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作者:汉堡年糕 文案 现代刑侦,科学破案,伪本格推理,主角痕检工程师,一边抓坏人一边谈恋爱一边找弟弟,自带马赛克,今日说法向 他因何致死?失血,窒息,还是中毒? 他死在何处?荒野,闹市,还是屋内? 杀人者是谁?仇人,爱人,还是路人? 有何种动机?财产,嫉妒,还是意外? 地上的足迹,窗沿的灰尘,车胎的印记,血滴的方向,明察秋毫,一双利眼还原犯罪现场。 湖底的白骨,冰冷的枪口,染血的刀子,幽暗的深井,斗智斗勇,一颗丹心唯愿人间太平。 ——凡是走过的,必将留下痕迹。 Disclaimer: 1.相关刑侦技术知识来自于参考文献,新闻报道和各种纪录片,欢迎各位专业的朋友指正,不胜感谢 2.文中刑侦流程为小说结构考虑,有艺术化处理,不代表现实 3.文中案件发生地点、人物、时间等纯属虚构,请不要作为行为参考,让我们一起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4.痕检知识主要参考文献: [1]韩均良.痕迹检验[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铮 ┃ 配角:各种小伙伴,各种凶手,各种背锅侠,各种受害人 第一卷 沉鱼 第1章   “妈!放开我妈!啊啊啊!”   “呜——呜呜——!”   孩童哭泣的声音,被捂住嘴呜呜哭泣的声响从田野深处传来,黄色的农作物碎屑被蹬踹得飞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异味。   一个男孩矮小的身躯勇敢地扑了过去,额角却一阵剧痛,他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   头上好冷,身上也好冷。   空气在一点点地流逝,眼前一片红的绿的奇怪的光晕闪过,几秒后进入了瞬间的漆黑。   “呼!——”   铺着简单的灰色条纹床单的大床上忽然坐起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青年双手撑在身后,胸膛剧烈地起伏,梦里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稍微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好像生怕忘记什么似的,扭身翻开床头一个木制小柜上的黑色皮面笔记本,抄起边上放着的水笔,在新的一页颇为迫切地写了起来。   “秸秆”   还有什么?   笔尖停留在那个“秆”字的最后一竖末尾,胸膛起伏,手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最后竟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墨团,黑漆漆的很难看。   男人凝视了这两个略显潦草的大字几秒,慢慢画上了一个问号。   天色已明,此时正值盛夏,日头长,从百叶窗透过来的光线显示现在应该也就五六点钟。   床上的人双手捂着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睡意已经全无,路铮索性扯开了纠缠在腰间的薄被子直接翻下床,趿拉着床边的拖鞋晃进了洗手间,还不小心踢飞了个破纸箱。   这是一套比较老式的小户型一居室,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青年应该是刚搬进来没多久,地板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好些纸箱子,里面塞着各种书籍纸张和日用品。所幸屋子里家具不多,倒也不显得太挤。除了客厅里的桌椅还有一个钉在墙上的小篮筐,大件儿主要都集中在了这间卧室,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外加一台老掉牙的电扇。   放眼望去,寒酸之气扑面而来。   这位穷鬼先生一路翻山越岭闯进了卫生间,这卫生间也小得很,没窗户,洗手台上挂着一面圆形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来,短寸头,唇红齿白的,倒是还算人模狗样。   路铮对着镜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轻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额角的一道伤疤。   时间过去太久了,再过几个月,这条伤疤就在他的额头上呆满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疤痕已经浅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了,不过当时伤口太深,外加没有及时救治,用手指一摸,还是能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表面。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取下架子上的毛巾进了淋浴房。   冲了个战斗澡出来的路铮擦干了头发,套了条大裤衩,光着膀子站在窗边垂头往下望去。   小小的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快乐地和彼此打着招呼,路边摊子上摆着灌饼煎饺,蒸包油条,白白的蒸汽氤氲一片,好一派人间烟火的景象。   楼下煎饼摊的香味慢慢飘上来,卖煎饼的大爷动作麻利地用竹棒推着面糊,路铮看着那渐渐成型的薄饼,一颗有些焦躁的心奇妙地被渐渐安抚了。   “周叔!给我来一套四块的煎饼,薄脆多加点儿哈!”   正摊着饼的大爷头也不抬地冲着二楼窗边的路铮比了个“ok”的手势。   A省位于华国北部,地理位置相当复杂,东面有海岸线,北面是边境,西南部分和许多其他省份接壤,冬天鹅毛大雪纷飞,夏天又闷又热宛如蒸桑拿,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宜居之地。值得庆幸的是省城是著名的美食之都,汇集了不少好吃的,让路铮这个只会煮挂面的大龄单身汉呆得如鱼得水,自从他从榆钱市被调过来到现在,家里还没开过一次火。   眼看着周大爷已经把饼翻了个面,路铮随手套了条背心,拿上钥匙下了楼。   “拿去,吃饱了上班有力气!”   楼下的周大爷见路铮踢踢踏踏地跑下来,一脸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扬手丢过来一个鼓鼓的塑料袋。   路铮也不嫌油,解开一看,呵,煎饼果子里塞满了薄脆鸡蛋生菜还有烤鸡肉,正是老周摊子上最豪华的九元套餐。   “周叔,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孙女吧?”   “滚犊子!”   大爷作势要打,这边路铮早已大笑着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不用找了,下次多给我打个蛋!”   “个皮猴儿。”老周脱了手套往摊子前一摸,就抽出了夹在木板儿缝里一张十块钱的纸币。   “唉,傻孩子。”大爷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真是的,我咋就没个孙女呢。”   除了晨练出摊的人们,贴小广告的家伙起得也真是够早,短短一会儿工夫,路铮家小公寓防盗门的门缝里就被塞上了一张粉红色的宣传单,和同一层另外两家一起迎风招展,活像三面小旗子。   路铮拧开门锁,捡起掉落在地的广告纸瞄了一眼,上面印着好些昂首挺胸的美女,还有“精雕细琢,创造属于你的完美面容”这样的字样。   他忍不住摇摇头把小广告扔在了桌子上。这广告是铜版纸印刷的,够厚,刚好用来垫着煎饼果子油汪汪的塑料袋,省得他擦桌子了。   “咔哒”一声脆响,出门前烧着的热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路铮就着水冲了冲放在洗碗池边上的一个巨大茶缸,撕开一包麦斯威尔,犹豫地看看手上的第二包,壮士断腕一般地把小包装袋丢了回去。   **   A省公安厅,早晨八点十五分。   厅里规定的到岗时间是八点半,陆陆续续的走廊里已经有了些走动的人。   大楼东侧赭红的大理石楼梯台阶上,印着“A省公安厅”的防滑金属条已经有些旧了,此时正在上楼的人慢腾腾的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唐邵源正插着口袋,迈着一双大长腿,一步两级地往楼上爬。特案组刑事技术一队的办公室在四楼,今天一大早就热得很,他权衡了一下,果断放弃了和一堆带着汗臭味的大老爷们儿挤电梯。   呼哧带喘地爬上三楼拐角,技术大队的头儿老耿的办公室在这一层,老耿早上要送闺女上学,一般都是踩着点儿来的,此时窗门紧闭。不过稀奇的是门外走廊的扶手边有个身影靠着,淡蓝色的夏常服掖在制服裤子里,皮带一勒,越发显得条儿顺。   唐邵源眉头微微一皱,眼珠子打了个弯儿,瞥了过去。   手里提着档案袋,又是站在老耿的门口——忽然间唐邵源福至心灵,看来这八成就是那位从榆钱市调上来的痕检专家了,新鲜上任的特案一组组长,他未来的上司。   走廊里的新组长换了个姿势支在扶手上,唐邵源这下看出来他正在把一小块饼干搓碎,在走廊外吊着的花坛边沿上堆成小小的一簇。   两只总出现在三楼走廊的胖鸟,平时一见老耿就能被吓得噌地一下飞上天,如今竟然老老实实地站在花坛边上啄饼干屑,还不时发出几声欢快的啾啾声。   小胖鸟很会卖萌,还扭过头啄了啄路铮的手指头,逗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头微微朝楼梯这边侧过来,大半张脸暴露在了唐邵源的视线里——短寸头娃娃脸,一边颊上还露出一个小酒窝。   站在楼梯拐角的唐邵源瞬间睁大了眼睛。   **   “咱们技术队的办公室都在四楼。”   说话的人有一张黝黑的国字脸,身板很厚,一看就很有威严气派,正是省厅刑事技术大队的队长,省里有名的审讯专家耿志忠。   “队里除了支援地方出现场的特案组,还有文检、理化之类的专门实验室,有需要直接去五楼找他们就行。一组是特案组中出现场次数最多的,现在加上小路你一共有三个人,不过我一般都会跟去。”   路铮刚刚在耿志忠办公室里聊了没一会儿,耿志忠就熟稔地“小路”,“小路”叫上了。   这边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扇挂着特案一组牌子的办公室门前,耿志忠门也不敲,直接豪放地一推就把门怼开了。   “大雄,小唐,来认识一下,咱们一组的新组长,路铮。”   门被推开后第一个出现在路铮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张面孔很有暴走漫画风情——脑袋滴溜圆,眼睛也滴溜圆,鼻头也圆,加上此刻张成“O”形的嘴巴,完全就是一张馅儿饼上面摆了几个大小不等的洋葱圈,除了少了一副眼镜,还真的有点像动画片里的野比大雄。   “组长好。”魏雄风挠挠头,看起来挺憨厚:“我是组里的刑事照相员魏雄风。”   “大雄是吗?”路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举起一个拳头:“以后咱俩就得同甘共苦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痕检工程师出现场的时候,照相员是得全程陪着的,这两号人物就是一般刑事案件的先锋军,第一个冲进现场开路的总是他们。   有些人说话天生就带着特别的感染力,魏雄风不知怎的,热血上头一激动,攥紧了他的小圆手跟路铮击了个拳:“放心吧组长!有我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你喝汤的!”   路铮大笑出声,觉得这新小弟有点好玩。   “这是咱们组的法医,唐邵源。哎小唐,别害羞,过来见见新组长啊。”   这边魏雄风还在表忠心,那边耿志忠就冲一个高个青年招了招手。   路铮这才把视线投放到了魏雄风的身后。   这位唐邵源法医,路铮其实略有耳闻,年纪轻,学历高,还是难得的海归,一毕业就进了省厅,科研搞得风生水起,影响最大的就是去年的那篇关于痕量DNA检测的论文,被公安系统通报表扬了好多遍,也是系统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了。   和一路人生赢家,精英路线的唐邵源不一样,路铮就是纯粹的草根逆袭派,他一毕业就被分到了全省案件最多的边陲地区榆钱市公安局,榆钱市经济落后,民风彪悍,治安差就算了,警力还不足。八年下来路铮呕心沥血,命案侦破率到了百分之一百不说,还一路跌打滚爬地破获了一堆积压大案。省厅哪里能够放过这种人才,在路铮花了大力气把整个榆钱市肃清一遍后,立刻把他传召到了省城。   唐邵源再怎么天之骄子,吃了年资浅的亏,此时也只能先委屈委屈给路铮当小弟。   路铮平时很少接触到这种科研人才,忍不住带了几分好奇地看过去。   大高个,白皮细眼高鼻梁,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头头发微卷,打理的相当有型,熨的笔挺笔挺的衬衫整齐地别在裤子里,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锃亮。   嚯,好一块模样齐整的小鲜肉。   “久仰大名啊小唐法医!”路铮眼中带了一丝赞赏,冲唐邵源伸出了手:“我是路铮,以后多多指教。”   “组长好。”唐邵源努力抑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握住了面前修长的手,皮肤接触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从手心流遍他的全身。   眼睛居然胀胀的,有点酸痛。   场面一瞬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看着眼前攥着自己的手不放的人,路铮一时间也有点摸不清头脑:“小唐?邵源?”   唐邵源一个激灵,恍然大悟似的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他看起来有点懊恼。   “没事儿。”路铮觉得这个海归小弟比自己想象的内向多了,忍不住安抚:“不用这么见外。”   唐邵源点了点头,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可以问一下组长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吗?”   “马路的路。铮铮铁骨的铮。”路铮听罢笑了起来:“不少人写错过,可记住了,不是那个陆地的陆啊。”   “原来是马路的路啊。”   唐邵源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点奇怪的调调,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秒后他忽然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路铮,神情中有些莫名的期待:“组长是不是刑警学院的?我之前也在刑警学院读过书,以后……可以叫您师兄吗?”   咦?不是说唐邵源是个海归吗?   难道是在国内读了本科?   路铮有点没想明白,不过还是点头称是。   一旁被完全遗忘的,同样是刑警学院毕业的耿志忠:……   另一旁虽然是公安大学毕业,但是对唐邵源的履历一清二楚的魏雄风:   ……大哥,你不就是去年在刑警学院进修过两个星期,算哪门子的读过书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一些冗余信息-----   作者微博:@路边走过好大一块年糕   读者群:273663152(进群验证回答任意一篇文中主角名字或外号即可,会有人美心善的小伙伴帮忙确认加入)   所有文章相关信息都会同步放在文案或者作者有话说,读者群和微博仅作大家聊天吹水胡扯淡之用,不是必须的哈 第2章   农村的夏夜,万籁俱静,远处有着稀疏的灯光,荒无一人的野外,只有知了用微弱的蝉鸣彰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一条白天便少有人走动的小路,如今入了夜,却意外地传来了“突突突”的奇怪声音。   就着昏黄的灯光,有一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当——当——”两声响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那人似乎是没想到声音竟会如此之大,吓得脖子一缩,静止不动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左右环顾了一圈。   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连狗叫声都没有。   这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弯下腰“嘿——咻!”的一声,把一个黑漆漆的物体从车后一点点挪了出来。   那物体似乎颇有些分量,搬东西的人本想远远将之抛到草丛之中,不想推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呼哧带喘地坐在路边,黑暗中那人从车上抄下一个扁圆的东西,大约是个草帽,扇了扇风。   随后他便自暴自弃似地丢开了帽子,起身从包里掏出点东西,“咔哒”点着了打火机。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双周围布满皱纹的眼。   包里掏出的东西这下让人看清楚了,是三根土香,来人点着了面前的香,插到了潮湿松软的泥土里。随后抹了一把汗,直起了腰杆子。   “对不住了您哪,这把老腰真是挪不动了。”   “好好投个胎,下辈子大富大贵,可别怨上我啊。”   **   A省公安厅,四楼特案一组办公室。   路铮这新鲜上任的九品芝麻官,当得还挺开心。   原来在榆钱的时候,警力不足,他作为技术骨干,不单单要干痕检的活儿,连什么缉拿,文检,审讯,拍照全都得硬着头皮上,名字叫的好听—技术队队长,实际上办公室就丁点儿大,塞了两三个人之后转身都费劲。而如今耿志忠是头儿,有自己的办公地点,和他一起分享一组宽敞办公室的就只剩下了唐邵源和魏雄风两个,简直潇洒得不得了。   就是这两个同事的画风有点迷醉。   魏雄风的桌子离门口最近,隔板上面挂着一组的电话,桌子上脏乱差三合一,除了一台双显示屏的电脑,还扔着一堆乱糟糟的文件,一个插着电源的笔电,盖子上贴着不知道什么动漫人物,喝完的矿泉水瓶,废纸团,吃过的苹果核,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摆着一个胸大腰细的塑料女娃娃,按照他的说法那玩意叫做手办,那个比例不科学的塑料妹子是他的女神,看到了就有工作的动力,名字一串鸟语,反正路铮啥也听不懂。   每次唐邵源走过他的桌子,总是微微皱着眉头,侧过脸去,好像多看一眼都让他脑壳痛似的。   “唐邵源!你个矫情帝,看我的桌子一眼会污染你的眼球吗?”   “不会,但是会污染我的鼻腔。”   “啊啊啊啊啊!”   类似的场景每隔几天都在活力四射地上演着。   也不怪唐邵源的犀利吐槽,实在是他的办公区的卫生标准和魏雄风实在差了太多,两块区域之间的玻璃隔断好像分开了两个世界。   路铮刚来第一天就被他的办公区吸引了注意力。   电脑电话,各种资料书籍整齐地摆在架子上,桌子上一字排开洗手液消毒纸巾酒精棉片一次性手套抽取式口罩护手霜,跟列队的卫兵似的,相当让人震撼。   一边的水池边的台子上有一个德龙咖啡机,边上的亚克力整理盒里塞着好多包咖啡豆,每一包都用密封夹整齐地夹好,整个地方整洁有序得跟宜家的样板房一样。   好像空气都带着迷之香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的一个木质小架子,上面摆着一双篮球鞋和一个斯伯丁篮球,球鞋的边缘雪白雪白,连篮球本身都好像刚擦过一样干净。   “嘿邵源,你也打球啊!”路铮看到那个篮球,颇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改天叫上我一起啊。”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唐邵源的外形看起来和这种挥汗如雨的运动没什么关联——说实话按照路铮的印象,总觉得他连打球都得带着塑胶手套隔绝灰尘。   一边坐在电脑前假装看文献的唐邵源手指一缩,睫毛在眼镜片的遮掩下剧烈抖动了两下子。   打球叫上我一起啊。   一句话恍惚间仿佛带着他回到了十三年前。   阳光普照,从食堂到科教馆的林荫路上,一个留着寸头的娃娃脸少年两手揣着兜大步往前走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原地起跳,双手举起做了一个投篮的潇洒动作。   “咻—!绝杀!”   自己还给自己配音。   躲在树丛后的男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又唯恐被人发现似的,赶紧捂上了嘴。   “哎,路铮!”林荫路另一侧是铁丝网隔开的露天篮球场,隔着绿色的铁网,一个满头是汗的小麦肤色少年大声冲这边喊着:“3v3,来不来!”   “靠!”娃娃脸少年大笑出声,脸上蹦出一个小酒窝:“秦瀚,你打球居然不叫上我!”   一边说着,他已经飞速地朝着篮球场的入口跑过去了,麻袋似的校服带过一阵风,吹得男孩面前的树丛沙沙作响。   人已经走了。   男孩慢吞吞地从树丛后钻出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地冲着篮球场的方向看了看,那边一片空旷,连个遮掩都没有,场边围了零星几个小女生,正在兴奋地指指点点,满是青春的味道。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在无数次的梦里,那个寸头少年笑着向他跑来,大声说:“嘿,打球怎么不叫上我?”   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融合了。   唐邵源张张嘴,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这一瞬间却只是干巴巴地蹦出了一个字。   “好。”   **   才没几天,路铮就觉得自己被调到省厅简直是太值了。   早上的阳光正好,不热又明亮。此时不过八点钟,没到正式上班时间。   特案一组的办公室一角传来“滋滋”一阵响动,唐邵源动作熟练地把一小碗咖啡豆打成粉,填进滤勺固定在咖啡机下面,没过一会儿,咖啡粉末被滚烫的水蒸气冲击,慢慢萃出一杯浓缩来。   整个办公室飘满了榛子的香味。   “哇……”   从边上过道走过的路铮忍不住停下脚步,鼻翼微微动了两下。   唐邵源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挪开身子,露出已经倒好的另一杯咖啡,默默推到了路铮面前。   “哟,谢了兄弟!”   某人并不知道何为客气,直接欢乐地嘬了一口。瞬间睁大了眼睛。   “喔,邵源,看不出来,你也好这口?!”   路铮的眼睛长得很好,双眼皮,眼珠儿圆溜溜的,特别黑,当他睁着眼睛认真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错觉。   好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唐邵源喉结滚动了两下,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我…猜的。”   “那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哈哈!”路铮很豪放地举着杯子又灌了一口:“我从高中起爱喝的都是这个味儿,老被人笑话,哎,不是我说的,生活都这么苦逼了,多来点儿糖分,心情好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条速溶的麦斯威尔还有好几个粉的白的砂糖包,很有些得意地甩了甩。   “师兄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打啊。”   唐邵源垂着眼睛看他,嘴上回答得很是乖顺,不过那双眼镜片后的长眼睛却好像在滋啦滋啦地放着电波。   路铮瞬间产生了一种吃拿卡要的罪恶感,有点不好意思,刚要拒绝却被推门进来的魏雄风打断了。   “早啊,组长!早,唐邵源!”   路铮笑容满面地回了声“早”,一边的唐邵源喝着咖啡,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   “哎?唐邵源,你和组长在偷偷摸摸搞什么资本主义享受呢?”   魏雄风长了一个狗鼻子,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咖啡香味,赶紧凑了过来:“给我也来点呗。”   “没了。”唐邵源瞅瞅路铮那已经只剩下一个底儿的杯子说。   魏雄风是从来不知脸皮厚为何物的,冲着唐邵源身后的玻璃咖啡壶努了努嘴:“不是还有嘛。”   唐邵源转过身看了一眼,很迅速地伸手抄起那个小咖啡壶,把剩下的一滴不剩倒进了路铮的杯子,还生怕人注意不到似的朝他的手边推了推。   “现在真没了。”   魏雄风:……   差别待遇还能更明显一点吗大哥?   享受完了小弟孝敬的咖啡,路铮精神抖擞地回到办公桌前开始了新的一天。   看卷宗,对指纹,翻笔录…当刑警就是这样,就算今天万事太平没有案子,那也有堆积下来的陈年旧案需要不断调查,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立案了,那么就不存在追诉期一说,一代刑警退休了,还会有新一代拿过接力棒继续在这条看似不可能的道路上走下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对面的唐邵源伏着身子,眼睛距离桌面不过十厘米,时而抬起头看看电脑屏幕,手下不停地画着,给省里一桩陈年命案制作犯罪嫌疑人的家族DNA图谱。   除了一边魏雄风处理视频时有些带着怨气的咔哒咔哒的鼠标声键盘声,整个屋内甚至都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丁零零……”   直到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室沉默。   “靠,这种时候来电话,百分之一百没好事!”   一边吐槽着,魏雄风干净利落地暂停了面前处理到一半的视频,用两个手指头捞起电话,动作相当熟练。   “喂?头儿?好的好的好的,就来!”   “组长!”挂掉电话的大雄扭身冲路铮嚎叫:“要出现场啦!大峪县请求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案子上线,热个身,后面的案子复杂程度会加强   p.s.前面忘了说啦,这文的攻是小唐法医,真·师兄弟,年下   p.p.s.这本文由于设定原因,需要有很多人物npc,都是作者用起名软件随机出来的,除了主角几个之外都不需要费神去记 第3章   疾驰在山间公路上的小车里坐着特案一组的几人,此刻他们正飞驰而去赶往省城下属的大峪县——这还是路铮在省厅第一次出现场。   大峪县算是省城管辖范围里治安相对好一些的地界儿,这几年经济发展不错,县城内恶性刑事案件不多,倒是城乡结合地区还有下属的几个乡里不怎么安稳。打来电话求助的是大峪县的刑警大队队长范志宇。   “案发地点在大峪县下的逆坝村。”耿至忠是最先收到支援申请的,在车上简单地把一些已知案情给队伍中的几人介绍道:“白骨化尸体。”   几人默默点头,目前具体现场还没有看到,确切信息就只有这些,耿至忠也不能妄下判断。   白骨化尸体出现,那案发时间肯定已经不短,现场的不少痕迹物证很可能早就随着时间消逝了,痕检师并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法医实力carry全场。   大雄不愧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省厅一块砖,技术熟练,车开得飞快,一路上还吼着《头文字D》的主题曲。   “得飘得飘得咿的飘!”   魏雄风嚎叫着一打方向盘,面前的指示牌上已经出现了“逆坝村”三个字。   这逆坝村地理位置不错,紧邻省道交通便利,村里的基础设施还算过关,主干道上水泥铺得挺平整。等到一行四人抵达村口,远远地便有一个小警员跑步向前迎上来给他们带路,指挥着他们七弯八拐地开到了村庄周边一个小山坡下,才看到了一大片围观群众和周围维护秩序的民警们。   “让让,让让。”小警员艰难地在热情围观的群众中挤出一条路,大爷大娘们看到路铮几人穿着警服,手里提着箱子,也颇为自觉地退到一边,带着点儿敬畏地冲他们指指点点了起来。   案发现场是村庄边缘的一片无主荒地,这儿背靠着一片小山,满地都是荒草,路铮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是一条泥土道路,上面杂乱地留着不少鞋印,现场看来被围观群众破坏得不轻。   范新宇范大队长在土路中间等着他们,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眉目坚毅,看起来很有警察的风范,见到耿老大一行人到来,皱着的眉心稍微缓和了一下,冲着一看就是领头人的耿老大伸出了手:“是省厅的专家们吗?你们好。”   两人简单握了握,没浪费时间寒暄,范新宇便掏出身上的笔记本开始介绍起了现场的情况。   小路西侧有一大片荒草呈现倒伏状,上面丢弃着一团看不出颜色,破破烂烂,黑里发绿的包裹物,已经被第一批到达现场的痕检人员和法医彻底剪开,里面包裹着一些白里发黄的人体骨骼,还有几块大石头。   “发现白骨的是村民李二毛,他们家就住在村头,今天中午他从地里干活回来,忽然尿急,看这路边人少草高,就想过来解手,不想看到了一个大包,里头好像有东西,他一时好奇,就扯开了一个角,看到一个骷髅头,吓坏了,跑回家就报了警。”   “勘察人员刚到现场发现尸体的包裹边上有几注烧过的香,初步猜测有可能是谁家的尸骨,没钱收拾入殓,就这么就地埋了,让野狗什么的刨了出来。”   “然而?”一边听着,路铮已经麻利地套上了手套鞋套。如果这不是一起非自然死亡事件的话,大峪县的警方自己就可以处理了,范大队长根本不可能费劲儿向省厅请求支援。   范新宇听说过路铮的能耐,看到他的动作神色便稍有放松,又很快再次蹙起眉头,伸手示意路铮过去。   路铮蹲下身子,和范新宇一起翻开了尸骨外面的黑绿色包裹物。   “哎,这怎么会——”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正是端着相机时刻待命的魏雄风。   路铮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和尸体一块儿包在里面的,还有几块巨大的石头。   范新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里虽然靠近小山坡,但是那小山坡大致就是一个土包——侦查员已经组织检查过了,这一片地区方圆一公里之内,根本没有这么大的石头。”   “更何况,谁家下葬,还陪葬几块大石头的呢?”   **   案发现场虽然已经被初步勘察过,但是由于预感案情并不简单,范大队长组织侦查员把现场保护了起来,方便路铮等人到了之后复勘。   暴尸荒野,足迹灯和多波段光源等物便被路铮留在了车上。   其他人此时都撤开一边去进行外围调查,路铮独自走向了尸骨。   “大雄,拿双…”   话音未落,一双塑胶手套就被递到了他面前。   “哦,邵源啊。谢了。”路铮惊讶了一瞬,从善如流地带上了手套:“叫大雄来一下吧,他那里还有我的…”   又是话音未落,一个盖子已经开好的勘察箱被唐邵源默默推到了他的面前,动作跟递早上那杯咖啡似的。   路铮:……读心术吗?   “大雄刚被头儿叫走了。”唐邵源跟哆啦A梦一样神奇地又从背后变出了一架单反:“师兄用我帮忙拍照固定吗?我也学过一些刑事照相。”   路铮:……他到底有几只手?   这个时候魏雄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一路狂奔回来了,见到唐邵源举着个单反站在那里,瞬间炸毛:   “靠,唐邵源!你个心机狗,马屁精,居然抢老子饭碗!”   大雄回来得及时,唐邵源不无遗憾地交出了单反,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一个业余的自然比不过天天摆弄相机的魏雄风。   路铮笑着围观两个小弟斗法,他算是看出来了,魏雄风老是吐槽唐邵源,还爱把他当成假想敌,唐邵源道行就高多了,面对魏雄风的吐槽和挑衅,要么不置一词,要么心情好了毒舌一句,反正总能让魏雄风当场暴走还拿他没办法。   组里的食物链隐隐的可见一斑。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面对两人之间不成气候的斗争,耿志忠一脸欣慰地对路铮说:“大雄还是很服邵源的气的,就是嘴上爱犟两句。”   “这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是什么来着?口——嫌体正直?”   路铮悚然一惊,扭头一看,年近四十,说五十也有人信的老耿正直无比地说完这五个和他画风格格不入的字之后,黑脸上露出了忠厚的微笑。   “跟闺女学的,她们小姑娘,就喜欢这些。”   路铮:……不错,心态年轻,很棒棒哦。   大雄带好手套之后,现场勘查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尸骨看散落状态,是先白骨化,后被移尸至此的,此地不是案发第一现场。”路铮研究了一番包裹物中的一团枯骨,颇为肯定地说。   魏雄风找准了角度,“咔嚓咔嚓”几声拍了几张尸体原始状态的照片,一边掏出笔记本老老实实地记录了起来。   具体死亡原因等,不在路铮的专业范围,他大致检查了一番尸骨状态,便很快熟练地转移到了尸骨外的包裹上,仔细摸了摸包裹物的材质,随后检查了一下打结的位置。   然后魏雄风就看着路铮在脏兮兮的包裹物上抠来抠去,食指和大拇指捻了捻,颇为细致地观察了一番,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小心地提取了一些放入物证袋,又提取了石块、包裹物等部分,随后便直起了身。   “包裹物是渔网,打结固定的方式是最普通的平结,不过重复打了很多个,非常牢固。”   魏雄风继续在路铮指示过的地方兢兢业业地拍照。   “路组长,怎么样?”范新宇看路铮这边似乎有了点眉目,急忙凑过来询问:“包裹里的石块和外面包裹的渔网我们都已经取样送去物化部门检验了,不过时间没那么快。”   “不用着急。”路铮露出了一点微笑:“大致有了点眉目,范队长能请一位侦查员去问问这里的老乡,这村子以及周边村子,哪里有化肥厂吗?”   范新宇听罢一下子精神抖擞了不少,一旁的一位侦查员非常主动,自告奋勇跑去询问了。   “小路给大家说说看。”耿老大不知何时,同魏雄风、唐邵源等人一起凑了过来。   路铮冲耿老大抛过去了个感谢的眼神,这是他来省厅之后出现场的第一个案子,一队的几人其实还没怎么磨合好,耿至忠这样问了一句也是拉近队伍成员的距离,顺便交流沟通一番,集思广益。   不过让路铮有点奇怪的还是唐邵源,痕迹鉴定做完了之后便是法医的时间,他倒是挺有意思,反倒先凑过来听他说话了。   “你们看这里。”路铮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首先是这三支香,这里荒郊野外,也不是村里人习惯的墓葬地点,初步可以断定这些香和本案有关。这些香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近日出现的,香灰都整齐地落在土地上,来的路上我查看了局部历史天气,大前天晚上逆坝村地区刚刚有大降水,所以这具尸体应该是近三日内出现在此地的——当然,不排除嫌疑人去而复返的可能。”   “给死者点香,是不是说明凶手是熟人,感到愧疚,就跟传说中盖上死者的脸一个道理?”   一个声音在路铮耳边响起,他扭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唐邵源。   “这个香只能说明转移尸体的人对尸骨有愧疚心理,而转移尸体的人未必就是凶手。”路铮耐心解释:“现在不知道死亡原因,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转移尸体的人。这里是逆坝村比较偏僻的地带,没有监控摄像头,那我们就从这张包裹尸体的渔网着手。”   一边说他一边翻动了一下渔网:“这种材质、颜色、质地的渔网,是我们省内农村非常常用的类型,目测很难调查出来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网眼里的污渍,你们看。”   套着手套的手指捻动了一下,魏雄风凑得很近,几乎看成了对眼儿。   “泥巴?”   “对,渔网里尸骨堆积的方式是大块骨骼在中央,小块在边上,如果案发地点就在这里,那么尸骨分布一定也是吻合人体结构特征的,不会产生这种形态,而且这种网眼里的泥土质地和附近的沙石不一样,很细腻,符合水中淤泥的特征。所以这具尸骨原来是在一个水塘,或者至少是湿地中,近日才被挪动到了这里。”   “那和化肥厂有什么关系呢?”   路铮扭过头,看到魏雄风依然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脸上的几个洋葱圈更圆了。   “这个很简单,你们过来闻闻。”路铮搓了搓手指头上的泥伸了过去。魏雄飞也很积极地凑过去想闻,然而并不意外地被唐邵源按住,自己先弯下腰,离的老远用一个相当标准的姿势用手轻轻扇了一下,鼻尖一抖,长长的眉毛惊讶地挑起。   “原来是这样!”   路铮看他立刻想了个明白,忍不住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唐邵源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长眼睛忽然变得水汪汪了起来,路铮有点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看着面前的两人打着哑谜,魏雄风也不甘示弱,凑过来使劲儿一闻。   “呕,真臭!”   他的脸都被熏绿了。 第4章   “也不是第一天当警察,裹尸袋有可能闻起来香喷喷的吗?”   唐邵源的吐槽又给了魏雄风第二重暴击伤害。   路铮好笑地摇摇头,打断了两人的互相嘲讽:“这种味道不光是尸臭和死水的腐臭,有没有觉得有点刺激性的味道混在里面?这是硫化物的味道,在农村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因为水塘附近有化肥厂造成的。”   “搜得思噶!”魏雄风听懂了,一脸肃然起敬地看着路铮。   随后路铮带着魏雄风从现场撤退,把尸骨交给了唐邵源处理,两人在外围现场寻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的足迹,正在遗憾的时候,刚刚被派出去跑腿的侦查员一路小跑地回来了。   “呼……大队长,路组长,打听出来了,老乡说这个村子里并没有化肥厂,倒是村子另一头有一家数月前关停的化肥作坊。”   路铮谢过了那个跑腿的小兄弟,转身脱掉了手上的手套,提起勘察箱。   “走吧大雄,咱们去寻摸一下那周围有没有鱼塘、池塘一类可能抛尸过的地方。”   “好咧!”魏雄风利索地收起胸前挂着的单反。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等下,师兄,我和你们一起去,这边骨骼不全,应该有一些掉在原来的抛尸现场了。”   路铮转身,看到案发现场的唐邵源将将站起身来,脸色不太好,一旁地面上一块白色的衬垫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体骨骼的粗略雏形。   他敏感地注意到骨骼被分成了两堆。   “两个颅骨。”唐邵源脱着手套:“一大一小。”   **   现场条件有限制,唐邵源只是对尸骨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具体关于死亡时间等信息还需要等到收集齐了骸骨后前往殡仪馆做彻底的尸检才能得到结论。在一路前往化肥厂旧址的路上唐邵源简单说明了一下他的发现。   “成人骨骼的骨盆完好,是女性,死亡时间十年以上。小一点的骸骨不是寻常婴幼儿大小,目测是五个月左右的胎儿。”   路铮点点头,心头非常沉重,这么看来,受害者很可能是一名孕妇,她腹中的胎儿还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就随母亲一起消逝了。   很快,在侦查员的带领下,路铮一行人抵达了这处化肥厂的旧址。范大队长已经先一步带着自己手下的刑警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化肥厂说说是个厂子,其实比手工作坊大不了多少。整个建筑是砖混结构,屋顶早就不翼而飞,残缺的墙上刷着“德农化肥厂”的红色字样。化肥厂周边荒草丛生,有的都有半人高,看起来果然是废弃了一段时间。   “路组长!这里果然有一个水塘!”   几人刚到,便听到了一组侦查员兴奋的声音。   在划定了排查范围后,这个具有重大抛尸嫌疑的水塘立刻就被侦查员挑选了出来,德农化肥厂附近多数都是荒地,除了这块儿很少有水域湿地,这个水塘水已经被抽得半干,池塘边上还有一个农用抽水机。   附近一位村民被邀请到了现场协助调查,这位村民是个胖乎乎的大妈,见到一大群警察竟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当视线挪到路铮身上时,眼睛还一下亮了起来。   “哎呀!这位警官可真是个齐整人!有对象了吗?”   路铮面皮有点挂不住,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赶紧打个岔问大妈这个水塘的情况,红彤彤的耳朵忍不住地动了动。   唐邵源直勾勾地看着那只白里透红的耳朵,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妈是村里的百事通,对逆坝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根据她的说法,这个水塘所在的一整片荒地都是村民李栓柱家的,李栓柱今年快六十岁,是个老鳏夫,早年因为无家无口的,一直在外面打工,家里的地都没人管。如今岁数大了,就回了村租了个抽水机,打算弄个鱼塘养点鱼苗,这些日子正好在清理塘底淤泥呢,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没开工。   路铮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李栓柱看来很有些问题。   一组侦查员迅速出发去寻找李栓柱的踪迹,在村支书介绍这个鱼塘和周围环境的同时,另一组侦查员已经打点完毕把鱼塘里的水彻底抽干了,塘底布满了青黑色的淤泥杂草,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垃圾,站在边上就能闻到一阵阵恶臭。   “路组长,时间有限,就问老乡借到这一双雨鞋。”大峪市局那位带着他们进村的小侦查员颠颠的跑了过来,手上拎着一双黑色的胶鞋,挺殷勤地摆在了路铮面前。   虽然他也就是个管两人的芝麻小官,不过在围在池塘边上一圈人中,理论上就属路铮还勉强算是一个领导了,围在岸边的几个侦查员和魏雄风见状,都相当主动,手脚麻利地踹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跳下了泥塘。   一边的唐邵源在听到只有一双雨鞋的时候心头顿时刮过阵阵冷风,站在池塘边犹豫了几秒钟。   平时处理尸体,戴着手套什么的倒是没问题,可如今一想到自己的皮肤要和这滩臭不可闻而且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不明生物的淤泥亲密接触,他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行啊……师兄他在边上看着呢。   牙齿一咬,唐邵源硬着头皮也把鞋子脱了下来。   “哎呦喂,咱们的大洁癖今天不讲究了!”站在淤泥里的魏雄风跟看见了什么西洋景儿一般,贱贱地怪叫着举起手来往唐邵源脚上摸,满手套都是黏糊糊的臭泥巴。   把同事打残会不会被停职?唐邵源一边拼命闪躲着,一边真情实感地想了一瞬。   正想着,身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他闻声望去,只见两只白生生的脚没入了黑色的污泥里,连带着那截修长的小腿都沾上了好些泥点子。   唐邵源下意识地呆了一瞬:“哎,师兄,你的鞋……”   路铮扭头冲他笑,脸上又蹦出了那个小酒窝:“太小啦,我穿不上,便宜你了!”   说完便淌着泥水走去池塘的另一头了。   唐邵源低头看看,岸边杂草丛生,一双警用皮鞋歪歪扭扭地甩在一边,自己的那双则整齐地排在面前,分明是一个大小的。   “哎。”他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叹息。   吸了一下鼻子摇摇头,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手指仿佛遮着什么一样推了推眼镜,才弯腰套上了雨鞋。   **   人多力量大,很快,一个小侦查员就在水塘东侧的塘底发现了一些可疑物体,几人赶紧上去帮忙,不一会儿就从泥地里挖出了几节看起来像是人类骨骼的东西。   唐邵源打开证物袋一点点把它们装好。   舟骨结节、豌豆骨、头状骨……很快手上的骨头都被他收拾了起来。   路铮看他自有一番计划,便小心避开,叫了一群侦查员一块儿沿着抛尸现场外围仔细排查了起来,虽然人只剩白骨了,但是要是能找到一些受害人的随身物品,那无疑能给查清尸源带来很大帮助。   这池塘估计自从挖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清理过,臭烘烘的塘底捡出不少垃圾,塑料袋,饮料罐,木头块,应有尽有。路铮生怕这些杂物中有重要线索,全都仔细装好了,可惜的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日落西山,唐邵源那边已经差不多收捡完毕,路铮这边的状况却不太乐观。   “路组长,这边也找遍了,衣服鞋袜,随身背包,或者是可疑凶器都没有发现。”小侦查员们捞了足有两个小时,满脸失望之色。   路铮自己也觉得腰酸背痛,只是仍然觉得不甘心,扭头用制服的短袖稍微擦了下眼睛边上的汗,集中在残余尸骨被清走后的那一小片淤泥里仔细地摸着。   忽然之间他感到指尖碰到了一块小小的硬物。   心跳瞬间停了一拍,路铮立刻把那块硬物从淤泥里抠出来,就着暗沉橙黄的日光仔细用手指抹掉上面的污垢。   这是一条“L”形状的塑料片,两头是半透明的,弯折处一段则是白色,长边形状有点像风车叶片,怎么看怎么普通。   他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侦查员的注意力,早就累得眼冒金星的魏雄风心中一喜:“组长有发现?”   “雄风,你看这个是什么?”手里的东西虽然看着普通,路铮却总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魏雄风两只眼睛都瞪成了斗鸡,在脑袋里搜索了一阵子也没找到任何对应物品:“谁家孩子扔下来的塑料片吧?”   又搜寻了一圈,夕阳西下,路铮等人将整个池塘底下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终于收工了。   除了尽可能捡完了全部骨骼碎块的唐邵源,其他人收获都颇少,加上弯腰太久腰酸背痛,浑身臭烘烘的尽是味儿,一个个都有些垂头丧气。   “来,师兄,脚抬一下。”   路铮刚从池塘里爬上来,就看到唐邵源手里捧着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一脸盆水冲他走来。   还没反应过来,哗啦哗啦的清水就从脸盆边缘淌了出来,淋在脚背上,凉凉的还挺舒服。   路铮吓了一大跳,往后缩了一步——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给他洗过脚呢。   唐邵源动作一顿,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路铮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小表情好像有点儿委屈似的。   一时他脑洞大开,满脑子都是某个著名公益广告里的那句:“妈妈洗脚!”   路铮:……艹,我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人家小弟好心好意想谢谢一鞋之恩,自己搞得这么见外,太伤感情了,赶忙补救道:“谢了啊兄弟,我自己来就成了。”   唐邵源没吱声,静静地把手里的脸盆递到了路铮手里。   一边的魏雄风全程围观,被唐邵源的殷勤给震得目瞪口呆。   “靠,真人不露相啊。”他坐在一边的田埂上,颇为怨念地拿抹布草草擦了几下脚:“这马屁拍的。”   那边范大队长他们在县城汽车站抓到了正准备上车的头号嫌疑人李栓柱,耿志忠和他们一同去问话,这边魏雄风还有大峪县公安局的法医跟着唐邵源一起去了县城里的殡仪馆,准备对死亡原因进行进一步的查探,路铮则是带着一大堆痕迹物证去了检验室,后续还有不少工作需要他处理。   这具尸骨先是陈尸湖底,后来又是曝尸荒野,指纹血迹之类的痕迹一概湮灭,二次抛尸地点附近的脚印倒是被他灌了模,只是注定不能够用作决定性证据。   排除了一大堆与案情无关的生活垃圾,整理出了几条线索后,已经是午夜时分。   路铮又把那个小小的塑料片拿出来,对着光源怔怔思索,又打开网页开始搜索“L 塑料片半透明”之类的信息。   什么都没搜出来。   这真的只是小孩丢的垃圾吗?   直觉告诉他不对——这个塑料片出现的位置太凑巧了,正好在圈出来的尸体出现范围内,这种精致的加工品,怎么看都不像是玩具里的零部件。   越想越头痛,路铮摸了摸额角的伤疤,忍不住起身用水壶接了点水,插上插座按下按钮,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速溶咖啡倒到一次性纸杯里,又掏出几纸包砂糖,哗啦哗啦全都倒了进去。   水沸腾得很快,咕噜咕噜的声音中,氤氲的蒸汽从壶口飘了出来,缓缓上升,在玻璃窗上映出一片水雾。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自从进入省厅,讲究人小弟唐邵源每天早上冲咖啡都会给路铮带一份,不得不说现磨的和速溶的就是不一样,路铮习惯了速溶咖啡味道的穷舌头竟然都被养叼了。   “滴滴滴”的声音响起,左边大腿上传来一阵阵的震动。   “组长,我们这边快结束了,头儿说一点整在一楼示教室开案情分析会。”   “好的,多谢。”   路铮看看手机,嘬掉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操作台附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那几个物证袋。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右手边的办公桌下。   坐这个办公桌的勘察人员应该是个加班狗,抽屉里塞着不少饼干泡面之类的零食。那包饼干是最近国内很火的一个漂亮女演员代言的,包装上印着她的大头照,一头飘逸的卷发,大眼睛双眼皮,五官异常深邃,艳丽无比。   路铮的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前几年在榆钱的时候偶然听到的局里年轻警员小刘和小王的对话。   “哎,不觉得那个谁长得超美吗?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积的福长这样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跟你讲,她是个换头怪啊,网上有可多扒皮贴了!”   路铮忽然眉头一跳,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关键证物上线,一脸疯狂暗示!   以及欢迎大家在评论里面讨论或者是吐槽哇,这篇文被作者努力埋了一堆伏笔,不过写得太隐晦怕被大家忽视,写得太明显又怕大家觉得没意思_(:зゝ∠)_所以还是很期待各位的反馈嗒,争取每章每卷都有小进步~   谢谢大家,比一个巨大的心~ 第5章   案情分析会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一队的每个人都是一脸菜色。   示教室里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四人带着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开始进行例行的案情交流。   耿志忠长着一张黑脸,脸上不太看得出疲态,眼白里却满是血丝,他翻了翻记事本,率先开始了汇报。   “刚才跟范大队长他们一起就本案对李栓柱进行了询问。”耿志忠揉了揉鼻梁,眉头微皱,“李栓柱此人胆子很小,都吓傻了。根据他的说法,那具尸骨是谁他也不知道,前一阵子他挖塘清淤,在水塘底发现了渔网和里面包裹的尸骨,觉得晦气,就把包裹用自家的农用三轮摩托车运到第二抛尸现场,本来想就地掩埋,但是岁数大了体力不支,运到地方埋不动了,索性就盖了几把草,还给烧了几支香。”   “那他今天又是为什么出现在汽车站呢?”路铮觉得这人的行为看起来实在是太像畏罪潜逃了。   说到这个,耿志忠也有点无语,敲了敲手上的签字笔:“因为他听说有警察发现了尸体,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不能随便给人挖坟,会被公安局抓走,就想着去临市亲戚家避避风头。”   搞半天这是个真·法盲。   路铮无语地拿笔杆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话已至此,李栓柱的嫌疑并没有办法被彻底排除,但是也的确为他的行为提供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耿志忠看向了左手边的唐邵源,示意他说说自己的发现。   “尸体检验速度比较快,不过因为全都白骨化了,可以得到的信息很少。”唐邵源在投影仪上摆出了打印出来的尸体照片,拧了一下灯光,两具拼凑完整的骨骼出现在大家面前,一大一小。   “一号死者,女,年龄20到25岁,长发,缺两颗磨牙,身高160厘米左右,颅骨完好,胸腹骨骼上没有外力破损,舌骨被发现陈旧性断裂,介于水塘底部都是淤泥,不具备外力压迫致断裂的条件,初步推断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扼颈死亡可能性最大,死亡时间在十年以上,二十五年以下。二号死者按照骨骼发育情况看,为五个月大左右胎儿。”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唐邵源说到这儿,脸上浮现了一点愉快的神色:“好消息是两具尸骨上都成功提取了DNA,有比对价值,已经录入了系统。”   路铮挑挑眉毛,心里给唐邵源点了个赞。水中白骨由于淤泥污染和死亡时间过长,很难检测出具有比对价值的DNA,唐邵源这么快就搞定了,水平确实比原来榆钱市的法医同事要厉害得多。   几人刚高兴没几秒种,就见唐邵源耷拉着嘴角补充:“坏消息是比对结果出来了,二号死者和一号死者具有亲子关系,但是一号死者的DNA数据在数据库中没有找到比对成功的。”   “那胎儿呢?”   “也没有,没有比对到和二号死者有亲缘关系的人。”   全场沉默了一瞬。   失踪人口库比对不到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死亡时间已经是十年前了。几人对此也有心理准备,只是多少有些遗憾,这么一来,尸源就更难查了。   魏雄风在一片沉默中咳嗽了两声,还挠了挠头:“这次案子没什么我的用武之地,不过我按照组长说的,调取了通往二次抛尸地点的必经之路上一家小卖部近三天的监控视频,我们一组侦查员发现昨天夜里十点左右,有一个可疑人员自东向西经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投影仪上放出监控视频的片段,这条必经之路上有路灯,视频又被魏雄风做了清晰化处理,可以很明白地看到一辆农用电动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放着一大包深色物品,从大小颜色上看,和裹尸的渔网非常类似。   更关键的是骑车的人,从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体型和衣着,实在是想看不出来是李栓柱都难。   魏雄风放完了视频就结束了,这种陈年旧案他的专业的确是没法发挥太大的作用,不过好在至少形成了一条证据链,和口供一起,证明李栓柱肯定参与了第二次抛尸行动。   可惜的是除了这些,案件似乎还处于一团迷雾之中。   “小路,你那儿呢?”   一瞬间三双眼睛都充满了期待地看着路铮的方向。   路铮轻轻咳嗽了一声,翻开了工作笔记:   “在第一抛尸地点,我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但是没有找到衣服、随身物品之类和死者身份相关的东西。死者很可能是赤身裸体被包在渔网中的,不然不至于分解得一点都不剩。其他的池塘底搜索出的物品我都一一排查过了,全都和本案无关。”   话音刚落,魏雄风肉眼可见地蔫了:“不是吧,这尸源怎么查啊。”   “别丧气,话还没说完呢。”路铮把那个装着“L”形塑料片的透明物证袋摆在了投影仪上:“但是我们在尸体原来的位置找到了这个——应该能给我们提出一条可行的侦查方向。”   这个玩意一摆出来,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这是个什么东西?”耿志忠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实在是没有想到有什么能够对应上的物件。   路铮笑笑,点开手机上面的一个网页,放大之后也摆在了投影仪上,张口补充道:“这是鼻整形手术中使用的硅胶两段式假体。”   这句话好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几人瞬间睡意全无。   大峪县经济水平一般,就算在县城,鼻整形手术也不是谁都会去做的,更何况在逆坝村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庄呢?淳朴的村民不少人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可能连鼻整形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会把鼻整形手术中用的硅胶假体像垃圾一样丢在李栓柱家的水塘中吗?   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我之前读书的时候,听教授讲过一个案例。”唐邵源忽然眼神炯炯,抬手推了一下眼镜认真地望过来:“受害人也接受过假体植入整形——这上面有编号吗?”   路铮倒是没听过这个案例,不过他一向爱琢磨,工作之后为了学习新的侦查技术看了不少材料,听到唐邵源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曾经在华国也出现过类似的案件,不过受害者是被发现体内有手术后留下固定用的钢钉。手术用的钢钉和部分植入式整形假体一样,凡是正规厂家出产的,必然有相应的产品编码,在医院也会有登记记录,这么一来,按照编号延展一下,查找尸源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可惜了。路铮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这个塑料假体存在的时间太久远了,而且鼻整形假体不像硅胶隆胸,许多假体上都是没有编码的。”   听到这里,大家脸上都从狂热变成了遗憾。   “不过这个证据还是很有用的。”路铮话风一转,用手指在塑料假体外面的物证袋上敲了敲:“首先,这个鱼塘所在的位置很偏僻,不是本村的人都不大知道具体位置,所以凶手和受害人中必然至少有一位和逆坝村有所关联。再者,十年前,那个时候整形手术不要说在逆坝村,就算在大峪县城,也不是很多见的,我们可以从县城的整形医院入手,通过调查病例逆向推导。”   几人都打起了精神,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互相交流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分配,耿志忠发话结束了讨论,一队众人关了灯便往门外走去。   “组长,你也太神了,怎么知道那玩意是整形假体的?”魏雄风跟在路铮后面,边走边聊,唐邵源见状,也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和他们并排。   “难道说……?”   魏雄风的脑洞一开就没有底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盯住了路铮的鼻梁。   “瞎想什么呢!”路铮无语地敲了敲魏雄风的脑袋:“前一阵子我家门缝里被塞了一张整形医院的广告单 ,上面有各种形状假体的小图,无意间就记住了。”   魏雄风嗷嗷嚎叫,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瓜。   唐邵源听罢露出了个笑容,抿了一下嘴唇,才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试探道:“那师兄的记性可真好,简直过目不忘啊。”   过目不忘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真的话,现在路铮早就把他认出来了。   不过在没有确认之前,唐邵源心里总还是有几分不死心。   万一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变化也确实很大……   师兄他记性这么好,稍微提醒一下,会不会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过目不忘”几个字忽然钻入耳朵,路铮心头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上那块疤的地方又隐隐地有些刺痛。   话音刚落,唐邵源就敏感地发现路铮的脸色微微暗了一瞬,眉毛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不过很快松开,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又是一副开朗的样子笑道:“哈哈,怎么可能,有那本事我早就发达了。”   魏雄风配合地送上一阵“嘎嘎嘎”的笑声。   鸭子似的,挺闹心,不过同行的两个人此时都没什么心思吐槽他。   唐邵源没接话,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皱皱眉头,露出了一个有点懊恼又有点困惑的表情。   **   接下来的几天都被路铮他们用来走访调查,直到这个下午才暂时收工,拖着疲惫的身体和一身汗水回到县公安局。   “天哪,我快被热死了。”魏雄风一回到大峪县公安局拨给他们的临时办公室,就摊在凳子上起不来了,太阳晒得他满脸通红,还带点儿油光,看起来非常萎靡。   “辛苦兄弟了。”路铮一样脸色很红,颊边淌汗,不过大约是颜值过关,看起来没那么油腻,一边说着还一边毫不嫌弃地用手背贴了贴魏雄风滚烫的脸,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   “组长,你直接往我嘴里倒点儿吧。”   唐邵源听罢眉头一跳,立刻咳嗽了一声:“师兄,要不要先来看看我弄的模拟图?”   路铮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模拟图?什么情况?”   “过来坐。”唐邵源一边说着一边把路铮从魏雄风身边拉开,顺手按到自己的座位里。姿势无比自然地从路铮手里接过了那瓶矿泉水,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冷着脸直接丢到了魏雄风大腿上:“自己喝。”   魏雄风:……宝宝委屈。   唐邵源没理他,自顾自地按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唐邵源这两天的工作成果。左边图上是一个3D女性头像,眉清目秀,小脸圆鼻,长得挺漂亮。   “发型长度是根据残留的头发确定的,残留的头发上检测出的化学成分显示死者生前染的是比较浅的黄色头发。”唐邵源按了一下键盘,头像上就顶上了一顶黄色长发:“鼻子我根据那个假体调整了一下,所以做了两张模拟像,一个整容前,一个整容后。”   电脑屏幕上右边的那张是整容后的对比图,图上的年轻女性瞬间变成了尖尖的翘鼻子,整个人的气质也从小家碧玉变成了时髦女郎,虽然稍微有点不自然,但是确实比较吸引眼球。   “老天爷。”路铮一脸震惊地看着电脑上的人像:“邵源,这是颅骨复原吗?”   唐邵源耳朵一热,挺矜持地点点头,一双修长的手把那个粘满了黏土和小柱子的复制颅骨朝路铮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推了推。   虽然知道这肯定是复制品,路铮还是摒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头骨拿了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圈才放下,满脸的赞叹之色。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门技术。”他拍拍唐邵源的肩膀赞道:“了不起!”   唐邵源微微垂着眼睫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也不怪路铮大惊小怪,颅骨复原这门技术不仅需要法医的专业知识过硬,还得有深厚的美术功底,一般县级的公安局都是没有条件做的。他也就是在刑警学院念书的时候听教授提了一嘴,有所耳闻罢了。   如今DNA也有了,模拟人像也有了,手里的抓手一多,路铮顿时有了一种物质极大丰富的踏实感。   “十年前鼻整形手术在大峪县城还是比较少见的,我和雄风把整个大峪还有省城范围内十年前有资质而且使用这种假体做鼻整形手术的医院都走访了一遍,筛查出来七家,年龄范围合适的女性资料我们都拿回来了。”路铮把一沓资料放在了桌子上,用他相当有感染力的语气给小弟们打起了鸡血:“现在有了模拟相片,还能筛掉不少,快点开工吧,这边我把相片拿去给范大队长,让他带一组侦查员弟兄去逆坝村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受害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第一章那张被我们的哈利波特·路拿来无情垫了煎饼果子的粉色传单吗?嘎嘎   第一个案子是热身用的,所以进度比较快,尸源确认进行时 第6章   “李红萍,女,三十三岁,未婚,身高161厘米,户籍所在地是大峪县逆坝村。”路铮一边说,一边把一张户籍资料用吸铁石吸在了会议室的白板上,资料照片上的女性一头黄发,脂粉未施的面容很清秀,看得出来非常年轻:“十三年前在县城维多利亚整形医院接受过隆鼻手术,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十七年前离家打工,和家里就没了联络。经过DNA比对,李红萍的父亲和湖底女性受害者存在亲子关系。”   耿志忠点点头:“尸源已经确认了,不过李红萍的父亲本身和受害人父女关系僵硬,很少联络,这十五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女儿都在做点什么工作,或者说和谁有感情纠葛。”   这姑娘活得跟个透明人一样,即使查清了尸源也没什么进展,专案组几人都忍不住有点头痛。   路铮站在白板前皱着眉毛,微微撅着嘴,清空脑袋尝试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吱嘎”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路铮定睛一看,正是上午和范大队长还有一队小侦查员跑出去的唐邵源。   “师兄,老大。”唐邵源冲着路铮和耿志忠的方向点了点头,没多说废话,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来了一张照片,路铮见状便把手伸向了白板下装着吸铁石的小纸盒子。   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带着微凉的体温。   下一秒唐邵源跟被蛇咬了一样猛地把手从纸盒里拿了出来,还不小心打翻了盒子,几颗吸铁石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怎么搞的,咋咋呼呼的。”路铮见他面容窘迫,忍不住笑着弯腰把几颗吸铁石都捡了起来,示意唐邵源把手里紧攥着的照片吸在白板上:“有新线索?”   唐邵源面色微红,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冷静了一秒,才点着白板上的照片道:“确实,现在拿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路铮几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贴在白板上的照片,这张照片上面是一团褐黄色的线状物品,有些杂乱无章,虽然看起来已经清理过了,但是还是沾着些泥巴。   “这是死者李红萍的头发。”唐邵源说,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一个位置:“注意到这个部分吗?她的头发有一些特殊。我检查之后发现,死者其实本身头发没有这么长,而是有一小绺一小绺的假发接在自己本身的头发上,我拿着照片去走访了几家美发店,这种编辫子接头发的方式,还有这个接上去部分的质地都是比较廉价的,根据美发师的说法,她这个发色发型当年在娱乐场所工作的女性中比较流行。”   “看她这个发色造型,加上十几年前就做过整形手术,确实有一定可能是在娱乐场所工作的。”耿志忠补充道,“范大队长已经带着人去大峪县以及省城周边的娱乐场所排查了。另外,根据受害者的父亲说法,李红萍有一个小时候玩得比较好的男性朋友,名叫李大力,两人是邻居,而且青梅竹马长大,关系紧密,说不定这个李大力能知道些什么,半小时后咱们一起去问话。”   最早出现的嫌疑人李栓柱在拘传数小时之后已经被放走,他并不认识李红萍,在李红萍可能被害的区间内一直在外地打工,不具备作案时间,临走的时候被范大队长耐心教育了一顿,提醒他以后遇到事儿先报警,小老头连连点头,激动得撒了几滴浊泪。   “普法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耿志忠感慨:“要不是小路在,咱们还得花不知道多少工夫去找第一抛尸点。”   相比于战战兢兢的法盲李栓柱,出现在询问室的李大力面对警方明显要坦然多了,一进门还和路铮握了握手:“哎,警官您好。”   李大力今年三十四岁,他皮肤黝黑,长的模样非常忠厚老实,谈吐也挺大方的,看起来还有些文化,耿志忠开门见山,先询问了一下他和死者的关系。   “阿萍她家和我家是邻居,我们两家也是远亲,玩得挺好的。”李大力有点忐忑地说:“路警官,是阿萍出事儿了吗?我都好久没联系上她了。”   “我们在逆坝村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检验就是李红萍。”   具体案情不能全部向外透露,不过这个消息也足够让李大力震惊了。   “什……什么?!不可能!”   李大力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痛心,再三确认后忍不住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睛,路铮给他倒了一杯水,又观察了他一会儿,他的神情真挚不似作伪,似乎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谢谢路警官。”李大力灌了一大口水,声音闷闷的,好像还没有从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中缓过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一定尽力回答。”   耿志忠按例问了一些李红萍的行动轨迹,社会关系之类的问题。   “我和阿萍大概有十年没联络了,当时阿萍跟我说她要去粤省那边打工,后来就没了消息。”李大力说:“阿萍和她爹关系不好,她爹不想供她,她自己也不爱念书,所以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开始在县城那里的一家KTV当服务员,后来还当上了领班,不过再往后她就辞职了,不知道后来去了哪里工作。”   “KTV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记得,叫天上人间,就在县城北大街上。”   一旁的魏雄风奋笔疾书,把这些资料都记了下来。   “阿萍她长得漂亮,是我们全村最俊的,有好多人想和她处对象。”李大力说到这儿,黑黑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红晕:“不过她出去打工认识了一个男朋友,听说是个大老板,可有钱,村里的小子们她都看不上眼啦。”   听到这儿,路铮几人隐蔽地对视了一眼,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你知道她男朋友的名字,还有工作单位吗?”   “名字我不知道,不过……好像听说姓窦,开了个啤酒厂,我还见过一次,个子不高,有点胖,开宝马车。”   再多的信息李大力也答不上来了,临走前攥着路铮的手恳请他一定要抓住凶手,告慰李红萍的在天之灵。   “这个李大力,倒像是对死者有点感情。”魏雄风这人很八婆:“我看资料他今年都快三十五了还没结婚,可能就是心头有个朱砂痣吧。”   “说不定就只是因为穷?”唐邵源头都不回就精准地怼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有个新的侦查方向了。”路铮点头道:“先把这个窦老板找出来,如果他是李红萍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的话,那他和本案一定有些联系,孩子都五个月了,孩子妈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也没找警察报案,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咱们这就出发去那家天上人间KTV。”   “好咧!”魏雄风摆了个稍息立正的姿势,一路小跑十分主动地去发动车子了。   **   天上人间这家KTV算是大峪县比较有名的娱乐场所,营业十数年,生意非常红火,不过这样的娱乐场所容易藏污纳垢,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警方扫黄打非的重点关注对象。范新宇一看就没少跟这儿打交道,领班一看到他就认了出来,颇为殷勤地请他们一行人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随后又把经理请了出来。   “唷,范大队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现在的经理是从领班做上去的,是一个浓妆艳抹,有几分风尘气的女人,头发紧紧地在脑袋后面挽成一个髻,发际线被勒得光溜溜的,看起来很爽利。一张嘴叭叭叭的相当能说。本来路铮他们都有些担心时间太久,娱乐场所工作人员流动性大不容易找到受害者的熟人,没成想让他们撞了大运,这经理记忆力相当不错,竟然还对李红萍有些印象。   “这个姑娘啊,我记得!当时我们是一起做活的,不过她说她叫美美,哎呀一听这种就是假名咯。她长得蛮漂亮,嗲得很,好多客人都喜欢她,不过我知道她的鼻子是假的,做那么高,山根都快飞出去了,但是男人都不管啊,就好那口。”   “她当时的男朋友你有什么印象吗?”   经理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雾:“她男朋友可多着哩。我哪里记得过来。”   “那和她交往密切的男性中,有没有一个姓窦,身高不高,体型比较胖,开宝马的生意人?”   “哎,是窦文川,窦老板嘛?开啤酒厂的?”思索了一会儿,经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窦老板是我们天上人间的常客,以前确实经常让美美作陪的,后来美美辞职之后好像来得少了。”   从KTV出来后魏雄风就立刻调出了窦文川的资料,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居住地还是在大峪没有变动,几人先是前往了窦文川名下的啤酒厂,厂里的经理表示窦文川今天没来上班,有可能是在家。   几人先是对经理进行了例行询问,随后按照他提供的地址立刻赶往窦文川的家。   “啧啧啧,这窦文川二十多年前就结婚了,还有两个女儿。他老婆娘家在大峪还挺有势力的。搞了半天这不是男朋友,是婚外恋呀。”魏雄风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说:“而且这个窦文川还是个惯犯外加妻管严,之前偷偷包小三,还被他老婆闹到厂里来过,场面可轰动了。”   唐邵源听罢点头:“这个窦文川嫌疑很大,有可能李红萍用孩子威胁他,但是妻子娘家势力大他不敢离婚,最终铤而走险杀人。”   坐在驾驶室的路铮闻言说道:“没错,这个窦文川的妻子也有嫌疑,丈夫不忠,感情纠葛,动机很充分——雄风,你联系一下范大队长,看看他那边怎么样。”   范新宇在出了KTV后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叫来另一组侦查员前去银行和电信营业厅调查窦文川、李红萍二人的私人往来和银行卡交易记录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范新宇激动的声音从公放的手机听筒中传出来:“小魏,快告诉你们耿老大和路组长,这个窦文川和李红萍的银行流水有疑点!十一年前开始两人有金钱往来,数额不大,但是十年前窦文川忽然往李红萍的银行卡里打了三次钱,累计起来有八十多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位嫌疑人隆重登场   医院还有KTV之类的名字都是瞎扯的,作者的起名技术太烂了,大家轻喷……   全国各地应该有无数个天上人间KTV和维多利亚整形医院,所以也请大家不要带入现实啦 第7章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一个守法良民,从没干过坏事。”一个矮胖矮胖,还有些谢顶的男人神色慌张地坐在“老虎椅”上,油光锃亮的脑门上直淌汗。   “你不要紧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可以了。”耿志忠将李红萍的身份证照片塞了过去:“照片上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窦文川低头看了一下,第一眼还没认出来,豆大的小眼睛仔细瞅了瞅那张照片,忽然身子一抖:“警察同志,我没有嫖娼……”   这看来是想起来了。   “你只需要回答认识或者不认识,如果认识的话,她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耿志忠顿了顿,安抚道:“放心,没有做的事情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得到了耿志忠的保证后窦文川镇定了不少,没怎么思索就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这个人……是美美,我跟她是在KTV认识的,渐渐就有了点意思,后来美美辞职了之后,我就买了套房子给她住……”   说到这儿,窦文川紧张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刑警们,硬着头皮继续:“后来,后来这事儿被我老婆发现了,她就过来闹了一顿,让我和美美断了,我就给了美美10万块分手费,没想到她过了一阵子又找到我,说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我怕我老婆发现这档子事儿,就给她打钱要她去打掉,美美不愿意,和我闹了几次,还威胁我要告诉我老婆,我心里害怕,后来就又给她打了几次钱,她拿到钱就跑了,我后来也再也没见过她。”   说到这儿,窦文川咳嗽了两声,似乎觉得还不够,赶紧又补充了一句:“警察同志,就是这样了,我后来也后悔了,你们也都是男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吧?家里母老虎太恐怖,美美那小娘皮又勾引我来着,这一糊涂就做了错事……这婚外恋应该也算不上违法犯罪吧?”   窦文川连着问了两个“吧”。挺直了腰杆子,看起来好像重新捡回了他的底气似的。   **   “你们也都是男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吧?”魏雄风在办公室里挤眉弄眼地模仿着窦文川的表情:“这人可真呕!”   一边的唐邵源也跟着点头,这两个人平时恨不得每一句话都掐起来,这会儿在这位犯罪嫌疑人身上竟是取得了破天荒的意见统一。   路铮也觉得这个窦文川实在是惹人反感:“人品不论,他的嫌疑也没法排除。”   可惜的是,24小时之后,路铮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证据,按照规定,窦文川还是被放走了。   根据窦文川的说法,他当年在给美美,也就是李红萍打了最后一笔钱之后,害怕她的纠缠,和生意伙伴一起去了琼省,在那儿买房炒房,大约呆了几个月,但是问题是当年窦文川和他的生意伙伴是一块儿坐火车去的琼省,十年前火车票还没有推进实名制,他的话因此也无从被证实。   在提审窦文川之后,路铮他们立刻联系了窦文川提到的那个生意伙伴,生意伙伴很清楚地记着这件事,在电话里拍胸脯作保,当时确实和窦文川一起去了琼省,呆了小半年才回来,期间他和窦文川同吃同住,几乎没有分开过,琼省在华国最南端,回到A省的话,就算坐飞机单程也要将近五个小时,那段日子里窦文川肯定没有作案时间。   “具体时间能回忆起来吗?”   “呃,我就记得好像是四月出的门,九月份回来的,回家过了中秋节。”   十年前的事情,要让人记得那么清楚,实在是难为了。   一队几人仿佛又走进了死胡同,现在抓手有了,嫌犯有了,然而缺乏证据始终不能定罪,实在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大早,路铮便又坐在桌子前,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星期,睡眠时间严重不足,饶是身体好如他,也颇有些吃不消。忽略了自己身体的抗议,路铮打开不离身的工作笔记,从头到尾再一次开始梳理案情。   白纸正中间写着李红萍三字,周围打了一个圈,树枝发芽似的伸展开去,每一个箭头的尽头都写着一个人名。   “父亲”——关系冷淡,数次经济纠纷   “继母”——关系僵硬,曾和李红萍当街吵架   “李大力”——青梅竹马,疑似感情纠葛   “窦文川”——情妇,疑似涉嫌敲诈勒索   “窦文川妻子”——丈夫的情妇,曾有过找人教训李红萍的行为   “KTV经理”——工作竞争关系,嫉妒   把每一段关系都理清后,路铮又在李红萍的名字边上画了一个三叉箭头,一头写着“孩子”。   另一头写着“孩子生父”,顺便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没错,提审了窦文川后,唐邵源就取走了他的血样入库,DNA比对结果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窦文川并不是孩子的父亲。   可是从死亡时间来看,李红萍确实是在用腹中孩子威胁过窦文川后身亡的,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李红萍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产生了误会;还有一种就是李红萍怀孕后为了谋取钱财,借此骗了窦文川。   在这之后,重重迷雾之中,必然有另一个和她关系亲密的男人。   等等。   路铮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把旁边的唐邵源和魏雄风都吓了一跳。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刷拉刷拉地翻动着笔记本,抄起电话,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好的,B超单是吗?具体哪个医院有印象吗?”   “能确定吗?”   “好的,谢谢,再见。”   挂了电话的路铮顺手捞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和钥匙,轻轻在魏雄风的脑袋上一拍:“走,雄风,邵源,咱们破案去。”   魏雄风一头雾水地慢半拍站了起来,下一秒就被唐邵源拽出了门:“动作利索点,快跟上。”   **   大峪县第一人民医院。   “都在这儿,都是十年前的老病历了,有点难找,抱歉哈。”医院的负责人指挥着几个工作人员把厚厚好几摞资料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路铮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扭头后给一同过来的一群侦查员们分配起了工作。   小小的会议室内响起了哗啦哗啦的翻纸声。   路铮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一摞发黄变脆的旧病例也开始翻了起来。   日头升起,当正午灼热的日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时候,一位大峪县公安局的年轻侦查员忽然激动地窜了起来:“这里有!”   话音几乎还没落下,会议室的另一头唐邵源也颇为冷静地出了声:“我这里也找到了一份。”   为了保险起见,路铮带着侦查员们翻完了医院提供的所有病历记录,一直翻到下午才全部翻完,除了早点时间翻出来的两份病历,并没有别的收获。   小心地保存好了物证,路铮上车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路警官您好!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当时和老窦去琼省的事情,还想起来个事儿,当时我们本来要开车去省城,再坐火车往南去的,结果预备出发的当天,忽然起了大雾,哎呀,我活那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雾,两米远就看不见人了!高速全都不能走了,我们就等到第二天雾散了才出发的!”   路铮的心脏忽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挂掉电话后噌地从后座探上头来。   “大雄,掉头,咱们先去一趟省城的气象局!”   **   晚上八点,大峪县公安局的会议室。   路铮看着面前抱胸站着的耿志忠和范新宇,把物证袋中的几张纸一张一张地用吸铁石吸在了白板上。   “窦文川不是杀害李红萍的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耿志忠和范新宇就都严肃地站直了身子。   “根据窦文川的朋友证言,十年前,他们两人四月份离开A省南下,去琼省做生意,半年未归家。而根据我们在大峪县第一人民医院查到的资料,十年前的2月3日,李红萍曾经来这里检查身体,并且确认了自己怀孕三个月的事实。邵源的尸检显示,被害人死亡的时候腹中胎儿有五个月大,那么也就是说,李红萍被害的时间应该在十年前的三月到四月之间。”   “同时,窦文川的朋友补充证词,当时他们出发的日期,是在大峪县十年难遇的大雾天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在省城的气象局查了记录,大峪县此地本身很少有大雾天,十年前从一月到六月的六个月之间,只有一天天降大雾,甚至导致了高速封路——那一天是4月9号!这和窦文川朋友证词中的四月出发南下相符合,所以说窦文川出发前往琼省的日期,是在4月10日。”   耿志忠点点头:“很好,但是这个时间点比较尴尬,窦文川完全可以在4月10日之前,比如三月末将李红萍杀害,这和推断的死亡时间并不矛盾。”   路铮笑笑,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所以我们检查完了妇产科当年的所有病例,邵源还发现了另一份记录——那就是李红萍在4月13号的时候,曾经因为肚子不舒服,再次前往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就诊过,这就是当时的就诊记录!而此时窦文川已经在南下的火车上,直到九月份才回到A省,这样一来,他没有任何的作案时间,嫌疑可以被排除。”   范新宇大队长听完十分激动,嘴里道了好几声“好”。戴上口袋里的眼镜把那张就诊单看了一遍又一遍:“谢谢,路组长,辛苦你了!”   “都是兄弟们一起的功劳。”路铮笑笑,没有领这个功:“不光是邵源和大雄,大峪局里的年轻干警也都出了大力。”   “不错,很好!”耿老大一张脸黑里发红,在会议室里踱步几圈,又忽然眉头蹙起:“现在嫌疑最大的窦文川被排除了,我和范队长那边针对李红萍的其他男女关系做的排查也没有什么结果,咱们又得重新开始寻找嫌疑人了。”   “老大,关于这起案件,我其实有一个新的怀疑对象。”路铮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想申请一张对李大力住所的搜查证。” 第8章   “路哥,你怎么忽然开始怀疑李大力了?”   魏雄风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前往逆坝村,路上也不忘了问出内心的疑问。   这些日子以来,李大力的表现无比正常,就像任何一个亲友去世后悲痛的家属一样,隔三差五给警局打电话咨询案件进展和情况,还总是试图提供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信息,人也消瘦了,端的是一副对逝去的小青梅一往情深的模样,半点看不出问题。   “我之前也没发现他的问题,他表现得太正常了,如果说他是凶手的话,那一定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心理素质堪称一流。”路铮靠在后座,半眯着眼睛:“但是那天我仔细把查案以来的所有经过都梳理了一遍,在梳理到咱们第一次找到李大力来问询室问话的笔录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说罢路铮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笔录的一栏,递给了同样坐在后排盯着自己看的唐邵源。   这段路路况不错,没有什么颠簸,唐邵源一目十行,发挥出自己看论文的功力,很快就看完了,阖上本子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是最后他走之前说的……”   路铮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笑容,脸上跳出来一颗漂亮的小酒窝:“聪明。”   前排的魏雄风泪流满面——这两个人总是在讨论案情的时候打哑谜,他的智商就这么让人鄙视吗!   路铮很快贴心地给快好奇死了的魏雄风做了解答:“大雄,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在李大力离开询问室之前,他跟我握了手,还拜托我一定要捉住真凶?”   “啊……好像有点印象,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路铮挑挑嘴角:“回顾整份笔录,你会发现我们在问话的时候只是提到了在逆坝村发现了一具女尸,确认是李红萍。全程没有人提到李红萍是被杀害的——那么,李大力又是怎么确定李红萍的死亡意味着有一个凶手存在呢?自杀,意外事故,甚至自然死亡,可能性有很多,但是他全都无视了。”   车里的几个人陷入了沉默,开车的魏雄风想到李大力这几天打来的电话,大热天的,心底里却逐渐爬上来一丝凉意。   **   李大力的家在逆坝村算不上条件多好,是一个有两间屋子的泥瓦房,背后是厨房,厕所在室外。和他同年龄的青壮年不少都外出打工补贴家里,而李大力在年轻时候出去打工过几天后便声称不适应回了村,专心伺候自己家里那几亩地。种地始终不如外出打工赚得多,到现在他也没有攒下几个家底,屋内的摆设有些寒酸,折叠餐桌上的油皮都掉了一层。屋里面北侧有一个土炕,炕上的被褥收拾得倒还齐整,只是看起来灰扑扑的,很是陈旧。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乎一眼看的到底,侦查员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连厨房里的水缸和炕洞都没放过。   “路组长,没找到什么可疑物品。”   路铮扭起了两道长眉,心下也有点不解。   难道说自己的想法错了吗?李大力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或者是见到警察太紧张了,自然而然地认为李红萍死于非命?   “再搜一遍,彻底一些,把炕琴还有夹缝里都看一下。”   他沉声道。   言毕路铮自己也行动起来,仔细扫视着可能被自己忽略的角落。目光一寸寸扫过屋里的电视柜,风扇,板凳,最终停留在了天花板上。   李大力家的天花板是农村常见的三合板吊顶,这种吊顶在十来年前还是很时髦的,可以看出李大力曾经家里条件不错,可惜的是如今年久失修,三合板颜色发黄不说,还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大雄,去走廊帮我拿一下那把梯子好吗?”   “没问题!”魏雄风忙不迭地点头,一路小跑从走廊一角扛进屋来一把木头梯子。   路铮仔细看了看梯子的横档,又摸了一下两侧的长边,横档被磨损得微微下陷,长边也很光滑,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   然而李大力家里没有种树,没有修围墙,屋顶也看起来不怎么经常拾掇的样子。   心里有了底,路铮眼神在屋里溜了一圈,果断地把梯子架在了东墙边上,搓搓手指准备往上爬。   “师兄小心。”一双微微发凉的手扶住了他的小腿,路铮低头看到唐邵源冲他微微一笑:“我帮你把着。”   路铮道了声谢便三下两下爬上了梯子,动作粗鲁麻利,颇有些大步往前走,一下也不回头的架势。   本来扶在他腿肚子上的手如今空空如也,唐邵源攥了攥拳头,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姿势扶住了梯子。   路铮打开手电筒往吊顶的破洞里照了一圈,然后皱着眉将戴着手套的右手伸了进去。   屋里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专注地盯着他的动作。   忽然他的右边眉毛一挑,眼角弯了起来,把手臂从破洞中拿了出来。   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拖出来了一个用褐色碎花床单布扎好的包裹。   **   “李大力,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模样忠厚老实的李大力静静坐在审讯椅上,神色淡定,仿佛不是来公安局配合调查,而是在和自己的老乡哥们坐在村头喝茶下象棋一样。   “没有,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李大力的神情甚至说得上是无辜:“路警官,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术业有专攻,路铮不算太擅长审讯,道行和耿志忠比起来差得远,看着李大力毫不心虚的样子,只觉得嗓子眼里直冒火。   “那我就来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路铮冷笑了一声,翻开面前桌子上摆着的包裹。   破旧的床单四个角散开来,露出里面的内容物——一个身份证,一本存折,几张银行卡,还有原来装着这些东西的一个女士小包,几件女士衣服,一双女鞋,除此之外还有一本破旧的黄色塑胶面笔记本,上面很过时地印着风景画贴纸。   路铮把身份证翻过来,证件上年轻的清秀女子正抿着嘴看着镜头,青春无敌。   “去粤省打工,然后没了消息,嗯?你跟我说说一个怀孕的女人,在没钱没证件的情况下,是怎么跑到粤省打工的?”   站在后面旁听打酱油的唐邵源分了一会儿心去看路铮,在这之前,他印象里不论碰到多大的难题,路铮也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经常挂着笑,让人看了就觉得阳光普照。   而此刻这个眼神犀利,神色冷漠的路铮是他所不熟悉的——奇妙的是,却和记忆里的那个伸开双臂,护在他前面的身影渐渐重合了。   靠,不论怎么样都这么帅。   唐邵源摁了摁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悄悄地收起了自己的目光。   李大力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耿志忠很擅长突破人的心理防线,见李大力还在负隅顽抗,伸手翻开了那本黄色的塑胶面笔记本,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阿萍,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去找别人,好好和我一起过日子吗?为了你,我放弃了所有,连你肚子里的杂种都忍了,这一切都比不过那人的几个臭钱,我不会再原谅你了,我要让你知道我也是有一个男人的尊严的,那个人,我也不会放过……”   “……真好,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觉得孤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们两个从此以后相依为命,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这日记没什么文笔,被耿志忠那毫无起伏的嗓子念出来尤其有一些羞耻play的味道。但是其中的内容细细想来,实在是令人背脊一寒,面前的李大力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两眼之中血丝越来越多,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的双手,宽厚的脊背微微颤抖。   “嗬嗬嗬……”   在路铮以为他要哭了的时候,李大力忽然抬起头来,双目血红地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都输了!”   几名刑警见他情绪不对,立刻上前制住他,没想到李大力忽然间又摆出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满脸无辜地坐好不动了。   耿志忠和路铮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李大力,精神状况是不是不太正常?   李大力的情绪爆发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就似乎再次筑起了厚厚的围墙,不论耿志忠他们花费多大的力气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过了一阵子,打酱油的唐邵源看到玻璃窗外一个大峪县的小法医正冲他招手示意,便告了声罪轻手轻脚地挪了出去。   “唐法医,你看看这个。”小法医神色激动地把几张纸塞到了他的手里。   唐邵源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资料上的折线,一瞬间眼睛蓦地睁大。   **   审讯室内。   对李大力的审讯没有丝毫进展,路铮头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却忽然看到唐邵源关门进来,神采奕奕的拿着一张纸。   “李大力。”唐邵源清了一下嗓子:“我是省厅的法医,我姓唐。”   李大力有点奇怪地瞅了唐邵源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唐邵源把手里的几份资料摆在了他的面前,沉声道:“刚刚我们提取了你的血样,经过比对,死者李红萍的胎儿骨骼中提取的DNA和你的DNA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简单地说,李红萍肚子里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是你的。” 第9章   “大力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长大了还要读书要打工,多没意思啊。”   “才不会呢,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每天都会很有意思。”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和一个皮肤黑黝黝,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起坐在田埂边,小姑娘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彩纸包着的糖块塞给小男孩,小男孩笑得开心,三下五除二剥了糖纸塞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真是我的好媳妇儿!”   “你讨厌!”   夕阳西下,田埂上两个小小的身影追逐打闹,欢乐的笑声传得很远。   “后来,阿萍就变了。”李大力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眼角依然在不断地流着泪,好像水龙头被拧开后忘记关上似的,然而他声音依然清晰,没有一丝哽咽:“我跟她说,不用她去赚那些钱,我养她,阿萍不肯听,每次我去KTV找她,都能看到她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她不让我进去,只肯在后门悄悄的见我,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本事,见不得人吧,那些和她一起的男人,每一个都比我有钱,还有一个大老板,开着好车……”   “后来阿萍被那瘪三家的婆娘打了,脸都肿了,哭着来找我,说她后悔了,以后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我哪里舍得她哭呢?可是没过两个月,阿萍犯恶心去医院,发现竟然怀了孩子,那天晚上她就没回来,我就知道,她又去找那个老板了……”   李大力的供述笔录写了很长,絮絮叨叨的仿佛想把他和阿萍之间那点爱恨纠结的感情都细细地讲出来,讲到最后他趁着阿萍睡着,在床上掐死了她的细节时,他忽然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那天,我看见阿萍躺在床上睡觉,穿着睡衣,抱着肚子,我心里那个恨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爬上床去用手按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那么细,我就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她就不动了……我不想让阿萍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山上,就把她安置在了我家后面那块荒地上的水塘里,从厨房一开窗,我就能看到……我对不起阿萍!我对不起我们的娃!警官,求求你杀了我吧!”   路铮摇了摇头,心情沉重地从侧门走出了审讯室。   大峪县的审讯室隔音一般,门关上了还能听到李大力撕心裂肺的干嚎声。   唐邵源正站在门外,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卷,听到路铮的脚步声,他掀了掀眼皮扭过头,缓缓吐出一口烟。   白色的烟雾氤氲着升起,配着他斜靠着墙壁的姿势,跟模特拍硬照似的。   “师兄来一支?”   “谢了,我不抽。”   路铮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了唐邵源边上,食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毛微微蹙起。   唐邵源见状,立刻伸手捞过面前桌上的一个玻璃烟灰缸,把剩下的烟头在里面摁灭了,又起身去打开了窗户。   微凉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让路铮沉甸甸的脑袋轻巧了不少,他抬眼看看面前烟灰缸里那看着就很贵的的白色烟卷,发现还有半截没烧完。   “败家子儿。”他笑着说道。   唐邵源嘴角微微翘起,拖了一把凳子坐下,身子一歪把脑袋放在棕红的桌面上,静静地看着路铮的方向,眼睛眨都不眨。   “折腾了这么多天,终于结束了。”路铮喝了口水,眯起眼睛:“剩下的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师兄出来这么多天,嫂子不会埋怨吗?”唐邵源一边脸贴着桌面蹭了蹭,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随意问道。   路铮听罢摇摇头:“光棍一条,上哪儿来的嫂子。怎么,想女朋友了?”   唐邵源面色微红,似乎很不好意思:“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戳到了路铮的笑点,他一口水没咽下去就忍不住又低低笑出声来,边笑边咳,咳得眼角发红,沁出了一滴泪水:“咳咳——不好意思啊邵源,哥不是在笑话你。”   “没关系。”唐邵源低着头抽出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路铮拿着纸蹭了蹭眼角和鼻头,没注意到面前唐邵源那直勾勾的眼神。   **   一队众人在李大力指认现场后便告别了范新宇大队长,开车返回省城。   连续加班多日,就连年纪最小,精力最旺盛的魏雄风都有点吃不消。回到省城的时间也不早了,正是饭点儿。耿志忠大手一挥,决定自掏腰包请一队几人去吃火锅。   五条禁令不允许刑警在工作期间喝酒,不过如今是下班时间不用顾忌,这边又刚刚结束了一个大案子,耿志忠和魏雄风两个忍了多日的酒鬼自然喜滋滋地开了几瓶燕京。尤其是魏雄风,直接抛弃了店家提供的玻璃杯,用非常不符合他二次元外形的熟练手法拿着两瓶冰啤口对口磕了一下。   “噗”的一声两个瓶盖应声落下,瓶口冒出满满的细腻泡沫。   魏雄风把一瓶塞给耿老大,自己拿着剩下的那瓶对着瓶口先吹一口:“爽!”   “邵源也来点儿?”耿志忠笑容满面地示意。   “不了。”唐邵源拿手指盖住杯口,路铮注意到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非常好看,有点像弹钢琴的人才有的手:“今天我陪师兄喝点酸梅汤。”   “自从小路来了,邵源就抛弃了我呀,之前去哪里都是‘头儿’,‘头儿’地叫,现在走到哪里都是‘师兄’,‘师兄’了!”耿志忠哈哈大笑,一口便嘬掉了半杯:“你们这群肤浅的年轻人,就知道看脸!”   魏雄风在一边和耿志忠碰杯,插科打诨:“老大,你这可就说错了,我们年轻人,不光看脸,还看内涵啊!”   耿志忠见状更是开心:“好,很好!邵源、大雄,你们有机会多向你们组长学习学习,咱们做刑警的,专业知识很重要,实践经验更是不能少,虽然你俩专业不是痕检,但是学无止境,这破案的不少东西,都是共通的。”   路铮见状忙摆手谦虚几句,在耿志忠的调侃下也跟着灌了半杯酸梅汤。   几个大男人吃火锅,根本不考虑什么营养均衡、荤素搭配的问题。更何况这几天在大峪,几人只顾着破案根本没时间正经吃饭,有的时候忙起来,公安局食堂大妈都下班了,只能泡点老坛酸菜、红烧牛肉之类的果腹,此刻饿了好几天,自然是盯着肉上。   大盘子里切得薄薄的雪白鲜红的肥牛片肥羊片刷拉刷拉地下到锅里,等着肉涮好的时候几人开始调酱料,路铮自己刚挖了一勺麻酱,就看到左手边唐邵源拎着一个小罐子,咕咚咕咚地往面前的小碗里倒了半碗芝麻油。   “邵源,你这是个什么吃法?”   看见路铮好奇的表情,耿志忠笑道:“一看咱们路就没吃过正宗的川省火锅,邵源他老家是川省的,吃火锅都蘸油碟。”   “嚯,没看出来呀!”路铮睁大眼睛,吃了一惊:“邵源的口音听起来和A省本地的没什么区别了。”   唐邵源弯了弯眼睛:“我在川省就只呆到初二,之后就来A省上学了,算是半个本地人吧。”   “咱们唐邵源可是大学霸。”魏雄风在一边大着舌头说,他好酒,可惜并不是海量,两瓶下去已经有点晕陶陶了,此时竟然失了智,对着平时最看不过眼的唐邵源吹起了彩虹屁:“中学在师大附中就是年级前五十!”   省城师大附中是A省最好的学校,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些名气,每年清北复交加在一起能录取六七十号人,能在师大附中考前五十,确实挺学霸了。   “师大附中?”路铮更是惊讶了:“太巧了,我也是师大附中的,邵源是哪一届的?”   “06届。”   “哎,可惜了,我是02届的,你入学的时候我都毕业了。”   “不一定呢。”唐邵源转过头来看着路铮,隔着镜片一双眼睛闪着光芒,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显得有些欲说还休:“我转学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师大附中的初中部念的,那个时候师兄应该还没毕业吧?说不定咱们在学校的什么地方碰见过呢。”   “估计是没有。”路铮喝了一口酸梅汤,甜滋滋酸溜溜,正是他最热爱的口味:“邵源这样的大帅哥,肯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要是见过的话我怎么会没有印象。”   “是嘛。”唐邵源低头笑了笑没接话。   四人风卷残云地把点了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酒足饭饱之后结账出了火锅店的门。   店门口停着一辆开着双闪的白色轿车,看到他们走进,一个面相温柔的女人从挡风玻璃处冲他们笑着挥挥手。这时候副驾驶的窗户被“嗡嗡”地摇了下来,一个长了双圆溜溜大眼睛的短发小姑娘大叫了一声:“爸!”   “哎哟,我的大宝贝儿!怎么来接爸爸啦?”   耿老大见到了自己心爱的闺女,瞬间丧失了理智,露出一脸傻爸爸的笑容晕乎乎钻上了车后座。   驾驶座上耿志忠的妻子笑眯眯地让女儿盼盼叫人,还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搭车回去。魏雄风就住在省厅对面的小区,路铮则是自己骑了车,便谢绝了她的提议。   耿志忠家的车子开走后,魏雄风也一步一颠儿地回家了,火锅店明亮的门口只剩下了路铮和唐邵源两个人。   “要下雨了。”唐邵源忽然说了一声。   “嗯?没……”   路铮话音未落,就看到天空仿佛忽然裂了一个口子一样,哗啦啦地砸下无数雨滴。   “这是阵雨,很快就停了,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唐邵源建议道。   两人便站在门口等着雨,天色本来就不早了,如今大雨一下,天空更是黑云翻滚,如同一罐墨汁倒入了湖水中,绽开无数朵墨花,那些花瓣越变越大,逐渐变得狰狞起来,遮住了天边最后的一丝缝隙。   路铮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那斯黑云吞没了最后一缕日光,才意犹未尽地挪过了视线。   火锅店门口有一盏灯,灯光是温暖明亮的黄色,在灯下,唐邵源背脊挺直正在默默朝他的方向看,见到他的视线挪过来,唬了一跳,赶紧扭过头,又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用手捂住了头顶。   “怎么了,邵源?”   他不捂则已,手上这么一动反而更显眼了些,路铮抬头看他手指缝里露出来的几绺头发,属于痕检的一双利眼让他敏锐地发现唐邵源的的头发忽然变卷了。   ……这是什么情况。   唐邵源闻言瞬间露出了窘迫的表情,有点自暴自弃地把手拿了下来,露出一头毛茸茸的卷毛,好像一只小狗狗。   路铮:……噗嗤。   “其实……咳,我本来是自然卷,之前去理发店给拉直了,不过每次到了快下雨的时候,这头发就会忽然卷回去。”唐邵源窘迫得不得了,耳朵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路铮看着他那一头卷毛,的确是比平时要更加蓬松一点,不过他倒不觉得这样的头发有什么难看的,甚至还有点萌,便笑着打量了一番:“我们邵源人长得帅,什么发型都好看。”   唐邵源的脸忽然莫名其妙地变得更红了,耳垂好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笑完路铮又仿佛想起来一些模糊的事情:“好像我以前也见过谁有这样的一头头发——哎,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   唐邵源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胸口滚烫。   平日里最讨厌的下雨天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   马路一边的拐角处,有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靠在那里,没开大灯,雨刷器却一直动个不停,仿佛一只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看到什么了,承业?”一只结实温热的手臂环住了青年的肩膀,小臂上一串漂亮的彩色燕子刺青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展翅欲飞:“怎么忽然让我停车?”   青年刚刚一直凝视着黑暗雨幕中笼罩着火锅店明亮的灯光的两人,闻言忽然回过了神,转头看向左边。   “没什么,燕哥。”他随口说道:“就是忽然有点想吃火锅。”   “今天你可不能贪嘴。”驾驶座上的男人大笑出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青年不太高兴地拍了一下男人的手臂,扭过头去,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冷淡的表情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第二卷 玩偶 第10章   “欢迎您收看宁海市天气预报,今天是7月23日,星期二,大暑。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有大到暴雨,最低温度26摄氏度,最高温度30摄氏度,有2到3级东南风,受到强降水影响,气温相较上周有所下降……”   电视台里的美丽女主持人站在一幅卫星云图前一本正经地播报。   “夏天就是这点不好,时晴时雨。”   说话的是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条纹polo衫,很勉强地扎在腰里,外面紧紧地扎着一条装饰着“H”型巨大银色腰带扣的宽腰带,此时正在啤酒肚的压迫下摇摇欲坠。与他一同坐在酒店包厢里的有五六个男人,闻言都点头应和。   “嘿我就奇了怪了,这都快一点了,老詹人呢?”啤酒肚男人看了看手上厚厚的沛纳海。   “王总,要么我去给詹总他的秘书打个电话吧。”一个面相俊秀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拿着手机低声问道。   “去去去。”啤酒肚男人挥挥手示意。年轻男人点头应是,一溜小跑出了包厢门。   “老王,你这个助理不错。”包厢里一个有点尖嘴猴腮的消瘦中年男子笑笑,吐出一口烟雾:“挺机灵的,人也齐整。”   王老板闻言笑着喝了一大口酒:“那是,A大高材生呢,给我这小学文凭的老板做事,真是屈才了。”   “A大高材生又如何?不还得吃那几个死工资,哪能像我们王总,分分钟上百万,小目标一个亿,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大笑,一瞬间包厢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   A省公安厅食堂。   “还真的有这么一次。在榆钱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工作不久,接到报案有一家烟酒店里的老板娘让人捅死了,我们赶紧到了现场,满地是血,一群民警封锁完,痕检和照相进去忙活了大半天,结果轮到法医进去的时候,一摸,人还有气呢。”   “啊?!还有这种事?”魏雄风戳着盘子里还没吃完的西红柿炒鸡蛋,一双眼睛瞪得更圆。   “因为那个老板娘是个孕妇,血液高凝,身体强壮,所以失血很多也没有死亡。”路铮擦擦嘴把一团餐巾纸用一个投三分球的手势准确地丢到了潲水桶里:“所以说啊,进入现场,除非受害者一看就没有生命体征了,开辟完通道后还是得法医来尽快确认一下,不然浪费警力事小,延误了救治时机就糟了。”   “组长。”魏雄风塞了一口饭进嘴,腮帮子鼓鼓的:“我发现自从你来了,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每天都要搬着小板凳听课。”   路铮笑了:“怎么,嫌我烦?”   “那哪儿能呢。”魏雄风一脸讪笑:“组长英明神武,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其实就是最近案子不多,我这都没个机会实践新知识,有点手痒。”   唐邵源听罢心头忽然一阵不祥的预感飘过,右眼皮欢快地跳了起来。   路铮丢在桌子上的手机此刻嗡嗡嗡地响了起来,他捡起手机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喂,头儿?”   “好的,马上来。”   “邵源和大雄都跟我在一块儿。”   路铮在那边接着电话,这边唐邵源按住了魏雄风的头,泄愤似的怼了两下:“你这是什么乌鸦嘴。”   **   “这次出事的是宁海市。”耿志忠还是老样子坐在副驾驶:“现场据说相当惨,灭门案,一家六口,做好心理准备吧。”   “六口人?!”路铮倒吸了一口气,从警多年,他经历过的案子数都数不清,其中像这样性质严重的也屈指可数。   “太残忍了。”唐邵源在边上皱皱眉头,低声喃喃道。   宁海市是A省除了省城之外最大的副省级城市,和省城只有短短三十几分钟的车程。比起省城来,宁海因为处于沿海地区,交通便利,经济还更加发达一些。除此之外,还有省内最好的两所高校之一的A大,以及其他一些重点中小学,教育资源充足。种种原因作用之下,A省的不少有钱人都定居在这里,就连城市建设看着都比省城完善不少。   案发现场位于宁海市郊区一个新建好的小区,名叫一品名苑。小区看设施很是高档,周围一圈是排屋,中间黄金地段的是小别墅,红砖白墙,绿树黄花,精致又漂亮。就是最后的绿化还有一些没完工的地方,花园里堆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植的草皮,还有几颗根部带着土疙瘩的茶花树。因为才刚刚可以入住的原因,小区里住户不多,仅有动静的几家也都还在装修。   按照宁海市刑警大队大队长田子尧的指示,魏雄风在小区里兜了几个圈子才到达目的地。   路铮从进入小区开始就一路细心观察路两边的景物设施,看到小区门口还有内部密密麻麻的监控摄像头,他才稍微感到安心了一点。   案发现场的小别墅位于小区的正中心位置,一侧还有一个漂亮的人工湖。此时整个别墅已经被民警们封锁了起来,宁海市警力比较充足,数辆警车往周边一围,让人忍不住心头发憷。好在这个小区住户很少,没有什么围观群众,这倒是挺方便警方办案。   “田大队长好。”路铮下车后跟着耿志忠和田子尧打招呼。这田大队长和耿志忠一样,都是穿白警服的高级警监,大老远的在一众淡蓝色的簇拥下很显眼。   “久仰久仰,这一定是路组长了。”田子尧长得颇为英武不凡,浓眉大眼,气质卓然,光看外形就很让群众有安全感。见到耿志忠一行人到了,田大队长很是礼貌地和每个人都打招呼握手,连魏雄风这样的无名小弟都收获了田大队长的一句“幸会”,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寒暄完毕,田大队长没有浪费时间,立刻简明地说明了案件情况:“受害者是一家六口,这个月刚刚搬进这个小区。男主人名叫詹佳和,是本地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女主人龚云璐,小学老师。家里同时遇害的还有女主人的父母双亲,两个小孩子,大的刚上初中,小的还在上小学。”   “这次案件一旦传开去,肯定会造成大规模的社会恐慌。”田子尧皱着眉,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现场保护完好。接下来的就交给专家们,这些弟兄们水平不算太够,跑个腿还是没问题的,有需要随时提。”   “好的。谢谢田队长。”耿志忠面色沉重地说:“开始吧,小路。”   路铮点点头,把手里的箱子放下先带起了手套。   现场的小别墅坐北朝南,别墅一楼的大门是那种常见的红色铁皮防盗门,两面式,但是只有右边比较大的一扇是能够打开的。为了美观门的中间还做了一些雕花装饰图案,把手是欧式的黑色铸铁把手。路铮把脸凑近把手看了看,发现这个把手的材质比较粗糙,不由得遗憾地摇摇头,从工具箱里掏出了银白色粉末和荧光粉两种材料,对着门把手和红色防盗门靠近门锁的部分快速地刷了起来。   防盗门上渐渐浮现了一些杂乱的指纹和痕迹。   “大雄,拍照固定。”   魏雄风早就做好了时刻听命的准备。“咔嚓咔嚓”几声下来就把房门还有门框上的一些痕迹物证拍摄了下来。   “报警人是死者詹佳和的弟妹闻姣。”田大队长继续对路铮等人汇报着案情:“闻姣同时也在詹佳和公司里做前台工作。据她所言,今天中午的时候詹佳和和一些生意伙伴有个应酬,结果一群人等了快一个小时,詹佳和也没来,就给他的秘书打电话。秘书给詹佳和本人手机还有他们家里固定电话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听,就拜托了詹佳和的弟妹闻姣。闻姣随后陆续给詹佳和、龚云璐,还有詹佳和的大儿子詹明远,小女儿詹明菲打了数个电话,也都没有人接,就跑到了一品名苑敲门,结果同样无人应答。闻姣害怕出事,就打电话报了警。”   “所以这门锁上的开门痕迹是警方请的锁匠弄的是吗。”   “是的。”田大队长说:“在锁匠开门前我们技术队的兄弟检查了一下,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凶手应该是以和平方式进入现场的。”   房门处理好了之后路铮又把虚掩着的防盗门打开,一手拎着足迹勘查灯,一手拎着勘查踏板,向屋内观察。   这是一栋二层小别墅,一楼从玄关望进去是客厅和餐厅,还有一个虽然洋气,却在国内不怎么实用的开放式厨房。地上铺着让所有痕检工作人员都心跳加速,血脉贲张的雪白大瓷砖。   路铮瞄了一眼,玄关有不少明显的浅灰色加层鞋印,但是肉眼看过去基本都是警用皮鞋的鞋底,应该是民警将门打开后进入别墅留下的。   路铮拿足迹勘察灯小心地照着地上的瓷砖,动作麻利地一边铺设勘查踏板,一边进入了现场。   整个一楼静悄悄的,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置着果盘,果盘里有几个白里透粉的桃子,还有一些深红色的车厘子,餐桌上还摆放着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整体布置得很温馨。仿佛这户人家的主人只是出门去了一趟超市,马上就会回来一样。   然而空气中飘着的淡淡的血腥味却为这个小别墅笼罩上了一层不详的气息。   路铮带着随时准备拍照的魏雄风从餐厅绕开,凭直觉顺着一个方向摸了过去。   从餐厅边上的走廊往里走,血腥味越来越浓,路铮用戴手套的手推了推面前的房门。   一楼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眼前的场景让两人在门口僵住了几秒钟。   “组长,都这样了还需要让唐邵源先进来看看吗?”早上刚接受过路铮一番教育的魏雄风两眼呆滞,下意识地问道。   “用不着。”路铮心里暗骂了一句畜生,看着面前一团狼藉的床铺:“这个出血量,大罗神仙来都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海副本上线。   刑侦小说第一条定律,每一个故事中总要有一个柯南体质的乌鸦嘴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我们的大雄了,嗯 第11章   虽然说田子尧和耿志忠事先都打好了招呼,不过现场之惨烈还是超出了路铮的想象。   这家估计是为了老人行动方便,把老夫妇的卧室放在了一楼。卧室里龚家老夫妇的尸体并排躺在床上,颈部被锐器切开,枕头被褥上全是血,尤其是枕头,几乎已经被浸透了,墙壁上还有一些飞溅血迹,卧室里抽屉、衣柜等都没有翻动的情况,床头柜上还摆着老妇人的碧玺手串和一对金耳环。凶手似乎不是为财而来。   在老夫妇卧室的床头,路铮敏锐地发现了一处可疑痕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蹭过一样,呈浅褐色,有两三个巴掌大,他先是叫来魏雄风给擦蹭痕迹拍照取证,随后又掏出棉签和物证袋擦下了一块污渍,预备等下去实验室做个检验。   一楼除了卧室,客厅和餐厅基本没有太多其他的特别的了。让路铮最遗憾的是如此光洁平整,堪称脚印指纹收集器的雪白瓷砖地,居然相当干净,预期中的血足印之类的根本没出现。   很快,二人检查到了厨房。路铮先是在厨房水池里发现了淡红色的几丝印痕,看起来有点像是血迹,随后,他的目光又被厨房角落的一把拖把吸引了。   这把拖把是一款比较小巧的吸水拖把,整体呈“T”字型,拖把头上装着一块吸水海绵,杆上有一个把手,往上一掰就能挤干海绵里的水的那种,一般家庭里常常用来清理卫生间之类的积水。   路铮盯着那个拖把,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违和,立刻蹲下身去把拖把头翻过来看了看。   果不其然,拖把头颜色棕里发红,最下边的位置上有一块条状污渍。   路铮面露恍然,拍完照就用小剪子从拖把头上剪下来了一小块海绵放好。取出了勘察箱里的一瓶鲁米诺,在厨房走廊等地喷洒了一遍。   魏雄风在一边很机灵地拉上了窗帘。   可怕的场景出现了,整个厨房,走廊,餐厅,一直延伸到老夫妇的卧室,整个地面上都大块大块散发着蓝盈盈的荧光。   “我的天。”魏雄风吃了一惊:“这么多血?”   路铮摇摇头:“是本来地上的血足印和其他的血迹,凶手作案后清理了现场。鲁米诺这东西比较敏感,稀释千倍的血液都能反应。凶手应该是在地上撒了水稀释血迹,然后用这个拖把把血水吸走,最后拧到厨房水池里的。这样一来荧光一闪就显得好像满地都是血一样。”   勘查完整个一楼后,路铮就去大门口把唐邵源叫了进来,自己带着魏雄风上二楼继续。   二楼的景象和一楼比起来更加让人目不忍视。   主卧地上铺着地板,同样有被清理过的痕迹,地板的木头缝都被浸染成了黑棕色。   詹佳和与龚云璐夫妇二人似乎也是在睡眠中被袭击的,和楼下的老夫妇一样,脖颈被割开,床上浸透了血。其中龚云璐看起来有过一些挣扎,她那一侧床褥凌乱,床头柜上的台灯掉在地上,灯罩已经摔碎了,地上还有一个手机,路铮捡起来一看,屏幕也碎成了蜘蛛网,她本人更是惨不忍睹,睁着双眼,衣不蔽体,脖子处的伤口非常狰狞,手臂和身体上还有很多伤口。   詹佳和那一侧则是十分平和的样子,连头发上都没有沾什么血,路铮看了看他那一侧的床头柜,在看到抽屉里面有一瓶安定后了然地点点头。   两个小孩房间在二楼最里面,路铮站在一个上面挂着“明菲”字样非常可爱的拼贴画的门前,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推开了门。   里面的场景让人心痛不已。   这个小女孩的房间面积挺大,看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所有同龄小姑娘最梦想拥有的那种,雪白的公主床,漂亮的纱帐,浅粉色的涂画墙,还有精致的小梳妆台,墙上挂着小明菲的几张生活照片,小姑娘齐耳短发,笑得很甜,长得非常俊俏。从这个房间的细节里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小女孩享受到了多少宠爱。   房间的主人小小的身体就躺在床上,已经僵硬了,不像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喉咙没有被切开,而是整个头上糊满了血,一侧的脑壳下陷,死状十分可怖。   路铮看得心头火起,深呼吸了几下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除了床铺,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地方看起来颇不正常,那就是在卧室一角的玻璃柜,柜门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柜子前面的地上散落着许多芭比娃娃,数量相当可观。   没有打斗痕迹,看起来反而像是有人粗暴地扯开柜门,泄愤似地把娃娃们摔到地上一样。   “这个凶手对娃娃有什么意见?”魏雄风一边咕哝,一边拍照取证。   路铮摇了摇头,也有些费解:“先放一下,等下回来继续。还有大儿子的房间没有看。”   相比于他妹妹,詹明远的房间就没有那么精致了,一面墙被刷成天蓝色,上面钉着几排书架,这个小男生应该是个爱看书的。   路铮看了一眼床上的死者,詹明远的死亡方式和他妹妹相似,头部遭到重击,颅骨凹陷,看起来都十分残忍。蓝色的床单上都是血,不过和詹明菲不同,他的床铺显得有些凌乱,似乎有一些挣扎的痕迹,双目圆睁,望着天空,瞳孔已经散开。   很快,整个现场通道都被打通了,路铮把一些需要花时间仔细勘验的疑点记在本子上,喊了一声把结束了楼下初步尸体勘验工作的唐邵源叫了上来。   “这家晚上到现在一直都开着空调,室温比较凉爽,尸温下降了11摄氏度,楼下两位老人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前,也就是凌晨3点左右。”唐邵源简单向路铮介绍道:“尸体失血严重,尸斑浅淡,切开颈部的工具是单刃锐器,很可能是家用菜刀。”   “厨房里菜刀一整套都在,没有丢失。”路铮叹了一口气:“应该是预谋杀人,邵源你上来看看楼上。”   ***   几人将整个现场检查完毕,正准备收工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工作,却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骚动,过了好一阵子才重归沉寂。   “怎么了,田队长?”路铮走下楼来一边脱手套一边问,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号物证袋交给魏雄风让他放回车上去。   “唉,刚来的是这家的老太太。”田子尧揉了揉眉心,神色郁郁:“也是詹佳和的母亲,哭晕了,犯了心脏病,刚才救护车给拉走了。这老太太真是不幸,好几年前大儿子詹佳寿就车祸和自己老婆儿子一起去了,现在二儿子全家也都没了,只剩一个小儿子。”   路铮想到楼上那两具已经被收拾好装袋的小小尸体,心里更是好像堵着一块石头一般。   他转身看着那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山,屋子里灯光昏暗,二楼的楼梯口黑沉沉的,仿佛一张吞噬生命的巨口。   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提起手里的勘查灯照向了楼梯的角落。   ***   “死者一共六人,根据胃内容物和尸体温度判断,死亡时间均在凌晨两点至凌晨三点之间。”唐邵源把几张血淋淋的照片一字排开放在投影仪上,面对着坐在会议室里的路铮等人简明扼要地叙述道:“按照年龄顺序,一号被害人龚自强,男,73岁,死亡原因是锐器划破颈动脉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二号被害人陈阿芬,女,68岁,死亡原因同上。两人被发现的位置在一楼卧室,凶器是同一件,很可能是普通家用菜刀。凶手心理素质很好,下手毫不犹豫,一击毙命,现场没有太多挣扎痕迹。”   “二楼死者有四人,主卧室死亡的被害人三号詹佳和,男,45岁,死亡原因也是锐器划破颈动脉导致的失血性休克,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从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四号被害人龚云璐,女,39岁。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有多处锐器伤和软组织挫伤,主要致死伤口同样是在颈部,死前应该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死者身上衣物有大量破损,阴道拭子没有提取到男性DNA,排除死前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从伤口皮瓣判断,两人身上的伤口和楼下两位老人身上的伤口一样是同一把菜刀造成的。”   “重点在这里——”唐邵源又重新往投影仪上夹了几张照片:“未成年死者两名。五号被害人詹明远,男,12岁,死亡原因是颅脑开放性损伤。”   “凶器是铁质的,有圆柱形的部分,推测为家用榔头。六号被害人詹明菲为同一凶器所杀,致死原因同样是颅脑开放性损伤。介于现场出现了两种凶器,很有可能嫌疑人的人数为两人或以上。”   会议室里坐着的几名宁海市刑警一时间都皱起了眉头,有几人揉了揉眼睛,几乎不忍心看那残忍的凶案现场。   一边的路铮则是皱起了眉头。颅脑开放性损伤和失血性休克死亡不一样,詹明远的头颅受到了重物猛烈的击打,这种程度下按理来说当场即会毙命,可是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师兄。”   忽然之间一个轻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路铮抬头一看,唐邵源正微微垂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很专注:“有什么想法吗?”   瞬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路铮的脸上。   “咳咳。”路铮咳嗽了一声,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詹明远的床铺上抹得都是血,比较凌乱,和詹明菲有很大不同。如果说是开放性颅脑损伤导致当场死亡的话,这些挣扎痕迹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昨天的留言啦,有几条是打趣小唐同学的神奇卷毛的,其实大家咨询一下周围自来卷的朋友们,就会发现他们大部分都是人形自走的晴雨表,头发卷度和空气湿度是正相关的……   原因是人类毛发中的相邻的角质蛋白束之间可以以氢键结合,潮湿的空气中有更多的水分子,所以在潮湿天气里角质蛋白束之间更容易形成氢键,当这种氢键量足够多的时候,头发就会产生更多弯曲……当然,这种键结合力比较弱,所以干了之后就又恢复了,嘎嘎嘎   不过卷发的小伙伴们不要觉得苦恼,你们的头发为科学做出了重大贡献,十八世纪有一位满头小卷毛的瑞士科学家索绪尔,就以此为原理,发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毛发湿度计…… 第12章   路铮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询问的语气有点儿像是在打脸,不过案子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师兄和我正好想到一起去了。”   谁曾想听完路铮的话,唐邵源竟露出了非常高兴的神色,眼神里隐隐有些热切:“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就在詹明远的床上仔细翻找了一下。”   一边说着,唐邵源撤下了几张照片,换上了一张特写,红红的一片,路铮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照片上有黑色的头发,大部分被染成红色的白色织物,还有一些深红褐色的块状物。   “这是我在现场詹明远的死亡现场发现的,这张图片是詹明远的枕头,在枕头上我发现了异常—詹明远的枕头是非常柔软,吸水性很好的彩棉材质,但是上面堆积了很多胶状的血块,这和一个一击毙命的开放性颅脑损伤现场不相吻合。”   魏雄风的脑洞一向比较清奇,闻言好奇地问道:“是因为凶手加了盐,或者泼了热水吗?”   整个屋内的警官都被这句话给恶心着了,连路铮都忍不住面露嫌弃。   “为啥啊,组长?”大雄很是委屈:“我小时候看过我奶奶做猪血,就这个步骤啊。”   站在台上的唐邵源也有些忍无可忍,理都不理他直接接下去说:“这里出现凝固的血块,是因为伤口的血液出现了二次凝结,也就是说詹明远头部被击中的第一下并没有死亡,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他有一定的挣扎,造成了床铺上挣扎的痕迹。”   “从出血量计算,他是在被击打第一次后十五分钟遭到了第二次头部重击,然后当场死亡的。”   耿老大挠了挠下巴,思忖片刻道:“这说明几个问题,第一,凶手心理素质极佳,且不是图财而来,目的就是致詹佳和一家老小于死地。而且作案后还能冷静检查受害人有没有彻底死亡,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凶手。”   “第二,”路铮在一边接下话茬:“杀害詹明远,詹明菲的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路铮身上。   “小路怎么想的?”耿志忠颇为惊讶:“我本来想说的是凶手可能体型不太强壮。”   路铮没想到自己和耿志忠竟然想岔了,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此时唐邵源已经说完了他的结论,他便索性拎着材料放到了投影仪上。   “之前邵源提到,凶手有两人以上。根据犯罪心理学原理,使用菜刀杀害四位成年人的大概率是同一凶手,而使用榔头杀害两个小孩的应该是另一位凶手。从这个对象分配上我们就能看出来两位凶手之间应该有比较明显的力量差距。更何况凶手第一次使用榔头试图杀害詹明远的时候还没能成功。”   “我和雄风发现,现场有被清理过的痕迹,问题就在这里,鲁米诺显示本来地上应该都是血,作案后却被打扫得如此干净—如果只是为了掩饰血足印,用拖把抹抹也就够了,而现在的地板是这样的。”   路铮一边说,一边把照片放在投影仪上,雪白的瓷砖地一尘不染,二楼地板也非常干净,除了缝隙里的一点褐红,简直看不出这是一个凶残的案发现场。   魏雄风又开始卖蠢:“凶手和唐邵源一样是个洁癖?”   “不排除这个可能。”路铮挺有耐性地回了一句:“但是我觉得,一个力气不大,而且作案后能从容地打扫干净这个现场的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和这个家庭熟悉的,且会做家务,有下意识整理动作的人。”   “女人…”田子尧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念叨出了声音。   “对,整个现场都给人一种有一个女人存在的感觉。”路铮点点头,撤下了照片,换上了两张新的:“最关键的证据在这里,那就是我在楼梯侧面还有二楼主卧室发现了两个加尘鞋印,一左一右,都是39码的解放鞋。”   “这不能肯定吧。”田子尧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他看了看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手里的圆珠笔被他按得哗啦哗啦直响:“我们队里的小吴,脚也是39的,男人个子矮一点39码也够了。”   被点到名的是一个站在后排的矮个儿法医,此刻正傻乎乎地张着嘴,在身边两个超过一米八的高壮刑警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   “的确。但是大家请看,”路铮点点一张照片的边缘:“这个左脚鞋印,边缘模糊,中间清晰,而这个右脚鞋印,边缘清晰,中间虚空—这两个鞋印都是典型的伪装鞋印!”   唐邵源等人听到这里均是眼睛一亮。   “留下这两个脚印的不是一个人,其中一人的真实鞋码应该在43码左右,另一人在36码左右。36码鞋,力气小,作案后有打扫动作,这些一综合我们就可以得到结论,这很可能是一名女性犯罪嫌疑人。”   “能确认嫌疑人年龄范围吗?”   耿志忠听到这儿颇为激动,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其他痕检员那里听到的说法,水平厉害的痕检看鞋印足印就能分辨留下印记的人的年龄和体态特征,赶紧扭头问。   路铮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两枚足印不够完整,只有排除价值没有比对价值。36码足尖部分模糊,43码脚趾部分有缺失,年龄没法估算,不过身高一个在160左右,一个在175到180左右,女性体态偏瘦,男性体态中等。”   时间紧急,路铮手里还有一些痕迹物证还需要进一步的检验,现在也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便点头示意魏雄风继续。   魏雄风看起来有点蔫,睁着两只全是血丝的眼睛郁闷地吐槽:“最近这两个案子我这里都没什么抓手。一路过去虽然这个小区里里外外有不少摄像头,但是物业表示因为这是新建的小区,摄像头刚装上,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所以没有办法通过监控锁定嫌疑人。”   “最倒霉的是一路追出小区的马路也是新铺的,东西走向。只有西边有监控探头,东边的坏了,我已经带着兄弟们检查了昨晚凌晨一点到今天早上五点西侧路口的所有视频,没有发现可疑车辆或人群。东边的还在做延展。”   “好的,大雄带着宁海的弟兄继续,然后我们这边围绕詹佳和夫妇的社会关系继续追踪,目前定性为情仇杀。小路,小唐你们和田队长他们那边的技术人员交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鞋子和凶器的出处。”耿志忠三下五除二交代完了接下去的任务:“现在散会,明早七点集合开工!”   时钟已经指向了半夜两点。   一行人从案发现场出来就一直在忙活,连口饭都没吃上。宁海刑警队的几个小弟很上道地跑出去买了点夜宵,有鸡汤馄饨也有炒面,直接拎到了会议室。   乍一放松,路铮也觉得饿的慌,坐下挑了一碗馄饨。   “师兄你们吃,我不饿,出去抽根烟。”唐邵源喝了口水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魏雄风坐在路铮的左手边,一边呼噜呼噜地吸着炒面,一边悄悄怼了怼路铮的手臂:   “组长,你知道唐邵源为啥不吃吗?”   路铮的神魂都被面前的食物占领了,此刻正专心拆着馄饨的塑料盒包装,无暇他顾。只是“嗯?”了一声勉强算做回答。   大雄不愧是组里排名第一的话唠,没人捧场也滔滔不绝:“他怕胖!我跟你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能穷讲究的老爷们儿。不光这个,他出门还自带枕巾,嫌弃人家旅馆不干净。上次我跟他睡一屋,他还非让我换了裤子才能坐他的床,还有更牛逼的。”   路铮抬眼看了一下魏雄风,见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道:“我第二天起床,看到他在厕所修眉毛!”   大雄一边啧啧啧地眉飞色舞,还一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抖了一下,好像上面有鸡皮疙瘩似的。   “不是我说你大雄。”路铮馄饨也不吃了,把筷子往边上一放:“你不爱干净不会拾掇自己,还觉得挺得意了?你走上大街随便找个姑娘问问,是想找你这样的,还是唐邵源那样的?”   这话说的可扎心了。   母单青年魏雄风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我看你这眉毛,也怪有发展潜力的。”路铮放缓了语气拍了拍魏雄风的肩膀,看着他那两条喜感的蜡笔小新眉:“改天虚心点,请邵源帮你整整,别再把邋遢当爷们儿了,啊。”   魏雄风刚要认怂,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椅子被拖出来的声音,一抬头差点没把魂吓飞。   刚刚他还吐槽的对象正眼都没瞅他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抽完啦?”   路铮倒是很淡定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伸手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把自己面前碗里的汤都倒了进去,推到了唐邵源面前。   “太久没吃饭,肚子不饿也稍微垫几口热汤吧,我还没下嘴,干净的。”他笑眯眯地说:“别到时候胃疼了。”   唐邵源看看面前的纸杯,里面装着金黄色的鸡汤,闻着很香,清清爽爽的样子,忍不住喉结动了动。   “谢谢师兄。”   他低声说,端起纸杯慢慢喝了起来。   热乎乎的,一股热意从喉咙滑下,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第13章   第二天的工作从询问和走访开始。   “詹佳和的母亲心脏病犯了,在医院接受治疗,她的小儿子,也就是詹佳和的弟弟詹佳兴和弟媳妇闻姣在照顾她,暂时赶不过来。”耿志忠一脸苦恼:“得等到下午。目前我们找过来的只有詹佳和的侄女詹胜男,还有詹佳和的秘书许琳。”   首先被叫到询问室的是詹胜男。   “詹胜男,女,21岁,被害人詹佳和大哥詹佳寿的独生女。现在在宁海大学读工商管理,今年刚大三。”   “这姑娘的老爸应该挺望女成凤。”魏雄风叨咕。   路铮听罢笑了笑:“说不定是梁羽生的粉丝呢。”   詹家人基因都不错,出现在闻讯室里的詹胜男个子小巧,身材消瘦,但是五官凌厉漂亮,有点儿二次元少女的气质。她一头长发被打得薄薄的,刘海很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T恤,下身的牛仔热裤很短,露着两条细腿,远看跟没穿裤子似的。   一屋子的男性生物瞬间都有点尴尬地移开了眼。   “警察叔叔们找我什么事?”小姑娘把背着的书包往身边一放,包上挂着的一大堆动漫人物塑料片哗啦哗啦作响,毫不客气地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先跟你们说好了,我下午还有课,最多只能待一会儿。”   这态度,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命案,而是为了丢手机来公安局似的。   路铮等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还是耿志忠道行深,咳嗽了一声:“你好,我们是省公安厅的刑警,7月23日下午我们在宁海市一品名苑发现了六具尸体,经确认,死者为你的二叔詹佳和,二婶龚云璐,堂弟詹明远,堂妹詹明菲,以及你二婶的父母双亲。”   说到这儿,耿志忠暂停了一下,观察了一会儿詹胜男的表情。   小姑娘坐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上的美甲,除了在说到詹明远兄妹时稍微叹了一口气之外,一直是一副和我无关的样子,看着让人很来气。   “这起案件手段残忍,为了能早日找到真凶,告慰受害者的在天之灵,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   詹胜男“切”了一声,甩了耿志忠一个大白眼:“大叔,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员,这么不唯物主义的话都张口就来?”   这小姑娘可真难弄。   耿志忠见识过大风大浪,面对这种中二晚期的不懂事小丫头也没被打乱步骤,继续淡定地询问她和她二叔一家的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大约就是断绝关系的程度吧。”詹胜男抽动了一下嘴角:“我二叔那个人,葛朗台晚期,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我去他家吃顿饭都好像怕我把他家吃穷了似的,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去看他脸色。我那个二婶,好大一把岁数还以为自己是穿着麻布裙子的文艺少女呢,一天到晚用那种假惺惺的圣母样看着我,搞得好像我有多可怜似的。他家那两个熊孩子也惹人讨厌,偷偷摸摸说我是吃白食的,尤其是詹明菲,跟她老妈一个德行,公主病晚期。我烦死这一家人了,和他们得有几年没见面。”   “你奶奶只有三个儿子,是吧?”路铮笑容和善地看着詹胜男问道:“你二叔应该是经济条件最好的,为什么老人家没有和他们一家一起住呢?”   詹胜男抬眼瞅了瞅,估计是看路铮模样好,说话声音也不那么冲了:“我那个二叔,不仅抠,还是个妻管严,他做生意一开始是我二婶家出的钱,不敢不养那两个老的,我奶在他家住不惯,就搬走了自己一个人住。”   “你二叔一家,据你所知有什么仇人,或者有什么感情纠葛吗?”   “肯定有吧。”詹胜男漫不经心地嚼了几下口香糖:“他生意做挺大的,什么竞争对手之类的肯定有,我听说他还发过爪子钱。”   路铮几人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魏雄风很机灵地在笔录里加了一条下划线。   随后耿志忠又问了些常规问题,詹胜男看起来似乎确实不够了解她二叔一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问三不知,或者“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关我屁事”。   询问几乎停滞不前,这个姑娘恶劣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   “等等等嘟嘟嘟嘟,等等等等嘟嘟……”   詹胜男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大声地响了起来,她弯下腰从包里摸出一个装着黑色骷髅头手机壳的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后立刻笑靥如花地接了起来。   “喂,亲爱的~”   “嗯嗯好的,等会儿见~”   詹胜男接电话的全程都笑得很开心,一挂掉电话就拉下来一张脸:“我得走了,中午和别人有约,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拎上包,“咣”地一甩门就走了。   “这什么人!什么态度!”魏雄风目瞪口呆。   耿志忠有点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怎么样?你们觉得?”   一直安静地呆在一边围观的唐邵源开口:“她的身高目测在一米六上下。”   路铮早在詹胜男甩门而去的下一秒就蹦了起来,拎着勘查灯跑到了门口。   “脚的大小是36码,现有脚印不能排除嫌疑。”   魏雄风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她进门前路哥你和唐邵源就在门口那儿擦地!”   “以后学着点儿。”路铮收好了勘查灯,在魏雄风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这个中二病不太像凶手。”魏雄风吐槽道:“真凶不至于像她这么嚣张吧,一副好像她二叔一家都该死的样子。”   “的确。”耿志忠用手里的笔点点面前的笔记本:“理直气壮,毫不避讳,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排除她的嫌疑,毕竟身高和鞋码都和现场发现的非常相符。”   然而随后进行的询问却让几人彻底无语了。   “身高160厘米。”   “鞋码36。”   唐邵源和路铮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到了对方的无奈。   这家子人有毒吧!   在詹胜男之后,路铮几人先后询问了詹佳和的秘书许琳,以及弟媳妇闻姣,没想到的是这先后三位走进询问室的女性,竟然都是身高一米六左右的消瘦身材,连鞋码都一模一样!   根据秘书许琳所言,自家老板脾气不错,在生意场上少有敌人。   “他那天本来是安排了和天启的刘总一起吃饭,是王总帮忙牵线搭的桥,刘总之前和我们詹总有点矛盾。”   “这个王总,刘总都是谁?工作地点在哪里,你都清楚吗?”   许琳抬头颇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掏出手机来给魏雄风记录这两个人的联系方式。   路铮注意到这位漂亮秘书的手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指甲上擦着酒红色的指甲油,衬托得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更加美艳。   “你老板詹佳和的感情状况你有了解吗?”   “啪”的一声,许琳手一抖把正要塞回包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路铮弯下腰去帮她捡起来,却发现屏幕已经碎了。   “不好意思啊。”   “没…没事,谢谢警官…”   许琳慌里慌张地把手机放好,脸色发白地回答:“我们老板和老板娘感情不太好。”   “那他外面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耿志忠敲敲手里的签字笔,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她。   许琳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个许琳百分之一百有问题,要么她和她的老板有不正当关系,要么她就对此有所了解但是选择了对我们隐瞒。”许琳一走,耿志忠就摇了摇头。   “有可能是第一种。”刚刚一直少言寡语的唐邵源忽然开口道:“根据大雄的资料,许琳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她本人是单身,刚刚参加工作一年。但是手上戴着积家翻转系列的手表,还有个大钻戒,拎着爱马仕,不是她的工资能够承担的,这种情况下她很可能有一个有钱的男友或者追求者。”   “哦嚯,可以啊邵源。”路铮吹了个口哨冲唐邵源竖起了大拇指:“资深时尚人士。”   唐邵源抿嘴笑笑:“稍微有点了解。”   许琳提供了王总和刘总的资料,不过在询问过两人后他俩的嫌疑就立刻被排除了。王总是个体型庞大的胖子,刘总是个精干巴瘦的瘦猴,和犯罪现场留下的男性鞋印都不相符合,而且两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银行流水也没有异常动静。   最后的希望被放在了詹佳和的弟弟弟媳一家,詹佳兴和闻姣夫妇身上。   闻姣人如其名,模样也很秀美,无怪乎被安排在了詹佳和公司一进门的前台。可惜的是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颇为小家子气,穿着一件宽松的看不出身材的衣裳,乍一看没有许琳那样亮眼。   “大伯哥一家都挺好的,大伯妇很和善,明远明菲也都是好孩子。”闻姣细声细气地说:“我那天去敲门,他们怎么都不来开门——”   说到这儿闻姣仿佛悲从中来,呜了一声就开始眼泪流个不停。   一时间问讯室的几人都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递纸巾倒热水,最终才把闻姣那开了闸的水库一样喷涌而出的眼泪止住。   从闻姣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好像谁都是好人,谁都不可能杀人,关于她大伯哥一家,她也说不出有什么仇敌,只是在提到感情纠葛的时候浮现出了复杂的神情。   “呃…这个…”闻姣脸色涨红了起来,手上不住地扭着衣服角,棉质的短袖下摆都被她揉出了一大块皱褶。   有情况!   路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第14章   “大…大伯哥他人很慷慨。”闻姣眼神飘忽,答非所问。   几人“嗯”了一声,继续向闻姣实施眼神压力。   闻姣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见识的知识女性,被几名刑警——特别是黑脸的耿志忠一瞅,立刻吓得哆嗦了,抹着眼泪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就是不太规矩…公司里好多女同事都和他有点那个…尤,尤其是许秘书,许秘书还秀过大伯哥给她买的钻戒…”   “那你怎么不和你大伯妇说?”   “…我不敢,我老公也说不要管别人家闲事…”   正在一群人感慨着詹佳和的陈世美时,詹佳和的三弟詹佳兴终于安顿好了他的母亲赶到了。   “姣姣,没事儿吧?”   这话说的,路铮都吐槽无力了,人在警察局,能有什么事儿?   闻姣一见到詹佳兴来了,瞬间梨花带雨。   然后路铮几人就承受了来自詹佳兴不善的眼神暴击。   詹佳兴和詹佳和两兄弟长得很像,个子高大,五官端正。不过可能是因为生意场上应酬多,詹佳和身材有些发福,而詹佳兴则显得更加健壮一点。   安抚完了自家跟惊弓之鸟一样的妻子,詹佳兴面带疲色地坐了下来,摘下头上的帽子,撸了两把汗湿的脑袋。   不摘帽子还看不出来,原来詹佳兴头顶已经颇有些稀疏,甚至都夹杂着一些白发了。   戴不戴帽子年龄看起来差了有十岁,路铮想想虽然有点土气,但是毕竟年轻貌美的闻姣,顿时觉得詹佳兴戴帽子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抱歉警察同志,我们家姣姣肚子里头还有孩子,不能受惊吓。”   “哦,几个月啦?”耿志忠颇为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五个月了。”   路铮几人冲他道了恭喜,便开始问他对他二哥家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和前面几人一样,詹佳兴对于他哥哥的事情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相比于闻姣,路铮几人从他口中确认了詹佳和和许琳之间的婚外恋情。   “那个许秘书,跟我哥有一段时间了,还打过孩子。”詹佳兴说:“我哥在外面有套房子给她住着,之前听我哥说许秘书闹过让他离婚,但是我哥不肯,后来这事儿也不了了之。”   詹佳兴面色有些阴郁,眉毛中间一道深深的沟壑显得他很有几分老相。最近几天生活的巨变似乎将他压的更加垮了。   看他汗出个不停,路铮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詹佳兴举起纸杯,端着水杯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一些水被撒了出来。   “老毛病了,不好意思。”他叹了口气:“当兵时候的旧伤。”   路铮几人自然不在意,只有唐邵源很龟毛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来把水擦干净了。   “复员后做什么工作呢?”耿志忠像拉家常一样和詹佳兴聊着天,试图让他更加放松一点。   “我么,开开出租,走夜班。”詹佳兴举着手看了一下:“这个不影响,就是不能开太久。”   路铮几人点点头,天天开夜班出租,昼夜颠倒,也难怪詹佳兴衰老得如此之快。   关于自己和詹佳和的兄弟关系,詹佳兴似乎有点一言难尽:“我们三兄弟曾经关系不错,后来二哥逐渐发达了起来,就和我们疏远了。这几年,我也就是去年为了姣姣的工作去求过一次他,后来来往才稍微多了几次。”   “你哥发过爪子钱的事你知道吗?”   詹佳兴看起来非常震惊,连连摇头说没听说过,看起来不似作伪。   “你哥他的别墅的钥匙,都有哪些人有?”   “他们一家人吧,不过他家的房子前一阵子装修进进出出的,应该也有不少人拿过,工头啊什么的。”   本来想从钥匙来入手的几人又走进了死胡同。   “要我说,这件事情估计和那个许秘书脱不了关系。”魏雄风一脸百事通的样子说:“一定是她威胁詹佳和离婚不成,因爱生恨,她接受询问的时候那么紧张,身高体型和现场痕迹相符合,现在只要找到和她有密切联系的高个男子,多半就能破案了。”   田子尧大队长显然对这种说法有疑虑:“如果说因爱生恨,那为什么要把全家人置于死地?从现场上来看,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可以考虑从爪子钱这件事入手,检查经济上和詹佳和有矛盾的嫌疑人。”   路铮并没有耿志忠那样的审讯技巧,面对各方人士众说纷纭,实在是有些头大。   “你们这边先讨论着,我去处理一下现场痕迹物证。”路铮起身把凳子推了回去:“大雄来给我打个下手?”   魏雄风一向很愿意做路铮的小尾巴,当下便要起身跟上,结果人还没站起来,就感到肩膀上一阵压力,整个人被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我来帮忙吧。他还得去调查许琳的银行账户和社会关系。”唐邵源低头看了看魏雄风,露出一个微笑:“是不是,大雄?”   “…是。”   魏雄风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忽然告诉他,如果此时不顺着唐邵源的话说下去会很危险。   “也行。”路铮没多想,很爽快地招招手:“反正你解剖完了也没什么事做。”   魏雄风肩膀上一轻,就看到唐邵源一脸乖宝宝的样子跟在路铮身后出门了。   “我艹。”魏雄风忍不住吐槽:“马屁精一个!”   **   路铮现在正要去处理的,主要是两样他在案发现场找到,却一直没处理完的痕迹物证—墙上的污迹,还有那一堆散落的芭比娃娃。   墙上的污渍很有可能是血迹,路铮一边指使着唐邵源用酚酞和双氧水处理取过样的纱布,一边拆开几个大物证袋,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二十来个芭比娃娃弄了出来,挑了一个头发最乱的握在手里仔细观察。   他专心思考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微微撅着嘴,配上手里那个娃娃,顿时让唐邵源觉得萌度爆表。   “噗嗤。”   路铮抬头一看,唐邵源在一边捏着纱布,脸上还留着没有完全消失的笑意。   “笑什么呢。”路铮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什么,就突然觉得师兄你那个样子好可爱。”   作为回应,路铮团了一个纸团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唐邵源的脑袋瓜:“没大没小,讨打。赶紧干活!”   唐邵源的发型被那个纸团弄乱了一点,不过他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眼神温柔地看了看埋头刷粉末的路铮,然后脱下手套弯腰捡起那个纸团揣进了兜里。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铮已经连续处理了十来个娃娃。   这些芭比娃娃都是正版货,身体部分是非常柔软致密的橡胶材料,是很好的指纹载体。按照路铮的理解,这些娃娃必然和凶手有过直接接触,因为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不定就能在上面找到凶手残留的一些东西。   可惜的是詹明菲是个小公主类型的姑娘,她选择的娃娃很多都是迪士尼公主纪念款,穿着大长裙子的那种,从布料上提取指纹远比橡胶表面困难百倍,但是如今路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件件地脱下来标号,然后喷试剂等着显影。   “我现在这个行为,看起来真的有点变态啊。”   路铮看着摆在自己右手边光溜溜的一排芭比娃娃,忍不住老脸一红。   娃娃衣服上没有发现什么指纹,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长发公主造型的芭比娃娃身上,路铮透过眼前的放大镜,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是什么?”路铮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几片半透明的碎片从裙摆的网纱上剥离下来,摆在了玻璃片上。   这几块薄薄的小碎片最大的不过半粒米大小,呈片状,透明中微微发粉,在显微镜下观察还能看到一面上有着规则的平行纹理。   这些纹理让路铮有一些特别的熟悉感。   正当他皱眉沉思的时候,屋里的离心机也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叫唐邵源来打下手也有好处,至少在确定了污渍是人血后不用找人,他直接就可以把DNA给做了。   听到响声的唐邵源掀开离心机宛如电饭煲一样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几根试剂管,飞快打开电脑比对了一会儿。   “比对上了。”   “哦?”路铮从显微镜上抬起头,面带喜色,脚下一蹬整个人就带着办公椅咕噜咕噜地滑到了唐邵源的身边,为了看清楚电脑屏幕上的折线,还把脸凑到了唐邵源脖子边上。   路铮这人火力旺,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唐邵源脖颈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浑身僵硬地咽了咽口水,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用平日里淡定的声音说道:“这些污渍是人血,入库比对之后证明是龚自强老爷子,陈阿芬老太太,还有詹佳和夫妇二人的混合DNA。”   “这么多人的混合DNA,大概率就是凶手留下的。”路铮若有所思地拣起桌子上的现场照片。   “师兄,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路铮从沉思中抬起头,发现唐邵源又在用那种欲说还休的眼神看着他了。   “喏,你看这里的线条,边缘粗糙,很多平行,有扭转的棉线纹路。”路铮伸手点点照片上的污渍特写:“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手套印记——而且这个手套印记属于一只带着劳保手套的左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关于污渍的血液认定,可以用纱布采集样本,然后在样本上添加酚酞和过氧化氢,如果污迹中含有血液,那么纱布就会变色。   ----   另外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本文为了精简出场人物,所以把部分细化的分工都给合并同类项了,比如文中有很多地方理论上是需要文检、理化、电子物证、声像、技管、DNA检验员等专业人员分工合作完成的,但是毕竟这是一本刑侦小说,不是纪录片,全部写实的话人物有些太多,小说也不容易好看啦,所以作者在现实的基础上做了一些适当更改,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第15章   听到这是血手套印,唐邵源看起来稍微有点失望:“没有指纹呀。”   “想得美呢。”路铮弯着指头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这两个凶手都知道制造伪装鞋印,打扫作案现场了,反侦察能力这么强,还能不知道戴上手套作案吗?”   说罢路铮再次拿起了那张血手套印记的现场照片,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一旁的唐邵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路铮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这个血手套印没那么简单。这个印记和普通劳保手套留下的不太一样。”   凶手会是谁呢?路铮看着照片里交错扭曲的纹线,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地飘过无数模糊的身影。   身高175,体型中等的男性。   身高160,体型瘦削的女性。   这个问题目前没人能够解答。   手套印先放在一边,路铮决定先把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光着膀子的芭比娃娃给处理了。唐邵源做完了DNA,也拖着凳子过来一起帮着刷粉。   路铮做这事儿熟练,手快得很,他刷了两三个的功夫,唐邵源笨手笨脚的一个都没弄完。   “诶,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路铮遗憾地放下最后一个被他刷成性感黑妹的芭比,一扭头就见唐邵源站在一边,一手拿着刷子,整个被扫得乌漆麻黑的娃娃腿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三块并排的长方形印记。   我去,这是什么样的好运?   “你小子神了。”路铮相当震撼地看了看唐邵源,一把抓住他没带手套的那只手使劲儿揉搓了两下:“这是哪里来的小红手?让我沾沾欧气。”   手上一瞬间感觉又热又软,唐邵源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也一样变得又热又软了起来。   站…站不住了…   正当唐邵源艰难地调动脑细胞,思考着自己是怂怂地倒进椅子里,还是僵在原地的时候,路铮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过那个娃娃拍照固定,又从口袋里掏出不离身的小卷尺量了一下。   “食中环指的并联指节印,宽度是5厘米,边缘轮廓细腻,毛边少。这是一名年龄在18到25岁之间的年轻女性的右手并联指节印。太棒了,你可真是颗福星—诶,邵源,邵源?发什么呆呢?”   **   并联指印的发现成为了当天专案组最大的收获之一。   另一边,魏雄风这一天下来忙得脚打后脑勺。   监控视频的延展没有获得很大的效果,他和几名侦察员发现了一辆可疑时间段内出现的面包车,但是监控视频质量不佳,车上挂的是假牌,过了两个路口之后又是一片监控盲区,在那之后侦查员们就彻底失去了嫌疑车辆的踪迹。   “这俩凶手,反侦察能力也太强了点儿吧!”   魏雄风吐槽完了之后又开始眉飞色舞:“不过还好,许琳的银行流水有点问题,最近这个月忽然被提走了10万,她声称是亲戚要看病借走的,但是我们顺着她提供的信息查了一圈,根本没那么个人。”   “现在许琳人呢?”路铮精神一振,赶紧追问。   “请去坐‘老虎椅’了。”魏雄风喝了一口水,故作深沉:“我从她的通话记录里发现了一个和她联系密切的号码,现在也找到人了,叫孙江,是个无业游民,最近银行账户里忽然多了一笔十万块的资金。这人之前因为打架斗殴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刚也被老大带进去审讯了。”   路铮和唐邵源那边时间花的比较久,此时耿志忠已经带着嫌疑人二人组进了审讯室好一会儿了。几人在外面刚互通有无完,就看见耿志忠面露遗憾地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怎么样,老大?”魏雄风迫不及待地问。   耿志忠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扭头看着路铮:“审讯挺顺利的,这个孙江不是凶手,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五,脚码有46,是个彪形大汉,和案发现场的脚印不符。”   “那十万块钱,是许琳给孙江的雇凶费用,订金十万,后续还会追加。”   “雇凶杀人?被别人抢了先?”   “不是。”耿志忠看起来十分无语:“本来许琳雇了孙江,让他绑架詹家的小女儿詹明菲。计划在一周之后行动。”   “我的天。”魏雄风面露不忍:“这小姑娘真是多灾多难。”   孙江和许琳的嫌疑被排除了,关于詹佳和放爪子钱的调查也还在进行中,一时间案情又陷入了泥潭。   几个人回到办公室里坐着,路铮在一边坐着看那张血手套印的图片,耿志忠刷啦刷啦地翻着笔记本,魏雄风在一边敲键盘,唐邵源闷头研究桌上的尸检报告,眼镜片都快怼到面前的纸页上去了。   “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那个矮个子穿39码鞋的法医小吴出现在了门口。   屋里几人都嗖地抬起了头。   在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小吴脸都涨红了。   “路,路组长。”小吴有点结巴,不过还是很敬业地做了一枚传声筒:“理化那里报告做出来了。”   路铮接过他手里一张薄薄的A4纸,纸上印着一份理化检验报告。   “…检验对象主要成分为硝化纤维,丙酮,醋酸乙酯等,经鉴定,检验对象为市面常见的指甲油。”   “指甲油…?”   路铮感到脑海中有一缕灵光倏忽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去一趟检材室。”   他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人已经消失在了门的背后。   **   检材室里,路铮小心翼翼地从物证袋中拆出一个小盒子来。   透明的塑料小盒子里面是几块细碎的片状物,正是路铮从詹明菲房间里取出来的芭比娃娃裙摆上发现的碎片。   按照物化检验给出的结果,这些透明中带点儿粉红色的小东西是指甲油凝结剥落而成的。   “指甲油?所以说凶手手指上擦了透明偏粉红色的指甲油吗?”路铮自言自语:“不对啊,一般的指甲油怎么会脱落得这么厉害呢?还有上面的纹线……”   碎片上的纹线让他一时间有些特别的想法,在之前的工作中,因为并不确定碎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就没有对碎片做进一步的检验,如今正是时候。   宁海的刑警大队条件很好,各种痕检实验器材都很齐全,路铮一边微微抿着嘴,一边把玻璃片放上了显微镜,挑了一个比较大倍数的镜子往里看去。   随着圆形镜头中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在高倍显微镜的镜头下,指甲油碎片上的印痕也逐一映入了路铮的瞳孔。   起伏的纹线,还有之前肉眼观察不到的数处细小凸起,均匀分布在纹线的边缘和中间,按照比例估算,每毫米之间都有五六个。   这东西,路铮在数年的从警生涯中,见得没有一万次,也有一千次了。   “靠!指纹!”   **   办公室里的唐邵源还在埋着头试图从尸检报告中琢磨出一些被遗漏的有用线索,那边儿办公室的门就忽然地被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才出去了没多一会儿的路铮。   只见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亮的惊人,唐邵源心下猜测应当是那残留的指甲油碎片上发现了什么有用线索,果不其然,路铮大踏步冲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足够震撼人了。   “头儿,邵源,大雄,刚刚检验出来的指甲油碎片上发现了手指的纹线和汗孔,这位女性凶手,是把指甲油擦在手指肚上的!”   耿志忠惊喜得一张黑脸直发光:“有比对价值吗?”   路铮眼睛里的小火苗嗖地一下缩了回去:“没有,碎片实在是太小了,最大块的上面的特征点都只有一个。用来排除都很勉强。”   唐邵源不忍心看他一副失望的模样,刚要出言安慰,就被一边的大雄咋咋呼呼地打断了。   “手指肚上擦指甲油?”他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探了出来:“这凶手该不会是看过名侦探柯南吧?”   说罢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次开的脑洞更加不靠谱,忍不住嘎嘎直乐,低下头嘴巴里哼着:“等等等嘟嘟嘟嘟,等等等等嘟嘟……新搜挖禾多次西卡(真相は一つしかない,真相只有一个)——”   一边哼着还一边用手指做出手枪的形状,抬起头来比划了一下某位长不大的小学生的经典动作。   “——纳以。”   最后的两个音节还没有说完,魏雄风就被忽然站起身来直勾勾看着他的路铮和唐邵源两个人给吓得没了声儿。   “再唱一遍!”   “再唱一遍!”   两人仿佛被完全同步了似的齐声说道。   **   “把手抬起来。”侦查员小吴努力地板着脸,很是严肃地对着审讯椅中的女孩说。   椅子上的女孩依然和来公安局接受询问时一样,穿着短到不行,远看仿佛没有穿裤子的牛仔热裤。审讯室里比询问室气温要低多了,一个女警给她拿了一条开衫,帮她盖在腿上,小姑娘低着头,也没说声谢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细又白的几根手指在印泥里滚了滚,小吴很严肃地分别提取了詹胜男的十指指纹,掌纹,还按照路铮的特别要求,把她的并联指节纹也都提取了一遍,随后交给了路铮。   路铮坐在审讯室的一角,打开灯把一个眼戴式的放大镜卡在眼睛上,调整好角度,一根一根地对比了起来。   视线划过一道道纹理,皱褶,平面,片刻后他抬起头,对着一直关注着这个方向的耿志忠点了点头。   “咳咳。”耿志忠咳嗽了一声,开门见山:“詹胜男。咱们之前刚刚见过,我们就不用互相介绍了。这次请你来审讯室配合我们的调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7月23日的凌晨一点到凌晨五点,你在哪里?有没有人为你证明?”   詹胜男这才第一次抬起头。   在灯光的直射下,她看起来有一丝憔悴,声音也有几分沙哑。   “我在家里睡觉啊。一个人住,没有证人。”   “很好。”耿志忠点了点头,继续声音冷肃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指纹,出现在了你二叔全家被杀害的案发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还记得詹胜男来接受问询的那天的手机铃声吗?如果记不住了的可以回去围观第十三章,嘿嘿嘿   其实往手指肚上擦指甲油避免留下指纹的方式并不是很合理,因为皮肤上的指甲油很容易在剧烈动作中脱落剥离,凭借现在的刑侦技术,一点点都能被理化专业人员检验出来。如果掉的块大一点的话,还会留下很清晰的指纹,还有残留的表皮细胞,汗液之类的,留下生物检材……所以说不要因为看了各种影视作品就去尝试做不好的事情,柯南里面有一些情节也是比较扯淡的啦哈哈哈哈   p.s.发现评论区有个小伙伴一直相当敏锐诶,名侦探就是你了,不过避免剧透就不点名啦,悄悄给你点个赞   这个案子结束了吗?当然没有啦,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作者,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让你们猜到谜底呢~欢迎继续围观O(∩_∩)O~ 第16章   如今信息流通也变快了,平时稍微有关注法治信息的老百姓都知道指纹是独一无二,可以判定凶手身份的证据。更不要提赶在时代风口浪尖的年轻人了。   只是这指纹,一般特指的都是手指肚上的乳突纹线。   在詹佳和一家被杀害的现场,其实路铮他们根本没有提取到任何传统意义上的指纹,除了上面有一点点残余痕迹的指甲油碎片外,也就是那个并联指节印而已。   指节印和指印不同,虽然说理论上所有人的指节印也都是各不相同的,但是我们国家并没有留存的指节纹印数据库,也没有具有权威性的鉴定同一性方法,只能靠鉴定人员的肉眼观测。单靠这一个证据并不足以定罪,若是詹胜男知道了这一条信息,死活不肯认账,那就麻烦了。   耿志忠在审讯上很有一套,他相当老油条地混淆了一下手指纹印和指节印的区别,给詹胜男施加了一些精神压力。   果不其然,在听到自己的指纹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的时候,路铮注意到詹胜男的手指很明显地缩了一下。   然而很快,詹胜男就抬起了头,一脸淡定,还隐隐有些不屑:“警察大叔,你们这是在逼供吗?那可是我二叔家,我去过又没有什么稀奇的,留下点指纹又有什么不可以?”   嘿,这姑娘,关键时刻还挺有急智。   姜还是老的辣,耿志忠虽然此刻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路铮莫名觉得他内心正在发出“嘿嘿嘿”的兴奋笑声。   就像老道的猎人看到猎物自以为聪明地躲过了一个陷阱,却毫不自知地走到了另一个陷阱边上一样。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耿志忠淡定地直视着詹胜男,一张方脸无限地发散着威压:“不过,如果我说,你的指纹是留在了只有凶手动过的东西上面呢?”   根据定期去詹佳和家里打扫的钟点工保姆的说法,詹明菲小姑娘的那一柜子娃娃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平时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让动,连她妈妈龚云璐都不行。   这下詹胜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路铮心下微定,知道撬开她的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便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子,身材纤瘦,肤色白皙,面容俊秀。此刻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面色有点担忧。   “警官,请问胜男怎么样了?”看到路铮从审讯室里面出来,年轻男子眼睛一亮,颇为紧张地上前问道。   “审讯还没有结束,目前情况不能透露。”路铮摆了摆手,忽然之间觉得着个年轻男子的长相有一些眼熟。   “等等。”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是那位王总的秘书?”   年轻男子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路铮居然还记得他,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我是当时给詹总的秘书打电话问詹总怎么还没到的人,之前有警官通过电话和我谈过。”   “嗯……胜男是我的女朋友。”年轻男子有点尴尬地说,一边伸出手来和路铮握了一下:“我叫苏铭。”   “哦,原来如此,你俩长得还有点夫妻相啊。”路铮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个人就是那天詹胜男在询问室接电话的时候那位神秘的“亲爱的”了。   这个苏铭男生女相,长得和詹胜男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挑眉毛,挺俊的,看起来为人处世也挺机灵圆滑的样子,路铮总觉得他和詹胜男那个凶巴巴的二次元少女画风不太一致。   “里面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弄好。”路铮估计着詹胜男出了审讯室应该就会被直接羁押,颇为委婉地对苏铭说:“今天说不定到晚上都弄不完。你还是先回去等吧,到时候有消息警方会通知你的。”   “好的好的,谢谢警官。”苏铭忙不迭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面色带着点儿犹豫地拉住了路铮的袖子。   “警官,我很了解胜男的。”他颇为恳切地说:“这么残忍的事情,她一个小女生做不出来的,平时她见到个大点儿的虫子都能吓哭,她就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哄住,说不定就是被什么人骗了……”   看他越说越激动,路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扭了个方向朝走廊尽头的大厅走了过去。   “你放心,不该放过的罪犯,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该带走的好人,我们也一个都不会冤枉的。”   宁海市公安局设施齐全,大楼占地面积相当可观,就是建筑设计得有点复杂,特案一组几个人来的第一天,大雄就差点迷了路。如今要是让苏铭自己摸出门去,还不知道要碰多少壁。   看他情绪激动,备受打击的样子,估计是和詹胜男感情不错,一时间不能接受女朋友是嫌犯的事实。路铮索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一路给苏铭播撒着心灵鸡汤,把他送出了公安局大门,在听说苏铭没有车之后,还相当友善地帮他打了个出租。   “警官先生,谢谢你,真是辛苦你们了!”苏铭在上车前还在喋喋不休地表示这自己的担心和感谢,握着路铮的手不肯放开:“请一定要查明真相,一旦有什么新的进展,还希望您能第一时间通知我。”   路铮自然是点头应是。   “小伙子——!警察同志——!”忽然之间一个破锣一般的嗓子吼了起来:“你们说完了没有呀!啥时候能上车啊!”   路铮一低头,看到出租车的副驾驶座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摇了下来,里面的出租车司机正扭着身子伸着手冲他们挥舞,努力试图增加一些存在感。   “快上车吧。”路铮赶紧帮苏铭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   苏铭面色也有些尴尬,赶紧钻进了车里,等急了的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下去,绿色的出租车就消失在了车流中。   宁海市公安局的门口,梧桐树的树荫下,路铮久久伫立,若有所思。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刚刚出租车司机冲他摆手时露出来的白色劳保手套。   **   “大雄,邵源。”路铮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宁海公安局给他们拨出来的临时办公室:“收拾东西,咱们走。”   此时耿志忠还有宁海的田子尧大队长等人还在审讯室和詹胜男这块硬骨头周旋,办公室里只有魏雄风和唐邵源两人还在钻研着自己手头的证据,试图找出那个身高一米七五的男性同伙的线索。   听到路铮的呼唤,唐邵源立刻起身,把手头的资料磕了几下对齐排好,放在了一个塑料文件夹里。   “去哪儿啊,组长。”   不同于唐邵源的令行禁止,魏雄风看起来还有点懵逼,被唐邵源一把从椅子里提溜了出来,还没搞清楚情况。   “咱们去宁海市的公交总公司。或者去宁海市最大的出租车公司。”路铮颇为兴奋地走过来帮魏雄风把电脑显示屏关了:“那个男性凶手我有线索了,咱们快点去,锁定嫌疑人了的话,还可以帮到头儿他们,给詹胜男施点压。”   魏雄风一听另一位凶手也有了线索,激动得够呛,一路连跑带颠的下了楼,把车开得飞快。   宁海市出租车有限公司和市公安局距离不是很远,十来分钟就到了。在出示了证件后,路铮顺利地和一位负责人见到了面。   “您好,打搅了。我们是省公安厅的刑警。”路铮伸出手来和那位负责人握了一下,废话没多说,直接进入主题:“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一起重大刑事案件,需要贵公司的配合,请问您能为我提供一些公司旗下的出租车司机开车时所戴的旧手套吗?最好能包括使用了不同时间,新旧程度不一样的,比如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以及一年以上。”   **   负责人一听是重大刑事案件,生怕和自家公司扯上什么关系,速度飞快地通知了不少出租车司机,路铮几人没有等很久,就带着出租车公司提供的整整六双手套回到了市局。   回到市局后的路铮立刻钻进了刑事技术科的实验室,在他的指挥下,唐邵源和魏雄风很快准备好了需要的材料——一大摞白纸,还有一桶浓稠度和血液相仿的红色颜料。   路铮把那六双手套按照次序排好,先是拿起那双使用了一个月的套上,把左手往颜料桶里轻轻浸了浸,瞄准了一张白纸干脆利落地一抹。   纸上瞬间出现了一片血红色的手套印记。   唐邵源之前和路铮一起给物证做过检验,见状瞬间了然:“这形状……是那份墙上的血手套印。”   “回答正确,恭喜我们聪明的唐博士,已经学会抢答了。”路铮笑着摘掉手上血糊糊的第一双手套,挪开第一张白纸,唐邵源立刻默契地掏出笔来给这份模拟的手套印标了个“1”。   如此重复六次后,路铮把手上残留的东西洗掉擦干,掏出那份墙上的血手套印照片比对了起来。   在比对到第三张白纸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   几分钟过去,他的脸上渐渐浮现了兴奋的神色,眼睛里也放出光来。   “好极了。”路铮喃喃自语地说:“大雄,通知耿老大和田大队长,男性嫌犯有眉目了。” 第17章   田大队长动作飞快,在路铮提出了申请之后立刻走程序批下来了一份搜查许可。   “这份血手套印痕和一般的血手套印不一样。”路铮趁着坐车前往詹佳兴家路上的这段时间抓紧机会帮唐邵源和魏雄风两人科普:“这份手套印记的手指指节,还有手掌编纬的部分都有些模糊,仔细看还有一些’S’形状的扭转。”   唐邵源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手上拿着那张在现场拍摄的手套印记图,右手推了推眼镜,看起来有点困惑:“师兄,说实话,我真的没看出来。”   “术业有专攻,你要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还靠啥吃饭?”路铮笑着凑近,车子有点颠簸,他索性整个人都贴到了唐邵源边上,一手把着照片,一手绕过他的肩膀,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点着图上的一点:“喏,就是这儿,仔细观察一下这一块四边形的区域,然后和周围的印记比对一下——看到了吗?”   这还……看个毛线啊。   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热烘烘的,唐邵源整个人都有点热血沸腾起来,忍不住想往边上躲躲,又有些舍不得,坐在原位不敢动弹。   “哎呦,不好意思,热着了吧。”路铮忽然之间好像发现了他的不自然,很干脆地往左边动了动,空出一块空位子来:“我往边上挪挪。”   不!我还可以更热一点的!   唐邵源面上不显,内心已经泪流满面地举起了尔康手。   没了身边这个巨型干扰源,唐邵源内心悲壮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在照片上看出了一点异样的痕迹,惊喜地挑挑眉看向了路铮。   “聪明。邵源真是块搞痕检的好料子。”路铮对唐邵源的悟性很满意:“要是你不是个法医,我一定追着你要当你师傅。”   正在两个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的时候,驾驶座那边又传来了魏雄风崩溃的声音:“组长!你们开小灶又不带上我!”   官儿再小,路铮也是领导,而唐邵源比他资历高,处于一组食物链最底层的魏雄风一下楼就被毫无同事爱地丢进了驾驶室,此刻好奇得抓心挠肝,然而很悲剧,为了安全驾驶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   “回去再给你看。”路铮笑笑:“你现在正好在开车,想象一下握着方向盘的动作,就知道为什么我说詹家兴有重大作案嫌疑了。”   唐邵源抬起手来模拟了一下开车打方向盘的动作:“所以说这个手掌前面编纬上的扭转痕迹,是凶手经常带着手套操作方向盘造成的!”   魏雄风在前排也用手在方向盘上摩擦了一下,也终于恍然大悟:“詹佳兴上次来接受询问的时候提到过,他是一个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   “对。这起案件在最开始,我们就排除了见财起意的可能性,凶手没有拿走老太太床头柜上的首饰,而且凶手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熟门熟路,和平地进入了现场——除了雇凶杀人之外,只可能说凶手是这家人的熟人,而且之间有着感情纠葛或者仇恨关系。”路铮补充道:“劳保手套也是出租车司机、大卡车司机等人经常使用的手套,价格便宜摩擦力大,詹佳和一家的熟人中,除了詹佳兴,也没有任何其他因为工作需要,长期接触方向盘的人了。”   **   几人和侦查员们一起在詹佳兴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因为前两天所受到的刺激太多,动了胎气的闻姣站在一边,小脸煞白,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路铮为此还特地找来一个女侦查员去给她做思想工作。   最直接的证据,无疑就是那双沾过血的劳保手套,可惜的是在詹佳兴的车里路铮只找到了一双刚刚拆开没多久的新手套。那双39码的解放鞋也不见踪影。   和富裕的詹佳和一家不一样,詹佳兴的居住环境一看就比较拮据,是那种带着小院的老旧家属楼,再过几年估计就得被拆迁了配合市容建设的类型。路铮在屋里兜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又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   忽然间门口靠边的位置,一个小小的烧煤炉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炉子,是你家的吗?”路铮找到闻姣问道,此时她看起来已经情绪稳定了不少,就是依然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是的。”她咬咬嘴唇:“这个炉子其实是我和佳兴用来烧菜的,我们这个房子太老了,没有天然气。”   路铮依然面色和善:“那这个炉子怎么会放在院子里?”   “……我也不清楚了,可能是佳兴拿出来的吧,最近这两天我身体不好,都没烧过菜。”闻姣闻言讷讷道。   路铮心里有了主意,戴上手套在炉膛里面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不少片状的炉灰,在炉灰中,他还发现了几小块没有烧干净的残片,看起来应该是某些粗麻布质地的布料,颜色被熏得都有点黑了。   颇为小心地把这些布料收集起来,路铮一抬头就看到唐邵源从屋后走出来,手上戴着手套,皱着眉头,颇为嫌恶地拎着一把脏兮兮的菜刀。   “这是从屋后面的垃圾房里找到的。”唐邵源见路铮面露好奇,解释道:“咱们运气不错,这把菜刀刚好从垃圾桶边上掉了出去,收垃圾的人比较粗心,就没有收走。我比对了一下上面的缺口,很可能这就是凶器。”   这一片小区的垃圾房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式,水泥砌成,贴着瓷砖,做成一个真正小房子的样子,正面开了两个四方形的“窗户”,屋里窗户下摆着两个垃圾桶,门平时都是锁着的,收垃圾的工作人员过来的时候,就是把门打开,然后把垃圾桶拖出来倒干净。这样的垃圾房远看模样不错,但是垃圾堆的多了的时候就会从桶里掉出来落在垃圾房里,比较隐蔽也不容易清扫,正好便宜了路铮他们。   关键证物找到了自然值得开心,就是那垃圾房实在是臭气熏天,门口还有不少黄褐色的迷之污水,这次出门出的急,唐邵源连口罩都没来得及带,真不知道他这个酷爱干净的讲究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辛苦你了,邵源。”路铮颇为欣慰地看着他:“等案子结了,哥请你吃海鲜。”   唐邵源屏住呼吸把脏兮兮的菜刀装进了证物袋,给路铮回了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   **   不出路铮所料,在詹佳兴家附近的垃圾房里捡到的菜刀上检出了詹佳和夫妇二人的DNA,而那块炉子里残存的布片也被证实了是劳保手套的一部分,上面检验出了龚自强,陈阿芬老夫妇二人的血迹。   詹佳兴被迅速地带回了市公安局。   在听说了詹佳兴归案后,詹胜男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击破了,之前一直冷着脸不愿承认的她终于低下头露出了松快的神情。   “为什么?”   耿志忠问的这个问题可能是审讯室中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詹胜男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詹佳寿夫妇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算吃喝不愁,詹胜男一个小姑娘,在家庭遭遇巨变之后自己独自一人也花不了多少钱,经济上没有太大的压力。她和詹佳和夫妇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而且根据詹佳和的母亲所说,詹佳和夫妇在詹佳寿夫妇去世后,本来将詹胜男接到了家中照顾,后来詹胜男不肯才作罢,但是詹胜男偶尔也去他家吃过几次饭,关系算不上多好,但是也没有什么仇恨。   面对自己的亲堂弟,亲堂妹,两个才上小学初中的孩子,她是怎么下的手呢?   詹胜男自己似乎也有一些恍惚。   “我也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小姑娘说起这话的时候,面色很冷淡,还有点疑惑,好像做出这般残忍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样:“我到现在都没想通,这整个事情都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可思议个屁……”魏雄风忍耐力比较低,气得张口就要骂,被耿志忠一扬手挡住了,挨了领导一记冷眼,魏雄风立刻低头认错,随后悻悻地走出了审讯室。   詹胜男冷冷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脑袋一歪继续用一种无所谓的神情说道:“原因嘛,也很简单,我和三叔都看这家人不顺眼,我三叔跟我说,我奶心脏不好,前一阵子还被查出来了肺癌,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处理了二叔一家,他家的遗产就会被我奶奶继承,然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到我和三叔头上,到时候他还会额外多分我五十万。”   路铮敏感地注意到詹胜男在提到她二叔一家的时候,用了“处理”这样的词,好像说的不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几个快递包裹一样。   她的冷漠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心里一阵冰凉。   “正好我最近比较缺钱。”   詹胜男简单地用一句话总结了一番,便把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椅子上面的脚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钟,耿志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目光坚毅而严肃:   “把你的犯罪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一遍,按照时间顺序来,不要漏掉细节。”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两位凶手终于归案!   詹胜男为什么会缺钱,詹佳兴为何弑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以及宁海副本打完了吗?让作者捏着小拳拳告诉你们当然是还没有啦,请继续期待   p.s.评论区的各位小伙伴们脑洞都好大啊!还很有趣的样子,好想给大佬们递笔,嘿嘿嘿嘿嘿   ----   像汽车司机、搬运工、钳工、泥瓦工等经常需要戴手套劳动的这些典型职业,他们的手套编纬纹路磨损都是有不同的特征的,在痕迹检验学的纺织品痕迹等分支都有具体的研究和归纳整理,非常厉害的。   让我们继续为科学打call! 第18章   “我的老家不是宁海市里的,在搬来宁海之前,我们全家都住在宁海市下面的丽湾村。”詹佳兴此刻没有帽子的遮掩,一头稀疏还夹杂着一丝丝灰白的头发彻底暴露在了审讯室的灯光下,又高又壮的身体委顿在审讯椅上,看起来莫名的沧桑可怜。   “警察同志,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田大队长冲一边的法医小吴点点头,小吴便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石林来给他点了一支。   詹佳兴吸得很快,可能因为平时习惯了叼着烟开出租,两只手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也不影响他飞速地吞云吐雾。   一支烟没多久就抽完了。   “以前在丽湾村的时候,我们老詹家是全村最有名的人家。”詹佳兴说到这儿,眼神里有了一些追忆的意味:“我们家有三个男丁,个个都身高体壮,能下地干活,也能静下心念书,大哥做了公务员,二哥经商,我去当了兵,大家前途都一片光明,全村的人提到我们詹家三兄弟,就没有不羡慕的。”   说到这儿,詹家兴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那个时候,真的很幸福——大哥,二哥都很照顾我,虽然我们爸死得早,但是一家人在一起,也其乐融融的。”   “后来呢?”   说话的是魏雄风,他微微皱着眉头,一脸“那你干嘛下手杀了你二哥全家”的表情。   “后来,”詹佳兴嘴角抽动,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日子不长久,二哥娶了二嫂后,借着二嫂一家的光,很快就富起来了,另一边大哥吃着那几个死工资,我在部队受了伤没了前途回来跑车,日子越过越拮据。渐渐地,二哥就变了——他不再和我们联系,也不回去看妈,每年也就打几个钱,当时我和大哥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他才勉强把妈接到他家住一阵子,结果妈每天被二嫂和二嫂的爸妈挤兑,没过几个星期就气病了,他连一声儿都没吭过!”   说着说着,詹佳兴似乎也逐渐被愤怒的情绪感染,他脸色涨得血红,眼球爆起,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我至今都记得当时为了姣姣的工作去求他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嗬’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他弟弟,而是在看一块垃圾……岂有此理,他凭什么瞧不起我?”   是啊,凭什么呢?   明明原来都是平起平坐的人,一个院子里长大,一块地里刨食的亲兄弟。   詹佳兴越说情绪就越激动,他的神情似乎都带上了一些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味道。   他该死!   他不该死吗?   “这些我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回到家,我看到姣姣在偷偷擦眼泪……詹佳和那个畜生,自己公司里的女员工都动手动脚就算了,连他弟媳妇都不放过,我跑过去质问他,他竟然还不肯承认,说什么‘就你老婆那姿色,白送给我都不要’!……正好,胜男也有这个意思,我后来就叫上了她,买了把菜刀,趁着他家装修配了一把大门钥匙。胜男她爱看电视,知道的多,我按照她的建议买了两双解放鞋,还带了手套…杀我哥还有嫂子爸妈的时候都很容易,但是杀我嫂子的时候她醒了,不过和我比起来她力气小,胜男那边搞定了也过来帮忙,最后我们开了租来的面包车走小路回了市里,解放鞋被丢到了彩虹桥那儿的河里,菜刀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手套和带血的衣服都被我烧了。”   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作案过程,詹佳兴看起来还在兴奋的余韵中,浑身发抖,大口喘气,胸膛上下起伏。   “他这种人渣,就是该死!”   终于大喝出声,詹佳兴的表情很有些解脱。   路铮看着他义正严辞的脸,心里很是厌烦,忍着自己想要一拳揍上去的冲动,从物证袋里掏出一本东西摊到了詹佳兴的面前。   “正义的使者大哥,那你怎么解释你家里的这本东西?”   被丢在詹佳兴面前的是一本薄薄的白皮本子,边角已经被翻得有点卷起,封面上印着一排红色的宋体字“华国人民继承法”。   这本册子显然常常被主人翻阅,其中一页还被折了一个角,上面有几行被红色圆珠笔重点标注了出来。   “……第十条,遗产按照下列顺序继承:第一顺序,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顺序:兄弟姐妹……继承开始后,由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第二顺序继承人不继承。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的,由第二顺序继承人继承……”   尤其是“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的“没有”两个字,被红笔打了无数个圈,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看起来仿佛是一块殷红的血迹,无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   在经过了漫长的审讯后,詹佳兴和詹胜男终于归案。   特案一组的任务也顺利完成,耿志忠大发慈悲,赏了几人一整天的休假。   宁海市临海,不仅有着省内最漂亮的白沙滩,还有数不胜数的各色美食。路铮之前还从来没有来过宁海市,这下案子结了,正好想起之前去搜查詹佳兴家里时答应过唐邵源的要请他吃海鲜的事儿,便索性一起问了下魏雄风和耿志忠两人要不要一起来。   不出意外,耿志忠这个女儿控自然要赶回省城陪闺女。让路铮颇为惊讶的是魏雄风这个有局必凑的小酒鬼竟然也说要回省城。   “哎!”魏雄风一边忍痛拒绝,一边颇为崩溃地吐槽:“我得赶紧回去相亲——母上大人发话了,这次再不去,就把我从家里撵出去。烦死了,我这还没三十呢,明明还只是个小鲜肉啊!”   一边的真·三十岁·老男人路铮:……   “有人帮你介绍还不好?”他笑嘻嘻地拍了拍魏雄风的脑袋瓜:“珍惜吧,我想有爸妈帮我张罗张罗还没机会咧。”   一旁的唐邵源:……   “哎,再见了,我的皮皮虾!再见了,我的梭子蟹!”魏雄风夸张地哀叹了一声,神色委顿地钻进了耿老大的白色轿车。   耿老大的小车呼啸而过,路边只剩下了路铮和唐邵源两个人。   “走吧邵源。”路铮颇有兴致地吹了个口哨,冲唐邵源挥了挥手:“到底还是咱俩有口福。”   **   夜色朦胧,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金灿灿的圆月,在明亮的月光照射下,宁海市的海滨浴场显得特别柔和,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离去,只余下潮水阵阵击打着沙滩的声音。   距离海滩几百米的地方是一排架起来的塑料棚子,此时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客来客往,氤氲的热气飘上天空,在逐渐变凉的海风中凝结成一片白雾,仿佛是一缕袅袅的炊烟。   “刺啦——”一声响,一个铁盘子被重重放在桌上,盖子掀开,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盐烤生蚝!兄弟慢用!”海鲜大排档的老板说话劲儿劲儿的,有种讲相声的味道。   路铮伸出手指头挑了个大个儿的捏到了唐邵源的盘子里:“尝尝看。”   唐邵源道了谢,用筷子戳了戳面前雪白滑嫩的蚝肉,似乎有点无从下手似的。   “邵源原来从来没来过宁海吧?”路铮看到之后笑了笑,伸手掰过他面前的生蚝,用筷子一撬,雪白滑嫩的一块蚝肉就被完整地挖了出来。   “啊——”路铮举着筷子把蚝肉夹到了唐邵源嘴边。   唐邵源瞬间脸色爆红,在氤氲的烟雾和昏黄的灯光下不是很显眼,但是还是被路铮注意到了。   “哈哈,别慌,我这筷子没用过。”路铮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还以为他的洁癖的老毛病又犯了,笑了笑,颇为体贴地摸过一个干净的小碗,把蚝肉放了进去推到了唐邵源面前。   唐邵源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蚝肉,心里把刚刚没沉住气的自己暴打了十八个来回。   “这次的案子,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唐邵源暗自懊恼,赶紧换了个保险一点的话题,开始聊工作。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路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冰可乐,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结案当天下午,田子尧大队长就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和特案组四人一起去了宁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探望詹家三兄弟的母亲。詹老太太虽然已经年逾八十,却有一张白净的盘盘脸,显得相当年轻,只是如今生活突遭巨变,她飞速地消瘦了下去,两腮凹陷,看起来很有几分憔悴,倒是真正的开始像一位老年人了。   “作孽啊……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老太太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停地流。面对前来慰问的警察们理也不理,路铮几人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稳定,便留下探病的果篮早早离开了。   “老太太可怜了。”唐邵源说道。   前几天还在和儿女共享天伦之乐,短短几日之内,三个儿子还有一堆外孙孙女死的死,犯事儿的犯事儿,最后一个除了一个三儿媳妇,竟是谁都没剩下。   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却因为仇恨的不断堆积而最终土崩瓦解。   路铮听罢,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摇曳的灯光,没喝酒竟然也有些醉了起来,面前的唐邵源静静地看着他,让他忽然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唉……其实我本来,也应该有个兄弟的。” 第19章   “哥,我有点害怕。”   “不怕,我在下面托着你呢!”说话的小男孩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短袖衫,沾了好几块灰印子,约莫四五岁年纪,看着怪淘气的。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穿草绿色短袖衫的小孩儿,正在试图翻过一面矮墙。   这面砖头墙上面有不少镂空的地方,还算比较好使力气。绿衣服的小孩抖了半天爬到了墙顶,跨坐在顶上大喘了一口气。   “先别下去,老实坐着等我。”   墙外蓝衣服的小孩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后退了几步助跑,然后噌地一下窜上了墙。他的爬墙技术显然比绿衣服小孩熟练多了,三两下就爬到了顶上,然后几乎没有怎么停留,就身手利落地跳了进去,转个身伸开手臂,然后绿衣服小孩便驾轻就熟地往下一蹦,跳到了他哥的怀里。   跳下去的地方野草丛生,是一所乡村小学的围墙角,此时是周末,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蓝衣服小孩大胆地从草丛里扒了出去,大摇大摆地晃上了操场的煤渣跑道。   “哥,哥,哥!”绿衣服小孩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你等等我。”   “咯咯咯个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老母鸡咧。”蓝衣服小孩嘴上吐着槽,脚步却立刻慢了下来。   两人开开心心地奔到了煤渣操场的一边,那里有个铁质的支架,上面用铁链子平吊着两个旧轮胎。穿着蓝色衣服的哥哥很是兴奋的样子扑到了轮胎上。   “上去吧阿直,我推你!”   被叫做阿直的弟弟很是了解自己的哥哥,颇为懂事地说:“哥,你先上去玩吧。”   蓝衣服小孩儿也没客气,笑容满面地爬上了轮胎秋千,白净的脸蛋儿上挂着一个甜甜的酒窝:“那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啊!”   他显然很喜欢秋千,坐着玩耍了一会儿后,又叉着腿站到了轮胎上,整个人以一种吓人的姿势踩在上面,微微扎着马步,相当灵巧地晃着轮胎,越荡越高。   “哈哈哈哈哈,阿直,看到了吗!”   铁架子下面叫阿直的小男孩推了几下之后就松了手,站在一边,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越飞越高的哥哥:“看到了,哥你可真厉害!”   蓝衣男孩被自己的弟弟夸奖得飘飘然,得意地抱住了铁链,轮胎晃荡了几下,像钟摆一样缓缓停住了。   “哥,咱们玩躲猫猫吧。”阿直见自己的哥哥从轮胎上跳了下来,两眼迸出喜色,赶紧贴上去撒娇一般地说。   “好吧,你先藏,我数到一百。”说这话的时候,蓝衣服的哥哥脸上表情有点小无奈,好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   阿直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指使他哥蹲下身子捂住眼睛,撒欢儿似的往那边陈旧的小教学楼跑过去了。   “哥,我等你来找我。”奔跑的绿衣男孩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楼梯口,只有声音还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   哥,我等你来找我。   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路铮抬眼望去,白沙滩的尽头仿佛有一个身穿绿色上衣的小男孩欢快地笑着跑过,银铃一样的笑声消失在了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伴随着起伏的潮水声音,逐渐飘远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烟雾掩饰下稍微用指头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唐邵源看着明明暗暗的灯光下的路铮,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他的又一面,“路铮”这个人不再是他心中一个平面化的影子,而在日日相处中逐渐丰满起来,有了血肉,变得更加鲜活灵动。   也更加让人心疼了。   “你弟弟,是丢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缓缓地伸出手来覆盖在了路铮的手背上。   路铮心情正低落着,一时没有注意到手上的异样:“不算是……唉,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用手揉了一把自己额角那道看不出来的浅浅疤痕,转头看向了右手边的白色沙滩:“其实我……诶?!”   唐邵源被他的低声惊呼给下了一跳,手上不自觉地一用力,竟然紧紧地把路铮的手给攥住了,手心里触感温热,一瞬间让他心跳如鼓。   要不要放开?要不要放开?   唔,好像师兄没有注意到……还是再捏一会儿吧……?   “邵源,邵源,快看那边沙滩上。”路铮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顺着路铮手指的方向一扭头,唐邵源也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此时还是夏天,夜风凉爽,有不少宁海市的市民拖家带口的在白沙滩附近踏浪嬉戏,而在路铮他们两人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对姿态亲昵地靠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正在沙滩上散步,男子肤色白皙,身形瘦削,脸带笑意,女子神态依赖,模样秀美,穿着一条收腰的雪纺连衣裙,一双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   唐邵源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折线,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打碎重新塑造了一遍。   “师兄,”他拎着打印出来的几张比对图找到了刚从苏铭和詹家兴家里搜查回来的路铮,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绝对猜不出我发现了什么,刚刚给闻姣肚子里的孩子做了羊水检测,发现那个孩子……”   “是苏铭的。”   “是苏铭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唐邵源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下,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路铮笑了:“天啊,邵源,咱们俩为什么总是这么心有灵犀?”   笑完他又继续补充道:“我在闻姣家的抽水马桶水箱里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这就放给你听听。”   唐邵源点点头,嘴角上翘,忽然挑了挑眉毛,把手里的一张打印出来的表格递到了路铮面前:“听之前也给你看个很好玩的东西。”   路铮低头一看,是一张DNA比对结果的曲线图。   “想不到吧。”唐邵源充满感慨的声音从他耳边飘进来:“这个苏铭,居然和詹佳和之间存在亲子关系。”   等等,这苏铭不是詹胜男的男朋友吗?又怎么成了詹胜男二叔的儿子?   路铮觉得自己的三观也碎了一地,需要捡起来揉吧揉吧重新塞回自己的脑袋里理顺一遍。   **   “我哩个擦擦擦擦擦!”听完了唐邵源和路铮二人的案情总结,魏雄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使劲儿抠着自己的胳膊肘,一副恨不得搓下一斤鸡皮疙瘩似的:“这是怎样的一出恩怨大戏啊!”   昨晚上刚刚和妹子相完亲,魏雄风身心俱疲,本来抱着第二天还可以休一天的心情美滋滋地补动漫新番到凌晨两三点,结果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被路铮的电话吵醒了。   “大雄,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回宁海,耿老大已经往省厅去了,你到时候接上他一起。”   “啊!组长!路哥!我的亲哥!说好的假期呢!”魏雄风撕心裂肺地躺在床上嚎叫,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我这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啊!”   “对不住了啊兄弟,路上记得喝杯咖啡,小心开车,别疲劳驾驶出事故。”路铮非常没有灵魂地安抚了他两句:“快来快来,这边那个一家六口灭门案有新进展了。”   “啥?”听到这儿,魏雄风瞬间就醒了:“还有新进展?不是都抓起来了吗?那俩人越狱,不是,越看守所了?这么吊炸天?”   “不是,大雄,你这脑洞都长在什么地方啊。”路铮无语凝噎:“还有两条漏网的大鱼,今天逮回来了。”   **   这两条漏网的大鱼,也正是詹佳兴的妻子,闻姣,还有詹胜男的男朋友,苏铭。   “警察先生,你们真的误会了。”苏铭一脸恳切,看起来诚实正直得不得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闻姣走在一起,是因为胜男之前和我说过,她三婶如今怀着身孕,身体不好,我帮忙照顾一下而已。”   “装给谁看啊。”睡眠不足外加被苏铭恶心得心里腻歪,魏雄风隔着审讯室的窗玻璃,小声骂了一句。   审讯室里的耿志忠显然也有点被膈应到了,不过多年审讯的经验让他面对苏铭的一脸纯良相还能面不改色:“那你怎么解释,闻姣肚子里的孩子和你有父子血缘关系这回事?”   苏铭神色瞬间慌张了一瞬,不过他倒是很快调整了过来,英俊的脸上带了一丝忧郁:“这……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因为害怕被胜男知道……有一次胜男带我和她三婶一起吃了饭,我喝醉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和胜男的三婶躺在一起,闻姣说她丈夫不行,让她寂寞得不得了,想和我保持……保持这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和她说了以后不会有第二次,我不能对不起胜男,结果她就变了脸色,威胁我说她拍了照片,我怕她把这个事情和胜男说了,就一直同她虚与委蛇,后来她怀孕了才作罢,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之前都是骗我说是詹佳兴的……”   一边说着,苏铭的脸色轮番变换,又是懊悔又是痛苦,最后竟然还掉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路铮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   这他妈是影帝吧!编剧吧!   奥斯卡都欠他几座小金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私以外,全员恶人 —— 詹老太太   ------   幕后黑手正式上线了,大家猜对了吗?~\\\\(≧▽≦)/~   上一章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詹胜男会缺钱,为什么说詹胜男和苏铭长得有夫妻相,以及为什么闻姣这么懦弱怕事儿的人会和詹佳兴说自己被詹佳和调戏了,以及为什么苏铭要说詹胜男是被人诱骗犯罪的,怎么虎头蛇尾的都没说呢~那就是因为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呀~嗯嗯   其实转悠了一圈好像没有真的都猜出来的小伙伴嘿嘿嘿,不过介于本案凶手算起来有四个,所以作者这就研究一下,给分别最早猜四人中任何一人的发个小红包啦~   另外路师兄的弟弟是谁呢?让我来造作地提个问,哈哈哈哈哈,欢迎大家竞猜 第20章   影帝·苏铭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赌咒发誓,一会儿黯然神伤,在短短十来分钟之内,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什么叫做表演艺术的博大精深。   审讯室的路铮几人:……   信了你的邪,呵呵。   看他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田子尧大队长有点无奈,点头示意39码小脚的小吴法医给喊渴的苏铭倒了一杯水。   也许是情绪上来之后新陈代谢变快了,苏铭很有礼貌地倒了个谢,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小吴也是个实在人,说一杯就真的一杯,完全无视苏铭喝了一小半就开始往后挪的脑袋,兢兢业业地扶着他的头,把一整大杯都给灌了进去。   喝得苏铭连着打了好几个嗝,脸都有点发青了。   路铮深刻怀疑小吴这么干是故意的。   “警官先生们,真的,我就只知道这些。”苏铭润了润喉之后,继续言辞恳切地表达自己的无辜,宛如一朵忧国忧民的盛世大白莲:“我真的是冤枉的,闻姣那个女人水性杨花,有不少姘头,你们不要把警力浪费在我身上,真凶说不定另有其人,现在你们审讯我的时候,他很可能正在逃窜啊。”   “哦?是吗。”   这边田大队长也很坏,直接点击了自己面前电脑的屏幕,打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这个音频文件被存在一个小u盘里,是路铮在詹佳兴家的抽水马桶水箱里找到的,当时这个小u盘被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还塞在一个密封的塑料瓶里面。   “这种做法在北方挺常见的,往水箱里放一个饮料瓶,能省水。”路铮给耿老大他们解释道:“就算平时詹佳兴看到了也不会怀疑,毕竟u盘那么小一个。”   滋滋啦啦的细微声响之后,里面传出了闻姣那细声细气,哆哆嗦嗦的声音。   “…阿铭,我还是有点怕。”   “别担心,宝贝儿。”录音中响起了一个稍微弱一些,但是同样非常清晰的柔和男声:“就只是把那本继承法装作不经意地带回家,然后说两句有点暗示的话而已,这根本不算是犯法…没人会知道的,想想马上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开心吗?”   这头闻姣嘟囔了两声,好像还掺杂了一点哭腔。   “宝贝儿,这件事,你是不做也得做了,想想肚子里的宝宝,你想过咱俩的事被詹佳兴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吗?”苏铭的声音从录音里传来,有点模糊,有点颤抖,还有些狠戾的味道:“这是詹家人欠我的,詹佳和那个畜生,从来没给我当过一天爹,我天天委曲求全,哄詹胜男那个死丫头开心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只是拿回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一口气没上来似的,录音里传来了一阵子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后,像是冷静下来了,苏铭又换上了那把温柔似水的声音,仿佛海上塞壬一样充满诱惑力地哄道:   “宝贝儿,在这一路上,我最大的惊喜就是遇见了你,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一起走在白沙滩上,做一对世间最平凡最快乐的夫妻…”   这两个人确实光明正大地一起走在白沙滩上了,路铮心里暗想,也多亏这光明正大的一走,不然这案子的真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水落石出。   相比于老油条一样的苏铭,闻姣那一边儿的审讯工作进行的就顺利多了,她本来就是没有多少主见的软弱性格,可能这也正是苏铭找上她的根本原因。   只是老实人不老实起来真是能吓死人,闻姣干出的这一切事儿都称得上惊世骇俗,婚外情,怀了情夫的孩子还准备瞒天过海,唆使丈夫兄弟相残,最后竟然还保存下了和苏铭的对话录音——按照闻姣的说法,她是因为害怕苏铭事成之后不要自己,就留了一手,想着不行就借此录音来威胁他。   也正是她这自作聪明的一举,帮助警方锁定了真凶。   路铮看着这对昨天还在依依情深,今天立刻恶言相向的爱情鸟,内心真是五味杂陈。   基于谎言,欺骗,互不信赖之上的爱情,就仿佛虚幻的一幕人偶剧,台上的演员盛装打扮,粉墨登场,帷幕落下,一切终归于尘土。   或者说,路铮也不太明白,詹胜男与苏铭,闻姣与詹佳兴,还有闻姣与苏铭之间,到底有没有存在过真正的爱情。   **   “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回省城的路上魏雄风滔滔不绝地吐着槽,在审讯过程中他也没闲着,跟唐邵源一起把苏铭的祖宗十八代调查了个清楚。   “这个苏铭,可真是个惯犯了。”唐邵源见魏雄风忙着开车,便给路铮作补充道:“他原名叫苏小明,身份证还有学位证什么的全部都是假的,小时候因为敲诈勒索,打架斗殴进过少管所,后来涉嫌做假证也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他天生油嘴滑舌,擅长蛊惑人心,如今的工作也是因为伪造了学历证书弄到手的。”   “按照他承认的,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在骗人。特别是仗着皮相不错骗女人。”耿志忠在审讯室里呆的时间最长,把苏铭此人的黑历史翻了个底朝天:“从小单亲家庭长大,母亲做皮肉生意,不怎么管他,后来还因为容留吸毒入狱,在那之后他就辍学在外游荡。前两年的时候他偶然得知了自己的生父竟然是宁海有名的有钱人,正巧他身上背了一笔赌债,就准备去敲一笔竹杠,结果詹佳和不肯认他,让他产生了怨恨,正巧那阵子他看到了继承法的内容,灵机一动想出了这条毒计——他先是分别勾引了詹胜男和闻姣,还让闻姣怀上了他的孩子,威逼利诱指示闻姣去给詹佳兴施加压力。另一边詹胜男这个小姑娘,从小没有感受到什么父爱母爱,性格扭曲极端,在苏铭的引诱下对他沉迷得无法自拔,苏铭随后几次三番暗示自己工作不如意,想出国留学,可惜家境贫寒之类的给詹胜男洗脑,让她觉得只要能搞到钱,就可以和他双宿双飞……”   “后来发生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詹佳和一家被灭口,詹佳兴、詹胜男两人因为是加害方,没有继承权,詹佳和所有的财产都会被他的老母亲继承,然而他母亲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外加打击严重,随时都可能归西,这么一来,钱很快就会落到闻姣和她的孩子手上,苏铭估计是吃准了闻姣对他言听计从,才设计了这样一出大戏,准备谋夺詹家的所有财产。”   路铮脸上带着不可思议之色摇了摇头:“这个苏铭,简直是恶毒得超过了人类的想象极限。”   “幸好组长你和唐邵源那天晚上去吃海鲜了啊!”魏雄风打着方向盘,感慨万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唐邵源坐在后排面无表情地怼他。   路铮听了大笑,伸手搓了搓他的头:“别介啊,体育老师做错了什么?”   “辱体了。”   耿志忠忽然从副驾驶座位上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啥?”车后座的唐邵源和路铮都一脸懵逼。   “辱.体.了。”耿志忠一字一顿,跟上语文课一样认真解释道:“意思就是这种情况,是对体育老师的侮辱,体育老师也比大雄的语文好。”   他说完了之后还意犹未尽地面露疑惑:“怎么?这不是在你们年轻人中很流行的网络用语吗?你们这也太不与时俱进了。”   车后座上的年·轻·人二人组:……   “说到体育老师,”耿志忠忽然来了谈兴:“小路和邵源个儿都挺高,会打篮球吧?咱们厅里正准备和检察院那帮人搞一个篮球友谊赛,正好这边结了一个大案,最近时间允许的话,小路和邵源你俩抽空多练练,争取整个首发,也省得他们那帮子人嘲笑我们技术人员,说咱们枉为刑警,都是些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主儿。”   说到有球赛,路铮瞬间兴奋了起来,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指:“包在我身上!诶,头儿,咱们厅后院那个篮球场修好了吗?我之前看一直在维修,两个架子都给大卸八块了。”   “还没,不过快了。我昨天回省城刚好看到通知——好久没见邵源在球场练球了哈。不然的话只能去我女儿她们小学那里练,哎,那个门卫大哥可不太愿意放人——现在她们学校搬迁换新校区,这边的校舍也废弃了,估计就更不让进去了。”   驾驶室里的魏雄风一开始还挺高兴,没想到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儿,当下就不乐意了:“头儿,为啥不带上我!别看唐邵源没事儿老去练,我看他就一小白脸,水平还不一定比我强咧。”   耿志忠扭头先是看了看唐邵源曲在后座的大长腿,又面露怜悯之色地看了看魏雄风的小矮个,附赠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你说呢,大雄?”   魏雄风:……¥%&#扎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和师兄一起打篮球了,猜猜小唐同学现在的心情如何?   小唐同学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嘿嘿嘿   今天也是食物链底层的大雄悲伤的一天。   p.s.明日崭新副本上线,新副本里有很多主线内容,悄悄给自己打个call! 第三卷 熄灭 第21章   省城,A省师范大学。   学一食堂是全师大最小的食堂,不仅如此,现在正是八月末,还没开学,全校四五个食堂里只开了这一个。然而不少学生为了实习或者在实验室搬砖都早早回校了,学一食堂也变得愈加不堪重负起来。   此时正值中午的就餐时间,学生食堂里人山人海,不少找不到座位的学生要么随便找一桌看起来快要吃完的站在边上比拼一下谁的脸皮比较厚,要么就直接端着菜盘子找一个栏杆边的扶手台之类的地方支撑一下,狼吞虎咽几口了事。   “我擦,早知道座位这么难找,就不该买红酒牛肉。”   说话的人是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格子衬衫,扔到人群中都认不出来的普通大学男生,只见他背后背着一个龟壳一样又厚又大的瑞士军刀书包,面前端着一个大红色,边儿被磨得发白的托盘,里面装着一碗米饭,还有一个装在简易小灶台上的不锈钢小锅。   估计是考虑到了消防安全问题,小灶台底下空空如也没有点着火,只是起了个底座的作用,托着上面的圆底儿小锅。   就算是这样,这看起来也不是一样很适合站着吃的食物。   “所以说你笨。”怼他的是一个红格子衬衫的黑框眼镜男生,乍一看两个人跟复制粘贴的一样:“像我一样买个驴肉火烧,啥毛病都没了。”   两个人正吐槽着,一个坐在他们右手边的四人桌边,还用自己的雨伞和随身手提包占了三个座位的姑娘忽然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拎起东西艰难地挤出了食堂。   天降好运,两个格子理工男脑子还没来得及动,屁股已经本能地扑向了座位,下一秒,他们就已经自豪地坐在座位上面对那位动作慢了一点的哥们报以胜利者的微笑了。   有了座位之后,两人的进餐速度明显变慢了一些,也有了心情聊会儿天。俩人先是一起吐槽了一番昨晚撸啊撸的队友,然后又开始说起了身边的八卦新闻。   “哎,我听说,你们组又发了篇ANGEW?今年都多少了?”藏青格子哥一脸羡慕:“管斌真他妈的牛逼。”   “大概四五篇吧,主要还是JACS。”红格子耸耸肩,嘴里的东西好像还没有完全嚼完,嘟嘟囔囔的:“血汗工厂嘛,把人当畜生用,当然高产了。”   蓝格子听着更加羡慕了:“也就是我吃不了那个苦,哎,马上快大四了都不知道咋办。”   “不如去你们组的北美继续教育中心?”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明天和烦恼都不会来临。   **   “活动活动,别不小心拉伤了。”   “哦……”   这是个休息天的下午,天朗气清,阳光灿烂,刮着点儿小风,不过对于户外运动来说影响不大。   唐邵源站在场边,看着路铮把身上的薄外套随手一脱扔在了单杠上,里面就穿了个黑色的无袖衫,两条肌肉线条优美的长胳膊露出来,白花花的晃眼睛。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邵源,邵源!”眼前忽然有一片摇晃的阴影,回神一看,是路铮的手。   路铮脸上的表情有点担忧:“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老走神?是不是前两天出差累着了?”   生怕路铮接下来嘴里说出“那我们今天就别练了”这样的话,唐邵源赶紧立正表态说自己精神健旺,恨不得下一秒就能上山打虎下河捞鱼。   “好吧,可别跟我客气,累了就歇。”路铮手里啪啪地运着球,笑了:“稍微练两下就行,我估计检察院那帮人也不比咱们强多少。早点弄完咱们还能回去补个觉,好不容易的休息天啊。”   这边唐邵源出门的时候就换上了便于活动的衣服,稍微扭了几下手腕脚腕,就略显僵硬地一路小跑上了场。   “平时打什么位置啊?”路铮摸了一会儿球,觉得自己应该还宝刀未老,笑着一扬手把球丢了过来。   唐邵源顺手接住了球,听到路铮的问题差点没脱手:“……没和别人打过,就自己一个练练。”   路铮一时词穷,在他的世界里无兄弟不篮球,实在是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能自己一个人就玩得不亦乐乎,之前在榆钱,单位里没有爱玩这个的,他还和自称CBA遗珠的门卫小哥偶尔过两招呢。   “那平时都喜欢练哪些?投篮?”路铮估计唐邵源是真的喜欢篮球,可惜没碰到一起打球的伙伴,不由得生出了些久违的带着小弟驰骋篮球场的激情。   “嗯。”唐邵源面露一丝羞涩:“投篮还可以。”   路铮笑着吹了声口哨,退到了三分线外:“来秀几个瞧瞧!”   唐邵源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忍不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在三分线顶端站好,拍了两下,抬起头来。   路铮忽然发现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原来那个斯文寡言,还偶尔有点腼腆的高个青年忽然整个人充满了一股强烈的王者之气。只见他相当从容地抬手瞄准,伸臂压腕,每一个动作都不紧不慢,却自带一种流畅的节奏。   简直有点儿武林高手的宗师风范。   篮球划过一道高得不可思议的弧线,近乎于垂直地落入球网,发出清脆的“刷——”的一声。   球刚一出手,唐邵源就好像知道一定会进似的,直接走到篮球架下捡起了空心入网的橙色篮球,又在三分线上接近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抬手瞄准,伸臂压腕。   “刷——”   又是一道空心弧线。   零度角。   “刷——”   刷刷刷的声音听多了,路铮都有点麻木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真的不是在看什么网上的三分神射手集锦吗?   最后似乎是手感上来了,唐邵源一扬手来了个三分线外一步远的超远距离三分,又是干净利落的空心入网。   投完之后他转身看着路铮,眼睛里好像有一堆小星星,大中午的,透过镜片还能看到星星们在blingbling的闪光。   路铮恍然觉得他身后似乎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的那种。   “太牛逼了邵源。”他恍然回神,摇着头疯狂鼓掌:“投篮天才啊,有这一手你还当什么法医。”   唐邵源甩甩头发,几根发丝末梢飞起晶莹的汗珠,脸色不知道因为运动还是激动,微微泛着红:“我没什么天赋,就……是练得比较勤而已。”   他没有全说实话,体育天赋那是真的没有,毕竟是一个跑步都能跑着跑着同手同脚的人,练习打篮球的艰辛可想而知——这根本不是练得“比较”勤能达到的水平,确切的说,除了吃饭睡觉工作,绝大多数的业余时间都被唐邵源拿来练投篮了。   “能勤奋本身就是一种天赋。”路铮不赞成地摇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这就是术到极致,几近于道。”   有了唐邵源这样的外线神射手,路铮顿时觉得信心百倍,赢下那场对检察院的篮球赛根本就只是个时间问题。   “真是,你这个三分太厉害了,小时候没考虑过走职业吗?这是华国篮球的损失啊。”他一边打趣,一边挥手示意唐邵源过来一起打1v1。   ……   打了一小会儿,路铮就知道了自己刚刚那句玩笑话的答案。   唐邵源竟然除了投篮什么都不会。   身体对抗约等于无,防守约等于无,传球也约等于无。   当然,不能说是什么都不会,运个球,或者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来个三步上篮他还是没问题的——不考虑他一运球就丢,一有身体对抗就动作变形的话。   路铮瞬间有点囧,不过想想唐邵源平时都是一个人打球,也没有什么小伙伴和他一起玩,怕是平时没什么机会练这些。竟也生出了些迷之心疼来。   “没事儿。”看着面前有点垂头丧气的唐邵源,他柔声劝慰道:“咱们打得也不是什么高规格比赛,这些都好练,你这么聪明,分分钟就都会了。”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唐邵源立刻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练,师兄有空的时候能指点我一下吗?”   被他那迷途小羔羊一样无助的眼神一看,路铮那颗大哥心立刻就化了,自己还没意识到就已经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那真是太好了。”唐邵源一对眼镜片瞬间闪过一道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个奇怪的坑里呢。   两个人又互相对练了一会儿,路铮差不多把自己会的招式都倾囊相授了,可惜的是他也就是一个校队主力水平,不是什么安西教练。而唐邵源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天赋有限,除了那手让人惊艳的投篮,其余时候不论是跑动还是站位,虽然肉眼可见的努力,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太协调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篮球场边上的钟楼顶上的时针就挪动满了一格。   “当——”   钟声响起,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路铮甩了甩脑袋,觉得额头上的汗好像要滴落到眼睛里,便掀起背心下摆在脸上草草抹了一把,露出小半截劲瘦的腰来。   “啪!”的一声,唐邵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邵源?”路铮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是不是太累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忽然上演了平地少女摔太过羞耻,唐邵源脸色暴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小心。”   “真不用回家?”路铮眼神中满是不赞成:“你这脸上都是汗。”   好不容易一块儿出来,唐邵源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撤退,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各自退了一步,唐邵源在路铮的建议下找个树荫儿坐下喝水休息,另一边路铮一个人继续。   打球的时候没觉得,一停下来唐邵源立刻就觉得手上粘乎乎的,满是细菌,赶紧冲到旁边的办公楼里洗手洗脸搓了半天,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清爽之后,又想起路铮带来的那瓶水已经喝完了,便一路小跑去了旁边实验楼里的小卖部,拿了两瓶新的。   “四块。”小卖部大爷懒洋洋地扇着扇子,瞄了一眼面前的矿泉水瓶子。   付钱的时候唐邵源打开钱包的动作有些大,钱包的底部直接剌开了一条口子,一张微微发黄,旧照片儿似的东西晃晃荡荡地飘了出来,落在了大爷的膝盖上,他伸手捡起来递了回去,依稀看到上面有个人影。   唐邵源见状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接过那张照片,急匆匆地塞回了钱包里。随后他掏出一张五块钱,把那个皮面儿都磨白了的灰色破钱包塞回了裤兜,然后道了声谢,垂着头转身就走。   “哎,小伙子,这还没找钱呢!”大爷有点无语地把钱塞到抽屉里,好心喊了一声提醒。   举止怪异的小伙子步履匆匆走远,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得了,看他那样也不缺这一块钱。”大爷回想了一下唐邵源穿着体面的样子,看了眼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叹了口气放弃了追出去的打算,又忍不住叨咕:“真是个怪人儿,捯饬那么精细,用一个恁破的钱包。”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科普(好像管这个叫科普很奇怪2333):   ANGEW和JACS:即Angewandte Chemie和Journal of the American Chemical Society的缩写名称,同属有机化学顶级一区期刊   北美继续教育中心:国内高校的调侃说法,指的是有招收国内某导师组里本科生为PhD的传统的北美某些组,原因包括研究方向一致、导师关系好互相之间有信任、之前招的师兄师姐干活给力等等,常见于理化生等需要进实验室的专业   ----   这个副本是大学里的故事,哎(忽然叹息)   p.s.照片上是谁不用我说了吧,嘿嘿嘿(忽然变态)   p.p.s.上一章有小伙伴猜路师兄的弟弟是小唐的_(:зゝ∠)_……!这真的不是兄弟骨科文哈哈哈 第22章   也许是买矿泉水耽误了些时间,刚一从教学楼出来,唐邵源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学生都下课吃完了饭,刚刚还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忽然多了好些人,有两个年轻的高个男生正在场上和路铮说说笑笑地互相过招,场外有几个长头发女孩,脸色绯红,颇为激动的样子,对着篮球场上自以为很隐晦地指指点点。   唐邵源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距离场外不到十米的地方站住不动了。   场上的热闹,仿佛都渐渐远去,和他再不相关。   这一幕和曾经的一切何其相似。   师大附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共用一块操场,每天吃完饭总能看到一群大小伙子呼朋引伴地跑到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路铮往往就是被围在人群中间的那一个。   而他只能在球场绿色的铁丝网外,假装捧着个单词书来来回回地晃悠。   那个时候,球场外面的绿化带还没有被拆掉,隔着一圈灌木丛,他的身影也变得不怎么清晰,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场上的寸头男孩接到了黑皮男孩的一个妙传,做了一个假动作,相当灵活地晃过了面前防守的人把球送进了篮筐。   “刷——”   “好球啊老路!”黑皮男孩扑上来,两人相当默契地击了个掌。   球场边上有一帮总是在那里围观的小姑娘,此时见状也是激动得窃窃私语,兴奋得跺脚拍手,大胆一些的还扯着嗓子尖叫:“路铮最帅啦!”   路铮听到后,笑得很开心,脸上的小酒窝都在熠熠生辉,冲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朗声喊道:“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女生们哄然大笑。   一起打球的男生几人对视一眼,看不过他那个嘚瑟样,扑过来使劲儿蹂躏路铮那一头短短的头毛,最坏的是那个黑皮的男生,直接上手开始挠他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不行了,秦瀚你个傻逼……哈哈哈哈饶了我!我错了!你最帅!秦瀚宇宙第一最帅行了吧!”   在唐邵源羡慕的目光中,这一场临时组起来的3v3以路铮他们三人的碾压式胜利结束。   正在几个男生喝着水准备散伙回去上晚自习的时候,那边的女生堆里忽然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校服,留着很时髦的离子烫长发的小姑娘被几个女生簇拥着站了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上面还有一封信。   “哦哦哦哦哦哦——!”   几个打球的男生都知道这是什么事儿,瞬间像是被打了鸡血,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把路铮拖到了那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脸色暴红地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寸头少年手里,嘴里嗫嚅了两句,在场边的唐邵源扒着铁丝网也没能听清。   “在一起!在一起!”   围观的男生们一个个大声起哄,挤眉弄眼的,十分猥琐。   看着偶像众星捧月的站在那里,他本应该觉得羡慕的,然而不知道怎么了,唐邵源却感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心酸滋味,他忽然有些不想听到路铮的答案,扭头一口气跑开了。   他的体育非常糟糕,这还是第一次跑得这么快,没过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步,在花坛边缘找了个地方擦干净坐下来,从紧绷绷的校服裤兜里艰难地掏出一个灰色的钱包,打开怔怔地对着里面看了一会儿,吸着鼻子把里面夹着的照片抽了出来,神色愤愤地一甩手用力丢进了花坛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分钟后。   一个身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直接钻进了花坛。   **   最近省厅的球场还没有修好,附近耿盼盼她们小学篮球场拆迁,于是路铮和唐邵源便多跑了些路,来到了省城师大的球场。   省城师大是A省最好的综合大学,在全国范围都还算有名气,早些年数理化这些基础学科就搞得不错,近几年合并了省城的另外几所人文社科类的院校之后,学校里的漂亮姑娘明显比以前多了起来。   正比如现在围着篮球场看的几个。   有两个一直颇为兴奋的妹子在边上一直对着路铮那边指指点点,其中有一个还梳着一头离子烫过的刘海长直发,那一头顺滑光亮的漂亮长发被风吹的微微飘动,就跟当年那个在球场上表白的妹子一模一样。   唐邵源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心情忽然有些不爽。   嗬,直到现在,离子烫长直发还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女性发型,没有之一。   正在踌躇着,他忽然看到那个离子烫妹妹举起了手机,冲着球场上路铮的方向悄悄按下了快门。   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唐邵源的脚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一双大长腿刷刷几步就跑到了那个离子烫妹妹身后。   “喂。”他也不顾上礼貌,粗声粗气地说:“把照片删了。”   两个小姑娘本来在篮球场上看到一个陌生帅哥,正在暗自花痴交流,虽然知道未经过人家允许拍照不好,但是心里天人交战之后还是偷偷摸摸地掏出了手机。   身后的一声低喝把两人吓了个够呛,转身一看却呆住了。   学校的风水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又一个肤白貌美的大长腿!   大长腿帅哥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臭着一张脸冷声又说了一遍:“快点删掉,偷拍是不道德的知道吗。”   两个姑娘被他身上凶神恶煞的气质给吓坏了,也顾不上花痴,赶紧抖着手打开手机相册。   “怎么了,邵源?”那边路铮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立刻抛下场上的几个新基友凑上前来,一双圆眼睛没看面前的两个漂亮姑娘,而是带了点儿询问担忧的意思望向唐邵源。   不知道怎么回事,唐邵源心里立刻就熨帖舒坦了。   他板着一张脸,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告起了黑状:“师兄,她俩偷拍你照片。”   虽然唐邵源面无表情,但是路铮竟然从他脸上读出了一点委屈的味道。   真是邪门儿了。   安抚地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撸顺了毛儿,路铮这才转身冲离子烫二人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开美颜了吗?”   ……这画风仿佛有些不对。   “没,没有……”两个小姑娘瞬间呆滞。   “哎,”路铮摇摇头,挺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别传出去啊,我可是有偶像包袱的。”   “已经删掉了。”离子烫有点脸红,看得唐邵源心里腻歪,干脆抬头望天。   “这才对嘛。”路铮笑笑,半真半假地教育道:“以后可别再犯了啊。”   也不知道这说的是开美颜还是偷拍。   唐邵源一个激灵,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心虚地捂住了自己装钱包的裤兜。   边上的路铮看起来很和善,也没怎么生气,两个小姑娘倒反而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红扑扑地和他俩道了歉,羞涩地笑着走开了。   人这下都走了。   路铮有点好笑地转头一看,发现唐邵源在一边揣着裤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用胳膊肘怼怼他,从他臂弯里抽走了一瓶矿泉水:“给我的?”   “……嗯。”   “谢了哥们儿,诶——?这你的?”路铮使劲儿一扭,没想到手里的瓶盖轻轻松松就被拧开了,他力气使得太大,差点把瓶子捏变形。   “不是。”唐邵源现在眼睛不望天了,而是隔着镜片水汪汪地瞅着路铮,有点羞涩:“我先开了一下,这牌子的盖子有点难拧……”   “天哪邵源。”路铮摇摇头。   唐邵源心里忐忑,怕路铮嫌自己多管闲事,没想到他一脸真诚地慨叹道:“我这辈子都没碰见过你这么贴心的人。”   砰砰砰一阵子烟花爆炸,唐邵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上天空与太阳肩并肩。   **   直到和路铮两个人在篮球场边上的花坛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唐邵源还沉浸在甜滋滋的喜悦中难以自拔。   路铮见他又有些放空,不由得失笑,帮他把那块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平曲那边什么进展了?”   前两天唐邵源没有时间和路铮出来练球便是因为之前他一直在跟进的一个案子有了新消息,需要他赶赴平曲县一趟。   “家谱没有问题,嫌疑人已经被刑事拘留。”提到这个案子,唐邵源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眉飞色舞。   唐邵源所说的家谱,其实就是路铮来省厅第一天就看到他在画的某一村庄的所有男性成员族谱。那是一桩十一年前发生在靖山乡的陈年旧案,被害者身上检验出了某位男性的DNA片段,可惜的是当地所有适龄男性采样后都不符合。后来这份材料交到了唐邵源手里,他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用Y-STR确定了那个DNA片段的父系遗传特征,最终锁定了平曲县安东村的姚姓家族。这次去平曲,就是因为十一年前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需要他去交接一些后续工作。   “了不起。”路铮也由衷地感叹道:“现在刑事科学的技术真是日新月异,在几十年前,谁能够想到有Y-STR这样的破案利器呢。”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唐邵源也充满了职业自豪感:“那是,DNA是当之无愧的证据之王。”   “哦?”路铮听到这儿,露出了一个坏笑:“和指纹比呢?”   “所以咱们现在是痕检和法医的专业之争吗?”唐邵源也忍不住笑了,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指纹有许多局限性,比如嫌疑人戴上手套,烧毁手纹,后续擦拭,都会影响指纹提取。但是DNA不同——现在的DNA研究已经从微量阶段飞跃到了痕量阶段,只要嫌疑人来过一个地方,那么他就必将和外界产生物质交换,哪怕是一点点检材都会让他无所遁形。”   “对啊,凡是走过的,必将留下痕迹。”路铮忽然来了兴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指纹,掌纹,指节纹,脚纹,这些都是我们痕检新的拓展领域,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不相同。但是DNA的话,这种情况下你们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唐邵源发出了一声轻笑,扭过头来看着路铮的眼睛,一双细长眼里透出认真:“是,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两人的DNA序列基本一致,但是个体的RNA和蛋白表达谱还是会产生分别,如果师兄你看过一部有名的刑侦美剧,里面也有提到一点,虽然实际可操作性不高,但是想法还是挺有意思的,那就是通过筛选抗体来区别在不同环境中生长的双胞胎。”   “哈,你可别驴我。”路铮眼睛一亮,抓到了唐邵源话里的小辫子:“我生物学的不咋地,但是这个还算有点了解,你说的这几种检材都不稳定,只能通过新鲜血液检测吧。”   “的确。”唐邵源听罢颇为高兴的笑了,似乎还有一些找到知己的兴奋:“不过即使不靠这些,也是有办法的,我们现在技术的检验不出来,只是因为传统的特征点检验方法不够全面而已,但是如果真的把两个同卵双胞胎的DNA进行全基因组测序,一定也会发现不同,技术和知识是不断发展的,只要想做去做,就总有一天能做到。”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熠熠发光,恍然间路铮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三分线上,技艺精熟而近乎于道的唐邵源。   路铮不由得对面前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他说到的事情,就一定能实现似的。   “加油。”他低低说了一声,抬起头来笑了,脸上又露出了那个深深的酒窝,目光充满了信任:“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是可以的。”   两人相视而笑,夏末的阳光和煦不刺眼,透过树叶暖洋洋地晒在身上,一时气氛正好。   忽然间一个尖锐突兀的叫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   “救命啊!着火啦——!” 第23章   “这起事件是这样的,往这边走。”   路铮敏感地注意到了“事件”这个词汇,禁不住挑了一下眉毛。   说话的人是省城市局的刑警大队副队长咸鸿儒,他和耿志忠差不多岁数,走的路线也挺相似,都是黑脸严肃派的,乍一看长的竟然还有几分相似。这位咸副队长没有用“案件”这个词,显然对这起火灾已经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   案发地点就是刚刚路铮和唐邵源两个人打球的A省师大。他俩在球场边聊了一会儿天,就听到一阵骚动,抬头一看,刚刚唐邵源洗手的那一幢旧楼的三楼西侧一个房间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天啊!那是化学楼!”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   此时虽然还没有开学,但是随处可见学霸的A省师大已经有了不少学生和教职工来来往往,担心化学楼中有什么易燃易爆的危险品,路铮和唐邵源两人当机立断冲了上去,一个打电话给消防大队,一个掏出警官证,喊叫着让楼里楼外的人迅速撤离到安全区域。   不幸中还有万幸,这次火灾发现得比较及时,师大位处市中心,消防官兵几分钟之内就得以赶到。在努力了不到一个小时后,火势就被有效控制住了,现场被清理出了通道,很快,消防官兵在现场有了发现。   “报告!火灾中心现场发现一具尸体!”   中队长听罢立刻表态:“保护现场,立刻通知市局还有分管派出所。”   “咳咳。”路铮站在警戒线外咳嗽了两声:“队长好,我是省厅……”   中队长刚下完命令就被人打搅,不由得有点不高兴,看到是刚刚还一起帮忙疏散群众的路铮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不过还是相当严厉:“感谢您刚才的帮助,不过现在现场需要保护,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   热心市民·路铮:“……不是,队长,我是省厅刑事技术队特案一组的组长路铮,想来问问你们还需不需要人手。”   中队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人几秒,在他的娃娃脸,无袖衫,大短裤和篮球鞋上停留了一会儿。   路铮发誓他在中队长的一张嘲讽脸上看到了“你搞笑呢”几个大字。   这边路铮刚要从大裤衩里掏出警官证,那边市局的人已经光速赶到了。   “咸队长。”   “嗯。”   咸鸿儒和中队长显然是老熟人了,和他握了一下手就准备开始干活,转眼全看到中队长身边戳着一个小青年,眼神儿挺积极的站在一边,便随口问道:“这是现场证人?”   “不是。”中队长看了路铮一眼,有点无语:“这人宣称他是省厅刑事技术队的,问要不要帮忙。”   咸鸿儒副队长用中队长一样微妙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了路铮两眼,同样在他的大裤衩上停留了一瞬,意义不明地嗬了一声:“省厅?”   “等等,我真的是。”路铮一听自己都变成了可疑分子,赶紧从兜里掏出警官证来。   咸鸿儒低头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颇为敷衍地回道:“好,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就这样闲杂人等路铮就被撵出了现场,出了警戒线十来米远,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刚刚自己和唐邵源聊天的花坛边,挺大的个子缩成一团,宛如一棵巨型蘑菇。   “邵源,你怎么在这儿?”   唐邵源一听到声音,瞬间抬起了头,眼镜片亮晶晶。   路铮差点就要以为他身后又要出现一根摇来摇去的大尾巴了。   “……刚才一拉警戒线,就被赶出来了。”唐邵源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其实他还隐瞒了部分事实,当时拉警戒线的消防官兵看到他在帮忙疏散群众,直接把他堵了出去:“这位同学,里面危险,不要进来!”   唐邵源:“……”   两人此时也没了继续练球的心情,索性直接打道回府。只是路铮没想到,刚进家门脱了鞋,他就接到了耿老大的电话。   “路啊,A省师大发生火灾了,现场发现一具尸体,场面怪轰动的,赶紧收拾收拾过来。”   还没踩进拖鞋的路铮:……好巧哦,我也知道现场很轰动呢。   **   好不容易的假期结束了。既然市局申请了支援,那就说明当时现场那具尸体肯定是有点儿问题的。路铮几人怀着紧张的心情快速回到了A省师大,前来迎接他们的咸副队长看到路铮穿着警服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瞬间脸色非常精彩。   咸副队长很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和省厅的人打交道,和耿志忠唐邵源甚至魏雄风都互相认识,臭着一张脸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几人往现场走去。   “咸副队长和耿老大不怎么对付。”八卦播报机魏雄风赶紧跟进,悄声给路铮科普:“他老是说省厅特案组的职能和他们市局精英组重合了——精英组是他们市局搞的什么青年人才培养计划,可看不上咱们省厅了。”   被咸鸿儒带着进入了中心现场,很快,路铮就见到了一位咸副队麾下的精英干将。   “薛一维,我们精英组的新成员,正经海归的高材生。”咸鸿儒介绍的时候语气都微微上扬,颇有一些生子当如此君的自豪:“别看他年轻,除了资历,各方面水平都是顶尖的,不比那些熬年头上来靠经验的痕检差。”   真·靠资历熬上来的痕检·路铮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脑壳,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我艹,这别不就是个痕检版的唐邵源吧。”魏雄风在一边叨咕,摸了摸自己手臂,一副受不了的搓鸡皮疙瘩样儿。   他的吐槽不无道理,这个薛一维还真有几分唐邵源的味儿,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带着眼镜,一副在实验室里泡大的样子,就是他脸上表情很高冷,鼻孔朝天,自带一点读书人的清高劲儿,让人觉得不怎么好亲近。   反正在路铮看来,不论是性格还是颜值,唐邵源可都比这薛一维要讨人喜欢多了。   “现场方面,我们已经进行了简单勘验,结果还是比较明确的,尸体已经转移到停尸房了。”薛一维一脸劲劲儿的样子带着路铮几人进入了中心现场,指示着他们几人戴上了安全帽:“可惜我们黄队长认为还是有必要请省厅的同事来检查一番。”   “已经拍照固定了?”路铮问道。   薛一维耸耸肩膀,做了一个很美式的“请自便”手势:“该提取的物证材料我们已经标号完毕,为了等你们来,就暂时还没做提取。不过说实话,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内容,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这个薛一维说话可真讨人嫌。   魏雄风趁他转过头去的瞬间歪眉斜眼做了一堆鬼脸。   中心现场是在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这栋办公楼是化学系以及物理系部分教授使用的,是A省师大最老旧的几栋楼之一,据说马上就要拆迁了。整个办公楼是上个世纪流行的工字结构,一条长走廊串联起不少房间,靠走廊的墙上还有靠外墙那一侧都有窗户,外面挂着花坛,和省厅的大楼有点像。现场经过了焚烧和消防官兵的水枪洗礼,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整条走廊上的办公室都有不同程度的焚烧毁坏痕迹,中心现场则最为惨烈,墙壁被烧得漆黑,窗玻璃也没了,屋里一片狼藉,地面上倒着残破的家具,纸张垃圾,还有歪倒在地的半个饮水机,地上流着黑乎乎的水。   在屋子的一侧有一个烧黑的弹簧架子,根据形状路铮推测原来大约是一个布艺沙发。边上地面上残存着不少烧焦的纸张残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道,好像是塑料、木头燃烧的异味混着烤肉味,让人有些忍不住犯恶心。   “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就是屋子角落的那堆弹簧上。死者名叫管斌,32岁,是A省师大化学系的教授,三年前青年千人计划回国任教,主攻方向是有机方法学——好吧,这个我也不懂具体是什么,总而言之,他是省师大最近数年来引进的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之一。”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挺有磁性,路铮转头一看,发现门口进来了一个个子不高,但是样貌精干,约莫四十来岁的短发女子。   “黄队。”薛一维脸上那股劲劲儿的表情立刻收了起来,恭敬得像个小绵羊一样问好道。   省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黄英大队长,这位铁娘子式的人物在整个A省知名度都颇高,虽然路铮和她并没有过交集,但是人的气场这种东西骗不了人,黄大队长走进门来的一瞬间,他还是瞬间把她和名字对上了号。   “小唐,小魏,老耿。”黄英一一微笑点头招呼,又冲路铮伸出了手:“这位一定是路组长,幸会。”   路铮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地和省城公安系统背后的女王大人握了握手。   “这起火灾,我们的咸副队还有小薛在内的技术人员都认为是意外事故。”黄英话不多,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路铮总觉得在她面前有点像面对读书时候的教导主任一样,有些不敢造次。   “那……黄队长叫我们一组来是什么原因呢?”   大boss和大boss之间的气场,大约只有彼此能懂,小领导如路铮此刻就只有做壁花的份儿,更别提在一边小绵羊似的魏雄风,唐邵源,薛一维三人了。   “的确如此。”黄英点点头:“但是这起案情非常特殊,发生在省城最好的大学,而且时间是在人流量非常密集的下午时分。被烧的又是化学楼,虽然不是实验室爆炸,但是现在消息已经流了出去,造成了一定的社会恐慌。不少媒体和群众都非常关心此事,尽早破案,给大家一个交代是必须的。虽然我非常相信我的同事们,但是既然我们省城有现成的资源,为什么不多加一道保险呢?”   说罢,黄大队长扬扬手:“一维,给省厅的专家们说一下你的发现。”   “是。”薛一维跟军训喊到一样回答,只差立正稍息了,他首先掏出了一个物证袋,很小心地戴上手套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里面掏了出来。 第24章   “这个门锁是从管斌教授的门上拆下来的,”薛一维说:“管斌教授的办公室门被烧得合页松脱,所以消防官兵没有破坏门锁就进入了房间。”   路铮凑上前去看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老式插销门锁,“L”型的插销,插在一个“凸”形状的口里,用螺丝钉固定。虽然说老式了一些,但是在一般情况下,防盗系数不比各种新式锁头差。整根插销样子奇特,像斑马一样有一圈一圈的不规则的色块。   “这种锁,是中国比较常见的一种内部锁,具有坚固、简单的特点,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兵器锻造的原理?金属经过高温煅烧,会行成’奥氏体’,这种奥氏体出现的时候,兵器都是被烧得红红的,易于锻造和塑形,随后再经过淬火这个流程,哦,让我来解释一下,所谓’淬火’,那就是……”   “那就是说这门在着火的时候是锁着的。”路铮听了满耳朵的嗡嗡嗡,受不了薛一维那个掉书袋的劲儿,起了点顽皮的心思,相当无情地打断他:“加上这间办公室的两扇窗子上都有铁栏杆,不能在锁上门之后进出,起火点是在沙发那一块地方,离走廊窗户很远。所以说起火的时候,屋里应该只有管斌教授一个人在,火理论上也应该是死者引燃的,对吗?”   薛一维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对。”   他一张小白脸上好像打翻了颜料瓶,黄黄青青紫紫的,就好像一个控制不住回答问题欲望的好学生发现提问被别人抢答了似的,憋屈得慌。   魏雄风躲在黄英大队长身后无声地嘎嘎大笑,唐邵源虽然依然一张扑克脸,但是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眼睛背后的眼角还有嘴角都有着克制不住的弯曲。   欺负了一下小年轻,路铮心里微微暗爽,但是毕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给薛一维挽了一下尊:“小薛非常不错啊,知识面很丰富,课本知识也很扎实。”   薛一维的脸色更加精彩了。   “的确,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他还是经验不足,以后得多跟路组长学习学习。是不是,小薛?”黄英大队长一锤定音,薛一维看起来对她颇为畏惧,立刻条件反射一样地站直了,虽然脸上还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响亮地应了声是。   “起火时间大约是下午的一点,烟雾从窗户弥漫出去后,外面操场上活动的学生发现了情况给消防队打了电话。”黄英面色严肃:“起火原因目前不明,消防人员反映,起火地点应该是在沙发上,这种布艺沙发相当易燃,加上屋里有很多易燃物品,比如书本,文件之类的,所以很快就蔓延到了整间办公室。”   路铮点点头,他本来就是报警人,自然对起火的大致时间心中有数,不过他的内心还有一定的疑问:“这个办公楼里,没有装自动喷淋系统吗?还有就是烟雾报警器,怎么也没有响,任由火势扩大?”   一边说着,他冲着屋子相对完好的一角努努嘴,那边墙上有一个被熏黑变形的圆型报警器挂着。   “这个楼是理化老楼,明年就要拆迁了,里面并没有安装自动喷淋系统。”薛一维重新抖擞了精神加入了案情汇报:“每一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其实都有安装烟雾报警器,这个房间也不例外,但是我们刚刚把报警器取下来看了,里面没有装电池。根据管斌教授的学生所言,管教授有一边看文献一边吸烟的习惯,因为烟雾报警器总是响,觉得很烦,就把里面电池拆掉了。”   “这么看来,有可能是管教授在办公室里午睡,睡前吸了一支烟,没想到没有掐灭就睡着了,烟头引燃了身下的沙发?”魏雄风听完了薛一维的叙述,顿时觉得这个过程非常说得通。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而且很大。”薛一维挺着胸脯,相当笃定地说:“尤其是刚刚法医在进行现场勘验的时候已经发现了,管教授的头部、颈部还有胸部都没有明显伤痕,口鼻中有大量烟灰,这也是生前烧死的证据。”   路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照这么说,确实这是一起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极大,门窗都不能进人,起火点离窗口很远,办公室里只有管斌一人——这一切都指向了同样的结论。   “管斌教授的尸体是在这个沙发残余上发现的吗?”他问道:“原始姿态是什么样的?照片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那没问题。”薛一维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了随行的刑事照相员,把单反里的照片调了出来。   路铮和唐邵源几人凑近预览屏幕,用两根手指把局部放大仔细观察了起来。   管教授的尸体已经被完全烧黑了,呈现出一个仿佛要打拳击的姿势,蜷缩平躺在那一摞原来是沙发的弹簧上。   的确看起来是一具非常典型的火灾现场意外死亡的尸体。   但是不知为何,路铮总觉得这个现场哪里有一点不对劲儿。   **   不过薛一维说的没错,这个办公室里确实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现场被火烧水喷弄的基本已经不能看,路铮在污水中拿着漏勺翻找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如今天色已晚,不再适合进行现场勘查活动,他才不得不遗憾地暂时作罢。   一组几人暂时鸣金收工,路铮脱了手套一路小跑找到了耿志忠:“头儿,邵源呢?”   “去物证中心验尸了。”耿志忠说:“怎么了?”   路铮微微皱眉:“头儿,我对这个现场有点特别的感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耿志忠一听立刻严肃了起来:“有什么发现吗?”   路铮好像被噎住了似的,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耿志忠:……   看着耿志忠那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路铮也觉得挺羞耻,不过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我想去找邵源看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痕迹物证。”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耿老大挥挥手叫来了魏·一块砖·雄风:“大雄,再跑一个腿,给你们组长带路去一趟解剖室!”   本以为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可以早点儿收工而欢天喜地的魏雄风忽闻噩耗,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   省城市公安局,物证中心。   前来门口迎接的是省城市局给唐邵源配备的几个助手之一,应该是负责记载尸体检验情况或者是拍照的,魏雄风把路铮送到地方之后就撤了。路铮在夜色中抬头看了看,整个建筑物在黑暗中阴森森的,看起来很像一座大棺材。   法医解剖室在物证中心的深处,一路跟着小助手穿过阴暗的走廊,路铮那种走在大棺材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等到进入了解剖室,那一瞬间灯光差点让他眼睛发酸流出眼泪来。   唐邵源就站在那一束最明亮的光线中,身上严严实实地包着浅蓝色半透明的一次性手术衣,衣服里面是件带着细细竖条纹的白色衬衫,衬得他又精细又挺拔,即使带着帽子口罩,也在一众助手之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糊味儿。   这还是路铮第一次看唐邵源做解剖,只见他动作相当麻利,正在用开颅锯锯开尸体的头皮,嗡嗡的一阵响声过去,锯条下就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也没有外伤。”他淡定地说,示意助手记下来:“掏个舌头吧,双重保险。”   说罢,路铮就看到他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手法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随后把手指抠进了尸体的口腔,另一只手又动了两下,就把整套内脏和尸体分离了出来。   “口腔呼吸道内均有碳灰,死者的血液、内脏都呈现樱桃红色。”唐邵源若有所思地观察道:“的确是生前烧死。腿部手部都没有约束伤,几处伤口均无生活反应,身体也没有其他致命伤。”   路铮没有出声打搅,看着他们解剖完毕,唐邵源已经把内脏和身体重新缝好之后才走上前去:“看来这不是一起案件了?”   “的确不像。”唐邵源抬头发现路铮来了,眼睛一亮:“不过谨慎起见,等下我再去做个毒理检验。师兄怎么来了?”   “我在现场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物证,想过来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路铮笑笑,放下手里提着的勘察箱:“你们忙完了吧?”   唐邵源自然点头应是,转身吩咐几个助手写尸检报告,便独自和路铮二人留在了解剖室里。   为了防止物证遭到二次污染,路铮也得穿上防护服装,唐邵源脱掉手套给他拆开了一件新的手术衣,抖了抖展开举高:“来,师兄,伸一下胳膊。”   不知道怎地,路铮满脑子都是之前在大峪的时候唐邵源举着装水的脸盆对他说的那句:“来,师兄,脚抬一下。”   相当顺从地把两条胳膊塞进了手术衣,路铮听着唐邵源在他身后窸窸窣窣打结的声音,忍不住打趣道:“邵源,你家里有弟弟妹妹吗?”   “理论上有。”唐邵源思索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但是都没见过。师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路铮听到他的回答,联想到唐邵源平日里那一副公子哥做派,忍不住脑补了好一出豪门恩怨和私生子大戏:“就是觉得你很会照顾人。”   “呵呵呵。”唐邵源轻笑一声,继续埋头在路铮的身后系着他腰上的那个结,两根浅蓝色的细绳在他的手心里慢慢抽紧,逐渐勒住了面前人的衬衣,又慢慢缩进,最终在一个不松不紧的合适程度停下了。   看着面前的腰,唐邵源忍不住砰砰跳的心脏,用手偷偷地比划了一下。   “也要看人啊。”他低声说道:“也不是所有人我都想照顾的。” 第25章   “你说什么?”   唐邵源的声音太低了,路铮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唐邵源笑笑,眼里露出几丝温情来:“系好了。”   路铮道了谢,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和口罩,这还是他第一次穿手术服,稍微有点不习惯。   “刚才尸检的时候,我在受害者腋下发现了两块碎布。”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托盘来,托盘上有两片深红色,隐约可以看到条纹图案的小小布料,边缘已经被烧焦了,上面也有不少烧毁损伤的痕迹:“我想师兄你说不定有用,就先留下了。”   路铮见状颇为惊喜。   “那是肯定有用啊!”他高兴地接过托盘,小心地拿镊子夹起面前的一片,微微眯着眼睛,缓缓地移动着视线,随后把两片小布料都放进了物证袋收好。   顶灯惨白的灯光直直地打下来,正好照在路铮身上,他稍微侧过一点头免得光线被遮住,从勘察箱里掏出放大镜和小镊子,从烧焦的尸体头部开始,一寸寸往下检查了起来。   检查的过程是很枯燥的,解剖室里没有第三个活人在,路铮又满眼都是面前的尸体,一声也不吭。可是唐邵源也不觉得有多无聊,路铮在看尸体,他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路铮,看他时而皱起的眉毛,看他总是精神奕奕的圆眼睛,看他套着双层手套的灵活手指。口罩遮住了路铮的半边脸孔,但是唐邵源仿佛觉得自己的视线穿过了蓝色的无纺布料,看到路铮正像往常陷入专心思考时一样,不自觉地微微噘着嘴。   有点像小猫,也有点像小狗,甚至有点像小兔子,反正像一切世界上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转动,不知疲倦地滑过一圈又一圈,转得人发晕。   