你终究是说我杀了‘人’。换作你,这个‘人’害了你姐姐,你应该怎么做?”   “总之不能杀。”   吴白摇头。水云听罢又气呼呼地问了乾清:“夏公子,你说呢?”   乾清肯定下不去手。   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乾清一看这屎盆子快要扣到自己脑袋上了,赶紧道:“其实值得争论之处,是那个‘人’还算不算是‘人’,对吧?”他说到此,竟然哑口无言。这的确是个恼人的问题。   哑儿定然是将那怪物当人看的,那是她的哥哥;吴白,本身就觉得万物等价,不主张杀害。乾清又看了水云一眼,她目光坚定,擅长狩猎,杀戮之事做了不少,想法自然不会与吴白一道。她既然杀了怪物,就并没有把他当人看,更没有把他当作是亲哥哥。   乾清再想,自己呢?若是认为那是个“人”,自己刚刚岂不是杀人未遂?   他心里一团乱。   这个问题真是异常麻烦,他扫了众人一眼。自己不论回答“是”还是“否”,都会有人反对。   乾清眼珠一转,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问易大公子。这种伦理问题,他最清楚。”   乾清伸手一指,众人立即齐刷刷地看着厢泉。乾清也转过头,有些幸灾乐祸。   “易公子,你也主张除掉那怪物,对吧?”水云看着他,等着回答。   乾清屏息,想学习一下如何圆场。   然而厢泉只是盯着柘木弓和箭筒,谁也没看。他的目光素来飘忽不定,如今视线似是被冰牢牢冻住。这种视线让人觉得冰冷,并不是因为目光不善,而是因为太过理智。   良久,他幽幽道:“乾清,你箭筒里有多少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提意见的人好多……可能是看的人多了吧,唉,其实我能力笔力也很有限,有些东西描述不出来,想法也有漏洞,第四部《双程》卡文卡了半年……   不知道多写点会不会就好了,也不好说,没准写十年还这德行= =   《山歌》其实我觉得可挖掘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设定啊人物啊感情啊,要换个大神来写这个故事,没准就不是这个LOW样子……   QAQ我也很想提高自己,看了点杂七杂八的文,感觉啥也没学到,好烦   ☆、第六十三章 三日   “二十五支,”见厢泉欲转移话题,乾清心有不甘,“你休要岔开话题,快回答人家。”   厢泉抬头看着水云:“你射了几箭?”   “两箭。我首次尝试射箭时弄丢一箭。我不甚使箭飞了出去,再无踪迹。后来天色昏暗,我正欲找箭,就看见凤九娘的尸体泡在河里,而后就没有再寻。夏公子,对不起,我——”   “没事。两支箭而已。”乾清大度地一摆手,水云松了口气。   厢泉皱眉,看着水云:“所以你只射了怪物一箭?”   水云先是一愣,疑惑地点头:“对呀,射了一箭他就倒地。我想补射一箭,但是他倒在草丛里,无法瞄准。当时天色昏暗,我有点看不清楚。”   水云好像一如既往的坚定,而黑黑听此,也问道:“易公子觉得不对?方才我也觉得,水云站在村子中央高地,沟壑很宽,到乱葬岗那边的距离极远。”   水云一听,挑眉道:“我没骗你们,我真的射中了!”   厢泉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除了飞禽,你以前可射过大型野兽?”   水云摇头。厢泉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乾清,你可射过大型野兽?在这种距离,在天气昏暗之时。”   乾清思索一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取决于人的臂力和准度。换言之,要看是否射中要害部位。若是穿透手臂,人也会无恙。射中心口则会毙命。换作我也许可以正中要害,但换作水云——”   “什么意思?”水云一愣。   乾清耐心道:“厢泉怀疑,那怪物没死。”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   厢泉点头:“狩猎时,一箭毙命本不多见。况且天色昏暗,你未必射中要害。距离遥远,你的臂力不及乾清,弓也用不顺手,应该没有将其杀害。”   水云双目瞪得很大。   乾清看着她,本以为这个小姑娘脸上会闪过一丝担忧,可是他看到的不是担忧之情,而是一种如释负重的表情。   “他真的没死?”   水云看着厢泉,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期许。厢泉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似是安慰:“应当是活着的。”   水云愣愣的看着他。厢泉的面目很温和,说的诚恳,也丝毫没有自备的意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   水云看着他,看着看着,泪就流下来了。她一下子扑到哑儿的肩头,不停地啜泣着。   “姐,他没死!他没死啊……”   水云稀里糊涂的说着,不停地重复。哑儿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将她带回里屋。   乾清看着二人的背影,再看看柘木弓,皱着眉头补了一句:“女孩子真是善变。方才恨极了怪物,现在又……”   厢泉摇头道:“换作你也是一样的。弓箭是杀人利器,有良知之人在摸不清目标动向时射箭,当箭离弦,心中的那种恐惧感是无法言明的。”   吴白叹息:“水云自从射完那箭,情绪就不对。”   乾清有些不屑:“有什么可恐惧的,我当初伤了青衣奇盗,不是也——”   “伤与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厢泉的声音很轻,看着内室浮动的帘布,“恨与杀也不是同种感觉。世间有无数杀人恶徒,也有无数人畏罪自杀。你可知为何?他们良知尚存,受不了罪孽加身之感。”   乾清啧啧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人。”   厢泉笑道:“好人不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泯灭良心。‘杀’从来不是一个天经地义的行为,而是一个罪恶的字眼。水云只是个孩子,她进屋之后,不断的重复‘禽兽’、‘禽兽’。她若真的一味的恨那怪物,早在哑儿遇害时就会将怪物之事和盘托出。”   黑黑蹙眉:“所以易公子方才只是安慰水云?”   厢泉叹气:“怪物应当是没死。但怪物失血过多,冬日里怕是撑不了几日。他饥饿数日,受惊受伤,运河不通,往来商客也是不少。若要攻击人,也是有可能的。”   乾清思索一番,道:“怪物攻击力不强,应该——”   厢泉摇头。   “恶犬似狼,饿狼似鬼。更何况他外表是人,更易使得往来行人放松警惕。”   黑黑有些着急:“那我们怎么办?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也无法捉他回来。”   “眼下只能等沈大人来。”厢泉平静道。   乾清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他看星星能看出吴村出事?要是沈大人来不了呢?”   黑黑皱着眉头:“而且……我们的食物不多,炭火、木柴已经不够用了。”   吴白闻言,很是吃惊。   “怎么会?所剩的应该够用。”   黑黑委屈道:“前几日夏公子生病,就多加了些炭火。在河边的烽烟也是用柴火燃起。而且,柴房堆的柴与炭火,被……弄湿了、”   厢泉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几日前就发现了,我怕你们听了着急,就没说。”   吴白冷笑:“柴房一直都是凤九娘在管理。”   黑黑叹气:“柴房的门没关上,下雪渗了进去。本来凤九娘在管理,可是她逃跑之时没关门。等到那日晚上我才发现柴火已经湿了。”   厢泉皱眉:“凤九娘临走去过柴房?”   吴白沉默一下:“她值钱的东西都藏在那。我曾经把小动物带回来,想偷偷养在柴房。发现她把那点值点钱的首饰都包好,藏在柴火堆下面。”   厢泉转头冷静地问黑黑道:“柴、炭与食物加起来,我们还能撑多久?”   “三天。”黑黑小声的说着。   乾清哀嚎一声。   入夜,吴村一片黑暗。乾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数数也不知几日了、吴村中发生一连串怪事,自己一天也没睡安稳过。   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巴不得当初没有选择来这待着,现在没准已经躺在汴京的软榻上美美睡去了。   屋子里炭火少了,乾清只得裹紧了被子。三个女子、三个男子同屋以便取暖,而厢泉说与吴白商量事情,此时还不回来。   易厢泉也真是,跟小孩商量,也不跟自己商量——   乾清一个咕噜爬起来。吴白十几岁,年纪小,人又呆呆傻傻,但是实际上却是很明事理的。厢泉不知道与吴白商量什么。   乾清觉得他们这样瞒着自己,真是过分之极。   跟厢泉说什么十年好友,全是白搭。   他披了衣服就出来,远见吴白的屋子里亮灯,便悄悄凑了过去偷听。透过窗缝可见二人对桌坐着,吴白满目愁容。而厢泉抿着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剩三日,我们必须找到出村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最后一日   厢泉抿茶道:“你们真有迁村打算?”   吴白点头:“易公子大可放心。此事长辈商议许久,吵了几年,终是定下来了。现下吴村所处之位交通不便,能源匮乏。很多村民都已迁居,但我们大家还是决定年后再迁。”   厢泉轻笑:“怪不得村中如此荒凉。恕我直言,我起初也觉得奇怪,一个村子,资源再怎么匮乏,也不应像吴村这般。原来是已经将物资转移。”   吴白点头:“所以,易公子放心。”   乾清听得一头雾水,眯眼细思,竟想不出此番言语与出村之法的关联。   厢泉只是叹气:“我也是迫不得已。村子的地形独特,而出村之法……按理说,沟壑两端架起绳子之类,貌似可行,但是——”   “不行,”吴白摇摇头,“彼端无人,怎么可能架起绳索?引弓射箭入木,箭后拴绳供人拖拽攀爬,看似可行。但是箭必须穿透树干,任人怎么拉都拉不出来,这才安全……不可能,夏公子没有这么大臂力。而制作龙须钩也可以,只是这岩石之壁甚是陡峭,不易勾住。”   厢泉沉默不作声,吴白接着叹气道:“我只想说,其实易公子你最开始所言的离村之法,看似不可行,实际上是可以一试的。”   厢泉轻声:“哑儿的身子也不能再拖下去。我替她诊脉,情形不佳。恐是许久没有睡好、没吃好的缘故,且日日恐慌,思绪繁重。她亲眼见手足相残之事,还要在那种地方守着怪物……我非郎中,只会简单诊脉。你们去镇上找个好郎中看看,好好服药调理。相比之下,乾清恢复的这么快,一来因为他身体素质好,二来,他脑袋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烦心事。”   脑袋,空空荡荡!   乾清听到这里简直气得不行,易厢泉居然在背后说长论短!   吴白听后急了:“那究竟如何是好?”   厢泉双眼微闭,没有回答,似在思索。乾清暗骂厢泉,自己最讨厌看到他这个高深莫测的样子。   此时乾清蹲在窗外,裹着衣服哆哆嗦嗦,还冻得手脚发麻。听了半天墙角,什么都没听懂。见易厢泉沉默半天还不说话,乾清站起来准备拍屁股走人。   然而此时厢泉冷不丁发话:“你去与你姐姐商量——此事一定要好好商量。弄不好,殃及全村。若是妥当,便来告知我。”   吴白思索道:“我姐姐估计会同意。”   乾清接着听见撕纸研墨之声。厢泉接着道:“若是同意了,就速速把这些东西备好。出村后,你们便去寻医,我与乾清去找那怪物。”   “那水云呢?”   “你们全都下山,别对她提及怪物一事。那怪物再怎么伤人,也是……水云的哥哥。我与乾清去解决,送去官府发落,或者……送到别的地方。”厢泉说到这,声音变得很轻。   吴白突然干笑了一声:“水云曾问过易公子你,那怪物,究竟是人,还是非人?”   然而厢泉却用他特有的严肃清冷的腔调道:“我若是真的清楚,当即便能回答她。”   乾清觉得厢泉此言不明不白,敷衍了事。他抬起头转身欲走。接下来吴白与厢泉说些什么,也没心思听了。   待到乾清回房躺下,将发冠发带悉数扯掉,在榻上滚了几下,心中暗想,大事过去,终于能睡得安稳。然而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才听见吴白与厢泉回房的声音。   待到天亮,他微微醒来,听见外面叮叮咣咣响动。   乾清冷得不想起床,索性蜷缩在被子里赖到日上三竿。太阳照在大厚被上,他蠕动几下,终于还是起了身。   外面太吵了。似乎是推车的轱辘声、木板咔嚓声、吵闹声、敲击声。乾清实在忍受不了,穿了衣服嘀嘟囔几句,头发随便一系,便跑到外面去。   朝阳燃烧遍地的积雪,纯白之中闪着金光。