路铮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尸体上拔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透明的物证袋。   小小的袋子里装着他过去的两个小时的战利品——从烧焦的尸体腹部提取到的几根藏青色纤维。   “不对啊。”他自言自语,脸上写满了困惑。   “怎么了,师兄?”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把路铮吓了一跳,手里的物证袋差点松脱,幸好他反应得快,一把抓紧了,抬头一看,隔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唐邵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对面,身上的手术服还没脱下来呢。   “邵源?你还没走?”路铮吃了一惊,回想起自己刚刚不知道埋头干了多久,竟是都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不由得有几分赧然:“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做毒理了。”   唐邵源隔着口罩笑笑,眼镜背后的眼角弯了一下:“交给市局的老冉了,刚刚拿到报告,你太专心了可能没听到我出门的声音。有什么发现吗?”   “有是有。”路铮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物证:“只是估计明天还需要找咸副队再确认一些事情——毒理报告怎么样?”   唐邵源走上前来把毒理报告掉了个头,用手指点了点了面前的几行鬼画符:“常规毒物都检验了一遍,农药中毒、催眠镇静安定药物、氰化物、金属中毒这些全部都已经排除。死者体内除了一氧化碳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的毒物。”   路铮点点头,眉头却并没有松开。   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参加市局对这起火灾相关人员和证人的询问,两人合力将尸体的遗容整理完毕便准备撤退。路铮伸手扯了两下,没有够到身后的带子,便使劲儿往上伸了伸。   “咔”的一声,他的脖子发出一声相当危险的响动。   痛得路铮当下“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几根微凉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后颈,轻轻柔柔地按捏了几下,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手术服和手套都脱下扔掉了,正微微垂着头帮他按摩。   “谢了兄弟。”路铮龇牙咧嘴地感叹,还忍不住和唐邵源逗趣:“你这手怎么跟姑娘似的,凉冰冰的?要注意身体啊小唐同志。”   脖子上正在轻轻按摩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又继续原先的节奏按了起来,就是力气大了点儿,按得路铮脖子有点儿酸痛。   “师兄摸过很多姑娘的手?”   看不见唐邵源的此时的表情,路铮还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那种福气,这不是看一到冬天,女同志们都拿着个热水袋捂手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铮觉得自己脖子上按摩的力度瞬间又变得温柔了。   **   第二天,省城市公安局。   “这起事件性质已经很清楚了。”说话的是咸鸿儒副队长:“昨天在省厅专家们的协助下,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复勘。”   咸队长在说“省厅专家”这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不怎么情愿的味儿。   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全是参与了这起火灾调查的刑警,有些人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忙到半夜没睡好觉。路铮几人也挤在中间坐着,参与了这次案情分析会。   “首先,从现场出发。消防大队那边已经给出了意见,和我们的技术人员分析所得结论相同,那就是起火点在房间的西北角,也就是原来的布艺沙发处,没有发现任何的助燃物质残留。”咸队长冲着薛一维的方向点了点头,薛一维坐得笔挺笔挺,一副刚刚被老师表扬了的大学霸做派,还朝着咸队长比了个不敢当的手势,带头给咸鸿儒鼓了鼓掌。   在场的各位都有点尴尬,跟着鼓掌也不是,不鼓掌好像也有点不够意思。   “……这商业互吹,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魏雄风在路铮耳朵边吐槽:“要不干脆现场表演一个认干爹得了。”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管斌教授坐在办公室里的照片放大了放映在大屏幕上,办公室一角很明显地看到有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有一个同色的小靠枕,沙发靠背上面堆着一些杂物,有书本,有纸张,还有几个盒子,塑料袋,扶手上还搭着件蓝色的冲锋衣。显然,管教授和魏雄风一样,不太擅长整理个人内务。   照片正中间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管斌教授,他人长得很瘦很高,头发有点蓬,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一摞摞的书籍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大学霸气质。   “哎,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耿志忠摇摇头。   路铮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管教授身上移开,仔细观察着办公室内部的陈设和结构。   另一边咸队长的声音有点儿缥缈地传来:“……同时,管教授尸体上没有任何束缚痕迹,死亡原因是生前烧死,体内未发现任何镇静、安眠药物和其他毒物,外加起火点距离办公室唯一打开的窗户较远,不存在他人从屋外纵火的可能性,其余门窗均反锁。加上死者本人有在沙发上午睡的习惯,平时也吸烟,综上所述,这起火灾应该是一起意外事故,死者管教授午睡前躺在沙发上吸烟,不慎睡着后烟蒂掉落点着了沙发布料,由于房屋内的烟雾报警器被管教授自己拆除了电池无法发出声音报警,最终火势扩大,造成了这一期不幸事件。”   咸队长铿锵有力地结束了他的发言,底下他的忠实听众薛一维连连点头,一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的样子。   在座的刑警们都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咸鸿儒的汇报已经非常完整,这起事件的性质已经定下,既然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那么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等一下,咸队长,我有个问题。”路铮见咸副队长有些要散会的架势,赶紧举手示意。   咸鸿儒还是挺有领导风度的,被打断也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而是举起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屋里的人安静下来:“路组长请说。”   “照片上布艺沙发上那一件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冬装,但是从照片上管教授的穿着打扮和拍摄时间来看,明显是夏天的的照片,那件衣服放在那里有什么特别用处吗?”   咸鸿儒没有想到路铮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过他的工作风格一向是事无巨细的,便掏出手上的工作笔记翻了一下,很快找到了相关内容:“我们是从死者家属手中取得的这张照片,根据家属的说法,这件深蓝色冲锋衣是死者特地放在办公室,中午休息的时候用来盖着肚子,防止着凉的。我们在布艺沙发的残留上也提取到了这件冲锋衣的碎片,昨天路组长你也在现场,应该有印象。”   路铮确实对当时的衣物残留有印象,他点点头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谢谢咸队。我昨天晚上去了解剖室,把尸体体表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尸体的腹部也发现了一块烧化了的衣物纤维残留,由于和死者皮肤黏连严重,只提取到了一点。”一边说着,路铮取出了昨天那个装着深蓝色纤维的物证袋,把它摆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我认为这起火灾在这里存在疑点,管教授没有服用任何的安眠药物,那么为什么在火场之中,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平躺在沙发上的姿势,甚至肚子上还盖着冲锋衣,没有任何挣扎或者逃生的举动呢?”   全场一片寂静。   咸副队长和耿志忠两张相似的黑脸瞬间同步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这个疑点未必成立。”薛一维的声音打破了静默:“既然已经说过,管斌教授有盖着冲锋衣睡午觉的习惯,那么也不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管教授做好午睡的准备,盖上衣服在沙发上躺好,没想到忘记了熄灭烟蒂,烟头点燃了沙发,在他尚未来得及清醒或者作出逃生举动的时候,就因为吸入过量的碳灰和一氧化碳陷入了昏迷,这在死者睡眠状态下发生的火灾中并不是没发生过。”   薛一维的观点犹如一颗小石头投入了一片平静的水面,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路铮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轻咳了一声,又往前推出了一张解剖室里的尸检照片。   “如果说死者是在午睡的时候点着了沙发——那么为什么管教授在死亡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眼镜呢?”   他坐在会议室的木头凳子上,胳膊肘支在面前的桌面,一双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薛一维,目光犀利得宛如一把出鞘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很逗,在搜集整理写这本文的素材的时候,作者认识的一名法医朋友特别强调让我千万不要写法医穿着白大褂解剖尸体,搞得一身是血的场景,作者觉得很惊讶因为电视剧好像都是那么演的,不过法医朋友很耿直的表示那些电视剧都是在扯淡,真的穿白大褂的话,那就是装逼遭雷劈了,尸体大大会教你做人_(:зゝ∠)_23333 第26章   会议室一瞬间再度陷入了静默。   薛一维耳朵后面缓缓淌下了一滴汗,在路铮的目光下他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子心悸。   好在大脑还在飞速地运转着,薛一维有些不甘示弱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路组长的结论还是太贸然了。首先不说管教授腹部的深蓝色纤维到底是不是那件冲锋衣留下的,说不定管教授死亡当天穿着的就是一件深蓝色衣服呢?就说这个眼镜——”   他越说越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铿锵有力了起来,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自己就是个近视眼,有时候打盹犯困,忘记摘眼镜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种情况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断—管教授是意外睡着引燃沙发的,如果说他还有意识摘掉眼镜的话,那他就会有意识把烟头熄掉了。”   一直围观的咸鸿儒在一边慢慢点头,似乎对薛一维的推理很是认可。   屋里的天平又开始朝着“意外事故”倾斜。   忽然“哧啦—”一声响,路铮抬眼望去,竟然是唐邵源手肘架在桌子上往前倾身:“我认为我们组长的看法更有道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根据管斌教授的同事家人提供的信息,管教授的近视度数非常深,有两千多度。我也戴过将近两千度的镜片,非常沉,异物感很强烈。想要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带着陷入睡眠是很困难的。”   薛一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唐法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那眼镜我看着最多也就两三百度,高度近视也不能做激光矫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我倒想问你请教请教眼科保健的问题。”   唐邵源往凳子后背上一靠,表情似笑非笑的:“我说的是’戴过’。薛工,没听说过ICL手术吗?”   薛一维不吭气了,其实他还真的没听过,只是学霸的自尊心让他不想承认。   眼看着会议室里的话题越跑越远,咸鸿儒咳嗽了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眼镜这个问题,我认为不足以作为决定性证据。”   听到这里,路铮身子一探,把两张照片推到了会议桌的正中间:“那这两样呢?”   “左边拍摄的是在管斌教授尸体的腋下发现的两片布料,火灾中的尸体由于腋下皮肤阻挡,温度比较低,所以部分衣着残片得以保留,从这两块残片上看,很明显,管斌教授当天穿的是红色条纹的服装,小薛所说的管教授死亡当天就穿着深蓝色衣服这一点不成立。”   路铮一边说,一边把右手边的一张照片朝前面推了推:“至于这张照片,拍摄的是火灾结束之后的管教授的办公室。管教授有吸烟的习惯,这点我们可以从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看出来。”   被他手指点着的烟灰缸没有被完全烧坏,只是一侧被熏得有些黑,缸里塞着密密麻麻的烟屁股。   “……老烟枪啊。”魏雄风叨咕了一句。   “根据我对死者同事,学生的询问,管教授在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烟灰缸,就是放在办公桌上的这个。”路铮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将照片一张张贴在了白板上,微微蹙眉转身。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扫视了一圈整个办公室:“管教授即将要睡午觉,连衣服都盖在身上了,那么他为何会不把烟灰缸拿到沙发边上的茶几上去,而是把烟灰缸留在办公桌上呢?难道他准备把烟头在茶几腿上摁灭吗?”   **   这一次会议最终也没能达成共识。   绝大多数参会的刑警都觉得路铮提出的几点问题虽然有疑问,但是总还是显得略有些牵强。除了唐邵源这个劝不动的之外,就连和薛一维不对付的魏雄风都觉得两边都有些道理。   最后还是铁娘子黄英大队长发话了。   “既然有疑问,我们就去调查。”黄大队长一锤定音:“既然路组长认为案件有疑点,那我们就不要放过。”   这么一来,专案组还是成立了,路铮作为负责人统筹安排。   火灾发生的老楼年头久远,走廊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不过魏雄风在带着一票小弟转悠了几圈之后,运气颇佳地找到了马路对面,校园外一栋民宅自己安装的监控,位置刚好把案发的楼层包括在内。   “按照火势发展,咱们可以从十一点半左右开始看。”路铮估算了一下:“火灾规模不大,但是纵火者也有可能提前进入了现场。”   管斌教授的办公室在回廊的一头,是半敞开式的结构,此时正好出现在了监控视频窗口的左上角。   “好咧,没问题。”   魏雄风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相当熟练地在键盘上操作着,没过多久,视频的清晰程度就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不少,左上角的画面也被放大了,依稀可以看到人影。   走廊上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人经过,两人从十一点半开始看,很快十五分钟过去了,走廊一头出现了一个又高又瘦,还穿着一件红色短袖衫的身影,身边走着一个体型微胖,个子中等的男青年。   两人在管斌教授的办公室门前停住了一会儿。魏雄风在这个时候按下了暂停键,把画面迅速放大。   “这就是管斌教授。”路铮估算了一下视频中人影的身高体态,十分确定地说:“他身上这件酒红色polo衫的颜色和尸体上发现的布料是一致的。”   魏雄风给两人截了个图,继续点下了播放。   视频中的两人似乎在办公室门口产生了一些矛盾,两人交谈的时候管教授的情绪似乎很激动,另一个微胖青年双手合十,看起来好像在恳求着什么。   视频中的管教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地摆了摆手,转身打开了办公室门,那个微胖青年似乎想要跟进去,然而管教授刚进门就力道很大地甩上了门。   微胖青年看起来有点焦躁地在办公室门口踱步了两圈,随后摇着头走开了。   路铮这个时候抬眼看了看视频右上角的时间,此时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五十整。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可疑啊组长。”魏雄风啧啧两声,戳了戳屏幕上暂停的画面:“看起来好像两个人有矛盾。”   路铮微微点点头:“把截图打印出来,等下我们让侦查员们去调查一下此人的身份。继续播。”   两人又继续趴在电脑前面看着监控,在微胖青年离开后,走廊上再次恢复了寂静无人的状态,两个人耐着性子看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等等!”路铮忽然出声,魏雄风吓得手指一哆嗦按下了暂停。   “这里慢一倍速度播放一下。”   听到指示的魏雄风立刻照办,果然发现了问题:“烟!”   路铮再次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此时是十二点四十五分。   在此之后,烟雾越来越多地从管教授的窗户里飘出来,又过了一会儿,烟雾和火光便笼罩了整个办公室。   两人再次暂停了视频,同时陷入了沉默。   自从管教授进了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有别人进入了。   监控视频似乎验证了薛一维他们的说法,这应当是一起意外事件,而不是刑事案件。   魏雄风愁得点着了一支烟,呼地吐出一个烟圈:“组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做个视频延展?”   路铮点点头,又摇摇头:“做。关注一下今天从早上到下午进出过管斌教授办公室的人。”   “其实……”魏雄风小心翼翼地说:“既然管教授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屋里没有人,那么火也不可能是别人引燃的了……”   魏雄风说的其实没毛病,管教授的办公室两面都有窗户,朝外的一面案发时没有开,打开的是靠走廊的窗户,在视频里着火的前后时间也没有人接近过窗户。   路铮有点头痛,揉了揉额角。   “的确,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咱们还是先做着,主要关注一下有没有携带着可疑物品进入办公室的人,排除一下定时引燃工具的可能。”说到这儿,他伸手拍了拍魏雄风的肩膀:“辛苦了,大雄,我去邵源那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   “……那个和管斌教授发生争执的人查出来了,是管斌教授实验室的博士生,王勇。”专案组再次聚在会议室里开启了案情讨论会,这次讨论会的主角是魏雄风,他站在电脑前展示着处理过的监控视频截图:“王勇,26岁,是死者的学生,据称和死者产生矛盾是因为死者批评他的研究态度,声称要将他劝退,不过他并没有进入管教授的办公室过,在离开办公楼后就回到了实验室,没有其他的可疑行为。”   路铮坐在一边,点点头,皱着眉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视频我们也做过了延展。”魏雄风神情有点忐忑:“从今天早上七点开始,一共有三人出入过管斌教授的办公室,分别是管斌教授的学生熊博义、周学海,还有管斌教授的妻子石静怡。三人在办公室中逗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半小时,也没有人在进入时有携带任何可疑物品。”   “……初步结论是,视频中未见可疑的纵火人员进入管教授的办公室,火灾应该是意外因素导致的。”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到。   几个小侦查员都大气不敢出似的偷偷瞅着路铮。   几秒钟之后,坐在角落的薛一维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哼”声。 第27章   魏雄风额角一抽,那感觉是相当尴尬。   自己的组长被薛一维那个烦人精当场嘲讽打脸,然后这巴掌还是自己递上去的。   啊啊啊!这种事业即将遭受危机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想着怎么说两句话来缓和缓和气氛的时候,路铮却笑了,好像根本没听到薛一维那声讽刺意味十足的“嗬”似的:“不错,大雄,做得好!”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意外死亡,接下来我们再通过法医那边确认一下,基本就可以给这起火灾定性了。辛苦各位弟兄们。”   魏雄风听罢赶紧给自家组长捧场:“不辛苦!”   在他的积极响应下,会议室里凝滞的气氛忽然再度活络了起来,稀稀拉拉响起了不少鼓掌和赞同的声音。   “路组长,恕我直言,你这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吧。”正当大家气氛一片和谐的时候,会议室的角落里又传来了一个有些凉飕飕的声音。   魏雄风心头一紧,赶紧扭头一看。   果然正是薛一维那个棒槌,此时他正抱着胳膊,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可能路组长在省厅高就,太久没下基层了,不知道我们市局现在人手有多紧缺,如今除了这起火灾,我们还得分出人手来调查一起无头女尸案,还有和隔壁B省并案调查的交通肇事逃逸案,这个案子我不认为还有浪费弟兄们时间的必要。”   路铮两次被他打断,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此刻也不由得板下了脸:“小薛,我们专案组在一天,就没有提前散的道理,办案要有始有终,既然黄大队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我们就应该把案子办成铁案,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如果你有意见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找黄大队长申请退出,我想大家都能理解。”   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十分亲和,一点都不像个领导。这么一来虽然说和手下的侦查员们的关系都处的不错,却到底少了几分威慑力。如今脸一板,一下子那个严肃的劲儿起来,倒是把薛一维给镇住了。只见他不太赞同地咕哝了两句,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不动了。   吃硬不吃软的怂包,啧啧,该!魏雄风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   会议室里被两人的剑拔弩张搞得气氛紧绷,一个个年轻的小侦查员都缩头缩脑地坐着,大气不敢出。路铮是省厅的,级别高,而薛一维是市局精英组的骨干,这俩人神仙打架,他们这样的小虾米根本不敢掺和。   路铮缓缓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小年轻们,脸上又挂上了和善阳光的笑容:“好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希望就在前方,相信我们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大家按照刚刚会议讨论的内容继续工作,有问题随时向我汇报——散会。”   同样被路铮的威严惊到了的魏雄风很快反应过来,带着一队自己管的照相员响亮应下,便陆陆续续走出了会议室。   薛一维是最后出门的,走之前还拉着一张小白脸瞅了路铮一眼,一看就没服气。   而路铮头也不回,定定地坐在原位,只作没看见。   等到所有人都出了门,会议室里空荡一片,路铮才把脸埋进了手心,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   市公安局物证中心二楼,毒理检验实验室。   唐邵源正穿着白大褂,皱着眉头,手上拿着一叠资料仔细研究,却听到门口那边吱嘎一声响,一个穿着淡蓝色常服的身影闪了进来。   在看清那人的瞬间,他的眉毛立刻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连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你来了。”   路铮回了他一个和往常一样阳光灿烂的微笑:“嗯,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   唐邵源敏锐地发现路铮今天的笑容弧度比往常小了几分,连酒窝也没平日里深了。   “……没有。”他顿了顿,还是克制不住语带关心地问:“怎么了,师兄?有什么心烦的事情吗?”   这都能看出来?   路铮有点惊讶于他的敏锐,不过此时他也实在是有些苦恼,有个人倾诉一下倒也不错,便如实道:“其实还行,监控那边显示没有人在案发时间段进入过中心现场。按理来说我应该高兴的,不过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头没个着落,直觉告诉我这案子不会那么简单。可是现在又找不到证据。”   说着说着,他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撅着嘴,看起来很有些苦恼。   唐邵源静静听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资料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的直觉。”   “谢了兄弟。”路铮听到这儿,忍不住失笑:“可是直觉不能用来作为办案的依据啊。”   “所以我们要找依据。”唐邵源眼神坚定,伸手握住了路铮的手:“相信我,我会帮你找到依据的。”   路铮心头一动,被唐邵源言语间毫不掩饰的支持感动得胸口热乎乎的,忍不住回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心。   唐邵源感到手上一热,低头一看,心情激荡,竟是一冲动说出了心底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拿到手的,师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晶亮,热切藏不住似的涌出来,却又神态坚定,就好像他和路铮讨论同卵双胞胎DNA那个时候一般,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   那种诡异的信赖感莫名的违和感又来了,路铮一边感动,一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膀。   麻酥酥,暖烘烘。   “邵源,有你真好。”路铮忽然之间不知怎地,真情实感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瞬间觉得有点羞耻。   靠……怎么有点gay里gay气的。   赶紧咳嗽了两声,松开了唐邵源的手道:“你继续,我还找大雄他们有事,回见。”   慌张间路铮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唐邵源脸色爆红,只差耳朵往外冒蒸汽了。   **   被他亲爱的师兄鼓励过之后,唐邵源仿佛被打了满满一针鸡血,干劲儿十足,他先是放下了手上的毒理检验报告,决定把视线重新投入到尸体身上。   巨大的桌子上,解剖尸体时留下的照片被他一字排开,从头部开始再次一寸一寸检查了起来。   头部……基本完好,有烧毁的眼镜残余,整体已经烧焦,只有后脑部分还有残留的头发。   躯干……损毁严重,胸腹部分,大腿,还有胳膊都已经烧得皮肤皲裂,不成人形。   背部……等等!   当唐邵源检查到尸体背部的特写照片时,一道灵光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管斌教授的尸体被焚烧的状况非常严重,正反面全都遭到了高温的破坏,然而在这张照片上,唐邵源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问题。   背部相比于尸体的前侧,烧毁的情况太轻微了!   为什么管教授的大腿前侧、腹部都已经被烧得裂开,而后背却只是相对比较轻微的烧灼烫伤呢?   虽然说火场中的尸体靠近沙发的那一部分的确不会和正面一样烧得那么惨烈,但是这种烧灼烫伤,甚至都能看清弹簧之类的物品留下的细微痕迹,未免也太清晰了一些吧!   整个火场都遭受着高温炙烤,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后背部分极度缺少助燃的空气——也就是说,管斌教授在被烧死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行为,连晃动,或者下意识的一丝移动都没有,只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沙发上,任由火舌炙烤着自己的身体!   就像……一具死尸一样。   砰砰,砰砰,砰砰。   唐邵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音大得充斥了整个实验室。   “冷静一下,对,冷静。”他喃喃自语:“但是之前尸检的时候显示,管教授的确是生前烧死的,而且没有约束伤……”   凳子发出了“吱嘎——”一声尖锐的响声,唐邵源立刻起身从冰柜中取出了解剖时保存下来的一份血样。   生前烧死,躺着不动,这两条加在一起,给他指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管教授在被烧死的时候,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在之前的毒理检验中,市局的老冉已经排除了管教授体内存在安眠药或者其他常见毒物的可能性,后来他自己也重做过一次毒理检验,验证了一些比较少见的滥用药物,同样也没有什么发现。   不过……   等等,如果说没有药物,管斌教授摄入的并不是外来的毒物,而是超额的,人体内已经有的神经传导物质呢?   **   市局物证中心的痕迹鉴定室,路铮还在一点点整理着从火灾现场弄出来的碎纸片,因为很多都已经被消防水枪打湿,案发当天他便用机器将这些纸片风干了,如今正是收拾起来的时候。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节奏很快,来人似乎有什么急事。   “进!”路铮扭头,腾不出手,便冲着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白大褂的高挑人影。   “师兄。”唐邵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在路铮面前站住了,喘了一会儿气,用一双水光潋滟的长眼睛深深地望着他,几秒后忽然笑了起来。   路铮来省厅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唐邵源如此真心实意,开怀畅意的笑容,眼角弯弯的,浅褐色的瞳孔里装满了故事。   “师兄,来看看这个。”他一边笑着,一边手里攥着的一张纸推到了路铮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唐师弟:来战吧!薛一维!看看谁才是真·学霸!   魏雄风:我的上司和我的同事,每天都基气爆表,感觉同事要靠躺上位了,求问我一枚钢铁直男该如何破?在线等,急。   ----   本期是小唐师弟的帅气主场,知识就是力量,smart is the new sexy,感情戏火速上线中。   大家能猜到小唐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吗?嘎嘎嘎,其实提示还蛮直接嗒,看看评论区大佬们能不能比唐法医快一步得出答案啦!   明天打脸现场,啊噗噗噗 第28章   “经过对管斌教授的血样检验,我们发现,管教授血液中γ-羟基丁酸的含量达到了每毫升100微克以上。”唐邵源身子笔挺地站在会议室里,把血样化验的结果摆在了投影仪下方,嘴上解释着表格上的各项数据,眼睛却一直只看着路铮的方向。   路铮悄悄冲他比了两个大拇指,点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真棒”,随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脸颊上的小酒窝里满满都是香甜的佳酿,唐邵源觉得自己已经要醉了。   用凉冰冰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唐邵源感到脸上的温度有所下降,才接下去说道:“实际上,在我们人体正常阈值内,γ-羟基丁酸的血液浓度应该在2毫微克以下。管教授血液中的这种物质,明显含量大大超标。”   “γ-羟基丁酸……这难道就是所谓的GHB?”薛一维学霸肚子里还是有点儿货的,此刻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没错。”唐邵源淡定地表示:“GHB能够抑制人体的中枢系统,减少大脑获得的氧气量,高剂量服用后能够让人昏昏欲睡,在几分钟之内昏迷。这不是常见的毒物化合物,也不是常见的滥用药物,而且本来人体里就自带,所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检测出来。”   整个会议室里立刻一片窃窃私语。   管教授体内发现了高浓度的GHB,远远高于人体血液中的正常值,此刻案件的性质已经非常明显了。   管教授之死,并不是烟头引燃沙发导致的意外,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整个专案组听到这里,全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神情严肃。   唐邵源做完了毒理报告的总结,路铮站起来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管教授之死是出于他人之手,此事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疑问,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主要有以下几点。”他一边说,一边扬手在白板上写了起来。   “第一,凶手有几人?是合作杀人还是单独行动?”   “第二,凶手是如何使得管教授摄入大量GHB的?按照管教授的摄入量,他在很快就会陷入昏迷,那么GHB的摄入就一定是在办公室完成的,然而在管教授进入办公室后,我们没有看到有其他任何人出入。”   “第三,凶手是从什么地方取得GHB的?GHB本来就是华国的一类精神药品,自从之前的‘咔哇潮饮’案发后,GHB在华国境内受到了更加严格的管制,由此可见,凶手不仅具有一定的药品知识,还具有拿到药物的途径。”   “第四,凶手是如何让管教授的办公室起火的?办公室起火的时间段,只有管斌教授一个人在里面。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自动点火工具。”   路铮说完了四个要点,盖上了马克笔的盖子,在自己的虎口上敲了敲,会议室一片安静,所有的侦查员似乎都僵在座位上,陷入了思索。   只有一个角落传来了沙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中显得特别突兀。   路铮也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角落。   薛一维脑袋垂得特别低,鼻子贴着笔记本,正捏着中性笔,一边眯着眼睛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白板,一边疯狂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屋里异样的沉默,薛一维把自己的脑袋从那本比一般侦查员厚的多的笔记本上拔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全屋人注意力的中心。   尤其是坐在他身边的魏雄风,此刻瞪着一双圆眼睛,张着嘴,眼神直往他的本子上飘。   薛一维的一张小白脸腾地一下变红了。   “看什么看!”他色厉内荏地用手盖住了笔记本上的内容,冲魏雄风气哼哼地刺道:“没见过人记笔记吗?”   听起来底气相当不足。   “噗嗤。”   魏雄风一个没忍住,竟然笑出了声。   薛一维这下更加恼羞成怒,“啪”地合上了手里的本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看向桌边坐着的一圈市局的侦查员小弟,提高了声音:“都学着点!路组长刚刚说的是很重要的内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现在不记下来,等下忘了怎么办!”   市局的小侦查员们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一个个都老实地掏出工作笔记,拿出念高中时候的气势,齐刷刷地抄起了板书。   站在白板前的路铮:……   不是,大哥,这个世界上是有一种东西叫做微信群发的……   **   在布置完了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之后,路铮宣布了散会。在他的鸡血大法下,小侦查员们一个个都热血上头,怀着战胜高智商嫌疑人的雄心壮志四散开来去完成任务了,只剩下一个人磨磨蹭蹭的,拖到最后屋里只剩下唐邵源和路铮两个人了之后还没走。   “路组长,唐法医。”   路铮刚要出门,就听到了薛一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身一看,薛一维正面带红晕地站着,见到路铮和唐邵源转过身来,挠了挠头发,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尴尬神情。   过了好几秒,他才憋出了蚊子嗡嗡似的一声:“对不起。”   路铮:……噗嗤。   眼见着薛一维越来越窘迫,路铮乐够了便也无心继续逗他,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儿,咱们是一个团队,有意见是正常的,磨合好了才能齐心协力嘛。”   一边说着,还一边冲着薛一维伸出了个拳头。   薛一维感到了来自组长春天般的温暖,当下被感动得耳朵红扑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成功接收到路铮“兄弟来击个拳”的信号,反而一脸坚定地用双手把路铮的拳头包在手心里攥住了。   “路老师,是我鲁莽了,以后一定好好向你学习,还请多多教我。”   在他浑身渴望知识的学霸光辉的笼罩下,路铮感觉瞬间亚历山大。   “师兄,咱们差不多该去约见证人了。”   正在薛一维恨不得拉着路铮的手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唐邵源忽然插了个嘴。   “可不是!差点忘了!”正想着如何摆脱八爪鱼·学霸·薛一维纠缠的路铮闻言一喜,赶紧十分浮夸地皱起了眉头,好像晚一秒证人就要跑了似的:“小薛,我们这先走了,回头分析会再讨论。”   “好的好的好的,正事要紧。”薛一维听罢也是一脸严肃,赶忙松开了路铮,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颇为不赞同地补充道:“对了,以后组长就叫我一维吧!小薛听着也太见外了!”   “OK,一……”   那个“维”字还没说出口,路铮就被唐邵源干净利落地揽着肩膀强行拖走了。   **   询问室里被请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在视频中出现的,和管斌教授在办公室门前发生争执的王勇。   “哎,警官你好,二位警官好。”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吊梢眼,蒜头鼻,眉毛又粗又黑,看起来颇有几分凶恶,然而他的脸上又挂着颇为谄媚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就更加割裂了。   “啪——”的一声,唐邵源手里的签字笔被他掉在了桌面上,咕噜咕噜地往前滚了几圈,又摔下了桌面,停在了路铮的脚下。   路铮弯腰把笔捡起来,却敏锐地注意到唐邵源的手在微微颤抖。   按捺下了心里的疑问,路铮起身和王勇握手:“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的刑警,路铮,现在主要负责管斌教授办公室火灾一案。”   王勇赶紧点头哈腰地和路铮握了手,又转向了唐邵源的方向。   唐邵源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连头也没抬一下。   王勇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尴尬。   僵持一会儿后,唐邵源才掀起眼皮,冷淡地看着王勇的吊梢眼,张嘴说道:“我姓唐。”   竟是连全名都没有说。   路铮心里的问号更大了。   “唐警官你好。”王勇笑呵呵的,好像并不在意,指着唐邵源面前的椅子问道:“哎,我这个位子,能坐吗?”   路铮看了看唐邵源,总觉得他虽然没说话,却有点不高兴,便伸手把凳子拖到了自己面前:“您请坐。”   “哎,好的好的。”   王勇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角的汗,伸手在裤子上抹了两把。   “可以说一下,你和管教授的关系吗?上个星期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有人能够证明吗?”完成了例行的互相介绍,说明了请他来警局约谈的原因后,路铮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哎,好。”王勇似乎很喜欢点头哈腰地说“哎”,短短几分钟已经说了好几次。   “管斌教授是我的导师。我本科和研究生都不是本校的,咳,就是所谓的非土著,管教授这边做的东西还有工作节奏和我原来读研究生的时候差距挺大的,所以在课题的想法上有一些分歧也是正常的……那天中午,我有些事情要和管教授说,就跟他一起吃了饭,然后和他一起走回了办公楼,再往后,额,我就回实验室了,实验室里有几个师弟师妹在,他们应该都有印象。”   唐邵源在一边闷声不吭地记着笔录,路铮点点头继续:“对你的导师的社会关系有什么了解吗?”   王勇的一双吊梢眼微微闪烁了两下,只见他咳嗽了两声,眯着眼放轻了声音:“路警官,说实话,管斌这人,挺得罪人的。他吧,说好听点,叫沉迷学术,说难听点,那就是情商负数,和他合作过的人,还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就没见谁没让他得罪透的。”   “哦?”路铮被他吊起了胃口:“可以具体说说吗?”   王勇喝了一口水,仿佛心虚似的左右瞅了瞅:“我说的话,会让别人知道吗?”   “我们不会向当事人透露的。”   得到了路铮的保证后,王勇放下了一颗心,微微向前伸着脖子说道:“最明显的,就是管斌和他老婆关系特别不好。正巧,那天上午我去找管教授吃午饭的时候,正好碰到他老婆从办公楼那里走出来……哎,这可奇怪了,管斌他老婆和他只差去扯离婚证了,平时可从来没见过他老婆来过我们学校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真香份额给了棒槌男·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要做学霸的男人从不认输·薛一维。   ----   咔哇潮饮案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这款饮料宣传自己添加了合法添加剂γ-氨基丁酸,其实不然里面放的是γ-羟基丁酸,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是影响天差地别,滥用γ-羟基丁酸会造成暂时性记忆丧失、恶心、呕吐、头痛、反射作用丧失,甚至很快失去意识、昏迷及死亡,与酒精并用更会加剧其危险性。   GHB是一种臭名昭著的管制药类,在多起侵害女性的案件中都有它的身影,所以说大家如果在娱乐场所,不要随便摄入自己不熟悉的饮料食物,尤其是远离了自己视线一段时间的,放松娱乐虽好,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第29章   路铮二人和王勇的谈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自始至终在谈话的只有路铮一个人,唐邵源基本成了一枚壁花。虽然由于术业专攻的问题,他平时也不怎么参与询问工作,但是像这样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还是很少见的。   可惜时间紧迫,唐邵源看起来又好像没什么倾诉欲望,路铮顿了顿,决定暂时假装没看到,等下若是唐邵源还是找不回状态,再和他抽时间聊聊。   幸运的是唐邵源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在面对下一位被请来谈话的证人时,已经恢复了往日话不多却积极参与的样子。   第二个被请来市局的,正是之前王勇暗戳戳表示过怀疑的,管斌教授的妻子,石静怡。   和她的丈夫一样,资料显示,石静怡也是一个学霸,两人都是燕大毕业的高材生,本科期间就谈起了恋爱,后来出国两人还进入了同一个导师带领的实验室。不过在婚后,石静怡选择了退学,用硕士学位找了工作,两人在美国一起生活了多年,前几年才回的国。   石静怡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她扎着一个低马尾,身材十分消瘦,两腮上都没肉了,眼睛周围也有好几道深深的纹路,看起来也没有化妆,精神状态很不好的样子。   “8月25日中午,有人看到你从管斌教授的办公室出来,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平时很少去办公室找你的丈夫,可以说明一下当天你前往A省师大的目的吗?”   石静怡眉毛微微皱起,使得她略有些显老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愁苦了,她脸色很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天,我是去找管斌谈离婚的。”   **   石静怡和管斌相识于美丽的燕园秋日,两人起初虽然是同系同学,却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管斌从所在的实验室转组,二人才渐渐熟识起来。   管斌是远近闻名的超级学神,进入了适合自己的组后更是如虎添翼,本科期间就跟着导师做出了不少成果。都说一见钟情源自于崇拜,石静怡很快对管斌产生了好感,她性格开朗热情,也没有纠结什么谁先爱上的问题,大胆地对管斌开展了追求。   化院是燕大有名的疯人院,院系男女比例高达4:1,石静怡在全院女生中都算得上非常出众——成绩优秀,性格活泼,一张苹果脸很讨喜,在她的坚持不懈下,管斌还是打破了自己大学期间不谈恋爱的准条,和石静怡成了一对新鲜出炉的小情侣。   虽说二人成了恋人,然而平日里上课和去实验室搬砖实在是压力太大,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好好相处,不过这一切在恋爱脑的石静怡眼里都不是问题,毕业后,优秀的两人齐头并进,被美国某著名有机大拿的实验室打包录取,双双全奖赴美,从此成了燕大化院一对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可惜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根据路铮从石静怡那里听到的版本,神仙眷侣也是会在柴米油盐的消磨中失去对生活的勇气的。   “结婚的时候,我没有想很多,觉得这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吧。”石静怡眼神里有些追忆的味道:“后来我觉得我不适合走学术路线,就提前退学,在纽约一家药厂找到了工作,我们俩就开始了异地,中间我还怀孕了,工作签证限制很多,我也不方便换工作。本来希望管斌他博士毕业之后也能来东海岸做博后,好让我们一家团聚的,没想到管斌他说他习惯了加州的气候和研究环境,不想搬来,居然就又留在西海岸做了一站博后。”   说到这里,石静怡苦笑了一声:“我一个人把孩子生了下来……只有在孩子出生的当天,管斌来看过我一次,后来还没出月子,他就又走了。当时就该脑子清醒一点,及时止损,可惜我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管斌他是天才没错,但是他太习惯了所有人都该围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生活,他自己是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任何一点事情的。”   “哎……现在人都没了,说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石静怡抹了抹眼角:“他……唉,很有才华,不是个坏人。”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爱过”了。   “节哀。”   唐邵源难得吱声说了句,就是语气干巴巴的,听起来一点都不够善解人意。   共事这么长时间,路铮也知道他口拙,便自发接过了开导石静怡的大旗,他一向善于给人播撒鸡汤,石静怡在他的安慰下情绪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喝着热乎乎的糖水——砂糖自然来自路铮的忍痛割爱——脸上甚至都多了些红晕。   “抱歉,路警官,我也很想帮上忙,提供一些线索,但是我和管斌已经分房住大半年了,这段时间内我身体也不好,和他很少有什么交流,实在是不清楚他有什么仇敌。管斌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做实验就是写文章,他不算爱惹事的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基本也就是实验室的学生,还有院系里的同僚。”   石静怡整理了一番思绪,眼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您多注意保重身体,案件有什么新进展我会通知您的。”   送走了石静怡,路铮看着笔录上对王勇和石静怡的询问记录,头痛地揉了揉脑袋。   “目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路铮整理着手头的资料说:“石静怡请的律师证明了她的确起草了离婚协议,然后王勇在视频里并没有进入过办公室……诶,咱们接下来还有一个约谈对吧?”   唐邵源翻了翻随身的小笔记本:“是的,接下来的这位也是视频中出现过的,在石静怡和王勇之前进入办公室,逗留时间为八分钟,是管斌教授实验室里的学生,周学海。”   正说着,周学海已经到了。   他是个瘦高个,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长脸,气质温和,衣着整洁,让人心生好感。不过穿着打扮都有点过时,乍一看造型和管斌教授还挺相似的。   “两位警官好。”周学海一进屋就先很是礼貌地和路铮二人打了个招呼。   路铮微微眯起眼睛,又蓦地睁开:“你是……”   周学海笑了,他虽然长了一张典型的学霸脸,笑起来却还颇有些柔软阳光的味道,两侧脸上都有着深深的酒窝,糯糯的看起来很好说话:“您是路警官吧,我有一次在我爷爷的摊儿上见过您。”   “周叔的孙子是吧!上回买煎饼见过你,不过时间过去有一阵子了。”听他这么一提,路铮也回忆起来了。   这起案件中的证人之一周学海,居然是路铮最爱光顾的楼下煎饼摊周叔的亲孙子。   怪不得周叔每次提起自己的孙子都是一脸自豪骄傲,这周学海的确是很出息,根据路铮调查的资料,周学海算是管斌教授的一员心腹大将,在管斌刚刚回国,开疆辟土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在组里也相当受人尊敬,有点类似于令狐冲那种华山首徒的地位。   “嗯,学业还是比较忙的。”周学海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很标准:“不过路警官这样的帅哥,给人印象很深刻。”   一边的唐邵源摊着本子,刷拉刷拉地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声音特别大。   路铮瞄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可能是觉得问询前的废话太多,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咳嗽了一声直接切入正题。   “那天上午……我关于手上的一个项目有一些新的想法,和管教授约了时间聊一聊,但是我们没聊多久,管教授的夫人就来了,我看他俩好像有些要事要说,就先回来了。”   “你进入管教授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行为,还有办公室里的陈设有什么异常吗?”   周学海似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老实摇头:“呃……这个我还真没印象了。”   “好的。”路铮点点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你和管教授关系很近,在你看来,管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都没了……”周学海似乎是有一点尴尬,挠了挠头,不太自在地说:“管教授很有才华,就是吧,情商上可能是有一点欠缺,比较容易那什么,得罪人……”   “比如?”   “呃,这么说不太好,但是管教授有时候确实需要别人顺着他来,之前有一篇文章投出去的时候,副主编没给过,然后那副主编是他的博士师兄,他就,呃,给博士的导师发邮件告状,现在闹得很不愉快,我们组也不往那本杂志投文章了。”   路铮一听来了兴致:“这位副主编是谁?”   周学海嘴唇一动,哗啦哗啦地吐出一大串洋文:“@#¥%,就是@#¥%%……&*这本杂志的副主编。”   路铮:……没听懂,好尴尬。   “这位@#¥%先生,是长居美国的吧?”唐邵源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他说英语时候的声音很好听,带点儿磁性,跟英语听力磁带里的标准男声似的。   周学海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对的对的,他从没来过中国。”   排除了一个虽然和管斌教授有恩怨,却不可能作案的乱码外国人,路铮咳嗽了两声继续开始询问:“你们实验室里,或者说是院系里,最近有没有谁和管斌教授起过冲突?”   周学海脸色瞬间变得很是微妙。 第30章   周学海在开口之前,肉眼可见地踌躇了好一会儿。   “怎么说呢,这事儿好多人都看到了,可能我不说的话,也会有人说的。”周学海犹豫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开口了:“但是路警官,博义师兄他虽然和管教授有矛盾,但是他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是那种会憋着劲儿报复的人。”   路铮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实在是听惯了各种“他不是这样的人”的flag,简单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熊博义,是吗?比你高一届,刚毕业的,你们实验室的那个?”   “是的。”周学海闷声点头道:“哎……博义师兄这人,比较冲动吧,他和管教授之间有时候就会吵架,什么研究课题有异议啊,投稿有异议啊,很多见。不过前一阵子那次算是闹得比较大的。管教授对我们实验室的耗材管的很严格,平时核磁管都是锁在他那里的,每人进组先发几个,日后每周组会的时候,如果发言让管教授比较满意,他就奖励一个核磁管,熊博义师兄水平比较高,基本每次组会都会有奖品吧。”   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周学海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无语:“其实……核磁管这个东西,真的不贵,一个就六七块,在其他的组里,一般都是给博士生随意取用的。管教授这样管着,其实对我们来说不是很方便,尤其是每次有人毕业的时候,管教授还会要求交还所有的核磁管——久而久之,我们实验室也就形成了一个惯例,一般有师兄师姐毕业,在交还之前,他们会把还比较新的一些留下来,给师弟师妹们用,方便他们做实验。熊博义师兄也是这样,结果他去还核磁管的时候,管教授看他还回来的数量比较少,而且还比较旧,当场就发飙了,说:‘熊博义,你平时组会拿了那么多,我就不信你就剩下这么几个。’然后博义师兄平时就脾气大,立刻就气着了……”   说到这儿,周学海吞了吞唾沫,有点尴尬地继续描述:“呃……博义师兄就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了几张毛爷爷丢在管教授的身上,说:‘这些够买你那几个破管子不!’……”   路铮和唐邵源都被雷到了。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对话居然发生在A省师大这样的高等学府。   为了六七块钱的实验耗材,至于嘛?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周学海继续描述着这大型尴尬现场:“当时实验室里的人,都大气不敢出,然后熊博义师兄就摔门走了,管教授气得不行,就踢了一脚门……然后看到门口有个废液瓶,一下子就又火了,问这是谁放的瓶子,问出来是金逸师妹之后,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说瓶子还有一点空间没装满,怎么就扔了之类之类的……然后金逸师妹很委屈,被骂哭了。金逸师妹和熊博义师兄关系比较好,博义师兄之前攒下来的核磁管大部分也都给她了来着。可能也是受了池鱼之灾吧。”   随着管斌教授的社交圈内的人不断的描述,管斌教授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管斌教授和你们实验室里的王勇,关系如何?”唐邵源忽然出言问道。   “啊?王勇?”周学海呆了一瞬,思索了一下:“一般般吧?王勇嘴挺甜的,但是他的学术水平不太好——在我们组有点跟不上,工作态度也不大认真。管斌教授是个对学术要求非常严格的人,对王勇比较看不上眼。经常叨叨说他后悔了,不该因为人情就招他什么的,不过也一直没有劝退他。”   路铮有点惊讶唐邵源忽然问起王勇,不过周学海的说法侧面也印证了他们之前的调查,便也没有出言打断。   看来管斌教授的人际关系并没有石静怡描述的那么单纯简单,有这样明显的性格缺陷,和某些人在不经意间结下仇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还有没有哪些院系里的人,和管教授之间发生过冲突,或者有利益关系?”路铮把熊博义的名字在笔记本上标了一个星号,继续问道。   周学海是个标准的好学生,特点就是有问必答,即使不知道答案,也会努力思索一番给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性格无疑大大方便了路铮他们的调查。   “嗯,其他的人和管教授之间的矛盾都没有熊博义师兄那次严重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周学海看起来似乎对自己导师的脾性有些无奈。   结束了对周学海的询问后,天色已晚,路铮看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已经写上了王勇、石静怡、熊博义三个名字。   市局明亮宽敞的窗户已经被夜色填满,“啪嗒啪嗒”的声音敲打在玻璃上。   下雨了。   “这管教授也太能作了。”路铮摇摇头感慨,低头看了看手表,晚上七点了。   想起魏雄风说的唐邵源很注意形象,不吃夜宵怕胖的事儿,路铮思索了一下先问了一句:“怎么样,邵源,饿吗?晚上还要加班,就是办公室里好像只有泡面了……我给你泡一碗?”   冷调的白色灯光下,路铮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冲他暖烘烘地笑了一下。   师兄说要给我泡面。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给我做饭了!   还减个屁肥!   唐邵源按捺住心里头的激动,想也不想大声道:“饿。”   **   热水咕噜咕噜很快开了,“咔哒”一声,绿色的小灯亮起。   路铮从市局办公室的储物箱里翻出了几大碗泡面,这些战略储备粮是咸副队长给他们专案组准备的,咸队长此人,别的不说,还是挺大方的,还给配了火腿肠和金枪鱼罐头。   “哟,厉害了,市局挺富裕!”路铮笑嘻嘻地撕开了一个圆形的方便面碗:“酸酸辣辣豚骨面,比上次在大峪的红烧牛肉待遇好了不少啊。”   唐邵源温柔地笑了笑,瞅着他动作熟练地往面碗里倒入热水,然后用附赠的小叉子固定住盖子。忙忙碌碌的样子,特别专注,让人很想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瓜。   “师兄的动作好熟练啊。”   “那是必须的。”路铮满脸得意:“我当刑警这么多年,吃过的泡面盒子摞起来说不定都有长城长了。绝对的专业人士。”   “榆钱市局加班这么辛苦吗?”唐邵源一边心疼,一边顺手帮路铮开了两个金枪鱼罐头。   路铮听罢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还行,没到天天加班的地步,就是我不太会做饭,有时候在家里也就这么解决了。”   “泡面还是太没营养了。”唐邵源皱皱眉毛,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赞同来,下意识地张口道:“下次师兄下班没饭吃,就来我家吧,我给你做饭。”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秒。   唐邵源心跳如鼓,忍不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句话没经过细想就脱口而出,此刻却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是希望路铮什么都没多想,又是希望路铮能稍微多想一点点,手心湿冷湿冷的,屋里开着空调,他竟然紧张得出汗了。   路铮圆溜溜的眼珠儿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了感动和欢喜的神色:“天啊,邵源,感动死我了,那我可不客气了。”   “你怎么这么好呢?”   心脏噗地提起。   “简直每天都更加爱你一点点啊。”   又缓缓放下,得了,果然指望路铮多想是不可能的。   唐邵源的一副砰砰跳动的小心肝被他提起放下提起放下,揉搓来揉搓去的,此时都没脾气了。   哎……真是拿他没办法。   唐邵源笑着摇摇头,掀开面前的泡面盖子开吃。   氤氲的热气扑在他的眼镜上,糊了一片,他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   “诶,邵源。”路铮看了看唐邵源摘掉眼镜后露出来的长眼睛,吸了一口面,感慨道:“你不戴眼镜也挺帅啊。”   如果说戴上眼镜的唐邵源显得比较斯文禁欲,那么摘掉眼镜的他就瞬间变得……有点软萌了起来。   “没戴眼镜看不清。”唐邵源笑笑:“我视力不太好。”   路铮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之前案情分析会上唐邵源和薛一维的对话:“做了手术还不行吗?”   “嗯。”唐邵源垂头看着自己面前奶白色的面汤:“我天生……视力就不是很好,后来很想很想当警察,高度近视不能做激光,就去做了晶体植入手术,不过可能是眼睛本身的问题,很快就又近视了,不过还行,基本能控制住。”   “眼镜也挺好的,适合你。”路铮笑笑:“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办公桌边上,抬头便正对着办公室里的玻璃窗,外面雨夜暗黑的天幕让整扇玻璃变成了一面天然的镜子,反射出两个人的身影。   唐邵源抬起头,戴上了此刻雾气消散的眼镜,怔怔地看着窗户里的倒影。   距离他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地方,路铮正埋头努力吃面,很是专心的样子,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色的大灯从头顶打下来,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   外面走廊上有人手机铃声响起,隐隐约约地透过办公室的门传进来,是陈小春的《相依为命》。   “……年华像细水冲走几个爱人与知己,抬头命运射灯光柱照下来是我跟你……”   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放下了叉子,缓缓开口:   “之前师兄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在师大附中见过肯定会有印象吗?”   “嗯?”路铮的圆眼睛里露出点儿茫然,本能地从面碗中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在玻璃上交错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和现在样子差别很大。”唐邵源笑了笑,看着窗户里倒映出来认真看着他的路铮:“我那个时候,近视有两千度,个子还不到一米七,体重有……快两百斤。” 第31章   说不吃惊,那肯定是假的。   路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唐邵源,从他精致的发型,看到他时髦的衣着,看到他那超过一米八五的超级大高个,再看到他露在鞋外,细细瘦瘦的脚脖子。   天哪,真的想象无能。   小胖砸摇身一变成了高富帅,这也太励志了吧!   唐邵源露出了一点追忆的神色:“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人管我,营养什么的可能没怎么跟上,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吃的药有激素,直到减肥之前,都是个小胖子。而且那个时候,性格也很阴郁,还带着一副酒瓶底眼镜……根本就不是什么风云人物。”   说道这儿,他的声音变低了:“差不多……就是天天都被欺负的那种吧。”   路铮耳朵很好使,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心里一阵钝钝的疼。   小孩子是最天真的,最无知的,也是最残忍的,在他们眼里,群起而攻之的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简单的“他和我们不一样”而已。   而这种天真的残忍,酿造了不知道多少悲剧。   路铮曾经的班级上,也有个遭受过校园霸凌的女生,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发育早,比一般人更加丰满罢了,却因此承受了许多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职责、嘲笑和负担,有一次在学校里有几个男生围着她说些污言秽语,路铮看不过眼,冲上去把那几个小男生胖揍了一顿,为此还被点名批评了一次,差点影响他报考警校。   后来那个女生选择了转学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   唐邵源没有细说,但是其实他所遭遇的一切,和那个女孩子比起来,可以说是有过之无不及。   班级里有一伙男生,组成了那个年纪常见的小团体。都说这样的小团体最有敏锐的嗅觉,能够感受到哪些“猎物”是真的好欺负。唐邵源一入学,就立刻成为了他们的靶子:性格孤僻,矮胖矮胖,一头卷毛,转学生,没有朋友,说话有口音,还戴着一副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每一点都足够让他们取乐到地老天荒了。   从一开始的模仿他口音,假模假式地讲话,到后来的弄破他的课本,弄脏他的座位,这群小恶魔很快发现了新的乐子——这个矮胖子,居然还是个神经兮兮的洁癖!   很快,恶意愈演愈烈,那时的唐邵源亲眼看着自己的眼镜被人踩碎,一米之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他气急败坏,想要扑上去给那人一拳,却被人灵活的躲开了。   “哈哈哈哈哈看看他,有多瞎!来打我啊!你看得到我吗?”   他的反抗似乎都变成了徒劳。   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内裤被别人从寝室偷偷拿了出来,上面不知道怎么搞的脏兮兮的,用胶布贴在了黑板上,还写了一行大字,画了一个箭头——“唐邵源不洗内裤”。   难以忍受内心的羞辱,他气得从教室跑了出去,当天便没有回学校,在公园的长椅上睁眼坐着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便办理了走读手续。   他家里没有大人管,虽然从不缺钱,可是他一个小孩子,乍一出了校门,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住了几天旅馆之后,便想着自己租房子,可是又哪里有中介公司愿意租给他呢?   无奈之下,他还是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   第二天就有人给他送来了一把钥匙,那个神色冰冷的男人自称是他父亲的秘书,把他带到了一栋学校边上的公寓,然后就离开了,把本来在心底里隐隐对父亲还有些期待的他彻底丢在了脑后。   偌大的冷清公寓里,一个圆胖的小身影无数次地深夜坐在落地窗边上,迟迟不愿意睡去。   好像这样熬着,可怕的明天就不会再来临一样。   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   唐邵源从那段灰色的记忆中醒来,看到身边的路铮皱着眉毛,一脸愤慨,忍不住心口酸软,微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撸了一把觊觎已久的小寸头。   手感扎扎的,软软的,头皮上的温度和他人一样,暖烘烘的。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笑笑,对路铮说:“都过去了。”   “哎,我这……”路铮抿着嘴,看起来有些难过,情绪激动得都没有注意到唐邵源在他头顶摸了两把的手:“邵源,我好想回到过去啊。”   ——“如果那个时候就认识你的话,我一定会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唐邵源鼻子一酸,垂下眼睛,借着扶眼镜的姿势擦了一下眼角。   不用回到过去,他心里暗暗地说。   你已经拯救过我了。   **   十三年前。A省师大附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交界处的洗手间。   “哈哈哈哈,你们快摁住他,别让他跑了!”一个正处在变声器的公鸭嗓高兴地尖声大笑:“这份大礼可是我找了好几个垃圾桶翻出来的!”   四五个同龄男生听罢都大笑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地上的男生摁住,还捂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乱叫。   公鸭嗓个子在这个年龄里算是很魁梧了,他长着一双吊梢眼,蒜头鼻,粗眉毛,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只见他颇为恶意地笑着,手里捧着半个已经有些散发异味的西瓜壳,毫不犹豫地扣到了那个被按住的男生头上。   带着酸臭味道的不明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被按在地上的唐邵源双目血红,浑身的汗毛都疯狂地竖了起来,那种粘腻、冰凉、肮脏的感觉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被蛇咬住了死穴,心跳似乎都暂停了。   “啊啊啊啊—————!!!”   他犹如困兽一般地爆发了,拼命撕咬着捂着他的嘴的手,腿发疯一般地踢打,也许是被他这副癫狂且不要命的样子吓着了,公鸭嗓色厉内荏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你敢打老子?今天算你命好,先饶过你了!”   说罢扔下他,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急匆匆地跑走了。   也许是刚刚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唐邵源追了两步就摔倒在地,又咬着牙爬起来,崩溃地踢开掉在地上的西瓜壳,然后发狂似的撕扯着身上的校服。   校服衣服裤子都在洗手间的地上滚过,脏的不行,湿哒哒的,唐邵源只觉得穿着这些东西哪怕再多一秒,他都要崩溃了。   夏季校服质量一般,在他的情绪爆发之下,居然很容易地扯了下来,被他流着泪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冲到水龙头下,往头上倒了一堆洗手液,疯狂地搓洗着自己的头发。   不够,不够,为什么还是这么臭?   “啊!——”   唐邵源嘶吼着一抬头,湿淋淋的刘海搭在眼镜上,混合着狂飙而出的眼泪,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就在他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忽然走了进来,风风火火的。   “——诶?”来人显然被他此刻的状态惊到了一瞬。   ……这大概是唐邵源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刻了。   趁着体育课跑回教学楼摸鱼,顺便想洗个脸的路铮推开厕所门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又退回去了几步,看了一下门口的标志牌。   ……这是洗手间没错啊。   任谁在推门进入平时几乎没人来的这个洗手间时,看到一个白嫩嫩,圆乎乎的裸男,只穿着一条裤衩,都会被吓一跳的好吧!   多亏了身为刑警的老路头夫妇的言传身教,路铮自小就虎得很,倒是很快镇定下来,眼睛一扫,敏锐地发现了丢在垃圾桶里脏兮兮的校服,白白的小胖子那一头湿哒哒的头发,还有那眼镜都挡不住的红肿眼圈。   “嗨,哥们。”他小心斟酌了一下言辞:“你摔倒啦?摔坏没?用不用去医务室看看?”   透过微微模糊的镜片,唐邵源也把来人看了个仔细,一张帅气的娃娃脸,整洁的小寸头,穿着一身雪白的校服,个子又高又帅,一脸意气风发,一看就是校园里的那种备受追捧的男神级人物,浑身上下都闪着一层迷之金光。   他从来没有和这样的闪亮生物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不由得心生自卑,还有些胆怯,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前恐后地浮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   憋了半天,他才低着头,嗫嚅道:“……没,就是衣服弄脏了。”   闪亮生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傻,看上去竟然是信了,还认真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裤兜,递给他一包餐巾纸:“要不要擦擦头发?快入秋了,可别感冒了。”   唐邵源低头尴尬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包餐巾纸,心里别扭得不行,只希望这家伙快点走开,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就行了。   也许是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闪亮生物一拍脑袋:“等着,我先出去一趟哈。”   说完迈着两条大长腿,噌噌几步就跑出了门去。   唐邵源见他走了,赶紧匆匆擦了一把头发,想着怎么从这个卫生间出去。   忽然间那帅哥又从门口冲进来,冲他叮嘱道:“先别走啊,我马上就回来!”   唐邵源尴尬地站在原地,光溜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哎呀,看我这傻帽。”一边说着,他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脱下了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递过来:“这个你要不嫌弃的话,要么先披一下,挡挡风?”   鬼使神差的,唐邵源伸手接过了那还带着体温的长袖外衣。   ……总觉得他是很干净的。   见唐邵源把衣服穿上了,路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脸上蹦出一粒小酒窝,从卫生间里找到一个“正在打扫”的黄色警示牌,拿出门去摆在了外面。   “别担心,现在没人会进来啦。”   唐邵源呆滞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有点窘迫,不想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了,但是却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拖着他的脚,让他动弹不得。   你不能走,他想,你还得把校服还给人家呢。   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三个小时,就在唐邵源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的时候,门口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着急,是大步跑来的。   砰的一声,风风火火的,又是那个闪亮生物回来了。   “我回来啦,兄弟!”闪亮生物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朝气,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三下五除二撕掉了外皮,从里面掏出两件崭新的白色织物来递给他:“先将就一下穿这个吧。”   是一套夏季校服。   唐邵源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这是哪里来的?多少钱?”   “总务处量错了尺码,给我补订了一套夏季校服,这套发错的就送我啦。”路铮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分没花。”   唐邵源默默垂着眼,也不知道路铮说的是不是真的,手里这套夏季校服展开来起码有两个路铮那么宽,倒是和他的尺寸差不多,总务处能瞎成这样?   他抿了抿嘴,捏紧了手里的衣服。   然而路铮看他面带窘迫,以为他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换衣服,便很贴心地摆摆手:“我还在上体育课,得回去报到,先走喽?”   唐邵源胡乱点了点头。   路铮看着他涨红的耳朵,又笑了,脸上的小酒窝里全是酒,让人由内而外地暖和了起来,他转身“哒哒哒”的,又是风风火火地跑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跟唐邵源挥了挥手:“拜了个拜!”   “……再见。”   人都走远了,唐邵源才默默念道,眨眨眼挤掉了眼角的湿润,抱紧了自己身上闪亮生物忘记要回去的秋季校服外套,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是阳光、青草和肥皂的好闻味道。   ……我不再是臭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胖若两人的小唐: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色云彩来给我送校服。   学生时代的迷恋和执念,有时候仅仅是源于一个不经意的善举而已,这只是师兄师弟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止一次,只是师兄这个坑爹崽忘光了噗,师弟的感情不是无缘无故而来的啦   写着写着,就觉得小唐真不容易,怜爱他一秒…… 第32章   看着唐邵源的侧脸,路铮忽然脑海中一片灵光闪过,今天约谈过的几人的背景简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飘过。   “今天那个王勇……”他顿了顿:“难道是……?”   唐邵源露出了一点苦笑:“我还以为再见到那些人的时候,一定能够淡定以对,没想到我对自己还是高估了。”   手上一阵温热。   唐邵源心头一阵悸动,只见路铮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邵源,还可以吗?”路铮黑黑的眼珠儿不错地看着他,溢出满满的真诚和关心:“不想看到他的话,下次问询的时候就和一维调个班儿,没关系的。”   听到“一维”两个字的瞬间,唐邵源瞬间警醒。   “没关系,我可以的,师兄!”他立刻表起了忠心:“我……已经走出来了。”   其实一开始见到王勇的瞬间,他的心情并没有太多恐惧的成分,而是错愕和厌烦居多。毕竟,他现在有了更加在意的人和事,那些曾经的委屈似乎都算不上什么了。   更何况,王勇的近况看起来也挺糟糕的,又是被导师劝退,又是卷入谋杀案成了嫌疑人,颇有些天道好轮回的意味,让他也出了一口恶气。   路铮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确认他的真心似的,良久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好样的。”   **   询问工作还没有结束,晚上加班加点整理完了前三位证人提供的笔录后,第二天一大早,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路铮等人就又起来继续干活了。   最早约到的,正是近期和管斌教授产生了明显矛盾冲突的熊博义。   熊博义长得胖胖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倒挺和善,不像是外人描述中那样暴躁的人。   当被提及和管斌的矛盾的时候,熊博义冷笑了一声:“我不后悔和他吵架,管斌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抠得病态,挺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妈妈怀里的小宝宝,全世界都得让着他呢。要不是金小逸拦着,我早就退学不干了。”   路铮揉揉手指,并不意外他的态度,继续问道:“那……据你所知,管教授周围的其他人和他有什么龃龉吗?”   熊博义有点无语地按了按太阳穴:“说实话吧,我觉得除了管斌那个把他当男神的傻老婆,还有他那个恋儿成狂的老妈,我就没见过有其他人和他关系好的,基本都有点矛盾。”   路铮手上的笔不着痕迹地停在了原处。   他抬起头,语气平静,眼神中却有一丝探究:“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实验室的周学海和管教授关系就很不错呢?”   “周学海?你逗我?嗬。”熊博义挑着眉毛,咧着一边嘴角,满面嘲讽都快溢出来了:“他就是装得好,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背地里没少说管斌的坏话。但是他是个怂包,从来不敢当面刚,一见到管斌,就变成了一条狗,让他叫三声,他就不敢叫第四声的那种。”   路铮心里“啧”了一声,和唐邵源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熊博义跟一个喷壶似的,BiuBiuBiu地无差别攻击,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现在倒是能看出来他脾气不好了。   “举几个例子?”   “那多了去。”熊博义喝了一口水,掰着手指头数到:“管斌爱打篮球,技术超级无敌烂还得有人陪着打。我们组一个星期只有半天休息,他老在那半天叫人出去打球,累都累死了,还打个屁,所有人都假装没收到。就周学海一个,一问一个准,发着高烧也舍命陪君子地出去跟管斌打球,还不敢让他输,不然管斌就要给他穿小鞋。一般情况下这种罪受一次就够了吧,嘿,周学海偏不,每次都去受虐。他水平又不差,没管斌推他也不见得就发不出文章,不知道图点儿什么,每天活得跟一孙子似的,只敢趁管斌不在嘟囔几句,我都替他累。”   路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那长长的一串嫌疑人名单后面,他又默默填上了“周学海”三个字。   当然,也不排除熊博义自己的观点有偏颇的可能性,毕竟在约谈周学海的时候,他的情绪很稳定,还比较惋惜,并不像是和管斌教授一点感情都没有的样子。   “对了,还有那个谁,王勇。”大喷壶熊博义似乎是来劲儿了,继续点出了第一个前来公安局约谈的王勇的名字。   “怎么说?”   这次出声的是唐邵源,路铮微微吃了一惊,见他相当冷静,也没有什么情绪异常的样子,给他在心里悄悄点了个赞。   “王勇是我们组最大的水货,除了拍马屁,什么都干不了。当时他是他研究生老板推过来的,自带经费,管斌勉勉强强把他收下了,后来就一直后悔的要死,天天想着劝退他,还在公开场合说过几次,我看王勇因为这事儿挺记恨他的。他是个嘴甜心毒的主儿,指不定就是他干的。”   约谈已经进入了尾声,正当路铮客气地起身和熊博义握手道别的时候,楼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和吵闹。   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在外面吼着,还呯呯邦邦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警察同志,你们可要替他做主啊!就是他那个该死的老婆干出来的事儿,我早就说的她不是个安分的,肯定是在外面偷人了!合谋把我儿给害了!”   熊博义又是一脸嘲讽地努努嘴:“听到了没?那就是管斌那个奇葩老妈,她还来过我们实验室几次,每次都精彩得跟电视剧似的。”   路铮几人无奈而苦恼地送走了熊博义,赶紧赶去了市局大门口,只见薛一维带着几个小侦查员正围成一个圈,正中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妇,此刻正坐在地上,撒泼一般地哭号,根本劝不住。   “这位女士!您先听我说!先起来行吗?”薛一维焦头烂额,整个人头发蓬乱,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我不!你们还人民警察呢!明明昨天都把石静怡那臭婆娘带走了,结果现在又放回来了!我可怜的儿啊!你死的冤啊!我们老管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三代单传啊!”   “不是,这位女士,你听我说!我们是有规定的!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的话是不能随便抓人的!昨天那不是逮捕!那是例行问询!懂吗?例行问询!”   薛一维这象牙塔出来的学霸书呆一看就没和这么难弄的人打过交道,急的都要揪头发了,然而他的解释老妇人却一声也不肯听。   “我的儿啊!你睁开眼看看着世道!哎呦呦,我胸口痛的不行,老婆子一条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啊!”   这个时候路铮推开众人走上了前去,大声说道:“这位大姐,我是市局的,你再这么叫下去,人会氧中毒的!知道了吗?先起来吧!”   “啊?中毒?”管大娘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抬头一看只见路铮一脸正直严肃,充满了让人信服的气质,不由得一时糊涂:“你说啥?”   “对啊,不信你试试!现在有没有觉得胸有点闷?呼吸急促?我们这边几个都是法医,就是法院的医生,大夫,懂吗?先听我的,千万别说话,你在这儿氧中毒了等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知道吗?”路铮说话的时候满面义正言辞,还带着点忧心忡忡的味道,那架势摆得,好像真的似的。   一堆小侦查员站在一边,憋着笑看路铮满嘴跑火车地忽悠。   管大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似乎是有点闷闷的上不来气。她嘴上嚷嚷着什么要死在这儿了,实际上都是些人肉凡胎,哪有不怕死的,这下吓得脸都白了,一张嘴闭得蚌壳一样紧,一声儿都不敢吱,只敢发出“呜呜”的声音。   “哎!很好!大姐,您今天情绪太激动了,很危险,先回家休息一下好吗?案情有新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抓回来!”   路铮的每一句话都说得特别响亮,一字一顿的,正好符合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的管大娘的心意,路铮见她情绪有所缓和,赶紧再接再厉,哄了几句,直把管大娘忽悠得不知天南海北,心满意足地被他送上了出租车。   “呼……”   危机解除,市局门口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路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终于搞定了。”   一边的唐邵源掏出一包餐巾纸,拆了一张递给他:“师兄刚刚真是好厉害。”   “在基层锻炼出来的呀。”路铮呼噜呼噜地拿餐巾纸蹭了蹭脸:“这招儿是跟榆钱市医院的一个哥们儿学的,专门对付医闹的老头老太,别说,还真管用。”   “路组长觉得在基层锻炼一下,对自我提升有比较大的用处吗?”忽然之间薛一维的脑袋从俩人的身后冒了出来,两个眼镜片上泛着诡异的光,手里还捧着笔记本和中性笔,一副万事俱备,只等人开口他就开始记笔记的样子。   路铮一扭头,就看到他用那求知若渴的学霸射线扫着自己,忍不住吓得一个激灵。   “这个……也不一定……”   薛一维推推眼镜:“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可以来找路组长咨询一下榆钱市局的情况吗?”   恍惚间路铮觉得薛一维在说的话应该是“大神,这个副本怎么打?求攻略!”   路铮:……妈耶,要是这来一趟市局,就挖走了一个精英组的核心人物,咸大队长估计会气死吧!   安抚住了受害人家属,路铮几人又回到办公室把现有的线索整理了一遍,在嫌疑人名单中又加入了周学海、王勇之后,他们就再次陷入了苦闷之中。   在刑警的世界里,有时候没有嫌疑人很让人崩溃,但是有时候,嫌疑人太多也是个问题。   这个案子就纠结在虽然有很多的嫌疑人,却没有一个有真正理论上可行的作案方式上。   “不行。”路铮咬着笔杆子,皱眉自言自语道:“现场……还需要复勘。”   作者有话要说:   氧中毒:   这个不是路师兄完全的胡扯,就是呼吸性碱中毒……在医院急诊中,很大一部分呼吸性碱中毒的诱发原因是情侣吵架……_(:з」∠)_   这种时候不要贸然给人吸氧,正确做法是弄个袋子放在口鼻前,原理就是用袋子增加呼吸道死腔,减少二氧化碳的呼出和丧失。 第33章   案子还没有破,现场被保护得很完好。整栋楼里的教职工们全都被A省师大迁移去了另外一栋理化楼,案发已经将近一周,学校也正式开学了,学生们在最初的恐惧之后,也渐渐适应了这条爆炸式的新闻,楼下的篮球场再一次恢复了热闹,倒是显得边上这栋经历了火烧水淋的理化老楼更加凄凉萧索了起来。   掀开面前的封锁带,路铮带着薛一维,外加刚在省厅忙完了另一个案子的魏雄风,提着勘察箱,再次进入了现场。   管斌教授的办公室此刻黑漆漆的,前些日子消防车喷上来的水已经逐渐蒸发,如今地上只剩下一片片泥渍和灰土的痕迹。   重新开辟了现场通道,路铮踩着鞋套走进了中心现场,以起火的沙发为中心,向外围拓展了起来。   沙发上面的布面儿和里面的海绵大部分都被烧掉了,只有少部分残留,沙发上有一些烧得只剩下残缺页面的纸片,在之前就已经被路铮收拾风干了,此刻正收在物证室里。现在弹簧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路铮开着勘查灯,再次仔细观察了一番。   弹簧上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的视线随后转移到了自己的右手边,这栋理化老楼所有的办公室都是统一规格的,一面靠墙的窗子,一面靠走廊的窗子,两扇窗子上都有窗帘,靠墙的窗子上原来窗帘是拉着的,只是由于靠近火源,所以被烧得整扇掉落了下来,浅绿色的窗帘被烧得发黑,一角完全烧没了,很是委顿地赖在地上。   路铮用带着手套的手把窗帘一点点掀开,用放大镜看了一遍之后又抖了抖。   窗帘的一角里居然抖出来了一块白色发黄的东西。   “这是什么!”薛一维眼尖,一眼看到了,忍不住激动地叫了一声。   路铮小心翼翼地把那厚册子似的东西捡了起来,仔细翻看了一番,这看起来是一份打印文件被焚烧之后产生的残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单词,被烧掉了一半左右。可能因为厚度可观,在办公室着火的时候又被掉下来的窗帘卷到了里面,隔绝了外界空气,没有被完全烧光,上面的文字都还可以勉强辨认。   “As Figure 6 indicates...”学霸薛一维凑上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路组长,这好像是一本打印出来的论文初稿,上面还有批注呢。”   “论文初稿啊……”路铮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打开了这半本残缺不全,被一枚长订书钉钉在一起的论文,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然而路铮却在翻到第17页的时候顿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页的内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这本残缺的论文册子,应该和案件有某种联系。   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路铮也觉得抓不到什么头绪,便掏出身上的工作笔记本,用潦草的字迹写下了一行备注。   “一维,这样证物暂时先收起来吧。”   “好的组长。”   几人又把管斌教授的办公室搜了一遍,不知道是该表扬他们一开始勘查工作就做的仔细,还是该苦闷没有什么新线索,除了这本烧残缺的论文初稿,便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   “组长,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市局吗?”魏雄风皱着眉毛,耷拉着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路铮在楼梯拐角停了一会儿,忽然转头朝走廊另一头走去:“先不回去,我们把中心现场周围的几个办公室全都勘查一遍。”   “全都看?”薛一维这下也有些吃惊,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工作量,而且在他看来似乎并不是很有必要。   只是上次关于案件性质的讨论让他涨了不少见识,对路铮的判断也有些无脑信服了起来,便毫不犹豫地跟上了:“组长,我们从哪个开始?”   两人都走了好几步了,魏雄风还在原地发愣没有赶上来,薛一维“哎”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转头冲他招手,一脸为他痛惜的样子。   “你天天跟着路组长,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居然都不知道珍惜!真为你感到羞耻!”   魏雄风听罢立刻炸毛:“靠,薛一维,怎么说话呢你!”   “要吵架干完活再吵,淡定点儿。”正在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路铮无奈地扶了扶额,和了个稀泥:“快点啊,赶紧的,咱们时间不多了。”   薛一维和魏雄风互相瞅了一眼,相当同步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对方了。   **   路铮决定将勘查的顺序定为由内而外,由上至下,这样一来,第一个接受勘查的办公室就是管斌教授右手边,物理系教授万俊逸的办公室。   “万俊逸教授和管斌教授不是同一个院系的,虽然办公室相邻,但是平时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两个人在路上碰到了也最多是打个招呼,说声早上好的程度。”魏雄风那里保存着完整的各方资料,此刻大显身手:“万教授年纪比较大,已经是半退休状态,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和管斌教授没有明显矛盾。”   路铮点点头,举着勘查灯走进了边上万教授的办公室。   万教授和管斌教授一看就是两种风格的人,他的办公室干净整洁,摆着一个漂亮的深色书架,不过书架上没有多少书籍,可能和他不常出现在办公室有关,屋里桌上还有一盆文竹,经历了火灾现场的炙烤,已经枯死了。   这个办公室距离案发现场最近,毁坏也比较严重,部分家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墙上也黑漆漆的。靠走廊的窗户拉着窗帘,不过靠墙的并没有。   路铮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靠墙的窗户边,这边的窗户上也都统一装着防盗栏杆,成年男子的手最多只能伸出去一节小臂。脸紧紧贴着栏杆能够看到左手边平行位置上的管斌教授的窗户。   路铮目测了一下,距离大约有一米二,从这个位置除非使用特殊工具,否则几乎不可能将管教授这一侧的窗户打开,而且根据大雄的监控视频,这一间办公室在案发时间段也没有携带可疑物品的人员进出过。   “奇了怪了。”他摸了摸下巴,抬头道:“走,大雄,一维,我们去楼上看看。”   “啊?看完啦?”大雄还在一边兢兢业业地翻动万教授的办公桌和柜子,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问号。   “没有必要了。”路铮微微皱眉。   薛一维紧赶慢赶几步跟上:“路组长,请问你是在寻找火种可能进入管斌教授办公室的方式吗?”   路铮点点头表示赞许:“没错,当然也有可能火源来自某种管教授屋内的自动点火装置,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排除一下火源从外部进入的可能性,这一点在之前的排查中被我们略过了。”   “但是监控里显示,没有人在着火的时候靠近办公室的窗户呀?”魏雄风有些困惑不解。   “所以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另一扇窗户,或者是其他的途径。”路铮解释道:“靠墙的窗户由于外面就是校外的野地,都装置了防盗栏杆,而且没有监控覆盖,案发的时候管教授那面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是并没有上锁,理论上也存在从外部打开的可能性。”   魏雄风恍然大悟。   正说着,几人已经上了一层楼梯,到了四楼,案发当天风不大,火焰和烟雾直线上升,导致这层楼的火灾痕迹比下面的一楼二楼都要更加明显一些。   “这个正上方的办公室,是管教授一样化学院的同僚,梅泰弘教授的。”魏雄风兢兢业业地开始报告:“梅教授今年五十五岁,研究方向和管教授相似,都是做有机方法学的,一直都表示非常欣赏管教授这样的年轻人。”   梅教授的办公室看起来同样损毁严重,靠墙的一面都被熏的乌漆嘛黑,整个办公室里东西也不少,各种分子模型,书籍,文件,茶叶,应有尽有。   “说起来,这个梅教授还是最早给消防大队打电话报火警的两人之一。”魏雄风充满兴味地说:“另一个就是组长你啦。算起来梅教授比你速度还快一些呢。”   “他?当时他在现场?”路铮瞬间皱起了眉毛。   “是的。”魏雄风老老实实地点头,翻了翻手上的笔记本:“他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平日里身体不是太好,着火可把他吓坏了,听说还住了医院。”   路铮点点头:“你们两个稍微等一下,我给消防大队去个电话。”   话音刚落,路铮就掏出手机走出了门外。   “对,没错,就是当天,八月二十五号,下午一点前后,火灾地点在A省师大。”   “靠前的那个……有录音吗?好的谢谢。”   电话那头的负责人很快找到了当天梅泰弘教授的电话录音。   “咳咳咳……119吗?我看到冒烟了……我们A省师大的物化老楼好像是着火了!……对,三楼最靠西的办公室着火,危险化学品没有,但是边上就是实验楼,有很多危险品……好的好的,我马上从屋里出来……”   梅教授听起来确实身体不太好,说两句就咳嗽个半天,声音听起来慌里慌张的,很是害怕的样子。   向负责人道了谢,路铮若有所思地挂断了电话。   “一维,我再次确认一下,在封锁现场之后,整栋楼里所有的办公室都一直维持原状,没有动过,是吗?”   “这个我可以保证!”薛一维挺起了小胸脯,相当肯定地保证道。   “很好。”路铮点点头:“打个电话给梅泰弘教授,看看他出院了没有。如果出院了的话,可以通知咱们兄弟去把他请回市局一趟了。”   “啊?!”魏雄风相当震惊,张大了嘴:“请他干嘛?他有作案嫌疑吗?”   路铮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了:“不一定,但是咱们必须要找他了解一下,为什么他在办公室里,两扇窗都关着,拉着窗帘的情况下,还能·看·到·楼下管斌教授办公室着火飘上来的烟呢?” 第34章   梅泰弘教授长得瘦瘦小小,一双眼睛里满是慌张之色,介于现场还没有发现绝对意义上的证据,路铮没理由请他去坐审讯室,不过仅仅是一个问询工作,似乎就把这位教授吓破胆了。   也难怪,体面了一辈子,这可能是梅泰弘教授人生第一次踏足公安局问询室这样的地方。   介于梅教授身上的疑点太大,这次问询工作出动了咸鸿儒副大队长等一批市局骨干,耿志忠心态挺好地给咸副队长打下手,两张黑脸并排一坐,杀伤力相当巨大。   “我说,我说,我都说。”胆小的梅教授被两人的黑脸光波吓得都快抹眼泪了:“我错了……小管他来了之后,院里不少资源都向他倾斜,我心里有点不平衡……就,有点儿嫉妒,但是我没那个胆子啊!明面上从来也不敢表示有什么矛盾之类的……”   咸鸿儒点点头:“教授不要紧张,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可以,请问你在关着窗户和窗帘的情况下,是怎么看到管教授办公室着火冒烟的?”   梅教授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支支吾吾说不上话了。   “梅教授,现在你面临的情况很不乐观,消防大队那边的录音对你是很不利的,如果你不能够提供合理的解释的话,你的纵火嫌疑肯定会大大上升。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请你一定要考虑清楚,把事实完整地告诉我们。”   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原来有些不对付的二人此刻倒是配合默契,梅教授哽咽了一会儿,终于捂着脸开口说出了实话。   “其实……是因为我,我的办公室角落里,有块地面有问题。”梅教授满面羞耻之色,说得很艰难。   地面有问题?路铮几人都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理化楼比较老了,然后……我办公室的一角那一块地方有点塌陷……就,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有个挺大的缝隙,能听到楼下的声音,还能看到一点楼下办公室的场景……”   路铮一边浑浑噩噩地点头,一边听着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   整个办公室里的刑警们都被震惊了,一个个都是魂飞天外的样子。   梅教授可能也是破罐子破摔,一边满面羞红,一边硬着头皮都抖落了出来:“……我已开始也没多想,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鬼迷心窍了,就总想去偷偷听听小管他在办公室和组里的人说点啥,听听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研究灵感什么的……那个缝隙不大,又在角落里,不太容易注意到,我用个纸篓挡上了,那天我就是移开纸篓的时候看到飘上来的烟,才报了火警……”   路铮一边听,一边拿出了两张楼上楼下办公室的平面图:“梅教授,你可以标注一下那个缝的位置吗?”   梅泰弘尴尬地接过了平面图:“没,没问题。”   “就是这个角落,上面有个纸篓。”他点向了房间的最西北角。   路铮眉毛一挑,迅速地找到了对应的管教授办公室平面图。   那个小缝的正下方,正是起火点——管教授办公室里的布艺沙发!   **   虽然很抱歉,但是梅教授还是被请进了审讯室。   “呜呜呜——”这下瘦小的梅教授是真的哭了:“我的脸都丢光了……我真的没有呀!”   审讯室里双手不能自由活动,咸鸿儒副大队长只好站在梅教授边上给他一个大老爷们擦眼泪,餐巾纸哗啦哗啦地往外抽,场景一时非常醉人。   “梅教授,你不要慌张。”耿志忠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你回忆一下,在8月25日的上午十点至下午一点钟,有没有谁进入过你的办公室?有没有什么可疑举动?”   梅教授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吸着鼻子回想:“周日那天我上午没有约人,好像没有人来过我的办公室啊。我自己也是快十一点的时候才进去的。”   “那你中间离开过吗?”   梅教授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吹着鼻涕泡大声叫到:“离开过!我想起来了!离开过!”   “当时我接到个电话,实验室里的学生给我打的,说是在我们实验室里问到了一股煤气味儿,然后我急匆匆地就去看了,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危险化学品泄漏,然后我又和院里的安全协会交流了一下才回来,回来没多久,就发现了楼下的烟雾!”   “还有!还有!”梅教授越说越亢奋,差点从老虎椅上跳下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走得急,我没有关办公室的门!”   路铮和耿志忠几人立刻扭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众人眼中都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   **   “在对现场进行了进一次勘验后,我们现在的疑点主要有以下几个。”路铮站在会议室最前端点着面前的白板:“首先,现场已经发现了梅教授所提到的小洞,在洞壁上我们提取了部分样本,发现有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火种就是从梅教授办公室的地板进入到管斌教授上锁的办公室内的。那么是谁在梅教授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把火种带入办公室?是什么样的火种?以及纵火人怎么能够确定梅教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办公室,而且不会关门的呢?”   “刷刷刷刷刷——”   路铮低头一看,又是薛一维在下面夸张地奋笔疾书,两边分别坐着唐邵源和魏雄风,全都用鄙视的小眼神看着他。   无视了薛一维的过度反应,路铮咳嗽了两声继续。   “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们暂时没有答案。”一边说着,路铮在白板上的一行字前面打了一个小叉。   “但是第二个问题,我目前已经有了一个可能性很高的猜想。”路铮一边说,一边贴上来一张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窄窄细细,“L”型的缝隙。   “这就是在梅教授证词中出现的小洞,我和勘察人员已经对洞壁进行了分点取样,发现靠西侧的洞壁上烧灼的痕迹范围很宽,加上这侧的小洞形状比较窄长,初步断定,点火物品是一个非常轻薄、面积很大,易燃的东西。”   “在现场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明确的引火物品,这说明两种可能,一是点火物品相当易燃,在火灾中已经全部被烧完,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点火用的东西,管教授的办公室里非常多见,以至于很难判断究竟是哪一个引起了火灾。有一种东西能够同时满足这几种猜想。”   一边说着,路铮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笔记本。   “纸……!”唐邵源和薛一维瞬间反应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就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敌意。   “咦,但是如果是纸张的话,是不是有些太易燃了?”魏雄风有点困惑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纸张的重量很轻,下落的过程很慢,会不会还没掉到沙发上就烧没了?”   “好问题,大雄。”路铮很是赞许地看了一眼魏雄风的方向,随后从面前取出了另两个证物袋:“看看这两个东西你就会明白了。”   两个透明的证物袋被放在了投影仪下,一个袋子里装着一把大约两厘米宽,二十厘米长的钢质薄尺子,尺子边缘被烧的有些发黑,另一边装着几张长条形状的碎纸片。   “这些纸片是我在案发现场捡回来,干燥处理过的。”路铮说道:“相比于其他的火灾现场中发现的残余纸张,有没有发现一些特别的地方?”   唐邵源眯着眼睛透过镜片观察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边缘。”   “没错!”路铮见唐邵源立刻发现了问题,高兴地眯起了眼睛,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个大拇指:“这几张纸的边缘呈’J’型,这种形状实在是太异常了,然而当我检查到这把掉落在办公室里的尺子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一边说着,路铮将手上的两个物证袋轻轻地摞在了一起。   尺子一头半圆的形状和纸条被燃烧产生的“J”形边缘完美地重合了。   “所以说,有很大的可能是这样,纵火者将这一摞打印出来的论文纸张对折起来,中间夹上了这把钢尺,然后点燃从缝隙中扔了下来。”路铮一边比划着,一边眼里闪着光:“钢尺重量很可观,所以带着易燃的纸张迅速下坠,掉落到布艺沙发上引燃了沙发。而由于有尺子压着,这几张纸烧到尺子边缘的部位的时候就无法继续充分燃烧,留下了“J”形的边缘。而在消防人员进入房间后,高压水枪的冲击又使得尺子和压着的几张残余纸片被冲散到了地上。”   路铮话音一落,满会议室的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啪啪啪啪啪——”   会议室的一侧居然还响起了掌声,路铮转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薛一维在带头鼓掌,只见他一脸真挚地吹着彩虹屁:“真是丝丝入扣!不愧是路组长!”   说罢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瞅了瞅对面坐着的一排市局的小侦查员。   小侦查员们恍然大悟,赶紧跟着他们的领头羊薛一维鼓起了掌,不明所以的人估计以为是什么表彰大会呢。   场面可以说是极度羞耻了。   路铮真是不知道咸副队长是怎么在薛一维的彩虹屁中生存下来的。   “好了好了,谢谢各位弟兄,不过鼓掌还是等咱们破了案再说,怎么样?有信心吗?”路铮尴尬地笑笑,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示意,顺便又灌了一大勺鸡汤。   “有!”   满屋子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把一个“有”字吼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看到大家精神都不错,路铮欣慰地点点头:“很好!现在我们解决了第二个问题,还有第三个问题,那就是凶手怎么控制梅教授,让他离开办公室,并且不锁门?这个问题梅教授的审讯记录已经给我们指出了一种可能,邵源,你上来给大家说说。”   忽然被点名的唐邵源惊讶地抬起头:“我?”   “咱们屋里还有第二个邵源?”路铮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小酒窝,伸手拍了拍面前的讲台:“愣着干嘛,快来。” 第35章   唐邵源平时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在公共场合发言。   可能是从小经历的关系,被迫暴露在许多人的视线中总会让他有些莫名的紧张和负担。平时在一组的时候,专案组讨论一般就是组里的几个熟人,倒不是很有压力,不过一旦到了这种会议室坐满了人的场合,他就不太爱说话了,除了必须由自己出面说明的法医检验内容,其他时间他都在台下认真地听着,偶尔提一两个问题。   上次路铮和薛一维产生矛盾的时候,他突然站出来和薛一维辩论,还把在场的大雄给惊到了呢。   他捏了捏面前的本子,看到路铮正在台上冲他笑着,眼睛里满满的信任和鼓励,一时眼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台前了。   ……真是的,色令智昏。   唐邵源伸手推了推眼镜,咳嗽了一声,便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   之前这一部分的工作不少都是他做的,所以对于内容,自然是驾轻就熟,此时阐述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根据对梅教授的询问,他之所以离开办公室,是因为接到了一名学生的电话,梅教授组里的一间实验室出现了异味,根据当时学生们的描述,闻起来很像是煤气的味道。他一时紧张,就离开了办公室。”   台下的薛一维等人听到这里都微微点头。   一般情况下,实验室出现了未知异味,主要负责的教授确实需要前去检查一番。   “梅教授的办公室结构和管斌老师的办公室一样,门的内侧有一个插销,门锁使用的是这种常见的球形门锁,师兄对梅教授的门锁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的暴力破坏痕迹。这种门锁有一个特点,就是如果离开的时候需要锁门,就必须在里面先拧上门锁,然后再出来关门,比较麻烦。梅教授也承认,他记性不太好,确实有几次离开的时候忘记锁门。”   薛一维在下面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但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不保险了?凶手怎么知道梅教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办公室并且不锁门呢?”   “凶手就是知道。”唐邵源点点头,抛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因为正是他让梅教授离开了办公室,而为了确保办公室门不锁,他尝试了不止一次——在火灾发生前两个星期,梅教授记得自己的实验室也出现了一定的异味问题,他立刻离开处理,不过走的时候锁了门,后来安全部门排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物品,他也就没往心里去。然而在两周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我个人认为,这样密集的频率,很可能不是巧合。”   这下参会的人们都炸了,一个个都忍不住急迫兴奋的心情窃窃私语了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安静一下,听邵源汇报完。”路铮适时地开口,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对路铮开启了无脑跟随模式的薛一维立刻像小班长一样地竖起手指拼命“嘘”了起来。   台下的讨论声渐渐停止,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唐邵源抿了抿嘴,瞅了路铮一眼,完成了最后的汇报。   “正好A省师大的安全部门正在对梅教授实验室的这一次异味事件做排查,我们省厅市局的物化骨干们也一起对整个实验室进行了封锁检验,最后在实验室走廊的南侧一块地上,发现了非常微量的乙硫醇残余。”   “那是啥?”这些名词在魏雄风那里简直宛如天书。   唐邵源也知道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破天荒地没有怼他,反而相当耐心地解释:“乙硫醇是有机合成实验室中非常常用的一种试剂,挥发性很强,味道很大,一旦撒了,就会产生煤气味。第一次实验室出现异味的时候,因为剂量比较小,没有被检验出来,但是第二次剂量比较大,就被发现了残余。”   “等等,那他们实验室对乙硫醇试剂的取用有登记吗?”薛一维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抓住了重点。   “没有。”说到这儿,唐邵源看起来也有点遗憾:“乙硫醇因为常用,在试剂室基本处于人人都可以取用的状态,试剂室、实验室内部也没有监控视频。当时由于是中午期间,人来人往的,乙硫醇被倾倒的地方又接近门口,实验室里的人们都没有印象看到过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众人的心情被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肉眼看见的郁闷。   一条条线索被发现,又有一条条线索被排除,专案组里的所有人都备受磋磨,如今还能继续下去,除了身为刑警磨炼出来的超人毅力,基本也就只能靠着路铮的鸡汤大法了。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我们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了!”看到大家情绪有点低落,路铮敏锐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人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虽然说实验室里没有监控视频,但是要想进入、接近梅教授的实验室,凶手必须在那一段时间内通过实验楼楼下的大门,实验楼楼梯的拐角也都有安装监控,我们把这些监控录像全部延展一遍,不愁找不到嫌疑人!大雄,你和我负责带队排查监控视频,一维、邵源,你们两个负责调查凶手取得GHB的方式——这种管制药品,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途径拿到的,从这个角度入手,也可以帮大雄他们筛掉几个嫌疑对象,好,散会!”   分配好了工作,小侦查员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倒是看起来没那么精神萎靡了,路铮分好了工,便和魏雄风一起,再度开启了漫长的视频排查工作。   实验室大楼的入口,还有每一层楼的楼梯拐角处都有一个监控摄像头,路铮几人迅速联系到了A省师大的安保部门调取了所有的监控探头视频,按照发现实验室异味的时间前后各推进三十分钟,截取了下来。   “这栋楼一共有六层,其中梅教授的实验室在第五层,另一侧还有一个消防用的楼梯,楼梯上没有监控探头。”魏雄风使劲儿地挠着自己的头发,面露崩溃:“啊啊啊!为什么不能多装几个!”   “我去,都要下雪了。”路铮把头扭开甩了甩手:“大雄你这挠的,漫天都是头皮屑,几天没洗头了啊?”   魏雄风一脸委屈:“组长,我每天都洗啊!你是不是被唐邵源给传染了,我跟你说,可离他远点儿,不然传染上他那个矫情病,都没地儿治。”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本子:“背地里说人坏话,该打。”   “组长!你偏心!”魏雄风小心肝碎了一地:“我就不信唐邵源背地里没说过我。”   “那不一样。”路铮相当坦荡地双标了:“他那是直言相谏,坦率指出你的缺点。”   魏雄风:……这日子没法过了。   **   生活再苦逼,调查也要继续,带着一整队的小侦查员,路铮和魏雄风开始了对所有大门入口以及楼梯口的监控视频的审查工作。   这个时间段,正是学生老师们吃完饭的时间,人来人往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周学海,和他一起走的是王勇。”魏雄风指着屏幕正中间的两个人说,那两人正一边走一边交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气氛不错。   “这个周学海倒是和谁都关系好。”路铮点点头若有所思:“明明来约谈的时候对王勇还挺看不上的。”   “哼,这种人又不是不多见。”魏雄风嗤之以鼻,仿佛意有所指:“两面三刀,当着人面儿,马屁拍得啪啪的,一到人后面,就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了。”   路铮没理会他,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门口的监控视频。   没过一会儿,门口又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熊博义?他不是毕业了吗?来实验室干什么?”路铮微微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之前熊博义出现在管斌办公室,按照他的说法是毕业有些手续没走完,还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都毕业了还来实验楼,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只见熊博义胖胖的身影出现在了实验楼的门口,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消失在了监控探头的范围中。   按捺住了立刻打开下一个视频的冲动,路铮继续稳坐不动看着监控。熊博义离开没几分钟,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我的天。”魏雄风差点惊掉一地眼球:“这不是唐邵源吗?”   “他去实验楼一楼的小卖部买矿泉水。”路铮解释道:“那天我们两个在省师大的篮球场打球。”   魏雄风这才想起来篮球比赛的事儿,忍不住瞅瞅自己的小短腿,一脸羡慕嫉妒恨。   唐邵源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步履匆匆看起来有几分慌张。   “诶,要不是这是唐邵源,我都得怀疑他了。”魏雄风吐槽道:“看这个慌张的小模样,十分可疑。”   路铮笑笑,本想揉一把魏雄风的脑袋瓜,想到那飘洒的头皮屑又默默放下了手:“合理怀疑,大义灭亲,值得肯定。不过唐邵源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不足以完成跑上五楼,倾倒乙硫醇,跑下五楼的一系列动作。”   “开玩笑的嘛。”魏雄风挠挠头:“……诶!这个熊博义出来了!”   画面上熊博义身边有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和他关系好的金逸。”路铮点点视频道:“到时候和他们两人确认一下。”   话音未落,王勇也鬼头鬼脑地走了出来。   “嗯?这些人怎么都往外走?”魏雄风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刻松开:“嘿!这是周学海,他也出来了!”   王勇走出实验楼大门一段时间后,周学海也走过了门口的监控视频。   路铮微微蹙眉:“进出口只有这一个,等下把各个楼梯口的视频……”   话音未落,他忽然顿住了。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低马尾,连衣裙,身材消瘦,脚步恍惚。   ——正是本应该在离开管斌办公室后直接出学校的石静怡。 第36章   “师兄。”   正当整个视频监控室因为路铮和魏雄风的发现而沸腾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唐邵源。   “有新情况?”路铮挑挑眉毛,起身问道。   唐邵源抿了抿嘴,微微笑了一下:“查出来一条有用信息,石静怡半年前因为身体原因辞职,在那之前,她一直在某生物制药公司工作,有充分的接触到γ-羟基丁酸的条件。根据目前的调查,有能力在工作研究中接触并使用γ-羟基丁酸的人在嫌疑人中只有她一位。”   魏雄风激动地跳起身来,“啪”地打了个响指。   “靠!就是她了!”   **   冰冷的审讯室。   “咔当——咔当——”两声,侦查员把审讯椅上的锁头挨个儿锁好。   “咸副队。”锁上之后小侦查员看起来有点为难,跑到咸鸿儒身边悄声咬耳朵:“嫌疑人太瘦了,审讯椅好像锁不住。”   咸鸿儒听罢起身,黑着一张脸皱着眉毛走到审讯区域踱了两圈。   椅子上消瘦的身影委顿着,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甚至都没有焦距。   “应该没有问题。”咸副队长点点头:“手掌那里能卡住。”   一切安顿好之后,审讯也随之开始。   可能是觉得同为女性,更容易沟通,这次主要负责审讯的是黄英大队长。   “石静怡是吗?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椅子上的石静怡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是一脸忧愁地抬着头,目光聚焦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就是不看人。   坐在黄大队长身边的路铮微微皱了皱眉。   “8月25日中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证人?”   黄大队长没有纠结于石静怡的不开口,干脆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石静怡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了一些情绪波动,却转瞬即逝,只见她脖子动了一下,忽然之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滚而下。   真·滚滚而下,没有抽噎,也没有颤抖的那种,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路铮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上次来市局做约谈的时候,石静怡虽然看起来精神状况不佳,好歹还是有问必答,能够看到情绪的波动的。而如今的她看起来就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切断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是因为罪行暴露,负隅顽抗,还是悔恨交加,感到愧疚?   不,都不像!   路铮忽然起身,伏在黄大队长耳边急切地说道:“大队长,审讯可能需要暂停一下,我怀疑石静怡的精神状况不太对。”   很快,市局就请来了精神科医生。   “这位病人来我们科做过检查。”挺凑巧,这还是之前石静怡自己去看过的医生:“病人有抑郁症病史,比较严重,前一阵子应该有所好转,不过现在看来情况有恶化。”   石静怡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足以支持接下来的审讯,很快被送往了专业的看护机构进行治疗,案件一时又陷入了泥沼。   “组长,你说真的是她干的吗?”魏雄风嘟哝道:“她都这样了,感觉时好时坏的,能行吗?”   路铮也叹了口气,伸手使劲搓了两把自己毛茸茸的脑壳:“现在还无法确定。咱们只能从侧面入手了。大雄,你继续跟进一下,带队去实验楼那一带调查一下当天有没有见到石静怡出入实验楼的目击证人,她形象比较突出,有可能会给人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我这边再去研究一下现场物证。”   脚打后脑勺地处理了突发情况,路铮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物证室,翻开手上的工作笔记,咬着笔头,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   现在的嫌疑人中,熊博义和他的师妹金逸一起离开实验楼了之后一直都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如果金逸没有撒谎的话,那么他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周学海表示离开实验楼之后他去学一食堂吃了饭,食堂里偶遇的一名师弟也为他做了证。王勇一开始不肯说自己去了哪里,后来经不过反复盘问,承认自己被管斌教训了之后心情郁闷,出校门去找了一名相熟的流莺寻欢作乐,这一点也得到了警方的证实,如今王勇已经被收容教育。剩下的梅教授和石静怡都没有被排除嫌疑,而介于目前掌握的证据,石静怡的嫌疑显然要比梅教授大得多。不过她现在身体不好,也没法通过口供取得更多的信息。   哎,愁死了!   路铮低下头去,把脑门在办公桌台面上的玻璃垫板上敲了好几下。   凉冰冰的,挺让人清醒,跟某人的手似的。   “呸呸呸,想什么呢?”路铮如梦初醒,赶紧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拍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思绪。   沉静下来后,他取过面前的物证,举着放大镜仔细思考起来。   这物证,正是出次进入现场时搜集来的纸张碎片,以及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的,用长脚钉钉起来的一摞论文残本。   复勘现场找到残本的一瞬间,也许是刑警的直觉,他就觉得有一种冥冥的预感告诉他这本东西和案情有一定的关联。可是在那之后他曾经翻看了这本论文无数次,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哎……为什么要用英文写呢?”路铮一边重新翻开了面前的论文残本,一边郁闷地嘟囔。   他本来英语就不算好,管教授这本论文里面还都是些就算说中文他也听不懂的东西,看起来就更加崩溃了。本来有唐邵源和薛一维在,还能有小翻译帮帮忙,如今人手紧缺,两个人都被安排去辅助魏雄风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纸张被烧得有些脆弱,翻动的时候要异常小心。整个办公室里只有逐渐变暗的日光,和轻微的沙沙声陪伴着他。   “Provided that 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we are confident to 不认识 the 不认识不认识……”   路铮轻手轻脚地点着纸面,逐字逐句地确认着,嘴里跟着小声念叨。   “咦——!”   忽然之间一片英文字迹跳入他的眼帘。   心脏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虽然这几个单词他都不太认识,但是路铮敢确定,这部分内容他在什么别的东西上见到过!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快想啊!   “艹。”他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脏话,使劲儿按揉这自己发痛的额角:“该要你的时候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越是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它偏偏就是会发生。同理,越是想要想起来的事情,往往就越是想不起来。路铮疯狂在大脑里搜刮着所有案件相关的细节,越回忆却越是一片空白。   正在焦躁达到了顶峰的时候,揉着额角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一小块微微起伏的皮肤。   是那块疤痕。   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凉水倾倒在他的身上,立刻就醒了。   咬着笔头冷静了一会儿,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感到脑海里那一丝怎么抓都抓不住的灵感又渐渐浮现了出来。   是碎纸片,没错,有“J”型边缘的,被他认定为引火用具的那几张碎纸片!   “喂,大雄吗?”   他迅速地抄起了手机拨通了魏雄风的电话。   “怎么了?组长?我现在在省师大这里带队走访呢!”魏雄风的大嗓门伴随着汽车鸣笛,行人交谈的背景杂音从听筒传出来。   路铮开门见山:“恢复电脑数据和打印机上的打印记录,会做吗?”   “没问题,小case!”凡是涉及电脑、相机的东西都是魏雄风的专业领域,此刻听到这话,自然拍着胸脯应是。   “很好,那你把工作交一下,让一维带队继续走访,你先带邵源和几个懂技术的小孩回来,顺便把管斌教授办公室的打印机,还有管斌实验室成员办公室里的公用打印机都带过来,案情有大进展。”   **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晚饭时间就到了。   “怎么又要开会啊?!”一个市局的小侦查员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通知,哀嚎了一声:“省厅那帮专家真能折腾!”   话音刚落他的脑壳上就挨了一本子。   “什么叫做能折腾,这么快就要开会,明显是发现了关键证据好吗!”拍他的正是薛一维:“这种学习的机会多难得,要珍惜!收拾收拾快走!”   很快,专案组的一群人又集中在了会议室。   这次开会时间很赶,路铮也很干脆地省去了开场白,直接挑眉示意薛一维在人齐了之后就开始汇报。   薛一维收到了他传递过来的信号,轻咳一声便开门见山:“现场找到了目击证人,就是实验楼下小卖部的看门大爷,大爷去楼上接水的时候看到了步履恍惚的石静怡,发现她一个人直愣愣往顶楼去,心里面有点怀疑,怕她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自杀,就跟了过去,石静怡被大爷叫住之后在楼梯上和大爷聊了一会儿,看起来情绪正常了之后,大爷就看着她离开了实验楼,全程没有接近过梅教授的实验室。”   “另外,我们通过精总那边了解到,石静怡的精神状况有所改善,也愿意和别人进行一定的沟通了,她表示当时她去找管斌谈离婚,但是管斌没有同意,下了楼之后她忽然觉得人生无趣,整个世界都没有意思,有了自杀的冲动,于是挑选了比较高的实验楼想上去跳楼,后来被小卖部大爷给拦下来了,这一点和大爷的证言没有冲突。”   “排除了石静怡之后,我们就没有嫌疑人了啊。”薛一维说到这儿,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皱着眉头:“难道是梅教授自导自演的?但是不像啊……而且如果他是凶手,也没有理由向我们透露那个小缝隙的存在。”   “嫌疑人自然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梅教授。”路铮走上前去打开了投影仪:“来,大雄,把刚才你弄出来的两份材料给大家讲一下。”   “好咧。”魏雄风一边说着,一边“啪”地放上来两张打印出来的纸,上面有一些乱码和表格。   “这一份,是管斌教授办公室的打印机的打印记录,从案发当天十一点五十分到现在,只在十一点五十五分打印过一份文件。这一份,是管斌教授实验室成员的共用打印机的打印记录,上面显示,从十一点五十分到案发,只有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人从这个打印机里打印了一份文件。”   “打印这份文件的电脑,属于管教授的学生——周学海。” 第37章   魏雄风说完之后,全场都陷入了一脸迷茫。   最迷茫的就是薛一维了,只见他挂着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漏听了什么东西吗”的表情:“组长,这和案件有什么关联?”   路铮冲他们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把自己刚刚花了大力气研究的两份物证摆了出来。   “我左手边的这份物证,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看过了。”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引燃管教授办公室的纸张,现在只剩下一点残余,现在让我们把它和在复勘现场时找到的,管教授办公室里的另外一本残缺的论文打印件比较一下。”   一边说着,路铮戴上手套把另一份物证翻到了第十七页,又调整了一下投影仪,将两块物证放大了数倍放在了大屏幕上。   在火场经历过炙烤,后来还被水泡过,两份物证上的字迹都已经很是模糊了,还有些发黄变脆,看清楚并不容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试图发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薛一维英文水平最佳,眼神儿也尖,盯了半天,还真的被他发现了一些东西:“……好像,段落内容是差不多的?不对,用词几乎一样啊。”   “的确如此。”