耐寒的松柏透着浓重的绿色,而冬青树湿润的秃枝和暗绿色的叶子也被阳光烘暖。乾清朝四处看了看,雪地上留下几排大大小小的脚印,穿过破旧的篱笆墙,向远处延伸而去了。   暴风雪过后是晴天,融雪天最冷,空气却清新干爽。乾清呼吸着空气,觉得心头的阴霾也被吸得干干净净。吴村在太阳的照射下竟然美得让人留恋。   乾清慢慢地走在雪地里,看看低矮的屋子和种菜的园子,突然有些不舍。   他的预感一向很灵验——今日是他在吴村的最后一日。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走了片刻便看到沟壑旁边站了水云与吴白,再旁边则放一破木小车。小车上放着好些东西,衣物、行李包袱,甚至于锅碗瓢盆。   小车旁边有个巨大的木板。   乾清诧异上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出村。”水云轻松地笑笑。   乾清也笑道:“出了这么多事,你还能笑的出来。”他话音刚落,这才觉得不对。   水云说什么?   出村!   乾清彻底惊呆了:“出村!现在?”   吴白与水云不同。水云一脸欣喜,他则满面担忧:“对。用易公子所说之法。哑儿姐身体不好,昨夜突然高烧,若是耽误病情,只怕性命难保。炭火不足供暖不足,山里冷,又没有药材。我们都觉得下山找大夫最好。”   乾清心里暗想,昨天晚上你们偷偷摸摸商量的就是这个?   见乾清眉头紧皱,吴白又开口道:“易公子的方法虽然冒险,但是可行。现下没什么别的办法,而且哑姐的病也拖不得。如果造成村子地势塌陷也没关系。我们已经决定迁村,大部分财物早就搬到山下。”   “地势塌陷?”乾清听得一愣一愣,“厢泉究竟要干什么?到底怎么出村子?飞出去?挖地道?炸开山?”   水云不紧不慢道:“易公子要把河水引过来填满沟壑,我们坐木板出去。”   太阳将屋顶的积雪化成水滴,滴答滴答,落到乾清的脑袋顶上,湿了发带,湿了头发。   而乾清愣了半天,浑然不觉。   众人面面相觑,等着乾清答话。而他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指了指沟壑:“易厢泉以为这河水是他家的?说引来就引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大梦   见乾清又要开始唠叨,吴白赶紧打断:“夏公子,出村方法……听起来不可行,但是其实是有可能的。你眼前的沟壑以前是河道。”   乾清一听,立刻摇头反对,指着沟壑大声道:“休要玩笑。你们这村子的地势古怪,山、河、沟壑似盘龙围珠,将村子整个包围。河道之中是温水,走向奇特,看起来是曾经改道,这点倒是不假。但细看这沟壑的深度和宽度,怎么可能曾是河道?此地地势平坦,河流从山上流下会越流越缓,怎么无端生出又宽又深的河道来?”   他喋喋不休,却又句句在理。   水云听乾清讲话不由得头痛起来:“其实我们并不清楚。易公子说,这沟壑原是河道,后来河流改道,此河道就干涸了,而这沟壑……是人们在河道的基础上继续挖出来的。”   乾清放眼望去。沟壑很深,若要跌下去定然会与孟婆婆一般摔断骨头。而两侧的岩石与泥土与底部呈垂直之态。若说是天然形成的山谷,乾清信;说要是人为挖掘而成,乾清绝不相信。   他眉毛一挑,带着嘲笑:“疯了不成?将河流改道,还将河道拓宽挖深,这是为何?你们祖辈脑中在想些什么?”   二人不语,乾清又笑道:“你们别听易厢泉胡说,难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吴白刚要开口,却见黑黑与哑儿从屋内出来,二人带着不少包袱。哑儿面色微红,身体虚弱不堪,裹了好几层厚衣。黑黑扶她在大木板上坐稳。   乾清见状,心里莫名紧张,转身问水云道:“厢泉究竟如何把水引过来?我们要坐这木板渡过沟壑?简直胡闹。”   水云叹气:“易公子说,河水容易引来……”   “他哪有那个通天本事?你们当他是个半仙,能呼风唤雨,让空中电闪雷鸣?”乾清不由得开起玩笑,水云瞪他一眼,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巨响。   “什么声音?”   乾清瞪大双目,只见方才还干巴巴的沟壑中,活水自西而来。水是一下子奔涌而出的,急流翻滚,拍打着沟壑两壁的灰色岩石,卷着泥沙,瞬间就包围了吴村。由于沟壑狭窄,水流更是湍急,隆隆作响,好似雷鸣。活水真的如同巨龙带着惊雷之声从天而降,瞬间将吴村包围。   此情此境令人惊骇不已,乾清头发松散,全身僵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所有人都没出声。   “易厢泉怎么做到的?”乾清用手指了指活水,半天才憋出来这一句话。   吴白也一脸震惊:“他昨夜与我谈话完毕就起身出去,还拿着铲子之类的物事。”   “铲子?”乾清目瞪口呆地看着吴白,磕磕巴巴,声音喑哑,“他用铲子把河水引过来了?”   吴白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沟壑水面:“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那可是易公子。”   “易公子”三字咬的很重。而乾清干笑两声:“你说他携有火药,埋头苦干三天三夜,再将其引燃,通个新河道将河水引来,我尚且相信。但是,你说他用铲子……铲子!”   乾清拽住吴白,而吴白赶紧挣脱开:“你别拉我,我哪里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隆隆声不绝。从乾清出屋到现在不过片刻光景,而水势迅速上涨,奔流不息如同猛兽,要将吴村整个吞没。乾清吞了吞口水,看向四周,这才感觉到一丝恐惧。   水云也有些害怕,催促道:“易公子已经说过,我们看河水差不多注满就上踏木板,防止塌陷。”   “这河水涨势迅猛,只怕马上便会漫上堤岸淹没村子。若不坐上木板,我们只怕有危险。你们先上,”乾清脸色有些难看,望向水云,“你刚才说什么塌陷?”   黑黑扶住哑儿在板上坐稳,接话道:“应该会迅速淹没村落。好在村子大部分的财物皆不在此,淹没了……也就算了。”   众人也纷纷踏上板子,还带着大大小小数件行李。乾清觉得脑袋里一团乱,也上去了。待水没过沟壑三分之二处,乾清左顾右盼,急道:“厢泉在哪!再不走就——”   远处一团白影飘来,正步履匆匆的厢泉。乾清松了口气,再看着他的样子,乾清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一拍大腿。   “厢泉是不是……挖了一条水道,通向那个洞里?   吴白愣住:“什么?”   “洞,”乾清似是懂了几分,“凤九娘将我扔入那洞去,而洞正好位于河水与沟壑的交接之处,离两地距离很近。你想,我是从那洞里爬出去的,当时迷迷糊糊,浑身疼痛,本以为命丧黄泉。可是爬了不久,结果居然爬到沟壑那里去了,这才得救。”   吴白恍然大悟:“你是说……”   “洞和沟壑相通,所以厢泉只要挖一条水道,让河水进洞,再流向沟壑。”   “可是易公子找你的时候,看见那洞塌了!”水云觉得不太对,见厢泉过来,匆忙挪了地方让他坐上。   乾清吃了一惊:“塌陷?那怎么回事?”   只见厢泉走近却未踏上木板,语气清冷而急促:“休要多言,统统坐稳,河水涨上来之后,我们迅速划到对岸去。可有东西作船桨用?”   黑黑点头,扬了扬另一根长木板。乾清则扭头问道:“那河水会不会把村子淹没?”   “多半会淹,”厢泉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又认真地看着四周,“这河水携卷大量泥沙石块,小心为上,防止落水。”   乾清还想说些什么,刚吐了半个字,却觉得浑身一晃——哪知道厢泉迅速朝木板踹了一脚,木板哧溜一下滑进了滔滔河水里!   “易厢泉!”   乾清嘶吼一声,而余下几人尖叫抱成一团,厢泉一跃,迅速踏上了木板。   木板剧烈晃了一下,厢泉则拿起“桨”,快而稳地划着。六人挤在一块大木板上,好似乘着一只破旧小舟,被湍急的水流推来推去。   乾清坐在木板上,有些头晕,又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他没顾上要散下的头发,只是看了看自己被河水打湿的衣角。   “再看一眼村子。”厢泉吐了这么一句,似是对众人说,又似是喃喃自语。   大家纷纷抬起头来。积雪覆盖于前,原本萧索的村庄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着微光。松柏不减翠色,昂然挺立,然而松柏一畔的河水奔流不止,已经渐渐要漫上堤岸。吴村一改往日宁静之态,山川瑰丽,却又带着一丝苍凉。   黑黑、哑儿与水云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凝视着山村。吴白吐了“再见”二字,觉得有些愚蠢,就别过头去,没有再看。   乾清一怔,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一幅画卷中走出来。在濛濛水气之中,他这才梦醒,发觉这一连串离奇事件,竟然以同样离奇的方式落下帷幕。    ☆、第六十六章 分道扬镳   木板在水中颠簸数次之后,众人终于到了对岸。   乾清从木板上翻下来,揉揉肩膀,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余下几人互相搀扶着,慢吞吞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阳光透过松柏茂密的枝叶洒了下来,温暖静谧。雪霁天晴,林子里安静至极,树枝上还残留着些许白雪,风一吹便轻轻散下,散在所有人的心头。困了这么久,乾清幻想过无数出村的方式,然而在最后,他竟真的离开了吴村——用这么短的时间,用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   这突如起来的喜悦,乾清一时间无法接受。   厢泉将雪踩得咯吱咯吱响。走了片刻便到了岔路口。斑驳树影投射在他的白衣之上,使得他的衣裳不再素净,仿佛用丝线精细地绣上浅淡纹路。他似是想了好久,转身对众人说道:“村子,恐怕真的不复存在了。”   黑黑扶着哑儿,微微一笑:“我们早已决定迁村。易公子不用感到抱歉,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乾清听此,拍了厢泉一下:“你究竟怎么引的河水?”   “我连夜挖了一条短浅的水道,通到凤九娘把你扔进去的竖洞。”   乾清啧啧一声,得意地看了水云一眼。水云惊奇道:“你不是说那洞坍塌了吗?”   厢泉点头:“坍塌过后地面没有严重下陷,洞没有完全封死。土石落下,暂时堵住侧洞通道,但是土质极度松软,水则是无孔不入的。”   黑黑看了厢泉一眼,吃惊道:“水流进去,居然连通到沟壑里,而不是直接从洞里漫出来淹没村子。”   厢泉轻笑:“村子所处之地就像一个不规则木板,板子的一角被钻了竖孔,再将锯末洒在上面。我用此来比喻那个坍塌的竖洞。而我挖水道,就像在‘木板’上锯一道深印,如此,水流一过,就是无形的力量,去狠狠的压了那道锯印。”   乾清接话道:“这样在水流从洞中溢出之前,由于力量过大……嗯,以木板作喻,力量过大,会导致那木板一角掉下来。”   厢泉笑一声,打断道:“也差不多是乾清说的意思。所以,以那个洞为界限,毗邻水流与沟壑的一侧完全塌陷,混着河水成了泥浆。这就是我们刚刚渡河时,河水中掺杂泥土石块的原因。”   “塌了!”黑黑惊讶道:“那个地方已经塌了?”   厢泉点头:“塌了。而且,我估计你们的村子……过不久也会完全塌陷。”   黑黑惊道:“可是,我们的村子怎么会塌陷?我以为顶多是水漫过去。”   “水漫过去倒还好,恐怕也不似洪水一般将村子完全吞噬。水从洞口入,下部连通,沟壑涨水,水平面应该也是与地势相平的。只是,你们村子很特别,不仅仅地势特别……总之,村子塌陷的可能性极大。”厢泉讲到此,与吴白交换了一个眼色。吴白没有吭声,只是对厢泉点了点头。   黑黑低下头去,看的出,她还是很伤心的。哑儿只是忧伤的看着林子深处,没有言语。   “那、那彤云姐的尸体,凤九娘的尸体,孟婆婆的尸体……”水云小声念一句。   大家都没有说话。   乾清狐疑的看着厢泉与吴白,他觉得二人总在商量什么而没有告诉自己。回想在吴村经历的种种,疑点尚存,乾清并没有完全了解吴村的秘密。但是回想方才渡河之景,再看看如今脚下的土地,还想它做什么?人都走了,村子也没了。   乾清还在愣神,厢泉拍了一下他,对众人行个礼:“此路往东是下山之路,镇上有好郎中,你们带哑儿去问诊。此路往西是上坡,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我们还要去找……水云的哥哥,”乾清说到这里,偷偷瞄了水云与哑儿一眼,“水云,你哥哥……在哪消失的?”   水云淡淡道:“顺着这个上坡走,在村子边缘处,毗邻乱葬岗和寺庙。”   几人面色都不好,吴白瞅着厢泉,低声问道:“找到之后作何打算?”   厢泉点头:“将其送往沈大人府上再做定夺。你们放心,杀生之事我决不会做。”   他话及此,说些道别词。乾清看着吴白、黑黑、水云、哑儿,回想在吴村这奇特经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认真诚恳地行了礼,微微一笑:“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水云将自己身上的盒子递给乾清,狡黠一笑:“你忘了你的弓。”   乾清大惊失色。的确,自己从吴村出来,什么也没拿!他慌忙谢了水云,又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   告别之时,吴白吐了一肚子酸言。哑儿带着病容,冲厢泉、乾清二人点头一笑。乾清知道她这一笑可是不简单。厢泉与乾清此番可是要去抓捕她哥哥,而她报以微笑,想必经过深思,也是放下了。   她曾经的坚持,到底是愚蠢,还是一种对于至亲的应尽义务,乾清不知,只是知道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厢泉再度行礼转身离去,而乾清却回头看了余下四人一眼。他看见,黑黑也在望着他。   黑黑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只是用她乌黑透亮的双眸看着乾清。   乾清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便道:“你我以歌相会,不妨以歌送别。”   黑黑没有笑:“夏公子想听什么?”   “当日你在河畔所唱之歌即可。”   黑黑摇头:“那歌唱了一半,实在太长,倒不如唱了后半部分。”语毕,她真的缓缓开口轻声唱起:   兄弟二人白手起   重建村落忆兄弟   四月纸鸢飞天际   五弟念,五弟妻   饥鸟夺食成悲剧   古人之鉴莫忘记   今将山歌歌一曲   莫念钱,只念义   她唱完,没有再看乾清,只是挥了挥手。几人点头,就此分道扬镳。   厢泉在前,乾清在后。二人走过林间小道,都沉默不语。乾清摸了摸松柏粗糙的树皮。它们同时间一样古老,晨光洒下,沉睡一夜终于在阳光下醒来,在微风中将黑夜层层抖落下去。   乾清细细看去,他认识这棵树。树上一个扣,树下一捆绳。这是他第一日进吴村之时,为留住车夫而捆在树上缚龙扣。   他长叹一声,恍如隔世,恍如隔世。   厢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乾清,不冷不热道:“方才在众人面前没好意思提起,乾清,你头发太乱。”   乾清不屑道:“那又如何——”   他突然停住了。   “厢泉!我头冠呢!我头冠呢!”乾清一摸头发,双目瞪大,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厢泉“唉”了一声叹道:“也许被水泡了。我方才上岸才想起此事,乾清,你要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乾清气得声音发抖,指着厢泉怒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你丢钱!易厢泉,两千两银票!头冠里塞着两千两银票啊!”   厢泉没作声,只是一味向前走,而乾清则一个激灵,居然停下脚步,“嘿嘿”坏笑了两声。   厢泉蹙眉道:“休要再犯傻,速速跟上。我们去寻找狼人脚印,眼下你还不将弓箭掏出来。”   乾清翻个白眼:“厢泉,你还有事没说吧。我的钱丢了就丢了,只是……这吴村的财宝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个终章,一个尾声,吴村的事就彻底交代完了。   我记得北宋两千两银子,貌似是今天一百多万的样子……   乾清因为丢银子,连锁引发了好多事,这都是第三部的事了。   ☆、终章 财宝   厢泉闻言转头瞧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不长心,只顾着钱财,你可知方才黑黑为何没道别?”   乾清被问得心虚,没有吭声。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你也算得上她的心仪之人,离别时定然凄楚万分。只是黑黑话少,并不擅于坦露心声。”   乾清闻言并不吃惊,只是“唉”了一声:“女孩子嘛,胡思乱想很正常。”   “是呀是呀,”厢泉酸言酸语,只顾着往前走,“她哪想到夏公子自小就在烟花巷子里跑,什么女子没见过。枉费了她的真心。话说凤九娘贪财,往来商客借宿吴村时会被凤九娘灌醉迷晕。之后,凤九娘在夜晚入户行窃。黑黑多半怀疑过她,又没证据,只得出言提醒,并在铺上洒些谷物,硌的人很疼,意在防止客人睡得太熟……这些你可知道?”   “不知道,”乾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厢泉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曲泽、黑黑的事……总之,有些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真不知道什么人能管得住你。”   乾清觉得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厢泉来说教。看他的样子,让乾清想起家中的母亲,时常絮絮叨叨让他娶亲。想及此,乾清更是不寒而栗,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还未说财宝一事。”   “根本没有财宝。”   乾清怒道:“你骗人!”   “没骗人。”   “肯定有!”   厢泉慢悠悠道:“吴村整个事件的起因,与山歌如出一辙。即‘生病的姑娘’和‘暴富的富翁’。‘生病的姑娘’对应狼人一事,而财宝……则对应《黄金言》一诗。”   语毕,厢泉三言两语交代了吴白与《黄金言》之事,并告知藏头诗字谜答案为纸鸢。纸鸢上的花纹特殊,凤九娘就是沿着花纹作为山路搜寻的。   乾清闻言,抱臂道:“明摆着有,你刚刚还说没有财宝——”   厢泉点头:“当年的确有财宝,如今没了。你失踪那日我住在你的房间。黑黑放了谷物在床上,结果半夜引来老鼠偷食。之后老鼠逃跑入洞,吹雪去追,哪知鼠洞巨大无比,卡住了吹雪的头。”   乾清闻言摇头:“世间没有那么大的鼠洞。”   “不错。当时我就怀疑那并非鼠洞,而是人挖出的通道。