路铮点头赞道,伸手再次放大集中到了装订成册的论文上:“这本论文的第十七页,能显示出来的文字内容和用来引燃管教授办公室的纸张残片上是完全一致的,这应该是打印的同一份论文,区别是这份装订本上面没有图表,而从条状纸片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文字上方隐约可见这一块,应该是一张图表的内容,底部标注着’图八’。再看这儿。”   投影仪上的放大镜已经不够用了,不过还好坐在会议室里的人都是专业训练过的,眼神儿没得说,配合着路铮的讲解,也看清了那一个小小的方块。   “这一块,是Word的审阅功能中的‘添加备注标签’,备注标签在插入文本的时候,能够自动显示时间,经过放大,我们可以看到这儿写着标签修订时间为8月25日的中午十二点,修改者是管斌,内容是’此处需插入图八’。”   “所以说,这本装订本,是在管教授最后一次进入办公室后打印出来的东西。因为根据监控录像,11点50分,管教授进入办公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他的尸体被消防官兵发现。”   “而他办公室里的打印机显示,在这段时间内,他只打印了一份文件。”   说到这儿,路铮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着灼人的目光:“随后我们在管教授的学生中进行了调查,这篇论文的参与者,包括管斌教授,周学海,金逸,和王勇。金逸在十二点零五分的时候收到了管教授的邮件,要求她更改论文的部分内容,金逸很快加入了管教授要求的图八,随后在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把最新版的论文回复给了管教授,推送给了周学海和王勇,我们调查了管斌、周学海和王勇的邮箱,均无转发记录。”   “答案已经很明晰了,引燃管教授办公室所使用的纸张,来自于这本论文的最新修订版,而收到了这份修订版论文的,只有周学海、金逸、王勇还有管教授。金逸、王勇都有不在场证明,管教授的打印机打印记录中没有这份修订版的记录,而公用打印机的记录显示从管斌教授发出邮件,到案发期间,只有周学海的电脑在上面打印过文件——所有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   **   “周学海是吗?”路铮看着面前审讯室里的人:“我们又见面了。”   椅子里的周学海看起来有些迷茫和无措。   路铮见状,歪了歪脖子,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唐邵源。这次的审讯由路铮和唐邵源主导,魏雄风在一边辅助。   唐邵源见状点点头,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周学海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的唐邵源。”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学校也是非常优秀的学生,读博期间,还曾经取得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在X大学的威尔金森教授组交流学习了一个学期,是吗?”   “……是的。”周学海颇为谨慎地回答点了点头。   “我的本科也是在X大读的,对那里很熟悉。”   “额。”周学海有点犹豫,似乎是不知道为何唐邵源忽然和他聊起了家常,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师兄好?”   “别管我叫师兄。”唐邵源的扑克脸忽然不高兴地一拉:“唐警官就可以了,非亲非故的,拉什么关系。”   一旁的魏雄风:……不知道say些什么,我就看看天吧。   周学海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心虚的,闭上嘴巴不敢说了。   “好了我们继续,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唐邵源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陈述:“根据我们和X大的CSSA以及OIA的沟通交流,你在交换期间并没有选择自己租住学校提供的研究生住房,而是根据OIA的建议,选择了住在寄宿家庭中,是吗?”   “没错。”   “很好。在你寄宿的鲍尔夫妇家,他们有一个儿子,小鲍尔,患有嗜睡症,并且长期在X大校医院接受治疗,定期服用一种名为Xyrem的药物,是吗?”   周学海脸色剧变,随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种药物,属于管制类神经药物,有一个更通俗的称呼,叫做GHB,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路铮补充了一句,一双圆眼睛半眯着,看起来颇有几分犀利地盯着面前的面相和气的青年。   **   “怎么办?组长?他就是不说。”魏雄风有点苦恼地摊在审讯室外面的椅子上,屋里审讯还在继续,耿志忠在另一边忙完了也赶过来帮忙,现在屋里围着周学海攻坚的又变成了耿志忠和咸鸿儒。   一边愁眉苦脸的,魏雄风一边“咔哒”按动了手里的打火机,想给自己点支烟。   冷不丁却被唐邵源抢先把他嘴里的烟拿了下来:“要抽去外面。”   “干吗啊你。”魏雄风不太高兴的样子:“没见你这么难弄的,不是自己也抽吗?”   唐邵源没和他犟,淡定地抛了一句话出来:“师兄不抽,别给人家吸二手烟。”   魏雄风瞄了坐在一边沉思的路铮一眼,默默把顶嘴的话咽下了肚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再度恢复了清净。   抬头望了一眼时钟,唐邵源发现如今居然已经快要凌晨五点了。   窗外依然黑沉沉的,今晚没有月亮。   黑色的窗户映照出路铮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眉毛蹙起,微微噘着嘴,看起来很是苦恼的样子。往日里明亮的圆眼睛里此刻也有些血丝。   毕竟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休息,看起来就很累了。   然而同为刑警,唐邵源却说不出让他休息一下这样的话。   拘留周学海的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容不得他们浪费。   周学海平日里看起来脾气很面,很好说话,然而口风异常的严,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一言不发,只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还成功躲过了路铮他们给他设下的好几个言语陷阱,就算身体和精神都很紧绷,也没有松懈半分。   的确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那是肯定的,A省师大的博士生啊,还设计出这么复杂的一套密室杀人法,智商上肯定是很给力了。”魏雄风如是吐槽。   的确,周学海在路铮数年的从警生涯中,无疑算得上最难以攻克的对手之一。各种电视剧和小说书中经常会渲染所谓的高智商罪犯的形象,而实际在现实中,真正的高智商罪犯还是凤毛麟角的,人们在巨大的心理负担下,往往会犯错,而一旦犯错,就很容易被火眼金睛的刑警们发现蛛丝马迹。   不过这样的类型,一旦遇上一个,较劲儿起来往往就是几倍几十倍于其他犯人的难度了。   “咔哒。”   唐邵源听到声音轻轻起身,拿起了一个洗干净的马克杯,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小小的密封袋。   一个里面放着磨好的咖啡粉,一个里面装着一个扇形的滤纸。   洗干净手之后把滤纸展开戳在杯口上,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包咖啡粉倒了进去,随后注入了热水。   滚烫的水和咖啡粉亲密接触,激发出馥郁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榛子香气。   坐在床边凝神思索的路铮鼻子动了动,立刻转过了头。   唐邵源见他回过神来了,不由得温情地笑了笑:“打搅你想事儿了?”   “没。”路铮摇摇脑袋,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冲着唐邵源的手边看了过去。   唐邵源心里好笑,忽然生出点坏心眼儿来,任由路铮的眼神绕着马克杯转了好几圈儿,那点小心思都昭然欲揭了,就是假装没看到,只是含笑望着他。   路铮见唐邵源没反应,化被动为主动:“邵源,困了吗?”   “对啊。”唐邵源一本正经地说,把手里的满满一包糖刷拉一下倒进了杯子,轻轻搅拌了一下:“所以泡点咖啡喝。”   路铮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动作,一波三折地“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嗯……熬太久了,我也有点困来着。”   唐邵源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强忍回去,一脸真诚地回道:“那师兄要不要去洗把脸?”   ……不是吧?   ……难道小弟已经把我这个大哥忘记了吗!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很懂事儿的来着!   ……不对,邵源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没有听懂我的暗示,对,就是这样。   正在路铮脑内疯狂作战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嗤嗤”的憋笑声。   “要不还是喝一杯咖啡吧?加了很多糖噢。”   一杯冒着热气,暖烘烘的咖啡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抬头就看到唐邵源使劲儿抿着嘴,可是那笑意却仿佛管不住自己似的,从他的眼角脸侧欢快地满溢出来了。   “找死啊!拿你哥寻开心!”路铮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谢了邵源,你自己呢?”   “我就不用了。”唐邵源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看你喝就够了。”   有点儿奇怪……路铮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邵源说话一直都这么肉麻吗?   “哎,对了。”没等他细想,唐邵源就低头看了下手机,笑着道:“师兄要不要吃点早饭?大雄他们好像去买了。等下咱们还要进去换老大他们俩的班儿。”   “噢,好啊,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路铮瞬间把刚才的想法抛到脑后,摸摸肚子:“他们去对门那家烧饼店吗?给我捎一个胡萝卜牛肉馅儿的吧。”   “嗯。”   唐邵源点点头低下脑袋在手机的屏幕上划了两下,又抬起头来:“他们说烧饼摊还没开门,去街口的煎饼果子铺了,问师兄你要打几个蛋。”   “一个就够了……”路铮正说着,忽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等等,你说什么?煎饼果子?”   唐邵源有点呆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路铮忽然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左手掌上敲了一下,噌地起身,跟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唐邵源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跟到了门口,探头一看,路铮已经跑进了楼梯间。   远远地他忽然停了一下脚步,转身冲唐邵源挥了挥手。   “我马上就回来,你先呆在屋里别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路师兄:疯狂暗示.gif   唐师弟:表面不为所动.jpg,内心土拨鼠尖叫.gif   师兄跑出去干嘛了咧?让我继续造作地问一下,哈哈哈哈你们肯定都知道啦。   ----以防你们吐槽我乱用缩写看不懂的小词典----   CSSA:中国留学生访问学者交流协会,基本每个美国大学都有   OIA:国际事务办公室,也是基本每个美国大学都有,管理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的资料,协助他们生活   Xyrem:如文中所示,治疗嗜睡症的药物,主要成分是γ-羟基丁酸 第38章   “大海啊。”   瘦小的小老头坐在审讯区的一张四角凳上,一双昏花的老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坐在约束区的孙子,神色仿佛有一些困惑。   怎么回事呢?   今天早上他还在开开心心的出摊,和隔壁摊位的大妈闲聊唠嗑,说着最让自己骄傲、得意的大孙子。   “我们家大海,这孩子,就是让人心疼。娃儿命苦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但是嘿,我可从来不管他学习,一个老头子,懂点儿什么?全靠他自觉。结果现在我老周一出门,人家都说我是博士爷爷,哎哟,真是祖宗保佑,给我们周家个文曲星下凡喽!”   隔壁摊位的大妈已经把周学海的故事听了无数遍,不过还是掩饰不住羡慕的神色:“哎,老周,真不考虑考虑我小外甥女儿?我这儿有照片,长得像我妹,好看的咧。要不让俩孩子先加个微信,聊聊呗?”   “咳咳咳。”老周笑着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竹推子:“我们大海还不急,他们年轻人都讲究什么自由恋爱,我可不能插手,省得他生我气。”   “嗨呀,那哪儿能呢,大海那么孝顺!”   正在老周递出今天的第一份煎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哎,小路来了?”周大爷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见到路铮身姿挺拔地站在小摊前,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下夜班了?今天怎么没穿警服?来个煎饼?”   路铮在去找周叔之前想了一会儿,悄悄从小巷另一头绕回了家,换了一身便服才下了楼。   “不用了,周叔。”路铮看起来神色有点复杂,不过低头搅拌面糊的周大爷并没有看清楚,他沉默了几秒,轻声道:“叔,有点儿事儿,请你帮个忙,行不?”   在路铮的安排下,周大爷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几分钟后,他便出现在了市局的审讯室。   一辈子老实本分的周大爷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是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而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被约束椅牢牢固定在凳子上,满眼血丝,一脸疲劳的周学海——他唯一的亲人,他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孙子。   看到这样的场景,周大爷平日里摊煎饼时又稳又快的手此时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昏花的老眼中缓缓淌出一行浊泪,顺着他满脸风霜雨雪磨砺出来的沟壑滑落。   他抖了抖嘴唇,有点难过,又满眼疼爱包容,嘶哑着嗓子说道:   “大海啊,别害怕。”   “爷爷来了。”   周学海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却在这一刻忽然潸然泪下。   **   “都供述完了?”耿志忠沉稳的声音在唐邵源身边响起。   “老大。”唐邵源收回了放在路铮身上的视线,应了一声:“嗯,笔录也做完了。”   耿志忠看着远处走廊里周学海戴着手铐,在两名刑警陪伴下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可惜了。”   唐邵源轻轻点头,又把头扭向了走廊的另一边。   路铮正在那里扶着周大爷的肩膀,嘴里没有说什么,而微微凸显的手臂肌肉线条却彰显着他无声的支持。只见他身上套着一件白色T恤衫,一条简单的棉质中裤——为了避免在接走周大爷的时候过于引人注目,他是穿着便服回警局的——往日里穿着制服只觉得英气勃勃,如今这一身打扮,倒是把他衬得小了好些,根本看不出来是快三十岁的人了。   倒是和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分别。   耿志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道:“小路是个好警察。”   “那是肯定的。”唐邵源深深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挪回了目光。   在那个方向,路铮正不着痕迹地扶着周大爷走出警局的大门,晨光微曦,为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金边,闪闪亮亮的。   照亮了阴影里的他。   “师兄他一直都想做一个好警察啊。”   天终于亮了。   **   周学海在见到了唯一的亲人周大爷后,内心的壁垒被完全打破了,痛快地道出了自己的罪行,证据确凿,此时的他已经被送入了看守所。   “我是真的喜爱科研的。在读博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科研居然能成为如此让我痛苦的一件事。”周学海苦笑道:“管斌年轻又有才华,跟着他学习确实很有收获,即使辛苦一些我也能忍受,只是没想到忍着忍着,这些情绪就在我心里攒了起来,就好像一堆干草,平时没有什么,只要有一丝火星,就’轰’地烧起来了……”   搞学术的人大约都了解,不少大佬之间的文章井喷,都是因为和对家的撕逼,今天你发一个结果,明天我重复一下没重复出来,发一个“论某某篇论文中的不可应用之处”,喷来喷去的,大家的文章量和引用都上去了。而周学海也正是赶上了管斌回国开疆辟土的重要时期,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成了管斌手里的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周学海不仅学术能力过硬,人还非常听话,自是成为了管斌的心腹爱将。只是不少人可能会因为喜爱某个学生而更加体贴他,然而这些人中必然不会包括管斌。在他的眼里,周学海=好用=听话=那就多用用=他肯定也乐意。   这样的等式无疑给周学海的求学生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十分钟内不回邮件就要发怒,不仅学术全程奉陪,给管斌打饭,去幼儿园给他接孩子,帮他打扫办公室卫生,就算周末都没得休息,还得陪管斌打球,还不能让他输……   每一天,他都疲于奔命,就算勉强入眠,也不能安睡,管斌的作息时间很不稳定,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接到管斌的电话。   宿舍里的室友都因此很有意见:“你们导师怎么这样?把你当菲佣吗?你也是,这么听他的干嘛?”   对啊,我这么听他的干嘛?   周学海一边说,一边流着泪。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尝尽了人间冷暖,让他性格软绵,无力反抗,只是告诫自己:“忍忍就好了,就这几年……”;也许是因为自知自己家庭负担重,只能靠导师的认可在学术圈里好好发展……   为了博士毕业后能够取得管斌的推荐,出国做一站博士后,周学海一直不敢像熊博义那样公然反抗,只是咬牙忍耐,忍耐了管斌的过分要求,忍耐了管斌毫无征兆的坏脾气,忍耐了管斌把本属于他的奖学金名额给了别人,就因为他自己去年得过这个奖学金——在明知那获奖人水平远远不如他的情况下……   在睡不好的夜里,他不断安慰自己:再过几年就好了,到时候自己摆脱了管斌,就可以自由了——到时候他做两站博士后,回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把爷爷接过来养老,今后再也不用他起早摸黑的操劳……   然而就这样的一点小心愿,都被管斌毁了。   当管斌理所当然地找到他,说因为手上的项目没完成,没找到合适的继任者,需要他多留一年,做完再走的时候,他脆弱的神经终于像紧绷的琴弦一样断开了。   火花四溅,瞬间在他的心头点燃了熊熊大火。   这把火燃烧了整整一年,在这期间,他精心准备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杀人计划,他其实并无所谓自己被不被抓起来,毕竟在无数个夜里,他都恨不得第二天起来拿把刀和管斌同归于尽算了。不过想到年迈的爷爷,周学海还是退缩了。   “等我为爷爷养老,让他安心去了,我就去自首。”   “我不能让他失望难过。”   这么想着,周学海买了整整一箱盒装牛奶,用注射器将大量的GHB注入了盒中。   GHB来自于他在美国交换时寄宿家庭小孩治疗疾病的药物,而盒装牛奶,则是因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管斌一起工作的他,很清楚管斌的习惯——午睡之前会喝一点牛奶助眠。   那盒牛奶被他藏在裤兜里带进了管斌的办公室,又在管斌不注意的时候放到了办公室里那个牛奶纸箱的最外层,一伸手就能够拿到。   这一切做完后,他忽然感到一身轻松。   他点着了那篇罪魁祸首,让他被管斌限制住不能毕业的论文,怀着自我毁灭的心情,将几页纸从楼上的办公室地上的缝隙中投入了管斌的办公室。   透过那条缝隙,他看到燃烧的纸张恍若一道流星落在了布艺沙发上,瞬间燃起了一片火光。   火光的映照中,他心头一阵释然,摸了摸眼睛,竟是流泪了。   所有的不忿、怨恨、委屈、不甘都在火光中熊熊燃烧,就像他心头的大火,在四处讨好,委屈自己地活了二十多年后,这竟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到了随心所欲的自由。   **   管斌教授的办公室失火一案告破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又是一个休息天,路铮一觉醒来,眯着眼看了看窗外。   百叶窗挡不住光,然而天色却依然很暗,他起身凑过去从缝中看了一眼,天空阴翳,没有太阳,偶尔还有几丝黑云飘过,雨珠儿要掉不掉的样子。   看着天边阴沉沉的景致,路铮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唐邵源。   “要是邵源在就好了。”他忽然猎奇地想:“摸摸他的头发,就知道待会儿会不会下雨。”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瞎想些什么呢。”   今天不上班,他暂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便坐回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轻柔地抚摸了两下翻开。   本子里有一些模糊的涂鸦,还有零星的字迹,一页一页,从还有些幼稚的一笔一划,到最新一页上的“秸秆”二字的漂亮连笔,仿佛承载了一个男孩成长的点滴岁月。   最近他已经很少做梦了。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叹了一口气,路铮轻轻翻开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这页上印着一副小小的华国地图,上面有十来个省份已经用黑笔斜线划掉了,剩下的那些省份上,有的地点打着红色五角星,有的地方画着圈,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豫省:建平县、平台乡、德山县”   “鲁省:大来县、利靖县”   “苏省:青麻乡、澄南县、隋泰县、河荆县”   ……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他手边的手机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点开一看,是唐邵源给他发来的微信。   “师兄,今天上午八点在A省师大化学院,有管斌教授的告别仪式,你来吗?”   路铮翻过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刚刚七点半。   手指快速动了几下,一条微信就发了回去:“好的,这就过来。”   简单梳洗一番,路铮抄起钥匙下了楼,在经过楼下一排早点摊的时候,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大妈摊位边上那个小小空位。   一米多宽,两侧的摊主都默契地留出了这一块空地,仿佛在等着周大爷的归来。 第39章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早上好。今天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大家,向我们同学的好老师,教职工的好同事,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的管斌教授的过世表示最深切的哀悼……”   管斌教授的告别仪式比路铮想象的要隆重很多。   小礼堂被装点成黑白两色,礼堂正中间挂着一幅管斌教授的照片,他平时应该是不怎么拍照片,只留下了一张看起来有点蓬头垢面的证件照。   台上一个西装笔挺,腹部微凸的中年男子一脸沉痛地叙述着他和管教授的深厚友谊——虽然在整个侦查过程中,此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甚至没有打个电话询问过案情的进展情况。   整个追悼会上,最显眼的就是管教授的母亲管大娘,她全程坐在最前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进医院了似的,边上的人都在不断地安慰着她,可她似乎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路铮叹了一口气,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整个流程都很官方化,在所有的嘉宾发表完了演说之后,路铮和唐邵源排在队伍中一起向前,给管教授的遗像前放上了一束白色的海芋。慢慢地撤到了追悼会场馆的门口。   出门前,路铮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礼堂正中间管教授的遗像。   虽然看起来有一点不修边幅,但是依然可见管教授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神采,配合着大屏幕上播放着的纪念视频里管教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让人好不唏嘘。   想到如今在看守所中的周学海,路铮更是觉得心头压抑。   后背上忽然多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两下。   路铮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一边西装革履的唐邵源。   刚来到省厅路铮就体会到了唐邵源是一个多么讲究的人,此刻来参加追悼会,自然也是从头到脚行头一丝不苟,头发整齐地侧分着,外面深色西装一套,白色衬衣,黑色丝质的窄领带,口袋里插着小方巾,连领子上都装饰着白色的小领扣花,标准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好像下一秒就要走上巴黎时装周的舞台一样。   路铮低头看看自己出门前翻了半天才找出来套上的黑色短袖衬衫和黑西裤,顿时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好像是霸道总裁身边跟着的弱鸡保镖,只差一副墨镜了。   走出小礼堂的门,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电光,照亮了深色的天幕。   轰隆隆的雷声随后从远处模糊地传来。   路铮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唐邵源。   “噗嗤。”   霸道总裁那个精心打理的小分头充分暴露在了下雨前潮湿的空气中,很快就欢快地弯曲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成了卷卷的一团。   气场瞬间全无。   唐邵源一听见笑声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个又无奈又有点撒娇意味的笑容来:“师兄——”   “走啦,小卷卷。”路铮笑得眉眼弯弯,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折叠伞撑开:“趁着雨小,咱俩还能挤挤。”   “小卷卷”这个称呼瞬间让唐邵源定在了原地,耳朵爆红,神色恍惚了起来。   老天爷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天际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样,哗啦啦地,倾倒下了无数巨大的雨滴。   路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更圆了。   “邵源,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唐邵源从没带伞的窃喜中回过神来,赶紧“嗯?”了一声。   路铮扭头看他,脸上又蹦出了那个小酒窝,笑得不行:“上次吃火锅不也是咱俩嘛。承认吧,你和那个’雨神’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这“雨神”说的是某个著名的流行歌手,以一开演唱会就碰上暴雨而闻名。   玩笑归玩笑,路铮低头看了看唐邵源脚上的牛津鞋,还有颇有些苦恼的。   这雨这么大,邵源的鞋一看就贼贵,泡水能行吗?   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一样,唐邵源淡定道:“师兄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吧?咱们等一会儿再走?”   路铮确实没什么着急的事情,便和唐邵源两个人从门口挪开免得挡路,在小礼堂外一长条屋檐下站定。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了,一时间竟然有点静谧。   唐邵源偷偷用余光瞄过来,只见路铮半垂着眼皮,睫毛又长又黑,遮着那双透亮的眼睛,跟带了一层面纱一般,长长的脖子仰起来,后脑勺靠着墙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昏头了,居然觉得师兄看起来有点脆弱和性感的味道……   正在他满脑子甜蜜蜜的胡思乱想的时候,路铮忽然开口了:“那是……石静怡吗?”   唐邵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性,撑着一把伞站在瓢泼的雨中,大风吹过,裙摆被雨水打湿,黏在了她消瘦的小腿上,可是她却依然一动不动。   今天的石静怡看起来很有些不一样,路铮想。   不是他们之前见到的那种颓唐的样子,相反,石静怡梳了两条在她现在年纪看起来有点扮嫩嫌疑的麻花辫,脸上大约是化了妆,脸蛋和嘴唇都很红润,看起来和路铮他们在资料照片里看到的那个两条麻花辫,笑容俏丽活泼的女学生竟是有些微微的重合了。   只见她怔怔地站在雨中,看了一会儿小礼堂门口挂着的横幅。   横幅上写着“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管斌教授告别会”,正中间还印着一张管斌的遗照。   石静怡在风雨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背擦了下眼角,最后看了一眼横幅上的照片,撑着伞,决绝地转身走远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啊。”路铮忽然开口了,声音轻轻的:“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唐邵源忽然有些想摸摸他的头,也许是上次的互动给了他勇气,他真的尝试性地举起手来,轻轻揉了揉那个圆圆的小寸头。   毛茸茸的,软软的,微微有点扎手,手感简直了。   路铮被他没大没小的动作弄的一愣,从刚才莫名难过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笑着拍他的手:“得了得了,蹬鼻子上脸,男人的头摸不得懂吗。”   唐邵源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只是笑。   两人继续等了一会儿,雨水丝毫不见小,依然哗啦啦瓢泼一般,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倒是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气氛,反倒有点儿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这雨怎么还不停啊!”两人身边的拐角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抱怨的声音。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沉默等待的两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姑娘还不是一个人,又有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不要急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一起躲过雨的屋檐。”   同一片屋檐下的路铮和唐邵源:……   怎么办,忽然有一点点尴尬。   “咳咳,怎么办,邵源?”路铮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要么咱们跑两步?你开车来没?”   唐邵源赶紧摇头:“没……我家就在A省师大边上。”   忽然间灵光一闪,他补充道:“要不师兄先跟我回去,我家就在这边上,很近的,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去。”   “嗨,不早说!”路铮一听觉得可行,立刻撑开了手上的小伞,伸手搂过唐邵源的肩膀:“咱们快点冲过去,你搂着我的腰,这把伞有点小,别淋湿了。”   唐邵源:嗬……过于赤鸡了。   **   唐邵源的家的确很近,就在A省师大南门的外面,这一片地方是著名的“天价小区”,在全国各地房价刚刚被炒起来的时候,因为地理位置非常优越,紧邻着A省师大附中、附小等等一系列老牌名校,在各种望子成龙心切的家长的追捧下,价格被炒得让人瞠目结舌,路铮还记得老路警官以前还和他开玩笑,说这块地方简直就是“宇宙中心”。   不过唐邵源一个单身汉,也没听说家里有什么小辈,居然住在这种天价学区房,实在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   路铮想了想,给唐邵源的豪门富二代人设上加了一条“有钱没处花超任性”。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挤在一把单薄的小雨伞下面,实在是有些勉强,唐邵源还有点扭扭捏捏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洁癖发作了,不敢贴的太近,最后两个人抵达公寓楼单元门下的遮雨棚的时候,模样都相当狼狈。   两人对视一眼,唐邵源脸红红地挪开了视线,路铮却大笑出了声。   “师兄你在笑什么?”唐邵源一边忍不住面露微笑,一边偷偷用眼角瞄过来,雨水打湿了路铮的头发和一侧的衬衫,此时正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挺拔,肌肉紧实的身形,健康得像一棵小白杨。短短的寸头被雨水打湿,有几颗雨滴还缓缓从他微微翘起的红唇边上滑落,一路淌进衬衫领口,看得他口干舌燥。   路铮看了看唐邵源的一头炸毛,配上湿淋淋的西装和沾着水珠儿的眼镜片,没憋住,笑出了一口白牙。   “以前秦瀚——啊,你不认识,是我读高中时候的一好哥们,特猥琐,老跟我说什么和喜欢的人出门,一定要只带一把伞,还得是越小越好的那种,这样一下雨就能顺理成章地抱成一团,说不定雨停了,对象也把到手……哈哈哈要是今天这样的雨,一把小伞什么都遮不住,估计没等雨停就要黄了。”   唐邵源:……强颜欢笑。   虽然面无异色,不过其实唐邵源对“秦瀚”这个名字早就熟的不能更熟了……天天跟一个痴汉一样尾随,他早就把路铮的点点滴滴了解了个清楚。   最好的朋友是同班的那个皮肤黑黑的秦瀚,两人形影不离,天天黏糊在一起,最喜欢的课余活动是打篮球,最喜欢吃甜食,经常用一个矿泉水瓶子冲速溶咖啡,每天踩着点儿骑车上学,坐在倒数第二排,可能是有点偏科,最讨厌学语文英语,在班里是体育委员,运动细胞超发达,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体育项目……   回想起来真是羞耻play,他甚至还在生日当天许过一个愿望,希望老天爷能让他和秦瀚交换一天身体,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一天路铮最好的朋友了。   ……当然,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想做人家的好朋友,不过秦瀚依然是当时小小的他最羡慕嫉妒恨的人之一。   我也想和师兄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打球……   想到这儿,唐邵源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手机湿淋淋的屏幕上显示着11:30几个阿拉伯数字。   “师兄。”他淡定地收起手机,忽然福至心灵:“你身上都湿透了,要么去我家换一身干衣服再走?”   “好啊!谢了啊兄弟!”路铮自己身上被衬衫西裤糊着也挺难受的,一听这主意顿时觉得不错,抬脚便跟着唐邵源进了电梯。   电梯上的数字逐渐上升,路铮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唐邵源……他不是有洁癖吗……?   就这么轻易地借我穿他的衣服?嗯? 第40章   唐邵源的公寓在第18层,客厅里是大片的落地窗,还是湖景房,开门的一瞬间就让屌丝路铮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像电视剧男主一样精致的房子。   整个房间装潢都是冷色系的,一尘不染,就是看着有点没人味儿。   “进来吧师兄。”唐邵源低头从边上的鞋柜深处拿出了一双柠檬黄的拖鞋摆在了玄关。   路铮扯掉了脚上湿淋淋的袜子,伸着白白的脚指头晾干了几秒钟才踩进了拖鞋里,暖烘烘的,好像脚踩两个小太阳,他低头看了看唐邵源脚上灰色的男士拖鞋,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   啊,我好像瞬间成了整个屋子里最亮的崽。   唐邵源伸手要拿过他捏着的袜子。   “不用不用不用。太脏了,我自己拿着就行。”路铮给吓到了——这可是别人的袜子啊!真的不会把洁癖小弟搞崩溃吗?   唐邵源眼睛微垂,不知道是不是路铮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小遗憾。   “师兄怎么会脏呢?”唐邵源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明明……只有你是干净的。”   这句话在他嘴边打了几个转,还是没有说出口。   唐邵源住的也是一居室,一看就是单身汉的标配,书桌书柜什么的放在客厅里,里面只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卧室,路铮跟着唐邵源一路进了卧室,之间他推开门,按了一下开关,卧室里一个地方的灯就亮了——这屋里居然还有个更衣间。   一排排干净整齐的衬衫裤子鞋子列队一样摆在架子上,一侧还有一排架子上挂着各种领带皮带皮包之类的男士装饰品,下面还有个透明的格子柜,里头码着各种袖扣、手表之类的小物件,闪耀着金钱的光芒。   啊!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路铮幻想了一下魏雄风见到这个更衣室时候羡慕到变形的场景,不由得失笑。   唐邵源半跪在地上拖出一个塑料的洗衣篮,又找出来两套比较休闲的家居服来递给路铮:“师兄,不嫌弃的话先穿这个吧,你要洗个热水澡吗?”   路铮道了谢,接过衣服放在身边的衣架上,二话不说就咔咔地扯开了衬衫扣子,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胸膛:“不用了,我头发短,擦擦就干了,倒是你,头发长,还是快洗一下吧,等会儿感冒了。”   他倒是毫不在意,速度飞快就把身上被打湿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啪嗒”一声,一件湿漉漉的黑色衬衣被丢进了洗衣篮,随后又是“啪嗒”一声,一件黑色西裤也跟着掉了进来。   呆立在原地的唐邵源一颗心也跟着“啪嗒”、“啪嗒”地颤抖了两下。   上天作证……他在邀请路铮回家的时候,可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发展……   可能是被视野里白白的一片给刺激得太严重了,唐邵源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从更衣室出来的,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把两人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晃进了洗手间。   反锁上门,站在卫生间的正中央,唐邵源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头瞅了瞅,叹着气开了冷水。   **   那边唐邵源还在痛并快乐着,这边路铮刚把衣服套上,唐邵源个子比他高,他的衣服路铮穿上有点长,不太合身,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休闲服是短袖长裤,只要把裤腿稍微卷起来一点,也不太碍事。   正在他弯腰卷裤脚的时候,一片挂在衣柜下方栏杆上的白色映入了他的眼帘。   “咦?”路铮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这不是……”   大身白色,浅蓝色的领子和镶边,这东西太眼熟了,可不正是他穿了三年的A省师大附中高中部的秋季校服外套吗?   没想到唐邵源这小子这么爱校啊!路铮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高中校服,估计早就被他扔了或者当抹布剪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而且邵源之前在学校过得好像也不太开心,这么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吗?   路铮禁不住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一把。   忍不住多瞅了几眼,路铮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儿的地方。   唐邵源……不是说他以前有两百斤吗?这校服看着码数不大啊……   “减肥速度可真快,太励志了。”   路铮嘟囔着摇摇头,满怀对唐·减肥能手·邵源的尊敬,在客厅找了块儿地方坐下了。   唐邵源进了洗手间就好像长在里面了似的,足足四十分钟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路铮竖着耳朵听着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不由得有点担心了起来。   该不会是晕在里面了?白天冲澡不用这么久吧?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敲敲门的时候,唐邵源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一身清爽,湿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别在耳后,就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嫣红。   “不好意思,师兄。”他一脸歉意的说:“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路铮见他浑身散发着凉气,不免担心地问:“洗冷水了?你要不再去擦擦头发,这天儿还挺凉的。”   唐邵源忽然脸色爆红:“……还好,我……火力旺。”   路铮:……手凉得和姑娘一样的是谁来着?   **   这一天过得可以说是相当魔幻了。   路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和唐邵源一起参加了管斌教授的告别仪式,升级成了来唐邵源家换衣服做客,直到现在直接变成了坐在唐邵源家的桌边等着开饭的。   没错,他不仅蹭了衣服,正在蹭饭,等下估计还会蹭车,资本主义羊毛薅得非常充分。   “你太客气了,邵源。”路铮探头道:“哎呀,怎么会这么香!”   厨房里的唐邵源围着条围裙,看起来相当居家,此时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回复了柔软顺滑的样子,戴着眼镜,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看起来简直跟偶像剧里的邻家男神似的。   邻家男神此刻正在挥舞着锅铲,在路铮的眼里更加光芒万丈了。   他自己也尝试过学做菜,只是实在没有这个天赋,不仅仅是做菜口味不佳的问题,还老出厨房事故,相当吓人,久而久之,他也对厨房失去了兴趣,不过如今看着唐邵源动作熟练利落地做出一道道川味家常菜,他也忍不住对厨房产生了一点美好的幻想。   要不回去找个简单点的菜谱学学?   “咳咳,邵源,你的厨艺怎么会这么好?”路铮有点好奇,毕竟唐邵源看起来还是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唐邵源抿嘴一笑:“我小时候刚来A省,家里没有人管,天天吃外卖之类的,不健康还容易发胖,后来我下决心减肥,就开始自己学着做健康餐,再往后体重下来了,人也开始喜欢做饭了。”   一边说着,他把料理台上几道做好的家常菜端了出来,路铮赶紧走过来帮忙端,一边端还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几盘菜不光闻起来味道很香,卖相也相当不错,虽然只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唐邵源依然很有生活情趣地给菜品搭配了颜色呼应的盘子,看起来一下子就高端洋气上档次了。   “师兄尝尝这个。”唐邵源把一盘鱼香肉丝往前推了推。   路铮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就塞进了嘴里,鲜甜浓郁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口腔,他眼睛倏地亮了,圆溜溜、闪亮亮地看着唐邵源,还拿左手竖了个大拇指,一脸严肃:   “邵源,说实话,这也太太太太太好吃了!”   看他闪亮真诚的眼神,唐邵源只觉得浑身舒坦,开心得好像喝了两斤假酒似的,饭也不吃了,就坐在那儿看着路铮,脸上挂着不自知的微笑。   好在路铮沉迷食物不能自拔,根本没注意到。   一顿饭完,路铮吃得心满意足,唐邵源连菜都没吃两口,净看着他师兄下饭了。   “我来洗碗吧!”路铮蹭小弟的饭吃有点不太好意思,赶紧自告奋勇想承担一点儿家务。   唐邵源哪里舍得让他做事,脸颊微红地打开冰箱的门:“师兄,我刚才还做了点甜品,你帮我尝尝?”   不争气的路铮又被甜食诱惑,牢牢地被吸在了桌子边上。   唐邵源从冰箱里端出来一个玻璃制的保鲜盒,开盖之后用属于法医的精准手法把盒里的透明胶冻切成小块,然后倒入备好的红糖水,装在小碗里端上了桌子。   此刻呈现在路铮面前的,便是一碗深色糖水浸泡着的透明果冻状食品。   他忽然觉得太阳穴嗡嗡地跳了起来。   脑海中瞬间吵嚷一片,光怪陆离的片段毫无规律地跳跃着,让他不堪其重,额角胀痛,那块疤所在的一块皮肤仿佛要爆炸了。   “妈!阿直抢我吃的!”小小的男孩和弟弟争抢着一个小碗,见远处一个面容柔和的女人提着小锄头过来,赶紧抢先告起了状。   “才不是,明明是哥哥抢我的。”名叫阿直的小男孩很不高兴的样子,手里扒着那个小碗不肯放开。   提着小锄头的妇人用一只粗糙的大手在那哥哥的头上嗔怪地拍了一下,走进院子里伸手从井壁里摸了摸,又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碗。   那刚刚还在抢食的哥哥白净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接过了妈妈手里的小碗,很舍不得地瞅了瞅,壮士断腕似的把碗推到了弟弟阿直面前:“对不起啦阿直,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一碗,不该抢你的,这碗也给你,都归你吃!”   弟弟此时早就不生气了,笑着把那个碗推了回来:“还是给哥哥吃。”   哥哥一听这话,立刻把碗拖了回来,好像生怕晚了一秒种阿直就会后悔似的,笑得脸上蹦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赶紧拿个小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塞进嘴里。   透明的,像果冻一样,浸泡在深咖色的液体里。   一口下去,冰凉冰凉的,好甜好甜。   就像……面前这一碗唐邵源做的甜品一样。   “师兄,你怎么了?”路铮揉着发痛的额角从回忆中惊醒,便看到唐邵源坐在自己身边,满脸焦急担忧的神色,嘴唇都白了。   “我没事……我没事。”路铮喃喃道,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唐邵源的手,一双圆眼睛里迸出热切得惊人的光芒:“邵源,这是什么东西?是哪里的小吃?” 第41章   星期六,川省,高莱机场。   包元嘉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衫,正面印着“宝贝回家”四个艺术字,举着一个写着“路铮”的牌子等在了机场的出口。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从A省省城飞往高莱的KA8998次航班已经到达机场……”   温柔的女声广播响起,包元嘉赶紧打起精神把自己的目光从手机里的游戏挪开,专心地探出头来观望着。   没过多久,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从窄小的出口涌了出来,其中一个高个帅哥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他手上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爷爷,在人潮之中小心的前行。很快,一个在外候机的中年人迎了上去,接过了他手里推着的轮椅,冲他连连鞠躬握手。   “没事儿,不用了,举手之劳。”包元嘉听到帅哥道:“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高个帅哥和老人告别后便冲着她的方向走来,看清楚她手上的纸牌后娃娃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你好?包元嘉,小包姐吗?我是路铮。”   直到下了车,包元嘉还处于偶遇帅哥的兴奋中无法自拔。   “这边是我们宝贝回家在川省的办公室。”虽然兴奋,但是她还是敬业地介绍着:“有点小,不过已经是我们比较大规模的办公室了,因为川省历史上人口拐卖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经常有长大后来这里寻亲的被拐儿童。”   路铮看着办公室里挂着的一幅幅一家团圆的合影,忍不住眼眶一酸,心里再度升起了希望。   直到坐下,小包掏出一张川省地图来,在他的面前摊开了。   “我……听说过你。”小包姐有点小心地看了看路铮:“我有同事之前和你一起在徽省找过。不过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你们机构各个分支的人我差不多快认识全了。”路铮笑笑,有点无奈:“折腾了十多年了还没结果的,大约也就我这一个了。”   “会有希望的,这次不是有很明确的指向吗?”小包姐不忍心看他阳光的娃娃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语调轻快地鼓励道:“说不定过两天你就可以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团聚了。”   路铮听到这儿,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一双圆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多亏我的好朋友请我吃川菜,里面有道甜点,叫做冰粉的,我一吃就觉得很熟悉,我被领养后一直都生活在A省,没有来过川省,估计很可能是小时候吃过的。”   “看来老天都在帮你呀。”小包姐也信心满满。   寒暄了一会儿,路铮便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旧照片:“小包姐,这是我丢了的那个年龄段的照片,其实不太准。当时我被警察发现的时候被丢在火车站的背后,头上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在医院昏了好久才醒过来,好多事儿都记不清楚了。后来又被送进了福利院,直到一年后被领养之后才拍了这张照片,所以可能长相已经有一点点区别了。”   小包姐低头看了看路铮手上的照片,忍不住心底里低呼了一声。   这也……太好看了!   虽然看路铮现在的长相,她也知道他小时候一定是个萌娃,不过如此玉雪可爱,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期待,照片上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穿着一身火红的棉袄,头上戴着同色的小帽子,小脸白里透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跟加了特效似的blingbling,脸上还有个萌萌的小酒窝,乍一看,跟那画册上的金童一般。   作孽哦,她心想,这么可爱的孩子,父母心都要痛死了。   “我们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几个比较符合你的描述的地方——山区,村庄建筑以瓦房为主,有一条小河,有一大片农田,河边有一个砖混结构的小学,小学里有轮胎做的秋千。但是之前联系了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都说并没有相关的报案。”小包姐点着地图上中间的地方说道:“不过既然你坚持想要实地看一下也好,咱们可以下午就出发。”   路铮的眼里露出了感动的神色:“谢谢你了小包姐。其实我自己本身就是刑警,之前已经托各地的同事查过系统,都没有找到类似当年我的情况的报案记录。”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中还是没有忍住,流露出一丝受伤而迷茫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我的家人不太懂法律吧。”   **   路铮在走之前,和耿志忠一共请了两天假,加在一起一共可以在川省逗留四天。   头三天在小包姐等“宝贝回家”的志愿者的陪伴下,他已经走遍了之前推测有可能是他家乡的五个乡镇小村。   而希望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破灭了——所有的这些地方的乡亲,都没有听说过二十五年前有谁家丢了孩子的。   小包姐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沮丧。   这个时候精神比较好的反而是最该垂头丧气的路铮本人。   “没事儿,小包姐,还有一个武浦乡我们没有去过。”路铮的语气很是坚定:“说不定就是武浦呢?还没有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   小包姐发自内心地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司机方向盘一打,“武浦乡”几个大字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青山绿水,一桩桩小瓦房,不少屋前还有水井……   下车了之后继续往前,又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的对面有一小片围墙,围墙里有几幢白墙红瓦的小楼。   “那边就是武浦乡中心小学。”小包姐在边上介绍道:“五年前旧校舍被推倒重建,操场什么的都翻新了,不过根据旧照片,操场上确实有过秋千。”   “怎么样,有点眼熟吗?”   路铮的头脑高速运转着,眼前一棵一棵的绿树,一朵一朵的红花,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不过他还是依然觉得有些恍惚的熟悉感。   按捺住疯狂抽痛的额角,路铮再度观察了一番。   稍微……有一点不对……   这学校的方向似乎不太一致,不过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上小学,对学校的记忆也没有对家里的两件瓦房印象深刻……   “小包姐,我有点眼熟,不过不能确定。”他缓缓摇头道:“我们可以找乡里的老人来问问看吗?”   **   在乡里派出所的帮助下,很快,小包姐她们找到了一位在武浦乡生活了一辈子的大娘,据说有武浦百事通的称号。   “二十五年前?”大娘微微皱起了眉头:“诶呦,好久了,让我想想,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有人家丢过孩子。”   路铮的心情也跟着砰砰砰的跳动。   “大娘,那家的女主人应该是不会说话。”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赶紧补充道。   “对了!那就没错了!”大娘忽然一拍大腿:“老刘家的媳妇儿就是个哑巴来着,家里两个娃,大的那个五岁的时候丢了!一直没找到!”   一瞬间,路铮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了起来。   刘家小院门口。   这户人家看起来经济条件不错,大门崭新,修的很气派,总之和路铮记忆里的石墙小院大相径庭,不过二十余年过去了,有些变化倒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路铮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   小包姐见得多了,猜测他应该是有些近乡情怯,便勇敢地上前帮他敲响了大门。   “刘大姐、刘大哥在家吗?”   农村人家,大门一般都不怎么锁,很快,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妇女走到了门外。   她面容清秀,肤色相比一般的农妇更加白净一些,一双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和善,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路铮喉咙里忍不住就是一阵哽咽。   这……会是他的生母吗?   小包姐来的路上就找了一个会比手语的志愿者帮忙,此刻见到刘大姐,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打搅了,大姐,我们是‘宝贝回家’公益组织的,专门帮助被拐卖的孩子找到亲生父母,听说你家有个孩子二十五年前走失了,我们这儿有个小哥也是二十五年前和父母失散了,您看他眼熟吗?”   刘大姐虽然不能说话,听力却是没问题的,之见她听毕脸上流露出了悲伤回忆的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面前的路铮,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双手灵活地比划了一会儿。   请来做翻译的志愿者看完后,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路铮,咳嗽了一声翻译了一遍。   “大姐说……她家丢的是个女孩。”   “她还说,若是她大闺女还活着,应该也和路小哥差不多大了。”   **   路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飞往A省省城的飞机的。   也许是看出了他情绪不对,临行之前小包姐和别的志愿者一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说话都声音很小,临走前还一人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路铮慢慢打开不离身的笔记本,翻到最后面,添上了一行字。   “川省:春瑞村、白湖村、定安乡、凤江村、曲化村、武浦乡”   十二年来一次一次的收获希望,又一次一次的如同肥皂泡一般破灭,他的心早在一次次的捶打中习惯了希望破灭的疼痛,还好有这些温暖的志愿者们的鼓励,一路伴随着他前行。   只是很奇怪,这次川省之行似乎格外地让他身心疲惫。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啊。”他把脑袋靠在飞机的玻璃窗上,微微阖上了眼帘,嘴里喃喃自语:“还是期待太高了……”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   在旁边座位的人们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滚落的温热液体。   飞机轰鸣着起飞,机舱小小的玻璃窗外,是逐渐离他越来越远的,川省省城的万家灯火。   路铮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   灯火的映照下,天上看不到星星。   “爸爸,妈妈,阿直。”他看着天空,轻轻地问道:“你们到底在哪儿呢?” 第四卷 齑粉 第42章   二十年前。A省,原宝市。   这里是华国和安国漫长的边境线上最大的贸易窗口,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商贩们借着边民的便利,往返两国经营生意。安国盛产各种精美的手工艺品,在华国的各种商场都很受欢迎。   海关工作人员站在安检口,一双双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各个通过安检的人们。   今天上午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让她都有些看得眼花缭乱了。   一对看起来像是结伴游玩归来的小姐妹,身上还披着安国特产的围巾,一位看起来步履匆匆,走进安检区了还在打电话,被制止了才放下的生意人,一位身上没有什么行李,似乎是探亲访友的年轻男性……   一件件行李包裹被送上桌子来检查,万事太平。   就在时钟即将走到十二点,马上有同事来换班的时候,海关官员忽然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   有点酸臭,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   多年的职业经验让她的神经瞬间绷紧,闪电般地从桌子上拎下来了一个行李箱。   黑色的,样式普通,非常不起眼。   “海关抽查,请往这边来。”海关官员面容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带着箱子的主人来到了边境保护局的接待室。   “您请。”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箱子的主人在检查台边上站好。   箱子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微胖,五官端正,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走起路来有些吃力,看起来和每天在边境来来往往的生意人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三四个工作人员一起打开了男子的行李箱。   行李箱打开的一瞬间,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变得更明显了,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皱了皱鼻子,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过行李箱里的一件件物品。   衣服鞋袜,洗漱用品,一些土特产,看起来都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翻检了一会儿后,几位海关工作人员将目光投放在了压在箱子底下的一本大开本画册上。   “这是什么?”最先要求抽查检验的海关官员一脸严肃地问道。   男子似乎有些慌张无措,脸色惨白惨白:“画……画册……就是那种旅游的纪念品。”   “唔。”   他的回答并没有让海关的工作人员打消对他的怀疑:“你去安国,为什么会带着北国的旅行纪念画册?”   男子一瞬间卡壳了。   很快,缉私警察相当有经验地在画册的封面上摸了一会儿,把上面糊着的一层薄纸用刀划开了。   “刷拉刷拉——”   一阵轻轻的声音响起,雪白晶莹的碎末从书侧缝倾泻而下。   有经验的缉私警察上前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用鼻子哼了一声。   “甲基苯丙胺。”   **   “头儿,这次的案子什么情况?”路铮刚坐上车,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就急切地问出了口。   不怪他大惊小怪,这次在原宝市刑警大队向他们请求支援后,不知道是什么样严重的案情,领导竟然把他们一组的这些技术警都带到了枪柜,除了唐邵源,一人配了一把64式。   当时路铮还好奇的问了一嘴,结果好不容易抓到唐邵源的小辫子的魏雄风立刻毫不留情地开始了嘲笑:“我们特招的技术骨干唐邵源,不光体育不达标,枪在他手里的杀伤力对自己人和对敌人是一样大的。”   一抬眼看到唐邵源神色委屈巴巴的,偏心的路铮立刻毫不犹豫地赏了大雄一颗毛栗子。   此时此刻的耿志忠眉宇间看起来的确很是担心,颇有些忧心忡忡地说:“原宝闹市区出了一起车祸,一名女子开车撞上了树,人昏迷不醒,送到医院一检查,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口在头部,边缘有灼烧痕迹,很可能是枪伤。”   枪伤!   路铮几人心中都是一震。   华国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开始全面禁枪,政策颇具成效,民间少有持枪者,这也导致如今凡是涉枪案件基本都是重大刑事案件,能在重重监管之下弄到枪支弹药,这歹徒必然穷凶极恶,难以对付。   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腰侧硬硬的枪套,路铮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原宝市位于边陲地区,和榆钱被誉为A省的两大罪恶之都,而且比起民风彪悍,经济不发达的榆钱市,原宝市贸易发达,往来人员鱼龙混杂,犯罪形势更加凶残多样,还和整个亚洲最著名的毒品之国安国接壤,时不时就有涉及毒品、黑社会的大案要案,耿志忠几人都不是第一次到访,也只有路铮是第一次来。   “路组长你好,我是原宝市局刑警大队的查青。”   查青大队长身材矮小黑瘦,稍微有些谢顶,看起来早衰得厉害,路铮怀着同病相怜的心情和他握了握手。   在这样的地界儿做刑侦工作,老得快也是正常的。   “今天早上我们接到群众报案。”查青大队长简单叙述了一下案情:“早上九点四十分,有一名保安发现从饭店停车场缓缓驶出一辆奥迪A6,开着窗户。车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长发披肩,车速极其缓慢从通道里开出来,方向盘也不打,就直接撞上了前面景观带里的树。保安走上前呼唤女子,发现她已经没有自主意识,就报了警,被害人已经被送至医院抢救,医生发现她头部有一个灼伤的圆形伤口,经过辨认,很可能是枪伤。”   “被害人现在身体状况如何?”路铮问道。   查青皱着眉摇头:“不太好,一直没有醒,现在医院那边……”   话说了一半,查青的手机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对路铮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急迫地接起了电话。   “喂?”   “什么?!……好的,你先安排起来吧。”   挂上电话后查队长的表情更糟糕了,一脸愁苦的样子抬头看了看特案一组的众人:“被害人刚刚被宣布死亡了。”   **   受害者身亡,首要任务自然是联系上她的家属。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儿,原宝市局保留了被害女子的随身物品,在里面找到了她的身份证件,身份证件显示她如今刚满30岁,名字叫做魏春华,是原宝本地人。   “诶呦,还是我的本家。”魏雄风点头道,把魏春华的身份证往自己的警务通上一刷。   “滴滴滴——”   警务通忽然报错,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无法识别身份证件!”   “哎,奇了怪了。”魏雄风微微皱眉,换了个办法,把身份证号码输了进去,这下很快就跳出了这名叫做魏春华的女子的户籍信息,按照系统显示的家庭联系方式,魏雄风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喂,您好?”   电话里传出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您好,我们是原宝市公安局的刑警,请问您认识一位名叫魏春华的女性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几秒钟,悦耳女声才再次响起,听起来有些颤抖,接电话的人似乎心情非常忐忑。   “我……就是魏春华。”那女声微微有些紧张地说道:“警官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站在魏雄风身后的路铮和唐邵源不约而同地扭过头,面带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   查青大队长这下是真的要头痛欲裂了。   “我们派了一队侦查员去了这个魏春华家,这个魏春华是真的魏春华,医院里去世的那一个是假的。”   “假的身份证?”路铮若有所思:“这名死者的身份有问题,会不会因为她和犯罪团伙有关联,比如前科之类的?死者身上还有其他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没有。”查青一脸苦恼:“上网比对过了,死者和本省所有的在逃犯容貌都不相符,前科的话,DNA比对也没有发现,死者身上还有两只手机,可是这两只手机卡号都没有做实名登记,手机我带来了,里面内容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有一点非常可疑,死者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的银行卡,包里只有现金,而且数量很大,有大概两三万块。”   路铮带着手套翻了翻面前的证物,死者背了一个一看就很高档的女士背包,包里的内容物已经全部被翻了出来,一个小化妆包,里面有不少化妆品,一个LV老花钱包,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零食还有钥匙之类的。   “那车牌呢?”魏雄风不死心地问。   “她开的是套牌车,这边正在等侦查员们拆车查发动机号。”查青揉了揉额头,看起来有点困惑不解。   路铮也隐隐觉得这次案件并不简单,一般情况下,这不是什么陈年谋杀案,被害者在朗朗乾坤之下被人杀害,开着车,财务没有丢失,身上甚至还有证件,怎么着也不至于这样难查。   这位年轻的女性被害人,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好在至少她和车一起被发现,有不少犯罪分子都认为只要换掉了车牌,就万事大吉,而实际上所有的机动车在生产厂家出厂的时候都是有所谓的发动机号的,用钢印戳在发动机缸体上,很难消除,只要有发动机号,那么这辆车的主人是谁,真正车牌号之类的信息便都立等可查了。   无论车主是不是她,这辆车子的主人和受害者之间很可能都有所关联。   路铮几人定下了心,静等着侦查员的结果。   十来分钟后,原宝市局的一名小侦察员“噔噔蹬”地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就一脸崩溃地说:   “大队长,这车的发动机号和车架号都被磨掉了!” 第43章   一时间物证室里的几人都面面相觑。   这被害人,也太不一般了。   “这个被害人,DNA和指纹都查不出来吗?联网也不行?”耿志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操作这么‘专业’,不像是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的样子。”   “和南方几省市都联网过了。”查青大队长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疙瘩:“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者虽然没有前科,但是和她关系亲近的人有相关经验,并且被警方打击处理过,而死者和此人很有可能正在合谋一些不法行为,不然不会如此小心。”   “小李,我想确认一下,发动机号是被锐器打磨刮掉的,对吗?”   正当一群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亮的男生响了起来。   唐邵源下意识地一转头,果然是路铮。只见他此刻单手倚靠在桌子上,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李。   “没没没错。”小李没有想到自己忽然被cue,赶紧答道,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调出一张图片:“刮痕是这样的,我拍了张照片以防万一。”   路铮用颇为惊喜赞许的眼神看了一眼这名小侦查员,拿过手机微微蹙眉观察了一下,随即眉毛就舒展开了。   “查青大队长,关于受害者的身份和这辆车子的归属,我有办法查出来。”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都眼冒精光,尤其是查青大队长,瘦瘦小小的人瞬间灵活的像只小猴儿,一步窜了上来:“说说看?”   “第一件,是咱们所有兄弟可以一起做的。”路铮冲小李等人点点头:“发动机号是打码工具打在发动机缸上的,想要磨掉这里的打码痕迹,需要有车行专业的工具才可以,我们可以从原宝市内的各家修车行入手,打磨发动机号不是常见的工作,而且这张照片上看,打磨的痕迹边缘很锐利,是最近完成的,应该会有人对此有印象。”   查青赞同地点点头,立刻冲侦查员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相当机灵地跑去组织侦查员的工作了。   “另一件,更直接一点,不过稍微需要一点时间。”路铮笑笑:“去年我进修的时候听到了一项物化引进的新技术,叫做金属探伤。发动机号其实就是打码工具在机械外力的作用下和受痕体接触形成的,在打码的过程中,金属的晶体结构受到外力破坏,内部的密度改变,结构疏密不同,抗腐蚀性也会有所改变,用工业用CT做一下二维成像,也是可以把磨掉的发动机号给处理出来的,就是市局这边不知道有没有配备相应的设备。”   查青大队长的兴奋自是不必多说。   原宝市局从两边同时着手,一队侦查员出去调查各家修车行,另一边路铮几人哼哧哼哧地抬着发动机缸上了车。   原宝市局自然是没有工业用CT这么专业的东西的,不过好在原宝市是一个工业城市,有不少冶金企业,在查青大队长的帮助下路铮顺利地在一家大型冶金企业的R&D部门借到了器材。   实验很枯燥也很耗时,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查出来了。”路铮找到查青大队长,把一张显影出来的图片和一沓户籍资料交到了他手里:“根据发动机号找到的车主名叫盛文浩,今年45岁,原宝市本地人,在前年因为吸毒被公安机关打击过,现在还处于三年社区戒毒期。”   正在这个时候,派出去调查修车行的侦查员们也顺利返回了。   “队长,路组长,我们查到了,原宝市西大街68号顺风修车行的工作人员记得一个月前曾经按照老板的吩咐为一辆奥迪车打磨发动机号,当时他还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没有多想。”   “这家车行的老板身份?人在哪里?”   “老板名叫盛文浩,按照工人的说法,老板今天很奇怪,没有来上班,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往常一般他每天都会出现在车行里的。”   **   盛文浩彻底的消失了。   他独自一人居住,没有亲属家人,手机从当天之后就没有过通话记录且一直关机,身份证信息显示他没有入住任何一家需要登记身份的旅店,也没有够买火车票或者飞机票,银行卡也没有任何动静。   就好像从这人世间忽然地蒸发了一般。   查青不肯放过这条线索,带领着侦查员弟兄们对盛文浩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排查。   当排查到盛文浩的姐姐时,可算是有了一点收获。   “文浩他离婚之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过最近他好像谈了朋友,有一次我叫他来家里吃饭,他说不了要和女朋友约会。”姐姐盛文澜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回忆起了一点细节。   “他的女朋友你见过吗?名字还有没有印象?”路铮听到这儿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遗憾的是,盛文澜摇了摇头:“没见过,文浩他姐夫不太喜欢文浩,我们这几年来往也少了,特别是他出事儿之后……那个女朋友好像叫什么春华吧。”   又是这个名字,魏春华,看来这名女性死者在面对自己男朋友的时候使用的也是假名。   路铮微微皱眉,感到了案情的棘手。   重大嫌疑人踪迹全无,受害者身份不明,一时间案件又陷入了泥沼之中。   一片沉寂之中魏雄风忽然开口了。   “组长,我们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别的角度,这个假魏春华不可能只和盛文浩一人有交往,要不要从视频监控里延展一下,看看她在遭到枪击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有过接触?”   路铮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   虽然平时魏雄风总是在卖蠢,不过关键时刻,他倒是挺能另辟蹊径,这条建议很快得到了原宝市局上下的一致赞同。   原宝大约是因为治安问题太大,视频监控室的规模足足有一个大会议室那么大,一整面墙上都是大屏幕,另外还有一侧有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显示器,光看着这个视频监控室,路铮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原宝市局的刑警们平时过得是多么苦逼的日子。   “车牌号15217,九点三十分第一次出现在了饭店停车场附近。”魏雄风在侦查员们的协助下调取了案发地附近必经之路的监控录像:“现场的弟兄说,停车场里的监控探头坏了,没有办法看到凶手,通往停车场有两条路,一条是可以通车的双车道马路,另一条是小巷子,在案发的时间段只有受害者的车子经过,所以凶手应该没有开车,是从小巷子进入现场的。”   路铮把视频的速度调整的很慢,近乎于一帧一帧地看了过去。   黑色的奥迪车在九点三十分的时候驶入了停车场,车子的窗户全都开着,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车内只有受害者一个人,大约九点四十的时候,奥迪车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从停车场入口滑了出来,窗户依然开着,不过开车的受害人已经垂着头,看起来没有意识了。   随后便是报警的保安上前提醒,车子撞树,各种混乱的场景。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路铮点点头,示意魏雄风:“开始延展事发之前的车辆行动轨迹吧。”   “好咧,没问题。”魏雄风把一支铅笔别在了耳朵后面,一双手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只见屏幕上场景不断变换,拍摄的摄像头已经换成了马路监控的视角。   “这个停车场外面是闹市区,原宝市的主干道,道路上天网监控很多,这倒是不错。”魏雄风颇为满意地看着清晰度瞬间提升了不止一个水平的监控视频:“还是咱们的天网好。”   追踪着天网视频,两人一路追出了闹市区,来到了相对不发达一些的地方,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奥迪车进入了监控盲区,视频延展无法再继续进行了。   魏雄风看起来有点小沮丧:“一路上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啊,也没有跟踪的可疑车辆或者人物,自始至终受害人都是独自一人在车上,连电话都没有打过。组长,现在怎么办?——组长?”   路铮恍然不觉,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似的,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撅着唇,死死盯着视频里的女性面孔。   天网摄像头的清晰度非常感人,甚至能透过挡风玻璃清楚地看到受害人飘飘的长发,女受害人颇有成熟韵味,妆容妍丽,红唇鲜艳欲滴,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候,早上的太阳就很晒了,她不光戴了墨镜,胳膊上还套着两个防晒凉袖。   魏雄风看看监控里的受害人,自以为了然地点了点头:“组长,我知道这受害人很漂亮啦,但是时间宝贵,咱们也抓点儿紧啊。”   路铮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爆栗。   魏雄风正在委屈,路铮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若有所思地念叨:“大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受害人有点不对劲。”   “啊?”魏雄风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路铮摇摇头,又皱了皱眉,扭头在屋里找了一圈,精准定位到了屋里唯一的女性生物——原宝市局的一名侦查员身上。   “老妹儿,打搅了,问个事哎。”   女侦查员一抬头,看到是省厅来的帅专家,刚刚怦然心动了一秒,就被他一句无敌接地气的“老妹儿”给雷得少女心碎了一地。   “路组长请说。”她颇有点无奈地暂停了面前的视频监控。   路铮挠挠头,斟酌了一下语言:“你们女生如果开车的时候开着窗,会不会觉得头发往脸上吹很不舒服?”   女侦查员相当敏锐,立刻起身来到了魏雄风和路铮边上,看着他们把视频加速放了一遍。   “的确有点奇怪。”女侦查员皱起了眉:“她为什么一直开着窗?而且都开车了,不想被太阳晒完全可以把窗户关上,她还带着防晒的袖套,这里有点奇怪。”   加速放视频的时候更加明显了,风从窗口吹进来,让受害人一头长长的秀发噼里啪啦地往脸上打,还时不时黏在了她的红唇上,隔一会儿她就要面色不爽地拨一下,似乎不太耐烦。   太异常了。   路铮禁不住再次陷入了沉思。   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在这将近半小时的车程中一直开着窗才能完成的吗? 第44章   “大雄,倒回去重新看一遍,0.5倍速,清晰度还能再调整吗?”路铮沉吟片刻便果断令下。   “好咧。”魏雄风手上飞速操作着电脑:“没有你魏爷爷搞不定的监控!”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圈。   路铮一脸无语,抽动了一下嘴角。   旁边的女侦查员更加直接地表示了自己的鄙夷,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儿。   大雄讪讪一笑,赶紧埋头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处理好的视频就开始在大屏幕上慢速播放了,这次是倒放,从车子出来的监控盲区开始,路铮眼睛紧紧盯着车中人的举动,似乎停止了眨动。   黑色的奥迪车轻盈地滑入车流,路面交通顺畅,车中人看起来似乎很闲适,并不急着赶时间——   红灯亮了。   受害者驾驶习惯不错,非常标准地减速停车,清晰度超高的视频甚至还能看到她挂空挡拉手刹的动作。   “这段路她应该是非常熟悉。”女侦查员很敏锐地说:“这里的这个红灯时间比较长,需要等一阵子。”   果不其然,这个红灯等了很久,受害人有些百无聊赖似的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依然没有什么异常。   很快受害者行驶过了又一条路,右转进入了一条相对热闹一些的主路。   红灯又亮了。   “等等。”路铮忽然起身,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回车键:“往后推三十秒慢放,清晰度再调整一下,画面放大到这个范围。”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屏幕上画了一个圈。   重新放慢的视频里,女子的动作变得十分清晰。只见她将左边的胳膊搭在窗上,手指里似乎夹着什么小小的东西,红灯一直亮着,她的左边车道缓缓停上来一辆大奔,同样窗户敞开,长发的受害人手指一动,然后指尖一个小小的,在视频上看十分模糊的方形物品就被她弹了出去,落在了边上大奔车副驾驶座上的那人的手里。   受害人仿佛知道那东西会落在那儿似的,头都没转,绿灯亮起,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整个过程隐蔽无比,全程不超过十秒钟。   围观视频的几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几秒后,路铮出声打破了沉默,大雄便傻傻地按照吩咐把视频朝前推进,这一推进,就发现了问题。   受害者几乎在每一个红绿灯路口,都会把一个小东西从车窗弹入边上停着的车辆的车窗,和她接头的车子前前后后一共有三辆。   事到如此,经验丰富的几人其实都有了隐隐的猜想。   “组长……”魏雄风有点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开口了:“你觉得,会不会是……”   说到这儿他卡住不动了,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   路铮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毒品。”   **   作为口岸城市,原宝对于毒品打击相当有经验,根据车牌号,查青非常迅速地把前后三辆车的车主和副驾驶上的人带回了市局,一共有四男两女,此时几人正情绪激烈地表示着自己的无辜。   “我没吸!我跟你说!我没有!”一个带着大金链子的胖男人恼怒地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自己走!”   “好了好了,不要吼了,赶紧喝点水,快点解小便。”挟着他胳膊的老警察一看就对这样的人相当有经验,不动如山:“一杯都喝下去,多喝点。”   “我为什么要喝!跟你说我偏就不喝!我小不出来!你放开我!”大金链儿浑身扭动,从头到脚写着拒绝。   “百分之百刚吸完。”查青大队长眯着眼睛,插着手站在约束区外,跟身边的耿志忠和路铮两人说:“要是真的没吸,都恨不得早点尿完早点撤。”   协助尿检的老警察一脸铁面无私,这几个人全都是警务通上可以查得到的处于社区戒毒期的人员,就算此刻他们不出手,巡逻民警看到他们在外游荡也是要强制带回所里进行尿检的,一旦被发现复吸,他们面临的将是两年强戒。   也难怪这几人如此情绪激动。   抗拒无果,大金链子还是被迫解了手,查青大队长走到尿检板前,啧啧了两声:“果然,K粉,冰毒,摇头丸,一个都不少,生活挺丰富啊。”   三块白板上全都是明晃晃的一条线,第二条连根影子都没。   大金链儿见大势已去,嗷嗷的竟是哭了出来。   “你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两年强戒好好反省,出来以后改过自新吧。”查青大队长叹息了一声,直接把摊成一滩肉泥的大金链儿拖了起来。   “先起来,还有事情需要问你。”   大金链子:“呜呜呜呜——”   “哎呀,别哭啦,大男人,难看不难看啊。”查青看起来有点头痛,只好不停地给金链子递纸巾。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回响着的都是大金链儿响亮的擤鼻涕声。   “你——不——懂——啊!”听到这儿,大金链嚎得更难过了,一脸绝望,涕泗横流。   查青:“放屁,我当然不懂,我又不会自找苦吃去打K溜冰。”   路铮几人:……   真是话糙理不糙。   大金链儿似乎是精神有些涣散,没怎么旁敲侧击,就把给他提供部分毒品的上家给卖了出来。   “我买粉是从一个叫春华的丫头那儿,她经常跑安国,有货。我周围认识的都找她,她在原宝还挺有名的,自个儿不吸,专门倒卖。”大金链儿哼哼唧唧的说:“春华她男人好像也搞这个,不过是她新拉进来的,我也就只是知道这些。”   “你们互相之间如何交易?”路铮敲敲笔杆子。   “我们先付账,微信转,春华收到之后就直接约时间出来,在马路上停车的时候把粉扔过来。”   这和路铮他们推断的情况完全一致。魏春华的手机里没有任何短信和电话的记录,微信里面好友众多,不过所有的历史消息都被她删除了,行事非常谨慎,让人很难抓到马脚。   “你们这搞得跟地下团伙碰头似的,挺有组织还?”查青露出了一点怀疑的神色,忽然之间瘦瘦的脸一板,声色俱厉:“说!还知道点什么?不要和我们撒谎,你不想从两年强戒直接变成进去吧?”   这显然是怀疑大金链儿知道魏春华和盛文浩上面还有上家了。   路铮心下暗自赞许,如此完善的交接货方式,加上充足的’货源’,外加那个被磨掉的发动机号,这个“春华”很有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在她的身后,不仅仅有神秘叵测的死因,还大概率有一个躲在黑暗之中的团伙。   大金链瞬间吓得爆哭:“我说说说说——有一次去盛文浩那里修车,听到他和春华在那里说话,听到了一句什么’严哥不给货’……我也就只知道这个……”   严?颜?言?闫?晏?   可以作为姓氏的“yan”有很多,万一这个严不是姓氏,是名字的话,就更多了,指望这一个字在户籍信息里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查不出真实身份的被枪杀受害人,知道真实身份却人间蒸发的男朋友,知道了读音却然而并无卵用的幕后上家……整个案件再次陷入了谜团。   查青大队长倾尽了全市局的力量追查盛文浩的下落,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耿志忠带着魏雄风一起去帮忙走访调查了,这边唐邵源给尸体做了彻底的尸检,同样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原宝市刑警大队物证鉴定科。   “7.62毫米口径的手枪弹头,射入受害人头部的距离很近,不超过三十厘米。”路铮手上戴着手套,捏着一枚子弹观察着,眯着眼睛念叨:“这种口径的子弹使用得很广泛,不能确认枪支类别啊……”   实在是线索匮乏的情况下,路铮很快就把视线投到了凶器上,寄希望于能够从中发现某些抓手。   弹壳在案发现场被捡到了,子弹也从魏春华的尸体中取了出来,此刻正被路铮捏在手里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他腮帮子一鼓,挑了挑眉毛:“嗬,子弹没什么问题,枪倒是自制的土枪。”   唐邵源在他身边给他泡咖啡,此刻尸检做完了他也有些有劲儿没处使,便黏答答的赖在路铮这里想帮帮忙,此刻闻言,有点好奇地问:“怎么看出来的?这不是只有子弹和弹壳吗?”   路铮笑笑,起身拿了一个巨大的耳包给唐邵源戴上,又自己跟着戴上了一个,走到弹道测量仪器边上,动作流畅地从腰侧摘下配枪,“咔哒”一下打开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后,便麻利地上膛,侧身而立,把枪头伸到了测量仪里,对着仪器里面的小靶子瞄准,右眼闭拢,手臂巍然不动地扣下了扳机。   “啪!——”的一声轻微的爆破音隔着仪器和耳包隐约传来。   路铮把枪重新别回了枪匣,摘下耳包,取出了仪器中的小靶子,靶子是特殊材质做的,很厚,正中心有一个深深的坑,他伸手抠了抠,便把子弹头从里面取了出来。   “呼,烫烫烫——”   一边念叨着,路铮把弹壳也拿了出来,“叮铃铃”两声响,弹壳弹头便被搁在了桌子上。   唐邵源在一边傻站着宛如一尊雕像。   路铮抬头就看到他一脸呆头鹅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咋了?被老哥我帅到了?”   “是啊。”唐邵源想也不想张嘴说道。   路铮不知道怎么的脸上忽然一热,瞬间有点诡异的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咳嗽了一声扯回话题:“喏,你看这里,我这把64式的子弹也是7.62毫米口径的,和案件中的弹头比起来,能不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唐邵源垂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又哪哪儿都一样。   ……完了,我大概是没长眼睛吧。他绝望的想。   看他一脸迷茫,路铮立刻就猜出他应该是没看出来,笑了笑直接点给他看:“警用和军用的枪管里面有膛线,能给子弹造成‘膛线痕’,这玩意就和人的指纹类似,所谓的弹道学分析就是通过这个来辨别不同的手枪。不过膛线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土枪一般做不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土枪的杀伤力没有制式手枪大的原因,没有膛线,子弹射出枪管的时候不能旋转,准度会有影响。”   唐邵源听罢有点忧心:“那没有膛线的话,到时候辨认凶器会不会有困难?”   “你倒是挺有信心啊,现在就想着辨认凶器了?”路铮挑眉笑道:“有我在,怕什么?就算是个撅把子,我也能给它比对出来。”   这牛逼吹得跟个土匪似的,不过唐邵源还是觉得他师兄的王霸之气简直帅破苍穹。   大约是滤镜又变厚了,他想,啊,爱情,你真是让人盲目。   正当路铮拿着放大镜,皱着眉毛沉浸在弹壳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物证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正是风风火火的查青大队长。   “路组长,唐法医。”他点点头,脸色铁青,十分难看:“坏消息,就在刚刚淮海路口也发生了枪击案——闹市区,大庭广众之下受害者头部中弹,当场死亡。” 第45章   路铮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还躺在原地,远看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很多口袋的那种“偷土豆”短裤,趴在地上,汩汩的鲜血从身下蜿蜒而下。   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这里本来就是闹市区,加上出事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七点,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气温已经下降了,马路上全都是吃好晚饭出来遛弯逛街的群众,这一片还有好几家饭店,也是人满为患。   现场通道开辟之后,路铮几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只见前面的案发现场架着一个用红色胶布贴着“烟酒饮料”字样的玻璃小推车,车上放着些散装香烟,啤酒,还有一些小吃零食,这种小摊在原宝市区不算少见,马路上就有好几个。   “这是下岗工人再就业支持政策的产物,其实也挺方便的,有的还会加个小饼铛,卖点儿烤饼烧麦什么的。”查青说,叹了口气,清出一条路让路铮和唐邵源、魏雄风三人先进去。   死者已经确认死亡,路铮率先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口,死者的脑袋侧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个黑黑的小圆洞,伤口边上还沾着很多凝固的血液。   “这伤口……”路铮微微皱眉,冲唐邵源的方向努努嘴,唐邵源相当有默契地凑上来一起观察,给出了确切的结论:“这是远距离射击造成的枪口,具体到数字的话,起码十米以上。”   魏雄风拎着单反咔咔地照相,一边拍一边感慨:“这凶手,枪法很好啊?十米以上一枪毙命。”   “不是一枪。”查青大队长神色很严肃:“群众报警的时候表示,当时连续有三四声枪响,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看到卖烟酒的小摊贩从凳子上扑倒在地,一群人都不敢靠近,打了电话叫了120和110,等120来了之后发现受害人受了枪伤,当场毙命,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民警已经把周围封锁,正在驱散群众。”   “三四枪?没经过训练的话也算是准头不错了。”路铮皱了皱眉,观察了一下尸体另一侧的太阳穴。   “子弹应该还在体内。”唐邵源帮他说了出来:“没有出口。”   路铮点点头,把现场交给了他:“换你来,我去检查外围现场。”   按照查青大队长所言,小摊贩出事的时候坐在玻璃小推车边上的凳子上,路铮估算了一下小贩的身高,按照伤口角度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抬头扫视,目光聚焦在了马路边上的一桩拆了一半的楼盘上。   “查大队长,子弹很有可能是从那边那栋楼的二楼射出的。”   查青听罢,也没问为什么,赶紧紧急调动武装刑警去封楼寻找凶手。   路铮在等他们清场的时候也没闲着,埋头在现场附近找了半天,终于在马路牙子边上寻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7.62毫米口径的弹头,三枚。”他摊开手掌,从箱子里拿出放大镜对着弹头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没有膛线痕迹,是土枪。”   “和之前的是同一把吗?”唐邵源检查完了尸体,指挥着民警们一起把尸体装袋运去了物证中心,这会儿腾出手来,一边脱手套一边问。   “很可能是,但是暂时不能确定,在现场应该能找到弹壳,有了弹壳就可以确认了。”路铮摇摇头,把弹头装进了物证袋,神色有些担忧。   如果是的话,这很可能就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件了,而且凶手身上还有热武器,随时可能给社会造成更大的安全隐患。   攥紧了物证袋,路铮深深呼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嗡嗡的震动了起来。   “喂,头儿?”   电话那头是跟查青一起去排查现场的耿志忠:“路,带着小唐他们一起过来,找到凶手蹲守的地方了。边上那个烂尾楼的二楼,上楼左边走。”   **   凶手这个行凶的地点挑选的非常巧妙。   本来闹市区是不应该有这样半废弃的楼房的,原来这片是原宝市居民人口最为密集,人口构成最为复杂的小区之一,政府准备在这里修一个图书馆,只是和居民谈条件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有部分居民成了钉子户,不肯搬走,无奈,拆了一半的工地只能暂时停工,形成了现在这种半拆不拆的尴尬局面。楼的右侧边已经拆的只剩下水泥结构,居民都搬走了。不过由于正是下班吃饭的高峰期,进入这半拆不拆的破楼的必经之路又是一条人流量车流量均巨大无比的小型马路,直通后面的几家大型民营企业,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可疑人员。   路铮和魏雄风一起检查了一下必经之路上的监控分布,发现只有路口一个。   “大隐隐于市,这个凶手有点让人头痛啊。”魏雄风没找到更多的监控探头,脸上表情看起来非常遗憾。   二楼已经被拆的只剩下水泥框架了,路铮几人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在二楼拐角很容易的就发现了聚集起来保护现场的民警们。   “过来看看,路。”耿志忠在一边冲他招手,面上有一些喜色:“这里有不少灰尘,可能有些好东西。”   耿志忠说的好东西,大约就是指纹脚印之类,对于痕检来说,的确是好的不能更好的线索了,路铮心情瞬间明媚,快步进入了现场。   这个空房间里面的家具、地板之类的早就被拆除干净了,不过窗户还留着。路铮进去之后耿志忠几人都四下散开给他腾出空间。   很快,地上就有了发现。   路铮“咻——”地吹了声口哨:“丰收啊,大雄,来拍照固定。”   **   原宝市局小型会议室,案情分析会正在举行。   第一个站上去发言的,是对受害者身份进行调查的查青大队长,只见他神色严峻地打开了投影仪,把一张户籍信息表格摆在了上面。   沉默片刻后,查大队长发话了。   “赖丰,根据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信息显示,男,今年34岁,沪省人,个体户。”说到这里他微妙地顿了顿:“经过联系,我们找到了真正的赖丰本人,他本人仍在沪省,从未来过A省。”   “这个假赖丰有一辆用来运送摊位的三轮摩托车,根据查验,三轮摩托车为失窃车辆,原主人和赖丰并不互相认识。赖丰的手机号同样没有经过实名认证,手机里只有一个微信软件,没有任何历史记录,但是他的微信账户中,有超过两万元钱,是多次汇入的,每一笔额度都在400到1000元之间不等。”   查青大队长的一番话在整个会议室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刚出现了一个假魏春华,如今又是一个假赖丰,两人在24小时之内均因为枪击身亡,实在是不惹人怀疑都不行。   正在大家窃窃私语的时候,魏雄风提着电脑上去了,之前路铮和他一起查了魏春华,如今他对查验赖丰的行为也有了经验,只见他点开了一个视频合集,迅速放大到上面一角播放了起来。   “我们监控视频组在赖丰买烟酒饮料的小摊附近找到了天眼探头,探头把案发的全程都拍了下来,和现场证人的口供全部相符,值得注意的是往案发前推一到两个小时,我们发现了赖丰的一些可疑行为。”   一边说着,监控视频一边播放着,此刻右上角显示这是下午的三点半左右,有一个行色匆匆,明明没有下雨却撑着一把伞的男子走过,在小摊贩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买东西,不过赖丰在和他交流了几句之后,拿了一包烟给他,同时右手隐蔽地在手边的小抽屉一掏,把什么东西和香烟盒一起递了过去。   魏雄风敏捷地按下了暂停,双手如飞,哗啦哗啦的再次放大放清晰,这下看得很明显了,赖丰放在香烟盒上一起递过去的,是一个小小的白色方块包。   “艹,又是个毒贩子!”路铮身边坐着的一个壮实的侦查员愤怒地呸了一句。   贩毒+身份不明+枪击致死,这两个受害者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存在某种联系了。   此时只差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路组长,你那边怎么样?”查青大队长看起来对路铮这边充满了希望。   路铮听到后便起身上前,麻利地把几张照片从笔记本里掏了出来。   “首先,这是魏春华案件中,我们在车里发现的弹壳。它是从一支7.62毫米口径的土枪中射出的。”路铮站在最前方,在投影仪上放上了第一张照片,随后又摆上了第二张:“这是烟酒小摊贩赖丰案件中疑似凶手开枪现场找到的弹壳。”   他把两张照片用手指对到了一起:“通过比较撞针激发特征,抓弹钩、枪机留下的痕迹特征,可以认定这几颗子弹出自同一支枪。杀害魏春华和赖丰的,应该可以认定是同一凶手。”   “并案……”查青喃喃自语着,手指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动。   “同时,在射击现场还找到了两样痕迹物证——几个减层鞋印,还有六个烟头。”路铮撤下了之前的两张照片,换上了两张新的,嘴角上挑:“这两样痕迹物证都很有意思。”   他先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减层鞋印:“这是一个年龄在40岁上下,身高170左右,脚码41码,体重中等的男子脚印,而且他的步幅长度并不均等,根据脚印显示,嫌疑人的大脚趾根部作用力不明显,这造成了左脚的接触面积变小,步子长度变短,所以说嫌疑人很可能左脚大脚趾有缺失或者残疾!”   屋里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更好的是这些烟头——这些烟头都很新鲜,上面的过滤嘴也均被唾液浸湿,我们已经采样送去了DNA实验室,同时被送去的还有魏春华的男友盛文浩的儿子的DNA,很快就能拿到结果了。”   台下的查青大队长嘴角上挑,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46章   “什么?你说不是?”查青大队长语带怀疑,抓狂地搓着脑袋,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几根头发拔光。   “真不是。”被他死死盯着的唐邵源面色很无奈,迫不及待地拍了拍自己被抓皱的白大褂衣襟:“第一,烟头上的DNA显示吸烟的人和盛文浩的儿子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第二,烟头上的DNA和数据库里的也都没有比对上。”   “查大队长,冷静一点。”路铮见他一副恨不得揪着唐邵源领子的样子,赶紧把这个危险源劝开:“既然如此,也不是坏事。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两种可能性,一个,是盛文浩和他人合伙作案,或者雇凶杀人。但是这种情况已经被他的银行流水否定了,况且雇凶杀人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没有必要潜逃。另一个,那就是盛文浩本人,很可能也是凶多吉少。”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查青大队长的头上,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冷静了几秒后,又把身边的侦查员叫来嘱咐了两声,点着了一支烟,眉头紧锁,吸了一口:“盛文浩先摆在一边,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前科呢?”   查大队长说的有道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一个凶手的“养成”是需要时间的,除了个别穷凶极恶的狂徒,大部分凶犯在犯下重罪之前都有一定的预兆,比如小偷小摸,虐待猫狗,或者其他处罚略轻的犯罪形式,一上来就能够如此熟练老道地完成数场连环谋杀的,的确是不太符合常理。   看到查大队长呼出的烟圈,路铮忽然间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大队长,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排查出嫌疑人!我们可以利用小巷口的监控视频!”   **   魏雄风才刚从外面走访调查回来,气都没喘均匀,就被路铮扯到了监控视频分析室。   “啊!组长!等等,让我先喝口水——”魏雄风手忙脚乱地灌下半瓶矿泉水,抹了抹嘴,这才打开电脑问道:“怎么回事?查什么?”   “找嫌疑人,把所有的嫌疑人都框出来。”路铮语气轻快,颇为激动:“就用小巷口的那个视频……”   “哈?!”话音未落,魏雄风就一脸“搞笑呢”的表情扭过头来:“组长,你知道案发时段那个小巷口有多少人经过嘛?”   “耐心点,听我说完!”路铮毫无同事爱地在魏雄风脑袋上拍了一下:“刚才我和邵源带着侦查员去做了实地测试,从小巷口进入楼到达凶手伏击现场需要15到17分钟,根据烟卷长度推算,每一支烟吸完需要用时五到六分钟不等,一共有六支烟,正常情况下,射击后凶手会尽快离开现场,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从案发时间开始往后倒推,在符合的时间段里查看监控录像,把录像里所有符合脚印特征的嫌疑人都筛查出来,再逐个调查身份确认不在场证明。”   魏雄风听完啧啧称奇,面露崇拜之色地点了点头:“高,实在是高。”   “知道你矮,赶紧干活。”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监控视频分析室,魏雄风话音刚落就怼了他一下子。   魏雄风一听就要炸,然而路铮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又不敢造次,只好哼哼唧唧,委屈巴拉地转过身去算监控时间了。   嘴巴里还不停地嘟嘟囔囔。   凑近点儿便能听清楚,尽是些“马屁精”、“不务正业”、“抢爷爷的活干”之类的话。   虽然怨念,魏雄风的手上倒是没闲着,很快截取了一段大约10分钟的视频来,做好了清晰化处理,这个摄像头的位置很不错,正对着小巷的入口。   “OK了,嫌疑人应该就是在这十分钟的窗口内经过这个摄像头的人之一。”他颇有些自得地说道。   “给力,放大到大屏幕上,速度放慢一倍,我们一起找。”路铮吩咐完,便半眯着眼睛,从画面的左上角飞快地撩了过去。   这段时间是下班高峰,视频监控里的确出现了许多来往的行人,乍一眼看去,所有人看起来都比较放松,暂时……没有行迹特别可疑的人员。   路铮几人丝毫没有放松,一见到身高不高,体重中等的中年男子就会暂停仔细检查一番,登记在案。   很快,十分钟的视频已经接近尾声。   就在这个时候,路铮的注意力迅速被一个人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衣着普通,背着挎包的男人,他头上戴着一顶旅游团常见的那种鸭舌帽,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只见他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左顾右盼,和周围行色匆匆的行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的反差。   更绝的,是他的左脚有一点不明显的跛足迹象。   “大雄……”   “大雄……”   异口同声的两声又响起了,路铮扭头一看,果然是唐邵源,忍不住和他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   因为嫌疑犯很可能携带枪支弹药,前往嫌疑人家的刑警们都齐刷刷地配上了64式。本着多个人多份力量的观点,路铮、魏雄风和耿志忠几个枪法过关的省厅前来支援的技术警也全都齐刷刷上阵了。   留下唐邵源一个人,有点残念地蹲守在市局楼里。   “邵源,你别去也好,毕竟可能有持枪歹徒,你还没配枪。”路铮安抚他道:“不要气馁,你的长处不在这儿,你看市局的其他技术警员,王法医呀,钟法医他们不也都没去吗。”   唐邵源:……好气啊!回去就去靶场练习!   “嫌疑犯名叫孔平,今年44岁,单身,向□□资保管公司仓库保管员,左脚早年时出过车祸,家住和平里21号。根据同事的证词,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唯独喜欢军事类的东西,每天都背着一个仿制的军包进进出出,手很巧,擅长组装一些小器物。”   查青大队长站在和平里21号的门口,用气声和路铮解释道。   路铮了然地点点头,此人的档案确实和市局刻画的持枪凶手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孔平居住的地点在一个城中村,可能因为房租地价都比较便宜,这片地区有不少小院子和平房,和平里21号就是其中的一座小院,根据警方掌握的消息,这个小院里平时应该只有孔平一个人居住生活。   为了尽可能减少犯罪分子鱼死网破的可能性,查青大队长迅速地在孔平居住的小院四面八方都部署好了警力,在一切完成之后,查青大队长轻咳一声,右手持枪,谨慎地敲了敲小院的院门。   “孔平在吗?”他提高声音问道。   小院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然而根据同事和邻居的证词,孔平此时应该是在家里呆着的。   查大队长眯了眯眼睛,又敲了一遍门,同样,院中无人应答,静等片刻后,他努努嘴,做了一个往里冲的动作示意,和一个块头起码能装下他两个的壮实刑警一起,猛地踹向了小院的大门。   “砰——!”   一声巨响,陈旧的院门应声倒下,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白色背心和大短裤,正一脸惊恐地看着门着边,下意识地转身要逃。   有问题!   路铮眼睛一眯,抬脚便往里冲去,迅速大声喝道:“不许动!警察!”   中年男子闻言丝毫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然而他左脚本来就不太灵便,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刑警的对手,路铮见他身上没有地方可以藏武器,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和几个刑警一起干脆利落地把他摁倒在地。   “不是我!我没干过!”中年男子似乎是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大叫出声。   “那你跑什么跑!”查青大队长便是最早冲上来按住他的人之一,别看他身材瘦小,这一身劲儿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中年男子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整个人贴着地面扭得跟麻花似的,见他实在是不肯服从,刑警们无奈,只好给他上了约束措施。   这边路铮几人跟着一起把孔平押解回公安局,那边一队侦查员留下来搜查孔平的家,试图寻找出那把7.62毫米口径的土枪以及与之相配的弹药。   **   “孔平,直到为什么我们今天把你带到局里来吗?”耿志忠坐在询问区,慢条斯理地问道。   孔平坐在约束椅里沉默不语,神色慌乱。   “这些东西,认识吗?”查青大队长见状,直接把一个小箱子摆在了桌子上,盖子掀开,里面露出数不清的细小金属管,连接着一些导线。   孔平当下眼珠乱窜,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擦,这么多雷管,这小子要干嘛?炸矿山?”魏雄风站在审讯室外,透过观察窗吃瓜围观,自言自语道。   “魏大雄,麻烦帮我进去叫一下查青大队长。”   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一转身就看到唐邵源摆着一张扑克脸,瞬间不爽:“你谁啊,又不是路哥,你让我进去我就进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唐邵源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直接推门进了审讯室。   魏雄风:……气到爆炸!   很快,查青大队长就跟着唐邵源从门口闪了出来:“唐法医,怎么回事?”   唐邵源一脸严肃地把一张图表塞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孔平,恐怕不是凶手——”   魏雄风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得老大。   唐邵源看了看查大队长发青的脸色,把剩下的半句话补了上去:“——DNA没有比对上。”   查青大队长还没来得及骂娘,这边又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邵源说的没错,我刚刚比对了孔平的脚印,虽然都是41码,但是着力方式和现场遗留的减层鞋印不符合。”   说话的是急匆匆赶来的路铮,手里拎着两张鞋印的照片。 第47章   孔平的犯罪嫌疑被彻底排除了,不过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他私藏大量雷管的行为也严重危害了公共安全,需要负刑事责任,在供认了自己监守自盗,私自盗取雷管在家里制造危险物品的犯罪事实后,孔平被带进了看守所。   连环枪击案件兜兜转转,再一次回到了一切的原点。   除了查青大队长和耿志忠这样需要维持军心的领导,专案组的成员们都肉眼可见的有些丧。   查青大队长似乎是和盛文浩此人杠上了,一天天的废寝忘食的追查他的下落,瘦小的身体里仿佛燃烧着火一样的工作热情,让路铮颇为钦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盛文浩又不是蒸发了,只要他还存在在世界某个角落一天,就一定能被我们找到蛛丝马迹!”   查大队长如是说。   也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在孔平被带走的第二天,路铮等人就有了盛文浩的消息。   “原宝市往东大约三十公里,有一个边陲小村,名叫杨兴村,村中有一位村民在村外的小池塘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唐法医已经带人去做尸检了。”路铮这天刚刚走访回来,就被查青拉进了小会议室坐好。   查大队长时间估计得还挺准确,几人刚坐下没一会儿,唐邵源就急匆匆地带着尸检报告和DNA比对结果推开了门。   “两个事儿,一,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两天前的后半夜,也就是魏春华被害当天的凌晨,手上、脚上有约束伤,使用的工具是麻绳,死亡原因是头部遭到枪击,弹头已经取出来了。”   说到这儿,唐邵源把一个弄干净后放在透明物证袋里的弹头交给了路铮。   路铮顺手接过来,眯眼一看就飞速得出了结论:“7.62毫米的土枪射出的弹头。”   这和之前杀死魏春华、赖丰的枪支类型是一样的,虽然没有弹壳,但是三件案子并案的可能性极大。   “第二件呢?”查青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二件,我们比对了死者和盛文浩父母姐姐儿子的DNA,可以确定死者就是失踪了的盛文浩。”   一瞬间,会议室里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清楚。   良久的沉默。   “……很好,好啊,真是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查青大队长,只见他双目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充满了斗志:“此人实在是个危险分子,通知全队,把全局所有的警力都投入到这个案子上面来——嘿!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   查大队长的flag已经高高立起,然而让所有人都十分尴尬的是,目前线索不足,就算是心里再怎么想着下一秒就要把凶手捉拿归案,他们也似乎有些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查大队长只好依据耿志忠的建议,从盛文浩的社会关系着手,进行地毯式的走访调查。   一日再次过去,依然没有什么结果。   路铮拖着疲劳的脚步返回原宝市局的大楼,此时已经是黄昏,只剩下些许金红的余晖照射在大楼西侧小门下的长楼梯上。   有个身高腿长的身影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常服坐在台阶上抽烟,一边眯着眼看着天际逐渐坠落下地平线的太阳,微暗的天色让烟头的小红点若隐若现,变得很明显。   仔细一看,屁股下面还垫着整整齐齐的两张纸。   不是唐邵源又是谁。   路铮不知道为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后丧丧的心情瞬间变好了一点。   唐邵源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叼着烟卷往台阶下一扫,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拿下了烟卷,镜片后的眼睛弯弯的,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回来啦。”   他温柔地说道,手指捏着烧剩下半截的烟便要往台阶上摁。   “别,不用。”路铮疲倦地笑笑,阻止了他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唐邵源身边一屁股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看夕阳慢慢滑下了山坡,消失不见了。   一盏、两盏、三盏。   华灯初上,市局外面的马路上人逐渐变少,路铮收回了眺望的视线,扭头一看,唐邵源来不及转过身去,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干嘛?看我帅?”路铮笑嘻嘻的把脸往前一怼,嘴角眉梢都挑着。   台阶挺窄,这么一凑过来,两人的鼻尖距离都不超过三十厘米。   唐邵源一颗心扑通扑通,只觉得路铮的眼神里带着小钩子,挠的人浑身痒痒。   见他一脸呆滞,路铮似乎是觉得很好玩,退回去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完后又想起了毫无所获的一整天走访,不由得有些苦恼,心情也随之低落了起来。   “还有吗?”他冲唐邵源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的那半截烟努努嘴。   许久没有吸,也没有摁灭,烟头依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唐邵源似乎还有些失神,呆呆地摸了摸口袋,从白色的薄烟盒中摸出一支细长的烟卷递了过去。   路铮伸手接过,被他温热的指尖碰了一下,唐邵源才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师兄,你不是不抽吗?”   “也抽,瘾不大。”路铮笑了笑:“看你烟好,来蹭一根。”   唐邵源见状也笑了,把手边的烟卷重新叼回嘴里,轻轻吸了一口,烟灰轻轻抖落,火光重新显现。   他静静坐在一边,看着路铮叼着烟,一双手在衣服裤兜里摸来摸去。   “嗨,没火,戒太久了。”路铮有点含混地嘟囔了一声,扭头问道:“再借个火?”   他说这话的时候凑得很近,下巴扬着,半眯着眼睛,红唇间夹着一支烟,有点颓丧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特别的风情。眼神里的小钩子此刻都变成了犀利的勾魂枪,一枪一个,把唐邵源心头那些“慢慢来”、“做朋友也很好”的想法勾了个干干净净。   冲动呼啸喷涌而出,就这还忍,还TM是不是爷们?   路铮只觉得面前唐邵源的眼神儿有点变了,平日里温柔斯文的长眼睛一瞬间竟然变得有些邪性了起来,只见他翘唇一笑,忽然间后脖颈一凉,整个人就被拖近了。   眼前是一张放大数倍的唐邵源的脸。   好长的眼睫毛……   在这种时候,路铮居然脑海里蹦出了这样的第一句话。   微弱的火光中,唐邵源微微垂着眼睫毛,用嘴里叼着的烟轻轻碰在了路铮的烟卷上,白色烟卷接触到热源,欢快不已地燃烧了起来,逐渐和那支用来引燃的烟卷一起,凑成了更明亮的一片光源。   金色红色,星星点点。   时明时暗的光线中,唐邵源抬起眼,褐色透亮的瞳孔中好像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东西。   感到自己后脖颈上力气渐弱,路铮有些狼狈地挣开,转过了头。   那视线太烫,好像再看一秒,有些事情就会顺着歪曲的轨道奔腾而去不复返一样。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路铮没敢扭头,但是唐邵源的目光却如若实质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细长的烟卷还在默默燃烧,一节烟灰缓慢地成柱状掉落。   路铮垂下脑袋,用鞋底慢腾腾地把烟灰碾灭了。   忽然之间,他看着眼前被捻开的一片烟灰,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动作飞快地拿下牙齿之间咬着的烟卷,死死盯了一会儿。   一边的唐邵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瞅着他。   “我去,我去去去去去!”路铮忽然激动地窜了起来:“搞错了!烟头误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撒丫子朝楼里跑了过去,手上还没忘了跟宝贝似的捏着那一截烟。   被丢在身后的唐邵源:……   **   “组长,你可真是太牛逼了,瑞思拜。”魏雄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嘴上不停地叨叨着。   此刻,他们正在赶往原宝市下属的九怀乡仙平村的路上。   “什么瑞思拜百思瑞的,别跟我说你那鸟语,听不懂。”路铮笑着吐槽:“你看人邵源,从来都不混着说,这才是学霸风度,对不,邵源?”   唐邵源猫在车子后座上,整个人被一团黑气笼罩着,仿佛浑身长满了蘑菇。   “哎呀,理我一下嘛。”路铮往他身边一凑,笑嘻嘻地用右手打了个响指,修长的手指中间忽然变出了一块儿方形的奶糖,像哄小孩一样冲他笑道:“对不起啦,刚才把你给忘了……喏,吃了糖,就又是我的好兄弟喽?”   直男撩人,最为致命。   唐邵源的脖子腾腾地红了起来,不过在黑暗的车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他悄悄瞥了路铮一眼,只见他笑得可爱,心里头那点遗憾和郁闷咻地就全都飞走了。   眼疾手快地拿过那块奶糖,唐邵源没有吃,爱惜地摸了一会儿后塞进了口袋里。   “师兄以后不要把我一个扔外面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巴巴的。   路铮的一颗大哥心瞬间又融化了:“我保证。”   前排的魏雄风听了一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唐邵源,你要不要这么基啊,没断奶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唐邵源现在兜里揣着师兄的爱の奶糖,完全无惧一切外界的攻击,抬起头冷冷地从后视镜撇了魏雄风一眼:“基不基关你鸟事,反正基了也看不上你。”   魏雄风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正在这个时候,副驾驶座上的耿老大宛如黑脸大天使一般地解救了被怼成渣渣的魏雄风:“路啊,我刚走访回来,你再跟我说说呗,怎么确定的新嫌疑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要亲了吗?   嘿嘿嘿   路师兄:弯弯欲坠.gif   唐师弟:忽然变攻.jpg   案件没什么进展,但是我们感情是有进展的嘛,算是庆祝圣诞节啦~   ——来自一个依然辛勤工作的存稿箱君 第48章   “嗨,这事儿还多亏了邵源。”说到这里路铮忽然间脑海中又浮现了刚才唐邵源给他点烟的场景,顿时不知道怎么的脸上一红,又赶紧用手背掩饰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疑点,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烟头上唾液含量似乎有些少,然后被踩过的烟灰又好像太聚集了一些。”   说到这儿路铮顿了顿:“为什么唾液含量会比较少呢?我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烟头被点着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抽几口!点烟的举措,对于他应该只是一个安自己的心,冷静的作用,而不是真的要抽——这么一来,之前推算的视频监控时间就要发生变化了,一支烟抽完所用时间大约是五到六分钟,但是一支烟在空气中放着燃烧,不抽的话,时间会大大变长,将近十分钟左右,所以说凶手在现场很可能逗留了一个小时以上,这样一来,我们监控视频划出的区间就应该整体向前推移!”   坐在驾驶室里的魏雄风听到这儿,得意地晃起了脑袋:“当然了,排查视频揪出凶手这种事,自然是由炫酷机智的我完成的了。”   “知道你厉害,好好开车!”耿志忠笑着吐槽他。   魏雄风切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捏紧了方向盘。   “挺巧的,这个新出现的嫌疑人被一个侦查员认出来了,是他老家那边同村的一个两劳人员,名叫邹德本,前一阵子他放假回家正好看到过。我们现在就在往他家里赶。”   “刑满释放人员的话,为什么DNA会没有在系统中比对成功呢?”唐邵源听到这儿,敏锐地想到了自己做的比对工作,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路铮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后补充:“这名嫌疑人,二十年前因为携带冰毒从安国进入华国海关被当场抓捕,按照运送的量,被判处二十五年有期徒刑,如今应该是因为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先出来了。二十年前我们华国还没有开始登记犯人的DNA,自然在系统里没有相关记录。”   “又是毒品……”耿志忠喃喃自语:“这算是什么情况,毒贩子之间的火拼吗?”   车内的几人均陷入了沉默,路铮摸了摸自己腰侧的枪套,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心里多了一些底气。   只有大雄一人,还在毫无所觉,没心没肺地哼着歌。   **   九怀乡仙平村位于边陲地区,离边境只有几公里远,下车之后,漆黑的夜色中静伏着连绵起伏的大山。   山的那边,就是安国了。   仙平这里地处山区,比原宝市要冷得多,昼夜温差大,如今夜风一吹,路铮瞬间觉得皮肤上冒出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然而他此刻无暇关注这点冷热寒暖,血液在胸中沸腾,让他暂时忘记了一切。   他们即将面对的,不光光是邹德本这一个穷凶极恶,身背三条人命,还携带热武器的毒贩子,很可能还有邹德本、魏春华、赖丰、应文浩几人背后那个神秘贩毒团伙,在查青大队长的鼻子底下嚣张了这么久,不可谓不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微微皱眉看向查大队长,果不其然,冷风凛冽中的查青虽然穿着外衣,脸色却依然差的不行,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一件厚重的织物忽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先穿着,风大。”唐邵源低低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路铮低头一看,身上多了件自己忘在车后座上的常服,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帮他拿过来了。   “谢谢。”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然而案情正到了最紧急的时刻,也容不得他对自己的私事多想,只好笑了笑,扣上了扣子。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有参与捉捕的刑警都在村外下了车,准备趁着黑夜潜入邹德本家。   “邹德本的家就在村子最西边,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哎,德本这人,也是可惜了。”说话的人是仙平村的村支书,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的微胖男子,在夜风中挺身直立,黑暗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语气里满是遗憾:“德本他早些年的时候很出息,早早的就去原宝打工,后来自己还开始做小生意,有声有色的,家里一个老爹一个老娘就他一个老来子,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想到他竟然去卖粉,一下子进了局子,他老爹老娘岁数都不小了,村里人都指指点点的,他们那里受得了这个,没过多久就没气了,这下家里的地什么的都荒废了,房子也没人修葺,也就偶尔我让我儿子去帮忙拾掇拾掇。”   “最近德本回来了,不过好像不打算长待,我看他连院子都没扫,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忙些什么?自然是忙着杀人了。   查青大队长吩咐手上没有武器的村支书和唐邵源在距离现场一段安全距离的地方等候,带领着剩下的人从四个方向包抄了过去。   虽然路铮本是技术警,不过他枪法和身手都可圈可点,这次也就被安排在了从正面突击进入房子的队伍里,打头阵的依然是查青。   查青缓缓地将院子正面的木头栅栏推开,宁静的夜里,栅栏只发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声响。   当栅栏露出了一个一人宽的缺口之后,查大队长转过身子冲身后的队员们无声地勾了勾手。   路铮眯起眼睛,单手取下手枪,轻轻地一拉,上了膛。   几人宛如游鱼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缺口溜了进去。   这房子看起来的确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屋顶长了好多草,窗户还有破裂的地方,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有些像那些游乐场里的鬼屋搬到了现实中。   “叩叩叩——”   敲门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屋里一片寂静。   查青扭身冲路铮几人点了点头,见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后退两步,抬脚就是狠狠的一踹。   “咣!——”木头门十分脆弱,一下就被踹开了,重重地跌到地上,扬起薄薄的一片尘埃。   “不许动!”   路铮和几位训练有素的刑警反应都很快,立刻大喝一声,举着枪冲了进去。   小屋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套间,路铮带人小心谨慎地撞门进入第二间房,眼睛犀利地扫过所有可能隐匿藏人的角落。   炕柜、衣橱、夹缝——统统没有。   “大队长,厨房也没有人。”   那边另一组带队的刑警从厨房的窗户进入,此刻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竟然是一个空屋子。   “这屋子真的有人住吗?”从厨房突围进来的魏雄风在确认没有人后四处张望了一番,被这挂满了蜘蛛网的房檐和积满了灰的灶台给震惊了。   “自然是有的。”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正是路铮。只见他开着手电筒,警用电筒的强光照射着卧室的一面墙,墙上用血红的油漆漆着五个大字,可能是因为漆料蘸得太多,乍一看有些笔画末端还有红色的液体蜿蜒淌下。   宛如鲜血一般。   “杀杀杀杀杀”   五个“杀”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潦草,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癫狂的心境。   路铮凑近了摸了两下,漆料还有些微微的潮湿。   他把手电筒转向了另一面墙。   雪白的墙壁映入人的眼帘,同时闯入他们视线的,还有一堆稍小一些,不过同样触目惊心的红色字样。   “魏春华”   “赖丰”   “姓魏的姘头”   “徐良涵”   “燕哥”   “小白脸”   “老娘炮”   前面三个名字已经被血红的油漆叉掉了。   “这个是……”挤进来的查青大队长眼珠子差点没脱框而出。   “没错。”路铮站在墙前沉声道:“这很可能是一份杀人名单。”   “哎?!”一声惊呼从人群后面传来,是刚刚确认排除了危险赶来的村支书,他一脸震惊地指着第四个名字,手指都在不断地颤抖:   “——这徐良涵,是我们村的!还是邹德本的表哥!”   **   等路铮一行人赶到村里的徐良涵家里的时候,他家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半夜三更,忽然之间有一堆荷枪实弹的警察来敲门,徐良涵的媳妇儿被吓了个够呛。   “我家当家的上山里去了,那头达秋山。”徐良涵的老婆朝路铮他们身后指了指。   路铮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极目望去,只见漆黑的天际线尽头,月光勾勒出一条绵延的山脊线。   “去山里干嘛了?”耿志忠眼神一肃,散发着无限的威压。   女人瞬间被吓着了,打了半天磕巴,终于说出了实话:“……他去山里打猎了,今晚上在山上过夜……”   达秋山不是正经的猎场,私自打猎是绝对不允许的,也难怪徐良涵的媳妇一开始没有直接说,要是被逮到了,徐良涵少不得吃点苦头。   “用什么打猎?”查青大队长一听迅速敏锐了起来:“别告诉我你男人带着把刀就上山了。”   女人嗫嚅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受不了一群警察的威压,承认道:“当家的带了猎枪。”   路铮和唐邵源迅速对视了一眼。   不简单了,一个小小的案子,扯出来这么多私下持枪的。   按照墙上的红漆字样,徐良涵很明显就是邹德本的下一个目标对象,目前不论他有没有违法行为,他的生命安全随时都在受着威胁,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徐良涵本人,然后从他那里入手,把那几个“燕哥”、“小白脸”还有“老娘炮”是谁搞清楚。   等等,“燕哥”这个名字……   路铮忽然觉得有一丝灵感从他的脑海中飘过,倏忽即逝。   “路,站那儿干什么?走了!”还没等他抓到那一丝灵感的尾巴,耿志忠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来了。   “就来!”路铮扭头应了一声,走开两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踏步跑了回来。   “大姐。”   徐良涵的妻子本来看警察都走了,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一个高个刑警又跑了回来,吓了她一跳:“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路铮点点头,冲她微笑了一下稍作安抚,随即问道:“你们家有个亲戚,名字叫做邹德本的,你最近见过吗?”   “今天早上刚见过,德本是我们家表亲戚。”徐良涵的妻子有点紧张,神色不太自然:“不过他和我们当家的关系不好,也没多说几句就走了。”   没说两句?路铮挑挑眉,和身边去而复返的查青大队长对视了一眼,都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说了点什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查大队长问道。   “他没说去哪儿,不过他上了去市里的大巴车。”   去了原宝市?他是去原宝狙击他的另外几个目标吗?难道说徐良涵并不是下一个他计划杀害的对象? 第49章   查青大队长听到后立刻紧急联系了还留守在原宝市的副大队长,通知他们组织人手,设立路卡,寻找邹德本的踪迹。   “大队长,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回去支援吗?”侦查员小李上来问道。   查大队长皱了皱眉,果断地一扬手:“先留下,我们进山,首先找到徐良涵此人,先保证他的安全。”   夜色之中的达秋山很是安静,查大队长此次带出来的人手总共有十来个,加上路铮他们一组的几人,正好是双数,正好分成两两一组,分别搜山。   查大队长一声令下,原宝市市局的侦查员们迅速开始了自发分组。   “组长,我跟你一组呗?”魏雄风兴冲冲地走过来邀请。   路铮刚想随口答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到了另一头的唐邵源。   本来人就不多,分组进行得很快。虽然说山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是毕竟入夜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什么的,唐邵源虽然长了个大个子,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搞技术的法医,还没配枪,体力看起来也一般,这么一来,众人好像都有默契似的避开了他。   他瘦高的个子直挺挺地杵在那儿,看起来有几分倔强,没有动弹,一双眼睛却远远地朝路铮的方向看了过来。   路铮心里有个角落好像被一根针戳了一下,果断扭过头来对魏雄风道:“大雄,你身手不错还配了枪,要么去帮忙带带市局的小李吧,我看他好像找不到人搭伴有点愁。”   魏雄风一听到自己的枪法和身手受到了肯定,顿时兴高采烈,被赋予重任一样地蹦跶走了。   唐邵源远远地看着路铮那边,见他和魏雄风说了句什么,魏雄风就乐颠颠地走开了。   本来他有些失落的眸子顿时燃起了火光。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路铮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师兄。”他抿了抿嘴,有点紧张地问:“咱们一组?”   路铮笑嘻嘻地大步走过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那当然喽,山里黑咕隆咚的,唐法医可要罩着我啊。”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你放心。”   唐邵源忽然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路铮觉得耳廓有点热乎乎的,不太好意思地把手臂从唐邵源肩膀上拿了下来,用手大力搓了搓。   “哈,瞅你这说的,能有点什么事!”说话的是拽着市局的侦查员小李往这儿走的魏雄风,见到唐邵源和路铮凑做了一对,顿时不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了嘲讽模式:“我就说你还没断奶吧!哈哈哈哈哈!”   唐邵源心情好,并不想理他。倒是路铮看不过眼,护起犊子来:“怎么说话呢,当刑警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心谨慎,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魏雄风瘪瘪嘴:“骚瑞啦,你俩黏糊吧,我和李子撤了。”   说罢带着侦查员小李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人顿时又陷入了那种蜜汁尴尬之中。   直到查青大队长走过来打破了沉默:“喏,路组长,你和唐法医一组吗?拿好这个,多了没有了。”   递过来的是一个扁扁圆圆,很是轻薄的小东西。   “这个是什么?”路铮好奇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下,感觉这东西摸起来似乎有些金属的质感,滑溜溜冷冰冰的,不重。掂起来没什么感觉。   “定位器。”查青大队长挺得意的样子:“新款的,这个可是好东西,省得把人搞丢,达秋山挺大的,山里没有信号,万一搜人没找到,反倒把自己人给搞丢了,岂不是搞笑。”   “高级。”路铮啧啧称赞,顺手把定位器塞进了自己裤子口袋,之前他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东西,定位手环什么的,不过都比这个大,带在身上要碍事得多。   检查完了配枪里的子弹之类的,几队刑警们便在查青大队长的指挥下,分头进入了达秋山。   路铮抬抬头,今晚月亮光线暗淡周围有一圈明显的光晕。   “要起风了啊。”   他喃喃道。   **   达秋山间。   一个微胖的身型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他捂住了肩膀上流血的伤口,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往地下躺着的一个人身上踹了一脚。   那人一动不动,身下慢慢聚起一滩血液,在寂静的夜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欺我父母,占我家田地,哼!你徐良涵也有今天!”   这人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搏斗,身上有些狼狈,用手碰了一下肩膀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正当他即将撕下一片衣角勉强包扎一番时,却忽然警醒地转过头低喝一声:   “谁在哪儿!”   “晚上好啊,老邹。”   一个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手电筒的光线一闪而过,邹德本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手里的土枪。   背光而来,站出来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肌肉紧实的身上穿着一件紧绷绷的小背心,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山区夜晚,显得有些凉,灯光闪过,隐约间露出了他手臂上一排漂亮的彩色刺青,似乎是什么飞鸟。   邹德本的腮边缓缓流下了一滴汗,他攥紧了手上的土枪,声音里带着懊恼,低吼道:“艹,老娘炮!怎么是你!”   高大男子虽然容貌普通,脸上却皮肤紧致,有些红色的痤疮,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一双眉毛应当是修过,弯弯的斜飞入鬓,很精细,有些像是女人的眉毛。光看外形,实在算不上是“老”,不过在听到邹德本的话时,他还是瞬间露出了一个狰狞扭曲的表情,大步上前,身手相当利落,一脚过去就把邹德本踹倒在了地上。   “老娘炮,你再过来一步,别怪我手里枪子儿不认人!”邹德本一个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赶紧端起了手里的土枪,颇有几分色厉内荏地吼道。   “哦?你在说谁老?”那个穿背心的高大男子忽然凶狠地一脚踩在了邹德本脸上,使劲碾了碾,再次开口了,声音依然不阴不阳的,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嘶嘶的令人骨寒:“还有……阿德,你的枪里还有几颗子弹,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的称呼很亲昵,只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邹德本此时手脚已经冰凉。   怎么办?这人的疯狗病又发作了……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等等——徐良涵那人身上还带了支手枪,应该只打了两发……   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邹德本忽然发力,使出浑身力气朝身侧徐良涵的尸体上扑了过去。   一只雪白修长的手却恰恰在他触碰到的前一秒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   那只手形状优美,看起来应该在黑白琴键上舞动,而不是现在这样,把玩儿着一把粗糙的土制手枪。   “想要这个?”说话的人声音清亮,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仙气儿,邹德本在恐惧中抬起头,只看到了一个尖尖的下巴,还有红唇边上一颗深深的小酒窝。   明明是大晚上,不知为何那人头上还带着一顶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就算如此,邹德本也轻而易举地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小……小白脸……”他低声喃喃道。   完了。   他如今身上没有合适的武器,小白脸都来了,那燕哥必然跟在身边,三对一,他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他邹德本,就要命丧于此吗?   “承业,怎么拿着这么重的东西,等会儿万一手划坏了我该多心疼。”阴影中又走出了一个魁梧的身影,他面容勇武英俊,身上披了一件短袖的工装衬衫,敞着怀儿,薄薄的T恤下透出轮廓分明的肌肉,身形和刚刚那被称为“老娘炮”的男人有些相似,就连小臂上差不多一样的位置也有着一串刺青,是彩色的燕子。   “燕哥!”那个高大的背心男子见到衬衫男,瞬间用很不符合他外形的娇嗲声音唤了一声,两只眼睛都变得狂热而水光潋滟,给他平凡的容貌也增添了几分艳色,不过在看到衬衫男子燕哥眼里只有那个渔夫帽小白脸,一上来就嘘寒问暖地帮他拿枪之后,脸色又瞬间阴郁了,露出了几分因为嫉妒而有些扭曲的神色。   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躺在地上的邹德本无心关注,此刻他心里只想着如何逃跑,可惜的是那“老娘炮”一直死死地踩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咔哒——”一声,燕哥给手枪上了膛,黑洞洞的两个枪口对准了邹德本的脑袋:“想走?”   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看什么笑话似的:“杀了我们三个兄弟,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捡回一条命?”   邹德本似乎是知道自己逃脱无望,直接啐了口唾沫:“要杀要剐随便你!要不是当年春华那婊子伙同赖丰诱骗我,我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燕哥毫不留情地用枪管在邹德本的腮边打了一下,邹德本当即被打得呕出两口血沫子:“你们早些年弄了点什么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现在杀了我的人。”   邹德本发出了“嗬嗬嗬嗬”的古怪笑声,他吐出一颗残牙,忽然挂上了一丝诡异的表情:“我就要死了,你以为你能——”   “砰!砰!砰!”   三声闷闷的响动从山脊另一侧传来。   “什么声音?”路铮忽然警醒地一个转身抽出了手枪。   山间一片寂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和猫头鹰夜晚的叫声,在这个夏夜显得有些阴森。   “从我们右前方传来的。”唐邵源也握住了腰间的电击棒。   路铮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随后一手持电筒,一手握住武器向前摸索而去。   山林里树木茂密,并不是很好把握方向,不过两人在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路铮还是问到了一股飘散在空气中的异常味道。   是血。   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路铮和唐邵源终于来到了一片林中的开阔地带。   手电筒的光线中,他们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两名男性倒在血泊之中。   唐邵源快步向前,试探了一下二人的颈侧,随即冲着阴影里的路铮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路铮打着手电筒,朝两个死者的脸上看去,一下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邵源。”他喃喃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邹德本!”   唐邵源也吃了一惊,赶紧过来简单地检查尸体,路铮则替他打着手电站在一边。   “……死亡原因是枪伤,头部胸部肩部可见的就有四处,另一个死者死亡原因是头部中枪,这两人怎么回事?火拼而死?……”   正在唐邵源皱着眉毛检查着尸体的时候,路铮忽然站起了身子。   “怎么了?师兄?”唐邵源敏锐地察觉了路铮的动作,也跟着他起身问道。   “邵源。”路铮的手缓缓摸向了后腰。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奇怪?”   一阵林间风穿过,四下寂静无声,只有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响声。 第50章   一种奇特的危险感觉缓缓涌上了路铮的心头,他反应相当迅速地关掉了手电筒,一手从后腰摸出手枪,利索地上了膛。   在这附近,有人埋伏。   唐邵源虽然武力堪忧,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刑警,关键时刻反应很快,也非常敏捷地关了电筒,抓紧了电击棒。   沙沙沙,一阵风吹过树梢,叶子欢快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路铮的精神崩成紧紧的一根弦,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唐邵源的前面。   无边的寂静。   “嘭——!”   “蹲下!”   一声枪响从路铮左前方的灌木中响起,路铮眼疾手快,扯着唐邵源往地上一趴,自己左手臂边缘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应当是子弹擦了过去。   “嘭!嘭!嘭!”敌人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路铮迅速掏枪,冲着远处的灌木丛就是三连击。   树丛背后传来两声闷哼,应该是有至少两人中弹了。   “跑!”   没等路铮来扯他,唐邵源就自觉地拎上武器和他一起快步冲着来路跑去。   背后窸窸窣窣的一片声响,有点嘈杂,还有手电筒闪烁晃动的光,粗略估计身后应该追着至少四五个人,路铮一边辨认着方向往前跑,一边心下估算。   他身上只有一把64式,为了执勤还特地带了个弹夹,只是警用手枪不常使用,为了保养里面的弹簧,弹夹从来都不是装满的,加上手上枪里的,一共只有十发子弹,此时他已经打掉了三发,剩下七发,如果隐藏得好的话,控制住所有人不见得不行。   然而就当他打定了主意,准备拽上唐邵源在路边埋伏时,面前却忽然一片强烈的白光直冲眼睛而来。   背光而立的,有约莫三四个彪形大汉,手上没枪,却也都拿着刀棍之类的武器。   这下糟糕了。   敌众我寡,硬碰硬显然不是好办法,正在路铮准备往右边稀疏一点的林子钻的时候,唐邵源在身边忽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师兄,咱们往左,进树林,右边也有他们的人。”   路铮飞速朝右边的林子里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刚刚没注意到的一点反光,不由得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这幸好有人提醒,不然他要是往右边冲了,正好自投罗网。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猫腰便飞速钻进了左手边的林子,就着微薄的月光撒腿狂奔。   路铮体力好,跑到现在也没太累,然而唐邵源跑到现在已经累得快喘不上气了,喉咙里一股子血腥味直往上冒,但是一想到自己慢了就会拖累路铮,他一声也不敢吭,死死咬着嘴唇跟着路铮一起飞速前进。   这树林两边特别茂密,根本没法走人,只能在林间山里人进出的一条小径上下脚,两人跑了好一阵子,听到身后的声音似乎是变小了,心里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注意到唐邵源老牛拉破车似的喘气声,路铮放慢了脚步,准备找一块地方稍事休息,再尽快通知耿老大和查大队长,迅速下山。   “呼,邵源,往左边找个地方……”   “嘭——!”   一颗子弹擦过路铮的额角飞了过去,路铮觉得脸上一热,血液欢快地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身后的唐邵源闷哼一声,似乎是腿上中弹了,直接跪倒在地。   糟了!这边也有人!   路铮眼睛一闪,一把扯过唐邵源,把他护在身后,抬手对着前方一棵树的树顶就是两枪。   “噗!”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从树顶掉了下来,原来是有人在树上埋伏。   “艹,条子枪法不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兄当心!”   路铮正专心分辨着前方的敌人,没有精力关注身后,只听到唐邵源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一个温热的身体踉跄几步起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来直接抱住他,挡在了他身后。   轻轻的一声“噗”,是子弹进肉的声音。   “邵源!”路铮心神大恸,赶紧扭身搂住他滑下的身体,爆发出平日里数倍的力气,夹着唐邵源个大块头迅速向两边茂密的树林里转移。   “咳……我没事。”唐邵源沙哑着嗓子,死死抠着路铮的手道:“不是动脉,师兄你先走!”   路铮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撒谎,此刻带着他确实也不方便施展开,还容易误伤,便飞速地把他拖到了一丛灌木后。   刚藏完人,身后枪声就又响了起来,一枪直接打在了两人的脚边。   路铮赶紧朝另一个方向前行,分散火力,一边跑一边快速换上了新的弹夹,扬手冲着枪声的方向就是两枪。   两声呻吟,又是两个人倒下。   只有……三发子弹了。   不知道是不是情形太过危急,路铮此时此刻反而觉得心如止水,异常冷静。他的枪法是在靶场里练出来的,实战中除了鸣枪示警,并没有真正地开枪伤人过,可是耐不住他足够沉着,命中率竟是还不错。   很快,最后的三发子弹也打完了,那一队歹徒又倒下了两个。   来人似乎很有和警察对付的经验,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尖笑两声,喝到:“他手上没子弹了!”   现在的路铮已经手无寸铁,面前却扑上来两个大块头,黑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模样,只是光看他们鼓鼓的斜方肌就知道应当是练过的,路铮不敢大意,双手一撑,瞄准了一个看起来出拳略微迟滞一些的大个子,一个擒拿手上去,膝盖上顶,踹中了那人的肚子。   那大块头“哎呦”了一声,不过体格相当不错,踉跄了两步竟又是冲了上来。   “敢打我兄弟,艹!一起上!”这满口喷脏的,又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哥们,全程似乎别人都像是开了静音,只有他一路哔哔不停。   很快,又来了两三个男人加入了战局,路铮双拳难敌四手,周围能逃跑的路线被他们团团围住,肚子、胸口和脑袋都挨了不少下,脑袋上的伤口哗啦啦的淌血,让他的视线都有一些模糊了。   几个围殴他的人也没捞着什么好果子吃,全都或多或少挂了彩。   当最终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路铮已经快要丧失意识了。   脑袋一阵剧痛,路铮这才发现刚刚藏起唐邵源的方向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还有隐约的打斗声传来。   看来唐邵源被这些人的同伙发现了。   邵源刚才替他挡了一枪,现在腿还不能动……他可怎么办啊……   不过很快,路铮也没法担心唐邵源那边的情况了,一道强光照射过来,晃得他眼睛一片雪花,又闪了两下才熄灭。   “嗬,居然没电了。”这个声音比较低沉,不是刚刚那个一直哔哔的男的,眼前一片红橙黄绿的光晕,路铮勉强在黑暗中看出这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稀薄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小手臂上有一串刺青,有些像是飞鸟的形状。   “燕哥,这个条子怎么办?”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从他身边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声音有些娇滴滴的,仿佛在撒娇一般,一个大男人捏着嗓子这样说话,听得实在是让人作呕。   这么想着,路铮竟然还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干呕了一声。   “砰——”的一声,一阵剧痛袭来,他的右眼圈就挨了一拳,那个娇滴滴的大男人恼羞成怒似的吼道:“呕什么呢!”   路铮心里很无奈……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脑震荡犯恶心,只是这个奇葩男似乎是有些敏感过度,怎么着都不对。   “打他干嘛,费你力气。”高壮男子掐着路铮的后脖颈把他脑袋抬起来,就着月光看了看,只见眼前一张脸上血糊糊的,眼圈青紫,什么五官都看不出来,忍不住嫌恶地松手蹭了蹭:“真丑。”   那个奇葩男听到这儿,不知怎么的,竟是高兴得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听得路铮浑身发毛。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困的时候,那高壮男子哂笑一声道:“这条子干掉我们这么多弟兄,该杀——不过看他身手不错,算个好汉,留个全尸吧。”   路铮一颗心如坠冰窟,此刻他一对二,还负伤了,这两人手里都有枪,这种情况下,似乎不论怎么选择,都是个死字。   正在高壮男子冲他举起手枪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过来一个清亮的青年男声:“等等。”   路铮惊悚至极,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发现那个方向居然还藏着一人,要是那人放了冷枪,估计他现在命已休矣。   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扭头,只能尽全力撇过眼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从树荫下走出来,明明是夜里,他还带着一顶渔夫帽,脸上什么五官也看不清,只是声音让路铮觉得微微有点耳熟。   在哪里听过呢?   没等他多想,那个渔夫帽走近了燕哥,拉住了他的手,清清冷冷的声线说道:“把他给我处理吧。”   那高壮的燕哥见到那个渔夫帽,声音都变软乎了:“这种脏事,哪里要你来做。”   “我想,不可以吗?”渔夫帽声音一冷,听着就不高兴。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高壮男子一听渔夫帽语气里有些不快,赶紧改口,把手里的枪在身上穿的短袖衬衣上擦了两下,擦干净了才递给渔夫帽。   奇葩男发出了一声不阴不阳的“哼”声。   渔夫帽冲高壮男子露出了一个克制的微笑,帽子下露出白皙的尖下巴和小酒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反而有点清纯的味道。然而他手上却以相当不符合他外形的熟练手法飞速给枪上了膛。   “咔——当”   路铮仿佛听见了生命的倒数计时。   正在他心跳疯狂加速的时候,渔夫帽却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手枪,用那种冷清又一听就不太高兴的声音说道:“我说你们,一边站一个,还有人给摁着,是当我小屁孩玩过家家吗?”   “没听见承业说话吗?去去去,一边儿去。”那燕哥一听渔夫帽不高兴了,赶紧起身轰走了帮忙按着人的帮手,又讨好似的,把那奇葩背心男也扯走了。   背心男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切”,不过还是没有违抗燕哥的动作,乖顺地起身去了一边。   好机会!   路铮刚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准备垂死挣扎一下,下一秒就被冰冷的枪管顶住了脑袋。   “别乱动,警察叔叔。”那个渔夫帽用冷淡的声音说:“子弹可不长眼。”   路铮缓缓吐出一口气。   被渔夫帽遮盖着,路铮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凉冰冰地在他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冻得他四肢发麻。   “嗬。”渔夫帽挑唇一笑。   “砰!砰!” 第51章   远处汽车引擎声响起。   轰隆轰隆的,应该是某种越野车。   路铮屏息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他边上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一个人还拐过来,冲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路铮咬紧牙根,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憋着气,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靠,死条子,打的老子现在还头晕。”   没曾想这人踢了一脚还不满足,在腰间摩挲了一会儿,路铮眯着眼,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我去!路铮心下暗骂,这人竟然还想给他补一刀!   正当路铮蓄足了力气准备冒着暴露的风险蹦起来拼一把的时候,远处那人的同伙沙哑着嗓子呼唤道:“还不快过来!燕哥他们都走了,你还要给人收尸吗?”   “就来!”那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收起刀子追赶了上去。   呼……   路铮一颗心噗地回到了原位。   心下默数秒数,又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四周一片寂静,连鸟儿似乎都倦了。   “嘶——”   路铮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他的状况不是很好,估计身上有不少软组织挫伤,稍微活动一下都痛得不得了。头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流血,身上各式各样的小伤也很多,有的已经自行止血,然而更多的还在慢慢地往外流。他扶着一棵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脚。   不幸中的万幸,身上的骨头关节都没什么问题,忍忍痛,行动还是自如的。   路铮在周围稍作摸索,想找到一点那伙歹徒的随身物品,可惜的是这群人作案老道,武器或者别的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把没子弹的64式被他落在灌木中。   不知道那个渔夫帽为何在临了关头放了他一马,现在的路铮也无暇去想,他这儿是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这么久了,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   唐邵源呢?他身上只有电击棍,腿还受了伤无法行动,现在是怎么样了?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路铮心急如焚,赶快顺着来路摸索了回去。   漆黑的夜里,他的手电筒早在和人搏斗的时候摔坏了,山里还有树木遮挡,实在是不好找方向,好在距离不远,路铮绕了一会儿,循着打斗和人穿行灌木的痕迹慢慢摸回了藏匿唐邵源的灌木丛。   等他摸到那儿了之后,眼前的场景让他心里头咯噔了一声。   “邵源!”   路铮心头一痛,急忙朝前扑了过去。   眼前的灌木丛已经不成样子,这一片地方变成了一小块开阔地带,一看就经过了一番恶斗,唐邵源已经不呆在灌木丛里了,而是倒在外面空地上,这里树木比较稀疏,月光下他一动不动,身上都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电击棍。   他的身边倒着两个匪徒模样的男人,还有沾着血的刀和棍子,不知道是死是活。   “邵源!邵源!”路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轻轻拍着他的脸,焦急地在他耳旁呼唤着。   唐邵源的脸冷得像冰,他的头上和肩膀上都受了伤,鲜血汩汩流出。   路铮趴在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颈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似乎还有一丝微微的搏动。   有救!还有救!   路铮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赶紧给他做起了心脏按压。   按了一会儿,手下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邵源!能听见我吗!”路铮大喜过望,凑近唤道。   唐邵源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视力所限他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但是这个声音是他所熟悉的,他吃力地抬起手来,颤抖着摸向了面前路铮的面孔。   触手一片温热潮湿。   “你受伤了……”这几个字像是从他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样,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着急:“快……让我看看……”   “没事儿,哎!一点小伤,血都干了……”路铮破涕为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了抹:“太高兴,掉了点金豆子。”   唐邵源也低低地笑了,心里又是隐秘的欢欣又是钝钝的心疼,他用手指眷恋地在路铮的脸上抚摸了两下才垂下:“别哭啊,师兄,我这不是好好的。”   说完了之后,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赶紧担心地说:“刚才我制服了两个歹徒,不过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捆住就倒了,师兄你快看看他们的情况。”   路铮这也才意识到边上的两个危险分子,顿时被自己的鲁莽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跑过去检查了一番。   幸好,唐邵源虽然老被魏雄风笑话是战五渣,关键时刻战斗力竟然也毫不逊色,这两个人虽然还在喘气,眼瞅着还在深度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路铮取下自己和唐邵源腰带上的手铐,把这两个人一边一个结结实实地拷在了树上,又把他们的凶器之类的全都收了起来放好。   唐邵源被路铮扶坐了起来,靠着一棵树干,喘着气撕下自己的衣服角做简易止血带,路铮身上都是些擦划伤和挫伤,倒是用不着这些,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儿。   在他的熟练手法下,身上几处主要伤口的血流速大大减慢,做完这些后的唐邵源喘着粗气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   路铮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小包白砂糖撕开,这本来是他随身带着兑咖啡用的,此刻倒正适合给唐邵源稍微增加一点热量。   “邵源,张嘴,啊——。”   虽然夜色朦胧,路铮的眼睛还是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唐邵源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身上都是伤,失血让他有些四肢发冷,然而味蕾上传递来的丝丝甜意却驱散了疼痛,让他整个人热乎了起来。   “师兄,你听我说。”他舔舔嘴角残余的几小颗糖粒,声音温柔地说道:“咱们需要尽快和耿老大还有查青大队长他们取得联系,我现在行动不便,跟着你速度提不上来,你先下山通知他们,我在这儿原地等着。”   达秋山绵延数十公里,范围巨大,他们在这边的各种喧闹根本没能引起同在山中的其他刑警的注意,加上地处边界,山里信号约等于无,如今一来,最快的办法确实是先下山找人。   可是唐邵源呢?   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在这寒冷的山里待上一夜,他的腿怎么办?能坚持到第二天来人解救吗?   路铮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唐邵源的嘴唇:“嘘——”   唐邵源瞬间说不出话了。   路铮转过身,在他身前半跪下,手臂往后伸:“上来。”   “师兄,你——”   “少废话。我是组长,听我的。”他话还没说完,路铮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快上来,咱们一起下山。”   **   蜿蜒迤逦的山道上,有一点手电筒的光芒在树丛间忽明忽暗地闪烁,凑近了看却是两个贴在一起的男人身影,一个背着另一个,两个人身上都狼狈不堪,血迹斑斑,步子虽然还算稳健,却显得有些缓慢。   “……所以说在山里,真的不能分开。”背着人的那个高个男子一边走,一边颠了颠自己背上的人:“山这东西,很奇怪的,你在里面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座山都是不同的,自己记得路,但是走着走着就会发现,每一座山都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就这么走啊走的,就出边界了,过了边界那边还有专门的派出所,就负责把这些迷路越过国境的人送回家……”   他后背上背着一个个子看起来更高一些的男人,一双大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此时他的脑袋搭在路铮的肩窝里,手上松松地攥着一个磕破了角的电筒帮忙照着路。   正是路铮和唐邵源。   唐邵源的大腿和小腿各中了一枪,他命倒是挺大,伤口避开了大动脉,不过如今失血也很多,情况并不乐观。   按照往日,要是有这种趴在路铮背上的美事,他早就激动得一颗小心肝噼里啪啦跳了,可惜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勉强保持清醒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邵源?邵源?还醒着么?”路铮怕唐邵源一睡不醒,故意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子,见后背又没声了,心里陡然一惊,赶紧晃悠了两下。   “……嗯。”唐邵源回应得有些吃力,心里知道路铮担心他,使劲儿睁开眼,调用全部脑细胞回应道:“师兄……怎么这么懂这些……”   A省山地不多,除了原宝这一块并没有什么山区,路铮是省城人,后来工作的榆钱市也没太多高山,按理来说的确不该知道这么多山里人的事情才对。   呼,还好,这还能问问题,逻辑还挺通顺。   路铮听见他回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此刻四下无人,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一次他和阿直淘气跑上山玩,阿直脚扭了,眼泪要掉不掉的,他便自告奋勇想把弟弟背回家……只是他俩体型差不多,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大力气,最后又把阿直摔了个屁股墩儿……   “当然懂了啊,我就是山里长大的。”路铮有些惆怅的笑笑:“小时候我爸妈总是跟我和我弟说,千万别进山乱跑,村里有人就迷路过,一周之后发现人已经死在山里了,两个眼珠子都被啄没了——”   唐邵源虽然头脑昏沉,但是越听越觉得奇怪,村里有人?师兄他爸妈之前都是省城市局的老刑警,怎么会在村里住呢?   这么想着,他已经迷迷糊糊地把心里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路铮背着他望望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有点惆怅地笑了:“想听哥讲故事吗?邵源?” 第52章   二十五年前的一个秋天。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前一天贪玩在雨里跑了半天,第二天就有点发烧,我妈很着急啊,就推出来一辆自行车,要带我去打针。”   唐邵源静静趴在路铮的身上听着。   “我弟弟阿直,最黏糊我了,他看我要走,就着急了,非要我妈把他也带上,我妈就带上他了,我俩一个坐横杠,一个坐后座,顺着一条两边都是田野的路往诊所去,然后路上我妈好像是看到了谁,就停下来了,我当时烧得糊里糊涂的,也没看清楚,忽然之间那人揪着我妈妈的头发就把她拖到了路边田里,她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说到这儿路铮微微一顿,唐邵源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喘着气着道:“……难过就别说了。”   “也没什么。”路铮把他往上掂了掂,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随后的事情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额头被人打了一下,然后就晕了过去,再后来好像听到过火车的声音,等下一次醒来,我已经被警察送到医院了。”   “二十五年了…”路铮抬头看了一眼黑蓝色的天空叹了口气:“一直没找到,上次问你冰粉的事儿,也是以为自己之前吃过,我就猜自己会不会是川省人,不过后来我去川省查了一圈,也没有结果。”   背上的唐邵源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路铮感到自己的脖子边被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蹭了两下。   “我陪你一起找。”他声音闷闷的:“中国就这么大,一定能找到的。”   路铮情不自禁的笑了,觉得唐邵源这么一蹭,竟然有点孩子气,让他瞬间从不太好的记忆里蹦出来了。   “倒是你。”路铮托了托他,虽然唐邵源个子大,可是身上真是没几两肉,他背着并不吃力,有些担心:“腿上的伤怎么样了?现在还有感觉吗?”   唐邵源听到后乖乖的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脚趾头还有一点零星的感觉,便道:“还不错,没大碍。”   “不错你个大头鬼。”路铮一听他这么强撑,就恨不得揍他:“傻不傻,冲过来给我挡什么枪,以为你是黄继光呢。”   唐邵源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又轻轻地用脸在路铮的颈侧蹭了两下,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啊。”   路铮一瞬间说不出话了。   心里头又酸又软,那种怪异中带着一点甜味儿的感觉又来了,路铮忍了又忍,还是踌躇着开了口。   “邵源,我一直都有点好奇。”   说到这儿唐邵源感到路铮扶着他腿弯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微妙地停顿了一秒,路铮把后半句问出了声。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唐邵源闷声不吭。   路铮有点羞涩,见唐邵源不说话了,心里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难不成是我自作多情?   他摇了摇头,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怅惘的轻笑。   “师兄……”唐邵源在他耳边慢慢念着,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上,让人有些发痒。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六月份,此时正是骄阳似火的下午时分,唐邵源拖着脚从A省师大附中出来,心情有些郁闷地踢着面前的小石子。   “1,2,1,2,1……”   小石子蹦蹦跳跳的滚动了几下,在他说“2”的时候掉进了下水道。   唐邵源想到“2”代表的含义,忍不住苦恼地抓了抓自己满头的小卷卷,又摸了摸自己还有点圆的小肚子。   怎么办呢?他用尽全部力气减肥,可是如今也只是瘦了三十来斤,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肉呼呼的,一点都不够帅……这个样子,他都不好意思站到那人面前去。   可是他已经高考结束,再往后,除了一次领录取通知书,可能他们未来的人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正犯着愁,唐邵源已经拐入了一条小胡同。   这条胡同出去,就是一条主干路了,他最近为了锻炼身体,每天都走路回家。   反正这套房子是学区房,离他们学校很近。   “唷,这是谁?我们的好学生小胖墩来了,好巧呀。”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唐邵源心里一惊,一抬头便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流里流气的样子,身上歪歪斜斜地穿着一件不知道哪里来的校服,不过光看他们的凶恶面相,也实在和学生搭不上边儿。   唐邵源认得他们。   这是两个经常在学校周边活动的小流氓,估计是看他总是落单,盯上过他两回,他为此还报过警,不过后来不了了之。再后来,听说这两个人转移阵地了,唐邵源便也放下了一颗心,继续老老实实地上学放学。   没想到他们竟然又回来了。   唐邵源故作镇定地捏紧了手指,其实他心里有点害怕,但是他也知道表现得越恐慌,反而越如了这两个小混混的意,很不巧,他今天心情特别糟糕,并不想这么做。   “我今天身上有五百块,你们都拿走吧。”   一边说着,他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都取了出来递给了两人,又把钱包小心地折好放回了裤兜。   他那个父亲什么都没有给过他,再婚之后更是连多施舍他个眼神都嫌麻烦。不过在经济上倒是没短着过,他对钱没什么概念,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多珍贵的东西。   可能是他过于淡定的样子戳中了两人的肺管子,胖高个和矮瘦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邪邪地笑了一声,俩人倒是挺有默契的,一个上来一脚把他踹倒了,另一个按住他把他的钱包从裤兜里毫不留情地扯了出来。   唐邵源心里瞬间一紧,声色俱厉地扑了上去就要抢:“还给我!”   那个矮瘦子灵活地闪避开了:“怎么今天不做好学生了?好孩子是不能打架的哦——让我看看你这钱包里有什么好东西,这么宝贝——哎呦!”   话都没说完,他就被挣脱桎梏的唐邵源一拳打在了腮帮子上,痛叫一声松了手。   唐邵源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撒腿就朝着小胡同的另一头跑过去。   “想跑?!”   那个高胖子虽然体型可观,但是毕竟个子大,几步就追了上来,扯着唐邵源的校服就把他撂倒在地。   唐邵源手心一阵刺痛,感觉应当是在地上划破了。   “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收拾你——哎呦!”   “哎呦!”   那高胖子刚叫完,矮瘦子就又是一声,这俩哼哈二将可以去组一个哎呦组合了。   唐邵源紧紧地闭着眼睛,然而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他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小胡同里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小寸头,白色T恤衫,黑色中裤,露着白白的小腿肚子,脚上一双板鞋,动作灵活,一看就是打架经验丰富,不是路铮是谁。   路铮的那几下子都是干了大半辈子一线刑警的老路头亲手教出来的,他自己从小又一直喜欢舞枪弄棒,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科学训练出来的打架技术哪里是那两个小喽啰的三脚猫功夫能比的,不一会儿就制服了那个矮瘦子,顺道掀翻了那个高胖子,打得俩人落荒而逃。   唐邵源捂着脑袋,呆滞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此时路铮刚撵跑了那两个小混球,还没来得及问问情况,就见到那个被欺负的卷毛眼镜小肉团伸出一只白胖的巴掌给了自己一下。   路铮:……EXO ME?   “兄弟,没事儿吧?”他挠了挠头,挺友好地冲着眼镜小肉团伸出了手:“打自己干嘛?”   唐邵源看着自己眼前那一只修长的手,激动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不……不是在做梦!   是真的!   路铮见面前的小肉团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呆呆地望着自己,隔着镜片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晶莹的泪花,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弯下腰拉住小肉团的双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先是帮他拍打了一下身后粘上的灰尘,又拿起他的手掌仔细看了看,往那几条划出的伤痕上轻轻的吹了吹。   热乎乎的气息拂过敏感的掌心,唐邵源情不自禁地缩了缩手指头,“腾”地涨红了脸。   “诶?那个钱包是不是你掉的?”路铮眼尖,一眼看到唐邵源身后的地上躺着一个灰色的男士钱包,便弯腰伸手想帮他捡起来。   没想到这个刚才还呆头鹅似的小肉球忽然灵活了起来,像是害怕什么似的,一个健步窜上去捡起钱包就塞到了裤兜里。   ……   有点尴尬。   唐邵源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真的不是怕路铮抢他钱,只是……害怕被他看到钱包里的东西而已……   然而都让他搞砸了,这么抢着一捡,看起来好小气,好狭隘,好不信任别人啊……   唐邵源悔得脸色发青,在心底里把自己吊起来暴打了一小时。   路铮歪歪头看他,却忽然阳光灿烂地笑了,脸上酒窝深深,还很友善的摊了一下手:“别害怕,哥们,我不是坏人,我就是那边师大附中的学生。”   说罢他看了看唐邵源身上的校服,很是体贴地补充道:“我今天没穿校服,是因为刚刚高考完,喏。”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裤兜掏了掏,眼睛亮晶晶地举起手“啪”地打了个响指,指头间忽然变出个小小的圆形物体来,伸手凑到他的面前:“我的——校徽!”   好,好可爱……   唐邵源看着他闪亮的圆眼睛和笑眯眯的样子,一颗少男心顿时开始在胸膛里噼哩噗噜的乱跳,整个人都有点飘飘欲仙了起来。   “你……你不是……坏人。”他有些如梦似幻地呢喃道:“你是……最好的人。”   路铮:“……( ⊙ o ⊙ )啊?” 第53章   “不是吧!”路铮在自己的记忆里翻翻找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小少爷?”   小少爷这个称呼一下子勾起了唐邵源的回忆。   A省师大附中附近的小胡同里。   “哎,你的腿上也擦破了。”路铮把唐邵源扶起来之后,跑到一边拖起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拍了拍车的后座:“上来吧,我送你去医院?”   唐邵源看着后座上绑着的坐垫,已经激动得快要昏厥了。   这个后座!他知道!   以前一直都是那个秦瀚的专属座位!   现在他居然可以坐了吗!   不对,等等——   他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病历本……到时候去医院的话,免不了又要惊动他那个闹心的爸。   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唐邵源不是很想让他爸知道路铮的存在。   咬咬牙,他忍痛拒绝道:“……不用,我回家叫私人医生来看看就行。”   路铮脸上露出了无比吃惊的神色。   “天哪,你是什么豪门少爷吗?”他惊讶过后便露出了一脸兴奋之色:“你现在要打电话叫加长版林肯和黑超保镖来了吗?”   看他的表情,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好像真的很想见识一下。   唐邵源不忍心让他的中二希望落空,可是林肯保镖啥的,这是真的没有,他也变不出来……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他郁闷之极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下。   ……嗯?又扇?   路铮实在有点捉摸不透有钱人的行为模式,只好假装没看见地咳嗽了两声:“那好吧——你不嫌弃的话,我骑车送你回家?或者帮你打个车?”   话音还未落下,肉团少爷就以惊人的敏捷窜到了他的车后座上,紧紧地扒着座位,好像害怕他反悔似的。   路铮:……噗嗤。   唐邵源的家离学校真的挺近的,虽然心里很想偷偷指错路让这段旅程延长一些,不过想到自己的吨位,他还是心疼地放弃了这个龌龊的念头。   今天的幸福已经很多很多,都满出来了——他想着,坐在路铮的后座上,看着前方男生的后背,还有那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白色T恤,忍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瞬间面红耳赤。   “诶我说你。”这个时候路铮忽然开口,吓得唐邵源差点从车上滚下来:“以后万一碰到这种情况,记得保护自己是第一位啊,钱财乃身外之物——到了。”   路很短,很快就到了他居住的高层小区门口。   “吱嘎——”的一声,路铮潇洒地刹车停住,从车上跳了下来,伸手扶着唐邵源把他接了下来,从车筐里拿出书包帮他背好,还在他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如果只是要点儿钱的话,就先给他们,回头赶紧告诉警察叔叔,别再试着和这些不法分子硬碰硬啦。”他笑嘻嘻地说:“你比他们可金贵多了。”   “我报过警的。”唐邵源傻乎乎的说道:“没有用,警察也没管……”   路铮鼓了鼓腮帮子,皱了一下眉毛又很快舒展开了。   “那一定是因为你碰到的那个警察不好。”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大部分都是很负责任的——我爸啊,我妈啊,都是很好的警察。”   说到这儿他眉飞色舞了起来,看着很自豪的样子,挺着个小胸脯自信道:“至于我嘛,那必须是未来的好警察了。”   金红的夕阳给他镶上了一层光圈,整个人站得笔直,看起来好像电视里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一样。   唐邵源看呆了。   等他回过神,路铮已经重新跨上了自行车,脚尖一勾踩上踏板:“走啦!你多保重呀,小少爷!”   眼看着路铮的自行车轻盈地向前即将离开,唐邵源忽然鼓足了勇气大踏步向前,冲着路铮的背影喊出了声。   “你……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说完后他又觉得有点突兀,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想好好谢谢你!”   “吱嘎——”   夕阳里的白衣少年刹车回身,冲他笑了笑摆摆手,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做好事不留名,就叫我无名师兄吧!哈哈哈!”   说完他又转过身踩上了单车,站着蹬了几下加速,整个人宛如一支白色的箭,很快消失在了唐邵源的视野中。   **   “所以说我来省厅第一天,你就认出我来了?”路铮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忍不住喘着气,有些艰难地笑了起来:“哎,真是对不住——我眼瘸呀,居然没认出你来。”   唐邵源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   “你都没变过……”   不仅仅是样子,说话的声音,连性格都还和十几年前的大天使师兄一模一样,好开心。   “怎么不早和我说?没想到……咱们两个这么有缘分。”路铮此时已经喘得很厉害了,喉咙里尽是血腥味儿,忍不住停下来把唐邵源往身上托了托。   因为……希望自己在你印象里,一直是这个变高变帅之后的样子啊。   不过这样也很幸福了。   师兄他居然还记得我。   唐邵源趴在路铮的背上想着,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流失。   东方的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亮了一些。   一夜的跋涉之后,路铮眼前终于出现了山脚下那一片停着的警车的灯光。   “邵源!看到了吗!”他惊喜万分地小声叫道:“前面就是我们的人!你坚持住啊!”   “啪嗒——”一声,一个手电筒掉落在了地上,外壳终于支持不住彻底碎成了两块。   背上的唐邵源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   后面的事,路铮已经觉得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模糊间有好些人跑了过来,把他身上的唐邵源扶了下来。   再后来,救护车来了,唐邵源被抬了上去。   他本想跟上去,然而眼前的白大褂医生相当强势地把他也按在了一副担架上。   “等等!等等!”他挣扎了一下:“查大队长!我有……要汇报!”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你现在情况不是很好!”白大褂一脸不赞成便要把他往救护车上抬。   “就几秒钟,几秒——”路铮恳切地攥着他的袖子,用最大的声音冲急匆匆赶来的查青大队长喊道:“邹德本死了,杀人的是……燕哥一伙人!山上……拷着两个……”   “燕……去查……查……我的追踪……器……”   攥着查青的手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路铮的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   原宝郊外的一桩不起眼的平房。   这房子的外屋里吵吵嚷嚷的,坐着好几个彪形大汉,有几个人都挂了彩,看起来都有些愤懑,身边还躺着几个一看就已经断气了的。   “胡六他们几个兄弟怎么办?就地埋了?”一个光头看了看那几具尸体,气得吐了一口唾沫:“早知道你就别拦着我,我非得把那死条子鞭尸不可。”   “老三和阿飞呢?都多久了,也没见他们上车,还以为他们先走了,怎么这里也没人?”另一个沉稳一些的大胡子没理会光头的咒骂,皱着眉毛说道。   “不会是在山里迷路了吧?”另一个看起来年轻一点的黄毛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光头的性格似乎比较冲动,一听到这儿,气哼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便要起身出门。   “等等。”大胡子制止了他的动作:“我先进去问问燕哥他们。”   光头不甘不愿地坐下了。   大胡子起身在一扇小门上敲了敲。   “嗯?”   门的里面传来了一个挺低沉的男声。   “燕哥。”大胡子推开了门,很尊敬地站在门口说道:“老三和阿飞还没回来,怎么办?”   里屋的和外屋一样也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炕头柜子边上都还有灰尘的痕迹,乍一看和周围所有的农家小院没有什么区别。   屋里坐着三个人,唯一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的家具应该便是最左边那人坐着的一把凳子,颜色是奶白色的,样式也很漂亮,上面还镶着厚厚的靠垫坐垫,一看就很舒服的样子。   座位上的人此时已经摘掉了头上戴着的渔夫帽,板着一张漂亮的娃娃脸,一副冷漠的样子。   屋里的一个背心男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和烟斗差不多的小东西,另一只手上按着打火机,颇为急切而陶醉地吸着玻璃管中的最后一点烟雾,另一个坐在中间的高壮男子,正翘着腿,把玩儿着娃娃脸的手指,听到大胡子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你带几个人回达秋山找找,别让他们被条子逮走了。”   大胡子立刻应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放下烟斗后扭得跟麻花似的往燕哥身上蹭的背心男,飞快地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外间立刻变得安静了不少。   “海燕,海燕,你别闹。”燕清蹙着眉头推着身上的人,动作不太大,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厌烦:“回原宝再说。”   叫做海燕的背心男根本不听:“又是再说!你每次都再说!嫌弃我老你就直说!”   燕清用带着点讨好和歉意的眼神瞅了瞅身边的渔夫帽娃娃脸,可惜他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见燕清不理会他,海燕闹得更凶了,他本来就又高又壮,力气不小,这么一扭,竟是把燕清身上的短袖工装衬衫的下摆撕了个大口子。   “锵啷”一声,一个薄薄的金属圆片从破掉的工装衬衫口袋里掉了出来。   本来扭成花儿的海燕瞬间清醒了,眯了下眼睛,快速跪下捡起了那个圆片:“这个是什么?”   燕清舔了舔嘴唇,从海燕手里拿过那个圆片,翻来覆去的观察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张血糊糊,眼圈发青的脸。   “艹!条子临死还不忘了阴我一把!”   他气急败坏地把圆片往地上一扔,一左一右拽起屋里的另外两人便要往外跑:“快走!”   话音刚落,农家小院的四周忽然警笛大作,红蓝交替的警灯照亮了天空。   “来不及了。”娃娃脸一脸淡定地扣上了帽子站起身:“起码来了五十人。”   刚才大胡子为了找人,带出去了好几个,如今院子里他们的人不过六七个,根本不可能是这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的对手。   燕清也同样起身,有点不舍地看了看那个渔夫帽娃娃脸,转身又看了看边上的背心男海燕,相当果断地说:“承业、海燕,你俩去老地方藏起来,等没人了再出来,这里我先顶着。”   “燕哥!”背心男海燕听到这儿,感动得眼角溢出了泪花,牙齿一咬,冲动道:“我不去,燕哥!我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别任性,海燕。”燕清拍了拍他的头:“那儿能装下两个人,你俩好好呆着,别浪费了。”   “那我留下!”叫海燕的背心男大声说着,转眼看了看站在边上,一脸冷漠,事不关己的那个渔夫帽,眼里露出一丝复杂的光,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憎恶,皱了皱眉后把两个人朝后门的方向推了过去:“你俩去吧,我这里顶一会儿不是问题。”   “海燕……”燕清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动的神色:“那就辛苦你了。”   说完后他还脱下了身上破了一个口子的短袖工装衬衣披在了海燕的身上:“穿着,你这个小背心不挡风。”   海燕瞬间攥紧了手上的军绿色布料,看着燕清和芮承业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背后。   “嗬。”   他低头看了看那件衬衣,脸上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珍惜地抚摸了一下粗糙的布面,穿在了身上,捡起放在炕沿上的手枪,拉上了膛。   “屋里的人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抗拒从严……”   警笛不停地响着,大喇叭里传来查青大队长嘹亮的声音。   屋里的虞海燕仿佛听不见似的,用一种带着渴望和嫉妒的眼神看了看芮承业坐过的那张雪白舒适的椅子,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上去,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然后他抬起了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门的方向。 第54章   两天后。   查青大队长……唐邵源……燕哥……小白脸……妈妈……阿直……   一群或者模糊或者清晰的人脸在他的眼前飘过,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橙红的颜色。   “呼!”   雪白的病床上,一个寸头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哇塞!组长!你终于醒啦。”说话的是床边站着的一个圆脸圆鼻圆嘴巴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警服,路铮费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视线就忽然被魏雄风的大头填满了。   “邵源呢?”   路铮张口回应,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说话说得很是费劲儿。   “啊?唐邵源?”魏雄风正在噼里啪啦地发微信,估计是在和耿志忠汇报:“他真是命大,两颗子弹精准避开所有的骨头和大血管,比组长你还牛逼,刚才就醒了,不过做了个小手术,现在还不知道好不好下床。”   路铮听完才放下心来,呼的吐出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咔咔作响的脖子坐起身来:“我去看看他吧。”   “师兄。”   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了咕噜咕噜的轮椅声,唐邵源坐在一个轮椅上,被耿志忠一路推着进了病房。   “小唐听说你醒了,非要过来看看,根本劝不住。”耿志忠笑着说:“感觉怎么样?路?”   唐邵源看起来有点脸红,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是老大太担心了,非要我坐个轮椅才行,其实拄着拐杖就可以了。”   看他脸色不错,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又是往常那个精致boy的样子了,路铮也觉得挺高兴:“感觉还不错。”   唐邵源听他说话声音嘶哑,眉毛一皱,立刻伸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体贴*100,眼力见儿*100。   旁边的魏雄风面露恍然,一脸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嘿,这是都醒了?”又一个声音响起,瘦瘦矮矮的查青大队长出现在了门口:“咋样?感觉虚不虚?哎,真是的,好好的把你们从省城请过来,要是回去一堆伤兵,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已经好……咳咳!”路铮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查青大队长的造型,一口水呛住,差点没喘上气来。   查青大队长本来就有点儿谢顶的趋势,如今竟然全都剃光了,头上捆着一圈儿纱布,威严全无,看起来比路铮这个额头一块白纱布的家伙更像是个伤兵。   见到路铮的表情,查大队长似乎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脑壳:“那天抓捕的时候,那歹徒太狡猾了,揣了把枪藏在屋里假装没人,我一冲进去就被他崩了一下,嘿,幸亏我脑壳硬,就是头顶擦掉一块肉。”   这可真是命大。   路铮由衷地给冲锋陷阵爱好者·查大队长竖了个大拇指。   “对了,路组长,多亏了你的这个东西。”查青大队长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来一个扁扁圆圆的薄片儿:“经过这次事件,我们原宝市局决定把装备升级成可以双向通信的追踪器,这个旧版的暂时先淘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做个纪念吧。”   路铮见到那个圆片儿也乐了,他本来抱着的是不成功则成仁,就算小命没了,原宝刑警说不定还能注意到追踪器的异常的主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真的帮他们摸到了歹徒的老巢。   他伸手接过了那个追踪器,摸了摸上面的划痕,感慨万千:“活着真好啊。”   “等路组长和小唐养好了点儿,可以来我们原宝市局看看,现在刚开始审讯。”查青说:“我们在抓捕行动中遇到了匪徒的顽强抵抗,最终生擒的只有燕哥一人,那个据点的另外五名持枪歹徒都被击毙了。”   “还有,多亏你们的手铐。”查青想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喜不自胜的味道:“嘿,我就猜说不定这群歹徒会回去找他们的同伙,就让一队刑警上山埋伏着了,嘿,你猜怎么着,这群笨瓜还真的来了,正好被我们一网打尽!”   不过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就又变得不太开心了:“唉,不过这群人也是,穷凶极恶,居然还有带机枪的,跟军火贩子似的。最后没办法,只好交火了,也是全部被击毙。我们自己的人也受了点小伤。”   说到这儿,查青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机:“哎呦喂,我这还得回去主持审讯,你们好好休息啊,我先走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复,风风火火的顶着一颗受伤的光头走了。   精力真是好。   路铮摇摇头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查大队长对工作的无限热情,转身就看到唐邵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把玩儿着的圆片儿,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想要吗?”   “啊?”唐邵源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拿去玩吧!”路铮笑着一扬手把追踪器丢给了他:“以后要是养个猫猫狗狗的,说不定还用得上。这可是咱俩共患难的见证啊。”   唐邵源手忙脚乱的接住了追踪器,本想还给路铮,在听到后半句话后果断改变了主意,脸色微红地小心收好了。   **   虽然醒的比唐邵源要晚,不过路铮身上的伤还是比他轻不少的,睡得多也主要是因为皮肉伤外加体力透支,下午医生给他身上的几处主要伤口换了药之后,他便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案子的审讯还没有结束,想着自己作为目击证人说不定能派上一点用场,路铮出院后的第一站还是选定了原宝市市局。   “等会儿要进行审讯的是那个燕哥,他的原名叫做虞海燕。”给路铮作案情总结的是原宝的侦查员小吴:“别人叫他燕哥,主要是因为手臂上的一串燕子刺青。第一次审讯的时候他已经承认了部分罪行,他不光手上有不止一条人命,还在边境沿线铺了相当大的毒品贩卖网络。之前被枪杀的赖丰、魏春华、还有应文浩都是他们团伙的成员。其中赖丰和魏春华早年给别的团伙贩毒。魏春华和已经死去的凶手邹德本早年谈过恋爱,邹德本也因此答应为魏春华和赖丰运送毒品入关,结果被当场抓获,据说魏春华曾经和邹德本保证过会等他出狱,没想到邹德本一出狱就发现自己爸妈都已经去世,魏春华也早就投入他人怀抱,一时激愤便想要把魏春华几人,包括他们后来加入的贩毒团伙中的虞海燕等人全部击杀。”   “至于邹德本的表哥徐良涵,虞海燕表示他不认识,不过根据村支书和徐良涵妻子的说法,徐良涵曾经趁着邹德本服刑期间欺压他的父母,让邹德本非常怨恨。”   “虞海燕表示他们得知了邹德本当晚要去达秋山伏击徐良涵的消息,于是提前上山埋伏,在邹德本击杀徐良涵后突然出现,并且将邹德本击杀,没想到被路组长你和唐法医撞了个正着,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听完了小吴的汇报,路铮微微点了点头:“有其他被击毙的团伙成员的身份信息吗?”   “很多都没有。”小吴一脸头痛:“他们这些犯罪分子,互相之间的称呼也都是绰号、姓氏之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虞海燕说了几个,我们去搜索了,都和真人对不上号。”   “那‘小白脸’、还有‘老娘炮’分别是谁?指认了吗?”路铮皱眉沉思:“那个‘小白脸’曾经有机会将我击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把我敲倒然后朝着我边上开了两枪。”   小吴也是一脸不解:“可能是比较年轻,所以不敢杀生?”   一边说着,小吴把两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这两个人,都被我们现场击毙了。这个年轻一点的是‘小白脸’,另外一个光头,就是‘老娘炮’。”   光头?   路铮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现场看到的那个背心男的轮廓,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他伸手拿过了那两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具尸体,遗容还很完整,基本都是胸部中枪。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皮肤确实挺白,一头杀马特黄毛,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硬要说是“小白脸”也没毛病。另一个光头,看着眉目凶悍,岁数的确不小,不过五官很粗糙,看不出来为何会被称作“老娘炮”。   奇怪了。路铮忍不住自言自语。   虽然说现场光线非常糟糕,不过他视力一向很好,还是勉强记得一点当时主要在场的三人的体貌特征的,那个小白脸看起来比这个照片里的黄毛要瘦一点,而那个“老娘炮”和燕哥则体型比较高大健壮,其中燕哥的手上确实是有一串刺青,图片里的这个光头,不光是发型问题,身高估计起来似乎也稍微矮了一点。   这边路铮还在皱眉观察着手里的照片,门的那边传来几声金属的清脆响声,看来审讯已经开始了。   路铮告了声罪,凑到单向玻璃上去看了一会儿。   这个虞海燕和他想象中的燕哥其实并不是很相像,他耳朵上应该曾经打了不少耳钉,现在进了看守所,自然都被去掉了,露出光秃秃的一排洞。细细的挑眉,短头发,下半边脸上有很多巨大的红色痤疮,的确是惯吸冰毒的人会有的特征。看起来和当时他见到的燕哥的身材也很相似,手臂上同样的位置有一小串刺青,是燕子展翅欲飞的图案。   这个图案并不多见,和他的名字也匹配,看来是此人无疑。   这么想着,路铮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查青大队长还是裹着那个有一点搞笑的纱布头套,见到路铮进门来,冲他点了点头,没有中断审讯:“这么说,邹德本是在出狱后一个月和你们取得联系的?”   这边路铮刚刚落座,却忽然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微微一惊,扭头一看,那坐在约束椅里的虞海燕目眦欲裂,眼白里全是血丝,五官扭曲,正在疯狂撞击着身下的约束椅,手拷和脚拷齐齐发出吓人的巨大响声。他身材高大,身上的一块块肌肉都绷了起来,双手在约束椅的边缘上疯狂挣扎扯动,像是不知道疼似的,鲜血流了一手都没顾上,冲着路铮的方向,用尖锐的声音嘶吼道:“叛徒!你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55章   虞海燕看起来就跟疯了似的。   在场的刑警都被惊到了一瞬,随即立刻冲上去,训练有素地按住他的身体。   这虞海燕在情绪激动的状况下,竟然爆发了巨大的力量,浑身抽搐,甚至开始咬人,两三个刑警都无法将他彻底制服。   “快!给他喝美沙酮!这应该是毒瘾犯了!”查青急切地吼道,顶着那个包着纱布的光脑壳冲了上去,和路铮他们几人一起按住了他。   很快,外面随时待命的刑警急匆匆带着美沙酮回来,悉数灌到了虞海燕的嘴巴里,他并不是很服从,一边挣扎,嘴巴里还嘟嘟哝哝的吼着脏字。   很快,不知道是不是美沙酮生效了,虞海燕不怎么说话了,只是那一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路铮,神色变幻莫测,配合着他狰狞的面孔,有些渗人。   路铮并不怕他,索性和他大胆地直视,直接问道:“你认得我?”   虞海燕“嗬”了一声,瞥过头去,并不作答。   随后的审讯过程中,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很快,新一轮的审讯结束,虞海燕被带走了,路铮皱着眉毛看着他走路一拖一拖的动作,陷入了沉思。   一段时间过去,他从面前的照片上抬起头,忽然对身边的查青大队长开口了。   “查大队长。”他神色几番变换,逐渐变得笃定:“这个虞海燕,不是燕哥。那个照片中被击毙的光头,也不是老娘炮,至于那个黄毛,我猜很有可能也并不是小白脸。”   “怎么说?”   查青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声音。我当时听到了这三个人的声音。还有走路的姿势。”路铮很是笃定:“虽然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有变尖锐的倾向,不过我很确定,这个虞海燕的声音,和现场那个’老娘炮’是一样的,而不是那个’燕哥’。根据我在现场的观察,这个团伙中的头领应该是’燕哥’,另一个比较受到重视的角色是那个’小白脸’,说什么那个’燕哥’都听。至于最后一个’老娘炮’,感觉似乎是一个忠心跟班似的的角色。”   “当时光线比较昏暗,但是能看出来除了’小白脸’,另外两个人的体型有些相似,所以我觉得这个虞海燕,应该不是真正的燕哥,他很可能是那个’老娘炮’,至于他为什么声称自己就是燕哥,很可能是在给真正的燕哥顶罪。”   路铮说到这里,把揣在裤兜里的几张照片拿了出来,翻到其中一张:“这两个被我们击毙的,根据虞海燕的辨认,这两人分别是小白脸和老娘炮,而如今既然虞海燕的身份成谜,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两个被击毙的歹徒,根本就不是小白脸和老娘炮——真正的小白脸和燕哥,很可能已经跑了!”   查青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走,小吴,我们要立刻再次提审虞海燕!”查大队长揪住一个过路的侦查员吼道。   “是!我这就去打申请……”   侦查员话音未落,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一名刑警气喘吁吁地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   “大队长!”见到查青的一瞬间,刑警的眼睛都亮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过随即又恢复了一脸崩溃的神色汇报道:“刚才出了意外事件,虞海燕在看守所自杀了!”   **   虞海燕的死亡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他的表现非常正常,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然而在我们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死亡时间就是在审讯完刚回来的那一阵子,人还是热乎的。”   看守所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这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重大的工作失误。看守所里的管理几乎密不透风,所有的餐具都是用塑料制作的,连送法官的裁判文书都不用订书钉,就是为了防止嫌犯在里面采用极端方式逃避法律的执裁。各个角落全都有监控24小时的覆盖,在这重重监管之下,虞海燕居然还能如此顺利地自杀,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从监控视频上看,虞海燕回到房间后十分淡定,只见他在屋里踱步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对着监控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然后抬起自己的胳膊,在那一块燕子刺青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带着点儿炫耀似的表情举起手臂冲着监控摄像头挥了挥。   “这人干嘛呢?”查青一脸无语。   “有时候嫌犯会采用一些挑衅的方式来寻求工作人员的关注。”工作人员相当老道,对这样类似的行为见怪不怪。   虞海燕秀完自己的刺青之后走进了卫生间。   路铮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这是在表示自己对’燕哥’的忠诚吗?那个真的’燕哥’在手臂上也有一串飞鸟图案的刺青——这个虞海燕,很可能是和他纹了同款,正好他自己名字里也有一个’燕’字,可能在他心里,这个字和这一串刺青意义都很重大。”   “有可能。”看守所工作人员说道,不过依然是一脸疑惑:“可是那’燕哥’也看不到啊——不对,看守所有嫌犯死亡,确实是需要对大众公开监控视频的……”   说到这儿工作人员露出了一脸便秘似的表情,不过也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公职人员,竟然被嫌犯摆了一道子,还得被迫帮忙做他的传声筒,心情肯定十分不美妙。   镜头里的虞海燕进入了卫生间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   “随后不超过十五分钟,我们就在查房中发现虞海燕已经死在卫生间了。”   “他怎么死的?”路铮皱着眉毛问道。   看守所工作人员叫来了法医,唐邵源还在医院里休息,这次来的是原宝市局自己的法医,这几天他连续加班,解剖了无数尸体,工作量可能比他之前半年的都多,看起来已经快要虚脱了,此时脸色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得,有点发白。   “这人太可怕了,对自己居然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法医感慨道,一脸感同身受的扭曲之色:“他把卫生纸用水浸湿,然后覆盖住口鼻,自己亲手把自己闷死了。”   ……我的天。   不光是路铮,见多识广的查青大队长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虞海燕已经带着一肚子秘密离开了人世,如今“燕哥”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是谁也无从得知,他在哪里?真名如何?长相如何?路铮的猜测是否正确,死亡的虞海燕到底是不是真的“老娘炮”,“小白脸”和“燕哥”到底有没有死,这些也都是未知数,随着虞海燕的死亡而变得无从确认了起来。   虽然说成功地捣毁了一个毒品贩卖窝点,原宝市市局的刑警和路铮几人心情都无法平静。   还可能有人在逍遥法外。   根据路铮的描述,原宝市局留下了两名疑似在逃犯罪分子的画像,录入了通缉系统,可是问题是当时光线太差,加上路铮脸上糊的都是血,流到眼睛里影响了视线,最终的画像也只是两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而胖瘦、发型这些轮廓上的东西,都太容易做手脚了。   这一起案件到了现在,虽说也是破了,路铮他们却都感觉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坐在返回省城的车里,路铮依然皱着眉,仔细回忆着每一点和燕哥、小白脸接触时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那个小白脸会放过他一马?   为什么虞海燕在看到他的时候会如此激动?   茫茫人海,这两个人到底藏身何处?   窗外的行道树飞速后移,远处的达秋山静静蛰伏在地平线上,没有人能够给他回答。   **   A省省城,一间简单的出租屋里。   此时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烧菜,整个老小区都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油烟味,配合着小区楼下公园里嬉笑打闹不愿意回家的小孩儿们,满满的都是生活气息。   这整个屋子也不过六十平米左右,装饰得很是简单,屋里的人应该刚搬进来不久,在窄小的长条形厨房里,一个娃娃脸年轻男子垂着头,围着一条围裙,正在菜板上笃笃笃地剁着什么东西。   “今天我看到新闻了。”身后忽然有个火热的大块头靠了上来,抱住了他的腰:“海燕在看守所自杀了。”   “……嗯。”   年轻男子的手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上的菜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都有些发白,可是他背后拥抱着他的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   “幸好还有你,承业。”身后的男人在年轻男子的后脖颈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有时候想想,就这么和你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是啊。”叫承业的年轻男人嘴上赞同道。   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边却露出了一丝凉凉的微笑。   “不打搅你了。”身后的男人在承业的身后有点儿流氓地蹭了蹭,呵呵笑着走出了门:“等着吃你的爱心晚餐——都没听你说过会做饭,你还藏了多少宝贝没告诉我?”   “很多啊。”听到他走出厨房,在客厅坐下的声音,芮承业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飞快地把纸包里的白色粉末投入到了灶台上的锅里。   白色粉末遇水即溶,很快在沸腾的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顿饭,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美沙酮:帮助戒毒人员摆脱毒品依赖的药物,不过这玩意有副作用而且本身也是类鸦片药物,所以请不要擅自服用 第五卷 园丁 第56章   A省省城外,有一座荒凉的小山丘,名叫小苍山。   说是山,其实说是个小土包儿更合适一点,整座山海拔都不超过一百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不过山脚下就有一个打工子弟寄宿小学,学校里的学生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到早上课间操时间,放学时分或者是周末,总有零零散散的学生跑上山来玩,给小苍山增添了一分活气。   然而这样热闹的景色在太阳落山时都会消失殆尽。   “小苍山那里阴气重,天黑了千万不要上山,山上有脏东西。”周边村里的老人常常带着些迷信色彩地告诫自家小孩:“那片地方以前是火葬场,有不少孤魂野鬼,最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孩和女子……”   不过今天倒是一个例外。   “蒋鹏云,蒋鹏云。”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男孩子走在蜿蜒的山路上,看起来大约十一二岁年纪,脸上都是汗珠,不知道是九月的秋老虎太厉害,还是快要入夜的小苍山让他心生恐惧:“还有多远到山脚下啊?我我我害怕……”   打头阵走在前面的一个结实男孩神色有些不耐烦,他看着岁数也差不多大,不过个子可比那个怯生生的男孩大多了:“你烦不烦,不过一座山,有什么可怕的,再问就把你扔山里过一夜。”   如果不看他那双眼睛里慌张的神色,他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一起走在前面的还有两个同龄男孩,此刻都在加快脚步,埋头朝山下冲去。   “啊——————!”   一声尖叫响彻山野,一只小鸟扑棱扑棱地从一棵树上飞起。   “叫个屁!”叫做蒋鹏云的结实男孩气的转身踹了那个怯生生的男孩子一脚:“没病都被你吓出病来了!”   “有有有……有鬼……呜呜呜我错了对不起……”   “鬼你个——”   话音未落,蒋鹏云抬头看了眼怯懦男孩手指的方向,自己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悄无声息的,树林子里竟然立着一个白色衣裳的人!   那人又高又瘦,头上戴着一顶渔夫帽,盖住了大半五官,只能看清楚他消瘦的下巴和殷红的嘴唇。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薄开衫,看起来文绉绉的,不像是该出现在山里的人,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   那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微微侧身,挑起嘴唇冲他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脸上蹦出了一枚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很和气。   只是不知道为何,蒋鹏云死死地盯着那人手里的旅行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为什么,有一种好危险的感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几秒钟后,那个白衣服青年又笑了笑,举起一只手冲他们挥了挥,转过身子消失在了林子的深处。   四个小男生的脚仿佛被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他们才步伐慌乱,争先恐后地往山下冲去。   **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原宝市的支援工作让路铮和唐邵源两人都因公负伤,一组因此直接瘫痪了一阵子,魏雄风也不得不暂时被挪到其他的组别进行活动。   不幸中的万幸,两人都没有伤到要害,加上路铮身体素质不错,唐邵源恢复能力惊人,各自休息了一段时间就彻底康复了。   而此时,A省省城的夏天已经悄悄过去,微凉的风迅速造访,给省厅前面的银杏大道染上了一层金色。   秋天来了。   省厅院里自带的篮球场已经修葺完毕,此刻正传来前所未有的热闹声响。   “还是咱们自己的院子好!”魏雄风站在球场边缘整理着小冰箱和急救包:“总觉得在休息日咱们一旦有什么业余活动,那地方就会出案子——难道说在刑侦行业干得久了就会拥有柯南体质?”   “我看有柯南体质的只有你。”后面传来一个冷静的男声:“别说了,到时候乌鸦嘴又显灵。”   魏雄风一扭头,就看到唐邵源穿着全套行头,黑色篮球背心上写着几个漂亮的“省公安厅”大字,下面的号码是11号。   “我擦,唐邵源,你脸皮厚不厚,居然要11号的球衣!以为自己是流川枫吗!”魏雄风一脸羡慕嫉妒恨地给唐邵源递了一瓶水:“话说你伤刚好,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上,我觉得我说不定还能比你强点。”   唐邵源没有说话,伸出手平放在魏雄风的头顶位置,缓慢而充满嘲讽地平行挪动到了自己的下巴处。   一招击中要害。   然后他瞅了瞅自己的手掌,微微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纸巾,把碰到魏雄风头发的手心仔细擦了一遍。   两招彻底K.O.   魏雄风,卒。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魏雄风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俩大高个把他面前的那点儿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来人同样穿着印着“省公安厅”几个大字的篮球衣,刚做完热身运动的脸上滴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正是路铮。   “组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唐邵源聊得开心了。”魏雄风郁卒地退后:“行行好,给我让个缝儿,你俩离我太近搞得我视线都受阻了。”   路铮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站在他们对面的正是省公安厅前来围观的观众们。   百分之八十都是女的。   感觉在省厅这样的地方,能凑齐这么多女同志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很快,省检察院那边儿的人也到了,路铮他们这边都是搞技术的,紧巴巴凑起来才六七个队员,而对面明显要充裕得多,足足有两套替换阵容。   双方队长站出来握手,检察院那边的队长是个看起来年龄足有四五十的中年男子,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啤酒肚。   “路组长是吗?真是年轻有为啊!我是省检的苏向荣,叫我老苏就行。”   “苏哥才是年富力强。”路铮赶紧拍了一波彩虹屁。   出来开球的正好也是他们俩,路铮其实不太会打中锋,无奈省厅这里的中锋小哥弹跳力实在是不咋滴,只好由他这个不知道算小前锋还是算控卫的家伙上来顶包。   而胖乎乎的苏向荣,就更看起来不像是个中锋的料了。   只是这人还真不可貌相,苏向荣竟是个传说中才有的超灵活的胖子,哨声一响,只见他跟一个皮球一样飞快的弹了起来,眼瞅着要超过自己了!   路铮心头瞬间一慌!   天啦,当他不要面子的吗!   人一着急就容易爆发出未知的潜能,站在三分线外的唐邵源听到旁边的围观群众中发出一阵惊呼,只见球场中圈那儿一个修长的身影高高飞起,在空中惊人地硬生生停留了快要一秒钟,借着身高臂展的优势伸手一拍——   “邵源,上!”   下一秒,一个橙红色的球飞到了自己的手中。   周围迅速有人围上来,省检的战术似乎很简单粗暴,谁持球就包抄谁。   以他的三脚猫水平,传球出去就别想了。   但是……这可是师兄传给他的。   这么多年了,他期盼的不就是这一刻吗?难道说就这样让师兄失望了吗?   不能陪师兄打球,怎么和他做好朋友!   连好朋友都不能做,还怎么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唐邵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把自己面前一个张牙舞抓的防守队员挤开了,此刻他站在球框左侧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正好在三分线上。   深呼吸了一下,他举起了手。   压腕,投球,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在这一瞬间融合成型,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高抛物线冲向了篮筐。   “刷——”   “球进了!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来自省公安厅刑事技术大队一组的唐邵源为省厅打了个开门红!目前比分3比0,当然这也部分要归功于我们队长路铮的精彩开球——”   魏雄风手里拿着个话筒,站在场边兢兢业业地讲解。   场边的女同事们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尖叫声,只是唐邵源已经无暇他顾。   “好样的邵源!”一个穿着黑色球衣的身影像一阵风冲他跑过来伸出手来击了个掌。   唐邵源瞬间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的触感温热潮湿,路铮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亲昵地勾着他的手指头晃动了两下,笑得甜甜的。   “太棒了!打到他们怀疑人生!哈哈哈!”   然后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跑去边线开球了。   唐邵源看着他的笑容,想着刚才十指相扣的滋味,被撩得心里甜滋滋的,嘴角仿佛失去了自己的个人意志一样,拼命地往上翘。   然后他就看到路铮一路小跑去了边线,抱着球冲那一群省厅的妹子比了一个“听不见”的手势:“给咱们兄弟打点气啊,老妹儿!声太小我们人都没劲儿啦!”   妹子们一瞬间全都脸色红红:“啊啊啊啊啊啊————”   唐邵源:……气炸肺!   上半场就在省厅和省检的你来我往中和谐地度过了。省检那边的水平明显比较平均,除了一开始出场弹跳力很惊艳的胖子苏向荣,其他都没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不过配合得挺默契,加上体格占优,也不是很吃亏。   至于路铮他们这边,明显有两个强点,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打起了球星战术。   “背身强打!两分命中!又是路铮!这样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来自省厅技术队一组的路铮组长在本场比赛中展示出了碾压级别的技术!在这一刻,他就是迈克尔乔丹,是科比布莱恩特,是勒布朗詹姆斯,是我们省厅的灵魂——不好意思耿老大我这就克制一下——”   魏雄风越说越离谱,很快脑袋上就挨了耿志忠一下。   然而很快他就又兴奋起来了。   “哎呀!太棒了!又是路铮!怎么——老是你!单枪匹马闯入禁区,面对前面的三名防守队员——真是卑鄙而无耻居然搞人海战术——哦哦哦no-look-pass!妙传!默契满分,他是怎么知道唐邵源就站在那里的!这大概就是我们省厅技术队一组的实力吧哈哈哈!唐邵源接到球,三分弧顶,无人防守——球!进!啦!对手完全——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此时魏雄风已经差不多疯魔了,对着平时总是冷眼嘲讽的唐邵源都开始吹起了彩虹屁,手里拿着个麦克风,手舞足蹈激情飞扬,仿若在这一刻被黄某翔附身。   上半场即将结束,省厅已经取得了明显的领先优势,剩下的时间不足以再组织一次进攻,省检也真的是很佛系,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落后了似的,慢悠悠地在自己的半场消耗完了所有的时间。   中场休息,路铮和唐邵源擦着汗走过己方的拉拉队,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一群妹子忽然齐声打call:“路铮小哥哥,我们爱你!”   唐邵源:!!!   路铮一个棒槌,丝毫没察觉唐邵源有什么不对劲儿,转身冲啦啦队做了个挺俏皮的“敬礼”动作:“谢谢谢谢,我也挺爱我自己的!”   妹子们齐声爆笑。   皮了这一下之后路铮还嫌不够,伸手一把搂过边上的唐邵源,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对着那一群妹子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谁呀?咱们上半场的得分王,大功臣——”   妹子们立刻接梗,瞅了瞅唐邵源的一张冷冰冰的臭脸,还是很有勇气地齐声打了个call:“唐邵源小哥哥,我们也爱你!”   唐邵源瞬间全身僵硬。   一阵秋风吹过,场面冷场了几秒钟。   就在妹子们有些面面相觑的时候,唐邵源小声而坚定地抛下一句:“对不起,我不爱你们。”   然后转身就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妹子们:……噗,哪里来的老实人。   路铮见状,乐得前仰后合,摊摊手,安抚道:“好吧,看来他是害羞了。”   说完冲啦啦队笑笑,就追了上去:“嘿!邵源!等等我!”   妹子们站在场边,看着几步外的唐邵源瞬间放慢了脚步,然后路铮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他身边,蹭地一下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唐邵源立刻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反手抱住他把他稳当地放了下来。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连体婴儿一样地往休息区去了。   啦啦队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忽然后排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哎,你们觉不觉得他俩……”   “哦吼吼吼吼……”话说到一半,那个姑娘忽然发出了一阵奇特的姨母笑声。   这阵姨母笑仿佛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一群妹子的脸上都浮出了异样兴奋的表情。   “哎嘿嘿嘿嘿……”   “啊啊啊——”   “嗷,受不了了~~”   此时正巧从她们面前走过的魏雄风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   咦?难道省厅的妹子们从上半场的解说中发现了我,魏雄风深藏不露的魅力? 第57章   还有没几分钟就要开始下半场了,路铮站在一边咕咚咕咚地喝着运动饮料,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省检察院他们的方向。   省检的几个球员一扫上半场的佛系,此刻仿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其中苏向荣还不断地看着手里的手机。   “到了吗?怎么还没到呀?不是说下半场之前到?”   苏向荣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马上到了,他说路上堵车太厉害,已经下了出租车,正在跑步前进。”   “噗——”几人笑得把嘴里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年轻人,体力真是好。”   路铮歪歪脑袋,有点疑惑。   听他们的说法,难道说省检那边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有上场吗?   谜底很快被揭晓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在下半场开场前不到两分钟的时候,一个人穿着长袖外套,腿上穿着省检察院的篮球服大裤衩,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比赛场地。   唐邵源此时正准备入场开始下半场的比赛,却忽然发现身边的路铮停在原地不动了。   那个迟到的省检察院的哥们急急忙忙地脱掉身上的外套,一抬头,视线穿过小半个场地,也瞬间僵在了原地。   “老路!怎么是你!”   唐邵源循声望去,瞳孔瞬间一缩。   小麦色的皮肤,高高的个子,还有一对超有存在感的小虎牙。   这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了。   秦瀚。   **   路铮可万万没想到,再一次和自己高中最好的朋友见面的场景是这样的。   时间仿佛回溯了十几年,当时他们两个一黑一白,一个控卫一个小前锋,号称A省师大附中篮球队的双子星,配合默契,带领着球队在省内各种比赛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谓是风光无限。   更巧合的是,两人从初中起就一直是同班同学,从小玩到大,自然是感情好得恨不得合穿一条裤子……   不过这些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高考结束之后,路铮和秦瀚就再也没了联系,连后来的同学会也都没有去参加过。   摇摇脑袋,路铮抬头看了看那边秦瀚的方向。   除了气质稍微成熟了一点,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简直就是高中时代的翻版。   注意到路铮的视线,秦瀚冲他咧嘴笑了,手上打了个手势。   路铮立刻就看懂了,这是“等会儿再说”的意思,便回了一个“OK”。   一边的唐邵源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秦瀚,师兄曾经最好的朋友。   他们之前没有联系了吗?为什么再次见面这么惊讶?   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让他们不联系了呢?   而且一见面,还是一副很熟悉很默契的样子,关系就那么亲密吗?   不开心。   明明师兄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   这么一想,一肚子酸水就控制不住地咕嘟咕嘟直冒泡。   唐邵源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把这些杂念摒除。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师兄肯定也不喜欢这么小心眼的人。   正吸着气,唐邵源感到自己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怎么样?体力还ok吗?”   眼前是路铮,正在一脸关心地用那双圆眼睛瞅着他:“咱们还有换人名额的,如果累了就先歇一会儿,等下第四节 还需要你大发神威带我们飞呢。”   哈,对了,现在我才是和师兄一队的人。   秦瀚是吗?   不是的。   他是我们要一起锤爆的对象!   这么一想,唐邵源瞬间心情舒坦了起来,像是被打了满满一针鸡血,腰也不酸,腿也不累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师兄默契联手,把秦瀚他们一队人打得叫爸爸的美好场景!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秦瀚不愧是和路铮齐名的师大附中双子星,他本来就是打控卫出身,上场之后就好像一根精准的针一样,嗖嗖嗖地把场上四个省检的球员串联在了一起,整体的流畅程度指数型增加,而省检的队伍平均水平本来就比较高,虽然路铮积极地跑动突破得分,省厅这边到底还是碰到了所有球星战术的球队最大的问题——   ——独木难支。   本来上半场的时候,路铮他们采用的策略是由路铮带球冲进禁区,如果对方不采用多人防守,那么就由他自己用实力硬吃对手,如果对方用多人联防,那么他们其他的队员就会出现防守空位,跑过去和唐邵源做一个挡拆,路铮再分球出来,由唐邵源在外线得分。   不论你怎么防守,我就是能得分。   就这样,他们才一步步把分差拉大。可是如今对方上了秦瀚,不论是个人实力还是跑位传球,他们省检的队伍都提高了很多,原先的方法已经不奏效了。   再加上秦瀚进可攻退可守,更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秦瀚个子高,除了唐邵源和路铮之外,省厅的球员碰到他基本都是被秒过的份儿,无奈之下,唐邵源一个外线,只好自己跑过来到禁区防他。   可是他的步伐之类的和多年打球的秦瀚还有不小的差距,只见秦瀚一个华丽的变相晃过了他便要继续上篮。   你休想!   唐邵源一着急,立刻跳起来试图抵挡。   秦瀚的弹跳力很好,见他如此坚决拼命,吓了一大跳,不敢大意送球,心里一着急,腰杆子一挺,也没来得及想就迅速地变了个动作。   “砰!——”   场边省厅和省检的啦啦队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省检那边的妹子仿佛失了智一样的尖叫了起来。   唐邵源落回地面,一个橙红色的球在他身后轻快地蹦跳了两下滚远了。   他转过身,看到秦瀚挠了挠头,冲他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双手合十,还弯了弯腰:“兄弟,不好意思没注意手劲儿,打着没?”   唐邵源默默摇头,转身走开了。   球没打着他,但是他居然被人当着师兄的面隔扣了!   他觉得很!丢!脸!   啊啊啊!   让他原地消失吧!   正在他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时候,路铮像个小太阳似的,光芒万丈,气势汹汹地从对方的半场回来了。   小太阳一路噔噔噔跑过来。   小太阳搂住了他的肩膀。   小太阳蹭了蹭他。   “别担心,邵源。”路铮相当坚定地说:“他扣一个篮,扣得再炫也就是两分而已,你扔一个三分就能灭了他!”   唐邵源这么一听,感觉师兄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   重新开球,这次路铮持球进攻,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一进入对方的半场,就有三个人两左一右夹住了他。   本来按照路铮他们的战术,这个时候路铮一般会传球出来或者重新组织一下进攻,不过这次路铮倒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只见他迅速往后拉了一步,脚上穿花蝴蝶似的,一个拜佛就从右边把人给过了,整个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进了对方的禁区。   似乎是没想到路铮能这么快摆脱他们,省检的几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回防,只有反应最快的秦瀚一路狂奔及时赶到拦在了路铮前面。   路铮跟没看到他似的,毫不犹豫地屈膝跳起,整个人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   糟糕!   秦瀚对路铮的小动作了解得一清二楚,在他刚一下蹲蓄力的时候就跟上了,此刻也跳到了半空中,不过他起跳高度没有路铮高,想要帽了他明显已经不可能,便只好尽可能地伸直手臂干扰路铮的投篮视线。   然而路铮并没有选择投篮!   唐邵源呆呆地看着路铮像飞起来一样轻盈的身影,他整个身体优美地舒展开来,微微向前一滑,随即隔着秦瀚,双手重重地将球扣进了篮筐!   “哗——”   现场观众都沸腾了!   就这种单位之间的友谊赛,居然还能看到扣篮啊!还是两个!   场边的魏雄风整个人都癫狂了,攥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开始吹起了路铮的彩虹屁,语言之出格让脸皮最厚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不过此时却没有人来阻止他了。   因为耿老大自己也在一边全然不顾形象地拼命跳脚,鼓掌欢呼。   场上篮球架下的两个人前后脚落到了地上。   “天,老路。”秦瀚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摇头笑道:“太狠了吧!还上两只手!”   路铮笑笑,冲他耸了耸肩:“活该,谁叫你欺负我的人。”   “不敢了不敢了。”秦瀚做出一副吓尿了的鬼脸,说罢对着唐邵源开玩笑道:“小兄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跟你们队长说点好听话,不然我害怕这没打完球就出人命了。”   说完后良久他都没有听到回应,不由得扭头仔细看了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唐邵源站在路铮身后,脸颊红彤彤的,一双眼镜后的眼睛水光潋滟,含情脉脉,正带着如梦似幻、如痴如醉的表情盯着路铮的后背,浑身上下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秦瀚:……我是不是打搅了?   至于此时的唐邵源嘛,眼里早就没有秦瀚此人了。   开心。   太开心了。   师兄说他和我共患难过。   师兄还帮我出气还了秦瀚一个隔扣。   师兄还说……我是他的人……嘿嘿嘿……   秦瀚有吗?   嘁! 第58章   比赛进行到了第四节 的最后五分钟。   秦瀚觉得自己已经想拍屁股走人了。   对面那个高个眼镜男,之前第三节 被自己灌篮的时候,还肉眼可见的很萎靡,结果被路铮反扣一个之后,整个人跟吃了激素一样,简直像是库里上身,越战越勇,篮筐大如海,怎么投怎么有,在三分线封堵,没有用,人家撤出去一步,还能给你来个超远距离的“四分球”!   这还打个屁啊!   报告老师,有人开了外挂!   省检一群佛系篮球玩家早就在唐邵源的无限开火下放弃了抵抗,愉快地打起了友谊篮球,只有秦瀚一个人左支右拙,努力地试图给省检挽回一点尊严。   往外去,内线被路铮打爆。   往里走,外线被唐邵源射成筛子。   爷爷我不干了……   在秦瀚内心煎熬的倒数计时中,比赛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分钟。   “好的!我们看到即使到了最后一刻,我们省厅的战士们也没有放弃!现在由已经连续高能了四小节的路铮拿球!哇!他的体能真的很优异!丝毫没有减速地往对方半场冲去!如果他是一台跑车的话,那对方省检的大将秦瀚现在一定已经被他喷了一脸尾气!……”   正在场上做最后挣扎的秦瀚听到这儿,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趔趄就落后了。   这都是些什么糟糕的台词!   这个奇葩解说一定是省厅派来的隐藏式第六人吧!   糟糕台词的缔造者根本听不到他的心声,依然沉浸在自己魅力无穷的解说员人设中无法自拔:“好极了!对方半场有整整四个人,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拼到最后一秒的准备!面对这样顽固的防守?路铮会选择怎么做呢!”   秦瀚:……神他妈顽固的防守,那四个猪队友是上次回防之后根本就没跑过半场……   站桩式防守,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   没有到最后一秒,比赛还在继续,虽然省检四个人已经开始划水,不过看到路铮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运球过来,还是意思意思一起围了上去。   最后一刻被人家打穿防线什么的,说起来也不太好听是不是?   君不见外面还围着一圈自己单位的妹子呢。   “在对手的严防死守下!我们的当家球星路铮依然显得游刃有余!他会给我们上演一过四的奇迹吗?我们拭目以待——哦!在这种时刻!路铮选择了传球!是的!他选择了传球给我们勉强算二号球星的唐邵源,虽然有点缺少冲击力,不过他确实在本场得分最多啦……这是多么伟大的品格!唐邵源接到了球!球脱手了!哨声响起——球进啦!!!”   “啊啊啊啊——————!”   场边省厅的啦啦队妹子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声!   在那其中有一个特别雄浑的声音,十分引人瞩目,沉浸在兴奋之中的魏雄风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黑脸老大耿志忠,整个人正和一个二八少女一样托着腮尖叫跳脚。   魏雄风:……眼睛好辣。   场上的省厅诸人也都兴奋不已,平时他们搞技术的总被吐槽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每一年的友谊篮球赛都被省检碾压,如今一朝翻身,自是欢喜无限。   其中最激动的还得数路铮和唐邵源两人了。   “邵源!你太棒了!”路铮激动得不能自已,大踏步几下冲到唐邵源身边,整个人一蹦,就跟个小猴子一样跳到了唐邵源身上。   唐邵源也正处于投入压哨三分的兴奋中不能自拔,本来就够高兴了,心心念念的师兄还忽然投怀送抱,这种好事,还怎么忍得了!   忍无可忍,当然无需再忍!   于是唐邵源毫不犹豫地一把搂住了正要往下滑的路铮,也不管两个高个大男人做出这个动作有多么诡异,像抱小孩一样托住路铮屁股把他举了起来,干脆直接地绕着球场来了一圈。   忽然被举高高,路铮瞬间兴奋得宛如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也顾不上这个抱抱有多基情四射,开心地高举双手,欢呼着完成了属于胜利者的巡游。   在一边眼球掉了一地的秦瀚已经无力吐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NBA季后赛呢。   至于吗!只是一个压哨三分!   又不是绝杀!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可以给我们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嘛?   然而这是在人家的主场,省厅的那群啦啦队妹子们看到唐邵源和路铮玩抱抱举高高,不知道怎么戳中了她们的兴奋点,尖叫得更加大声了。   还有人摸出手机来记录了这一幕。   唐邵源眼角瞟到镜头的闪光,不仅没有制止,还非常有心机地调整了一个角度,把自己和路铮的正脸全都露了出来。   嘿,亲密合影get。   请叫我计划通。   **   兴奋完了,路铮才想起来了自己身为队长的使命,赶紧红着脸从唐邵源身上跳下来跑过去和省检的球员们握手寒暄,好在省检的人性格和他们的球风一样充满了佛系的友爱,并没有介意省厅球员们的大肆庆祝,两队人马非常和谐地拍了合影才挥手道别。   人逐渐都走完了,篮球场稀稀拉拉的,只剩下还在帮忙收拾的路铮几人,所有的东西都被摆放回原位之后,路铮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咳,老路。”   路铮心头一紧。   妈呀,刚才太高兴了,一下子把正经事儿忘了个干净。   该来的还是会来,路铮看了看场上零星的几人,歪歪头示意秦瀚到另一头没人的地方去说话。   秦瀚见状,默契非常地披着外衣走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立刻引起了时刻关注着路铮行动的唐邵源的注意力。   刚刚因为比赛而火热滚烫的心瞬间像是被泼了一勺冷水。   虽然知道这样小心眼不好,但是他还是瞬间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俩干嘛?叙旧吗?   有那么多感情好交流吗?不是好多年没见过了吗?   就算好朋友重逢想聊聊天,用得着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吗?   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丧。   真是的,以前在师大附中的时候,他就看秦瀚有点怪怪的,那么大个人了,从来也不见他和别人玩,也不和女孩子谈恋爱,老是粘着师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我师兄他又帅,又甜,还会打篮球,全师大附中再也没有比他更好更优秀的人了,这秦瀚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弯!   警戒的Gay达瞬间哔哔哔的响了起来,唐邵源连手也顾不上洗了,找了个花坛边缘擦干净,然后跟门神似的往那里一坐,用眼神儿偷偷瞄着那两人所在的角落。   我只是关心师兄。   谁知道这种十来年不联系,一上来就亲亲热热的人肚子里有没有装什么坏水。   嗯,就是这样。   **   这边唐邵源在那儿暗中观察,那边路铮和秦瀚两人的对话内容还真的被他猜中了一小部分。   “怎么样?过得好吗?”   路铮默默点头。   刚刚还不觉得,忽然周围只剩下了两个人,那股子尴尬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咳……老路,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秦瀚忽然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路铮瞬间有点不知所措,也跟着摇了摇头:“……我也有错,当时的举动太过激了,希望没伤到你感情。”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那啥……没什么偏见的,就是那个时候有点突然,没想到多年的好哥们会这么说,把我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找你聊聊,结果就已经联系不上了。”   “哎,这个是我的问题。”秦瀚苦笑了一声:“那个时候青春期比较玻璃心,表白被拒还被打了一拳,觉得太羞耻没脸见你,我就关机装鸵鸟了——结果后来去上大学手机在路上被偷,回头我爸妈又换工作离开了A省,现在一看,居然都十几年过去了。”   就算时隔十余年,忽然说起年少时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路铮也觉得有点羞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这些了,你呢?这些年怎么样?”   “你问我感情生活?”秦瀚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小虎牙让他看起来开朗得不得了:“挺好的,谈过也分过,现在嘛,暂时单身吧?”   路铮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收起手机的秦瀚敏锐地察觉了,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靠,不是吧?老路,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恋,真以为能有人对你念念不忘十几年啊?”   笑完之后秦瀚挺认真的补充了一句:“真的,我后来想想,那个时候刚有点朦胧意识,加上一天到晚跟你黏糊在一块,你又挺帅的,产生点好感也正常啦,后来真的谈过恋爱之后,发现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说完秦瀚又笑了,伸手捶了一下路铮的肩膀。   这么一捶,瞬间把两人带回了青葱无敌的高中岁月。   秦瀚坦诚的语气让路铮卸下了最后一丝尴尬,他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咧着嘴狠狠往秦瀚胸口揍了一下:“我自不自恋不知道,不过你这人该揍是真的,我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你还不知道我家在哪儿吗?十几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亏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秦瀚像投降一样举起了双手:“躺平任揍,真的躺平任揍。”   路铮还真的上手揍了他几拳,秦瀚不知道是打完比赛虚了,还是装模作样让他出气,没挨几下就“哎呦哎呦”的倒地不起。   路铮见到他这副德行,也气不起来了,伸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   “你手劲儿可真大,我这老骨头了,受不住了。”秦瀚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感慨道:“哎,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觉得面子大过天,现在重新看到你,才忽然觉得后悔了,倔个什么呢?有什么事儿抹不开脸呢?白白错过了一个好兄弟十几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相视一笑,走上前给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一个拥抱。   一边偷窥的唐邵源瞬间紧张:!!!卧槽!什么展开!怎么忽然就抱了!   两人的拥抱没什么暧昧的意味,不到一秒钟就分开了,秦瀚瞅了瞅一个方向,忽然笑道:“抱一下就得松,不然我怕让你那小弟给大卸八块儿了。”   路铮闻言转过头去,视线正和往这边偷偷观察,万分紧张的唐邵源撞了个正着。   唐邵源没想到路铮会忽然转头,唬了一跳,僵持了好几秒。   然后……非常欲盖弥彰地摘下眼镜开始假装擦眼镜。   路铮:……噗。   看着唐邵源的举动,回想到比赛时的一些片段,秦瀚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露出了一抹有些八卦的神情:“哎,老路,你到底是……”   “嗯?”路铮转过头来。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得能见底。   “……没什么。”秦瀚忽然觉得有点罪恶感,干巴巴笑了笑,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请客,给你赔罪。”   吃饭。   且有人帮着买单。   这可是路铮最热爱的事儿之一。   果不其然,路铮一听他要请客,眼睛都亮了:“行啊!”   下一秒他又瞬间改变了主意:“等会儿,我去问问邵源——对了,你不介意多请一个吧?”   秦瀚:……难道我现在说介意还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路铮就非常不客气地转身噔噔噔一路小跑找到了坐在一边花坛上满怀心事虐待小草的唐邵源。   球场上此时已经没有人了,显得他有点突兀。   “邵源,刚才那个是我高中时候的好朋友秦瀚,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他说要请客,你没安排的话要不也一起呗?”   说到这儿路铮看了看唐邵源点头时脸上慢慢滑落的汗珠,忽然恍然:“哎,我忘了,你爱干净,是不是想先洗个澡啊?”   唐邵源差点就要伸出尔康手了!   不,我不爱干净!   我不需要洗澡啊啊啊虽然我真的很想洗!   还没等他斩钉截铁地表示不洗澡也要跟上的决心,路铮已经帮他做好了决定。   “喂!秦瀚!”他转个身冲秦瀚的方向招了招手:“咱们先等一会儿再去吧!邵源想先洗个澡!”   唐邵源:……   秦瀚:……   总觉得这个安排顺序有一点儿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唐邵源:我师兄他又帅又甜,男同学和他相处怎么可能不弯!   师大附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直男们: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_(:зゝ∠)_ 第59章   到了最后,这顿饭还是没有吃成。   一组的小车里,魏雄风坐在驾驶室中,肉眼可见的萎靡。   “我真傻,真的。早知道我这破乌鸦嘴,我就不该立flag,如果我不立flag,就不会接到通知说有案子也不用加班,如果不用加班,现在我可能已经在和楼下财务科的那个漂亮妹妹约会喝小酒,气氛好一点说不定还可以去看个电影,我看她下午球赛的时候可兴奋来着,应该是对我的解说很有好感……”   “你真傻,真的。”耿志忠忽然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精准吐槽道:“你都没看出来人家小姑娘都在看着路和小唐尖叫,还以为人家看上你了,不是傻还能是啥。”   魏雄风膝盖中了一百箭,瞬间倒地不起。   路铮坐在后排座看着耿志忠打击大雄,大晚上加班的郁闷之情也散去了一些,忍不住问:“老大,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命案?”   耿志忠摇摇头:“现在还算不上命案。市局那边前一阵子收到了一个女性失踪的报警,找了好几天了,也没有找到。”   “失踪案?”唐邵源有点疑惑:“这一类的一般市局自己就处理了吧?”   “确实。”耿志忠摇摇头:“不过今天似乎市局那边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技术组那边觉得有些可疑的地方,但是互相没法说服,他们精英组的薛一维小薛就打报告给黄英大队长要求——”   说到这儿耿志忠忍不住笑出了声:“——按照他的说法,请‘明察秋毫’的路铮组长去帮他们看看。”   路铮:……忽然感觉好羞耻。   不说起来,他都快把薛一维这个彩虹屁之王给忘了。   黄英大队长是市局刑警大队的头头,作为一名铁娘子式的人物,她不仅工作很勤奋,还相当善于利用各方资源,一听薛一维说想请路铮来帮忙,立刻拍板——请一个也是请,请一堆也是请,直接都请过来吧!人多力量大!   于是便有了这次让魏雄风怨念不已的夜晚加班。   听完了原委,魏雄风忍不住咬牙切齿。   感觉今天更加讨厌薛一维一点了呢。   **   “失踪者名字叫做姜艺香,女,今年32岁,未婚,是省城文远打工子弟寄宿学校的数学老师兼教导主任。”薛一维挺得笔直笔直的,把一张户籍资料摆在了省厅众人的面前:“三天前失踪,和家人没有的联系,报警人是姜艺香的母亲,她说女儿本来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电话,但是三天前忽然没有了消息,她担心女儿工作忙,就等了一天,没想到还是没信儿,直到学校因为姜艺香没来上班给她家里打电话才意识到女儿不见了,立刻报了警。”   户籍资料上的照片中是一个面容严肃,脸颊瘦削的女性,看起来有点老相,不过目光很坚毅,有一点女强人的味道。   “后来呢?”路铮问道。   “今天傍晚,我们的侦查员在一条小路的边上发现了姜艺香的自行车,没有锁,就停在那儿。根据姜艺香学校里同事的说法,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是在校门口,当时就骑了这样的一辆自行车。我觉得有点奇怪,回来之后就对自行车做了检查,发现了几点可疑的地方。”   薛一维说着,皱紧了眉头,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女士自行车:“首先,这个车把手上,我没有发现有任何指纹,被细心地抹干净了。”   路铮瞬间挑了挑眉毛。   这可就可疑了,如果说这自行车是被姜艺香自己骑到小路边的,她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把手上的指纹擦干净呢?如果说不是她自己骑车,而是自行车被偷的话,同理盗贼也不至于把车丢在一边不管,这么一看,这个车子上很可能有一些玄机。   “还有第二点,这也是让我觉得最可疑的地方。”薛一维神色有些紧张,取出一张打印纸交给了唐邵源,又引导着路铮往车子前面的挡泥板处看过去:“路组长,你看这儿。”   路铮眯眼观察,发现自行车的前挡泥板上有星星点点的飞溅状痕迹。   “这是人血。”   薛一维语气沉重地说。   “而且是姜艺香的。”看了一眼DNA比对报告后,唐邵源也笃定地说。   路铮心里一沉,再次仔细观察了起来。   血点是飞溅状的,边缘很粗糙,呈现星型,这种飞溅血液按照形状判断的话,应该至少是在两米开外溅上的。   除非姜艺香曾经在自己的自行车边上遭受过击打或者是锐器伤害,不然的话很少有意外小伤口能造成这么远的飞溅血迹。   路铮的心越看越凉。   这位面容严肃的女教导主任,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   发现自行车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为了保险起见,路铮决定带着自行车这样物证过去做一下比对,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些车辙印之类的线索。   现场位于省城郊区的城乡结合部,不同于热闹繁华的省城,这里看起来要落后破败得多,马路边上聚集着一些还没有拆迁完的小房子,路边有一些摊主正点着小灯泡,在吆喝着兜售水果百货。   “这条马路是这一片城乡结合部里比较繁华的地方,白天有不少车子经过,就有人在路边摆摊做这些车主的生意。发现自行车的地方在边上的一条小岔路里。”   路铮带着魏雄风和唐邵源,一路跟随着薛一维的脚步,来到了发现自行车的地点。   这块地方还挺偏僻的,从脚下的水泥路可以看出来走过的车不多,只是这种粗糙的水泥路面不太容易收集印记,路铮研究了半天,才在靠近一个小水洼的地方,在潮湿的淤泥上提取到了一点浅浅的印痕。   “这个印记比较浅,轮胎的前进方向是往前的,按照侧面的下陷深度来看的话,骑车的人应该身形比较瘦,体重不会超过一百三十斤。”   “不超过一百三的话,万一骑车的是个矮一些的女人呢?那不就可能是体型较胖了?”魏雄风在一边专心地端着个单反拍照固定,薛一维紧跟着下意识的问道。   路铮习惯了他的勤学好问,也不觉得冒犯,冲他好脾气的笑笑:“不是的,你看。”   说着他走到了姜艺香的自行车边上,伸开两条大长腿比划了一下,随后又叫来了魏雄风,让他在座位边站好:“看出来了没?”   薛一维很聪明,立刻get到了重点:“——腿长!对了,如果骑车人身高和魏雄风一样的话,那他连脚蹬子都踩不到!”   魏雄风额头迸出几根黑线:……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被cue!   说完了薛一维还一脸崇拜地看着路铮,给魏雄风再次戳了一剑:“路组长真是厉害,我真是还要多向您学习。之前我检查这车子的时候,估计是因为对自己来说座位高度没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就忽略了这条关键线索。”   你高你了不起吗!   魏雄风气哼哼地转身就走,只觉得这加班应该付给他三倍的工资,太尼玛心塞了!   路铮说的的确没错,这个自行车的座位高度被调整过了,失踪的姜艺香身材娇小,不到一米六,如果是现在这个高度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踩到脚蹬,按照凳子高度,骑车的人身材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这个身高,体重低于130斤的话,不论什么性别都算是瘦的了。   当然,男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非常可惜,路铮在检查了调整座位高度的掰扣之后,发现上面虽然有指纹,却被抹得有些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认,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造成的。   小岔路上打着足迹灯还可以勉强辨认出车子的移动轨迹,但是那一条水泥路上就完全看不到踪迹了,几天内来来往往的不少车辆早就把曾经的车辙印记给抹了个干净。   侦查再一次走入了死胡同。   路铮摸着下巴,皱着眉毛,微微撅着嘴,站在水泥路边上思索了一会儿。   看他神色认真,几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地等着他做出新一步的指令。   没过多久,路铮眼神一亮,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手机。   正当魏雄风以为他们组长要做出什么炫酷的操作的时候,只见路铮修长的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打开了……   ……千度地图。   噗。   “组长,你是不认识回去的路了吗?”魏雄风挺好心的表示道:“我开车,没事儿,我还记得。”   路铮拿两个手指在所处的地区缩放来缩放去,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听到这话不由得好笑地伸手揉搓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我们说不定能在小苍山找到一些姜艺香的线索。”   嘎?   魏雄风一脸疑惑不解,不过看唐邵源和薛一维都跟着路铮往前走了了,也一路小跑的跟上去按开了车门锁。   上车之后,路铮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和几个车里的小弟讲起了自己选择小苍山的理由。   “这一带地区的地形,因为经济落后,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不像市中心那么复杂。”他说:“首先根据小岔路里的车辙印记,我们可以猜到骑车人在大路上是从北向南的骑行,在这条大路往北走,我们就能到达姜艺香工作的小学。这也是她的同事最后见到她骑着车子出现的地方。”   “假设姜艺香遭受到了某种侵害,那么从犯罪学的角度来讲,凶手将她的自行车骑走,一种可能性是顺手牵羊或者劫财,还有一种可能性是避免自行车目标过大被人发现,想要掩藏住自己犯罪的事实。”   说到这儿,路铮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车子被抛弃在离小学不远的地方,那么第一种可能性基本能够被排除,按照第二种可能性的话,犯罪分子会倾向于将自行车遗弃在和自己犯罪现场距离更远一些的地方,这么看,很有可能他的犯罪地点在姜艺香的小学还要往北的方向。”   文远小学所在地非常偏僻,门前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   而顺着那条马路继续往北开过去,很快,一座夜色中的小山丘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   正是小苍山。 第60章   “组长,咱们真的要上山吗?这天都黑了。”   魏雄风自从上次在达秋山的经历后,就对黑夜上山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没办法,好好的两个同事上山去,下来两个血葫芦,换你你不害怕吗?啊?!   迎来的果断是唐邵源的嘲讽:“上次被伏击的又不是你,你倒是心理阴影上了。”   魏雄风一听就要跳脚斗嘴,不过在那之前,路铮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打断了他俩。   “大雄,勇敢点。”路铮举着手电筒说:“时间就是生命,我们这次身上有武器,而且这小苍山就这么点儿大,你打个喷嚏我在山另一边说不定都能听见。”   晓之以理之后,他又开始动之以情的灌鸡汤:“你想想,姜艺香万一是被犯罪分子限制人身自由了,或者因为受伤不能离开求助,那我们早到一分钟,她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魏雄风作为一名二次元青年,最不缺的就是热血了,这么一听,顿时来了劲儿,噔噔噔的就窜了上去,比路铮他们走的都快。   见到他又恢复了干劲儿十足的样子,路铮露出了一个有些嗔怪的表情拍了拍唐邵源的肩膀:“你俩真是的,干嘛总是非要杠来杠去的。”   唐邵源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晃悠了一下路铮的胳膊。   “好了好了,要撒娇回去再撒,先看着点儿路,别摔了。”路铮见他如此,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把电筒重新对准了面前的路,一寸寸排查起来。   却没注意到唐邵源的手一直挂在他的胳膊上没拿下来。   相比于堪称巍峨的达秋山脉,小苍山这个小土包儿实在是不值一提,很快路铮他们就爬过了半山腰,植被在这儿越变越稀疏,能见度也变高了。   “奇怪。”路铮看着脚下的土路,皱眉疑惑道:“这山路上为什么会这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这山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问题薛一维恰好知道:“之前我跟着黄大队长和咸副队长办案的时候来过这边山脚下的村子,好像是这小苍山有闹鬼的传言。”   话音未落,边上的魏雄风就爆发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怎么了?大雄!”路铮瞬间精神绷紧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魏雄风卡住了半秒,十分羞耻地开口道:“没什么……组长,我就是有点怕鬼。”   “噗嗤。”   薛一维十分直白地表示了他的嘲讽。   本来唐邵源也想吐槽他两句的,后来想了想,决定看在路铮的面子上对魏雄风好一点。   没想到魏雄风一个当刑警的人居然还能怕鬼,路铮也是有点哭笑不得,示意薛一维继续说:“怎么说?怕鬼不是应该人烟稀少吗?”   “并不是这样的。”薛一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当下小娃娃的乐趣:“这山下有个小学,小学里的学生平时没事干就喜欢来这个山上玩,越是闹鬼他们越是觉得刺激有趣。”   路铮了然,想起自己中二时期,班里的同学也很喜欢故作神秘讲鬼故事,怕得要死还要听,大约就是这种心理状态了。   这边说着,一行四人已经接近山顶,就在这个时候,路铮忽然敏锐地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等等!”   他忽然的一声,吓得魏雄风抖了三抖,转身之间路铮拿着个电筒蹲下了。