你在坠入竖井之后醒来告诉我,你曾在爬行时听闻女人叹息声。若我猜的不错,那叹息声来自密室中的哑儿。鼠洞、竖井、密室、通往沟壑的洞……乾清,吴村地下全都是通道,有些甚至是相连的,这才使得你可以从洞中爬出生还。”   乾清一怔,停住脚步。树林显得愈发安静,似能听见枝头积雪融化之声。   “吴村地下有这么多密道?”   厢泉拨开眼前的树枝,正午的太阳一下洒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缓缓道:“纸鸢上所绘的根本不是藏宝路线。吴村的地下也不是密道。”   “不是密道?那是什么?”   厢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乾清:“吴村的先人们改了河道,挖了地道。富翁入山而不出山,随即暴富。你还不清楚这一切?”   乾清傻傻摇头。厢泉揪住他登上山头。地处高势,乾清放眼望去,不远处是一片土灰色石碑。还有一片连起来的土包,如今已经被积雪覆盖掩埋。在这一片荒地之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古槐与松柏像是在这里安静地站立了百年,终日守着这一片荒凉的土地。再往远处看,是吴村的山神庙。阳光轻柔地照在庙宇破旧的灰色屋瓦之上,将雪融成晶莹的冰柱,一根根的垂下,闪着亮光。   “乱葬岗,”厢泉指了指这一片土包,“你要知道,挖掘地道是个巨大的工程。来时我已看过这片乱葬岗,年头已久,早已存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不少尸骨暴露在外,人数之多,令人咋舌。这些大部分是劳工。什么工程能耗费这么多人力?修建陵墓,以及——”   “开矿?”乾清瞪大眼睛,看着厢泉。   厢泉颔首:“应该是金矿。”   乾清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之相:“这就说的通了!那首诗名叫《黄金言》,指的是吴村的金矿!富翁入山,在动乱年代,钱币反而不如金银值钱。所以他入山而不出山,因为财富就在山中。他雇劳工挖地道,目的为了开采金矿!你说吴村先祖改了河道,是不是觉得金矿在河里?”   厢泉道:“对。那时金矿开采技术并不成熟,金子很容易在河流上游沉积。兴许他们认为金子在河道中,这才将河水改道顺着河道深挖下去,才成了沟壑。他们乱挖一气,效率不会太高,直到后来矿差不多挖尽了。我仅挖一条水道通往地下,吴村就会被冲垮,只因为村子下部几乎被挖空。”   乾清点点头:“我懂了,富翁的女儿得了病就藏在地下,那地下密室是矿道改造而成。金矿!真是讽刺!贪财的凤九娘居然把我扔到垂直的矿井里!厢泉,这里的尸体……全都是劳工?”   厢泉的声音有些冰冷:“估计还有赶来为那姑娘治病而遇害的郎中,还有巴望入赘的年轻男子。那地下密室的出口通向此地,也是为了方便弃尸。富翁挖到金子,恰逢乱世,若是传出去,必然被乱军抢了去。若是有人走漏风声,就……”   看着眼前的一片片灰碑,乾清觉得脊背透着寒意:“富翁为了给女儿治病,也把那些郎中灭口,一来为了女儿的尊严,二来为了这里的事情不败露,是吗?他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厢泉轻言轻语:“莫以恶小而为之。人都是有良心的,第一次杀人是最困难的。然而恶行一旦开了头,再往下就会顺畅很多。富翁杀了这么多劳工,自然也就不在乎其它几条人命。上天永远都是公平的。他有了钱财,却有这样的女儿,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乾清问道:“那些金子,他都花掉了吗?”   “不知道,也许花掉了。富翁在世,有这么个女儿,花费不少。之后到了五哥那一代,应当不会再做杀害劳工之类的事,兴许用于分发工钱、重建村落……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是,多年过去,还能剩下多少?”   乾清叹了口气,愣了半晌,缓缓蹲下将雪扫尽,一屁股坐在粗木根上:“累死我了,我们休息会。”   地上全都是积雪,乾清本以为厢泉会绷着脸,说些“早点找到狼人下山”之类的话,催促他快速行动。然而厢泉却没说什么,反倒是同乾清一样将积雪扫尽,慢吞吞坐了下来。   天空早已褪去了灰蒙的颜色,雾气似幕布一样缓缓拉开,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乾清与厢泉二人坐在树木的阴影之下发呆,周遭无风声,无鸟鸣,无人语,只听见吹雪叫唤一声,从厢泉的怀中探出头来,瞧了瞧四周,又缩回头去。   厢泉隔着衣服拍了拍吹雪的脑袋,带着一丝浅笑,看着眼前连绵的山。白雪皑皑,群山似画,松柏与古庙似是用上好的墨绘制而成,伸出手去,好像要触到流淌下来的浓墨。   眼前的景象美得不真实。乾清痴愣愣地伸出手去,未曾碰到墨,金色阳光却从指尖流淌下来了。他顿时感到一阵快乐舒心。   “景色真么好,那些人还要财宝做什么?财宝就是这座山。”   厢泉闻言一笑:“你倒是悟出来了,这就是最终的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如今人去山空,看吴村当年的事,再看如今的这些事……从山歌到孟婆婆所留《黄金言》字谜,留给后人的根本不是财宝,只是这一段有些离奇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个尾声,终于要完了!!   ☆、尾声   太阳轻轻地挪动脚步,树影似是也偏离了位置。乾清坐了片刻,将目光自雪山移向了前方的乱葬岗。白色雪地覆盖灰色的石碑与土地,显得愈发荒凉。而在皑皑白雪之上,似是有一黑色物体伏于地面,并未被白雪盖严实。   此物方才并未被发现。乾清一下子站起,眯眼打量。看了片刻,突然拉起厢泉,声音微颤:“厢泉,那边黑乎乎的……好像是个人!”   厢泉愣住,起身观望,随即纵身一跃向前跑去。   “备弓!”厢泉低声说了一句。他在前,乾清在后,二人绕过些许灰色石碑,在黑色物体之前停住。   这不是什么黑色物体,真的是一个人。他高大威猛,头发散乱且体毛很重,衣不蔽体。厢泉使劲将那人翻过身来,只见其身上中了一箭。地上有一小摊深色血迹,并未完全干涸。   乾清认识那支箭,那是他箭筒里的,故而喃喃道:“莫非他……是那狼人?死了?水云这小姑娘真是不容小觑,你说,这狼人是不是受伤后冻死在这里?”   说道这里,只见厢泉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细细的看着那人身上的伤口,又瞧了瞧周遭凌乱的脚印,语气有些沉重:“箭伤并非致命伤。”   乾清惊讶道:“不是箭伤是什么?”   “刀伤。”厢泉将那人的头发扒开,颈部有一道清晰的血痕。   乾清无言。他愣愣的站在雪地上,并未贸然上前破坏脚印。见厢泉面色凝重,方知此事怪异,且非同小可。   “好快的刀,”厢泉眉头紧促,仔细地看着伤口,“验尸非我所长,但我仍可以看出其颈部已断。狼人身上的伤痕只有这一道,可见一刀毙命,刀痕极深,头颅几乎被完全割掉,用刀之人功力不浅。”   乾清脸色些苍白:“这怪物这么强壮,有人一刀就将他杀了?”   厢泉看了看地面:“天寒地冻,怪物中箭伤了元气,也未必很强壮。”   乾清看了片刻,轻松一笑:“估计哪位路过的大侠,昨夜突然想斩妖除魔。不过也真是厉害,一刀毙命,这是有多大力气!”   厢泉一脸严肃:“若是你有那样的武艺,夜里看到路边有人,你会不会赶尽杀绝?”   乾清一愣:“依你之意?”   “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绝不是省油的灯,”厢泉声音很轻,上前走了几步,在一处空地蹲下,“那个‘大侠’应该是在此地遇见狼人的。”   乾清也上前,看见了清晰的脚印。一行脚印很大,似是在此地徘徊许久。而另一行脚印则来自远处的丛林,来人步伐有些乱,行至乱葬岗不远处驻足。   厢泉低头端详许久,低声道:“有趣,这个后来之人似是醉酒前行。”   乾清蹙眉:“这边的脚印倒是清晰的很,另一边就凌乱不堪了。看起来……‘大侠’和狼人在这边相遇,结果在那边打了起来。”   厢泉点头:“我方才所言有误,这个‘大侠’不是赶尽杀绝之人。狼人原本受了一箭,如惊弓之鸟,再见到旁人定会尽力攻击。这脚印前后深浅不一,重心在后,是格挡姿势。那位‘大侠’格挡之后便退后几步,应该是在与狼人交涉。”   “交涉?”   厢泉点头:“看脚印,‘大侠’退后站定,不是行礼就是与狼人对话,可是那怪物不听人语,又扑了过来,‘大侠’再退。你瞧这笑笑的圆形,是兵器立在雪地上形成的。这‘大侠’的兵器也独特,头部像刀尾部像木棍,整体像是戟,又不完全像。那‘大侠’见狼人扑来,一再退让,直到那边的墓碑处,受了伤。”   乾清闻言上前,见墓碑上的确有血。厢泉倚靠在墓碑上,比划一下:“这个‘大侠’比我矮。看血迹在墓碑上留的印子,应当是肩部受伤,估计是狼人撕抓所致。地上还残存着衣物碎片,右边雪地上可见有弧形划痕,前深后浅,这是刀划的。估计当时怪物扑来,抓伤‘大侠’右肩,而‘大侠’右臂顺势向后挥刀发力,一刀下去,狼人倒地。”   厢泉描述的很是生动,站于此地,乾清仿佛看到了二人斗殴的场景。他不禁有些惊讶,根据厢泉描述,那位大侠是在右肩受伤之后才挥刀的。   受伤还能一刀毙命?   乾清不寒而栗。而厢泉又看了看远处飞溅的血迹,又看了看尸体,补充道:“这一刀是从狼人左脖子砍的,真是有趣。”   “右手挥刀,砍了对方的左侧脖子?”乾清瞪眼。   厢泉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他舞动几下,终于得出了结论。   “被狼人袭击右肩,‘大侠’右手向后挥刀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之后‘大侠’竟能顺势一跃而起,身体后仰,同时将长刀从背后换到左手,这才砍下去。”   雪地四周一片静谧,乾清似乎听见了刀入骨骼之声,似乎能看到飞扬的白雪,似乎能听到狼人的哀嚎。   “那位‘大侠’竟然左、左右开弓?”   厢泉点头:“看步伐,应该是喝醉了。”   乾清愣了片刻,叹息一声道:“世间竟真有这种神人……”   厢泉抬头,拍拍衣服:“‘大侠’的脚印通向官道,那是汴京的路。我见过不少武艺高强之人,可是……此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他这算不算是杀人?”   厢泉闻言,犹豫片刻,摇头道:“不好定论,毕竟是‘大侠’先受了攻击,而后反击。”   二人说了几句,终是草草将那狼人埋于此地。乾清叹息一声,在狼人的埋葬地拜了拜,总觉得心生愧疚。他慢慢起身,朝着远方的道路望了望。   丛林中的树木多半是松柏,冬季长青,叶不凋零,此时更是遮天蔽日,使得道路有些幽暗,地上无雪。这是一条通往汴京城的路,换言之,再行几日,便是大宋引以为傲的国都。那里没有狼人,没有村人,可是那里有最精明的商人,最美丽的歌姬,最奢华的宫殿,最繁华的街道。   好像还会有更多的故事。   也许青衣奇盗在那里,侠客也在那里。   乾清想到此,展颜一笑,拍拍手上的土乐颠颠地跑走了。而厢泉则跟在后面,有些担心的回头看看雪地上的脚印。   他方才没有多言。那些‘大侠’的脚印,对于男子来说实在小了些。   这说明什么?   厢泉思考良久,心中仍然有疑问。大宋人杰地灵,这个武艺高强的‘大侠’会不会……是个女子?   无论如何,吴村的一切都结束了。厢泉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快步追上了乾清。毕竟,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个关于曲泽的番外,明或后天更,它是一个关于日后剧情的伏笔……如果我以后没把这个伏笔写成,到时候就可以怂怂的把番外删掉……   到时候山歌才算真的完了。   《北宋·清泉奇案之猜画》我才改了一点点…… ☆、番外 曲泽一梦   吴村一事,曲终,人却未散尽。   曲泽几日前在庙旁树下被厢泉发现,因受寒生病被车夫送往镇上问诊。厢泉只是嘱托她,让她养病之后回到庸城夏家。厢泉身上银两不多,多半都留给曲泽做了盘缠。而曲泽哪里肯听,休息几日,便去了衙门求助。可吴村之事太过离奇,曲泽又说的不明不白。吴村距离镇子路途遥远,雪天出行不便,任凭曲泽百般劝说,衙门竟然不肯派人来查。   她不知衙门昏庸至此,徘徊几日,求助无门,盘缠也快用尽了。   她一狠心,带了绳索、水喝干粮,竟然徒步上山找乾清。清晨天亮,曲泽走上一天终于到达山神庙。此时,天色已暗,曲泽夜盲之症并未痊愈,奔波一天,精疲力竭,实在无法继续前行。   闩好门之后,曲泽一人躲在庙中角落,打算将就一夜明日再行。   夜风呜呜作响,似是有人不停地捶打破庙的木门。她疲惫不堪却又害怕得无法入睡,只是瞪着漆黑的双目看向四周,可是入眼即是无尽黑暗。曲泽哭了,就这样哭着坐了一夜,直到破晓时分,天色微亮。   也许是光线驱散了恐惧,曲泽竟然渐渐有了睡意。