这个路边上有一块挺大的石头,卡在山体里,朝向小路的方向露出一小片石壁,石头下面很茂盛地生长着一些枝叶细长的杂草。   强光手电筒打在了石壁上,唐邵源作为法医最早发现了不妥之处。   石壁上和下面的杂草上都散布着一些星星点点的深色飞溅状液体。   他迅速地蹲下身子,戴上手套用棉签刮了一点下来,凑到眼前观察了一番。   “是血。”   他相当笃定地说。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粗嘎的鸟类叫声。   魏雄风在边上克制不住地抖了抖,吓得脸都白了,正死死地扒着薛一维的胳膊不放。   路铮眯了一下眼睛起身,手里的手电筒的光照向了石头背后。   厚实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清晰的拖拽痕迹。   “这个出血量不至于让人死亡。”唐邵源笃定地说:“应该是晕过去了,如果能及时发现,说不定还有救。”   话音未落,路铮已经打着电筒,循着拖拽痕迹快速地踩进了草丛。   这条拖拽痕迹并不是很长,很快,电筒灯光下出现了一只红色的女式的单鞋,孤零零地躺在草丛中。   “妈妈妈妈呀……”   魏雄风看到那只红色的女士单鞋,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已经吓得两腿打颤了。   再往前追了两步,经验丰富的几人很快闻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路铮的手电筒一晃,前方的圆形灯光里终于出现了他们一路追逐的终点。   唐邵源快速上前看了看,没上手摸颈动脉就神色沉重地起身:“已经确定死亡了。”   “天哪”   “好惨……”   同时发出声音的是薛一维和魏雄风,此时的魏雄风也忘了害怕,有些不忍地闭了一下眼睛。   面前的一具女性尸体四肢摊开,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液和泥灰,看不清长相,下身裤子半褪,遗容不整,手脚软绵绵的,尸僵已经消失了,初步出现了腐败迹象。   **   “经过DNA比对确认,死者就是失踪的姜艺香。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她失踪的当天下午至半夜之间。”唐邵源在案情分析会上神色肃穆地说:“死者头部有开放性创口,伤口经过比对,凶器是不规则的钝器,在现场我们进行调查后,发现凶器应该就是山上随处可见的石块,但是伤口深度和出血量都不致命。除了头部创口,全身上下没有其他明显伤痕,腰部有拖拽形成的细长划痕,伤口有生活反应。双手无束缚伤,颈部无伤痕,至于死亡原因——是窒息。”   窒息?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双手没有束缚伤,颈部也没有伤痕,那么姜艺香是如何窒息的呢?如果说是捂住口鼻的话,就算她被敲晕了,人在受到暴力的时候总会有一定的痛苦感觉吧,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没有挣扎呢?   正在一群人不解的时候,唐邵源抛出了第二个一点。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衣着不完整,裤子半褪,但是我经过检查,没有在受害者体内发现精斑残留。”   说到这儿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微妙了起来。   “但是死者确实在生前遭受了性侵犯,只是根据尸检结果,我们可以确定,施暴者对死者的侵犯,是通过手指完成的。”   全场瞬间一片哗然。   “我靠,什么人。”魏雄风显然对此非常愤慨:“这是变态吗?”   **   变态不变态目前还没有办法得知,案件倒是在此时再次遇到了瓶颈。   受害者遇害的地方是山上,而且学校周围的马路往北到小苍山,往南到发现自行车的位置,都没有监控摄像头,咸鸿儒副大队长带着一队侦查员出去调查,发现也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   这就难办了。   路铮坐在物证室里,皱着眉头研究着面前的一堆照片和物证。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上身衣着完好,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开衫,里面是一件细格子长袖衬衫,下身是简单的黑色棉质裤子,脚上是酒红色的单鞋,是一副相当典型的女教师打扮。在尸体被发现的现场他们还找到了一个女士挎包,看起来应该是死者的随身物品,包里有一个很廉价的平板手机,一个用旧了的折叠钱包,钱包里没有任何现金,不过银行卡都还在,一个空空的零钱包,一把小梳子,一支钢笔,还有一本书。   路铮戴着手套翻开了书页,这是一本市面上很常见的成功学励志书籍,似乎还是别人送给这个女老师的,书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祝前程似锦!”   书本看起来有一点旧了,书页也有一些发黄,不过保养的很好,没有破损的痕迹,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路铮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书本。   每次破案看到受害者一些特别有私人风格和个人色彩的随身物品时,他总是会忍不住地觉得很难过。   总觉得……这么一个鲜活的人,就在不久前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或精彩或无聊,或积极或颓废的日子,一转眼已经成为冰冷的停尸间中的尸体,随身物品被放在自己的面前查验,是一件很悲伤很残酷的事情。   “有什么发现吗?师兄?”   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唐邵源,他完成尸检之后也在仔细研究着尸检过程中的记录和照片,此刻似乎是察觉到了路铮的情绪低落,适时地开口问起了工作。   路铮闻言打起了精神笑了笑:“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首先是这双鞋。”   一边说着,他把鞋子举起来秀出了鞋后跟:“姜老师应该是自己在没有受到胁迫的情况下骑车到达犯罪现场的,小苍山山势很平缓,在山路上骑车完全可行。她的鞋底比较均匀地沾有少量的泥渍,鞋身没有太多甩溅痕迹,山路上泥土比较多,如果徒步上山的话鞋底应该会更脏一点。只有鞋后跟因为受到重击之后失去了行为能力,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沾上了大量的泥土,这和现场的拖拽痕迹也吻合。”   “手机里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通电话是姜老师去世的前一天晚上,这个是她家里的电话,短信也没有什么异常,她的手机用的比较少,通话短信都不频繁,这种手机也不支持上网功能。”   “至于说钱包。”路铮在这里陷入了思索:“的确有谋财害命的嫌疑,因为姜老师的钱包中没有现金,而且凶手似乎非常贪婪,把她零钱包中的硬币也都一个不留地悉数取走了。但是这儿有一个疑点。”   说到这里,路铮抿了抿嘴:“这种平板手机,的确不值几个钱,但是还有有价值的,如果说凶手缺钱到连零钱包里的硬币都要拿走的话,为什么不取走姜老师的手机呢?这个手机并没有放在夹层里,很好找的。”   这个问题的确很让人困扰。   唐邵源思索一会儿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并不是为财杀人,而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呢?钱财只是顺带?”   “一般情况下,如果说犯罪嫌疑人对受害者实施了性侵犯,但是又是使用了道具或者手之类的话,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凶手本身是同性,或者性功能不健全。”唐邵源点着那张死者头部伤口的照片:“根据师兄你对骑车人的身高推断,还有头部伤口的角度,凶手身材较高,应该不是女性——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因为男性功能障碍,自尊受挫,产生了一定的性变态或者报复心理,针对独身女性下手作案?” 第61章   唐邵源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事实上,这几乎可以说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有可能性的一条探案线索了。   “就是为什么姜老师的脸上被弄得这么脏呢?”路铮对于这一点还有一些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按照现场看来,姜老师身上的毛衫还有裤子等衣物都只有下面拖行的地方被污泥、落叶等弄脏了,如果只看上面的话,还是挺整洁的,理论上不应该在脸上有这么多泥土才对。   “会不会这样更加体现了凶手对于女性的仇视?”薛一维推断道:“不仅做出了侵犯行为,还把受害者的脸部抹脏,给人一种故意羞辱的感觉。”   耿志忠和咸鸿儒听了之后,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姜艺香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很快,和她平日里交集比较多的人士都被请到了市局谈话。   首先第一个来到市局的,是姜艺香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韩蕾。   韩蕾进来的时候模样十分憔悴,眼圈红肿,她身材纤细高挑,一头短发似乎也没有心思打理,乱糟糟的,路铮被她游魂似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为她倒了杯水,还递了一张纸巾。   “谢谢警官。”韩蕾喝了一口水,看起来似乎镇定了一些,不过表情还是很痛苦:“我是艺香的好朋友,这两天担惊受怕的,一直没睡,状态有点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如果状态不好不能参加谈话的话,可以换一个时间。”路铮见她状态实在是有些吓人,便友善地建议道:“不要熬坏了身体。”   “不,警察先生,我不累!”韩蕾听到这里,情绪变得很激动:“请赶紧开始吧!没有抓到凶手,我根本都睡不着觉,每天晚上一闭眼,就听见艺香在我耳朵边哭,说她死得好惨……”   说到这里,她抽噎了一下,用那张纸巾草草擤了一下鼻子。   见她急着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路铮也不勉强,先从社会关系开始问起。   这韩蕾的确是姜艺香的好友,对她的家庭情况,个人经历等等都非常了解,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艺香是个特别特别敬业,特别特别认真的女孩子。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是农村的,从小就要砍柴喂猪,但是她一直都有个读书梦,就算她爸抽她鞭子也不肯放弃,一直努力念书,家里没钱,一路靠着学校的奖学金和老师的资助读完了师范大学,毕业了之后本来她有机会去更好的学校教书的,但是她觉得自己也是从农村上来的,而且收到了很多好心老师的帮助,所以她就总想着反哺社会,于是选择了文远教书……她说许多城里的孩子已经有很好的学习条件了,而文远这样的学校不一样,这些孩子如果好好念书,未来他们的人生可能是会有质的飞跃的……”   说到这里,韩蕾又忍不住落泪:“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每一节课都认真准备,赚来的工资除了寄回家里,就是捐给她以前读书的学校买书买教学器材,自己也不知道攒点钱,买点漂亮衣服,每天倒腾的就那两件……”   路铮听到这儿,心里也觉得很同情,又给韩蕾递了张纸:“那姜老师的同事关系呢?”   “都还可以。”韩蕾想了想说:“我们学校经费不太多,所以老师的人数很少,每一个老师都要负责三个年级的教学,所以语文数学老师全校加在一起就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三个副课老师,大家平时关系都还成吧,艺香她做事认真,有时候有点较真,会和大家起矛盾,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情,大家很快就和好了。”   路铮点点头,只是同事间的小矛盾的话,似乎也不足以支撑凶手做出如此暴行。   “那姜老师有男朋友,或者关系比较密切的男性往来者吗?”   “哪儿有啊,她一心都扑在这些学生身上了。”韩蕾提到这儿,脸上的表情有一些一言难尽,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本来艺香有一个大学的师兄,和她一直关系蛮好的,艺香在文远工作之后时不时的那个师兄还会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过来看她,带些水果什么的,一看就是对艺香有意思的。哼,但是那个师兄也不是特别的坚定,艺香回应的少,两人渐渐的就疏远了,后来那个师兄见艺香没有这个意思,就不再来了。”   路铮听了之后,将那个大学师兄的名字单位要了过来,准备随后做一些进一步的调查。   “姜艺香老师失踪的当天,你有感觉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姜艺香和韩蕾所在的文远寄宿小学,这些老师工作非常辛苦,不仅要承担教学的任务,还要兼职做生活老师,所以基本都是在学校里的教职工宿舍居住的,她俩关系好,是室友,韩蕾应该是最后和姜老师有过接触的人之一。   “那天……艺香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韩蕾抹了抹眼泪,皱着眉毛使劲儿思索着,看起来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细节想起来似的:“我们中午一起吃了饭,下午去上课,上完课之后我问她去不去食堂,艺香说她回一趟寝室,让我不要等她先自己吃,我就走了。回到宿舍之后看到艺香把她的教案什么的放在桌子上了,应该是回来过了,然后她的手提包不见了,我想她可能出门去小店买一点日用品了,或者是临时回家了,因为那天是周五嘛……我就没当一回事,直到后来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才觉得出了问题,和艺香的妈妈通了电话,后来就报警了。”   说到这里,韩蕾像是崩溃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都怨我!都怪我!我应该陪她一起回宿舍的!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情绪仿佛流水,从失控的阀门中喷涌而出,路铮赶紧上前安抚,过了好几分钟,韩蕾才勉强平复下了情绪。   路铮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在案件被破前,细节会对家属朋友有所保密,仅仅是知道挚友死于非命已经如此让韩蕾难以忍受了,要是被她得知了好友死前凄惨的遭遇,真不知道她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等到韩蕾的情绪稳定之后,路铮找出物证的照片,开始让韩蕾一件件辨认。   看到熟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韩蕾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是的,这些东西都是艺香的。”韩蕾流着泪辨认道:“没有少什么,她平时出门就一般带着这些——这本书是当时她考上师范后一直帮助她的老师送给她的,她可宝贝了;这支钢笔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我也没送过她什么好东西……”   送走了韩蕾之后,问询室里肉眼可见的有一些沉闷。   大家仿佛都被她痛失挚友的心情感染了,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下一个来到市局的,是姜艺香的同事孔国安,   孔国安长了一幅清秀的面孔,个子也不矮,在这个城乡结合部地带走出去也算是挺有回头率的那种小帅哥一枚,就是头发颜色染的黄焦焦,看起来有点没气质。他在文远小学担任的是副科老师一职,是案发当天最后一个在校门口见到姜艺香的人。   “虽然说是副科老师,但是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孔国安有点无奈地耸耸肩膀:“我就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做,常识、体育、美术,这些课都是我教的。”   “孔老师很多才多艺啊。”黄英大队长点头客气道。   “哎,什么多才多艺。”孔国安似乎对这个形容词有些嗤之以鼻:“就是找不到别的工作了呗。好在这活儿还挺轻松的,反正这些学生也没指望他们能学点什么,随便糊弄一下就成。语文数学还装模作样听一听,不考试的副科教室里能坐着五个人就谢天谢地了。”   路铮微微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打了个折扣:“可以说一说你当天见到姜老师的场景吗?”   “姜艺香,嗬,让我想想。”孔国安一边说着,一边点着了一支烟,丝毫不顾屋里还有黄大队长这样的女士在场:“记不太清了,那天好像下午五点钟左右吧,我从学校外面回来,见到姜艺香骑着自行车往外走,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孔国安看起来平时和姜艺香并不是很熟悉,当时他也没有和姜艺香有过任何言语交流,因而也没法提供更多的线索了。   “在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事?”   “我?你们怀疑我?”孔国安叼着烟,一脸震惊的神色:“搞笑呢!”   路铮和黄英几人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表情都有些无奈,路铮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不是怀疑你,这是例行提问,所有人我们都需要确认的。”   “那行吧。”孔国安听说所有人都有份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重新吐出一口烟雾:“还能干嘛,我去找小韩喽。”   小韩?难道说是韩蕾?路铮挑了下眉头继续听。   “我看她下午和姜艺香那个老女人吵架了,呼,这两个人平时黏糊在一起跟连体婴一样,好不容易有个分开时候,当然要去刷刷存在感了。”孔国安表情看起来还挺得意:“效果果然不错,她和我唠了十来分钟,我俩还一块儿在食堂吃了个饭,后来小韩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就把她送回宿舍,然后就回自己屋咯。”   路铮几人听到这儿,全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韩蕾在刚刚来市局做谈话的时候,可一点儿都没有听她提起两人下午有过口角的事情啊? 第62章   孔国安的说法让问询室的几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蕾和姜艺香两人平时关系怎么样?姜艺香在同事之间的关系又怎么样?可以说说吗?”黄英点了点手中的笔问道。   “姜艺香嘛,人缘不咋地吧。除了韩蕾,好像也没人和她要好。”孔国安咬了咬已经吸完的烟屁股,似乎有点意犹未尽:“姜艺香这个女人有点背,特较真,她自己较真就算了,还让人跟她一起,挺烦的,长得也不好看,我是不太乐意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韩蕾和她那么腻乎,恨不得手拉手上厕所——不过平时姜艺香看起来跟韩蕾的老妈子似的,韩蕾不是身体不好嘛,姜艺香一天到晚又是给她打饭又是给她买药买水果,可能因为这个吧。”   说着说着孔国安就耸了耸肩膀:“这也不公平,要不是天天姜艺香跟个门神一样守在韩蕾边上,我也可以给她买饭买水果啊。”   搞半天这是追求者对闺蜜的天然敌意。   路铮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中,路铮他们几人分工合作把文远小学上到校长,下到各科目的老师全都询问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基本都一样:挺敬业,朋友不多,较真,没男朋友,也没有暧昧对象。   “如果说不是熟识的男性的话,会不会……是陌生人的无差别犯罪?”薛一维摸着下巴念叨。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联系过了曾经和姜艺香有过较多交往的大学师兄,此人早已在今年年初结婚,并且工作的地点也调到了宁海市,已经许久没有来过省城了。   “有可能。”咸鸿儒副大队长翻动着自己的工作笔记:“但是我们在附近的村子里进行走访的时候并没有村民或者居民表示有遇到过有裸露癖或者其他相关前科的可疑人员。”   “也没有听说谁有阳痿。”魏雄风立刻补充:“不过有这毛病也不会拿个大喇叭天天说,不为人知没有什么奇怪的。”   “继续调查吧。”黄英沉思一下后说:“下午我们去一趟姜艺香的学校,看一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现在先追踪性功能障碍这一条线索,调查一下周边的诊所和医院。”   众人点头应是,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纷纷离开了问询室。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正在研究尸检结果的唐邵源,和整理现场痕迹物证的路铮。   路铮手头的东西已经是做了一半的了,如今上手自然是整理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全部弄完,将所有的痕迹物证登记完毕后,他直起身来,使劲儿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肩膀和脖子发出了一阵“咔哒咔哒”的危险声音。   “嘶……”   忽然的疼痛让路铮忍不住皱了皱眉。   唐邵源坐在一边看着尸检照片,两条长眉毛扭成一个死结,看着就很困惑,听到这声音耳朵动了动,放下手里的照片起身走了过来。   “嗯……~”   路铮的后脖颈再次享受到了专业级别的按摩,舒服得眯着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听到这个声音,唐邵源的手指微妙地停了下来。   “诶?”   正沉浸在按摩中无法自拔的路铮睁开眼睛,笑嘻嘻地仰起头来,从下至上瞅着唐邵源道:“好邵源,再帮哥摁两下呗?”   唐邵源看着路铮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只觉得这种死亡角度都显得他很好看,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伸手捧着路铮的脸缓缓低下头,在距离不过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路铮看着唐邵源专注的眼神和长长的睫毛,心跳一刹那空了一拍。   就在那一瞬间,只见唐邵源好像忽然清醒了似的,一张脸腾地涨得通红,整个人仿佛脚下装了弹簧瞬间跳开了一米远。   屋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路铮不知道怎么的,也觉得有点脸红耳热,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胸口。   咚咚咚咚的,声如擂鼓。   “咳,邵源你……”   “师兄……”   一片静默中,两人竟是默契无比地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师兄要说什么?”   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   “噗……”   这下是路铮笑了,两个眼睛笑得弯弯的,脸上还带着点红晕,唐邵源见状,竟稀里糊涂地也跟着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屋里尴尬紧绷的气氛立刻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好吧,这次确定了,你先说,什么事?”路铮笑完了还没忘记刚刚的对话。   “没什么。”唐邵源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照片:“师兄以后要多注意劳逸结合,写字看书姿势不好的话,脖子很容易痛的——师兄刚刚想说什么?”   “我也没什么。”路铮见他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刚才的话题,问起了工作:“刚才你在看尸检照片好像挺苦恼的样子,有什么新想法吗?”   话题又回到了工作上,唐邵源感觉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有些可惜,摇摇头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开道:“新的想法暂时没有,但是我还是想不通凶手是如何让姜老师窒息身亡的。”   “刚刚我还让市局的法医一起帮忙做了硅藻实验,姜老师也不是因为呛水溺亡,口鼻处也没有任何的按压伤痕。”   这的确是困扰他的最大问题,死亡方式无法确认的话,尸检报告都没办法写。   路铮伸手问他要照片:“人多力量大,我也来一起帮你想想看。”   照片是在案发现场拍摄的,魏雄风的手很稳当,光线不好的情况下也把照片拍的很清晰。路铮现在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姜艺香尸体正脸的特写,这张脸上黑乎乎的都是泥土,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五官来。   路铮眯着眼,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研究起了尸体脸颊的边缘。   当放大镜挪移到靠近尸体左边下颚骨的地方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不对,如果说凶手是为了羞辱女性,而将姜老师的面部弄脏的话,那姜老师脸上的泥土沾染方式应当是底下薄薄的一层,中间位置松散堆积的状态啊……   ……毕竟不论是抓一把土抹上去,还是把人脸往泥土里按,人脸又不是平的,肯定会有一小部分沾到较少量的泥土的。   而现在,姜老师脸上的泥土分布未免也太均匀了一些吧?   想到这儿,路铮瞬间汗毛竖起,抓起放大镜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姜艺香的面部。   没错……太均匀了,简直就像是在敷面膜一样。   更加可疑的是在姜艺香额头附近,有部分泥土脱落的地方,边缘也极其清晰,好像一张陶土面具被从中间掰断了,露出了清楚的边缘线。   “他这人真是太狠了,怎么下得去手……”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上次在原宝市看守所中,虞海燕自杀后法医的评论:“……用水打湿卫生纸然后把自己口鼻捂住闷死了……”   路铮的手忽然抓住了唐邵源的手腕。   “天啊,邵源。”   他喃喃道。   “我想我猜出来凶手是如何让姜老师窒息的了。”   **   省城市局刑侦技术实验室。   魏雄风几人搬着小板凳坐在实验台边上看路铮戴着手套往一个机器上糊泥巴。   “师兄,结果出来了。”唐邵源在一边捏着一个秒表掐着时间,眼睛时刻关注着电脑的屏幕:“这种土样混上水之后对空气的阻隔性不输于一般的厚布料。”   “换句话说,姜艺香完全有可能因为被加水的湿泥糊住面部而窒息死亡。”   魏雄风坐在边上,牙齿啃着自己的拳头,眼睛瞪得溜圆。   “所以说,凶手犯罪的流程是这样的。”路铮把脏兮兮的手套摘掉,若有所思:“首先,他使用石头击打姜艺香的头部,让她丧失抵抗能力,然后将她拖入石壁背后的草丛中进行猥亵,随后将水混合了泥土糊在了姜艺香的头脸上,导致她窒息死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路铮说完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那么多可以直接致死的方法,如果他想要杀人灭口的话,完全可以采用扼颈之类的方式啊?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羞辱被害人?”   “我想,会不会是他看到了虞海燕在看守所自杀的新闻,所以采用了这种比较猎奇的方式?”魏雄风提供了一条思路。   “也不是不可能……”路铮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在一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路,大雄,小唐。”进来的人是风尘仆仆的耿老大:“实验做完了吗?好了的话我们现在要去文远寄宿学校一趟,你们也都一起来吧。”   **   文远寄宿学校名字叫得很好听,然而校舍却很破旧,学校边上的围墙都长草了,门口也没有什么人管着,只有一个看起来老眼昏花的大爷,穿着一件保安服,坐在传达室里打瞌睡。   “这学校真的是正经学校吗?”魏雄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我觉得这教学楼乍一看跟危房似的。”   不光是教学楼,后面的学生宿舍看起来也触目惊心,孤零零地立在校舍后面,背后就是田野,连个栏杆都没有,阳台上随随便便地挂着床单和拖把,看起来简直条件差到让人心酸。   “几位警官这边来。”说话的是一个身上带着一大串钥匙的瘦小老头,身上穿着一件磨白了的夹克衫,一点都看不出这竟然是一所小学的校长:“这边就是小姜和小韩两个人的宿舍。小韩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加上她本来身体就不好,今天下午去诊所打吊针了,把钥匙留给了我。”   教师宿舍看起来破旧程度和学生宿舍相仿,只不过学生宿舍好歹是个两层小楼,教师宿舍看起来就是一溜小平房,坐落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   伴随着校长的介绍声,一扇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路铮套上鞋套手套推门进去。   这个小房间只有大约十来平米,屋里没有卫生间,靠窗户的一头拉着几根麻绳,上面晾晒着一些衣物,底下用两个脸盆接着水。屋里的家具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两套桌椅,虽然很旧了,却擦得很干净,床铺也打理得很整洁。   路铮先走向了左手边的空间,这块地方能看得出来是姜艺香使用的,小小的桌子上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自己母亲的合影,另一张看起来要旧一些,似乎是大学的同学合照,照片里男男女女都青春活泼,姜艺香在人群里一起举着剪刀手,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打着手电筒在姜艺香的书架上看了一会儿,这个宿舍面积有限,姜艺香在自己的书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简易书架,上面的书码得整整齐齐,只是有点微微松动。   路铮伸手拨动了一下,发现松动缝隙刚好够放一本书。   “姜老师这次出门,应该不是临时被人叫出去的。”路铮环视一周后笃定地说。   魏雄风还在按照他的指示给书架拍照,闻言好奇道:“为啥?”   “她上完课后的教案,笔记本,还有收上来的学生作业都被她整理好了,放进柜子里锁了起来才离开的宿舍,如果是急着被人叫走的话,她很可能不会有充足的时间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事。”   姜艺香不是一个文艺女青年,在她的寝室里路铮没有找到日记之类的东西,不由得觉得有一些可惜,在检查了一圈之后,几人并没有太多的收获,便决定去姜艺香的办公室再看看。   然而意外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生了。   这个屋子非常小,东西又很多,显得有些拥挤没地儿下脚,魏雄风在离开的时候不慎被绊了一下,手里的相机险些脱手。   “哎呦——靠好痛!”   “嘭”的一声响,急着抢救单反的魏雄风赶在相机落地的前一秒捞住了机子,不过他自己倒是狠狠地撞上了面前的单人床,瞬间痛的五官扭曲。   “啪嗒”一声,一个东西从单人床上的枕头下面滑落,掉在了地上。   那边的床铺是韩蕾的,路铮怕把东西摔脏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那个看起来像是本子一样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个小本子被摔得摊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内容——原来是一本小型相册。   路铮正要合上相册的封面,却忽然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咦——?” 第63章   “邵源,雄风。”路铮皱着眉头手上抖了抖,那个相册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你们会把好朋友的照片放在枕头下枕着吗?”   唐邵源:……   感觉膝盖好像有点痛?   魏雄风看起来有一点吃惊,走过来凑过脑袋一看,果然,那一整个相册里都是姜艺香的照片,还有一些姜艺香和韩蕾看起来很亲密的合影。   “也不是不可能吧。”魏雄风挠挠头:“感觉韩蕾和姜艺香两个闺蜜还是感情挺深厚的,可能韩蕾这样做是因为思念姜艺香吧,好朋友去世了嘛。”   “也有道理。”路铮抿抿嘴,把相册上的灰尘拂去,放回了韩蕾的床头。   我最近真是魔怔了,他想。   这算什么事儿?腐眼看人姬?   和寝室一样,姜艺香的办公室就更没有什么线索了,路铮几人寻摸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此刻已经是下课时间,整个操场上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姜艺香的办公室门口聚集了一大堆学生们,一个个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里面工作的路铮他们。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些影响警方办案了,路铮起身找到负责的校长,请他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都回去,都回去,不要影响警察办公!”   校长在小学生中多少还有几分威严,听到他板下脸来轰人的声音,一堆学生瞬间作鸟兽散。   然而在所有看热闹的人离开后,有些举止怪异的人就显得格外明显了起来。   “哎,那位小同学。”耿至忠忽然板下脸来,浑身散发着威压冲一边上招手道:“麻烦过来一下可以吗?”   走廊上站着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子,个子小小的,他的神情有一些踌躇,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很久,连同学走了也没有注意到。   此时见到一个严肃的警察叔叔冲他招手,那个男孩子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似的,脸色惨白地撒腿就跑远了。   耿志忠若有所思。   “校长先生,刚刚那个学生是谁?”   校长皱了一会儿眉毛,他们学校的学生很少,绝大部分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啊,那个,是六年级一班的贾凯杰,是姜艺香老师负责的学生。”   同办公室的另一名老师也补充道:“这个学生我有印象,不怎么爱学习,好在性格挺面的,也不惹事儿。”   性格面也不一定意味着见到警察就吓得魂飞魄散吧?   路铮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抬起眼来和耿志忠、唐邵源等人对视了一下,彼此都默契地点了点头。   **   文远小学每一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每个班上也就大约十几二十个学生,姜艺香负责四到六年级的教学任务,所有的学生加在一起也不算特别多。耿志忠将来人分成两人一组,各自找了个地方,开始一个一个地约谈姜艺香老师的学生们。   “没有办法。”耿志忠感叹道:“这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单独叫出来肯定没法和你说实话,只有让他觉得这是一件集体活动才能降低他的警惕心理。”   耿志忠的话没有错,就是这样一来工作量瞬间变得很大,十来岁的小孩虽然说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但是他们的思路天马行空,有不少孩子还处于坐不住的阶段,想要让他们配合调查,路铮几人简直都要头秃。   “天啊,以前看人家家里的小孩,觉得好可爱。”路铮摸摸脑门感慨道:“自己一接触,就觉得饶了我吧,养不了养不了。”   “师兄不喜欢孩子吗?”和他分在一组的唐邵源忽然问道。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寒暄,路铮却忽然想歪了一瞬,赶紧咳嗽一声扭回思路:“没,还可以吧,陪他们偶尔玩玩还行。”   唐邵源哦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转过头去。   路铮:……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正在此时,下一个接受问询的学生到了,这个学生和之前的熊孩子们看起来画风都不太一致,头发和手指甲都很干净,面色也很严肃,虽然衣物比较旧了,但是看起来整个人却打理得很整洁。   路铮低头看了看资料,这个人是六年级一班,姜艺香老师带的班级里的小班长聂智。按照校长和其他老师的说法,成绩不错,是文远小学难得一见的有真的在好好念书而不是糊弄过日子的学生之一。   “聂智?来,请坐。我是省公安厅的刑警,我姓路。”可能因为唐邵源的关系,路铮对学霸一向很有好感,见到如此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乖学生,连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更柔和了一点。   “路叔叔好。”聂智确实很乖巧,和路铮打完招呼之后还冲着唐邵源点了个头:“这位警察叔叔好。”   真是有礼貌!   路铮在心里瞬间对他好感加分爆棚。   “姜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还是学校的教务主任。”被问及对姜艺香的印象,聂智很有条理地说道:“她是所有老师中最严格的,其他的老师都不太管我们,但是姜老师就不一样,她每天都会监督我们写作业,如果不能完成还要写检讨,考试还有作业也都比其他老师布置的要多。”   “那你们同学喜欢姜老师吗?”路铮问道。   聂智看起来有点踯躅,犹豫了一下之后说:“还……可以吧。我不讨厌姜老师,她就是啰嗦了一点,但是班里其他同学可能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有些多管闲事。”   路铮了然地点头,教导主任嘛,一般和学生之间都是天敌的关系。   “最近姜老师失踪的这几天,你有没有觉得学校里有谁看起来有一些不对劲?比如特别紧张,行为举止和平时有很大的反差?”见聂智谈吐举止都比一般的小孩子成熟,路铮觉得可以考虑多向他问一些内容。   聂智淡定自若道:“没有,大家都挺好奇姜老师为什么不见了,不过我们的老师除了姜老师也经常换,所以也没有很奇怪。”   路铮和唐邵源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之前和学生们的交谈中,有几个相对成熟细心一点的学生都提到了六年级一班的贾凯杰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神情恍惚,走路撞墙,脸色还总是不太好。   没道理身为班长,而且和贾凯杰住在同一个宿舍的聂智会看不出来啊。   正在路铮准备针对贾凯杰的行为举止做更深一步的挖掘的时候,聂智忽然又开口了。   “警察叔叔,我其实有看到过比较可疑的事情。”   一边说着,聂智微微垂下了眼帘,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我以前曾经看到过韩老师偷偷拿走了放在姜老师办公桌上的礼物,然后丢到了垃圾桶里。”   “还把上面的信用打火机烧掉了。”   **   聂智走了之后,路铮再次陷入了沉思。   韩蕾对于姜艺香的死的痛苦是毋庸置疑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只是孔国安提到的两人在姜艺香出校门之前吵架,还有韩蕾床上枕头下藏着的相册,外加聂智提到的可疑行为,都让路铮觉得非常微妙。   总觉得,姜艺香的死给韩蕾的打击似乎过于重了一些。   不太像是单纯的好朋友。   难道说韩蕾是凶手吗?但是她身高虽然在女性中算是比较高的,也依然没有到一米七,和自行车显示的嫌犯身高不相符合啊。   在韩蕾的名字下重重地划了一道线,路铮决定把她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调查。   做完了这些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怯生生的小身影。   路铮抬头一看,正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贾凯杰。   贾凯杰长了一张黑里透红的圆圆脸,眼睛挺大的,衣服有些破旧,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似乎对路铮二人非常恐惧。   路铮冲他露出了一个相当阳光友善的笑容:“凯杰是吗?来,小伙子,坐这儿。”   贾凯杰嘴唇抖动了一下,一双大眼睛使劲儿眨了几下,竟然先开口了。   “警察叔叔。”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姜老师是怎么死的?”   路铮听到这话后微微皱了一下眉毛,不光是案情不能透露的问题,姜艺香的死亡方式太过惨烈,也不是该和小孩子讲的内容。   “先坐吧。”路铮打了个哈哈让他坐下:“案情我们还在调查过程中。”   贾凯杰哦了一声,一脸忐忑地坐下了,一双大眼睛东瞅西瞅的,很是慌张的样子,忽然之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使劲儿看了看路铮,然后惊慌地低下,整个人的脸越变越白。   路铮总觉得这个孩子快要把自己给吓死了。   “案发当天下午,你去过小苍山吗?”   一旁一直在帮忙记笔记的唐邵源忽然板着脸开口了。   贾凯杰脸色一变,赶紧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贾凯杰,请你好好考虑一下,面对警察是不能说谎的。”   唐邵源平时虽然看起来也冷冷的,不过很少有这么唬人的时候,声音里好像淬着冰,贾凯杰被他这么一吓,神色变幻,双手颤抖,最后竟是掉下了眼泪。   “呜呜呜——我错了——”   他大声嚎哭起来:“我去过——呜呜呜——”   “别哭了,先擦擦。”一个温柔和善的声音响起,正吓得涕泗横流的贾凯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脸上带笑的神仙哥哥正在给他递纸巾,瞬间呆住,过了几秒之后,又很害怕似的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怕我吗?要不要我先回避一下?”路铮很友善地说。   贾凯杰把脑袋埋在了膝盖里,闷闷地晃了一下头。   “在小苍山,你看到了什么吗?”唐邵源并没有路铮那么好说话,一双眼镜片后的长眼睛犀利地看着小男孩。   贾凯杰憋了好一阵子,才流着眼泪说:“我……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长得什么样?”路铮引导他:“个子大概多高?胖还是瘦?”   “高,瘦。”贾凯杰嘟囔着:“还很白。”   随后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地扭了扭,攥了攥手指:“我觉得……”   “他很像这个警察叔叔。”   一边说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了路铮。 第64章   “长得像我?”路铮重复了一遍,表情有点惊讶,又瞬间激动了起来:“小朋友,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哪个部分比较像?眼睛?鼻子?嘴巴?”   一边说着,他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准备做笔记。   贾凯杰肿着两个眼泡,小心翼翼地抬头在路铮的脸上扫了几遍,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路铮一瞬间有一点懵逼。   “我其实……没有看到他的脸。”贾凯杰扭着手指,细声细气地说:“他戴着帽子,看不到脸,只看到下巴那一块,但是就是感觉挺像的。”   感觉挺像,这个就不好说了,路铮抿了抿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他脸上的这个表情,贾凯杰忽然开口:“就是这样像。”   路铮和唐邵源:……?   “那个人脸上也有个酒窝。”贾凯杰伸出手,很笃定的说。   酒窝!   这是一条很明显的线索!   路铮瞬间变精神了,坐直了身体,朝唐邵源使了个眼神,唐邵源很是默契地翻开一页纸,开始勾勒人形。   “他是尖脸还是圆脸还是方脸?”   “尖脸。”   “他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好像差不多。”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衣服……嗯……黑裤子……手里……”   说到这里,贾凯杰忽然抖了一下,不说话了。   “手里怎么了?”路铮敏锐地察觉了不对,蹲下身子看着贾凯杰的眼睛:“告诉叔叔,他手里有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   贾凯杰睫毛闪烁:“他……手里有一个黑色的旅行袋。”   说到这儿,他期期艾艾地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很奇怪,有点害怕,我们就跑了。”   “我们?”   唐邵源和路铮异口同声地问道。   根据贾凯杰的说法,当天他们一起上山的,是同一个宿舍的四个同学。   “蒋鹏云、栾康、山建明,这三个人是和贾凯杰一个宿舍的,他们宿舍一共有五个人,剩下的那个就是我们之前询问过的聂智。”路铮总结道:“在我们的问询下,聂智说了实话,他当天知道自己宿舍的另外四个同学逃学出了校门,不过介于他们几个平时确实经常逃课,他也没在意,当晚回来之后,几个人看起来都惊魂未定,其中宿舍里的老大蒋鹏云威胁聂智说不准说出去,不然的话就让他在学校待不下去,所以聂智在被我们询问到有什么异常情况的时候闭口不言。”   “另外四个人,在被询问的时候都承认在山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身上穿着白色毛衣黑色裤子,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戴着帽子。这四个人是分别询问的,对这个嫌疑人的形象描述和各种细节都基本一致,可以排除他们集体撒谎或者看错的可能性。”   按照几名学生的描述,有美术功底的唐邵源帮忙画出了嫌疑人的肖像,可是只有一个下巴,也没办法显示太多的讯息,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路铮还是带着一队人马在小苍山附近将悬赏告示张贴上了。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耿志忠那边走访的侦查员们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路铮几人呆在市局里负责接电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赏告示一贴,市局的电话铃声就没有断过。   “喂?”魏雄风按下了免提键,喝了一口水。   这已经是他接到的第十个举报电话了,之前举报的那些经过确认全部被排除了嫌疑,此时他已经嗓子干哑,累得头脑发晕。   “警察局吗?我要举报。”   电话那头有一个有点尖锐的女声捏着嗓子小心谨慎地说:“我看到了小苍山脚下的悬赏启事,我们这边有一个人,长得有点像那个画像。”   **   “马格,今年30岁。没有稳定职业。”耿志忠调出了嫌疑人的资料介绍道:“是村里有名的无业游民,游手好闲,在家里开了个小的影视厅,给人放录像带赚钱,因为非法营业被公安机关处理过几次。有骚扰妇女的历史,根据举报人的说法,他还曾经调戏过文远小学的女学生……”   “靠,恋童癖!”魏雄风啐了一口,一脸嫌弃。   “另外根据和举报人的谈话,我们得知这个马格有性功能障碍。”耿志忠合上了手上的资料:“咸大队长他们应该已经把马格带回来询问了。”   “等等。”魏雄风忽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个举报人是怎么知道马格有性功能障碍的?俩人不是亲戚,举报人还已婚已育。”   路铮:……   唐邵源:……   好问题。   好像发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呢。   马格很快被带进了审讯室,他坐在约束椅上,身材比较瘦削,个子挺高,皮肤也比较白皙,看起来的确有一点像是贾凯杰等几个学生形容的样子,忽然在睡梦中被警察带走,他整个人显得有点仓皇。   路铮看着马格黄豆大的小眼睛,和那一看就很猥琐的小眼神,心里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就是贾凯杰那个小娃娃说的,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原来我在大家的眼里,气质是这么猥琐的吗?   “马格。”唐邵源忽然开口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可以请你笑一下吗?”   “啊?”   马格一脸震惊,估计是怎么也没想到警察居然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咧着嘴,有点不知道是哭是笑的露出了一个凄惨的表情。   “师兄你看,不是他。”唐邵源转头看向路铮,一脸笃定:“没有酒窝。”   马格的脸上确实没有酒窝,这一点和贾凯杰的说法不符合。   路铮瞅了瞅唐邵源。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好像被安慰到了。   贾凯杰几个小孩来隔着单面玻璃辨认过了,警方让马格戴上帽子站在里面,几个小孩在外面分别看过之后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贾凯杰只是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就相当肯定地说:“不是这个人。”   剩下的三人中块头最大,一看就像是领头羊的蒋鹏云站出来看了一下之后,却很笃定:“我觉得就是这个人。”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来,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栾康和山建明:“你们觉得呢?”   栾康和山建明一个矮胖,一个瘦高,栾康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山建明则是脸长长的,看着有点阴郁,下巴上已经有了胡茬,也都跟着诺诺点头。   “贾凯杰?”   蒋鹏云又转过身去盯住了最先辨认的贾凯杰。   贾凯杰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我我……我再看看……”   说罢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又对着单面玻璃费力地瞅了一会儿,神色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好像……又有点像?”   路铮道:“不着急,好好看看。”   贾凯杰又看了一会儿,比刚才似乎多了些把握:“我觉得……可能就是他吧。”   “你不是说那个人脸上有酒窝吗?”唐邵源出声提醒。   “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   贾凯杰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颏,满脸苦恼之色。   **   “这几个小孩,听上去就不靠谱,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说好的小孩子记性好呢?”魏雄风一边开车,一边吐着槽:“我看眼神儿还没我好呢。”   “他们当时受了惊吓,没看清楚也是正常的吧?”薛一维坐在副驾驶座上说道:“我觉得这个马格很有嫌疑,不论是体型外貌,还是犯罪心理分析,都很符合我们对凶手的刻画。”   现在他们正在前往马格的家的路上,马格一直喊冤枉,但是他的嫌疑又实在无法排除,尤其是他自己无法提供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为了寻找到有可能的作案证据,市局决定办一张搜查许可,去马格的家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被害者相关的物品。   马格的家就在小苍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他家里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的大哥早就出门打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住着。由于他比较游手好闲,不太爱干活,家门口的小院子都荒废了,长满了荒草。   不过马格的家地理位置相当不错,就在那条南北走向的主干道边上,只见他在窗户上挂了一个白底红字的小牌子,上面写着“看录像”,还有“租书”这样五个字。   “这还真能经营啊?”路铮有点新奇地看着那个窗户:“之前没有打击过吗?”   “派出所一来他就把牌子收进来,除了当场抓到,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薛一维事先了解过了当地的情况,有点无奈的说。   几人很快下车进入了马格的房子。   这屋子不大,一进门就让他们大开眼界,只见小小的走道上摆着几个架子,堆叠到天花板那么高,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光碟,不少都包装粗糙,一看就是盗版货。   另外还有几个巨大的木架子,上面都是些封面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籍,大部分都厚度惊人。   路铮随手抽出一本,这书不算很厚,被翻得破破烂烂,封面上写着一串霓虹文,什么制服什么刑事之类的,看起来像是一本刑侦漫画。   随便翻开一页,一张跨页大图上,两个带着大沿帽,穿着不知道哪个国家制服上衣的人抱在一起。   唷,还挺浪漫的哈?警察局爱情故事?   然后他垂眼一看,制服上衣下面不可言说的部分就那么大咧咧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个数量怎么有点不对劲?   再定睛一看。   卧槽!——俩男的!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漫画,跟烫手山芋一样地塞回了书柜里。   前面的唐邵源转过头来,用疑问的眼神看过来:“怎么了,师兄?”   “没……没事。”路铮脸颊涨得通红,推着他往里走:“现在的漫画书,太出格了,等会儿查完了让扫黄办的同事来一下,估计能没收不少东西。”   屋子里面被马格分成三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有一台电视机,带着个DVD。因为事发突然,马格很明显没有来得及收拾,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他自用的房间,DVD前面散落着几张光碟,翻过来一看,都是些带颜色的。   唐邵源戴着手套,一脸嫌恶地捏着那几张光碟,看了看光碟边上的卫生纸,感觉真是恨不得立刻拔脚就走。   身边忽然传来了路铮的一声低呼。   “怎么了,师兄?”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路铮手里拿着一张打开的光碟,面色有一些复杂地指着封面:“你们看这个。”   唐邵源几人凑过去一看,光碟的包装纸上写着“满清十大酷刑”几个大字,下面的剧照上似乎画着一个太监,正在拿着一张滴水的纸往一个囚犯的脸上贴去。 第65章   “马格,我再问一次,案发当天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家里呆着看电视。”   坐在审讯室内的马格看起来十分委顿可怜,可是一想到他有可能被卷入这样一起残忍的杀人案件,审讯区众人的心就软不下来。   如今马格的作案嫌疑在市局诸位的抽丝剥茧中逐渐上升,他的家里发现了有“贴加官”内容的光碟,他的身体缺陷符合对于凶手的刻画,甚至把他从床上揪下来的时候,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些抓挠的痕迹没有消掉呢。   虽然说在姜艺香的手指甲里没有检验出男性DNA,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却依然显得十分微妙。   “我劝你不要和我们撒谎。”耿志忠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显得非常的有威慑力:“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在案发的时间段,你家里根本没有人。”   “你确定还要和我们负隅顽抗吗?”咸鸿儒这次扮演的是苦口婆心的角色,他起身在马格的身前晃悠了两圈,警徽反射的光照得马格眼睛发酸:“真的,马格,说出来,有些事儿说出来,你也轻松了,我们也轻松了。”   马格在持续的专业审讯中早就有些坚持不住,此时听了咸鸿儒的一番话,终于低下了头。   只是这个坦白和大家预想的都有些不一样。   **   “哎,这个马格,平时自己不行,但是又特别不信命,不去看医生,还总觉得多用用就能好,平时特别爱看些带颜色的片子,还喜欢勾搭些女网友,或者调戏小姑娘,总之在两性关系上过得比较随便。”耿志忠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然后呢,他又没法真刀实枪的上阵,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前一阵子他勾搭上了村里一位有夫之妇——”   看到大家的表情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耿志忠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你们想的那样,那个举报人。”   魏雄风很不厚道的笑了:“好吧,所以说这是因为他出去和人家偷情,结果不行,被有夫之妇嫌弃,然后还动了手?还被女人给打了?然后还被举报了?”   “是的,那个偷情对象,也就是举报人是他们村一霸的老婆,马格害怕说出实话后被那个村霸知道了收拾他,所以一直不肯说。”耿志忠摇摇头,一脸无语:“我们刚才和举报人确认过了,举报人最终松口承认当天晚上确实一直和马格在一起。”   这么一来,马格的不在场证明就被确定了,市局也将他送回了家,只是他家里那一大堆玩意儿不得不处理,很快就迎来了扫黄打非办的到访。   案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路铮咬着嘴唇坐在办公室,点着面前的笔记本道:“既然马格当时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那么那四个小孩看到的,就肯定不是他了。”   他的笔杆子在桌面上敲啊敲的,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办公室里一时没有人说话,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路铮坐在那儿,只觉得手中笔杆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在哪里听到过呢?   总觉得和案情有相关的地方。   正在脑海中使劲儿搜索的时候,忽然笔杆子的声音仿佛放大了无数倍,从走廊上传了过来。   “笃、笃、笃”   路铮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利落的身影推门进来了。   正是市局的铁娘子,黄英大队长。   “大家,有新线索了。”黄英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我们找到了目击证人,案发时间段,文远小学的门卫大爷去上厕所,曾经见到过韩蕾形迹可疑地从校门出去,不过他以为韩蕾要出去逛夜市买水果之类的,就没有出声询问。”   **   “组长,你刚刚想到了什么?”魏雄风有点好奇地看着路铮亢奋的样子问道。   此时他们正在前往文远小学的路上,刚刚他们试图联系韩蕾,不过韩蕾的手机无人接听,介于案情紧急,今天又是工作日,专案组成员便决定直接去文远找人问询。   “我刚刚是听到黄英大队长的鞋子声音,忽然想起来,之前我不是一直觉得韩蕾的身高不足以踩到姜艺香的自行车踏板吗?后来我忽然意识到,那天来市局问询的时候,韩蕾是穿的平底鞋,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但是在那天我们去韩蕾和姜艺香的宿舍检查的时候,我在韩蕾的床下看到了很多双高跟鞋和坡跟鞋。如果说当时韩蕾穿的是坡跟鞋之类的鞋子的话,那么就正好能够踩到踏板了。”   “然后韩蕾和姜艺香之间,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怪怪的,首先是案发当天下午的吵架,我们本来要在这里跟进的,不过由于当时出现了四个学生提供的明确嫌疑人而暂时搁置,随后是半夜出校门,再之后是韩蕾把姜艺香的照片放在枕头底下——所以我就猜测——”   路铮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韩蕾和姜艺香有一些超越友谊以上的情感?”   “你是说——”魏雄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有可能。”唐邵源忽然之间插嘴:“凶手对死者的侵犯是通过手指进行的,除了性功能障碍的解释,也可以解释为凶手没有相应的器官。”   魏雄风闻言瞬间觉得胯下一凉。   “说是女的不就完了,非要说没有器官,听着好恐怖。”他嘟囔了一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样多不严谨。”唐邵源摊着一张脸道:“男的就一定有器官?”   魏雄风:……你赢了。   **   再次抵达文远小学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估计是因为前一阵子小苍山上出了事儿,现在学生们都不愿意上山玩耍,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都被校长护送着回了宿舍。   校园里显得比平时安静一些。   然而就在路铮几人走到操场中间位置的时候,忽然之间学校的一处角落传来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黄大队长立刻带着人冲上前去。   正在这个时候,副科老师孔国安失魂落魄地冲了过来,一见到警察们,就慌张地大叫起来:“警察!警察!快救救小韩!好多血!”   **   省城文雅医院。   刚才在文远小学,孔国安的话把大家都吓坏了,还以为是出了人命,黄英大队长带着几个刑警破门而入,发现韩蕾倒在床上,一只手上拿着水果刀,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划痕,鲜血正汩汩流出,沾得整张床单上都是。   韩蕾被立刻送往了医院。   “怎么回事?”留下来做善后工作的路铮询问孔国安。   孔国安看起来还处在惊吓当中,只见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喃喃道:“没死吗?太好了……妈呀,我刚才吃了饭想找小韩聊聊天,结果过来敲门没人应声,这不是之前出过人命么,我就有点紧张,从窗户往里偷看了一下,结果就看到小韩躺在床上,全都是血——他妈的吓死我了——”   这边安抚好了孔国安和其他的在场群众,路铮把现场交给了赶来的民警,带着几个小弟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急诊科医生这个时候已经帮韩蕾做好了止血工作,此刻正在和黄英大队长说话,见到路铮匆匆赶到,黄英大队长微微点了一下头打了个招呼,就又看向了医生。   “送到的时间很及时。”医生说道:“失血量比较大,但是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就好,谢谢医生,辛苦你们了。我们这就通知她的家人。”黄英大队长点头说道。   “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医生带回了口罩:“不过我建议最好带这位病人去一下精神科做一下检查,她的情绪状态应该不是很好,前两天就因为吞安眠药自杀来我们急诊过,洗了胃,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有轻生行为,需要多注意一下她的精神状况。”   “等等,不好意思,医生。”路铮听到这儿,忽然眉头一皱:“请问您还记得这位病人因为吞安眠药自杀而来医院就诊的时间段吗?”   医生闻言点了点头:“四天前的时候吧,那天我正好值班,她是大概晚饭过后来的,来了之后洗胃治疗,折腾到后半夜才回去。”   四天前。   正是姜艺香被害的那天!   **   “……那天艺香说她妈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要回去相亲,我一下子就不开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她结婚,我想永远和她住在一起。”韩蕾躺在病床上,很是虚弱地说:“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人一定要结婚呢?我最讨厌男人了,每一个都跟孔国安似的,又臭又丑,还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回到家里估计连饭都不做,结婚可能就是为了找个免费的保姆……没意思,只有艺香让我觉得世界上真的有完美的人,和她在一起,又贴心,又快乐,只有我们两个不够吗?……”   “所以你们吵了一架?”   韩蕾又开始流眼泪:“我不该和她吵架的。可是她偏偏说什么,人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叫我不要太依赖朋友了,我越听越生气,就想跟她闹,结果她就走了,说让我冷静冷静,然后就没回来……如果我和她道歉,让她留下,可能她就不会走,也不会出事了。”   “那你晚上为什么吃安眠药呢?”   “我也不知道。”韩蕾翻了个身,脸色阴郁:“我那天和孔国安说了一会儿话,恶心得都要吐了,回来就想睡觉,结果睡不着,就吃了几颗安眠药,不知道为什么不起作用,越吃越难受,但是我就是想让自己难受,想让艺香心疼我,直到后来都快受不了了,艺香也没回来,我想就这么死了多膈应,就去医院洗了胃。”   韩蕾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看起来毫无求生意志。路铮和黄英大队长给韩蕾的家人打了电话,结果所有人都不接,只有一个接了电话的哥哥,还说自己太忙了没有空,赶不过来。   挂上电话,看看脸色煞白的韩蕾,路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约是成长环境中太缺爱,韩蕾对于姜艺香给她的照顾和温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依赖,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了这种依赖而活了。   韩蕾的嫌疑被医院的医生排除了,在姜艺香受害的时间段,韩蕾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并没有作案时间。   这么一来,兜兜转转,破案的关键似乎又回到了那四个学生的目击证词上。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到现在为止,地毯式的排查已经查遍了小苍山周边超过一千名适龄男子,再也没有找到新的嫌疑人。   路铮揉揉发痛的额角,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韩蕾病床边的小柜子上。   柜子上是刚刚医生从韩蕾手里掰下来的一张照片,她直到被送进急救室,也不肯松手,照片是韩蕾和姜艺香两个人穿着一身挺有民族特色的衣服,在一个类似旅游景点的地方拍摄的闺蜜合照。   合照的上面还有一行用软尖笔写上去的字:   “赠最好的蕾蕾,祝友谊长久!”   路铮死死地盯住那个“祝”字,正在揉着额头的手忽然不动了。 第66章   “我真傻,真的。”路铮好像被魏雄风传染了似的,急匆匆地往回赶:“哎,真是,怎么就没想到呢!”   魏雄风紧紧跟在路铮身后,两条小短腿儿追得脚打后脑勺:“哎呀呀,组长,等我一会儿——”   “路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薛一维也跟在边上,一头雾水地问。   路铮点点头,示意几个小弟跟自己一起来,然后推开了一扇写着“文检专业办公室”的门。   “这儿,你们看这两个字迹。”   路铮一边说,一边把之前从姜艺香的随身手提包中拿出来的那本励志鸡汤书翻开,然后把从韩蕾那里取得的二人合影摆在了一起。   “看看这个’祝’字,这个点的起笔比较用力,左边的示字旁的一撇呈现向上勾起的形状,右边的口字写成倒三角——虽然大小不同,但是特征完全一致,这两个‘祝’字是出自一人之手的!”   说到这里,路铮有些激动,在办公室里面踱起了步子:“当时我看到这本书比较旧了,外加韩蕾说,这是姜艺香曾经的老师送给她的,对她来说有很重要意义的书本,我就没有多想,以为她只是随身携带着,不时翻看而已。”   “但是事实上,这本书扉页上的‘祝前程似锦’并不是姜艺香当年的老师写了赠予她的话,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何要在自己珍爱的书本扉页写上这样的句子呢?”   说到这儿,薛一维眼睛一亮,立刻懂了,抢着回答道:“要送人!”   “对!”路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把这本书带在身上,就是为了转赠给别人,这本书对她来说意义重大,那么什么样的人,是会收到姜艺香‘前程似锦’祝福的人呢?”   魏雄风这一刻才福至心灵。   “学生……”   **   有了这一条线索,许多之前看似不起眼的可疑细节,都重新浮现在了路铮的眼前。   贾凯杰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地在警方办案的时候在四周游荡?为什么他要关心地问姜老师是如何死的?为什么在指认所谓的“白衣黑裤男”的时候,他们四人表现的那么怪异?   路铮直觉感到这背后肯定还有内情。   耿志忠听完路铮的汇报之后,沉吟片刻,微微眯了眯眼睛:“咱们再去找贾凯杰那个小孩儿聊聊吧。”   贾凯杰在四个举止怪异的孩子中,目前看来是最单纯的,而且根据路铮和耿志忠几人的推测,贾凯杰很有可能正是那本书的赠与对象,耿志忠作为老油条,相当稳准狠地找到了突破点。   再次见到了路铮几人,贾凯杰显得有些茫然无措,这些天他似乎也不好过,黑胖的小脸都有点瘦下去了,一看就觉得这孩子正经受着内心的某种煎熬。   “凯杰,又见面了。”耿志忠家里也有闺女,虽然岁数比贾凯杰小,但是和小孩打交道本来就是触类旁通的,他很和蔼地邀请贾凯杰坐下,和他聊了一会儿日常琐事,很快,在他有意识的引导下,贾凯杰变得放松了起来。   “对了凯杰,叔叔前一阵子听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听看?”耿志忠面带微笑,很是慈爱地问道。   贾凯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是目光依然有点糊涂,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小山村,村子里有一个小姑娘,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她家里还有个弟弟,爸爸喜欢弟弟不喜欢她,从小她就要做很多家务活,过着辛苦的日子。”耿志忠真的开始讲起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她不喜欢在家里呆着,却很喜欢去学校,因为在学校里,她是班级里最聪明的学生,学什么都很快,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很快,她初中毕业了,这个时候她作为全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是很有希望考到镇上的高中里去的,只是没想到她的爸爸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用,就让她辍学回家,打工赚钱养她的弟弟。”   “这个小姑娘不愿意,她还想走出这个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过更好的生活,于是她没有听她爸爸的话,在一个好心老师的支持下,她读完了高中,甚至还考上了大学,在去读大学前一天,那个一直支持她的好老师送给她一本书,祝她从此过上全新的美好生活。”   “小姑娘很感激她的老师,于是读完大学后,自己也选择了成为一名老师。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们对好好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其他的同事也都劝她说,这些孩子读书只是为了不做睁眼瞎,随便教教就行。但是小姑娘不相信,她觉得是读书改变了她自己,那么她就应该帮助这些孩子们,让他们也通过这种方式掌握自己的命运。”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凯杰看起来已经有些坐立难安了。   “可是她的学生都不喜欢她这样严格,她也觉得很灰心丧气,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学生过来和她说,想和她聊一聊考中学,考高中,考大学的事情,她觉得很开心,为这个学生有这样的志气而骄傲,”   贾凯杰的脸色已经变白了,嘴唇颤抖着,情绪波动十分剧烈。   “然后,这个小姑娘,为了鼓励这名学生,拿出了一直珍藏的,当年好心老师送她的书,在扉页写下了对那个学生的祝福,带在身上,去了和学生约好的地方……”   “别说了!”贾凯杰忽然站起身,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使劲儿摇头,泪花四溅:“别说了!”   他站起来跑了两步就蹲下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我错了!我对不起姜老师!警察叔叔我错了!把我抓走吧……”   耿志忠面带怜悯之色走上前去扶起了贾凯杰,把一本书递给了他:“凯杰,想看看吗?这是姜老师给你准备的礼物。”   贾凯杰泪眼朦胧,抽噎着接过了耿志忠手中泛黄的书籍,翻开了第一面。   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祝前程似锦!”   小男孩的眼泪忽然啪嗒啪嗒的掉在了书本的扉页上。   贾凯杰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   原来这一切的起源,竟然是几个孩子的恶作剧。   “蒋鹏云他们很讨厌姜老师,平时他们逃课别的老师都不管,只有姜老师一定要给他们补课,还要求他们写作业补作业,总是叫他们去办公室谈话之类的,特别是蒋鹏云,就一直想捉弄一下姜老师。”贾凯杰哼哼唧唧地抹着泪:“然后我们宿舍里栾康和山建明都只听蒋鹏云的,他们让我去把姜老师叫出来,他们说要把姜老师打晕留在小苍山上一晚上,因为小苍山闹鬼,他们想吓吓姜老师。如果我不去的话,就换成我,把我绑在山上过一晚上。”   “我害怕他们,最后没办法,就去找了姜老师,说我想问问老师学习上的事情,老师就很高兴的答应了,我说我怕被同学看到了笑话我拍老师马屁,就问老师可不可以吃饭的时候去小苍山上说,姜老师就同意了。”贾凯杰说到这里,又开始哭,肉包一样的圆脸皱成一团:“然后蒋鹏云就让我在山腰给他们放风,姜老师上去一会儿后,蒋鹏云他们就下来了,我问姜老师怎么样了,蒋鹏云说晕过去了,我们就往山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在树林子里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人,很心虚也很害怕,就跑下山回学校了。”   “后来第二天姜老师没回学校,我心里很慌,又不敢回去看,害怕了两天之后,他们和我说姜老师死在山上了……”说到这儿贾凯杰面色惨白:“我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下,不告诉别人我们去过小苍山还有约过姜老师的事情,因为蒋鹏云说被人知道了,就会以为姜老师是我们杀的……”   “所以说那个白衣服黑裤子的人,是真的啰?”路铮追问道:“那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把姜老师的自行车骑走?”   贾凯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   “回去之后,你们都回宿舍了吗?”   “没有。”贾凯杰说:“我心里害怕,就回宿舍了,蒋鹏云他们回了一趟宿舍就又走了,不过他们平时也不带我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完贾凯杰的描述,路铮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贾凯杰是个孩子,不觉得这个过程中他们几个同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是路铮自己是个刑警,自然很容易就会发现侦破过程中的一些疑点。   比如说,在辨认马格是不是那个白衣服黑裤子的可疑人员的时候,路铮隐隐觉得那几个孩子的表现有一些问题。   贾凯杰形容说他们和那个可疑人士对视了好几秒钟,那么对于那人的体貌特征应该是会有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一点可以从他一看到马格就摇头说不是上看出来。可是在蒋鹏云他们几个人过来了之后,三个孩子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蒋鹏云,却似乎隐隐约约地试图暗示贾凯杰他认错了人。   就像……他很希望马格是凶手一样。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第67章   市公安局,扫黄打非办公室。   路铮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默默看着辛勤工作的小刑警。   小刑警眼圈青黑,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还在强撑着睁着眼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电脑屏幕上两具白花花的马赛克物体正在滚来滚去,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这个不过。”小刑警一脸性冷淡地取出光盘,贴上标签放到一个光盘盒堆上,那堆东西已经足有一米高了。   “小张刚在这儿呆了三个月。”薛一维看起来也很是心有戚戚:“已经这副模样了,在他之前在扫黄办工作的小朱已经申请换组,听他说马上要结婚,发现自己上班上得都那啥那啥了,赶紧去了医院……”   这份工作真是让人同情,路铮默默为他们掬一把辛酸泪。   现在正在集中处理的是马格的存货,他简直是个各种违禁片的超大数据库,不论口味多重,内容多猎奇,他这里都应有尽有,小张刑警光是筛选不合格碟片就已经看了快两天了。   之前和贾凯杰的聊天过程中,路铮对于蒋鹏云几个孩子的表现产生了怀疑,可是毕竟这几个小孩都只是小学生,频繁的将他们传召到警察局对于他们的成长并不好,路铮只好旁敲侧击,试图从侧面挖掘一些马格和那几个学生,尤其是蒋鹏云之间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试图嫁祸,总得有点原因吧?   蒋鹏云和贾凯杰之间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两人的家庭似乎之前也没有过来往,甚至不是同一个村子的人。   难道说,是那个白衣黑裤的嫌疑犯和蒋鹏云有某种关系,所以为了包庇他,蒋鹏云选择了作伪证,想要嫁祸给马格?   耿老大他们听完路铮的分析后,组织了一队侦查员去调查蒋鹏云的亲朋好友了,而路铮几人,则试图从马格本人做一些突破。   马格的片子乱糟糟的,整理得很不好,有的还挂羊皮卖狗肉,外壳和内容严重不符,就在小张刑警将一张印着青草红花,看起来非常小清新的碟片塞进电脑里的时候,电脑屏幕瞬间全黑,然后只听“吱吱嘎嘎”的几声响,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啪”地跳出了几个血淋淋的人头,长长的舌头露在外面。   “卧槽——!”可怜的魏雄风嚎叫了一声,被这恐怖的一幕吓了个半死。   小张刑警见怪不怪,不为所动,相当淡定地加速播放,只见屏幕上群魔乱舞,各种人体内脏器官乱飞,场景极度让人不适,最后终于有个像茅山道士一样的人站了出来,挥舞着一把木头剑,把一个伸着长舌头的厉鬼钉在了墙上,随后从包里摸出一把不知道什么土,兑上水之后手指一动,那一坨烂泥就“啪——”地一声糊在了女鬼的脸上。   女鬼发出了一声可怖的嘶吼,随后倒在地上不动了,很快烟消云散成了一滩灰烬。   路铮的心脏也紧跟着抽搐了几下,飞快地起身上前。   “小张,这个片子是什么题目?看的人多吗?”   一同没收来的,除了各式各样的带颜色小片子,血腥暴力片子之外,还有警方在马格家里搜到的一个小账本,记载了马格的一些租书、租碟片的交易记录,这也是给马格定下具体惩戒的主要证物之一。   “这个片子,叫做暗夜惊魂。”小张把DVD的壳子反过来,从贴在上面的小纸条上的狗爬字上辨认了一会儿念道,又在小账本上寻找了一会儿:“都在这儿呢,嘿,这个破片子好像看的人还挺多。”   路铮接过了小账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找租过《暗夜惊魂》的记录,就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蒋鹏云——赌场风云——两元。”   “蒋鹏云——古惑仔——三元”   ……   看来这个叫做蒋鹏云的学生果然和马格有一些交集!   是因为来马格家里看录像带,所以和马格产生过一些恩怨和矛盾吗?   不过路铮把整本账本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蒋鹏云看过这部《暗夜惊魂》的记录,蒋鹏云对于这种类型的片子似乎不感兴趣,几次记录里,看得都是些香江黑社会之类题材的电影,还有零星的两部一看名字就少儿不宜的片子。   路铮皱了皱眉,忽然灵机一动,重新翻回了账本的首页,再次一个一个找了起来。   当手指滑过最后几页记录的时候,他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栾康——暗夜惊魂——一元”   蒋鹏云的小跟班栾康曾经看过一部包含了湿泥巴糊脸元素的电影。   蒋鹏云和他的两个小跟班曾经在案发的当晚出现在现场。   在贾凯杰站在山腰帮他们望风的时候,整个山顶上只有蒋鹏云等三个学生,还有被打晕的姜老师一人。   难道说,和那个白衣黑裤子的人没有关系,这一切竟然是蒋鹏云、栾康、和山建明这几个小学生干的吗?   可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都不过十二岁啊?!   就算讨厌老师,难道会讨厌到将老师杀害的程度吗?   或者说,那个白衣黑裤的人是主谋,而这些小孩子围观了现场?   分明还只是初秋而已,路铮却感到一阵狂风从心头吹过,从头到脚的冷了起来。   **   猜想终归只是猜想,路铮现在手里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疯狂的猜测,只好试图从别的角度重新挖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遗漏了的证据,组成证据链。   一天过去,毫无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路铮就重新赶到了市局的物证中心,在办公室外面碰到了正在打着喷嚏的魏雄风。   “怎么了大雄?”他关心道:“感冒了?”   “有一点。”魏雄风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最近加班太多,抵抗力好像有点低下——哎今天还正好碰上降温。”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晚上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今日的省城忽然气温骤降,街道上满是雨打落叶,看起来很是萧索,已经有点晚秋的感觉了。   魏雄风一边说着,一边抖开手里的一件皱巴巴织物:“幸好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妈提醒我拿了件毛衣。唔——暖和。”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一件毛茸茸皱巴巴的衣服套上了头,毛衣在经过他的圆脑袋的时候微妙地卡了一会儿,不过还是被他相当暴力地扯了下来。   这毛衣不知道是魏雄风从什么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深蓝色的表面满是褶皱,还粘着一大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细毛毛。   看起来屌丝得不得了。   “大雄,你这毛衣该洗洗熨熨了。”路铮看习惯了衣冠楚楚的唐邵源,此时觉得颇有些伤眼睛。   魏雄风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毛衣,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穿出来有什么问题:“组长,这没办法的事儿,毛衣都粘毛,特别是深色的,洗也没用,看习惯就好了。”   他正辩解着,话音未落,门口唐邵源就进来了。   四目相对。   “噗嗤——”   发出笑声的是路铮,门口站着的唐邵源今天也很应季的在衬衫外面套上了毛衣,黑色的,颜色比魏雄风的还深,然而整件毛衣干干净净,顺滑得没有一丝褶皱,黑得深沉且有档次,就更别提什么黏在上面的小毛毛了。   对比过于明显。   当众被打脸,魏雄风瞬间脸色涨得通红。   正在他准备打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路铮却忽然止住了笑声,用一种奇怪而恍然的眼神盯住了他身上的毛衣。   “毛衣……毛衣……对啊,毛衣!”   喃喃自语了几句,路铮飞快地站起身来,走进了边上的物证储存室。   唐邵源见状,二话不说也跟了进去。   只留下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魏雄风,还在扯着自己的毛衣,研究着路铮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   市公安局物证储存室。   “师兄,刚才你想到了什么?”唐邵源走进储存室,披上白大褂在路铮身边坐好,用好奇的语气问道。   路铮则是在一边手脚麻利地翻出了一个标着“上衣”标签的储存箱,一边小心地戴上手套,取出里面的东西,一边说道:“我刚刚看着大雄的毛衣,想起他和我说毛衣很容易粘毛,就忽然回忆起来,受害人当时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羊毛开衫。”   “所以我就想——”路铮把那件脏兮兮的开衫平铺在实验台上,从工具箱取出了一大卷透明胶带:“听说过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吗?邵源?”   唐邵源是科班毕业的学霸,当然对这条定律倒背如流:“凡是两个物体接触,必将产生转移现象……”   说到这儿,他似乎也有些顿悟。   “对啊,只要凶手和姜老师的尸体有过接触,那他一定会留下微量痕迹物证。”路铮说道:“姜老师被打晕之后就失去了自主行为的能力,那么她总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拖到草丛里去吧?”   唐邵源看着那件衣服的两个肩膀部位,忽然间眼睛一亮:“师兄你是说……”   路铮脱下手套走到他的身后,两个手臂从他胳膊下面穿过去,像是从背后环抱着一样,搂着他大半个身子往后轻轻一用力。   “感觉到没?”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还在微微的震动,被搂着的人紧贴着的后背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唐邵源:……   很有感觉了。 第68章   “咳咳咳……”   门口忽然传过来一阵咳嗽声,唐邵源慌张地扭过头去,发现是慢了半拍跟上来的魏雄风。   魏雄风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搂搂抱抱的两人,神色有点别扭:“我打搅到你们了?”   路铮一脸淡定:“没,快来,就差你了!”   唐邵源:……   魏雄风:……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忍不住多想呢。   透明胶带从毛衣开衫的背部开始,在拖行动作中必然会接触到的后背上半部分,腋窝,以及大臂处一点点细致地黏过,留下几条看起来脏兮兮的胶带。   路铮把胶带贴在白纸上方便比对,掏出了一个眼戴式的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从上面剪下了几小块,放在了显微镜下。   “怎么样?”魏雄风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   “嘘——”   唐邵源冲他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魏雄风抬头看看路铮专心致志的表情,赶紧像拉拉链似的把嘴巴闭上了。   比对观测的时间有一点久,不过围观的两个人都心情紧张,也不觉得很难熬。又过了一阵子之后,路铮把脑袋从显微镜上抬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又好像有些波涛汹涌的味道在里面。   “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胶带上的一些部分用马克笔圈出来:“是蓝色牛仔布蹭上来的痕迹。”   “这个。”另一个圈出现在了另一条黏过大臂的胶带上:“是红色摇粒绒蹭上来的痕迹。”   “最后这个。”几个零星的小圈出现在另一条大臂胶带上:“是黑色的塑胶粒,是衣服上黑色印花脱落的痕迹。”   几个圈画完之后,路铮抬起了头,抿了抿嘴唇。   “这说明……”他最后总结道:“姜艺香老师,是被三个人一起,从泥土路上拖进草丛的,拖动她的人,一个穿着蓝色的牛仔服,一个穿着红色摇粒绒外套,一个穿着有脱落的黑色印花的衣服。”   “三个人……”魏雄风若有所思:“等等,当时贾凯杰他们看到的那个可疑人士身上穿着的,是全白的毛线开衫……”   “所以说那个所谓的可疑人士,和本案没有关系。”唐邵源沉着脸笃定道:“或者说,至少他不是拖动尸体的三人之一。”   路铮站起身来,皱着眉毛在办公室内踱步,过了一会儿,忽然顿在原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有想法了吗?”唐邵源见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开口问道。   “有是有。”路铮咬了一下嘴唇,摇摇头:“只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路铮的猜测最终还需要一道铁证的认定。   很快,接到通知带着一队侦查员前往文远寄宿小学的薛一维给路铮打来了电话。   “喂,路组长。”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果然如你所料,在贾凯杰他们宿舍的衣橱里,我们找到了一件蓝色牛仔服,是蒋鹏云的,一件红色的摇粒绒长袖外套,是栾康的,袖口还沾着泥点子。一件灰底,上面有黑色胶印logo的长袖衬衣,是山建明的。根据对校园里学生的走访确认,在案发当天,这三个孩子穿着的确实是这样的三件衣服!”   叮嘱了薛一维几句后,路铮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坐着的,有黄英大队长,咸鸿儒副大队长,还有耿志忠、魏雄风、唐邵源几人,还有不少一起参与调查的侦查员们。   “案子已经基本水落石出了。”路铮感慨道:“我们在之前的调查中,关于为什么凶手对死者采用了手指的猥亵方式,我们漏掉了一种可能的解释。”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唐邵源,唐邵源默契地接过话头:“用手指,除了同性、功能障碍之外,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作案人根本没有发育成熟——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一屋子的人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路铮叹了口气继续:“除了这个,还有两条线索可以说明凶手是未成年人——第一,我们测量得到将车子骑走的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但是体重却在一百三十斤以下,除了瘦子,刚进入青春期开始长个儿的青少年也很有可能具备这种体型。”   “第二,在姜老师的毛衣外套上,我们提取到了微量的衣物纤维,经过判断分别是三种不同材质的衣物留下的,这三种材质很少会出现在同一件衣服上,而且现在秋初的天气,也不至于要穿这么多件衣服,这可以说明凶手至少有三个人,并且一起拖动了姜老师。可是如果说凶手有这么多人的话,比较合理的搬运姿势应当是将受害者整个抬起来——毕竟姜老师身高不到一米六,是很娇小的。”   路铮顿了顿:“这种搬运模式,可以说明凶手们的力气应该没有一般的成年男子大,那么我们只能够将视线集中在女人和小孩身上了。”   **   三位年龄加在一起比路铮大不了几岁的嫌疑人被依次带到了市局。   最开始被带进了审讯室的,是三个小孩中的领头人物,蒋鹏云。   他的模样相比于其他的同学算是比较周正白净的,个子也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龄段的平均水平,可能是因为身高窜的太猛,整个人看起来挺瘦,路铮心里估计,他很可能就是将自行车骑走的那个人。   被安置在约束椅里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两只手像鸡爪似的蜷缩成一团。   “蒋鹏云同学,知道今天把你带来,是为了什么吗?”   蒋鹏云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仰起头,带着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说道:“知道。”   “那你有什么想和我们说的吗?”耿志忠给了他一个自己阐述的机会。   高个男孩在约束椅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这事儿是我干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他们几个都没有关系。”   路铮和耿志忠心下微微吃了一惊,不由得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事儿?”耿志忠没有按照蒋鹏云的节奏继续往下走。   “我……我……”蒋鹏云有些卡壳,最后还是咽了口唾沫道:“我把我们班主任老师打死了。”   打死了?   路铮心头飘过一个巨大的问号。   “可以把具体的经过都说明白吗?是哪一天?在哪里?怎么打死的?”   耿志忠的神情也变得有一些严肃了起来。   “一个礼拜前在小苍山,我们本来想把我们老师骗上山,然后把她绑在山里一晚上,让她吃点儿苦头的。”蒋鹏云现在说得倒是流利了:“之前山建明考试抄书,被她看到之后叫了家长,山建明他爸把他打了一顿,挺惨的,我们就想为山建明报仇来着。”   路铮此时的眉头已经几乎忍不住皱起来的欲望。   “我就让我们宿舍那个怂包贾凯杰去约她,因为我们约的话,姜艺香可能不会相信,就不来了。她到了山上后,我就从她身后拿了块石头打了一下她的脑袋。本来想着只是把她打晕,结果人没气了,我们就把她藏在了石头后面。后来我们下了山,回到宿舍后,我想起来姜艺香的自行车还摆在山路上,我怕别人看到觉得奇怪,就趁着半夜回到山顶然后把车骑走了,骑到夜市那里扔到了胡同里。”   “然后呢?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蒋鹏云想了一下:“擦了擦车把手,就回宿舍了。”   “你为什么要擦车把手?”   “我看电视上都说会留下指纹的话会被警察抓住。”   路铮听到这儿忍不住了:“懂的还挺多。你之前一直都在试图隐瞒这件事,为什么今天承认得这么痛快?”   “你们是不是把栾康和山建明一起带来了?”蒋鹏云看起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是他们大哥,自然要罩着他们。这事儿是我起头的。”   路铮几乎要冷笑出声了。耿志忠道行比他深,就算这样,脸上也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异样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蒋鹏云又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不确定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的,强调了一句:“对了,我还没满十四岁。”   路铮这次是真的“嗬”出了声音。   蒋鹏云被带出审讯室之后,路铮摇了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靠在了座椅靠背上:“是我老了吗?这几个小孩都在想些什么?”   耿志忠看起来也有些一言难尽,不过很快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路,这个小孩的供词有点儿问题啊。”   “对。”路铮点头道:“他说自己用石头打死了姜艺香,但是根据邵源之前的尸检,她的死亡原因是被湿泥巴糊在脸上导致的窒息,而且对她的性侵害也是在生前进行的。难道说是有人在这几个学生离开之后对姜艺香实施了侵害?”   很快,他们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山建明面对警方的提问,一言不发,而长相稚气未脱,在几个人中岁数最小的栾康,则是没怎么问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儿抖落了个干净。   “我们看姜老师死了,蒋鹏云就说,今天这事儿大家都有份,谁都不准说出去,然后我们就把姜老师拖到草丛里,拖着拖着,她的裤子就掉下来了。”栾康说话的时候语气甚至还有一些天真无邪:“山建明说想看看女生尿尿的地方和电视里的是不是真的一样,就抠了两下。”   听到这儿,路铮克制不住地咬了咬牙:“然后呢?”   栾康想了想,好像有点害怕似的抖了抖:“我看姜老师脸上都是血,有点害怕,都说小苍山上是有鬼的,我怕老师死了还来找我,就用了电视里杀厉鬼的办法。”   “……什么办法?”耿志忠的声音仿佛从天际飘来,路铮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变得恍惚。   “我把水壶里的水倒出来和了点稀泥,抹在姜老师的脸上了。”   栾康看起来依然有些懵懂:“听说这样,鬼魂就会去投胎,不会留在人间害人了。”   **   案件终于真相大白。   然而所有的办案人员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无法接受。   “所以说,其实在这三个小孩以为姜艺香已经死了,把她拖到草丛里,其中一个还因为好奇实施了猥亵行为的时候,姜艺香还活着,是吗?”魏雄风两眼有些无神地看着文远小学的操场。   “然后,是其中一个小孩怕老师变成厉鬼,希望老师能好好去投胎,往她脸上糊了厚厚一层淤泥,才让丧失行动能力的姜老师窒息身亡的,是吗?”魏雄风缓缓地摇了摇头:“组长,你和他说了姜艺香到底是怎么死的没?”   路铮摇了摇头,眼底里尽是沧桑:“你让我怎么说?根本张不开口,全都拜托耿老大了。”   两人默默站在操场的边上,魏雄风咔哒点燃了一支烟,不作声地开始了吞云吐雾。   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操场上有不少小孩在玩耍,一个个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和他们这个角落的窒闷气息大不相同。   “叮铃铃……”   腿侧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路铮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烁着“唐邵源”三个大字。   “喂?邵源?”路铮接起了电话:“现场指认出了什么问题吗?”   今天是案件的收尾工作,市局带着几个学生前往案发地点指认凶案现场,唐邵源也随行,现在看时间,似乎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师兄,出事儿了。”唐邵源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在案发地小苍山的山腰处树林里,我们的侦查员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旅行袋,打开了之后里面有东西——”   说到这儿,唐邵源的声音顿了一顿:“……是一截人体躯干。” 第六卷 舐犊 第69章   上次在小苍山发现的人体躯干,震动了整个省城市局。   “凭借躯干长度,可以判断这是一名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的高壮男性,皮肤颜色较白,左侧胸口有两颗黑痣。”说到这儿的时候唐邵源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生殖器官被整个切除。”   在场的所有男性刑警们都感到一阵可怕的冷风吹过自己的胯下。   这个躯干没有头部、双手和双腿,而且状态非常凄惨,唐邵源验尸完了之后,饶是他经验丰富,也忍不住干呕了一整天,怏怏地什么都吃不下。   “分尸所使用的工具是斧子和锯子,凶手似乎没有太多的人体解剖学知识,采用的方法是非常原始的砍切,应该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做完。除了分尸手法之外,这个尸块上面布满了锋利的薄刃刀具造成的伤痕,导致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死亡原因应该是失血性休克。致命伤应该是喉咙上的刀伤,在胃中检查到了致幻剂和安眠药的成分。”   “这个凶手,和这个死者之间,应该是有比较深的仇恨。”耿志忠分析道:“根据尸体的状况,我觉得感情纠纷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一点获得了市局省厅众人的广泛认同。   虽说作案动机看起来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是愁的就是这死者的身份根本无法确认,DNA显示在所有的犯罪人员数据库中没有这名死者,同时在最近半年来全省范围内接收到的所有失踪人口报案记录中,也没有和这名死者状态相符的。   唯一的线索,就只有之前文远小学女教师被杀案中四名涉案学生在小苍山半山腰碰到的那个可疑人士了。   悬赏通告很快被张贴了出去,可是市局自己都对此都不怎么抱希望。   能够用来辨认的特征实在是太少,悬赏通告张贴出去过了大半个月,接到了无数个跃跃欲试的举报电话,然而死者和嫌疑人的身份依然不为人知。   一天天,一周周过去,这桩案件的相关材料被转移到了资料库里,市局的专案组们开始被分入其他忙碌的组别进行工作,这具无头男尸案,看起来似乎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   A省省城,百佳小区。   夜幕降临,一间普通的民居内正传来欢快的电视机声音。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在这个月圆人更圆的日子里,首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客厅里的嘈杂声被厨房里有条不紊的炒菜声遮盖了过去。   “嫂子,我来帮帮忙吧?”路铮摸摸自己扎手的脑壳,有点不好意思地趴在厨房的推拉门门口问道。   “可别了,小路,我这里有邵源帮忙就够了,你去客厅吃水果和月饼吧!”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很温柔的女人,正是耿志忠的妻子毕芸,她此时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唐邵源也系着个围裙,正站在菜板前,用他属于法医的精湛手法刮鱼蓉。   路铮用羡慕的眼神看了看唐邵源手下迅速成型的鱼丸子,感受到了手残党和手巧帝之间的天堑。   今天正值中秋佳节,本来应该是和家里人团圆,享受阖家欢乐的好日子,只是可惜的是路铮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唐邵源不知道为什么也是孤零零的一个,耿志忠是个相当好的领导,见到两个小弟如此凄凄惨惨戚戚没人爱,于心不忍,便在妻子的建议下,把两个人叫到家里来吃中秋团圆饭。   路铮和唐邵源一到耿志忠的家里,就受到了两名颜控的天秤座女性生物的热烈欢迎,搞得耿志忠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试着抹点儿擦脸油,保养一下他的方正大黑脸。   路铮初次登门,很是感激耿老大一家人的收留,自告奋勇地表示要进厨房帮厨,在做出无数让毕芸心惊肉跳的惊魂操作后,还是被她和中华小当家唐邵源坚定地轰出了厨房。   “师兄,你出去玩一会儿,等下等着吃就可以了。”唐邵源相当温柔地说道,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即使说着话,也不影响他手下刷刷地切着土豆丝。   “好吧,那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路铮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拱着手从厨房摸了出来。   客厅沙发里一大一小两张脸齐齐看过来,路铮发誓他在耿志忠的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和嘲笑的表情。   小的那张脸则显得有些兴奋,短发的可爱小姑娘耿盼盼相比于自己笨手笨脚还傻乎乎的黑脸老爸,明显更喜欢和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漂亮大哥哥一起玩,只见她拼命地拍打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很殷勤地说:“路铮哥哥,快来坐,我们一起玩,不带他们。”   “盼盼,那爸爸呢?”   耿志忠不信邪,还非要自取其辱一下。   耿盼盼抬起大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老爸,一脸无奈宠溺的霸总微笑:“带上老爸你……也不是不可以啦。”   耿志忠一颗老父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就那么勉强吗!   于是,路铮开始认命地陪着耿盼盼小公主玩……翻花绳。   而耿志忠在一边充满怨念地坐着,时不时冲那一段红色的花绳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路铮:……真是如芒刺在背啊……   耿盼盼小姑娘真的是很会玩,小小的一个翻花绳游戏,被她搞出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刺激,路铮乍一上手,不适应玩法外加哄孩子玩给耿盼盼放水,连着输了好几把,按照耿盼盼的要求,分别接受了给耿盼盼唱英语歌、诗朗诵、跳舞、打拳等等多种惩罚。   总感觉自己回到了儿童时期,没错,就是每次去亲戚家串门必备的,让所有儿童都深恶痛绝的“表演节目”环节。   不知道盼盼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做到如此乐此不疲的。   放水了一阵子,耿盼盼有些大意,一不小心还真的输了一把。   “说吧!你想要什么!”耿盼盼很有霸总风范地一挥手:“都可以!”   “都可以呀?真的?”路铮看她好玩,忍不住逗道:“那盼盼给哥哥唱首歌吧!一闪一闪亮晶晶?”   “路铮哥哥,你好土诶。”小姑娘对路铮的审美嗤之以鼻:“我们现在都不流行这个了,我给你唱一首我最喜欢的歌吧!”   “好啊!”路铮赶紧很给面子地鼓掌。   小姑娘在路铮的面前站好,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当做话筒,激情开嗓: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   小孩子的声音清澈甜美,路铮赶紧举起沙发靠垫,跟粉丝灯牌一样地打call。   见到歌迷如此给面子,耿盼盼更开心了,一甩头发就开始了第二段。   “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点了火,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没有了……”   路铮:……这最喜欢的歌曲真的好硬核。   “盼盼。”   黑脸老父亲十分严肃地抬起头来:“不可以炸学校,知道吗?”   “我知道!”耿盼盼摇头晃脑,显示出了优良的家学渊源:“这是以危险方式危害公共安全!”   路铮:……现在的小孩真是太能耐了。   **   耐心陪玩许久,在大厨毕芸和唐邵源的共同操办下,一整桌充满了家常气息的美味佳肴上桌了。   咸鱼路铮和耿志忠伸筷子尝了一口,就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老婆,你太棒了!”耿志忠赞不绝口:“小唐也厉害,哎,我跟路两个,就跟俩等着媳妇儿伺候的封建大老爷似的,太羞愧了——诶?小唐,你脸红啥?喝酒上头了?”   唐邵源连连摆手,脸色红到了耳朵根:“没有没有,就是有点热。”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之际,嫂子毕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开心心地起身道:“对了,小路,邵源,我前两天刚回了一趟老家,带回来点好吃的,你们尝尝看呀。”   说着毕芸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什么东西捣鼓了一会儿,然后端着一个玻璃盘子笑容满面的出来了:“特别是小路,我听邵源说你爱吃甜的,这个估计你能喜欢。”   玻璃盘子中,装着深咖色的液体,液体中浸泡着的,是满满的一碗透明果冻一样的食物。   路铮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对不起啦阿直,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一碗,不该抢你的,这碗也给你,都归你吃!”……   ……“还是给哥哥吃。”……   耳边是血管中血液澎湃流淌的鼓噪,在一片模糊中,耿志忠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这是你们嫂子老家江省的小吃食,叫木莲豆腐。”   **   中秋佳节,入夜了,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着甜蜜温馨的气氛,街道上显得则有些冷冷清清了起来。   “嗒——嗒——嗒——”   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小乡镇的一条路上响起,在安静的街道里回荡得格外明显。   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一件卡其色的薄款风衣,缓缓穿行在小镇的街道上,他一只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就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一桩孤零零的家属宿舍楼。   这小楼只有两层,已经很旧了,住在这里的原来是镇中学的教职工和家人们,如今时代变迁,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买了新房从这个老旧的宿舍楼里搬了出去。   整栋楼只有一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黄色的灯光。   “叩叩”   穿着风衣的男子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   里面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疲惫的男声,门很快开了,露出了一张看起来大约有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的脸。   “老师,还记得我吗?”   门口的男人抬起头来,冲里面的中年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脸上蹦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中年男人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来人年轻俊美的脸上,嘴唇颤抖了起来,眼睛也逐渐变得湿润了,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儿揉了揉:“天——啊,承业?是承业吗?”   “是我。”门口那个叫承业的年轻男子微笑道。   “天啊,承业——你回来了,你原谅老师了吗?”中年男子已经开始喜极而泣,整个人恨不得往地上跪下去:“是老师对不起你……”   “我已经不怪您了。”门口的年轻男人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另一只手还插在兜里不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好,好,好……”中年男子激动地抹掉泪水,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背过身去,弯下腰为年轻男人找拖鞋:“这么多年了,老师总会在梦里梦见你……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呵呵。”背后的年轻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我也没想到……”   他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手心里一道金属的光芒一闪而过。 第70章   “啤酒饮料矿泉水儿啦——”   漂亮端庄的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金属制作的小车一路磕磕盼盼越过无数瞌睡游客伸出来的脚丫子,满车的小零食叮呤咣啷的甩来甩去,就是神奇地不掉下来。   “花生瓜子儿八宝粥啦——”   坐在走道边上的路铮下意识地小声接道。   “噗嗤。”   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一本杂志放下,露出了唐邵源戴着眼镜的面孔,他衣冠楚楚,连外衣都精致地叠好挂在手臂上,酒红色的灯芯绒衬衣上还很时髦地打着藏青色的针织细领带,皮鞋锃亮,看起来和整个车厢有些格格不入。   到什么程度呢?   从周围各种拎着蛇皮袋、纸板箱的大爷大妈那一副“这是哪里来的奇葩”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了。   “真是的,邵源。”路铮有点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他今天早上和耿志忠请了假买了去江省的火车票,结果刚到检票口就看到唐邵源提着小行李箱坐在那里守着:“你跟来干嘛呀。”   “我不是说过了吗。”唐邵源把杂志上的数独翻了一页,掀起眼皮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淡定地瞅了瞅路铮:“好久没放假了,正好听说江省的风景不错。”   路铮见他就是不肯承认,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想起那次在达秋山上他说的要陪自己寻找家人的承诺,瞬间心里也有点暖:“早跟我说,我就买飞机票了,你这么坐着多辛苦。”   唐邵源抿嘴笑笑不说话,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提前告诉师兄的话,万一师兄不好意思,不肯让人跟着怎么办呢?   **   耿志忠的妻子毕芸的老家江省和A省距离很近,坐绿皮火车不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路铮这么多年来那几个破工资都被他攒起来在全国东奔西跑的找人,可谓是两袖清风,一穷二白,如此近的路,自然是舍不得花钱坐飞机的。   只是带着细皮嫩肉的唐邵源,路铮就总是忍不住担心他受不得旅途的颠簸。   毕竟人家是有私人医生的小少爷呢。   这么想着,他就又忍不住瞥过视线去看窗边的唐邵源。阳光从玻璃中倾泻而下,给他俊美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   很高级,很霸道总裁。   在回忆里翻出那个小胡同里挨欺负的肉团少爷的形象,路铮默默做了个对比。   真是不怨我啊,这哪里有一点儿相似呢。   只听说过女大十八变,这男大变起来,也真是吓死个人咧。   窗外的光线逐渐变暗,很快,列车广播里传来了温柔的播报声,江省省城东站到了。   绿皮火车缓缓从车站驶离,留下站台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修长而略显萧索的身影。   此时不是节假日,外加江省经济不发达,没有什么名声在外的旅游景点,也不像A省省城那样是交通枢纽,自然客流量不大。加上这班火车到站时间不太好,下车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   “走吧邵源,咱们先出站,我和志愿者约了明天见面。”路铮身上只背了个简单的背包,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出了事先查好的几个附近小旅馆的地址。   事情发生得紧急,他还没来得及订下住处就出门了,只能在路上趁着信号好的时候查一下。   只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又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师兄?”   路铮转头看了看唐邵源一身精致得体的衣服,还有那一看就很洋气的小旅行箱,忽然产生了一点犹疑。   总觉得,好像不太好意思带邵源去住这么破的地方。   心念微动,脚步一转,路铮就换了个方向走向了马路对面一家高档酒店:“没事,咱们先去开个房。”   开开开……开个房……   唐邵源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早上听说路铮要请假,急匆匆收拾行李出门的时候,他可没来得及想起这一茬!   天啊,是不是进展有点太快了?   他晚上还睡得着觉吗?   等下到了前台,会不会有工作人员一脸抱歉地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们今晚双人间已经订满了,只有大床房了?   越想越刺激,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了上次路铮在自己家里换衣服时裸露的背影,唐邵源觉得自己鼻子里痒痒的,赶紧眼疾手快地捏住了鼻翼。   老天爷,在这种时候喷出鼻血来可就糗大了!   可惜的是偶像剧的场景并没有像唐邵源期望的那样发生。   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节假日,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满为患的情况,前台的工作人员相当礼貌地登记了他们的身份信息,给他们利索地开了一间标间。   当门卡“滴”的一声刷开门,看到屋里两张足有一米八的漂亮大床的时候,路铮的心情可谓是相当复杂。   又是满意,又是滴血。   满意的是觉得唐邵源这样的精贵少爷,就合该睡在这种一看就高档的大床上。   滴血的是……   ……即将要付的房费。   不过转念一想,偶尔出一次血,还是值得的,毕竟带邵源出来住,自然要住的好一点嘛。   咦?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抛开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路铮笑容满面地招呼:“进来吧,你先洗我先洗?”   **   挂着霓虹灯的高级酒店三层,从玻璃窗望下去是江省省城最繁华的一条路。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说得夸张了点,不过如今已经快半夜了,楼下的马路的确一点都没有沉睡的迹象,反而是越来越热闹,几家看起来像是酒吧的娱乐场所亮着灯,门口摆着大喇叭,播放着些你爱我我爱你的靡靡之音。   配上酒店房间里隐约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像一把羽毛做成的小刷子,在耳道摩挲。   让人心痒难耐。   唐邵源穿着长袖长裤,印着条纹的出门必备抗菌睡衣,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靠窗的床上,不断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枕巾。   水声停下了。   师兄这是要出来了吗?   我怎么这么笨,明知道出门有可能会和师兄住一起,居然还带了这么土的一套睡衣!   为什么不带那件黑色的浴袍,穿上还能露出半个胸,看起来比这套傻帽睡衣要壮实整整一号……   水声停了好几分钟了,师兄怎么还不出来?   会不会忘记拿衣服了?等下如果他让我进去给他送衣服该怎么办?   差不多在脑海里把所有偶像剧的情节都在脑内播了一遍,浴室的门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路铮粗暴地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小平头出来了。   短袖长裤,一件不少。   唐邵源松了一口气,松完后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浮上心头。   “咳。”路铮扯下毛巾,看到唐邵源光速扭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还没睡呢。”   唐邵源默默摇头,想了几秒后补充了一句:“等你一起。”   路铮挠了挠头,一下子梗住了,不知道脑袋里想到了什么,忽然有点脸红耳热。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气氛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刚进门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小小的密闭空间中就只有他们两个,窗外传来一阵阵靡靡之音,窗里两人安静对视,一声不吭,路铮觉得浴室的热气似乎被带到了外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在唐邵源的专注目光里变得闷热潮湿又窒闷。   粘稠的暧昧在安静中蔓延流淌,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路铮垂下眼帘,忽然扑上了靠墙边的那张床,手脚麻利地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团。   “快睡吧。”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明天还要早起。”   唐邵源看他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瑞士卷,竟然有些傻乎乎的可爱,不由得失笑,起身走到路铮的床边,动作温柔又坚决地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师兄,乖,别用被子捂着头睡,会不舒服的。”   瑞士卷被弄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路铮憋得有点红扑扑的脸。   唐邵源看他目光闪烁,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自己,忽然间福至心灵,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好像一股温过的糖浆从心头流过,又甜又烫。   原来……师兄他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大着胆子上手揉了一把路铮毛茸茸的小寸头,手指在温热的头皮上微微停留了一会儿。   头发短就是好,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干透了,软软的,暖暖的,有点儿扎手。   “睡吧,晚安。”唐邵源的手指擦过他的耳朵,低头轻轻说道:“做个好梦。”   **   第二天一早。   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路铮按掉枕边震动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整。   甩开手机坐起身来,路铮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和往日他出来找人的心事重重大相径庭,昨夜他竟然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沉睡,中间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想到这儿,一声低沉而有磁性的“做个好梦”又回响在了他耳边,让他脸上忍不住一红。   转身一看,唐邵源的床上空空如也,连被子都收拾好了。   正在路铮疑惑他人去了哪儿的时候,门口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唐邵源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回来了,见到路铮懵懵地坐在床上,又笑了开来:“起来了?我带了些粥上来,昨天坐火车折腾得怪累的,就没去买太油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给酒店前台点了个赞:“这家店服务不错,我问她们哪里可以喝粥,直接就让二楼餐厅大厨给煮了一份。”   至于刚才他到楼下前台问哪里能买到什么好消化的流食时前台小妹那谜一般的表情,就直接被他无视了。   **   两人在屋里简单吃了点儿早饭,便下楼出发去了“宝贝回家”的江省办公室。   迎接他们的是路铮的熟人——在川省有过一面之缘的包元嘉,小包姐。   “又见面了,路铮!”小包姐看起来还是那么元气满满,穿着一件红色的制服T恤,看起来活力四射,见路铮身边还陪着一个高个帅哥,不由得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好朋友,陪我一起来的。”路铮笑了笑:“小包姐,关于我提供的那些信息……”   包元嘉听到这儿露出了相当灿烂的笑容:“这个,我本来就是江省人,请周围的亲戚朋友还有别的同事一起找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和你的描述相似度高达99%的地方。”   唐邵源注意到路铮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伸手揽住路铮的肩膀,轻轻地拍抚了几下:“去看看?”   小面包车飞快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里副驾驶座上,小包姐正在和路铮介绍着目的地的相关信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江省泉和市大水乡的郁家村,大水乡历史上是江省人口拐卖的重灾区,大水乡中心小学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有煤渣的跑道和轮胎做成的秋千,郁家村地下水资源丰富,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在院子里打井的习惯……”   路铮一边默默听着,一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青山、小河、村庄,随着车子越来越接近郁家村,尘封的记忆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滚滚而出,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在他的目光中倒带二十五年,显示出了岁月冲刷前的模样来。   太熟悉了,这一切。   虽然还没有进入村庄,但是路铮的心中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   “我们约好了郁家村现在的村支部书记,村支书表示他刚刚上任没多久,对郁家村过去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不过他帮忙找了一位在村里生活了四十年的婶子,到时候我们可以和婶子确认一下。”   小包姐话音刚落,坑洼颠簸的土路也走到了尽头。   郁家村到了。   路铮做了两个深呼吸,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唐邵源紧跟其后,村支书似乎对今天他们的来访很是重视,已经等在了村口路边,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形有些伛偻,精神却依然不错的瘦小老婆婆。   听到汽车的声音,老婆婆扭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路铮,一双满是褶皱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水生家的阿正吗?”她急急前行了两步,像是想要把路铮看得更清楚似的。   “阿正”这个久违的名字传入耳朵的一瞬间,路铮忽然感到眼底一阵酸痛,忍不住快步上前握住了老婆婆的手:“您是……?”   “嗨,连我都不认得了!”老婆婆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假牙:“我是你老张家大姨啊!小时候还抱过你的——瞅瞅你这小模样,和小时候一点儿都没变过!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你弟呢?这个不是你弟吧?”   一边说,她一边疑惑地看了看路铮身边的唐邵源。   路铮眨掉眼角激动的泪花,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头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弟弟?我弟弟不在家里吗?”   张大姨表情也十分困惑,捏着路铮的手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弟没和你一起?你妈翠萍呢?小时候你妈说也不说一声,带着你们两兄弟就跑了,二十来年连个信儿都没有,可别怪婶子我多嘴,真是怪没良心的……你这是回来看……你爸吗?”   路铮觉得自己有点精神恍惚。   张大姨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那……我爸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一个微凉的身体忽然贴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让他不必因为腿软而出糗。   是唐邵源。   路铮刚想扯开嘴角道个谢,却看到面前的张大姨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   “唉……阿正啊,节哀。”她在路铮的手背上拍了拍,叹了口气:“你爸水生他想不开,在你们走了之后没过几年,就……喝了百草枯,现在你家已经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路师兄的身世之谜彻底解锁。   两兄弟,一个叫“阿正”,一个叫“阿直”,合起来就是正直,也是师兄亲爸亲妈的一份父母心了。 第71章   老张家大姨见路铮脸色不太好,便体贴地邀请他去自己家坐坐。   唐邵源默不作声地跟在身边,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肩膀。   本来想上来安慰的小包姐:……为什么忽然感觉没有我的位置?   “你爸郁水生真是我见过最灵巧的人儿了,特聪明,也没见他学过,自己捣鼓捣鼓,就能打家具做木工,修收音机,什么东西给他个图看两眼就能做出来,后来大家日子过好了,他还给大家修自行车,什么补胎呀,换辐条呀,一看就会!”张大姨一进屋就招呼他们坐下,给路铮洗了个红彤彤的海棠果塞进他手里:“给,姨前两天下地摘的,甜得很,小时候你和你弟一来我家串门,都吵着要吃这个。”   路铮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火红的小海棠果,攥紧了手心,手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似乎是一个不经常出现的角色,家里往往只有他母亲和弟弟两个人在,父亲给他的模糊印象,只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和每次回家时从自行车上拿下来的,装着甜甜的木莲豆腐的小碗。   老张大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的往事:“就是水生这人命不好,生下来脸上好大一块疤,一条腿还不好使,三十几了还没找着媳妇儿,你爷奶着急呀,从从前屋老杨那儿托了关系,掏空了家底儿,买回来个媳妇儿,就是你妈翠萍……”   “等等,张大姨。”路铮听到这儿,心头一跳,赶紧问道:“我妈……她是被拐卖的?”   张大姨神色有点尴尬:“咳,现在不是都知道是违法了么,不过以前哪里懂这些事情,那时候也没人管,咱们郁家村好几家连儿子都是买来的呢……我那阵子听前屋老杨说,你妈翠萍是被她自己爸妈卖掉的,嫌弃她不会说话,又是个丫头,可怜儿见的。”   路铮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当年在他被警察从火车站捡走后,警方也帮助他寻找过家人,后来被老路警官一家领养之后,老路头夫妇二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帮他寻找亲生父母的脚步,只是几乎联系遍了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也没有找到符合当年他失踪情况的报警记录。   他还为此一度消沉过,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不重要,走丢了之后父母竟连报个警都不肯。   现在谜底被揭开了,他的生母本来就是被拐卖至郁家村的,估计连户口都没有,他生父碰到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夫,肯定也是没有胆量和意识去派出所报警的。   “二十来年前,你爸去乡里给人做活打工,晚上回家就发现家里的自行车,还有你妈带着两个娃儿都不见了,叫了全村的人找了一夜也没找到,急得直哭,后来陆陆续续找了得有几个年吧,一听说在哪儿见到了带俩娃的女人,就赶紧追过去,最后有一年元宵节第二天,我家当家的本来约好和你爸一起去邻村给人做工,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去家里一看,才发现你爸躺在床上,人都已经硬了……”   **   一阵秋风吹起几片落叶,路铮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面前的栅栏。   陈旧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栅栏年久失修,路铮不过是手指碰了碰,就有一整块木头掉下来了。   手里捏着碎掉的木头,路铮低下头,觉得有点心酸。   一双手忽然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又坚决地把那块碎木头拿走了:“师兄,小心木屑扎手。”   说完唐邵源捧起他的左手,轻轻地冲着手心吹了吹,把手心里残余的木屑都吹干净了才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路铮觉得这个场景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点点的伤感在唐邵源的打断下随风快速消逝,路铮定了定心,走进了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矮矮的房屋,门口的水井,砖墙上用石头划出来的白色小人儿……   太熟悉了,他曾经在这间小小的农舍中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初五年。   