就在此时,不远处竟然传来一声低吼。   吼声很近。   是狼?曲泽的睡意全散。她悄悄地透过庙的破窗,向外看去——   东方既白,天空却带着一丝浓重的灰色,令人感到隐隐不安。山神庙的后方是一片乱葬岗,晨光下,只见两个人站在空地之上。距离虽近,可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曲泽能勉强看出来是两个人,却看不清相貌。   一个人似乎相当的高大威猛,野兽一般匍匐在地上。另一个则站在一边,似是刚刚从林中走过来的路人。   “阁下可是受伤了?不知——”   夜风已停,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曲泽的耳中。这个一个女子的声音,很特别,很好听,问得很诚恳也很礼貌。曲泽没想太多,却听得一声嘶吼,那个“高大威猛之人”竟然一跃而起,扑上前去!   曲泽“呀”地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打斗声、吼叫声不绝。曲泽惊恐地睁开眼,却看到乱葬岗那边两个人真的打了起来,其中一人似是带了一柄长刀,晃了曲泽的眼。刀起刀落快如疾风,划过地面再度扬起,使得白雪纷纷洒下,似是起了一层轻薄雪雾。曲泽根本看不清楚,几番较量之后,鲜血四溅,一人倒地不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刚才那是……杀人?   曲泽有些恐惧。那个路人弯下腰去许久,没有言语,过了一会才慢慢向山神庙这边走来。曲泽立即跑到桌案下蜷缩着,她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也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   山神庙的不远处是一个岔路口,去吴村、去汴京、去镇子上都要经过这里,也许那位“路人”也想过来休息。   武艺高强,杀人见血,来者必定不善。   曲泽脑子一片空白,她又哭了,拼命捂住嘴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早已经闩上庙门,而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有人狠推了几下大门。门倒是结实的很,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良久,脚步声渐远。   曲泽没有起身去看,她只是怕来人未走远,便一直在桌子下蜷缩着。这个姿势倒是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她走了一天,守了一夜,见了惊悚一幕,竟然在心跳平息下来之后沉沉睡去了。   梦里,她好像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很像乾清的声音。   直到午后的阳光照在曲泽身上,她才惊醒。她爬起来悄悄地看了看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遍地积雪之上,草木寂静。   曲泽揉了揉双眼,知道自己睡了太久,便带着行囊推开庙门,急匆匆地跑向吴村。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人,只是脚印凌乱不堪,似是有数人走过。   此处并非是荒无人烟。曲泽想及此,心倒是放宽了几分。她走得很快,直到走到村前高地,才驻足眺望。   这一望,曲泽惊呆了——   吴村消失了。一条大河自高山而下,夹杂着沙石和泥土不住地奔流。眼前根本没有村子,只是一片水域。曲泽难以置信地看着前面,又看看四周。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吴村,就是吴村啊!   曲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河流。她不知愣了多久,又看看四周,终于慢慢地扭头走了回去。曲泽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无知无觉地走回了山神庙,太阳又落山了。曲泽在庙中愣了一夜,次日天蒙蒙亮,她便拿起行囊慢慢徒步下了山。   她回到了镇子上。   镇子上人依旧稀少,天空又开始飘雪。零星雪花落在街道地面石板上,似是铺上一层白霜。苍山又笼罩在一层雾气里,而曲泽回头痴痴地望了望,自己好像从梦中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村子去哪了?乾清去哪了?是梦吗?梦醒了,自己又该去哪呢?   曲泽麻木地向前走着。想着想着,眼泪又无声地淌了下来。   算卦人陈天眼依旧坐在街口。这个破算卦的很少算得准确,客人寥寥无几,如今看见曲泽前来,刚刚吆喝几句揽客,谁想到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好端端的姑娘,哭啥哭?大冷天回家去找爹娘!有钱就赏我个铜子呗!”陈天眼也是无聊的很,缩缩脖子,对路过的曲泽说了几句。   “我没爹没娘。”   曲泽没想搭理他,只是一味向前走着。陈天眼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赶紧补了一句:“没事,没事!富贵荣华天付汝,否极泰来好运来。姑娘像是有福之人,来算一卦,我给你开开运,下半辈子也有好依靠不是?”   任凭陈天眼在身后叫唤,曲泽这回是真的走了。她的脸被雪花打的冰凉,却清醒了几分。不知乾清去向何方,但自己回到庸城总是没有错的。   盘缠呢?   曲泽轻轻抚上心口。她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玉,玉上阴刻一朵梅花。这是她自幼便带着,一直不离身的东西,如今不知能换多少银两。   夏家家大业大,当铺倒是很少经营,即便是有,也在江南一带。曲泽在镇子上转了几天,倒是记得南街角有一家挺大的当铺。   她一狠心,朝南街走了去。   陈天眼依旧坐在街角不停地吆喝着,雪越下越大,他的声音也慢慢地被吞没在风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写个第三部内容介绍和第二部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