路铮默默走上前去,弯下腰在水井壁的边上摸了摸,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凹槽。   手指再往里一碰,是一个光滑的物体,凉冰冰的。   路铮起身把那凹槽里的东西都依次拿了出来——原来是三个白色的搪瓷小碗,一大两小,碗底积了不少灰,不知道盛过什么东西,边缘有一圈褐色的污渍,碗中的食物早就在二十余年的岁月中风化分解了。   路铮的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在脏兮兮的碗底。   尘封的记忆大门忽然打开,那天早上……他妈妈带着他和阿直出门的时候,他病恹恹的,和爸爸水生撒娇,说想吃木莲豆腐。   木莲豆腐自家没法做,在农村算是个讨孩子欢心的金贵玩意儿,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东西,要去乡里的商店买才行,郁水生用粗糙的大手在他和弟弟的脑袋瓜上摸了摸,说回来给他带,弟弟妈妈也都有份,去诊所乖乖打针不要哭,不要闹妈妈。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生父。   也再也没能吃到这一碗木莲豆腐。   “唉……”老张家大姨看他落泪,也忍不住辛酸地抹了抹眼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失踪后,水生只要有空,每天一大早都去乡里买三碗木莲豆腐回家,放在水井里存着,说是万一今天媳妇和儿子回来了,吃不上怎么办……”   如今水井凹槽里的这三个小碗,应该是郁水生生前最后一次购买的,为他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妻儿准备的小零食,随后的第二天,他就在那个满怀绝望和痛苦的元宵节冬夜,望着屋外村里其他家庭团圆和美的景象,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郁水生父母在给他张罗完婚事后,就怀着独子终于有了家人的满足感撒手人寰,郁水生孤家寡人一个,死后还是张大姨几个邻里张罗的丧事,屋里的东西也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水井内壁的深处,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直到二十五年后,他的大儿子回到了小院,收到了这一份穿越时空迟来的礼物。   路铮摸了摸那三个小碗,小心地捧在手里,用口袋里的纸巾一个个包好摞起来,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   “邵源,张大姨,咱们走吧。”他装好东西后忽然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农家小院,推开栅栏走了出去。   “阿正,不进屋看看吗?你爸还留了点东西在里面,我们都没动,给你们兄弟俩留着呢。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张大姨有点疑惑地问道。   “不进去了。”路铮颇为坚决地说,抿了抿嘴唇:“我现在要去一趟乡里的派出所。”   “——我怀疑,我妈和阿直可能已经出事儿了。”   **   大水乡派出所。   “您二位是A省省厅的专家啊!”派出所里的警员登记完路铮和唐邵源的个人信息后,用相当热切的语气说道,伸出手来和路铮他们握手。   A省比江省要发达很多,省公安厅的能力也在周边省份中鹤立鸡群,能在省厅任职,必然都是本行业中的佼佼者,也难怪大水乡派出所的小片儿警如此激动,一副看到业内大神的样子。   “事情已经是将近二十五年前了。”路铮掰着手指说道:“确切的说,按照麦子成熟的季节推算,是二十四年十一个月左右。当时我刚满五岁,具体细节我已经和您描述过一遍,只是时间太久,加上我一下自行车就被打晕了,并不知道后续的发展,刚刚我沿着当年我们去诊所的路走了一下,出事的位置我大致还有印象,是在这条两边都是杨树的小路上。路两边在当年都是田野,我还记得当时空气中有一股秸秆焚烧的味道。”   一边说着,路铮一边点着面前的大水乡地图上的一角。   “根据乡亲所言,我的母亲和弟弟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过郁家村,他们都以为是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跑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母亲当天是骑车带着我们俩去诊所的,路上临时碰到一个深蓝色衣服的男人才停了下来,我母亲被拖到了边上,然后我被打昏在地,如今综合所有的线索,我觉得有理由怀疑我的母亲和弟弟已经遭遇了某种不测。”   小片警神色严肃地眯起了眼睛,把电脑里的卷宗都看了一遍,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把这二十来年所有的未破获案件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类似的尸体或者遗骨的记载。”   大水乡治安一向不错,除了已经被严肃打击过的人口拐卖,近些年来出过的人命案子一只手就能数上来。   路铮皱了皱眉:“我们母子三人想要同时拖着走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是也不排除凶手有某些交通工具的可能——可以再查查周边的乡镇县市吗?”   虽然说他不是大水乡派出所的警察,不过小片警对他的能力很是信任,立刻就按照路铮的说法照做。   这样一来工作量陡然增加,正在小片警手指飞快地滚动着滚轮的时候,派出所门口有两个卷着裤腿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接待室。   “警察!警察!”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看起来是被吓坏了,一脸慌张之色:“死……死人了!”   小片警被吓了一跳,赶紧蹦了起来:“怎么回事?”   路铮见到似乎有紧急大案来了,赶紧做了个手势让那个个子矮一点的中年男人过来先说。   这两个人都惊魂未定,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起来,听了一会儿路铮他们才理顺了案情,原来这两个人是郁家村雇来的工人,近期江省农村出现了大量机井管理失位的问题,有关部门责令所有的乡镇对废弃机井进行整改,郁家村村委会接到通知后便从附近乡里找了几个工人来负责废弃机井的清理、填埋和封堵。今天是他们工作的第三天,没想到在一处废弃的机井里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妈呀,两个大麻袋,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垃圾,提上来打开一看,嚯!两个大黑眼眶子和我面对面!俩袋子里都是骷髅头呀!吓死我啦!”一个工人害怕的浑身直哆嗦:“我们赶紧就跑了!吓得连自己有手机都忘了!警察同志,你们快点儿去看看吧!”   “你们在哪儿发现的?”小警察问道。   “就在村西边那条两边都是杨树的小道边上,田里头那个废了好多年的机井!”   路铮听到这儿,忍不住霍地起身。   按住自己的左胸口,他感觉到心脏在胸腔疯狂地跳动,好像在响应着什么东西的召唤。 第72章   尸骨所在的地点,已经围了一圈吃瓜群众,一个个神色敬畏地对着那块地方指指点点。   “让让,让让,闲杂人等都离开,警察要办案了!”小片警吃力地驱散群众,围观的乡亲们见到警察来了,都颇为畏惧,乖乖地退出了现场。   “哎!小胡警官,这俩人是谁呀!不也是闲杂人等吗!”一个叼着根烟,看起来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大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嚷嚷。   一边说,还一边指着没穿警服的路铮和唐邵源二人。   路铮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只见唐邵源冷着一张脸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啪”地打开往那人鼻子上一凑,然后又利索地收了起来转身走了。   从头到尾一声没吭,酷的不得了。   叼烟大汉当众被下了面子,看起来有些羞恼。   小胡警官见状,趁热打铁把现场的围观人员都劝了回去,顺便给自家拉了两个外援:“这两位是A省公安厅的专家,来支援我们办案的!”   路铮:……什么支援……啥时候说的?   不过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他很怀疑面前这些尸骨是他妈妈和弟弟的,在这种情况下,能亲自调查一番自然也是好事,便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默默走向了小胡警官,从他那里借了一个侦查箱,戴上了手套。   尸骨被发现的地带十分偏僻,正好位于一片农田的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个机井所在的位置在一个简陋的水泥小屋里,地上直愣愣的一个洞,连防护措施都没有,怪不得被勒令整改,光线昏暗的时候,万一有人失足落入井中,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只是面前这两句尸骨,肯定是不可能把自己塞到麻袋里,扎上口儿再跳进井中的。   如果真的是人的尸骨的话……他杀无疑。   这两袋尸骨一看就是多年前被抛入井中的,警方的工作流程便稍微变了一下,由唐邵源先上前捡拾整理遗骨。   路铮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在那两个堆在地上的脏兮兮的麻袋边上蹲下了。   唐邵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停在麻袋口不动了:“师兄不用去查验现场痕迹物证吗?”   路铮摇了摇头,样子很坚决:“这么陈旧的麻袋,现场痕迹物证早就湮灭干净了。”   说完后他顿了顿,声音变轻了一点:“我……想看看。”   唐邵源看他眼帘低垂,神色郁郁,心疼得不得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忽然发现——   ——自己带着摸过裹尸袋的手套。   叹了口气,他收回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路铮的侧脸,温声道:“那……我打开了。”   路铮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劲儿,点了点头:“袋口保留下来,从侧边拆开。”   陈旧的麻袋用麻绳系着口子,很牢固,其中一个袋子的后半部分已经被刚才处理机井的工人用什么东西划开了,唐邵源摊开一张一次性的垫子,把两个袋子中的尸骨分别取了出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骷髅头。   “嗬——!”   后面围观的小胡警官响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到路铮和唐邵源齐齐扭过头来,二脸惊奇的神色,小胡忍不住脸上一红。   “我刚上班两年。”他辩解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   路铮有点无奈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唐邵源已经把一个袋子中的骨骼全都取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拼成了一个骨架的雏形。   早就见识过他的业务水平的路铮对他的神速见怪不怪,倒是小胡警官站在身后大呼小叫的,崇拜得不得了。   “是人类遗骸。”唐邵源拼完之后先下了个定论。   “还能不是人?”   说话的是大惊小怪的小胡警官,路铮和唐邵源笑着对视了一眼,一瞬间感觉仿佛回到了省厅。   啊,大雄。   你从未远离过我们。   “有时候,村民会把屠宰后的动物遗骸装袋丢弃,有些动物的骨架乍一看被误认为是人骨也是有可能的。”路铮见唐邵源不说话,不忍心看小胡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好心地替他解释了一句。   小胡萌萌地点点头。   另一边的唐邵源已经初步查验完成了一具尸骨,张嘴就开始汇报,派出所的小警员们不太习惯他们快速的进度,一瞬间有点手忙脚乱,还好路铮蹲在边上,早就准备好了笔和本子。   “死者是女性,死亡时年龄在30岁左右,有生育史,身高在一米六零至一米六五之间,躯干部分的肋骨有多处锐器划痕,死亡原因可能是多处刀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后尸体被焚烧,随后被分成五块,肩膀、大腿和颈部可以看到清晰的刀斧砍切痕迹。死亡时间因为尸体遭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暂时无法确认,不过至少在十五年以上。”   路铮抖着手,一笔一划地记下了所有内容,脸色发青,捏着的笔杆子发出危险的“咔咔”声响。   “天哪,这也太惨了点吧!”小胡警官咋咋呼呼的,随后注意到了路铮的神色,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好心劝道:“你别紧张,这尸体不一定就是你妈……”   路铮本来就已经很糟糕的脸色更加阴云密布了。   唐邵源见状,赶紧打开了另外一个麻袋,这个袋子上面也有着束紧的麻绳扎口,路铮粗略的观察了一下,发现两个结的形状都比较特殊,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   “咦?”   发出声音的是一边正在拼骨架的唐邵源,路铮闻声扭过头去,也瞬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一具骨架的颜色比刚刚那具要浅很多,两具并排摆在一起的时候对比更加明显。   而且大小……和他预想的有比较大的差距。   如果是阿直的话,应该是一具男童的尸骨才对啊。   “这一具……”唐邵源开口帮他验证了自己的怀疑:“是男性,死亡时年龄在五十五岁左右,身高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死亡原因是头部遭到重击导致的颅脑损伤,尸体没有经过其他特别的处理,也没有火烧、刀砍的痕迹,死亡时间比较清晰,可以判定是在过去的三年到五年之间。”   全场哗然。   这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相距至少有十年,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说……这是同一个凶手,时隔多年后再度作案呢?   路铮看了看那具黑色的女性骸骨,心里面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吊了起来。   **   大水乡公安局DNA实验室。   一个小法医擦着汗走了出来,见到路铮还在门外等着,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专家好。”   “就叫我路铮吧,我也不是什么专家。”路铮听到这个称呼有点尴尬,见小法医已经脱掉了手套,赶紧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小法医满脸丧气:“没有,尸骨经过仪器重新检验,应该至少存在二十年了,而且先是被火烧过,保存环境也不佳,不干不湿的,DNA几乎提取不出来。”   路铮听到这儿,心里叹了口气,又强打起精神:“辛苦你了,唐法医呢?”   “唐法医还在里面做实验,不验出来不罢休。”小法医感慨万千,一脸膜拜:“他是铁人吗?都一天了,我看他都没喝过一口水。”   路铮听到这儿顿了一下,打了声招呼,推门进了DNA检验室。   唐邵源披着一件白大褂,正坐在窗户前闷着头捣鼓他手上的一堆试纸,模样看起来有几分苦恼,连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有些蓬乱,有几簇顽皮地打着卷儿,从头顶支了出来。   路铮从背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几簇不安分的小卷毛。   “师兄。”   唐邵源头也没回地哼了一声,扭过身来用脑袋在路铮的腰上蹭了蹭。   正蹭着,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糟糕……   今天一整天DNA没做出来,内心太憋闷了,一时忘形,竟然情不自禁地做出了蹭人这种幼稚且黏糊糊的动作……   路铮低下头,看到唐邵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刷的变红了,嫣红的血色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显眼,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呵呵呵。”路铮忍不住发出了一阵轻笑,伸出手来像给小狗顺毛一样在唐邵源的脑袋上呼噜了一阵子。   唐邵源把脸埋在路铮的衬衫上,感受着自己脸颊下温热的皮肤触感,一动不动,心脏砰砰砰地,随着路铮在他发间的手指动作,杂乱无章地跳着。   “休息一会儿吧。”路铮轻轻地说:“欲速则不达。”   “对不起,师兄。”   唐邵源忽然说道。   痕量DNA一直是他在钻研的科研领域,如今在碰到很可能和最在意的人密切相关的案子的时候,他的长处却发挥不了作用,唐邵源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特别没用。   “这么长时间的骨骼,情况这么坏,提取不出来是正常的。”路铮声音缓慢而安定:“我有心理准备——已经二十五年了。”   他的潜台词唐邵源听懂了,华国命案的确是没有追诉期的,但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立案。如今距离案发已经有二十五年之久,在没有尸体,没有立案的情况下,即使这具正在接受检验的尸骨是路铮的母亲,也已经在五年前过了追诉期了。   唐邵源知道路铮是在安慰他,只是他自己心里依然过不去这个坎儿。   难道说就这样放弃吗?那师兄呢?就这样让他一直在不确定中挣扎痛苦吗?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就该一直是笑着的。   大脑飞速运转,忽然之间唐邵源想起了路铮来到省厅的时候,他们一起办的第一个案子。   “师兄!”他忽然惊喜万分地抬起头:“你……还记得你妈妈的长相吗?” 第73章   夕阳西下。   路铮静静地坐在实验室里,看着唐邵源拿着黏土和无数不同长度的小柱子,一点点地在一个复制的颅骨上黏合。   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手里的不是一个头骨,而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   基底很快做完了。唐邵源修长的手指间原先那个可怖的骷髅头已经被他用象征着不同厚度皮肤和脂肪层的小柱子贴满了,乍一看,让人有点密集恐惧。   这个过渡阶段也没有持续很久。   之前在大峪县,路铮也见到唐邵源露过这一手颅骨复原,只是当时他带着魏雄风在外面调查走访,没有亲眼目睹那个电脑上的3D头像是怎么做出来的。   如今倒是有了机会,看到一个人脸在唐邵源的巧手下逐渐成型。   现在唐邵源正在填充人脸的肌理,肤色的黏土被他仔细地一点点涂在小柱子的缝隙中,他的手指间逐渐出现了一个小尖脸的轮廓。   路铮有点紧张地做了个深呼吸。   唐邵源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复原,并没有听到,在填充完人脸之后,他又继续做出了眼部的细节,装上眼珠,最后拿了一支小号的水彩笔,顺着眉骨的形状,描画出眉毛。   嘴唇还没有来得及上色,路铮的手已经颤抖了起来。   太像了。   唐邵源手里的复原颅骨,看起来完全就是女性版本的路铮——尖下巴娃娃脸,长眉毛,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如果在她的脸上再加上一个小酒窝,轮廓再稍微男性化一些,说唐邵源在给路铮捏塑像都有人信。   事已至此,DNA都已经显得没有必要了。   两只麻袋中其中的那具陈年女尸,正是路铮的生母翠萍。   **   唐邵源取样之后就去做另外一具尸骨的DNA了,剩下路铮一人在物证室里,试图从尸骨上找到一定的线索。   这两具尸体所在的麻袋里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衣物,按照路铮的猜测,他母亲翠萍应该是因为在死亡后尸体受到了焚烧,衣物被烧没了,而另外一具男尸,应该是被放入麻袋中的时候就没有穿衣服,否则不至于分解得连点儿渣渣都不剩。   两个袋子都很陈旧了,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材质,路铮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用小刷子一点点地把袋子的正中间弄干净了。   这两个袋子看起来本色应该是白的,中间有一些图案。材质就是农村最普通的那种什么都装的编织袋子,袋口用六股麻绳打着结,非常结实。   路铮搓掉绳结上的泥土,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下。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打结方式,麻绳一圈圈绕在麻袋口,然后从上面穿下来拉进去,然后抽紧,两个袋子上的打结方式都是一样的。   看到这里,路铮放下了手上的放大镜,把两个装着尸骨的袋子整个倒了过来,一寸寸检查过去。   在装着翠萍尸体的袋子里,靠近边角的地方,路铮发现了一些黑褐色的腐烂植物的残余,看起来像是谷物。这倒是不奇怪,在他记忆中,案件就是发生在一片庄稼地里的,空气中飘着的秸秆焚烧的味道很大,有一小部分被卷到了麻袋中也很正常。   但是这些植物缠绕着的东西,却不是很常见了。   路铮眼尖,一眼就发现了卡在缝隙中的一小块反光物品,赶紧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上面的污渍剥离,戴上眼戴式的放大镜,凑近了观察那块半厘米见方的小东西。   这块反光的小东西呈现片状,一边是圆弧形状,另一边是个钝角,形状很规整,在放大镜下有放射状的纹路,垂直于这些纹路,能看到两条清晰的波纹。   这是……   路铮的眉头一瞬间皱紧了。   **   两个小时后,大水乡公安局案情探讨会议室。   唐邵源正在把尸检的部分新成果和小胡警官等人分享。   郁家村机井中发现的两具尸体,一具已经被确定了就是路铮的生母,另一具成年男性的因为遇害时间比较短,唐邵源从骨骼上成功提取到了DNA,不过在DNA库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这具尸骨还有一个特征。”唐邵源把一张照片摆在小胡警官的面前:“我测量了一下,这名死者在生前应该有长短腿,走路会有一点打晃。”   小胡警官咬着嘴巴,很是苦恼:“周边四五个乡里都没有过类似特征的男性失踪报警记录啊。”   “我们等等师兄吧。看看他那边痕迹物证的结果。”唐邵源建议道:“目前从尸骨上,我们也只能得出大致这么多结论了。”   小胡警官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怎么抱希望:“其实我们刚刚所里已经组织人抽干机井检查过了,井底什么都没有,凶器、衣物这些都没有发现,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了……”   “他会找到的。”   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笃定的声音,小胡警官惊讶地转头,看到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了,此时正站在窗边,望着前方实验室的方向:“别人可能不行,但是我师兄的话,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小胡警官:……   话说得这么满,不怕打脸吗?   唐邵源还真的不怎么怕,隔着窗户,他眯着眼睛,远远的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快步从实验室那边出来,穿越短短的一段廊桥,直接从三级台阶上跳下,往这边办公室而来,手里还拿着个文件袋。   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路铮大步流星的走路姿态,唐邵源一直目送着他走进了自己所在的这栋楼的大门才转过头来,挑起嘴角对小胡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来了。”   **   唐邵源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一个人急匆匆地推开了,进来的人身形修长,眉头微蹙,正是路铮。   小胡警官没发现唐邵源在窗口的偷窥行为,见他说曹操曹操就到,吃惊得张大了嘴。   “有新发现吗,师兄?”虽然路铮的神色算不上轻松,但是唐邵源一向了解他的各种小表情,还是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正确的信息。   路铮点点头,拖开一把椅子坐下,就把手里的文件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了出来。   “现场的物证只有两个麻袋。我把麻袋检验了一遍,得出了两条可能有用的线索。”路铮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把一些照片和物证袋摆在桌上:“第一,这两起凶案,应当是同一名凶手所为。”   小胡警官从他笃定的动作中嗅到了一股名侦探即将开始高能的信号,赶紧兴冲冲地凑过来旁听。   “首先,看着两个袋子。”路铮点了点两张照片,是清理过的麻袋中央图案的特写:“这两个袋子,虽然中间的图案已经不清楚了,但是图案下方的九位编码还很清晰——这是正规化肥生产厂家才会有的标记。”   一边说着,路铮摸过一张便利贴,把两串数字写了下来。   “嗯……好像一样啊?”小胡挠了挠头,有点困惑。   “一样就对了,你们看,中间的两位字母,这是化肥的生产序号,而最后的四位数字是限定的销售区域。假设这两起案件之间没有联系,是巧合导致两位凶手都选择了使用装化肥用的袋子来装尸体,那最多只能说明后四位数字相同的问题,而这中间的两位字母,相隔二十余年,凶手要是还能凑巧碰到同样批次的化肥袋子的话,未免也有些太有缘了吧?”   小胡警官听了连连点头,啧啧称奇:“这个凶手,是不是有点太恋旧了?二十来年前的化肥袋子还留着?”   “好问题。”路铮赞道:“这说不定也是一条线索,不过我们目前还用不上。除了袋子上的巧合,还有一个细节也能佐证凶手是同一人这条信息,而且同时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也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凶手很可能从事和渔业相关的行业。”   “渔业?!”小胡警官忽然兴奋了起来:“路组长,你确定吗?”   “至少百分十九十,或者说,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这个袋子的主人和渔业有关系,但是也不排除袋子不是凶手本人的这一种可能性。”路铮见小胡如此激动异常,忍不住好奇:“从事渔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哎呀,路组长,你这就不知道了。”小胡警官看起来乐颠颠的,摇头晃脑道:“我们大水乡这附近一大片地方,都不兴养鱼!要说凶手种过地,那没什么稀奇的,大水乡的居民十个里有九个都种过,但是这养过鱼,我乍一想都想不出个人选来。”   路铮和唐邵源点头应是,的确,化肥袋子显示这袋子的主人应该就居住在大水乡一片的地方,这一片地方如果少有人养鱼的话,那凶手的排查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些惊喜的眼神,路铮把手头文件袋里的最后两样物品拿了出来。   “这个,是我们在装尸体的编织袋上看到的绳结。”路铮把那个装着绳结的透明袋子翻了个面,方便小胡他们看到绳结的全貌:“不常见吧?会在平时生活中使用这种打结方式的人很少。这种绳结有个学名,叫做渔人结,顾名思义,在打鱼人中比较盛行,这种结一旦打上,就很难解开,一般都是打鱼人用来固定鱼钩等物的。”   唐邵源拿起边上的另一个绳结观察了一下,挑眉抬眼:“这两个袋子都是用这种渔人结绑住的。”   “没错。”路铮笑笑:“很难把这件事归于巧合吧?特别是当大水乡这一片很少有人从事渔业的情况下。”   小胡此时已经越听越激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出去和兄弟们一起走访抓嫌疑人,不过看到路铮手边还有一个东西没摆出来,便急切催促道:“除了渔人结,路组长那里还有什么证据证明凶手和渔业有关系吗?”   见他着急,路铮也不卖关子,直接把最后的一样东西摆了上来。   这是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乍一看似乎没有东西,仔细瞅才能看到,是一块边缘发灰,微微反光的小薄片,还不到成年人的小手指甲一半大。 第74章   “这个东西,是鲤鱼的鳞片。”路铮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物证袋:“是在编织袋内侧的缝线处找到的。”   小胡警官倒吸一口冷气:“哇,所以说这个麻袋装过鲤鱼——诶?”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对啊,路组长,万一这个凶手只是去赶集买了几条鱼呢?这个算不得数吧。”   路铮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直接把一个放大镜凑近了示意他们过来看:“看到这块鳞片上的纹理了吗?这是鱼类的’年轮’,有多少岁,就有多少圈。这块鱼鳞上面只有两条纹理,其中一条很淡,几乎看不清,这说明这块鱼鳞的鱼主人只有一岁多,还不满两岁,也就是所谓的一龄鱼。这在鲤鱼中是比较小的,一般不会拿来在市场上售卖,容易亏。”   小胡警官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么一说,很可能是凶手自己捞上来吃的?”   “的确。”路铮说:“或者是送人的,总之,这个和渔业相关的人,肯定和凶手有某种联系。”   说到这里,路铮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案发的场景,除了那个凶手是男性,身穿深蓝色衣服之外,我还想起了一个细节——我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但是我妈妈就停下了自行车——他应该和我妈认识,或者说,他应该会手语!我妈妈先天残疾,不能说话,虽然有听力,但是需要在她耳边大声喊才行。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或者没有和她打招呼的话,她当时急着带我们去诊所,应该是不会停车的。”   说着说着他脸色又有一些黯淡了,叹了口气,看起来有几分惆怅:“要是我弟弟也在就好了,当时他是坐在前杠上的,应该看得比较清楚。我坐在后座,视线被挡住了大半……可是现在我弟弟人在哪里也不知道。”   小胡刚刚还鸡血满满的表情有点僵,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边上的唐邵源。   明知自己不太会说话,这种时候还是选择闭嘴吧……   “师兄。”唐邵源见状起身走到路铮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能找到的。只要我们抓到了凶手——阿直去了哪里,凶手肯定是知道的,相信我,他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你。”   “没错!”小胡警官听到这儿,忽然鸡血满满地举起手来想和两人来一个激情击掌:”二十五年前养过鱼,住在大水乡附近,一个个排查过去也花不了很长时间!我们一定可以!”   几秒钟后。   一阵冷风吹过。   无人响应的小胡警官尴尬地握拳立在原地。   面前的两人根本没听到他的热血宣言,而是完全沉浸在另一方小世界里。   “我陪你一起找,中国也就这么大,我们一点点找过去,肯定能找到的。”唐邵源坚定地说道,双手从路铮的肩膀滑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邵源……”路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表情动容,情不自禁地回握:“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和我你永远不用说谢谢。”唐邵源忽然脸色一红,有点羞涩地移开了视线:“曾经是你拯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两人相视而笑,一时气氛正好。   一边被无视了很久,已经长出蘑菇来的的小胡警官:……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消失吧。   **   大水乡这个地方人口不多,有了路铮提供的两条线索,侦查飞速推进,没有多久,侦查员们就找到了第一个嫌疑人,将消息带了回来。   “可疑,太可疑了。”小胡警官看着资料,喃喃自语道:“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儿,小胡颇有几分兴奋地和路铮说道:“路组长,果然,大水乡养鱼的人不多,二十五年前就养鱼的人就更少了,我们调查了一圈,发现在那个时间段里,养鱼也种地,而且会手语这几项特征加在一起,满足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一边说着,他将一张户籍资料表推了过来:“戴向明,今年58岁,是大水乡的种田大户。在他23岁到30岁的时候,曾经开辟池塘养过鱼。是残疾人,天生聋哑,还是个文盲,但是因为比较肯吃苦会动脑筋,靠勤奋致富,还获得了乡里的劳模奖章。”   路铮此时心跳瞬间加速,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张户籍资料上的照片,试图在脑海中寻找到一丝一毫此人的踪迹。   ……   一个深蓝色的强壮男人的影子一闪而过,一把揪住了女子的头发,把她从车上拖了下来。   应该是很痛的。   可是她不会说话,不能喊救命,只能从喉咙中发出痛苦嘶哑的哼叫声。   在零星的片段中,他还记得有一绺带着血的头发飘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他做了什么?   对,他尖叫着扑了上去,咬住了那个人的手腕,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应该是咬到了肉里——   然后一块砖头袭来,额头一痛,整个世界都变黑了。   前杠上坐着的阿直呢?他看到了什么?是和自己一样被打晕了吗?   想到翠萍尸体被肢解的惨状,路铮的额角又开始了一抽一抽的疼痛。   很快,户籍照片上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约束椅里的戴向明看起来有点迷茫,还有些紧张,他长着一张淳朴的方脸,面色黑红,身材矮壮,一副经典的老实人样子。一双手上皮肤有些龟裂,路铮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他的双手手腕,太粗糙了,加上戴向明岁数已经不小,有不少皱纹,看不出来有什么疤痕。   不过二十五年过去了,小孩子也没有多大的力气,伤口愈合,疤痕消失也是完全正常的。   路铮走向前,站在约束区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戴向明。   这是二十五年来,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吗?   戴向明也注意到有一个没穿警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抬起一双惊惶的眼睛。   浑浊的老眼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对视了一会儿。   路铮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什么异常的情绪。   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忘了吗?   “你……看着我这张脸,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突兀地开口道。   眼前的戴向明使劲儿摇着头,一脸困惑。   “也对。”路铮忽然发现了自己干的傻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戴向明是个聋哑人,他根本听不见他的质问。   审讯很快开始了,路铮和唐邵源都被请了出来,按照规定,他们此时只是大水乡公安局的编外人员,协助办案可以,却不能直接参与审讯。   两人在审讯室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下,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审讯室里的实时监控视频。   审讯室里显得比往常更加安静,由于嫌疑人戴向明无法进行听说,又是文盲,除了自己的名字大字不识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沟通,大水乡公安局便按照常例,从大水乡聋哑学校请来了一名手语老师,负责翻译工作。   几名相关人员到位,审讯室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审讯正式开始了。   审讯比路铮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戴向明就承认了自己犯罪的事实。   “我不认识那个女的。”手语老师看着戴向明翻飞的手指,翻译道:“当时看她骑个自行车在路上,觉得她漂亮,就想强暴她,她反抗的很厉害,我一生气,就把她用刀捅死了。”   “当时她带着小孩吗?”   手语老师转身对着戴向明做出了一连串动作。   戴向明伸出一根中指贴在嘴唇上,再改成伸掌直立,在头的一侧从后向前挥动了两下,又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审讯室外的路铮忽地额角一痛。   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了异样的熟悉。   “戴向明说,她带着两个小孩。”手语老师说。   “在杀死受害者后,她的两个小孩怎么办了?”   “我把人装进麻袋,扔进了机井,两个小孩就扔在田里,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路铮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当时他的确是昏迷的,不过按照戴向明的说法,他没有对阿直做什么事情,他难道不怕小孩跑了回村告诉大人吗?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足够口齿伶俐了。   而且后来他直接把两个小孩扔在了田里,那条杨树小道平时走的人并不多,是什么人出现,将他和阿直带走了吗?那人是怎么做到将两个小男孩一起带走的呢?   路铮总觉得戴向明的故事有些不合理。   屋里的小胡警官此时已经将审讯的重点延伸到了后来的那具男性尸体上。   “我也不认识这人,就是有一日走在路上,看到这个人身上带着一个包,好像挺有钱,就把他打死了,抢走了包,把人丢到了机井里。”   “那个包在哪里?”   “烧了。”   说到这里,戴向明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挥舞着手臂,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动作,双手握拳,右拳打一下左拳,然后向上翻开手掌,随后用手指在空中画着一个像是“3”的形状。   “他这是怎么了?”小胡警官察觉到了戴向明的异样。   手语老师似乎也有些慌乱:“他……在说他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小胡警官被雷得五雷轰顶:“都为财为色杀人了,还不是故意的?!”   戴向明看起来情绪十分暴躁,一时间难以安抚,手语老师不断地和他做着交流沟通,脸上都淌下了一串串的汗。   路铮默不作声地坐在审讯室外面,眉头紧锁,看着审讯室里鸡飞狗跳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唐邵源看得出来他在想事儿,没有出言打搅,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走出门去帮他把门关上,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你……是警察吗?”刚关上门,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到了警察的寻尸告示,觉得里面那个人很像我前夫。”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师弟:以身相许吧!   -全文完- 第75章   “前夫?”唐邵源眉毛微动。   “对啊,就是那个寻尸启事,说大概五十五岁,个儿不到一米七,长短腿。确实像是我前夫,他四年前就不见了。”   唐邵源一听这种情况,不敢大意,赶紧进门去找到了路铮。   此时大水乡公安局负责此案的刑警们基本都在审讯室里围绕着暴躁的戴向明进行安抚工作,路铮一听是受害者的家属找上门来了,也顾不得回想里面奇怪的审讯,赶紧起身把那名女子迎了进来。   女子在接待室坐定,她看起来略微有些年纪了,约莫有四五十岁,不过长得很丰腴,不显老,五官也端正,有那么一点泼辣美妇人的感觉。   “赵瘸子四年前出门说要去做生意,谁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不回来了。不回来更好,我早就想和他离婚,一天到晚不见他干个正经事儿,只知道赌钱花钱,还害得我儿子也遗传了他那长短腿,上学让人笑话。”美妇人一脸不高兴:“他在学校外面看到了告示,说那个死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爸,非得要我来看看,没办法,想想孩子他爹也在这里,顺道就过来了。”   “孩子他爹?”路铮吃了一惊,不是说她的前夫可能就是那个死者吗?   美妇人猜到了他在惊讶什么,补充道:“我现在的男人,余勇,在聋哑学校当老师的,我听他说今天要来公安局帮忙的。”   说这话的时候,美妇人看起来挺骄傲的,好像很为自己有个文化人老公而自豪。   “啊,余老师的夫人。”路铮想起了审讯室里被戴向明折腾的浑身是汗的手语老师,觉得这活可真是不容易,寒暄道:“幸会。余老师还在帮忙,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出来。”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您方便叫您儿子来一趟吗?我们可以先做一个DNA比对。”   “他一起来了啊。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美妇人一扭头才发现儿子不见了,恼羞成怒,路铮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她尖声叫道:“赵天瑞,人呢?赵天瑞?!给我出来!”   门口进来了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子,皮肤黑黑的,小鼻子小眼睛的,和他妈妈不怎么像,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走路的时候一步一打晃,看得出来的确是腿脚有点不好。   正在此时,小胡警官也从审讯室出来了,路铮把美妇人的询问工作交给了他,和唐邵源一起带着赵天瑞去验血。   在等待唐邵源的化验结果的时候,路铮陪着赵天瑞站在走廊里聊天。   赵天瑞不太爱说话,有点腼腆,基本是路铮问一句答一句,不停地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把玩着身上的帽衫带子。饶是路铮这样和谁都唠的起来的,也觉得有点吃力。   见赵天瑞的手不停地搓着帽衫带子,路铮也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却发现赵天瑞的帽衫带子下端被绑了两个非常漂亮的结,一圈圈绕起来,看起来像是两个小吊坠。   “这种结挺特别的啊。”路铮说:“衣服上原来带着的吗?”   “不是。”   赵天瑞闷声回答。   走廊又陷入了沉默,路铮一时间觉得有点尴尬。   过了可能有好几十秒,赵天瑞突然开口:“是我自己打的。”   ……反射弧好长。   路铮呵呵尬笑了两声:“手很巧啊。”   赵天瑞又不说话了。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唐邵源终于从DNA检验室出来了,有孩子在场,不方便说,路铮便给他使了个眼神,唐邵源成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不着声色地微微颔首。   看来死者的确是刚刚那位美妇人的前夫,也是这位赵天瑞的亲生父亲了。   路铮叹了口气,带着两人回到了接待室。   接待室中的美妇人得知自己的前夫已经死亡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是赵天瑞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节哀。”小胡看赵天瑞的模样,挺同情他小小年纪亲爸就死于非命,给他抽了一张纸巾。   赵天瑞接过纸巾,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   美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为他哭个屁,就那人,都不配给你当爹!”   一边的路铮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美妇人言语中的细节:“为什么说不配当爹?”   美妇人的神情中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现在不兴搞连坐了啊,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关我的事——赵瘸子他不仅爱赌钱,还出去睡小姐,以前他老和我说出门做生意,其实他的生意也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的生意?”小胡一听,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他干那拍花子的行当。”美妇人嘟嘟囔囔道,再次强调:“真不关我的事,我要是早知道,早就和他离婚了。”   拍花子!   路铮心头一跳,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无数的细节在脑海中分散开来,像一堆离散的点,如今欠缺的,只是一根串联起所有点的线。   线。   细线。   脑海中的细线的形象逐渐变得丰满成型,最终他的目光在赵天瑞的帽衫带子上停住了。   对了。   麻绳上的结!   一瞬间好像有火星点燃了引线,在脑海中炸出一片片的烟花。路铮告了声罪,在抽屉里翻翻找找了半天,抓着两个东西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几名大水乡的刑警目前已经暂停了和戴向明艰苦卓绝的沟通,手语老师余勇站在约束椅边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累坏了。   戴向明本人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正坐在约束椅里喝水。   “路组长。”审讯室中的刑警冲他打了个招呼,一脸头痛的揉了揉脑袋:“现在进度有点缓慢,嫌疑人认罪之后不肯按手印。”   嫌疑人戴向明不会写字,只能通过按手印的方式来确认自己已经承认罪行,不过刚才在看到需要按手印的文件的时候,戴向明表现得很不配合。   牛不喝水,也没法强按头,通过手语老师好说歹说了半天,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地陷入了僵局。   路铮点点头表示了解,举起手里的东西问道:“我能请嫌疑人配合一下参与一个侦查实验吗?”   侦查实验不是审讯,由路铮来做也没什么关系,大水乡的刑警有点疲倦地同意了。   “辛苦你了,余老师。”   路铮先是和一边休息的余老师打了个招呼,余老师正在闭目养神,似乎是没想到有人突然叫他,睁开眼看到路铮,脸色微微一变,吓了一跳。   “能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吗?就一句话,请他帮忙给我这个购物袋扎一下口子。”   一边说着,路铮将一个从外面办公室找到的帆布购物袋和一根从赵天瑞那里借来的鞋带递了过去。   余勇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过身去和戴向明比划了一会儿。   戴向明呆呆地看了看路铮,一脸疑惑,不过还是接过了鞋带和购物袋,袋里早就被路铮塞进了一些废纸之类的杂物,戴向明相当利索地用鞋带在袋口绕了一圈交叉,把其中一根塞回去,用力一扯,然后重复了一遍。   扎完之后他有点忐忑地把袋子换给了路铮。   路铮冲他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语姿势。   余勇一脸惊愕:“这位警官,你会手语?”   这个姿势来自于路铮记忆里母亲的动作,他小时候是会一些手语的,不然也没法和母亲交流,然而时间太过于久远,加上中间他脑袋还受过伤,如今已经差不多忘光了。   “只有一点点而……”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约束椅里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为了方便戴向明比手语表达自己,他的手没有被约束椅固定住,此时竟是拖着椅子站起了身,脚上的链条哗啦哗啦直响。   “啊!啊!”   粗嘎的吼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戴向明艰难地直着身子,眼睛发红直勾勾地看着路铮的方向,不断地向他做着几个手势。   双手握拳,右拳打一下左拳,然后向上翻开手掌,随后用手指在空中画着一个像是“3”的形状。   “快!快给他上约束带!等下腿要被压坏了!”大水乡的刑警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了,眼看着约束椅沉重的边缘卡在戴向明的腿上,生怕他把自己弄伤了,赶紧一拥而上。   戴向明是种地出身,岁数不小了也依然体格强健,他在一群刑警的包围中依然左支右拙,相当暴躁地试图把人们推开,刑警们投鼠忌器,顾忌他的安全,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戴向明依然不断地发出“嗬——嗬——啊”的声音,一双眼睛朝着路铮的方向,眼睛里各种情绪翻涌,双手依然试图向路铮比划着什么。   “等等!他有话对我说!”路铮赶紧制止试图控制戴向明的刑警们,伸手招过一边的余勇:“老师你帮我翻译一下。”   话音刚落,只听戴向明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嘶吼,一个用力拳头就打到了余勇的身上。   余勇倒退了两步,虽然站稳了,手腕却磕到了约束椅的边缘,手上戴着的手表应声落下。   “啪嗒!”   路铮赶紧上前捡起手表,扶住摇晃的余勇,将手表递给他:“对不起余老师,你看看坏了没——”   说到这儿,他忽然卡住了。   余勇正在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手表,在那伸到他面前的左手腕上,路铮看到了一小圈半圆形疤痕。   那疤痕看起来微微凹陷泛白,似乎年头已久。 第76章   来不及细想,路铮蓦地伸手牢牢地抓住了余勇的手腕。   余勇感到自己的手臂仿佛被铁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那只看起来修长的手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攥得他手腕剧痛,好像下一秒就要断了一般。   “哎呦喂——”他忍不住张嘴呻吟了一声:“警官你——”   路铮没理会他,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那一截手腕子,心跳忽然加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这张脸……这张脸……   脑海中忽然飘过无数可疑的片段。   戴向明那几个重复无数次的手部动作,赵天瑞连帽衫带子上两个吊坠一样的结,余勇见到他的一瞬间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惊愕神情,余勇手腕上被手表遮住的疤痕……   还有此时他手中捏着的,戴向明刚刚给他在袋子上打好的结。   很紧,很结实,绳子绕过一圈后一扯,重复两遍。   这绝对不是什么渔人结,而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双套结!   “余勇。”路铮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现在我们警方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调……调查什么东西……”余勇神色慌张,使劲儿地把自己的手腕往外拽,可惜并没有成功。   “你问我调查什么?”路铮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调查二十五年前,杨树小道上翠萍被杀害一案,调查四年前,赵瘸子被杀害一案!”   **   余勇被暂时扣留,既然他有着很大的作案嫌疑,那么之前戴向明和他的手语对话一定存在着某些问题。   大水乡公安局分派出去了一队人马寻找新的懂手语的人,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带回了隔壁乡镇的一所规模稍大一些的聋哑学校的老师。   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大水乡的聋哑学校规模很小,仅仅能够让一些孩子在里面稍微受到一些简单的教育,认得几个字而已,本来会手语的人就不多,会手语而且还能开口说话的人就更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余勇一个没有什么教学经验,以前还是个无业游民,还很可能有过恶性犯罪前科的人竟然也走上了教书育人的奖台,实在是让人觉得讽刺。   这位请来的手语老师资格比余勇要老得多,长得胖乎乎,慈眉善目的,自己介绍自己姓严。   “严老师您好。”路铮几人打过招呼后,便邀请严老师坐下,打开了审讯室里的监控视频,请严老师帮忙把关。   一阵杂音响起,屋里的人在说完一些例行须知后,审讯正式开始。   “戴向明,请问你在二十五年前,有没有在大水乡郁家村袭击过一名女子?”   视频里的余勇听完之后,手上做起了动作。   “诶?”严老师揉揉自己的眼睛,似乎被惊讶到了。   “严老师只需要把你看到的如实翻译过来就行。”小胡警官提醒道。   “哦,哦好的。”严老师摸了摸脑门,看起来有些不解:“这个人问他今天早上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吃早饭。”   戴向明点了点头,随后抬手也作出了一连串动作。   “这个嫌疑人说,他吃过了,早上走出了门,去田里看稻子收割的情况。”严老师慢条斯理地翻译道。   与此同时,余勇开口了:“戴向明说,是的,他曾经在郁家村外杨树小道上企图强暴一名女子。”   全场哗然。   这已经是公然的颠倒黑白了!   接下来的审讯在严老师的正确翻译下,显得无比的魔幻现实主义,余勇他不仅在翻译的时候故意翻错问题,还会特地说成一些比较有误导性的问句,让戴向明做出相应的动作。当小胡警官问道翠萍身边有没有带着小孩的时候,余勇便将问题改成了“向明,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   戴向明和余勇以前就认识,自然是知道他的家庭构成的,然而戴向明丝毫没有怀疑,依然十分认真地伸出一根中指贴在嘴唇上,再改成伸掌直立,在头的一侧从后向前挥动了两下,又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就是那个让路铮感到万分熟悉的动作!   严老师此时已经有些于心不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译道:“嫌疑人说,他家里有两个哥哥。”   而视频里的余勇随后转过头来,淡定异常地说道:“戴向明说她身边带着两个小孩。”   是了,这个手势,是哥哥的意思。   哥哥,不要欺负弟弟。   你是哥哥,要做一个小男子汉。   ……   如此种种,都是曾经母亲翠萍和他比划过无数次的话。   怪不得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眼熟。   路铮觉得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用大拇指蹭了蹭眼角。   这个时候,视频里的戴向明情绪已经开始激动了起来,不断重复着那几个握拳的动作。   “他在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的确,戴向明能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残疾人奋斗到今天,成为乡里有名的种田大户,怎么可能是笨人,估计也是在余勇唠家常一样不着调的翻译,和面前警官们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中发现了端倪,感到了不对劲。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够懂得他的焦虑和不安。   没多久,视频上出现了路铮向戴向明比划谢谢的一幕,当时在不知道内幕的情况下还不晓得,如今在视频上看,满脸风霜的戴向明显得越加辛酸——只见他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亮,冲着路铮的方向不断挥舞着手臂。   严老师沉默了几秒钟。   “他说,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严老师摇着头,闭上了眼睛,几乎看不下去了。   “嫌疑人在说——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   审讯视频至此终结,面前的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整个房间满是死一般的寂静。   **   戴向明的无辜被证实了之后,很快被送回了家,下车前,他一双老眼里噙着泪水,握着路铮和严老师的手,冲他们一遍一遍地比划着“谢谢”的动作。   路铮摇摇头,扶着他,对他鞠了一躬。   然后直起身来,手指飞舞。   “对不起。”   戴向明憨厚老实的脸微微涨红了,他笑着裂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巴,摆了摆手,进屋去,又很快走了出来,把一个东西塞在了路铮的手心里。   路铮低头一看,是一个红彤彤的海棠果。   **   送走了戴向明,路铮和唐邵源两人马不停蹄地带着搜查许可前往余勇的家。   余勇现在和赵瘸子的前妻结了婚,两人自然搬到了一起生活,他们的家安顿在郁家村相邻的赵家村,村里听说他们要找余勇家,都纷纷指路。   “赵瘸子他婆娘运气好的很,赵瘸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后,把钱都留给她了,她转头又嫁了人,嫁的人还是乡里一个什么学校的老师,听说以前和赵瘸子关系不错的,赵瘸子跑了之后经常来帮忙照顾一下他的老婆孩子,照顾着照顾着,嘿,就照顾上一个炕头了……”   说话的是一个嗑着瓜子的村民,神态看起来有几分猥琐,也有几分羡慕嫉妒恨:“那老师也是好福气,听说那个老师原来的老婆奇丑无比,后来还给他带了绿帽跑了,这也算是时来运转喽。赵瘸子他婆娘老是老了点儿,还是个二手货,模样倒还挺不错的,估计床上也挺带劲儿……”   路铮听他满嘴污言秽语,微微皱了下眉头,正准备道谢离开的时候,唐邵源忽然从后面上来捂住了他的耳朵。   “谢谢,请问他家往哪里走?”唐邵源说道。   叼着瓜子的村民呆愣愣地举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唐邵源看了看,远处确实有一个挺体面的农家小院子,点点头,直接松手揽着路铮的肩膀往那条岔路上走过去了。   村民:……   **   余勇的家是一个挺大的小院子,不过看起来很拥挤,遍地都是东西,什么手推车、铁管、柴火、旧纸箱,堆了一地,乍一进门,都没办法下脚。   “看来这个余勇或者是他老婆,很喜欢囤货啊。”唐邵源皱着眉头,有点嫌弃地踮着脚尖跳进了院子。   很喜欢囤货……   路铮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小胡警官的声音。   “……这个凶手,是不是有点太恋旧了?二十来年前的化肥袋子还留着?……”   完全符合人设了。   正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路铮在赵天瑞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木头船只模型,样子还挺精致的,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天瑞生日快乐。   “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路铮摸了摸船只桅杆上面的麻绳,绳子用一个一圈圈环绕的特殊绳结绑在一起。   站在一边陪同,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美妇人瞅了一眼那个小模型道:“这个……是余勇给天瑞做的小礼物。拿工地捡来的废木头刻的。”   路铮点点头,把小船放回了原位,带着唐邵源一起去了储藏室。   如果说余勇家的只是有点乱的话,那这个储藏室可就真的称得上是宇宙黑洞一般的存在了,堆积如山的各种杂物、家具,挂满了蜘蛛网,摞在一起,几乎有天花板那么高。如果真的要一个个翻找过去,凭借着路铮他们两人的力量,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   无奈之下,路铮只好打电话给了留在戴向明家里确认情况的小胡警官。   小胡警官接起电话后显得非常兴奋,也把自己的侦查结果告知给了路铮两人:“我带着人把戴向明家所有有绳子扎起来封口的东西都检查过了,没见到那个所谓的渔人结!全都是最普通的双套结!路组长你们等着,我们马上就来!”   随后,小胡带着整个大水乡公安局的全部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余勇家,一群侦查员在余勇家根本不见尽头的储藏室里翻找了一下午,才带着找到的几样证物回到了公安局。   **   大水乡公安局的审讯室。   “余勇。”小胡警官坐在审讯区,指着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一个东西说道:“看到这个,你觉得眼熟吗?”   那个堆满灰尘的东西块头很大,仔细一看,正是二十来年前最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车,前杠上还有一个铁扣子,是装过小孩座位的标志。   余勇抬眼瞅了瞅,神色有点紧张:“不认得。”   “不认得,那怎么从你们家的仓库里翻出来了呢?”小胡挺犀利的指出了关键。   “我认得了,现在认得了。刚才忘了。”余勇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逻辑,赶紧淌着汗补上。   “认得就好。”小胡很贱地说道:“那你能说明一下,为什么二十五年前死亡的翠萍当时骑着的自行车,会出现在你的仓库里呢?”   余勇显然是有些慌了:“不是,这是我买的车……”   “我来给你说说吧。”站出来的是一直在背后默不作声的路铮。   余勇看到他酷似翠萍的脸,神情瑟缩了一番。   “这里,普通的打气胎被换成了胶胎,胶胎是用废弃的三角皮带加工而成的,去郁家村问一圈,都知道这是我父亲郁水生独有的手艺,能够延长车胎的使用寿命,你骑了这么多年,没发现这车胎从来不用补吗?”   说到这里,路铮挑起了嘴角,神色冷漠:“就算你也会这门手艺,可以,没问题,那你再看看这个车坐垫,有没有觉得骑起来特别舒服?因为这个皮坐垫是我爸亲手缝到座位上的,里面加了好几层海绵——如果你细心一点把车座拆下来,你会看到车座里面的皮子上还用针刺了一个’萍’字,这是我爸用修鞋的顶针一点点打上去的。”   说到这里,路铮手脚麻利地把那个车座拆了下来,翻开里面,果然,陈旧的皮革上,有一个小小的汉字,周围还打了几朵小花,很精致。   小小的一点装饰,隐藏着郁水生木讷表面下属于一个农村汉子质朴的温柔。   “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路铮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你的手腕痛吗?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余勇整个人蜷缩在审讯椅上,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第77章   二十五年前。   大水乡郁家村,村西边的杨树小道。   一辆老式的永久自行车被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护,一路轻快地朝着路的尽头驶去。   骑车的人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年轻女子,白皙的肤色,圆圆的大眼睛,尖下巴,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挽着,穿着一身很朴实的褐色印花衣裳,虽然衣服灰扑扑的,但是架不住脸好,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还是显得相当出挑。   她的车前面和后面各载着一个小男娃,两个小娃儿几乎是她本人的翻版,唇红齿白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坐在前杠上的小男孩显得兴奋一些,探头探脑的,嘴里嘟嘟哝哝的不停说着话:“哥,哥,哥,快看,右边树底下好像有蘑菇!”   后座上的小男孩脸色有点潮红,看起来精气神儿不太好,听到自己的弟弟在前面喋喋不休,怏怏地回道:“看到啦,不是一直都有吗?”   “真的吗?我都没见到过——嗯?”   自行车突兀地停了下来,前杠上的小男孩回过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发现面前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严肃,不停地比划着,似乎在和他们的妈妈说着什么。   …………   “……我当时看到邻村那个丑瘸子郁水生家的媳妇在杨树小道上骑车,前前后后只有她一个人,我一时心里不忿,想着郁水生那么个矬子,怎么运气这么好,讨到这么好看的老婆,就想占点便宜。”   “你当时是怎么让翠萍停下自行车的?”   “我爸妈都是聋哑人,我小时候就跟着他们学会了手语,我知道郁水生她老婆聋,就给她打手语说我的小孩跑田里摔坏了,需要她帮忙。”   …………   还没等前杠上的小男孩反应过来,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叔叔忽然面色狰狞地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他妈妈的头发,把她从自行车上拖了下来。   翠萍的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几绺,直接被拽进了边上的麦田掐住了脖子,她痛苦地哀叫着,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自行车咣当一声摔倒了,两个车轮子失去了支撑,滴溜溜地在地上空转。   前杠没有手扶的地方,坐在那里的弟弟重重摔在地上,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不过他也顾不上哭,看到自己的哥哥已经勇敢地冲了过去,赶紧忍着痛从地上爬起跟上。   “放开我妈!”   刚刚还病恹恹的哥哥此时像个小炮仗,只见他脆生生地怒喝一声,直接冲着那个深蓝色衣服的男人扑了过去,一双小手使劲儿地又抠又挠,见自己人小力微,干脆直接吊在男人的胳膊上,张嘴冲着手腕子就是一口。   这一下下了狠劲儿,尖尖的乳牙扎进了男人的肉里,手腕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另一只手禁不住松开了挣扎的翠萍,在边上摸了摸,顺手捡起来一块红砖头,对着哥哥的脑袋就是一下。   一片血花飞溅。   小孩儿晃悠了一下,“噗”地倒在了田里,一脸是血,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哥!”   “啊——!”   小孩的尖叫和女人的嘶吼声同时响起,翠萍头上淌着血,鬓发蓬乱,看起来跟一个疯婆子似的,红着眼和小儿子一起扑了上来。   也许是母爱激发了她体内的潜能,瘦弱的她撕打起来竟是不落下风,还看准了男人的眼睛,使劲儿伸出手指甲挠了一下。   男人发出“嗷——”的一声惨叫,眼皮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流进了他的眼睛,显得愈加可怖。   “草他妈的死娘们!”他一把甩开了使劲儿在身后抓挠着他的弟弟,红着眼睛从腰侧抽出了一把闪着光的匕首。   一下,两下,三下……   等他喘着粗气停下来的时候,翠萍已经倒在了面前的麦田里,身下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浑身都是血窟窿,两只眼睛还不甘地睁得大大的,好像在控诉着什么。   男人倒退了两步,紧紧攥着匕首,大口喘气,似乎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转身,果然看到那个剩下的小崽子刚两只手血糊糊地从边上田里奋力爬出来,见他攥着滴血的匕首看过来,立刻转身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着来人救命。   不行!不能让他跑出去!   此时的男人已经杀红了眼,他杀了这一大一小的全过程都被剩下的这个小崽子看到了,要是让他跑了出去,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可就彻底完了!   电光火石之际,他已经抄起匕首狂奔而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小男孩害怕得眼泪狂飙,脚下却一点也不敢慢,嗓子里已经有了血腥的味道。   近了……更近了……马上就要到路上了!   忽然间他脖子后面感到了一阵冷风,忍不住下意识地一扑,便看到身后男人手里滴血的匕首插到了泥土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在男人扑过来之前连滚带爬地起身往前跑。   在他马上要踏上砂石小道的时候,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绝望的呼救,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矮个子男子的身影!   “救命!叔叔救救我们!”小男孩的眼里迸出了喜悦的泪花,赶紧大声求救:“我妈妈和哥哥在后面……”   面前的男人见到面前浑身是血的小孩,大吃一惊,一抬头就看到那个手持匕首的男人正在艰难地爬起身。   “快过来。”那个矮个子叔叔冲他说道,一只手伸到了兜里。   小男孩大喜过望,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扑到了那个矮个子男人身前。   “别怕啊。”   矮个子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揽过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上抓着一块像手绢儿似的东西,却忽然趁小男孩不注意,一把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小男孩一双圆溜溜的清澈眼睛瞬间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使劲儿蹬着腿挣扎了起来,却不敌药力,没几秒就不甘地闭上了眼睛,软倒在地。   …………   “后来呢?那个人是谁?”路铮捏着面前的水杯,双手微微颤抖,指节发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杯子捏破。   唐邵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弄伤自己的手指,帮他把水杯从手里拿了出来。   此时小胡警官也顾不上越俎代庖的路铮,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余勇。   “那个人……就是我们村的赵瘸子。”余勇抖了抖说:“他说让我不要慌,他不会去告发我的,如果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条件?”   “他要那个被他药晕了的小孩。”余勇道:“赵瘸子是拍花子的,觉得郁水生家两个男娃岁数小,长得好看,能卖不少钱,早就盯上了,只是碍于是邻村的容易被发现,一直没下手。我想着这小孩岁数这么小,卖得远远的估计也记不得什么事儿了,就答应了他。赵瘸子说不能把这尸体就扔在这里,然后就把那个晕了的小孩捆上塞上嘴扔在田里,和我一起先回村去拿处理尸体的东西。”   杨树小道离赵家村有一段路程,翠萍的自行车上有小孩座,特征很明显,两人不敢骑,就把自行车偷偷藏了起来,一路遮遮掩掩的步行回村,去余勇家里拿了麻袋麻绳斧头之类的东西,又返回了案发现场。   “麻袋是你从哪里弄到的?”   “是我们村那个哑巴戴向明的,他挖了个鱼塘养鱼,给村里每个人都送了几条,用那个麻袋装着的,我就顺手拿了一个用。”余勇回忆了一下老实道:“然后我们回到田里,趁着天色变黑,把那个女的给剁成了几块,塞到了麻袋里。”   “为什么……要剁成几块?”小胡警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边上脸色惨白的路铮,硬着头皮问道。   “因为一来一回花了挺多时间,回到田里的时候发现那女的身子都硬邦邦的了,根本塞不进麻袋,只能劈开。劈开之后血太多了,我们就又点火烧了一下,反正那一片麦地刚烧完秸秆,烧完后就看不出来血迹了。”   “接下来你们做了什么?”   “然后我们装好了袋子,正要处理那个最开始被我拍死的小孩,发现那个被药晕了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在一大片血里,眼睛直勾勾的,哼也不哼一声。我看他两个大眼珠子黑乎乎的渗人,就让赵瘸子又把他药晕了。”   “那最开始被‘拍死’的那个呢?”路铮开口问道。   作为那个众所周知的本该被“拍死”的对象,他此话一出,大家都觉得有点违和,不过也确实感到好奇不解,齐齐竖起了耳朵。   余勇抬起头看了看路铮的脸,脸色又青又白:“我本来想把那个小孩和他妈一起塞袋子里,没想到走到跟前儿,发现那小孩竟然还在出气,就想补上一斧子,赵瘸子贪,他说既然这个没死,一样也留给他,我就答应了,然后我和赵瘸子一起趁着天黑把那个袋子丢到了田里一个没人用的机井里,俩孩子让赵瘸子捆一起带走了,下了足量的药塞在了自己家的柴房里。第二天天一亮,赵瘸子就把那两个藏在家里的小孩带到外地去卖了。”   “卖到哪里了?”路铮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余勇吞了吞口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赵瘸子没跟我说,他就说走到一半,那个被打了一砖头的小孩不知道是伤口发炎了还是怎么了,烧得跟个火球似的,他估计这孩子不烧死也得被烧傻,嫌带着麻烦,卖也卖不出价,直接随便找了个过路的火车站把他扔了。”   “另一个……我就不知道了。”余勇在路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说道:“只知道赵瘸子是往北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所以其实哥哥以为只有自己被抢走卖掉了,没有看到妈妈被杀害的经过,也不知道弟弟被带走了。弟弟的话亲眼看到哥哥被打,妈妈被杀的场景,不过他后来被药晕,一直以为自己的哥哥和妈妈都死了。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啊…… 第78章   余勇并不知道赵瘸子把郁直卖到了哪里。   可是赵瘸子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路铮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一直撑着自己的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都有些轻飘,周围的世界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耳朵边嗡嗡的,审讯还在继续,理清楚了二十五年前翠萍被杀害一案后,小胡警官他们把重点放在了四年前赵瘸子死亡一事上。   “杀了赵瘸子纯粹是我一时冲动。自从25年前那件事情后,赵瘸子总是拿那件事来威胁我,动不动就找我要钱,如果不给的话,他就把那事儿说出去。他一天到晚的赌钱,总是问我要,我那几个子儿哪里够,久而久之,我就有些忍受不了,因为总是没钱,我老婆还和别人跑了……有一天赵瘸子要出门,出门前又过来我家问我要路费,我当时手边正好有一个锤头,听他威胁我,心里一股邪火,举起锤子就把他打死了……”余勇垂下了头:“看到他没气了,我心里特别后悔,但是后悔也没办法了,我就想起了之前扔过郁水生老婆的那个机井,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发现过,应该挺安全的,我就把赵瘸子的衣服脱了烧掉,人找了个麻袋装好,偷偷运到机井那儿扔了下去。”   “整个过程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参与或者知情吗?”   这是怀疑赵瘸子的妻子也有参与其中了,毕竟余勇在赵瘸子死后和他老婆走到了一起。   “没有。”余勇干巴巴地说:“把尸体处理了之后,我心里有鬼,就经常去赵瘸子家帮他照顾照顾老婆儿子,后来觉得他老婆还挺好看的,反正他人也死了,我就和他老婆结婚了。”   审讯室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反胃。   翠萍死亡一案追诉期已过,不过四年前杀害赵瘸子的事实还是足以让余勇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关押进了看守所。   等待他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   路铮在大水乡这里已经呆了大概一个星期了,之前请的假期已经用完,可是他还有些事情需要继续做,不得已只好打电话给耿志忠请假。   “没事儿,你这是有特殊情况,不用赶着回来,我已经把大雄撵去二组呆着了。”耿志忠很爽快的说。   “谢谢老大,我这里处理一下我妈妈的丧事再走,我让邵源先回来吧,上次那个无头男尸案还没有破。”路铮抬起眼看了看前方,只见唐邵源正默默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电话线另一端的耿志忠听到这儿,摸出手机来瞄了一眼屏幕上已经点开来看过的一条微信。   发信人写着“唐”,内容也很简洁。   “老大,师兄他这边一个人忙不过来,心情也不好,我留下帮帮忙,可不可以请几天假?谢谢。”   这条之后还有一条新的信息:“p.s.别告诉他我请假的事儿。”   多么感天动地的同事爱啊!   耿志忠一边相当感动欣慰地回了个“OK”的Q版小表情,一边嘴上对路铮说道:“没关系,最近厅里没什么事,无头男尸案急也急不起来,让邵源在那儿陪你多待一阵子吧,到时候忙完了你俩再回来。”   路铮:……这么体贴的吗?   翠萍的尸体经过余勇残忍的分尸和焚烧,又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呆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些大块的骨骼了,路铮领走了她的尸骨,去了火葬场。这边县城里的火葬场规模不大,管理的也没有城里那么严格,路铮和唐邵源两人以晚辈的身份,一直送到了路门口。   银灰色的尸袋被工作人员哗啦一下拉开,这袋子,这场景路铮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百感交集。   黑黑的骨架被工作人员取出来,火葬场里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特别的冷。路铮微微打了个哆嗦,随后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往常总是有点凉的手指在这一刻显得特别的温暖。   他的视线依然集中在面前翠萍的尸骨上没有移开,不过几秒后,他就慢慢地回握了过去。   十指相扣,两人目送着翠萍的遗骨被送进了炉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有些人来人往的,不过他没有心情去留意,有隐隐的哭声,有焦急的跑动声,还有窃窃私语的说话声,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好像只有包裹着自己手掌的一点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尸骨终于被推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黑灰色变成了微微发灰的白色,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去,伸手碰了一下其中的几块大骨头。   骨架发出了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哗——”的一声响动,整个坍塌了,散在那儿,还扬起了小小的一阵白雾。   路铮在这一瞬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滴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滑落。   身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他还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可是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在是存在感太高了,让人无法忽视,路铮还是扭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唐邵源急得额头冒汗脸色发红,整个人扭得跟麻花一样,正在动作别扭地从裤兜里往外掏餐巾纸。   他的左手正小心翼翼地攥着路铮的右手,可偏偏餐巾纸又放在左边的后裤兜里,又不愿意松开,没办法只好拧巴着往外抽,单手本来做这样的动作就有些费力,也难怪他折腾了这么久。   虽然场合不对,心情不对,可是这个场景是在太过蠢萌,但是路铮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微微笑了。   见到他转过脸露出微笑来,唐邵源瞬间羞耻爆表,连脖子都涨得血红。   路铮松开手自己拿过餐巾纸抽了一张出来抹了抹脸,安抚地拍拍唐邵源的后背,便继续看着工作人员的动作。   被唐邵源这么无意地插科打诨了一下,很神奇的,他虽然还是心口微痛,却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悲伤情绪了。   骨灰被运到了一个金属桌子上,工作人员拿了一块红砖,又按压了几下,最后的碎片也化成了粉末。   在那一瞬间,路铮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叹息声。   **   路铮为自己母亲和父亲新选择了一处墓地,这片墓园据说风水很好,不过路铮也不懂得这些,只是本能的希望这两个苦命人能够在一个安静美丽一些的地方得到安息。这片墓园很漂亮整洁,周围满满的种满了海棠果树,此刻正是收获的季节,绿树红果,远看起来鲜艳欲滴。风儿吹过,海棠果在树杈之间摇晃,让人看了有一种祥和的满足。   下葬的时候,路铮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大一些的搪瓷小碗,擦干净之后一起放进了二人合葬的墓中,随后在墓地的石碑前伸出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字迹。   “翠萍”和“郁水生”两个名字终于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可惜的是直到如今,路铮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的姓氏。   两人死去得太早了,并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所以上面的一块是空着的,路铮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些遗憾。   正在这个时候,面前忽然被递过来了一个东西。   路铮伸手接过,原来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来了一张小小的塑封好的东西,他心里有着某种预感,手指一动,翻了过来。   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素描半身像,线条细致,可以看得出画画人的美术功底和对待这张画像的认真,左边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国字脸,脸颊上有一个酒窝,右边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容貌仿佛是路铮的翻版,和那天唐邵源做出来的颅骨复原模型一模一样。   “谢谢——”路铮喃喃道,声音有些哽咽。   “咱们把画像放上去吧。”唐邵源建议道。   路铮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有了素描画像的装点,此刻的墓碑显得生动了许多,翠萍和郁水生在这张小小的素描里都温柔慈爱地笑着,看起来仿佛停留在了他们最好的时光。   路铮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种被父母在冥冥之中祝福的感觉,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把我爸画的很帅。”   唐邵源的画像的确有些美化过度,郁水生没留下照片,只有户籍资料上的老版身份证照,有些模糊,但是也看得出来郁水生的确是其貌不扬,半边脸上有老大一块胎记,唐邵源也就只抓住了酒窝这一个关键特征而已。   “是我技艺不精。”唐邵源扭着手指头,有些不好意思。   路铮笑着摇摇头:“没事儿,我还挺喜欢的,我估计我爸也会喜欢看到自己被画得这么帅。”   两人在路铮父母的坟前上了香,路铮抿着嘴看了一眼墓碑上微笑的二人,直接跪在了墓前磕了一个头:“爸妈,我一定会找到弟弟的,到时候就带他回来看你们。”   他刚要起身,却看到身边的唐邵源忽然也毫不犹豫地跪下了,洁癖如他甚至都没有管面前的地面上有多少灰尘。   “邵源,你这是干嘛呢!”路铮大吃一惊,赶紧试图把他扶起来。   然而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唐邵源这次却没有遵循他的意思,反而很是坚决地跪在原地,也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路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呆了,只见唐邵源神情严肃,直起身子后看着照片上的夫妇二人坚定地开口道:“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师兄的。”   话音刚落,墓园中便有一阵温柔的风吹过,拂过他微卷的头发,路铮的心不知道为何,也随着那一阵小小的风颤动了起来。 第七卷 镜子 第79章   A省省城,星期一的早上十点钟。   早晨的上班高峰已经过去,靠近省城边缘的外来人口聚集区也逐渐恢复了安静。   这一条街道是不少人进城上班的必经之路,在道路的两边应运而生了不少早餐店,此刻早餐店已经结束了一天中最繁忙的营业,正在收拾台面和食物残渣,为中午的开市做准备。   “香香面馆”的老板兼大厨提着一整袋厨余垃圾往外面的垃圾桶走去,身后还跟着自己家的大黄狗旺财。   这边街角背后人迹罕至,只有一个很大的垃圾桶,平日里除了路边的餐馆,几乎没有人来这儿丢垃圾。   然而这个垃圾桶今天却显得格外热闹。   大约有四五条附近游荡的野狗仿佛在聚会一般,围在垃圾桶附近,好些垃圾都被他们从垃圾桶里拖了出来,塑料袋、残羹冷炙、布袋子、各种脏兮兮的垃圾七零八落地散着,不堪入目。   几条野狗正欢快地凑在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边上,撕咬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大黄狗旺财忽然像是闻到了什么,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乐颠颠地一路小跑了过去,似乎是想要加入这群小伙伴们的野餐。   “噫!大黄,给我回来!”大厨面露嫌恶之色,一扬手丢掉了手里的垃圾,赶紧冲过去把大黄从那堆野狗中赶开:“短着你吃的了还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敢进嘴!”   大厨长得又高又壮,轰了两下就把凑在一起的一堆野狗给吓走了。   看着散落一地的垃圾,大厨此时也有点犯愁,不清理一下,也太看不过去了,可是要他清理的话,自家厨房里还有一堆事儿没干呢,再说这臭鱼烂虾的,味道也太恶心人了。   “算了算了,等着明天清洁工来吧。”他自言自语道,一脚把挡路的那个黑色旅行袋踹到路边。   “哎呦!”   没想到那个袋子却意料之外的沉重,大厨觉得脚指头一痛,随即便看到那袋子中的东西缓慢地往外滑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大块猪肉。   “汪!”   大黄摇着尾巴叫了一声,乐颠颠地向着旅行袋冲了过去。   一旁的大厨此时却无心去喝止,在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后,他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颤颤巍巍地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地,随后又连滚带爬地窜了起来,朝着另一端的出口狂奔而去。   “救命啊!死人啦啊啊啊啊啊!”   **   第二天。   比昨天更早一些时候的省城中心老城区,天刚蒙蒙亮,一个男子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座居民楼的楼下。   此刻时间还早,连摆早餐摊儿的人们都还没有起床。在这个时间段,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大街上,实在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他看起来岁数不大,身材高挑消瘦,套着一件简单的米色高领毛衣,外面披着风衣,头上带了一顶看起来和整个人的打扮有些不搭的渔夫帽。   不过最近这几年有些喜欢嘻哈风格的年轻人就爱这么穿,马路上偶尔有经过的早起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以为这又是哪个沉迷于SWAG人设不能自拔的小兄弟。   他在路口站定了一会儿,便没有丝毫犹豫地瞅准了一条小路拐了进去。   一边走,他一边将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手上很不符合这个季节地带着一双皮手套。   六号楼,四单元。   芮承业微微皱了皱在秋风中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根铁丝一样的东西,塞进了单元门,轻手轻脚地捣鼓了两下,门就好像没有锁一般顺溜地滑开了。   他闪身进去,落脚无声地上楼,很快找到了目的地。   小小的公寓门缝里塞着好几张小广告,红的粉的绿的,芮承业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方块,看起来像是用纸折成的,弯下腰从门缝中塞了进去。   老掉牙的木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将整块东西塞进去后,他起身看了一眼公寓门上贴着的福字,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敲一下,却在指节碰到门板的前一秒钟顿住了。   “嗬。”   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套在黑色皮手套里的修长手指在门口塞着的那堆传单上拨了拨,芮承业歪了歪头,皱着眉毛自言自语道:“出差了?”   然后他又在门口踟蹰了一阵子,点燃了一支烟。   烟灰散落,被他用鞋底碾开。   一支接着一支,晨光逐渐从走廊的窗户透进来,楼下已经有了些微的声音,卖早餐的,遛狗的,打太极的人很快就要出来活动了。   该走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   面前的大门还是毫无动静。   最后一点烟灰落下,芮承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又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大门,脸上露出了一个似嘲非嘲的表情:“想什么呢?”   他弯下腰,仔细地把落在地上的每一根烟头都捡了起来拿好,然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迈步走下了楼梯。   **   省城某高层公寓。   “今天的空气指数为良,适宜进行户外运动……”   听着电视机里的天气预报声,秦瀚在出门的前一秒钟改变了主意,把身上的衬衫西裤换了下来装到袋子里,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服装,踩进跑鞋,决定跑步去上班。   他住的地方距离检察院不远,如果跑步抄近道的话,只需要大约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了,中间经过一片老式居民小区,这里红绿灯很多,他也逐渐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又是一个红灯。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蹲下来系了个鞋带,起身却在马路对面人行横道的尽头看到了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高个儿,瘦削,长胳膊长腿,穿着一件风衣……怎么看,怎么像是老路?   正在此刻,那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的红绿灯,藏在一顶渔夫帽下的半张娃娃脸露了出来。   嗨,这不就是路铮么!   秦瀚一瞬间颇为惊喜,冲着马路对面大幅度地挥了挥手,还蹦跳了两下,双手捂成一个喇叭型冲马路对面喊道:“嘿!老路!路铮!”   对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朝他的方向转过了头。   秦瀚挥挥手:“这儿呢!”   那人明显看到了他,却忽然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啊?”秦瀚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受到了十万点伤害:“怎么回事儿呢?不理我?”   可惜现在还是红灯,车来车往的,一辆大货车从他的面前驶过,等面前的视线再次恢复原状的时候,早就没有了那人穿着风衣的身影。   越想越觉得奇怪。秦瀚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按下了一个按键。   **   此时的路铮和唐邵源刚从父母亲的墓园中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刚刚在墓园里唐邵源那么一跪,彻底把路铮这几个月来的胡思乱想都给跪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现在该说点儿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忽然卡住。   唐邵源一个人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想着自己刚刚的冲动一举,又是觉得忐忑,又是觉得兴奋,一时之间,竟然也憋不出一个字儿。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默默地顺着山路往前走着。   “铃铃铃……”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   路铮咳嗽了一声,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跳动着“秦瀚”两个字。   “咦?奇怪。”路铮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大早上给我打电话?”   一边的唐邵源偷偷摸摸地瞄着他的手机屏幕,听到这儿瞬间浑身警醒,竖起了尖刺。   什么叫做“怎么大早上打电话”?   难道说大晚上打电话就不奇怪了?   就说这个秦瀚有问题!哼!大男人一个了,居然有这么多话好说!黏黏糊糊,有完没完?   想到这儿,他油然而生一阵强烈的危机感,也顾不得忐忑了,像一只护食的小狗一样蹭到了路铮的身边,用一种看情敌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手机。   路铮见他神色异样,倒也没多想,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接起了电话:“喂,秦瀚?”   秦瀚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似乎不是在室内打的电话,还微微喘着气:“老路啊,你刚才在宜兰路这边吗?我刚隔着条马路跟你打招呼来着,你脸怎么那么臭?吓了我一跳。”   宜兰路?路铮回想了一下,似乎是省检察院附近的一条双车道。   “没啊,我现在不在A省。”路铮解释道:“我在江省办事儿呢。”   秦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疑惑:“难道说是我看错了?不应该啊……行吧,那你先忙着,我去上班了,回头见。”   “拜拜。”路铮道了声别就把电话挂掉了,抬头就看到唐邵源还紧张兮兮地等在边上,不由得失笑,解释道:“秦瀚隔着条马路把别人认成我了,跟人打招呼人家没搭理他,觉得奇怪就来问问。应该是他眼花了。”   说完这些后,路铮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   咦——?   我为什么要跟邵源解释这些?   刚才我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边路铮正糊涂着,唐邵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转过了身,嘴角无法克制地扬了起来。   嘿嘿,师兄刚才……是在给我报备动向吗?   好开心。   那个秦瀚太好笑了,居然连人都能认错,太弱了。   要是我的话,不要说隔着条马路了,隔着一整个操场我都不会把师兄认错的!   自觉自己在这上面压了“情敌”一头,唐邵源心情瞬间好到飞起,连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开朗了好几分。   “喂?小唐?”耿老大压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样?路忙完他妈妈的事儿没?”   “嗯,已经入土为安了。”唐邵源回道。   “那就好。”耿老大又恢复了原来的声量,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让路休息两天调整一下的,现在没办法了,市局那边来的紧急通知,昨天早上他们在城乡结合部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黑色旅行袋,打开来之后里面是一具无头的男性躯干,手脚和生殖器都被切掉了。你们忙完了就赶紧回来吧,市局急需支援。” 第80章   刚从江省回来,路铮和唐邵源就被叫到市局去支援新案件的侦查工作,这已经是近一个月来发现的第二具无头男尸了,最糟糕的是第二具尸体的发现者由于惊慌失措,把垃圾桶发现了尸体的事情喊得整条街都听见了,媒体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瞬间像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了上来。   “惊!A省省城出现连环杀人魔!”   “现实版吸血鬼,杀人放血分尸——死者遗体被野狗刨出!”   一串串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开始出现在各大媒体上,更别提网络上的各个版本了,一瞬间,整个A省省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下可愁坏了市局的公安干警们,除了处理层出不穷的群众举报——大部分都和案情不相关,还得应付隔三差五在市局门口蹲守的记者们。   “今天早上我接了一个电话,来电话的人说怀疑她老公,因为最近他总是行踪诡秘,有一次还被她无意发现他在上班时间在外面游荡。”魏雄风一边灌着肥宅快乐水,一边吐槽道:“于是我们就分出两人去调查了,结果咧,是她老公被单位开除了,不好意思回家说,只好天天在外面晃悠,希望能找到新工作。”   此时魏雄风、薛一维、唐邵源等人正一起聚在市局的小办公室里等着人,半夜一点了,他们的案情分析会才刚要开始。   魏雄风像饿死鬼一样地往嘴里塞着泡面,路铮和薛一维分别靠在沙发的两头,路铮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随时都要睡过去,薛一维也是哈欠连连,只有唐邵源看起来还算精神,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架起滤纸泡咖啡。   香气四溢,一个马克杯被唐邵源默默地推到了路铮手边,路铮阖着眼皮,鼻子一动闻到了香味儿,跟一个机器人一样,立刻满足地捧起来喝了一口。   薛一维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也顾不上高冷,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朝唐邵源看了过去。   唐邵源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一点倒进了自己的杯子。   “你就算把眼睛眨出花来也没有用。”魏雄风嘴里还塞着泡面,嘟嘟囔囔的,幸灾乐祸地嘲讽道:“唐邵源他眼睛里只能看见一个人。我们是谁?不存在的,星际间渺小的一颗尘埃。”   “唷,今天语文老师上线了?还会比喻啦!”薛一维被唐邵源无视,正不爽着,听到魏雄风的吐槽瞬间开启了十级防御,反唇相讥道。   魏雄风和薛一维一起工作,每天要被他吐槽三百遍乱用成语俗语比喻句,早就听烦了:“没你有文化,书袋精!”   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一场世界大战即将爆发。   “怎么了?这么开心?什么好玩的事儿?”   耿志忠的声音忽然响起,身后还跟着黄英和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咸鸿儒。   BOSS们来了。   魏雄风和薛一维瞬间哑火,乖乖地并拢双腿坐好了,只在目光扫过彼此的时候翘起鼻子,表示一下自己不和对方一般见识的决心。   关于发现的第二具尸体的案情分析会正式开始。   最先汇报的是检验完尸体的唐邵源。   “死者为男性,身份不明。年龄在六十岁上下,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身上无疤痕,体态中等。胃内容物为米饭和青菜,通过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三天前晚上八点左右。和上一具男性躯干一样,死亡原因是喉部切口导致的大量失血,身上布满了薄刃利器造成的伤口,身上的血液几乎流干,所使用的砍切刀具经过皮瓣辨认,可以确定和上一具无头男尸是同一把。没有发现任何的药物注射或者服用的痕迹。”   路铮手指磕了两下面前的桌板:“这个凶手看来很强壮?”   唐邵源光速跟上了他的脑洞:“不一定,我在死者后背上发现了这样的痕迹。”   一边说着,他把一张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照片上是尸体的背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被几乎放干,显得十分苍白,上面布满了划开的刀痕,伤口翻卷,看起来惨不忍睹。   在一片惨败之中,有两个小小的黑色的点看起来十分引人注目。   “这个是……□□?”咸鸿儒皱了皱眉。   “有点奇怪啊。”薛一维也摸了摸下巴:“这个凶手杀害第二名被害者的手法和第一次几乎完全相同,割喉、划伤、放血、分尸。但是制服死者所使用的方法却并不一样啊。”   的确,第一个受害人的胃里发现了安眠药和致幻剂,而第二个是采用了□□的方式。连环杀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坚持自己的一套行为模板,轻易不会变更。在如此雷同的两起案件中,这一点微小的差别瞬间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路铮沉吟片刻:“我认为,凶手和第一个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更加紧密熟悉。”   “怎么说?”耿志忠神色严肃。   “因为他能够使第一个受害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者说在顺从的情况下服下药物——这至少说明这两个人能在一起吃饭。”路铮分析道:“而第二个被害者,很可能和凶手就没有那么熟悉了,不然的话,凶手应该会采取自己已经成功过一次的步骤。”   屋里的人若有所思。   有道理确实是有道理。   只是问题在于……这两个死者是谁啊?   想到这儿,黄英大队长也是一脸头痛:“小薛,你们那边侦查员挂出去的寻尸启事有结果了吗?”   在遭到了媒体的轰炸后,黄英索性放飞自我,申请在A省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新闻中间加入了一段寻找被害人的启事,里面详细描述了从仅有的身体部分中可以得到的受害人的体貌特征,希望有家里有人失踪的人能够主动报警,为他们的下一步调查提供一些线索。   “没有。”薛一维说到这里也很丧气:“来辨认的有三人,比对过DNA了,全都不是。”   “再多宣传一下,把近期所有周边省市报案过的,条件相似的失踪人员也全都比对一下。”黄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最后一点希望放在了路铮身上:“路组长有什么发现吗?”   好多双充满希冀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   路铮瞬间觉得亚历山大。   大约是因为之前合作的时候,每次侦查陷入困境时路铮总有些新办法能够破解迷局,市局众人对他也逐渐产生了一些迷之信赖。   可是这次即使是路铮也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没有。”他干巴巴地摇摇头:“抛尸地点一个在深山老林,一个在闹市区,环境都很复杂,没有监控,现场提取不到任何痕迹物证。”   “装尸体的旅行袋我去查过了,是大概一个月前A省省城百货大楼周年店庆的时候免费发放的袋子,连着发了三个星期,在这期间在百货大楼买过任何超过五十块的东西都能赠送一个,百货大楼人流量很大,袋子至今为止已经发放出去了将近十万个。袋子上也非常干净,织物、拉链上都没能提取到任何凶手的指纹和生物组织,袋子里面除了尸块也没有别的东西。”   “这人应该是个老手啊……”耿志忠感叹道。   “相反,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新手。”唐邵源忽然出声道:“第一块尸块的切口边缘有很多试探伤。第二块就要整齐很多。我倾向于第一块尸块是这名凶手第一次尝试杀人,或者说第一次尝试分尸。如此滴水不漏,我认为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性格缜密,或者智商较高,又或者……”   “……是很熟悉刑侦相关内容的人。”   **   几个小时的案情交流很快过去了,进展不大,不过好歹让几人有了个努力的方向。   路铮抬头看了看天,四点多,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他和唐邵源一下高铁就直奔市局,换洗的衣服都还带在身上,连续忙了快二十个小时,这才能回家喘口气。   “我送你吧,师兄。”唐邵源忽然出现在了他身边,手上提着那个这两天走哪儿拎到哪里的小箱子。   “你有车?”路铮吃了一惊。   唐邵源似乎有点羞涩:“那天走得急,直接停在省厅了。”   省厅市局背靠着背,离得很近。路铮忙碌了一整天,之前在江省情绪大起大落的,确实有点累了,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上了车。   车里开着暖风,在这个秋日的深夜很适宜,还播放着不知名的轻音乐,唐邵源的车技不错,一路稳稳当当的,路铮陷在柔软的座位里,一开始还说两句话,没过多久,竟然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忽然出现了曾经他和阿直特别爱去玩秋千的小学校,阿直还是和之前一样,穿着那件绿色的衣裳,快活地说他要玩捉迷藏。   “哥,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路铮心里却猛地一空,觉得好像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了似的。   “阿直!你别走!回来!”梦里的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想要追过去,低下头一看,自己的脚竟然变成了树根,牢牢地扒在泥土里,前面阿直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跑着,绿色的身影前方的教学楼忽然变成了一张深渊巨口,黑洞洞地,时刻准备着将他吞噬。   “不!——”   他在梦中痛叫一声,浑身一颤,坐起了身。   车子停在他家小区外的路边,车里的暖风依然开着,音乐也在静静播放,唐邵源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眼睛紧闭,沉沉地睡着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唐邵源忽然眨了眨眼睛,直起了身子,朦胧道:“几点了,师兄?”   路铮抬起手腕子一看,此时已经凌晨四点半了,车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居然没注意睡着了……”路铮见唐邵源的脸颊边上都被压出了印子,有点心疼:“先起来吧,回家好好睡——怎么样?还能开车吗?”   “没问题,我不困。”唐邵源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揉揉脸坐起来,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如果……我说了不能开车……会怎样……?   啊啊啊!   我真是个笨蛋!   然而此刻改口也来不及了,路铮见他精神尚可,很体贴地说:“那我这就走了,谢谢你啊邵源,你也赶紧回家吧,还能睡个三四个小时。”   错失了一个完美的登堂入室机会,唐邵源心里悔得泪流直下三千尺,不过动作倒是一点不慢,紧跟在路铮身后就下了车。   路铮:???   唐邵源故作镇定:“这段路太黑了,师兄,我送你到门口。”   路铮抬头看了看头顶路灯撒下的一片温暖的黄色灯光,一时无语。   这段路……黑?   不过唐邵源似乎相当坚决,一扬手就锁了车门,走过来便要帮路铮拎背包。   路铮赶紧把手一背制止了他的动作,有点无奈地笑道:“你这是送女生回宿舍吗?真不用,我这么老大的人了,几步路而已。”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唐邵源却忽然神色一肃,认真地盯住了他的双眼:“我没有送过女生回宿舍。”   顿了一顿,唐邵源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我想送回家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树叶沙沙作响,斑驳的路灯光线照射在唐邵源的脸上,路铮觉得忽然有一股热气从脖子一直往上,蔓延到了额角。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唐邵源先低下了头,拿过了路铮手里的背包,低声温柔道:“走吧,快回家休息,外面冷。”   路铮抿抿唇,跟上了他的步伐。   很快,路灯下的两个人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路灯对面的一棵行道树背后闪出了一个穿着风衣的瘦高身影。   那人换了一个地方,在阴影里站定,看着远处那个戴眼镜的男子从单元门门口拐了出来,抬头看着楼上,在路边静静地站了几分钟。   然后小区二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见到灯亮了,眼镜男子脸上情不自禁地挂上了一丝微笑,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一阵引擎响动,马路重归寂静。   阴影里的男子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松开了死死攥紧的手心,一根沾着血的烟卷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二楼亮着灯的房间,转过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   六号楼四单元,201室。   路铮摘掉门缝里的一堆小广告,推开了好久没回来的家门,伸手摸了摸,打开了客厅的灯光。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在自己家玄关的地面上,有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方块。   “太拼了吧,广告都塞到家里了。”他嘟囔了两声,一把放下身上的背包,弯腰将那个小方块捡了起来,随手甩了两下展开了。   一行剪贴的方块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的母亲已死凶手 两人深蓝上衣高个黑色上衣矮个分尸点火麻袋”   路铮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第81章   “我检查过了,我们家楼下的单元门锁上有撬别痕迹,门口的地上脚印已经看不清了,但是找到了不少烟灰残余,按照烟灰的量判断,吸了大约三四支,送信的人在我家门口至少停留了半个小时。”物证实验室里,路铮皱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湿漉漉的一张纸:“这张纸上的文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调查不出来源。”   这一天下来,无头尸体案件没有什么进展,下班后路铮便带着昨天在自家玄关发现的那封拼贴信来到了物证实验室,往信上喷了满满的茚三酮,试图检验一下信纸上的指纹。   唐邵源坐在他对面,神色也颇有几分严肃。   路铮他们小区这个位置没有监控,要想知道是谁送的信,只能够从信纸本身入手。   喷过茚三酮的纸张逐渐干燥,纸张上浮现出了几枚紫红色的指纹。   路铮一看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自己的。”   这一张神秘的白纸出现得悄无声息,让人措手不及,如今检验了一圈,什么痕迹物证都没有找到,路铮也不免有些困惑。他颇有几分丧气地把手上的纸片往边上一放,脑袋后仰看着天花板。   “这个人是谁呢?”路铮喃喃自语:“知道这么多细节……余勇当时作案确实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凶手有两个,处理尸体的手法也都和事实相符——难道说是阿直?”   想到这儿,路铮不禁有一些兴奋,然而兴奋了没几秒种就又拧起了眉毛:“不对啊,如果是阿直的话,他怎么找到我的?他又不知道我被丢在了哪里……而且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塞一封信过来,明明可以直接找到我当面说啊?”   “是不是因为当时我们在外地,他没有等到你就先走了?”唐邵源想了一下说道:“你不是说按照烟灰的量,送信人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吗?”   路铮依然摇摇头:“也不太对,正常这种情况,他不应该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吗?而且如果是我弟的话,他也没有必要用报纸贴成一封信啊,直接用笔写就行了。”   “奇怪。”路铮自言自语道:“不留字迹,是怕我认出来?难道说是有个和我熟悉的人,通过赵瘸子得到了当年案发的一些细节,然后拐弯抹角来提醒我?不过和我熟悉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前一阵子去江省,且给我父母办好葬礼了啊……”   疑点实在太多,怎么说也说不通。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正在这个时候,实验室的门被魏雄风“砰”的一声推开了。   “哎呀,都快六点了,你们自愿加什么班儿呢?”   “六点了?”路铮大吃一惊,抬起手表一看,果然已经五点五十五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赶紧问了一句:“等等,今天几号?”   “7号。”唐邵源答道:“怎么了?有事儿吗?”   路铮草草点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了面前的东西,脱下了手套:“我等会儿有事,快迟到了,你俩记得关门啊!”   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从实验室窜了出去。   魏雄风幸灾乐祸地发出了一连串笑声:“完了,我看饭还没吃,这事儿就得黄。”   唐邵源敏锐地捕捉到了“吃饭”二字,眯起眼睛问道:“你知道师兄去干嘛了?”   “啊,也对,那天你不在。”魏雄风拍了一下脑袋,满眼羡慕嫉妒恨:“还能干什么去,相亲呗!老大给介绍的,是嫂子的同事,中学女老师,我偷看了眼微信头像,哇噻,超级辣妹,啧啧,路哥真是有福气。”   “唐邵源?……哎,唐邵源?你怎么了?”   他后面说的话唐邵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有两个字在不断回响。   “相亲呗……相亲……”   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一片,如坠冰窟。   **   省城市中心,武宁路中段的一家烧烤店。   人声鼎沸,服务员们托着大盘子走来走去,一盘盘的红白相间的肉类看起来很有饱足感。虽然号称无烟烧烤,但是毕竟做不到完全意义上的无烟,加上顾客云集,一时间也有点烟熏火燎的感觉。   一个女生居然挑这样的地方约饭,路铮觉得实在是难以想象。   正在四处寻觅着,忽然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窗边的座位上,那里坐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大波浪妹子,穿着一条看起来有点冷的露肩毛衣,正在冲他招手。   他赶紧点点头走了过去。   “你来啦,体委。”大波浪妹子道:“好久不见,不过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保养的?”   路铮笑了笑:“吃泡面,熬夜加班?”   大波浪妹子爽朗地发出了一串“哈哈哈哈”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咣咣地敲着桌子。   桌上的茶杯餐具们一起瑟瑟发抖。   路铮颇有些敬畏地看了看她的两条细胳膊:“你变化很大啊,尹穗,我都认不出来了。”   这姑娘正是路铮的高中同班同学,尹穗。   尹穗和路铮在读书的时候交集不多,只有一次让路铮印象深刻。那个时候尹穗被班里的小团体欺负,是路铮打抱不平,挺身而出给她解的围,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各打五十大棒,路铮不得不经历了一次在全校面前念检讨书的窘境。后来尹穗就转学了,两人其实在高三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   这次约饭,也是阴差阳错,前几个星期还没去江省的时候,有一次耿老大的妻子来办公室找他,正好碰到路铮和魏雄风,大约是见路铮岁数一把还没家没口的看起来怪可怜的,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同事,起了做红娘的心思。   路铮一听吃了一惊:“啊……还是不用了吧嫂子,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呆住了,无他,原来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居然飘过了唐邵源的身影……   路铮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耿志忠的妻子毕芸见路铮耳朵红彤彤的,误以为他是害羞,便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好意思相亲,那这样吧,我和那姑娘说一声,你俩加个微信,聊好了的话一起吃个饭见一面也不错,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拒绝未免显得有点不知好歹。路铮硬着头皮和那姑娘加了微信,一看名字,瞬间睁大了眼睛。   尹穗?   同名吗?听起来好像是他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啊。   这样想着,路铮便斟酌了一下语言,把自己暂时不想相亲的意思给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高中同学的妹子发了过去。   对方回应得很快,看起来似乎是个爽快人:“握手握手,我也不着急结婚,都是我妈天天催我,还找毕姐让她帮我介绍来着。”   路铮舒了一口气,刚要放下手机,那边尹穗却很快又发过来了一条信息。   “你也叫路铮?你以前是A省师大附中02级一班的吗?”   宾果,还真是他高中同学。   得到确认后,尹穗似乎很激动,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哎呀!体委!还真是你!好久不见!我之前转学走得急都没留下你联系方式,你当时可真是帮我老大忙了,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对了!你下周三有空没?请你吃饭啊!必须的!别不给我面子!”   尹穗的语速很快,叭叭叭的,听起来像在开机关枪,每句话语气都很强烈。   光声音就变化巨大,这见到人路铮就更认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妆打扮的差别,尹穗看起来和高中里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最神奇的是连五官都和路铮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去日本做的眼睛。”尹穗乐呵呵地给他解惑,一边哗哗地点着肉,最后甚至还要了点二锅头,一边摁着眼皮给他看:“医生审美不错吧?”   “额……挺好的。”路铮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顺着赞扬了一句。   尹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菜上齐了之后就开始激情下筷,刷拉刷拉地在桌子正中间的烤盘上下了满满一盘肉,然后端起二锅头示意:“来点儿?”   路铮那点儿小酒量,见到这声名在外的红星二锅头,瞬间就萎了,尹穗见状,给他点了点啤酒,自己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尹穗已经从高中时期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直唠到了自己如何在路铮的激励下改变自我重塑人生。   “那个时候我被那群混球围在中间嘲笑,气得都想哭。哎,结果体委你从天而降,拳打一大片,那叫一个帅到掉渣,我当时一颗少女心砰砰砰——”   来了!路铮忽然惊悚!   难不成这随便的一顿饭竟然还吃出些意难忘来了吗?   尹穗喝了口水润喉:“——从此下定决心,我也要学打架!只有拳头硬了,才能保护自己!现在跆拳道已经黑带了!”   路铮:……   见他表情精彩,尹穗发出了一阵“呵呵呵”的笑声,拍着桌子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说暗恋你啊?那怎么可能啊!”   路铮瞬间有了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哎,话说你和秦瀚现在在一起吗?”尹穗忽然一脸八卦地问道。   路铮彻底惊呆了:……你说啥?!   “没有啊?”尹穗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冒犯了冒犯了,当时班里好多女生都在背地里说你俩的绯闻,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什么玩意儿啊。”路铮有点无语:“我俩就是普通朋友。”   他这下可知道为什么自己堂堂篮球队校队队长,居然从来没有被同班女生表白过了!   敢情儿都在萌cp呢!   尹穗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我还以为是真的,不只是秦瀚,当时班里女生还说你们是什么修罗场,多年同班竹马好友和天降痴汉师弟的终极对决什么的……不过她们都站竹马啦,毕竟要支持同班的嘛。”   路铮一瞬间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师弟?哪里来的师弟?”   “啊?你不知道吗?”尹穗看起来更加吃惊了:“就那个穿着初中校服,总是偷偷跟在你身后,小尾巴一样,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的小师弟啊,白白的圆圆的,挺可爱来着。” 第82章   白白……圆圆……校服……   路铮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幕幕场景,初中部和高中部相邻位置的洗手间,洗手间里光溜溜的小胖子,湿漉漉的头发,雾蒙蒙的眼镜,唐邵源家更衣室里挂着的那件号码明显不对的校服——   所有的一切串联了起来。   加上初到省厅,唐邵源对自己异样的态度,还有对自己喜好的了解——   他曾经以为这些都是巧合。   原来并不是……   路铮一瞬间觉得大脑cpu有些不堪重负,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是一口。   “咳咳咳……”   喝的太急,忘了这是满满一杯啤酒,而不是冰水。   “没事儿吧?”尹穗关切地给他递了一张餐巾纸。   路铮道了声谢接过擦了擦嘴,和尹穗一起起身结账离开。   已经是深秋了,外面却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尹穗刚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靠,老娘今天出门本想艳压一波的,这一下雨怎么这么冷!”   路铮看了看身后烧烤店里90%以上的男性同胞,实在是想不通这一堆撸串的大老爷们中有谁值得尹穗露着肩膀想艳压。   秋风太冷了,尹穗冻得直跺脚,路铮发挥绅士风度先帮她打了个车,又把自己的外衣给了她披着。   “妈呀,体委,老感动了。”尹穗可能是喝的有点高,接过衣服,看起来相当的high:“体贴,贼体贴,如果是你这样的,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早点结束快乐的单身生活的!”   路铮叹了口气,把她塞进了出租车后门:“谢谢了啊,不过我不想找女朋友。”   “那就找男朋友吧!”尹穗大着舌头,高兴地大声说:“说,你爱的是师弟还是竹马?”   路铮感受到了出租车司机诡异的视线,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任劳任怨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塞给司机:“劳驾。”   说完后他又转过头叮嘱:“等会儿顺利到家了给我个微信啊,听到没有?一定要记得啊!”   尹穗大咧咧一甩手:“明白了,阿sir。”   出租车绝尘而去,留下雨里撑着伞的路铮,感到心很累。   “阿嚏!——”   淅淅沥沥,雨下得更大了,路铮站在雨里,忽然觉得有点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出租车怎么还不来……”他嘟囔了一声,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后方似乎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的后背。   ”谁?!“他刷地扭过头去,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一个方向。   雨声缠绵,行道树在秋风中摇曳枝丫,闪过一道道黑色的影子。   那里空无一人。   **   等到路铮打到车回到自家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小区里面路太窄了,司机开不进来,路铮便只好打着伞往里走,走了没一会儿,便发现自家所在的四单元单元门口,有一个模糊的高个子身影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默默蹲在屋檐下。   路铮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在烧烤店门口那道奇怪的盯着他后背的目光,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   皮带上空空如也,从原宝回来之后他的枪匣子就上交了……   正在此时,蹲在那里的那人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小小的一盏门灯照在他的脑袋上,露出了一头在潮湿空气中显得特别朋克的卷毛。   路铮的一颗心“噗”地落回了原位。   “邵源?”路铮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在单元门下蹲了一个小时的唐邵源缓缓站起身来,感觉自己的脚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   “我来……给你还衣服。”他干巴巴地说道:“上次在我家洗干净的,一直没给你拿来。”   路铮瞬间无语。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点吧……   看到路铮撑着伞站在雨里,衬衫笔挺,塞在腰里,红光满面,精神又潇洒,似乎相亲过程很愉快。而自己像一个可怜虫一样蹲在这儿,头发不用摸也知道一定已经乱糟糟的了,唐邵源就忍不住心里难受。   而且……师兄从省厅走的时候,身上明明有外衣的。   现在没有了,想也知道是下雨天凉,给那个相亲的女孩子穿回去了。   脑补了一大堆路铮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姑娘相谈甚欢,甚至一见钟情的场景后,唐邵源成功地把自己虐到玻璃心碎了一地。   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唐邵源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师兄……刚刚吃饭,开心吗?”   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如果师兄说吃的很开心,唐邵源在心里默想,那我这就走,从此以后再也不给他添麻烦,就让这份心情一直藏在我心里好了……   面前的路铮沉吟片刻,没说话。   唐邵源紧张地盯着他,好像在等着接受某种审判。   然而路铮的答案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饭嘛,就那样,老同学见面叙叙旧。”路铮把手里的伞歪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酒窝深深:“不过我听到了一件很让我开心,也很让我奇怪的事情。”   “听说我有个师弟,初中部的,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敢让我知道,还以为自己隐蔽的很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之前我和这个师弟还在卫生间有过一面之缘。”   说到这里,路铮的笑容更大了,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俏皮:“这个师弟你认识吗?邵源?”   唐邵源感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停留了半响,才开口道:“我……”   “阿嚏——”   一阵冷风吹过,让他的后半截话语被路铮的喷嚏打断了。   “师兄,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家吧。”唐邵源见路铮穿得单薄,顿时后悔自己拉着路铮在楼下说了这么久的话,生怕他吹了风受了寒。   路铮皱了皱发红的鼻子,被自个儿的喷嚏给逗笑了,看唐邵源一脸焦急,忍不住起了点儿逗他的心思:“谢谢——那你呢?要不也先回家吧?天气怪冷的,还下雨。”   唐邵源此时就算再傻,也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挪开一步,露出背后的一个啤酒罐儿,理直气壮道:“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路铮:……   套路真是够深的,是在下输了。   **   这是唐邵源第一次踏入路铮的家。   此时他已经兴奋得快要窒息了。   登堂入室!什么叫登堂入室!这就叫做登堂入室!   环视四周,这个房子其实很小,打扫得也算不上是非常干净,就是单身汉的正常标准,好歹不脏。家具也没有几件,更别提什么装修了……   不过在装了十万米厚的滤镜的唐邵源眼里,这一切都完美极了!   面积小——多温馨啊!转一个身,就能拥抱到彼此!没装修——师兄真是随性潇洒,实用就好,要那么多装饰干嘛!卫生麻麻——一想到师兄在这间房子里做家务时苦恼的样子,就觉得好可爱怎么办!再说不是还有我么,我来打扫就可以了……   一时间想得太多,他在心底里憋不住地发出了“嘿嘿嘿”的一阵痴笑声。   “你先洗我先洗?”   一句话响起,瞬间让两个人想到了在江省“开房”的经历,路铮的脸色有点发红,咳嗽了两声进了卧室:“我去帮你找找毛巾什么的。”   路铮是个穷鬼,自然也不可能像小说电视里那样,说拿出没穿过的睡衣,没穿过的内裤就能拿出来,他翻了半天,找出了一套相对比较新一点的睡衣,有点犹豫地从卧室探出了头。   “邵源。”他咳嗽了两声。   唐邵源正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指,闻言回头望去,看到路铮一个圆圆的脑袋从门边上露出来,探头探脑的,一时被萌得心肝直颤:“怎么了,师兄?”   路铮眼帘微垂,看起来有点苦恼,脸蛋红扑扑的:“哥这里有睡衣,不过不是新的,穿过两次。而且没有新内裤,你是……?”   接下来的台词太羞耻,他说不出口了,毕竟这种私密物品,普通人都不可能借着穿,更何况唐邵源这样爱干净的人呢?   唐邵源瞬间脸色爆红!   太刺激了吧,老铁!   这要是穿了师兄的……,等会儿他还要不要睡觉了!   想到这儿,唐邵源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接过路铮手里的衣服窜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的瞬间,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低头一看,还好还好,回避及时,没有在师兄面前出丑。   再一抬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T恤衫大裤衩,唐邵源一瞬间腿又软了。   我的妈……这是师兄穿过的衣服……睡衣……贴身的那种……   下一秒钟,卫生间里匆忙响起了水声。   **   路铮的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而且干湿也不分离,唐邵源只好把外衣还有些随身物品什么的都放在了外面的沙发上。   路铮见到他的外衣放在外面,担心压出皱纹,便拎起来找了个衣架准备挂上。   “啪嗒”的一声,一个旧旧的灰色钱包掉在了地上,边角都磨白了,和唐邵源整个人的画风相当不一致。   路铮低头循声望去,一瞬间觉得这个钱包看起来有点眼熟。   弯腰捡起钱包,松散的钱包里掉出了两张小小的照片。路铮顺手拿起,手指忽然顿住了。   那两张照片一新一旧,旧的那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的人正是高中时候的路铮,他身上穿着校服,正在篮球场上奔跑,抓拍的角度很好,脸上带着笑,端的是青春无敌。   另一张……是一张很新的合影。   照片上有两个人,穿着印有“省公安厅”的队服,唐邵源一手搂着他把他举高,当时他们赢了球,正在绕场一周庆祝,他双手高举,特别兴奋,只是人被举起来了,便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这张照片正好抓拍到的,唐邵源仰头看向他时,那怎么看怎么不像看好哥们的目光。   路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翻过照片,看到了唐邵源飘逸的两行字。   那张高中的照片背后写着:“穿堂风无意”。   而那张举高高的照片后面写着:“偏偏引山洪”。   他笑了笑,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了钱包里。 第83章   路铮家的浴室淋浴开关好像坏了。   唐邵源站在淋浴间里,满怀绝望和旖旎地冲着水。   本来他就让那一套睡衣给刺激得浮想联翩,准备冲个冷水澡把自己的脑子拎出来涮涮清醒,没想到淋浴开关和他作对,怎么拧都拧不动,哗啦哗啦的,出来的都是热乎乎的洗澡水。   虽然说这个天气洗热水澡确实正好合适,不过他现在并不是很需要啊……   尤其是热气氤氲,氧气浓度降低,热水淋过身体,更是让他酒气上头,越洗越头晕。   之前在等路铮的时候,一方面是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怀了点儿不足为人道也的小私心,他咕咚咕咚地给自己灌了一罐儿啤酒,这个啤酒是便利店随便买的,度数比他预想的要高,本来酒量就一般,热水澡一冲,整个人都有点意识模糊了。   这一模糊,就模糊到了床上。   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路铮已经进去洗了,自己的手里正攥着路铮泡的蜂蜜水乖乖坐在床沿——路铮他自己也喝了一杯,喝空了的杯子就大咧咧地摆在床头柜上。   唐邵源昏着头看着面前的空杯子,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对着杯沿喝了一口。   仅剩的一滴蜂蜜水滑落到他的喉咙里,好像一滴溅到油桶里的火星,瞬间在他的心口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配上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面前被子枕头上属于路铮的好闻的味道,再加上一个被酒精逐渐侵蚀理智的脑袋。   心猿意马,血气方刚。   唐邵源摘下眼镜慢悠悠地滑到了路铮的床上,抱紧了一床软软的小被子,脸朝下扑到了面前的枕头里。   啊。   感觉幸福得要死掉了。   于是路铮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卧室里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一个大块头卷着被子扭在床上,正对着自己的枕头一脸陶醉地蹭。   路铮:……噗嗤。   听到他的笑声,唐邵源迷迷糊糊地抬起眼来,看到路铮站在门口,身上就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背心加上一条短短的大裤衩,大片大片的皮肤露在外面,脸上还有未消散的笑意,一双眼睛弯弯的,满满的居家气氛扑面而来,竟然在一瞬间鼻子一酸。   “真好。”唐邵源喃喃自语,多重刺激之下,一个激动便说出了心里话:“太好了。”   路铮觉得他的样子呆呆的很可爱,忍不住笑着走过去翻身上床,盘着腿坐好,伸出手来在他一头在枕头上蹭完有些原形毕露的卷毛上摸了摸,语气温柔地看着他:“什么真好?”   他不摸倒还行,一摸瞬间把唐邵源心里那些翻搅的情绪被摸了出来,唐邵源实在是憋不住,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淌了下来:“你在看着我。”   路铮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心口也拧起来一样痛了一瞬。   抚摸着手下软软的小卷毛,路铮语气温和:“可以给我讲讲吗?我很想知道。”   可能是憋了太久,唐邵源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倾诉欲望,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路铮在昏黄灯光下的有点模糊的影子,鼓足了勇气讲起了他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和路铮回想起来的一样,在那次卫生间偶遇后,唐邵源就惦记着把校服外套还给他。可是路铮平时总是呼朋引伴的,几乎没有过落单的时候,他不敢和那么多人面对面,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路铮的身后,想找个机会还衣服,也说声谢谢。   于是,他悄悄地跟在路铮身后,看着他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看着他坐在课堂上开小差,看着他和朋友打打闹闹地冲到食堂抢饭,越看越上瘾,越看越无法自拔。   “我觉得你好棒啊,人好,性格好,还那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你……”唐邵源喃喃道:“不像我,没人喜欢,性格又坏,什么优点都没有,我好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就这样,路铮成为了唐邵源心目中的最高偶像,他甚至还偷偷拍了路铮的照片,放在钱包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努力减肥,积极生活。   然而这种崇拜随着青春期的姗姗来迟,逐渐变了味道。   在一次午夜梦回之后,唐邵源发现自己长大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龌龊,然而越是想要压下去,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在查阅了资料后,他明白了自己是属于这个世界上的少数人,并不是变态……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少安慰。   每当看着路铮打球的时候,场边加油的女孩子们都提醒着他是一个异类的事实。   本来想着,这最后一年同校的时光,只要他还有机会默默看着那个人,也就够了。   没想到二人的第二次交集来的这么快。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邵源的语气忽然变得梦幻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变贪心了……如果有天意的话,全师大附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我遇见你呢?”唐邵源摇摇头:“你和我说,你以后是要做警察的。我当时就想,我可不可以和你一样………”   “所以你就选择了当法医吗?”路铮问道。   唐邵源坐起身,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了一丝笑来:“我本来也想考警校,但是不论是体能还是视力都不达标,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减肥锻炼,又去做了手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过……于是我就想,不能和你做一样的工作,就算在一样的地方上班也是好的。”   “所以我就曲线救国了,出国念了书,再通过人才引进调回来。”   唐邵源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当年自己的故事,其实还有许多曲折都被他略过了。比如说他刚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公安系统寻找路铮的名字,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他偷看到的路铮他们班的座位表被老师打错了,把路铮的姓给打成了陆地的陆……   当时的五雷轰顶自不必提。   “我刚调到省厅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   在昏暗的灯光下,唐邵源脸红了:“我……不太好意思。那个时候我又胖又丑又阴沉……”   听到这儿,路铮却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唐邵源的,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有。我当时第一次在洗手间看到你,就觉得你白白的,圆圆的……真的怪可爱的,一点也不丑。”   在温柔的黄色灯光中,路铮笑眼弯弯,脸上挂着小酒窝,一晃一晃,还捧着他的手。   还说他不丑,说他可爱……   唐邵源忽然意识到了他俩正坐在一张床上,距离不超过六十厘米。   一瞬间心潮起伏,酒气上头,连带着路铮的酒窝,把他残存的理智都冲走了。   “师兄。”他低声道,紧紧地回握住了路铮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你……以后可以多看看我吗?”   他没有戴眼镜,一双长长的眼睛里忽然流光溢彩,装满了最卑微的渴望。   路铮的掌心感受到了他澎湃的心跳,那强健的节奏似乎通过他的手指头,传达到了自己的心底,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脏也开始咚咚跳动了起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松开手捧住了唐邵源的脸。   “早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我就在一直看着你了。”   唐邵源的瞳孔瞬间放大。   路铮弯下身来,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   第二天一大早。   晨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唐邵源眼皮动了几下,睁开了朦胧的一双眼,忽然感觉自己脑袋下的枕头质感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有点硬……   下一秒他忽然一颤,伸手在空中摸了两下,只摸到了一本笔记本,又试探了一会儿,才成功抓到了自己的眼镜。   不对劲的枕头,距离变远的床头柜,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一个事实。   他不仅留宿在了师兄家,他俩还在一张床上睡了……   想到这儿,唐邵源就忍不住浑身冒泡泡。扭过头一看,路铮正卷着被子,睡得脸上红扑扑的,整个人“大”字型横在床铺的正中央,把他挤到了一条不过三十厘米的边缘。   怪不得睡得有点腰酸背痛。   唐邵源戴上眼镜,趴在枕头上数路铮的眼睫毛,越数越心花怒放,忍不住蹭蹭蹭蹭地挪了过去。   路铮在睡眠中感受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哼了一声,打了个把式,整个人一大半身子挂到了他的身上。   热乎乎,像一个小火炉一样,偏偏触感是滑滑的,软软的……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唐邵源当即就受不了了。   昨天晚上借着酒劲儿表了白,收获了师兄的一个额头吻,结果还没来得及试探着来点儿更深入的交流,他就不争气地酒醉睡着了。   啊啊啊啊!浪费啊!都上一张床了!   一边悔恨交加,唐邵源一边又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兴奋。   啊……   师兄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   简直就像在做梦……   这么想着,唐邵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轻手轻脚地把熟睡的路铮拖到了自己怀里。   两个人紧紧贴着,源源不断的热流从路铮身上传过来,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师兄毛茸茸的脑袋上那个小发旋。   天呢,师兄的发旋长得都这么好看!   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扭转了一下腰部,省得某个罪恶之源把路铮硌醒,然后搂着路铮的脖子,虔诚轻柔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亲完抬起头,只觉得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微微噘着嘴,睡相实在是太招人喜欢,唐邵源克制不住自己,又低头将嘴唇抵在了他的左脸上。   然后是右脸、眼睑、耳朵、下巴……   满腔喜爱一旦开了闸,就仿佛倾泻而下的洪水,挡也挡不住,正在唐邵源捧着路铮的脸,满心羞涩地准备在他师兄那软软的嘴唇上留下一个吻的时候,路铮的手机忽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零零零零——”   路铮眉毛蹙起,很不爽地扭动了两下,眼睛还没有睁开,就技术熟练地伸出手去接起了电话。   “喂……?”他睡眼惺忪地哼了一句。   “组长,大事!”电话听筒里传来了昨天值夜班的魏雄风咋咋呼呼的声音:“今天早上接到薛一维那个棒槌的电话,说是市局又接到报案了,在商河里发现了一个旅行袋,看包装和之前的那几块尸块是完全一样的,打开来里面有两条胳膊!你等下上班直接来市局吧,老大说今天不用去省厅报道。”   路铮听到这儿已经彻底醒了,赶紧拿开唐邵源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伸出一条胳膊把自己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就过来。”   “哎,好咧。不着急,市局已经在做DNA了。”魏雄风咳嗽了一声:“我这就去跟唐邵源说一声。”   唐邵源?路铮浆糊一样的脑袋转过了劲儿,一抬眼就看到唐邵源戴着眼镜,正贴在自己身边,脸色黑的不得了,不知道在郁闷点什么。   “不用了。”路铮揉揉眼睛对着电话说:“邵源在我身边呢,他都听见了。”   “哈?!”   魏雄风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感叹,又哈哈大笑道:“在你那里?组长你俩怎么回事啊,搞基吗?”   唐邵源本来就因为亲热被打断了正在不爽,听到魏雄风嘎嘎的笑声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拿过路铮的手机,冷飕飕地对着那头说:“是啊,就是在搞基。”   魏雄风:……???!!!   挂掉电话之后,唐邵源一把把半坐起来的路铮扑倒在床上,干脆利落地在路铮的嘴唇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第84章   时间所限,就算清晨的两个人都有点意动,此时也只能浅尝辄止,任命地爬起身来,收拾洗漱赶紧去市局办案。   相比于路铮,唐邵源看起来更满足一点,亲完了坐起身,整个人容光焕发,好像吃了什么仙丹,甚至还哼起了歌。   “怎么这么高兴?”路铮失笑,从衣柜里翻出衣服来。   刚要脱睡衣,他忽然注意到了床边的唐邵源,一下子动作顿住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涩感浮上了心头。   啊,真是的,以前明明也在邵源面前换过衣服啊!   可能是关系有所改变,路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对了。   唐邵源见他手里攥着衣裳,就是不换,一时间福至心灵,脸竟然也涨红了。   然而他很执着地没有挪窝儿。   开玩笑呢,现在都转正了!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偷看了!   不仅如此,他还很有勇气地自己把睡衣短袖给脱了!   路铮:……这发展太快我有点猝不及防。   唐邵源虽然说和他比起来似乎有点欠缺运动细胞,不过好歹也是刑警,加上他还爱臭美,有空就去健身,身材看起来竟然还可以。   路铮眼睛瞄了一眼就不好意思想移开,却忽然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一个东西。   “邵源,这是……”路铮吃惊地看着他的胸口,原来唐邵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脖子上挂起了一个装饰品,平日里放在衣服里,他都没有发现过。   那装饰品是一个圆形的金属薄片儿,顶上打了一个洞,挂了一根红绳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路铮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看,恍然大悟——这不是当时在原宝市上达秋山的时候,查青大队长发给他们的定位器吗?   然后后来因为不能反向联络,被淘汰了,查青大队长还把这个东西送给了路铮作纪念,毕竟当时路铮就是靠着这个玩意揪到了燕哥他们犯罪团伙的老巢……   后来好像被自己随手送给唐邵源了。   他把这个东西挂起来干嘛?   正想着,路铮已经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唐邵源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金属片,脸色红红,很珍惜地摸了摸。   “师兄当时和我说,送给我了,就当做我们共患难的见证。”他的神情有些梦幻:“这是师兄第一次主动送给我的礼物呢,我就一直贴身带着了。”   路铮:……忽然感觉好对不起他是怎么回事。   哎,这孩子,这么容易满足。   以后多攒点钱,给他买点好东西做礼物吧。   **   收拾好了之后两人急匆匆从路铮家的单元门出去,迎面正撞上了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   那人看到路铮很是兴奋地挥挥手:“路警官,我们已经接到你的建议啦,会留心那些小广告的。”   路铮点点头冲他道谢,回过头来和唐邵源解释道:“不知道那个送消息的人会不会再出现,我和物业说了一声麻烦他们帮忙留意一下。毕竟楼道是公共空间,不能擅自装监控。”   唐邵源了然地点头,见到路铮事无巨细都和他汇报,心里不由得喜滋滋的。   这就是转正的感觉吗!   就连点火上车都比昨天多了几分劲儿!   一路开到市局的时候,薛一维和魏雄风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满面愁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到路铮和唐邵源肩并着肩到了,薛一维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地说道:“路组长,唐法医,今天案情有了很大的进展。”   “怎么说?”路铮拖过一张椅子问道。   “首先,今天早上我们接到消息,在商河里找到了一个装着尸块的旅行袋,袋子打开后里面有两根手臂,经过检验,两根手臂同属于一人,DNA检验后证明这两根手臂就是第一具男性尸体身上切割下来的——还有就是我们发现了第二具尸体的头部,是在商河沿岸的一个垃圾箱里找到的,清洁工人看到了奇怪的袋子之后,想到了媒体上报道的内容,长了个心眼打开看了一下,随后就报了警。”   说到这里,薛一维看起来难得有了些笑模样:“这帮记者,可算是干了件好事儿。”   “死者面目还清楚吗?”路铮关心地问。   “已经开始腐烂了。”薛一维说到这里有点遗憾:“不过我听说唐法医可以做颅骨复原,如果有了模拟人像的话,应该能对调查尸源有不小的帮助。”   既然出现了新的尸块,首先上场的自然是法医。魏雄风和薛一维被安排去调查抛尸的垃圾桶附近的录像,路铮则跟着唐邵源一起去了解剖室。   解剖室中间孤零零地摆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边上放着一个小号的银灰色尸体袋子。   空气中飘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路铮刚皱了皱眉毛,唐邵源就拆开一个新口罩,捧着脸给他戴上了:“这个是新型号的,隔绝气味的功能比较好。”   路铮调整了一下脸上的口罩,果然惊奇地发现一点都不臭了,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帮他把全套行头都穿好了之后,唐邵源才自己快速打理一番,拆开了尸体袋子。   袋子里只有两条胳膊,看起来空荡荡的,那两条胳膊因为长期在水中浸泡,已经有一些发白肿胀了,创口的位置也早就开始腐烂,胳膊上很奇怪,有不少黑色块状的疤痕。   唐邵源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体内有没有留下钢钉之类具有辨识身份作用的外来品,随后又将目光停留在了尸体的双手上。   “师兄,你看。”唐邵源眉头一皱,用手翻开了尸体的手掌。   路铮凑过去一看,禁不住大吃一惊。   只见尸体的手掌上,十根手指的指腹处都有诡异的疤痕,看起来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了一样。   路铮作为一名痕检人员,很敏锐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个,是为了烧掉指纹?凶手是怕死者的身份暴露吗?”   十根手指上的疤痕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意外造成的,每一个疤痕都覆盖住了整个手指肚,一点儿都没留下,很像是刻意造成的效果。   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摇头道:“应该不是,这些疤痕都是陈年旧疤,看起来至少有十年以上了,应该是死者在生前自己弄上去的。”   什么人在生前会自己把自己的指纹全部弄掉?路铮一瞬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是游泳运动员或者是工厂中某些接触腐蚀品的工种,的确有在常年的锻炼和劳作中磨掉指纹的可能性,不过死者的这种明显是人为的破坏,应该和劳作或者锻炼都没有关系。   “那这边上的几个疤痕呢?也是受害人自己造成的吗?”路铮指着尸体其中一条胳膊上的黑色疤痕问道。这些痕迹分布在一条小臂上,看起来像是一块块黑色的斑点,不过凑近了看能看清楚灼烧的痕迹。   这些疤痕倒是没有很规律,分布的比较松散,大小也不一致。   唐邵源弯下腰琢磨了一会儿,满脸疑惑地站了起来:“奇怪了,这些疤痕上面没有发现生活反映。应该是死后凶手造成的。”   “泄愤?”唐邵源提出了一种可能的假设。   路铮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只有两条胳膊,尸检进行得比平日的常规尸检要快一些,午饭刚过基本就全部结束了。搞定了这两条胳膊之后,唐邵源再接再厉投入到了另一具尸体的头部上,路铮也带着装胳膊的旅行袋回到了物证检验室。   这个袋子看起来和之前的两个旅行袋没有任何不同,同样,路铮在拉链和袋子表面没有发现任何的生物信息以及指纹,就是有,估计也在河水的浸泡中消失殆尽了。   叹了口气,路铮颇有些遗憾地打开了拉链。   袋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似有还无的尸臭味还在鼻尖弥漫。   “早知道就问邵源把那个口罩带回来了。”路铮遗憾地摇摇头,憋着气继续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地毯式的搜索,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一些东西。   在拉链的缝隙中,有一个湿漉漉的,被泡的已经要软了的碎纸团。   路铮的心脏一瞬间飞速地跳动了起来。   纸团很小,看起来也很薄,在河水的浸泡下已经变成了一小颗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纤维球,路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唐邵源那边都已经做完了颅骨复原,把模拟人像印在寻尸启事上重新发了出去,他这里才刚刚把纠缠在拉链齿上的东西拆了下来。   “你别等我了,我这里还要很久才能弄好。”见唐邵源抱着文件夹坐在物证室里打瞌睡,路铮心疼地说道。   颅骨复原和验尸都是累活,精神紧绷了一天,如今唐邵源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   听到他的声音,唐邵源忽然惊醒,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我不是很困,等你一会儿吧,我送你回去。”   路铮听他又逞强,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不听话了吗?”   唐邵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立刻就脸红了。   在路铮的再三强调下,唐邵源终于做出了让步,不过临走之前还是不肯放过他,视线羞涩地挪开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说了一句:“师兄,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说着,他又脸红红地补充了一句毫无威慑力的威胁:“不亲的话我就不听话给你看。”   路铮:……   你可真是好棒棒。   **   出卖色相轰走了唐邵源,路铮继续坐在实验室里加班,终于,那一团纸在他的小镊子下被摊平了,看起来上面有一些字迹,破损也很严重,没有弄干之前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是报纸。   想到这儿,路铮禁不住有些兴奋——报纸能说明的东西就多了,比如凶手所在的位置,抛尸的时间,等等等等。可惜的是纸张脆弱不能使用烘干器材,自然晾干的话,现在又有点晚了。   他抬手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已经快九点了,便决定把这张纸放在实验室里自然晾干,明天再说。   **   回到家中收拾完,已经快到睡觉的时间。路铮抬起手机,有点忐忑地想着要不要给唐邵源打个电话。   正在这个时候,客厅里的小电视忽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路铮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此时电视上正在随机播放一部香江黑社会片子,电影里的主人公要加入某个犯罪团伙,团伙老大心性残忍,正把他的手指按到一个装了硫酸的小盘子里。   主人公满脸是泪,抬起手一看,十个手指头都发黑了。   看到这一幕,路铮一瞬间感到灵光划过脑海。   第一具尸体双手手指肚上黑色的灼伤痕迹,据说是早年造成的,这是不是说明,死者可能涉及违法犯罪活动呢?   毕竟,寻常人谁会通过这种痛苦的方法来遮掩指纹?   越想越兴奋,在这个时候,路铮又忽然想到了很多记忆深处的细节。   当时在原宝,那个燕哥手臂上一群燕子形状的刺青——这么一想,和尸体胳膊上死后造成的灼伤痕迹分布和形状都是很相似的!   难道说那第一具尸体是燕哥的?不会这么巧合吧?   想到燕哥,路铮瞬间又回忆起了当时为他顶罪的虞海燕,他在审讯室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时候那种怪异的表现,当时只是以为他毒瘾犯了,现在细细一想,竟然有些像是认错了人!   他长得像谁?从海燕的语气中,似乎是一个和他相当熟悉的人。   和海燕熟悉的人……当时犯罪团伙的三个主要人物分别是老娘炮海燕,小白脸,还有燕哥,如果说死去的这具尸体就是燕哥的话,海燕也已经自杀……   那个小白脸,去哪儿了?   想到这儿,路铮忽然感到一股冷汗从脸颊滑落。   耳边响起了在小苍山姜艺香老师被害一案中,参与案件其中的小学生贾凯杰的话:“他戴着帽子……我觉得,他有点像这个警察叔叔……”   戴着帽子,是的,在原宝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个小白脸戴着一顶渔夫帽,而在贾凯杰等学生的描述中,山上抛尸的嫌疑人也戴着一顶渔夫帽!   所以说,杀害了这两个男人的,竟然是之前有过照面的那个“小白脸”吗?   路铮觉得自己的脑洞已经根本停不下来,在客厅里踱步了一会儿试图冷静下来,他又忽然想到了一条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那天,下葬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后,曾经接到过秦瀚的一个电话,说他看到了一个和他有点像的人,见到他打招呼转头就走,很可疑……   难道说,秦瀚无意间看到的,就是那个小白脸吗?   越想越兴奋,路铮赶紧抄起手机,拨通了秦瀚的手机号码。   “嘟嘟嘟”的响了几声后,秦瀚那边接起了电话。   “喂?秦瀚吗?现在有空没?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电话对面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起哄声。   “喂?”路铮面露疑惑,又问了两句。   秦瀚没有回应他,电话那边似乎很是吵闹,听起来像是在什么娱乐场所,音乐隔着电波都很吵人耳朵。   路铮又喂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便撂下了手机。   “可能是在外面玩?”他自言自语道,猜测秦瀚估计是无意碰到了接听键,心里感慨秦瀚的旺盛精力:“算了,明天再打吧。” 第85章   第二天一大早,路铮起来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半夜十二点多他有一个未接电话,是秦瀚打来的。   “他今天不用上班吗?”路铮匪夷所思,感叹了一句之后便想着回拨,却在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打消了主意。   现在才早上七点,估计秦瀚还在睡觉,算了吧,下班了再说。   上班之前,路铮先回市局取了自己留在那里晾干了一晚上的纸片,然后带着纸片回到省厅,借文检实验室那边的器材进行修复。   这张纸片在晾干后展现出了原来的面目——大约有巴掌那么大小,的确如他所想是一份报纸的右上角,能够模糊看清楚报纸的名字,日期已经彻底损毁了。   这是一份A省日报。   修复到这里的时候,路铮不免觉得有点丧气,A省日报是全A省发行量最大的一份报纸,可以说在全省到处都能买到,并不罕见。   不过他没有泄气,抬着放大镜,依然努力试图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正当逐字逐句浏览报纸上模糊不清的内容时,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块小小的报纸上,有一些破损看起来并不是自然形成的……   尤其是在一小块社会报道上,有几个小洞的边缘用放大镜观察的时候显示出来的并不是毛躁的边缘,而是整齐的切面——   ——好像被什么利刃切割过一样。   不过,如果说是凶手在进行分尸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这些切面又有些太小了,难以说通。   正当路铮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这些切面可能代表的信息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路铮颇为随意地说了一句。   门被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一脸失魂落魄的薛一维,随后市局的黄英大队长、咸鸿儒大队长也鱼贯而入,几人看起来表情都有些微妙。   最后进来的人,是脸膛黑黑的耿志忠耿老大。   实验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路铮敏锐地察觉了不对,摘下手套起身,皱起了眉毛:“……出什么事儿了吗?”   薛一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耿志忠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路铮,然后开口说道:“路。”   他停顿了一秒,随后接下去了后半句话:“从现在起,你被停职了。”   耳边隆隆的噪音响过,路铮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一瞬间呆立在了原地,过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停职?我?为什么?”   这个时候黄英大队长越过耿志忠走了过来,她面容严肃,对路铮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铮同志,根据调查显示,你涉嫌一起谋杀案件,现在公安机关需要你的配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   “我的妈呀,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魏雄风一路咋咋呼呼地冲进了毒理实验室,唐邵源正在里面披着白大褂做实验,被吵得手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试管。   “搞什么呢?”他有点无奈地放下试管道。   “我刚才看到的!咱们组长被停职了,好像还被带走了!”魏雄风一脸惊悚:“薛一维说是涉案——哎呦卧槽!”   下一秒钟唐邵源已经冲了过来,使劲儿抓着他的肩膀,好像要捏碎一样,双目赤红:“你说真的?什么涉案?”   “哎呦痛死我了你轻点儿——”魏雄风嗷嗷直叫唤:“我骗你干嘛?昨天半夜在城北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现场发现了关键证物……哎!你等等我,我也要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唐邵源就已经丢下他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实验室,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掉。   二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来到了审讯室外面,唐邵源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外透过单面玻璃看过去,一眼就看见路铮懵懵地坐在约束区的“老虎椅”上,旁边几个市局的小刑警正在给他扣脚铐。   他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神情看起来又迷茫又困惑,还有点无助的味道。   唐邵源心里一阵剧痛,想也没想,伸手便要拧开门进去。   “小唐,冷静点。”   手腕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攥住了,唐邵源红着眼睛抬头一看,是耿志忠,他此时也是愁容满面:“这次审讯咱们不能参加,有徇私嫌疑。”   “老大!”唐邵源见到他的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拽住了耿志忠的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师兄他怎么可能会犯罪?他不是那样的人——”   耿志忠安抚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冷静一点:“别慌,真相肯定会水落石出的,可能是出现了巧合,我也认为路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虽然得到了耿志忠的保证,唐邵源依然觉得心急如焚,在审讯室外的等候间里坐立难安。   **   在审讯室里的路铮并不知道一门之外,唐邵源正在苦苦等候。   坐进老虎椅的一瞬间,“当啷”、“当啷”两声,手铐落下,冰冷的触感才让他忽然有了真实的感觉。   我……是嫌疑犯……?   路铮颇有些不可思议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谬了。   市局里和他比较熟悉的一些年轻刑警因为怕情绪冲动影响审讯,都被撵了出去,只有薛一维获得了黄英大队长的信任,蹲在后排做记录,一边记录,一边摇头,看起来就对这次审讯嗤之以鼻。   “小路。”黄英大队长挺和颜悦色,上来先和懵逼的路铮唠家常:“手上怎么搞的?”   手上?路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低头眼睛转了一圈,才看到了自己左边手上的一块创口贴。   啊……这个……   说来羞耻,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也是有对象的人了,突发奇想的决定下个厨,试试看做饭。   “如果以后住到一起全都让邵源做饭,他岂不是会很累。”路铮思忖道,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搜着看的各种“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如何成为一个好小攻”之类的网页,他撸起袖子洗洗手,用冰箱里仅剩的材料搞了个在他预想中应该毫无难度的三明治。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光荣负伤。   “我早上做饭被刀划伤了。”路铮很坦然地挪动手指,把左手上的创可贴撕了下来,露出一条红色的伤痕。   一边的咸鸿儒听到这儿,立刻皱起了眉:“小路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路铮在市局办过好几个案子,一起工作过的众人都知道他的德行。   听到这儿,路铮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摇摇头:“今天早上突发奇想做的。”   黄英和咸鸿儒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有些路铮看不明白的东西。   路铮看着二人的眼神官司,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大。   黄英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终于进入了正题,她抬起头,眼神犀利地问道:“你认识省检察院的检察官,秦瀚吗?”   见路铮点头,她又继续补充问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们是初中兼高中同学,关系挺好的朋友。”路铮说,“上一次见面……是和省检打篮球比赛的时候。”   “后来有联系吗?”   “有。”路铮说道:“前一阵子我在江省的时候还和他通过电话。”   说完后,黄英和咸鸿儒严肃地点头,似乎有些沉默。   路铮在这丝沉默中品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心里更加焦虑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秦瀚有关吗?   “不好意思,黄大队长,咸副队。”路铮实在是忍不住了:“可以说一下今天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吗?”   黄英大队长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请他来审讯室的原因。   “今天凌晨三点,我们接到群众报案,在城北葫芦街的一条小巷中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黄英说:“根据辨认和身份证件信息,死者名叫秦瀚,是省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   黄英的声音飘飘的,却宛如千斤巨锤砸在了路铮的心头。   他一时间呆坐在原位,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   “什么?”唐邵源在审讯室门外听耿志忠讲完了基本案情,震惊程度丝毫不输屋内的路铮:“秦瀚?省检的那位?”   耿志忠有些沉痛地点点头:“才刚三十岁……上次和省检打比赛也来的那个,篮球打得很好的小伙子,你有印象吧。”   唐邵源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虽然他从中学起就一直对秦瀚和路铮的亲近颇为羡慕嫉妒恨,后来还频频吃醋,不过毕竟这也是一条他熟悉的鲜活生命,没多久之前,他们还一起在场上对抗,秦瀚还在他面前上演了一个漂亮的灌篮,怎么如此突然,人就这么没了呢?   而且,师兄是怎么和秦瀚的突然身亡扯上关系的呢?   这么想着,他已经急切地问出了口。   “死亡原因是大动脉破裂。”耿志忠叹息道:“出事的地方是葫芦街,那一带有很多酒吧,现场有争斗的痕迹,初步推测,应该是和人扭打后被推到地上,正好被地上一个没有清理掉的破铁罐的尖锐边缘划破了大腿,失血过多,受伤后没几分钟就去了。”   “至于说怎么和路扯上的关系……”耿志忠也是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现场有打斗痕迹,所以留下了凶手和秦瀚两人的血迹,经过DNA比对,和路的比对上了。而且现场还发现了秦瀚的手机,在他死前一个小时,最后的通话正是和路进行的,而且秦瀚在受伤濒死的时候,打开了手机,在屏幕上按下了路铮的电话号码。” 第86章   “往这边走。”   带路的人是薛一维,此时他正带着唐邵源和魏雄风往物证中心去。   三人走过大棺材一样的走廊,一片豁然开朗,又是这熟悉的验尸间。   屋里正中间的床上放着一具男性尸体,已经被缝好了,只看头部的话,似乎就是睡着了。   唐邵源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心里闷闷的,五味杂陈。   还这么年轻……   “已经检查过了,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器官也都完好。脑后有淤伤,应该是倒在地上的时候磕的。”市局的法医老冉和唐邵源已经很熟悉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尸检结果叙述了一遍:“就是大腿上的一道伤口,正正好好就把动脉捅破了,从受伤到死亡应该只有一两分钟左右。”   一边说着,老冉看了一眼平躺在那里的秦瀚,语带可惜:“多帅的小伙子。父母在外面接待室,刚才来认尸的时候都要哭晕了。”   秦瀚的脸已经被擦干净了,但是手臂上面有一些血迹还留着,特别是两只手上,沾满了血,应该是试图用手捂住伤口的时候造成的。   “这里。”老冉点了点他的胳膊,上面有几点飞溅血迹,还有一些伤痕:“这应该是争斗的时候造成的损伤,飞溅血迹中我们提取到了第二个人的DNA,录入系统比对后正好比中了路组长……”   说到这里,老冉看到唐邵源脸色铁青,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警务人员入职的时候自己的DNA都会被录入公安系统,方便未来办案,这也是DNA比对能这么快地落实到路铮头上的原因。   唐邵源换好了衣服,老冉的水平不需要质疑,死因已经无需他确认了,只是来重复检查一遍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秦瀚的手,手指骨节上有擦伤,胳膊上也有指甲抓挠的痕迹,的确是非常经典的打架伤口。   只是……秦瀚为什么会打架呢?   “老冉。”唐邵源有点不得其解:“血液酒精浓度测了吗?”   “测了。”老冉也皱起了眉毛:“有点奇怪,死者在死前没有喝过酒。但是葫芦街那里都是酒吧,也不是他家的方向,为什么人会出现在那里呢?”   这个时候薛一维插了一句嘴:“我们去附近的酒吧走访调查过了,一家名叫夜色的新酒吧老板表示秦瀚是他认识的朋友,昨天酒吧开业店庆,他邀请秦瀚过来,不过好像不到半夜的时候就找不到秦瀚人在哪里了,就以为他回去了。”   几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唐邵源又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用尸袋将秦瀚的尸体装好了。   拉上拉链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害了你呢?”他自言自语道:“那个人和师兄有什么仇?为什么师兄的血会出现在那儿?”   **   尸体检查完毕,几人将目光投向了其他的物证,老冉已经把秦瀚身上的随身物品整理好了,一个鼓鼓的钱包,一个手机,手机是触屏的那种,续航能力不错,到现在还有电,屏幕上都是抹的血手印。   薛一维和唐邵源把手机按开,在通话记录一栏果然看到了路铮的名字。   “老路,接通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八分,通话时长为一分半。”   薛一维手指动了动,滑到了最后的通话记录,还是和路铮的。   “老路,没有接通,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十四分。”   魏雄风看到这里觉得很奇怪:“不对啊,为什么说最后一个电话拨的是组长,就是组长杀的人?就不能是向组长求助吗?”   薛一维摇摇头:“这个大家也有两种看法,有的也说是求助电话,但是路组长的家和葫芦街很远,如果说路组长当时在家,秦瀚生命垂危,只是想要求助的话,给路组长打电话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加上之前就通过电话,局里就有人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两人约好在葫芦街见面,发生了争执,在争执过程中秦瀚被推倒在地,受伤濒死的时候按下了路组长的号码,作为死亡信息。”   “扯淡,柯南看多了吧!还死亡信息!”魏雄风一听就开始骂骂咧咧:“我这就去检查监控视频,就不信拍不到那个鳖孙。”   **   几人在物证中心紧赶慢赶地检验,那边路铮面对的审讯也没停下来过。   “路铮,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你曾经被抽过血,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让别人取得你的血液样本吗?”   路铮使劲儿思索了一番,恍惚地摇摇头:“没有。”   黄英大队长看起来也十分头痛。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个小侦查员带着一本厚厚的本子进了审讯室,在黄大队长和咸鸿儒副队长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子。   他们声音很轻,但是路铮很清楚地看到了二人的表情,只见咸鸿儒的脸一瞬间绿了,满眼不可思议地往路铮这边看了一眼。   黄大队长要淡定一些,不过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那本本子被留在了桌上,黄大队长清了清嗓子:“好的,我们继续。”   路铮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和秦瀚之间。”黄大队长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问了出来:“是否有感情纠葛?这是否导致了你们一度绝交?”   老天爷。   路铮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   那个本子,难怪他看着眼熟。   那不是秦瀚高中的时候就天天抱着的日记本吗?当时他还笑话他文艺小清新,居然写日记,秦瀚却和他说,写日记的人都长寿,他从高中开始写,肯定能活到九十九……   然而他的生命在三十岁这一年的晚秋戛然而止。   想到这儿,路铮觉得自己的眼睛忽然模糊了。   **   审讯还没有结束,物证中心里的薛一维和唐邵源两个人在秦瀚的随身物品里找了半天,除了一张塞在秦瀚钱包内层的,和路铮的二人合照,别的并没有什么收获。   “哇,路组长他俩感情可真好。”薛一维拿着那张旧照片,感慨道:“这都有十来年的旧照片,还随身带着。我就说的吧,这样的好朋友,怎么可能起争执呢。”   唐邵源:……心情有点复杂。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物证室的门被“咣”的一声推开了。   闯进来的是魏雄风,他怀里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   进屋之后他也不说话,只是拖了张凳子,坐下开始发呆。   “你怎么啦?”薛一维有点没好气:“不要浪费时间,路组长还等着咱们去捞呢。”   魏雄风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打开了面前的电脑屏幕,朝他们两个人推了过来。   “……你们看看这个吧。”   秦瀚死亡的那条小巷里并没有监控探头,不过在两边路口都有。魏雄风做了清晰化处理之后,可以很明白地看到大约晚上十二点不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大踏步走进了小巷,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腿上是一条黑裤子,头上戴着一顶渔夫帽。   几秒钟后,秦瀚从后面一路小跑地追了进去。   “然后就没有了。”魏雄风慢吞吞地说:“接下来是十五分钟后小巷另一个出口附近的摄像头。”   薛一维眯着眼睛,有点犹豫地开口:“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像……”   唐邵源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电脑屏幕。   屏幕一黑,又开始播放新的监控视频,这个摄像头位置比较远,加上天黑,其实不太看得清楚,只见一个白上衣黑裤子的身影从小巷里闪了出来,一路快步朝路的另一边,也就是监控死角走了过去。   马路上一辆大卡车忽然行驶而过。   车灯光在那一瞬间照过那人的脸,魏雄风干脆利落地将整个画面放大,然后又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了几下,画面清晰度立刻上升。此时那人的帽子已经被他摘了下来,白色的T恤胸口上有几点暗色的污渍,就在这短短的0.001秒,电脑屏幕前的三个人看清楚了这人的脸。   短寸头,娃娃脸,圆眼睛,神色冷漠。   正是路铮。   **   几人正在震撼中,偏偏在这个时候,审讯室那边还送来了审讯笔录。   “我的妈,原来组长和这个秦瀚有感情纠葛!”魏雄风一边看笔录,一边一脸吃惊:“所以说,那个秦瀚是同性恋,骚扰组长?啧啧啧,好恶心!”   唐邵源听到这儿,脸都黑了:“人都没了,你乱说什么东西?恶不恶心和取向有关系?”   “我错了。”魏雄风说到这儿,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过,这条信息对组长有点不利啊。”   何止是有点不利。   DNA,监控视频上的正脸,没有不在场证明,最后的通话,还有这非常说得通的作案动机,简直可以说是铁案了。   魏雄风和薛一维都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薛一维开腔了:“……不会,真的吧?”   魏雄风挺坚定的摇摇头:“组长他不是这样的人。”   摇完头之后他脸上又有些困惑:“也许是秦瀚因爱生恨,想要袭击组长,组长不得已和他进行搏斗,最终导致秦瀚的意外死亡?正当防卫?你说呢?唐邵源?”   唐邵源还在那儿反反复复地重播着车子大灯打到嫌疑人脸上的一瞬间,并没有回答他。   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忽然笃定地开口了。   “不是。视频上的这个人不是师兄。” 第87章   第一天的审讯结束了,不论是参与审讯的刑警,还是坐在那里一头雾水的路铮都累得半死,找不到证据证实路铮的无辜,他自己也不可能认下莫须有的罪名,折腾了半天,只能从长计议。   于是,作为一名被暂时免职的刑警,路组长人生第一次尝到了蹲号子的滋味。   省城的看守所条件还行,检查之后领了蓝号服,路铮被领进了过渡监房,屋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一见到有新人进来,全都一脸冷漠,都没人赏过来一个眼神。   路铮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涉嫌命案,但是毕竟意外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看守所没让他穿黄马甲。过渡监房里有一个木板大通铺,路铮进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个时候监房里开着电视,正在放《我们伟大的祖国》,嫌犯们有几个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受着思想教育,剩下的几个在那里聚成一团吹牛逼,两个看起来比较惨的,被上了“龙虾铐”,左脚和右手拷在一起,右脚和左手拷在一起,一看就是打架受到了惩戒。   路铮按照要求把毛巾摆好,自己在通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了。   一天都在被审讯中度过,整个人都有些疲于奔命,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些时间,可以仔细思考一下秦瀚之死的诡异之处。   正当他整理着思绪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招呼声:“哎,兄弟,犯了啥事儿进来的?”   路铮睁开眼睛,面前有个穿着蓝马甲,个子挺矮,神态有点萎靡的男子正在和他搭讪。   路铮本来不准备理会他,却在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打消了主意。   这个男子……长得有点让他眼熟。   只是如今乍一回想,实在是想不出来他的模样像谁。   “你看呢?”路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男子眯着眼,嘿嘿直笑,手上两根手指搓了搓,做了个“钱”的手势:“跟这个有关系吧?反正不会像老哥我一样,因为女人进来,憋屈死了。”   这八成是个强奸犯,或者是个嫖娼被抓的。   路铮“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个男子看起来似乎在监房里不太受待见,见到进来个新人,有些喋喋不休:“根本不是我的错,我俩明明是你情我愿的,睡醒了那婊子就报警了,有病,看我出去不把她打死……”   路铮听到这里,忍不住了:“你就不怕再进来?下次可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嘿,你小子,说话怎么跟个条子似的?”男子一听就不高兴了。   真巧。   我还就是个你嘴里的条子。   路铮想到这里,有点无奈,扯了扯嘴角,现在自己都被免职了,也算不上是了……   男子话痨晚期,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叨叨:“我就说咱们华国,这规矩就有问题,我老哥,还是个老师呢,玩男学生闹得全学校都知道了,不也屁事儿没有,我就和个臭女人困一觉,这都能蹲号子……”   搞半天这还是一家子禽兽。   路铮实在是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致,正在这个时候,号长粗嘎的声音拯救了他。   “路铮?哪个?出来,有人送东西。”   送东西?谁?   不是他妄自菲薄,他孤家寡人一个,要爹没爹,要妈没妈的……   不对。   他现在有男朋友了。   想到这里,路铮的心里忽然涌进一股暖流,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到了地方,号长递给了他一套厚厚的家居服,料子很好目测很贵,还被洗得干干净净,暖烘烘的,配色也很雅致,一看就是唐邵源的手笔。   “你朋友挺仗义啊,第一天就急吼吼的来送东西。秋天了,这晚上睡觉是挺凉的。”工作人员说道:“珍惜这样的好朋友,出去只好好好改过自新吧。”   路铮捏着手里的布料,鼻子有点酸。   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回到过渡监室的时候已经是睡觉时间了,白色的大灯开着,身穿马甲的嫌犯一个个排在大通铺上,他见最靠边还有个位置,赶紧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右边的正是那个和他搭话的男子,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子,见他手里拿着厚衣裳,眼神有些嫉妒。   “老婆给送的吧?哼。”   说完后他便翻了个身子背过去了,嘴里嘟嘟哝哝的还在叨咕些什么“有脸了不起”之类的话。   路铮没有理他,入夜之后屋里确实有点冷,他快手快脚解开手里家居服的扣子,却在披上身之前停住了自己的手。   面前家居服的内侧标签上用圆珠笔写着两个小字“师兄”,后面还跟着一个箭头。   路铮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赶紧背对着监控摄像头,颤抖着手指将那个小小的标签翻了过来。   标签不大,背面密密麻麻的用圆珠笔挤着写了两行小字:   “我永远相信你。”   “一切有我,照顾好自己。”   在下面一行,被唐邵源画了一个小小的心形,在心形的后面,用略微迟疑的笔触写着两个字——   ——“爱你”。   路铮几乎能够想象到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唐邵源一脸羞涩的而坚决的样子。   他把脸埋到了面前柔软的家居服中,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有笑,手中捧着的衣服上却多了两滴小小的水渍,很快在冰冷的秋风中蒸发了。   **   那边路铮已经按照看守所的规定就寝,这边在市局,唐邵源还在实验室里绕着圈子走来走去,手里捧着刚才审讯的笔录和尸检的照片。   刚才看监控录像的时候,他对视频中人的身份表示了怀疑,收到了薛一维和魏雄风一致不可思议的目光。   “你瞎了吗唐邵源?”魏雄风一脸无语:“那你说这是谁?组长来自异世界的克隆体吗?”   “不是。”唐邵源依然很执拗:“不论是整容还是怎么弄的,我觉得就是不是——他的眼神和师兄的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出来。”   魏雄风和薛一维互相交换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都觉得唐邵源大概是担心过度,脑子坏掉了。   唐邵源对着视频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几个人只好另辟蹊径寻找相关物证,魏雄风和薛一维去研究秦瀚的衣物和手机了,而唐邵源还呆在实验室里琢磨着几张现场和尸检时候留下的照片。   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不对……师兄说最近没有让别人抽取或者通过别的方式取得过他的血液。难道是他没有意识到?”他绕着圈子,脑中思绪翻涌:“也不对……师兄他很谨慎,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   越想越头痛,唐邵源忍不住又点了一根烟。   淡淡的烟草气味冲进他的口腔,刺激着他已经有些发热的脑袋。   望着面前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忍不住有些发痴。   路铮笑起来的小酒窝,叼着烟卷问他借个火时半阖着的眼皮,还有夕阳西下,推着自行车的少年对他说:“我当然就是未来的好警察了!”……   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逐渐在他的心头翻搅,暗恋的苦闷,输入“陆铮”二字后查无此人的绝望,再次见面的失态,和一起在江省寻亲时朝夕相处苦中带甜的记忆……   等等。   正当他的脑海中飘过郁家村的片段时,唐邵源后背微微一颤,回想起了一个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他陪着师兄一起前往郁家村的时候,他们在村口见到了老张家大姨,当时张大姨一眼就认出了路铮,说他和小时候一个样,根本没有变过……   然后她说了什么?   对了。   她问路铮:“你弟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这个不是你弟吧?”   唐邵源忽然心跳开始失速。   师兄和母亲弟弟出事的时候,只有五岁大,那他的弟弟必然比他更小。岁数这么小的孩子,变化有多大,谁都无法预料。当时被志愿者带来的外人有两个,一个是师兄,一个是他,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认为他和师兄就是来寻亲的郁家兄弟吧?   为何老张大姨是如此笃定,他肯定不是师兄的亲弟弟的呢?   还有,上次一起在A省师大打球,然后碰上了火灾的那次,师兄和他聊天,讨论到底什么是真正的证据之王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指纹,掌纹,指节纹,脚纹,这些都是我们痕检新的拓展领域,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不相同……”   师兄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想到同卵双胞胎?   难道是因为在他的生活中,曾经出现过同卵双胞胎?   亦或是……师兄他自己,就是一对同卵双胞胎中的哥哥呢?   深秋了,唐邵源却感觉到浑身发烫,一滴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   对了,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因为师兄是同卵双胞胎中的一个,所以村里人都知道他家两个男娃长得一模一样,老张家大姨见到长相不同的两个青年,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师兄的亲弟弟——   而且那天在师兄父母的墓园外,他听到秦瀚打来一个电话,说在路上看到了师兄,但是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在江省……   这也解释通了为何秦瀚的身上发现了师兄的DNA!为何视频中出现了明明感觉不是师兄,却长得神似的人!同卵双胞胎如果使用特征点检测的话,本来DNA就是无法分辨的!   难道说,秦瀚见到的那个人,以及秦瀚死之前与之发生了争斗的人,竟然是师兄的弟弟,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阿直吗?   唐邵源想到这儿,激动的手都颤抖了,他飞速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那边接了起来,唐邵源咽了咽口水,嘴里吐出一段流利的英文。   “老师好,我是唐。我想咨询一下,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快的DNA全基因组测序要多长时间出结果?”   “五十天?没有更快的吗?”   “好的,谢谢。”   挂上电话,唐邵源恼火地狠狠锤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五十天……即使是检察院取保,也最多只到三十七天……这根本来不及!   再说了,难道师兄要在看守所里待上那么久吗?叫他怎么放得下心?   ……难道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与此同时,A省省城某看守所的过渡监室。   为了避免影响视频监控,监室晚上也不会关灯,白晃晃的大灯照射下,在大通铺的一角,一个穿着长袖家居服的身影忽然坐了起来。   “天啊……阿直……难道是你做的吗?”   他惨白着脸,喃喃道,低低的声音消失在了监室中被上了“龙虾铐”的那位黄马甲响亮的鼾声中。 第88章   深夜,市局物证中心实验室里的灯光依然没有熄灭,从楼外看,全黑的建筑物中透出一点模糊的光线来。   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唐邵源灌了一大口黑咖啡,强撑着精神对手里的检材做着STR分型检验。   “同卵双胞胎的差异不仅仅体现在表观遗传水平上,也有可能体现在基因组水平上,这些都是鉴别同卵双胞胎时我们可能采取的方法……”   大学时导师的话回响在唐邵源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是的,一定是有办法的!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DNA甲基化、乙酰化、拷贝数变异、线粒体……一样样的检验过去,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疲惫的眼睛一亮,拿着试管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有了……!   手中这份检材,是路铮的血液样本。   而根据实验结果显示,路铮的血液样本在常染色体vWA基因座上出现了少见的三个等位基因的现象!   而现场提取到的那份飞溅血液样本中却是没有这种情况的。   唐邵源瞬间心跳加速。   “冷静。”他自语道:“现在暂时还不行,要把这件事办成铁案。”   于是他飞快地使用另一样本重新开始了实验。   一模一样的结果出现了,路铮的口腔表皮细胞提取的DNA样本也同样出现了在这一基因座上的三等位基因现象。   这已经不能用样本污染来解释了。   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留在秦瀚手臂上的血液样本,并不是路铮的,而是和他具有相同DNA分型的某人,也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郁直的!   **   天色已明。   市局上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了上班走动的声音。   唐邵源完全顾不上自己疲劳的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着面前的实验报告。   正在此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魏雄风和薛一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唐法医!我昨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薛一维看起来眼里冒着精光,激动不已:“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物证室,果然!”   说到这儿,他大喘气了一下,见唐邵源已经做完了手里的事情,继续补充道:“昨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那最后一个电话,秦瀚如果是想要留下死亡信息的话,哪怕他沾着血在地上写字都更加明显一点啊?毕竟从受伤到他死亡有一两分钟的世界,足够了。而且给凶手打电话的话,不怕凶手发现他还没死,回来补一刀吗?”   魏雄风在边上破天荒地配合,点头如捣蒜,一脸严肃。   “今天我灵机一动,请魏雄风帮我检查了一下秦瀚的手机设置!果不其然,他给路组长的手机号设置了快捷拨号,就是‘1’——所以说,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秦瀚发现自己状态不妙,试图拨打120或者110求助,但是刚按下一个按键,他就咽气了,手指停留在按键‘1’上,造成了长按的效果,拨打出了路组长的电话!这样一来,手机屏幕左上角的血迹特别多也可以解释了,因为死者的手就停在那个地方!”   魏雄风在此时也跟着补充道:“同时,根据组长在审讯中的笔录,第一次晚上十点多的电话,是因为他有事想和秦瀚确认一下,但是拨通了之后,听到了对方那边没有声音,只有比较嘈杂的音乐声。这也完全说得通了,秦瀚将手机放在口袋之类的地方,在酒吧里的时候不小心接通了,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组长给他打了电话——这样一来,两通电话全都说得清楚了!现在我们只差一些关键性的证据,证明组长出现在葫芦街和秦瀚无关——”   唐邵源听到这儿,脸上逐渐浮现了笑容。   “已经有了。”他自信地挑挑嘴角道:“我能直接证明出现在葫芦街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师兄。”   **   路铮这边早上不到七点,就听到了起床号子。   “起来起来,洗漱拉屎撒尿都赶紧的!”号长有点不耐烦地和同监室的人说道。   等一群人洗漱完毕,路铮便迎来了他在看守所里的第一顿饭。   昨晚的恐怖猜想让他今天有些心神不宁,坐到桌子前面还有点恍惚。   自己最近没有去过医院,除了那次厨房事故,也没有出过血,即使是在江省辨认翠萍的骨骼的时候,也因为翠萍的尸骨年头久远无法提取DNA而没有参与化验。按照他对黄英和咸鸿儒两人神态语气的推测,应该是在秦瀚被害的现场出现了他的DNA,既然不可能是他,加上之前秦瀚曾经说过的,见到了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这么一来,他推测秦瀚见到的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阿直,而不是那个分尸在逃的嫌疑犯小白脸。   同窗数年,他对秦瀚的个性很是了解,秦瀚这人看着随和,其实最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会不会是他偶遇了阿直,然后发现他和自己长得很像,上去追问,言语间产生了某种争执,最终导致二人打了起来?   这样的话,阿直想必也在省城了,他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造成了秦瀚的死亡吗?   就算是意外,过失致人死亡也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了——   想到这里,路铮忍不住心急如焚。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阿直知道自己的行为后果,然后投案自首,不然的话连从轻处理都无法争取了……   “路铮,哪个?”工作人员点到了他的名字,他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下焦躁的心情,举手应道:“有。”   这也是新学的,在看守所被点到名字的时候,不能说“到”,要说“有”。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已经穿上身的家居服,点了点头:“你家里人给你加账了。坐这边。”   一瞬间同监室所有人都朝路铮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看守所的常规伙食自然不会是什么人间珍馐,早饭就是一大盆稀粥,外加萝卜干而已。路铮这边有人给加账,就是可以改善伙食的意思,坐过去之后,路铮发现桌子这一头摆着的是馒头鸡蛋稀饭榨菜。   一样不怎么样,但是看看另一边的稀饭和数着条数发放的萝卜干,这简单的早饭也被衬托得和国宴一般豪华了。   看这手笔,肯定也是唐邵源帮他考虑到的。   加账不见得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关键是这份前脚刚进来,后脚就给安排上的心意难得,昨晚那个和路铮搭讪的男子看这路铮在看守所里还有人对他如此体贴入微不离不弃,忍不住哼了一声,不爽地扭过了头。   吃完饭,路铮还没来得及回到监室接受同监室人的嫉妒射线,就被传到了监室外面。   “市局今天早上有对你的审讯。”工作人员说道。   路铮了然地点点头,他此时案件未决,频繁提审是正常的。   只是……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和他的弟弟阿直有关,只是……好不容易要找到弟弟,却要亲手将他送进看守所吗?   可是秦瀚又是他的挚友,如果因为他的隐瞒让秦瀚死得不明不白的话,他根本没有办法给老年丧子的老秦夫妇一个交代!   正当他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的时候,他已经被带进了熟悉的审讯室,两声金属敲击的声音响过,新一轮的审讯开始了。   黄英大队长看起来和昨天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她没有多给路铮思考的空间,上来的第一句话就直捣红心。   “路铮,以下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她严肃而干脆地说道:“请问,你是否有一位双胞胎兄弟,而且和你是同卵双胞胎?”   路铮脸色刷白,他的嘴唇抖动了一瞬,沉默半响,最终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有。”   **   昨晚进,今天出,路铮从过渡监房出所的时候,享受了一把被众人像大熊猫一样围观的待遇。   估计里面有些人又要和别人吹牛了,之前这屋来了个小兄弟,能耐着呢,就来住了一晚上,又有衣服又有加餐,跟住宾馆似的,第二天就出去了!   路铮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成为这样的传奇谈资。   虽然他身上的杀人嫌疑已经被洗清,但是恢复原职还需要走程序,另外省厅也体恤他承受了这些无妄之灾,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再回去上班。   坐着警车到了市局附近的派出所,路铮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个身影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身高腿长,头发有些蓬乱,焦虑地踱着步子。   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那人急切地转过头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看起来红彤彤的。   正是唐邵源。   见到路铮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唐邵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握着路铮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眼圈更红了,张口便道:“……瘦了。”   说罢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紧抱着不放。   路铮:……一夜就能瘦,你认真的?   本来他还颇有几分久别重逢的酸楚情绪,被唐邵源这么真情实感的一感叹,瞬间都难过不起来了,露出个笑容来回抱住他,伸出手在唐邵源的脊背上拍抚了两下。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唐邵源哼哼唧唧地在他颈窝蹭了两下,不肯抬头。   两人旁若无人地黏糊,旁边负责送人回来的小警察见状,呵呵的笑:“哎呀,感情可真好!真是好哥们!”   真是直得惊天地、泣鬼神。   路铮挣了两下,想扭过头来和那两个送他回派出所的小警察握手道个谢,可是唐邵源抱得太紧,怎么都不肯松手,只好用眼神示意了一番。   直男小警察又呵呵地笑了,摆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在派出所大门口上演了好一出“兄弟”情深,路铮笑着捏了捏唐邵源的后脖颈子:“好了吧?抱够了没?”   唐邵源又蹭了两下才抬起头,刚才乍一见面太激动了,现在路铮才看清楚,唐邵源不仅破天荒地乱着一头头发,白眼仁里全是血丝,脸上还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彻夜未眠,十分憔悴。   从黄英和咸鸿儒那里,路铮已经知道了自己无罪的关键性证据是怎么来的,见唐邵源为了给自己洗脱冤屈呕心沥血,弄得如此狼狈,心里又酸楚又感动。   他伸出手来在唐邵源眼下的阴影上轻轻地摸了两把:“傻子,怎么那么相信我?”   那么多不利的证据堆在眼前,连平时一起工作,互相了解颇深的耿老大、魏雄风等人都免不得有所动摇,想转换侦查方向,寻找证据证实这是防卫过当或者是意外事故,唯独唐邵源一人,还坚信着他完全意义上的无辜。   他就没想过万一真的是我该怎么办吗?路铮摸摸唐邵源的脸,有点心疼。   “不会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唐邵源直视着他的眼睛,眼里带着亮到灼人的光:   “——我的正义就是你。”   七个字如同千斤重锤,一个个砸在路铮的心头,他捧着唐邵源的脸,目光闪烁。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哎?还没走啊?回去慢慢唠呗,干嘛在这里吹风啊?”   两人瞬间从那种魔幻的状态中惊醒,直男小警察应该是下班了,正拎着电脑包站在台阶上,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俩。   路铮一瞬间羞得耳朵都红了。   我去……刚才差点和邵源在派出所门口上演限制级场面……他是哪里来的狗胆……   直男小警察提供了诚恳建议后扬长而去,台阶上的两人一时间有点尴尬地对视着,看着对方泛红的脸颊,路铮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咱们……回家再说?”他抿着嘴,脸颊上又蹦出了那个酒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铮觉得唐邵源的眼镜片上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好,我们……回家。” 第89章   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是怎么说也是小别胜新婚,要让两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正在热恋期的男青年盖着棉被纯睡觉,似乎有点难为人。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在两个人蠢蠢欲动即将上演生命的大和谐时,尴尬的场景出现了。   路某人的家里……没有某些必备物品。   也难怪,直到几天前,他还是个单身狗嘛。   两个人一上一下,箭在弦上,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齐齐笑出了声来。   路铮把脑袋埋在唐邵源的颈窝里,笑到抽筋。   “我的天,哈哈哈哈丢死人了——哎呦我的腿——”   唐邵源也闷笑起来,伸出手来轻柔地帮他捏着小腿肚子。   他不亏是做法医的,对人体了解得很,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揉了没多久,路铮就觉得自己小腿上那条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了。   “嗯……”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小腿上的手忽然停住不动了。   “你知道吗,师兄……”唐邵源沙哑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来省厅的第一个案子,后来为了找证据搬了一把梯子,我帮你扶着来着。”   “嗯?”路铮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搬了个梯子,上房顶找到了被嫌疑人李大力藏在屋顶夹层里的李红萍的证件存折,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扭了扭。   唐邵源的手半放不放地搁在他的腿肚子上,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让他觉得莫名很痒。   身下的唐邵源沉沉地喘了一口气,手指又动了起来:“当时我的手也放在这儿……那一瞬间好开心,这么多年,我竟然有碰到真人的一天……”   手指微微用力,抚过手下柔韧结实的皮肉,顺着腿肚子的弧线暧昧地滑动。   路铮忽然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哈哈干笑了两声便要把小腿从他手里抽出来。   然而平时看起来文弱书生一样的唐邵源此时一双手却像烧红的铁钳一样,紧紧把他箍住了,滚烫滚烫。   “别走。”唐邵源又粗喘一声,忽然一个翻身,上下易位,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放着光:“师兄……你的腿可真好看。”   **   省厅最近活儿多,本着多个人多分力量的原则,路铮恢复原职的手续跑得很快,第二天一大早,路铮就收到了耿老大的召唤短信。   好吧,其实不算是一大早,因为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老天作证,自从他高考结束那个暑假以来,他可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自我地睡过懒觉。   路铮揉揉眼睛,放下手机,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咕噜咕噜地滚回了床的正中央。   唐邵源静静躺在另一侧,他弄出来的动静不小,然而他还是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和路铮那瑞士卷式的奇葩睡姿不一样,唐邵源的睡姿特别标准乖巧,枕头上散着他一头软乎乎的卷毛,看起来萌萌哒。   啊,都是假象!昨天晚上他一点也不萌!   路铮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到底是年轻人……真是厉害……   虽然说硬件限制没到最后一步,但是他也差不多要被折腾散架了……   默默滚回自己的地盘摊平,路铮忽然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中学的时候学的一首诗。   这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受吗?   唐爱妃,你牛逼。   **   牛逼的唐爱妃和苦逼的路陛下还是没能从此芙蓉帐暖度春宵,头顶还悬着两起尚未破获的命案,此时也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更何况,下午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细雨霏霏,在省检察院的小会议室里,所有与会人士都面带哀戚。   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上挂着秦瀚的大幅照片,小麦色皮肤,雪白的小虎牙,笑容开朗阳光,年轻的面孔永远定格在了这些平面的相片之上。   路铮离家前,翻遍了自己的衣柜,还用上了熨斗。   此时的他郑重地穿着一整身黑色西装,打着领带,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秦瀚的照片在柔和的音乐中一张张播放。   “……有时候我在想,是否上天只是给我开了个玩笑,我只需要打个电话,那边我的儿子又会精神满满地接起来,问我怎么又来唠叨,我拨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已经再也不会有人来接听了……”   台上秦瀚的老父亲含着眼泪,抖着手指念着悼词。   ……永远不会被接起的电话。   听到这儿的时候,唐邵源感到身边的路铮控制不住自己在微微颤抖。   “如果……如果我当时接了那个电话……”他喃喃自语,一行眼泪忽然从眼角滑落。   唐邵源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郑重地看着他:“冷静点,师兄!那个电话打通的时候,秦瀚已经不在了……这不是你的错!”   路铮没有回答,只是回握住了他的手指,似乎在祈求获得多一点的温度。   追悼会结束,路铮带着一大把雪白的海芋上前放在了秦瀚的照片前,秦瀚的父母看起来比他印象里衰老了很多,在看到路铮的时候,秦瀚的妈妈忽然发出了一声啜泣。   秦瀚的爸爸是一个慈祥的老教授,此时看起来也非常憔悴。   “对不住,孩子。”秦老教授抹了抹眼睛:“你受苦了。我和秦瀚妈妈错怪了你。”   当时那个拿到审讯室里的日记本,正是秦瀚的妈妈在秦瀚的公寓里翻出来的,里面的内容自然她都已经看过了。   路铮摇了摇头,忽然退后了一步,郑重无比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角的躬。   “孩子,你这是干什么!”秦老教授被吓了一跳,伸手便要来扶。   路铮执意弯着腰,几秒钟后,唐邵源看到地上砸下两点小小的水痕,溅起些许细微的灰尘。   秦老教授和秦夫人还在试着扶起路铮,却被路铮身边的那个高个青年拦住了。   他面色肃穆,不做声地冲他俩摇了摇头。   路铮鞠了一会儿躬,抹了抹眼角起身,看着秦瀚父母苍老的面容:“是我该道歉才对,对不起,叔叔阿姨。”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路铮看着这黑白相间的会议室,感到了十万分的羞愧。   为那一瞬间闪过他脑海的,先顶住不说,帮阿直减轻刑罚的念头……   对不起,秦瀚。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没有立场代替你原谅伤害过你的人。   我会亲自将阿直带回来,让他为你赎罪的。   **   怀着沉郁的心情,即使已经晚上四点多快到下班时间了,路铮还是选择了回省厅加班。   至于唐邵源,还是被他劝回了家。   “耿老大不是给你放了一天假吗?反正两个案子暂时都没有需要法医发挥的地方,还是先回去养好精神吧,明天直接照常上班。”路铮颇为坚决地说:“毕竟你之前一夜没睡做实验,之后又……”   说到这儿,他忽然卡壳了,脸上快速地浮上了一层红晕。   “……太累了。”   最后三个字跟蚊子叫似的从他的唇边挤了出来。   唐邵源一开始还满脸不赞同,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   “累吗?我怎么不觉得?”他凑到路铮的耳边,轻声说:“要不我们再试试?”   路铮的耳垂都涨成了血红色,唐邵源看着那个红彤彤的耳廓,呵呵笑了两声,呼吸喷在耳朵上,无法控制地抖动了两下。   耳垂上一热,唐爱妃恃宠而骄,在陛下的耳垂上亲了一口。   路铮噌地一下窜开,一脸恼火:“靠!”   说完欲盖弥彰地揍他:“快滚快滚,没大没小。”   唐邵源哈哈大笑,抬步走开了几步,又扭过头来,挑着嘴角问:“对了,回哪个家?”   “你的!!!”路铮被他调戏到忍无可忍,真的抬脚踹了过去。   唐邵源灵活避开,挥挥手,笑着走远了。   **   路铮回到省厅,刚跑完所有的手续,就回到了物证室,开始重新捡起这几天因为意外进了看守所而中断的思路。   首先便是在被卷入秦瀚一案之前,他正在检验的那份从旅行袋中提取出来的报纸碎片。   再其次,便是他当时在看守所里的经历了。   同在过渡监室,最开始和他搭话的那个自认无辜的强奸嫌疑犯,当时他就觉得这个人的长相让他有些眼熟,总有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和案情说不定有相关联的地方。   因此,路铮进了物证室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了所有和本次分尸抛尸案件相关人士的户籍资料。   有可能的凶手、可能的嫌疑人、各种口供的提供者,报案者,目击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加在一起足有一手那么厚。   此时刚刚过五点,他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用来研究。   一灯如豆,连续两个多小时的劳作让他腰酸背痛,不过结果是喜人的。   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份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正是当时唐邵源按照第二具尸体颅骨进行复原,得出的3D模拟头像!   不看不知道,这个模拟头像,和那个看守所中的嫌疑犯竟然足有五六成相似。   当然,这世界上巧合无数,自然也有那些没有任何关系却长相神似的人存在,不过巧合毕竟只是巧合,路铮当下拍板决定,将那个强奸嫌疑犯提审。   **   那名嫌疑人进入看守所的办公室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关于他的案件,早就审问完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现在就只是律师之间的扯皮。而且他平时还挺安分守己的啊,好像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儿啊……   “路组长,这就是我们过渡监室的霍雪峰,已经带到,请指示。”说话的人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严肃认真。   霍雪峰抬起头来,这下吓得差点魂魄出窍。   妈呀……这不是前天那个新来的吗?   怎么忽然穿上警服了?微服私访?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霍雪峰一时间脑补了一万字的便衣警察潜伏看守所的剧情,吓得两股战战,出了一身冷汗。   路铮点点头谢过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冲霍雪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坐,又见面了,霍雪峰是吗?”   “是是是……是我。”霍雪峰哆嗦着身子瘫到了椅子里。   “你不要害怕,我今天不是为你的案件来的。”路铮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现在我们警方需要你配合参与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调查,只要你如实提供有关线索,对破案有帮助的话,是可以被认定为立功行为的,你了解吗?”   一听说不是找自己的麻烦,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送上门,霍雪峰立刻点头如捣蒜。   “很好。”路铮一脸严肃,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3D复原人像:“图片上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霍雪峰眨了眨眼睛,低头一看,都不用半秒就惊呼出声:“嗨,这不是我老哥么!霍雪松!”   “你老哥?”路铮的眼睛迅速眯了起来。   这个称号很耳熟……   对了,那天在过渡监室,霍雪峰曾经说,他老哥玩男学生之类的,还抱怨了好几句。   玩男学生……   霍雪松死亡时被发现尸体被分成六块,下身的男性器官被切除……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路铮微微倾身,直勾勾地看着霍雪峰:“把你知道的,你老哥和那个男学生的事情和我说一遍——还有,如果有其他任何相关的感情纠葛,统统都说一遍。” 第90章   霍雪峰听到这话,眼睛放光,不过立刻就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   “怎么?不知道?”路铮一个眼神飘过来。   “不不不我知道。”霍雪峰立刻就怂了:“我老哥是我大伯家的儿子,我家就他一个会学习,后来考了师范当了老师,娶了一个学校的女老师,家里人都说他最出息。”   说到这里,霍雪峰脸上露出了一丝猥琐的快意,似乎是在嘲笑他家优秀的堂哥令人意外的不堪一面:“谁知道他居然——是个二椅子!”   路铮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知道了,然后呢?”   霍雪峰见路铮一脸无所谓,不免有些泄气:“他是高中老师嘛,他们高中有个农村考上来的贫困生,成绩挺好,学校给免了学费,但是家里好像有两个男娃,爸妈嫌读书还要生活费,费钱,就让他辍学回去供弟弟。我老哥就挺高风亮节,说要资助那个学生读书。”   “结果,啧啧啧。”霍雪峰眯着眼睛咧咧嘴:“他资助那个学生的事情还被学校表彰了,给他送了个锦旗,什么为人师表……嗬,自己都没几个钱还供别人读书,我就说他没安好心,后来过了两年,他在办公室里摸那个学生让来办公室的学生看见了,唉呀妈呀,那个轰动的,我老哥他裤子都没穿上,光着屁股就让人给围观了,丢老大脸!”   路铮被恶心得额头青筋直跳:“后来呢?”   “后来就那样了呗。”霍雪峰一脸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我老哥他让学校给停职了,让他思过反省,结果我们那小地方,一有点什么花边新闻就能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嫂子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就离婚上外地去了,我大伯大婶也气病了,说是要和我老哥断绝父子关系。我老哥后来好像也不在那学校干了,也是,丢那么大人,哪里还呆的下去。”   “我是说……”路铮追加问道:“那个学生呢?叫什么名字?后来怎么样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路铮觉得自己的心口忽然一空,然后狠狠一痛,好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到了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左边胸口,忍下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霍雪峰原本眉飞色舞的样子立刻就萎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路铮:“这个……我不太清楚,这些都是听我大姑她们说的。”   见到路铮面色不佳,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听说那个学生在学校也待不下去,辍学了,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打工吧。挺可惜的……都说那孩子长得可俊了,要不然我那禽兽老哥也起不了这歪心……警官,你上我老家永宁那儿去问问,都知道这个事儿,我可一句虚的都没说。”   咽了一口口水,霍雪峰眼带试探:“咋样?警官?这样有用不?算是立功了吧?”   提审完了霍雪峰,路铮便带着谈话录音回到了市局。   永宁是个小县城,在原宝附近,紧邻边境,和省城有不远的距离,与黄英大队长商量之后,路铮只好暂时平复一下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带上市局的人一起去永宁的公安机关调查。   等到路铮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哎,路警官!”物业值班的门卫大哥见到路铮步履匆匆地走进小区大门,冲他喊了一声:“等等,这里有你的东西!”   又累又饿的路铮顿住脚步,好奇地转过头去。   门卫大哥见到路铮停下,赶紧从屋里的桌上拿起了一个浅色的方形小包裹:“晚上六七点的时候,之前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小伙儿送过来的,他说他姓唐。”   邵源?他送过来什么东西?   路铮心下微微一动,伸手接过了那个小包裹,入手比他想象的要沉不少。   “哎呦,可加点儿小心。”保安大哥赶紧扶了一把:“里头好像是玻璃罐子还不是啥的,咣当咣当响。”   路铮笑笑,冲保安大哥道谢,大哥摆摆手:“举手之劳,对了路警官,你让我注意的小广告什么的,我已经汇报给物业啦,他们会派人来检查的。”   “那就好。”路铮点点头,自从他在门缝里受到了神秘人塞来的信后,就一直很关注这个,还特地拜托了保安帮忙看着:“麻烦大哥了。”   保安大哥笑了:“麻烦啥,快回屋吧,天怪冷的。”   等到回到屋子里,路铮捂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个方形小包裹。   里面是两个摞起来的饭盒,装着小菜,一个保温杯里放着粥,饭盒上还贴着一张即时贴。   “师兄,先用微波炉热三分钟。”   “噗嗤。”   路铮摇摇头,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了起来。   他又爱不释手地对着那两个饭盒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哼着歌把它们塞进了微波炉。   **   第二天,路铮起了个大早,先回到市局联系上了永宁县的刑警。   电话那头的刑警应该是刚刚上班,听起来声音中还有几丝困意,听到路铮说和省城的一起连环杀人案件有关系之后,立刻打起了精神:“知道了领导,我们这边马上就开展工作。有消息了之后就来汇报。”   路铮道了声辛苦,挂了电话。   如今霍雪峰那条线已经走通了,还剩下的一条线索就是暂时被他搁置的那块裹尸袋里的报纸碎片,在等待永宁警方电话的同时,路铮把连环杀人案件的物证箱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箱子拖下来的时候,一个片状的东西从边上被带下了架子,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路铮放下手里的物证箱,弯腰将那个看起来像是一张废纸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废纸,一看就曾经被试剂处理过,应该因为没有检测到痕迹物证而报废了,可能是负责整理物证的小刑警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用,把它也放在了物证架子上。   路铮翻过来一看,一行用报纸拼贴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的母亲已死凶手 两人深蓝上衣高个黑色上衣矮个分尸点火麻袋”   一瞬间,路铮如遭雷击!   他赶紧放下手里的白纸,冲到物证箱前打开盖子,把里面那个上次处理到一半的报纸碎片拿了出来。   “……城北向阳小区最近相应市容建设,将小区外墙漆成了天[ ]色……”   “朱伟的[ ][ ]代表朱伟领取了劳模奖章……朱伟的[ ]体在火灾现场被发现,[ ]亡原因是……”   “两岸咖啡的环保装修之道,就是使用回收的旧[ ][ ]和海军风配色来进行装饰……”   这些碎片中模糊的前后文,和中间那些切口异常整洁的空格,一旦填上可能的字,就成了“蓝”、“母亲”、“尸”、“死”、“麻袋”。   而这些字,在他之前收到的那张匿名信里都出现过!   路铮手指微微颤抖,掏出尺子和放大镜,铺开两份文件,对那几个可疑的字进行了再次的对比确认。   字体一致。   大小一致。   颜色一致。   连边缘出现的一个切坏了的小口子,都完美契合上了。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在商河发现的,用来包裹两条疑似是那个“燕哥”的手臂的旅行袋中出现的报纸碎片,和出现在路铮家里的那份匿名信,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而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根据“燕哥”的身份,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小白脸”。   “小白脸”……长得和自己有相似的地方。   而这个人,当年在他和母亲弟弟遇到歹徒的时候,也应该在场……   路铮感到自己的胳膊上鸡皮疙瘩正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无论他在脑海中构想出多少种反驳的理由,在这如山的铁证面前,似乎都显得回天乏术了起来。   “铃铃铃……”   正在此时,路铮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哪位?”强打着精神,连来电显示都没有心思看,路铮就先接起了电话。   “是省厅的领导吗?我是永宁县公安局的小王。我刚刚去永宁县大河镇一中走访调查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事,当事人中那个老师后来自己辞职了,当事人中的学生被劝退,辍学后没了踪影。老师的名字叫做霍雪松,学生的名字叫做芮承业。”   “芮承业……是吗?”路铮有点模糊地问道。   “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内的那个芮,这个学生有些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小王说:“我翻看了一下我们的接警记录,发现他从来没有因为和学校里老师的这起事件报过案,但是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曾经来警察局报过两次案,按照当时的笔录,他声称亲眼看到自己的妈妈和哥哥被歹徒杀害,还详细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只是公安民警在获取了他的户籍资料后,发现他父母均在,还有个弟弟,就给他家里人打了电话。他的父母问讯赶来后,表示这个小孩生的时候难产,脑子有点儿问题,总是胡说八道,警方就让他的父母把他带回去了。”   “基本材料就是这些,领导还有什么指示吗?”小王在那边兢兢业业地汇报完,听到路铮这边没声儿了,就又问了一句。   “没……这些线索就够了,谢谢。”路铮缓缓开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警务通,默默挂断了电话。   已经无需其他线索了。   面前警务通上,是一个人的身份信息,户籍资料上显示此人名为芮承业,出生地在永宁县大河镇芮家村,路铮动了动大拇指滑过屏幕,警务通上的身份证照片栏中出现了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呆呆地看了面前的身份信息几秒,路铮打了一个激灵,抄起桌上的手机按下了唐邵源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91章   “邵源,邵源?醒醒呀,上班去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邵源觉得自己眼皮酸痛,勉力掀开,朦胧昏黄的灯光中有个人看着他微笑。   圆圆的眼睛,深深的酒窝,熟悉的面孔。   他忍不住皱紧了眉毛,随后一双眼睛忽然睁大了。   “你是谁?”唐邵源瞬间清醒,警戒地缩起手脚。   哗啦啦的声音响过,手腕和脚挪动了一段就被一股力道束缚住了,唐邵源眯着眼睛迅速瞥了一眼,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听声音似乎这里应该是一个山洞,有隐隐的回声。活动间,手边有金属的光芒闪过。   按照手脚上的重量估算,这应该是最大号的铁链子。   后腰上有一块地方感觉十分麻木,还有一点烧灼的痛感,唐邵源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当时他去路铮家送饭,路铮家的小区里外来车辆不能停车,他只好把车子停在外面的一条小路上,当他即将转弯走上那条停车的小路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身为刑警的直觉让他迅速转身,一个“谁”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后腰一痛,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就已经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听到他的问话,面前熟悉的那张脸上暖洋洋的笑容在0.1秒之内迅速从脸上褪去,恍若川剧变脸一般,露出了一种冷漠而厌世的神色。   这个神情让人觉得莫名的熟悉。   唐邵源的脑海中浮现了当时魏雄风给他播放的画面。   葫芦街附近的小巷口,一个白衣黑裤的男子大踏步走出来,卡车车灯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你是郁直。”他咳嗽了一声,相当笃定地说:“这是哪儿?”   听到“郁直”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芮承业冷漠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伸过来掐住了唐邵源的脖子,不知道那细胳膊里哪来的力气,竟然将他整个人拖了起来!   “眼神不错。”芮承业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子,冻得人浑身发颤:“这么了解阿正吗?哦不对……现在他叫路铮了……”   说到这儿,芮承业的声音忽然变得忧郁了,肩膀颤抖了两下,手上一松,唐邵源就被直接甩在了地上,一张脸因为呼吸不畅涨得紫红,拼命咳嗽着。   唐邵源忍着痛用余光看了上去,只见芮承业一副怅惘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冷清可怜,跟朵小白莲似的。   跟刚才跟个暴虐杀手一样掐着他脖子的形象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么喜怒无常,这人不会是精神分裂吧……   唐邵源额头上滴下了一颗豆大的冷汗,悄悄伸出手去摸上了捆在自己手上的铁链子。   铁链相当结实,用两个比□□还粗的铁铐固定在他的手腕处,紧紧地卡住他的皮肉,顺着那一点金属的反光,可以看到铁链的另一端被固定在山洞的石壁上,根本无法撼动。   逃脱机会渺茫,唐邵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阿直,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他一直在找你……”   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戳中了芮承业的点,他的表情又在一瞬间扭曲了。   随后,唐邵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踹得往后蹭了半米远,后背重重地撞在岩壁上。   “好·朋·友?”芮承业的声音尖锐又凌厉,听起来跟疯了似的:“你有脸说是好朋友?你这个神经病——觊觎我哥的变态——”   话音未落,唐邵源的下巴上又挨了一拳,这一下打得他头晕脑胀,眼前都重影了。   连续几下被莫名其妙的虐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唐邵源实在是气不过,呕出一口血来,也顾不上这是路铮弟弟的那点儿爱屋及乌的容忍度了,攥紧了拳头就朝着芮承业的鼻子挥了过去。怒吼一声:“你才是个神经病吧!”   铁链沉重,他又只是个特招的技术警,战斗力只是一般,还没等他的拳头到地方就已经泄了力,芮承业轻轻松松地化解了他的拳风,伸手毫不留情地扯住他的头发,把他从靠着山壁的角落拽了出来。   “啧啧,所谓警察。”芮承业嗤笑一声,充满了嘲讽:“尸位素餐,不过如此。”   锁链咔啦咔啦嘀发出响声,芮承业手劲大得可怕,把他往地上一扔,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嗒嗒”两声响,一盏昏暗的油灯亮起,忽然变亮的视野让唐邵源眼睛一阵刺痛。   眨了两下,他眯着眼睛,就着微光,看到了所处之地的全貌。   这似乎是一个山洞,有点像是那种早年在战争片里才能看到的防空洞,四周都是山石墙壁,目力所及范围内的出口只有一个,在芮承业的身后,黑洞洞的,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   中间昏迷了多久他根本不知道,加上这地方应该是在地下,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   他悄悄摸了摸,果然身上的随身物品,比如钱包、手机什么的都被拿走了。   “看看这是谁?”芮承业的声音从他侧边响起,语调上扬,似乎忽然又高兴了起来:“认识吗?”   唐邵源眯着眼看过去,有些模糊的视线中,芮承业站在那儿,他的脚下躺着一个和他一样用铁链子捆着手脚的人,长头发,穿着一件露肩毛衣,是个女的。   芮承业嘴角上挑,露出了一个有些恶意的微笑,一把把那人乱糟糟的头发拽到脑后,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芮承业毫不怜香惜玉地撕下了女人嘴上贴着的胶布,胶布扯破了她嘴唇上的干皮,她痛呼一声,一丝细细的血液从下巴上流了下来。   芮承业好像看到什么宝贝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兴奋的神色,伸手在女人的下巴上狠狠的一揩,将那根沾着几滴猩红色液体的手指伸到了唐邵源的面前。   “好看吗?”   唐邵源:……卧槽。   现在他已经彻底确认了。   师兄他弟弟就是个神经病。   **   “你说什么?”路铮颇为惊讶地问道。   面前的人士耿志忠的妻子毕芸,正当路铮急切地向耿志忠陈述着自己的猜想的时候,毕芸带着一个六神无主的妇人急匆匆走进了市局的大门。   “我女儿不见了。”妇人语带哽咽:“我昨天以为她出去玩了然后回自己住的公寓去了,没想到今天早上打了个电话过去,她室友说穗穗她昨晚没有回来,她还以为她是回家住……”   来人正是毕芸的同事,路铮的高中同学兼伪相亲对象尹穗的母亲,此时距离她和女儿失去联系已经将近十五个小时了。   “昨天晚上穗穗回家吃饭,吃完饭之后我和她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和小区里的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天,穗穗嫌我们老问她有没有谈男朋友烦,就走开了,然后她好像忽然看到了谁,就冲那边挥了挥手,转过来和我说那边看到了她朋友,她先走了,我就说好的,然后等我聊完了她也没回来,我看了眼手机,穗穗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她先回家了,我也没多想,就回去了。”   尹穗的母亲泪如雨下:“今天早上我包了饺子,想问问穗穗需不需要我给她和室友送点,就往她的公寓打了电话,结果她室友说她一晚上都没回来。”   又是一桩新案子来了。   妇女儿童失踪没有时间限制,都是可以立即报警的,黄英大队长面临着堆积如山的刑侦任务,显得颇为忧愁,皱着眉毛问道:“令爱平时有夜不归宿的习惯吗?”   “没有!”尹穗的妈妈说道:“她很宅的,平时就喜欢在家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朋友。”   做完了笔录之后,毕芸扶着此时已经慌得失去了冷静的尹穗妈妈离开了市局。   路铮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尹穗妈妈的那句“好像看到了什么朋友”。   还有自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联系不上的唐邵源。   他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大雄。”他忽然开口:“查一下尹穗妈妈家小区附近的天眼监控,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魏雄风利落地回了一句“好咧”,就拔腿冲向了视频监控室。   十五分钟后,路铮从自己的小电驴上下来,摘下头盔。   面前的地方他曾经来过一次,远远地能看到A省师大的大礼堂,正是唐邵源家所在的天价学区房小区。   这里的高层公寓是酒店式管理的,一楼有个大厅,24小时有人值班。   “打搅了,我是省公安厅的路铮。”路铮打开警官证朝值班的保安亮了一下,紧紧皱着眉毛:“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值班人员上次见到住在十八楼的唐邵源唐先生是什么时候?”   “警官你好你好。”值班小哥看起来有些诚惶诚恐,皱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昨天晚上六点到今天早上都是我在值班,唐先生先是五点来钟回来了,然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他就拎着一个包出去了,然后就没有回来过。”   “没有回来?”路铮的声音一瞬间提高了,值班小哥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路铮赶紧深呼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可以确定吗?我昨天晚上和他发微信,他还说自己在家,马上就要准备睡了。”   值班小哥点头如捣蒜:“绝对没错!我值班的时候都没上过厕所的。”   谢过值班小哥之后,路铮抬腿便往门外走,正在此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魏雄风。   “组长。”魏雄风的声音充满忧虑:“监控查到了,但是没拍到脸,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是一个穿着白衣服黑裤子,戴帽子的男的,身高大约一米八,身材偏瘦,看起来……我觉得……”   说到这里时,电波那端清晰地传来了魏雄风紧张得咽口水的声音。   “……这人看着很像那天咱们在查秦检察官死亡一案中监控里出现的可疑人员。” 第92章   唐邵源和尹穗两个人同时不见了。   而且尹穗在失踪之前打招呼的对象,正是目前已经被确认的导致秦瀚死亡的嫌疑犯,同时,也是连环杀人案中杀害并分尸燕清、霍雪松二人的嫌疑犯——芮承业。   或者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郁直。   路铮把目前的情况紧赶慢赶地和耿志忠等人汇报了一遍,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都陷入了沉默。   “组长,我有个问题。”魏雄风见状打破了沉默,一脸困惑不解:“你……额……弟弟,他之前杀害那个燕清还有霍雪松动机都很明显了。秦瀚可能是由于意外,那他绑走尹穗和唐邵源是图个啥呢?”   图个啥呢?   路铮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他还在怨恨我吧。”路铮有点恍惚,心里好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哗啦啦地淌血:“我没及时找到他,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耿志忠瞪了魏雄风一眼,自知揭了别人伤疤的魏雄风尴尬地闭上了嘴。   “振作点,路。”耿志忠将一只厚厚的大手放在路铮的肩膀上,充满鼓励意味地摁了摁:“我们已经去调取尹穗家附近的监控视频,还有唐邵源和你家之间的路上的监控视频了,既然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走两个成年人,那他肯定是有交通工具的。”   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路铮竭力振作起来点了点头:“对,不能浪费时间,到现在为止芮承业和我们都没有主动联系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有所求,已经过去十五个小时了……”   “等等!”路铮忽然眼神放光:“大雄!可以手机信号定位——”   “啊!组长,刚发现出事儿我就做过啦,打不通,而且都关机了,定不了位啊。”魏雄风一脸苦恼的打断说道:“这点小常识,那绑匪经验丰富,肯定也知道的。”   “不不不。”路铮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是说基站定位!我们赶紧去联系一下电信公司,之前尹穗的母亲不是和我们说过吗?尹穗在离开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先走了。而我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给邵源发信息,他也说自己在家马上要睡了!这两条信息应该都是绑匪代替他们发送出来的,目的就是混淆视听,延缓两人失踪被发现的时间!这么一来,电信公司应该有技术,至少能够追踪到某个芮承业曾经到过的地方,如果那里还有监控覆盖的话,就可以进一步延展了!”   **   时间倒退十个小时。   山洞里的唐邵源缓缓流下一滴冷汗。   “认识吗?不认识?”芮承业一脸惊讶的挑起了眉毛,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天真:“你不是很了解我哥吗?”   说完这句他又开始发疯,揪着唐邵源的头发怒斥道:“连她都不认识,你有什么资格肖想他?!”   唐邵源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为什么非得认识她?   头皮剧痛。   师兄啊,你的好弟弟真是太可怕了。   你的男朋友可能要变成个秃子了。   说不定还是个——死秃子。   还好见他并不反抗,芮承业觉得有些没意思,一把把他扔下,掐着那个女人的下巴拖到他的面前。   “嫂子,和这个变态打个招呼?”他下手粗暴,音调却很柔和地说。   那个女人似乎也被攒了一肚子的怒气,手脚都让他捆到身后,看起来比唐邵源还要狼狈几分,被他撕掉了嘴上的胶布便开始骂骂咧咧:“变态个屁我看你他么才是个变态,谁他么是你嫂子你做梦呢!我呸!”   我去……女壮士啊……   唐邵源被她彪悍鲁莽的发言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芮承业,身体朝那个方向缓缓移动过去。   万一这家伙忽然暴起,他还能帮忙抵抗两下……   芮承业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好……好……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我哥看上你真是瞎了眼,素质这么差!”   话音刚落,他就从背后不知道哪里抽出了一把尖刀,一点寒芒闪过,刚刚还气得骂个不停的尹穗立刻闭上了嘴,哆嗦起来。   “郁直!有话好好说!”唐邵源见状赶紧手脚并用地挡在两人中间:“你会后悔的!”   芮承业见状,面露惊奇之色,还“嗬”了一声:“不错啊,警察先生,竟然还有点正义感。”   说完他就笑嘻嘻地在唐邵源的面前跪了下来:“咱们玩个游戏?”   唐邵源本能的觉得这句话是高能的前奏,干脆没吭声。   芮承业见他不理会,倒也没怎么恼怒,他一只手拿着刀子在自己手掌上刮了刮,然后出人意料地把刀柄塞到了唐邵源的手里。   唐邵源触碰到武器的一瞬间,立刻攥紧在手心,突然地刺向了芮承业的手臂。   人不能死,还需要带回去审讯……但是这人明显是个危险分子,先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再说!   然而芮承业对他的动作似乎早有预料,一个反手,就把刀刃对准了他的脖子。   “都没听完,急什么?”他笑了一下,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个酒窝,不看眼神,简直就是路铮的翻版,然而下一秒他就扭过唐邵源的手,在他的肩上割了一刀。   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一阵剧痛袭来,唐邵源没憋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面被固定了双手的尹穗趴在地上,看起来似乎都被吓呆了。   “好,惩罚结束。痛吗?警察先生?”芮承业笑了笑,收回手来,还假惺惺地帮唐邵源把刀柄握紧,拽着他的胳膊,缓缓地对准了地上的尹穗。   “给你个机会怎么样?”芮承业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说一声,你就捅她一刀。”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尹穗的脸上刷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   “如果……我拒绝呢……?”唐邵源吸着气,皱着眉毛问。   “啊欧,那就糟糕了。”芮承业一脸遗憾:“那么这一刀,我就帮你捅在你自己身上吧。”   “真的不下手吗?”芮承业攥着唐邵源的手,相当诱惑地在尹穗的后背晃悠了几下:“我说到做到,就十下,十下之后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而且你想,我可是亲眼见到这个女人和我哥在约会的。”芮承业啧啧两声:“你说,你是不是个可怜虫?他俩结婚的时候,你难道还要做伴郎?我这个地方没人能找到,你杀了她,就可以直接离开,没人会知道她去哪儿了……以后我也不干涉你追我哥的事情,是不是很完美?”   芮承业口才不错,大约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太久,就算去做销售估计也能蒙的不少人上钩,只是这些内容对于唐邵源来说毫无吸引力。   嗬……口口声声说为了他哥……结果连他哥的正牌对象是谁都不知道……   “我开始数了哦,一——”芮承业没有理会唐邵源的沉默,直接开始了他残忍的游戏,笑容满面地攥着唐邵源的手,对着尹穗举起了尖刀。   一道寒光闪过,尹穗已经是满脸的眼泪。   刀锋在触及尹穗鼻尖前的一瞬间,忽然不能前进了。   芮承业一扭头,看到是唐邵源死死抓着那把刀的刀柄,指节都白了。   “嗬。”他轻笑了一声:“郁直,你是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为了你哥好吗?”   芮承业恼羞成怒,低喝一声:“少废话!”   他劈手夺过那把尖刀,手起刀落,一道刀痕划过唐邵源的胸口,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喷涌了出来。。   看着胸前的伤口和汩汩的鲜血,唐邵源整个人有些出神。   “怎么样?想通了吗?”芮承业甩掉刀子上的血珠子,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数二了?——”   唐邵源此刻身上已经被划了两道大口子,失血让他有些四肢发冷,不过头脑却异常地清晰了起来。   这样形状的刀口!这个力道,这个角度!   他在过去的几周内,已经看到无数遍了!虽然他看到的时候,那些伤口都因为时间过长而翻卷发白,但是唐邵源还是凭借着他的丰富经验,一眼就看出了芮承业弄出来的伤口的特别之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哈哈哈哈……!”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芮承业被他意外的举动打断,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咬着牙回手又是一刀:“死到临头还笑!”   “郁直啊郁直。”唐邵源强忍着身上第三道刀口的剧痛:“我是该叫你郁直,还是叫你的外号呢——‘小白脸’?”   **   “组长,追踪到了,尹穗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城北的城乡结合部。唐邵源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小苍山附近。”魏雄风摘掉了耳机,一脸惊喜地说。   又是小苍山!   那是燕清的尸体躯干部分被发现,也是芮承业被那几个学生目击的第一个地点!   “走!”路铮二话没说,抬脚就走,一边走着,一边飞速打出了一个电话。   “喂您好,查大队长吗?”他带着人快速走下楼去,钻进了警车。   “好的好的,已经在路上了吗?还有多久?好的,那很快了。我们在城北小苍山脚下汇合,一会儿见。”   魏雄风熟练地发动了汽车,车子发出一阵轰鸣,噌地窜了出去,车窗最近出了些毛病,有条缝关不上,一股冷风吹得车里的人东倒西歪。   “组长,你给查大队长打电话干什么?”魏雄风一边开车,一边扯着嗓子在风噪中问道。   “我让他给我们送追踪器的终端!”路铮也大声回应道:“他们出品的追踪器只能追踪到方圆三十公里的范围,不能从原宝直接定位到省城!”   “追踪器?”耿志忠坐在副驾驶上,也有点迷茫。   “对。”路铮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正是那个在达秋山上,成为他俩“共患难”标志的片状追踪器——路铮将那个追踪器趁人不备放在了燕清的衣服里,带领他们揪到了贩毒团伙的老巢,随后那个定位器因为功能不够强大,被查大队长淘汰后送给了路铮作纪念。   之后路铮又把那个追踪器随手扔给了唐邵源。   然后……就是他俩确定关系的那个早上,他看到邵源把那个追踪器挂了根绳,像戴玉佩一样的贴身挂在脖子上,说是他送的第一份礼物——   想到这儿,路铮眼眶有点潮湿,不过他很快眨了两下挤掉了水汽,眼神重新恢复了坚定。   “虽然手机被关机,很可能也被抛弃了,但是邵源把当时我们在达秋山用过的那个定位器带在身上了!只要带着终端,方圆三十公里以内,就能够定位到他的位置!”   “我屮艸芔茻!”魏雄风听到这儿,激动地一脚油门下去:“唐邵源真是个奇才,他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   前排座上的两人已经恨不得击掌庆祝,后排的路铮默默攥紧了拳头,目光飘向了窗外。   邵源……你要撑住。 第93章   “最后一次,十——”   冰冷的山洞里,一个男声慢条斯理地响起:“怎么?还不改主意吗?”   “呜呜呜……”另一边的地上一个女人正在哀哀哭泣:“你砍我吧!你砍我吧!”   “闭嘴。”芮承业毫不犹豫地对着血葫芦一样的唐邵源又来了一刀,扭过头对着尹穗满是眼泪的脸露出了一个坏笑:“你说了不算——多说一句我就多砍他一刀,怎么样?”   尹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摇着头流眼泪。   漫长的游戏结束了,尹穗除了身上狼狈不堪沾了很多土,连块皮都没破,唐邵源靠在山墙上,身上血糊糊的一片,嘴已经白了。   芮承业“啧啧”两声,揪起唐邵源一角还算干净的裤子,把刀在上面擦了擦,收好了。   他伸手拍了拍唐邵源的脸,语气中带着一点怜悯:“算你还有点骨气,霍雪松那个老狗,划了他几下自己就吓尿裤子了。”   霍雪松?   唐邵源的大脑有一点迟钝。   应该是那个第二具尸体……   “郁直。”他气若游丝地开口道:“你哥……他找了你十几年,前几个月的时候他找到了你们的家乡,在江省,杀害你们母亲的凶手已经伏法,你们母亲的尸骨已经重新安葬了……”   “他尽力了……你不要恨他……”   他的眼镜已经破了,视线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够看到芮承业的表情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然而波动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他就又套上了那层厌世而冷漠的外壳。   “说的容易,是不是得要我再给你们警察送个锦旗?二十五年坚持求索,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他咬着牙,一脸嘲讽:“早干什么去了?”   “人贩子泛滥成灾,每个村子都有买人卖人的,怎么就没见得有人来管管?”   “我亲自去警局报了两次警,那些警察都是傻逼,问也不问清楚就让我被芮家那个老虔婆带回去了,回去就要挨饿挨打,他们就不觉得一个小孩能说出这么多东西很奇怪吗?”   “对你们来说,当然无所谓了,有业绩就行。”他的声线颤抖,死死卡住了唐邵源的脖子:“那我呢?”   “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人都死了,苦都受了,都是狗屎!”   “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份随便糊弄的工作,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一辈子!”   唐邵源本来就因失血而虚弱,被这么一掐,眼前一黑,勉强挤出了几个字:“自首吧……”   芮承业一脸冷漠,嘲讽地哼了一声,把已经晕过去的唐邵源掼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污渍,转身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等等!”   委顿在地上的尹穗见他要走,一时紧张得也顾不上害怕,尖声叫道:“你不是说十下之后就放我们走吗?”   芮承业的脚步顿住,灯光下他扭过脸来,冲尹穗露出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微笑。   尹穗看着他和路铮几乎复制粘贴的面容上露出这样冰冷可怕的神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呀,真是的。我哥怎么看上你的?这智商早就该被淘汰了。”他摇摇头,一脸可惜:“男人的话,特别是坏男人的话,能信吗?”   “好好睡一觉吧,不用费力气大喊大叫,没人能听到的。”他一脸可惜:“少喊两嗓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言罢,他抬起手,“嗒嗒”两声之后,山洞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   **   “师兄……”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一点点细小的呢喃声都显得格外明显。   身上一阵冰冷,唐邵源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发现面前一团漆黑。   我这是死了吗?怎么还有意识呢?   太不科学了。   “喂!你醒了吗!”右边大约一两米的位置,有个有点虚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将唐邵源的神智拉回了现实。   对了,这是他和另一个不知道为何被认定是师兄的“女朋友”的女人一块儿被困住的山洞。   他尝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手指和脚都还有知觉,就是失血太多,轻轻一动就能感觉到自己伤口上薄薄的血痂裂开,非常疼痛,还浑身发冷,眼皮很烫,有点像是在发烧。   “醒了。”他声音干哑:“过去多久了?”   尹穗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我估计不出来,但是至少有两三个小时了。”   “我竟然……还没死……”唐邵源咳嗽了两声,内心估算了一下,如今应该已经天亮了,师兄应该已经发现他的失踪,只是这个地方即使在白天也一片漆黑,按照芮承业的说法,应该是非常隐蔽的,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被他们发现。   尹穗那边儿又没声音了。   唐邵源勉强集中精神,却发现耳边除了尹穗刚刚的声音,还一直有一个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响着。   “什么声音?”他敏锐地问道。   “你先别说话!”尹穗粗声粗气地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唐邵源明智地闭上了嘴。   金属摩擦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间或插着几声敲击的脆响,听起来其实有些让人心烦,像是那种指甲在黑板上刮擦的声音。   不过在这种根本看不见东西的黑暗里,唐邵源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声音。   持续的小小噪音,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师兄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有些无力的想,在为我着急吗?在找我吗?   黑暗中特别容易滋生恐慌和焦躁的情绪,在漫长的等待中,唐邵源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伤口往外流着血的声音。   好像自己生命的倒数计时一样。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著名实验,读大学的时候导师曾经给他们讲过,一个心理医生在一个房间里蒙上了一个死刑犯的眼睛,然后扎一下他的手臂,随后打开水龙头,让水龙头往外慢慢地滴水,告诉死刑犯,这就是你的血滴下来的声音。   几个小时后,那个死刑犯被发现死在座位上,死亡原因是惊吓,而他手上的小口子早就已经愈合了。   “冷静,你还要活着出去!”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对,打起精神来,你要活下去——出去告诉师兄小心他弟弟——   他还不知道郁直就是之前两次连环杀人分尸案的凶手,到时候别一个心软,被郁直骗了……   郁直那个神经病,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任何顾及兄弟之情的样子……相反,唐邵源总觉得他口口声声说哥,内心深处却掩藏着一丝对师兄的怨恨……难说他会不会对师兄不利……   这样想着,唐邵源瞬间觉得自己的四肢多了些力气,他挣扎了一下,尝试着能不能通过手铐,把自己的手慢慢磨出来。   正在此时,一阵哗啦啦的金属链条声音响起。   “呼——!”尹穗发出一声解脱的声音,发现唐邵源在那边挣扎,赶紧说道:“你等等!自己别动!我把锁弄开了,这就来帮你!”   锁弄开了?!   唐邵源再次被这个女壮士吓到了:“怎么弄开的?”   不是他怀疑尹穗的能力,只是他也不认识这人是谁,偏偏在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喊停,万一是郁直那个脑洞清奇的家伙找来的托儿呢!   尹穗听出来他语带怀疑,顿时噎住了,不过想到这家伙帮自己挨了这么多刀,还是好声好气的解释:“刚才你昏着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弄这个……呃,我把内衣里的钢圈弄下来了,用那铁丝捅开的……”   虽然场合不对,唐邵源还是嘴角抽动了几下。   这都行……!   太牛了我的天。   似乎是怕他不理解,尹穗补充道:“女人的内衣里都是有钢圈的,不然怎么撑住是吧?哎,幸好我今天穿了个调整型的,不然老娘可要栽在这里了……痛死我了,指甲全都劈了。真是命不该绝!回家就买彩票!”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拽过唐邵源的左手手铐,开始用铁丝捣鼓。   刚才听她说的话,唐邵源还以为这妹子有什么特殊技能,现在一上手才知道,她估计也没接触过开锁,就是一通乱捣鼓,能不能弄开全靠命,铁丝无数次地扎在他的手上,频率高到都让他丧失了痛觉。   两只手操作都能弄成这样,刚才她自己背着手可想而知被扎成什么样了。   唐邵源觉得这妹子别的不说,求生欲是真的很旺盛,很是佩服。   “哎,说两句话啊。”捣鼓半天,尹穗说道:“不然我老害怕在帮一具尸体开锁。”   唐邵源无奈地呵呵两声:“刚才不让我张嘴的不是你么。”   “那是刚才,现在我稍微掌握了点儿技巧。”尹穗一边哗啦哗啦地摆弄着链子一边问道:“你和路铮是啥关系?刚才那个变态是路铮的弟弟?我怎么居然不知道啊。”   唐邵源听到这话,莫名有点不爽。   真是的,你不知道不是正常的吗……   正牌男友如我才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实情的人!   想到这儿,唐邵源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豪的意味:“我是他男朋友。”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手腕被铁丝扎了一下。   “哎呦我的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尹穗相当惭愧地道歉:“我就是有点惊讶。”   “对了,对不起啊。”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东西补充道:“你别听刚才那个变态瞎说,我和路铮啥关系都没有,那天吃饭是我请客,因为路铮他之前帮过我个大忙嘛,根本不是什么约会,那人扯淡呢。”   想了想,尹穗又给他不太走心地随口点了个赞:“不错不错,你俩很配。”   她这句表扬挺客套,不过唐邵源还是心里美滋滋,呵呵呵的发出了一阵笑声。   “咔哒”一声响,一个手铐在这个时候被弄开了。   “完美!”尹穗激动道:“还有一个!你可别晕啊!很快就好!我已经找到技巧了!”   多次尝试后,尹穗的开锁速度显著变快,最后一个手铐没过几分钟就应声落下,唐邵源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岩壁站了起来:“咱们快走,等下郁直要是回来了就不好了。”   “OK。”尹穗应道:“你有火没?一团黑看不见路。”   唐邵源的口袋里的东西被掏的一干二净,连自己手上的手表都被拿了下来,此时也是无能为力:“没有,我们右手扶着墙,一路往前,大约就能找到。”   这是走迷宫的一个技巧,此时他们也不知道山洞的构造如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两个人行动速度不快,尤其是唐邵源,身上带着不少伤,腿有点软,走两步就得喘一大口气。   这个山洞果然不是简单的直前直后。   连续碰壁几次之后,唐邵源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整个山洞的形状。   “这个山洞是放射状的,中间有一个类似门厅的结构,伸出去四条岔路,一条通向我们被关的地方,一条是死路,一条尽头是锁上的门,最后一条应该就是出口!”   “厉害了。”尹穗十分佩服,赶紧扶着唐邵源往出口走:“我头都转晕了。”   通往出口的路不长,尹穗作为一个女壮士,身体素质相当不错,拖着个大男人也速度不慢地走到了头,这里他们终于勉强见到了一点光线,是从山洞顶上透下来的。   “我靠……这怎么办?”尹穗就着稀薄的光线看了看,担忧地瞅了一眼几乎脱力的唐邵源。   山洞的顶部是一个几乎直上直下的塑料筒,看起来有点像是那种幼儿园里的封闭式滑梯,目测长度有五六米。   唐邵源也快速眯着眼睛查看了一番。   筒壁光滑,郁直进出应该是有绳梯之类的带在身上,他现在这种情况,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想要顺利爬上去,除非长出蜘蛛侠的手指头,不然肯定是不可能的。   很快,他就做出了决断。   “你自己爬上去能行吗?”   尹穗听到这话,估摸了一下高度,活动了一下手脚:“大概率能行,我练过跆拳道,身体素质还可以。”   “很好。”唐邵源说着,扶着墙将自己身上已经沾满了血的上衣快速脱了下来,露出了满是狰狞伤口的胸膛。   尹穗觉得看了都痛,不忍地别过眼。   “你听我说,你带着这件衣服上去,把衣服捆在身上或者披在脖子上,能蹭到这个筒壁沾上血就行,上去之后先朝没人的方向跑一段,路上拖着这衣服,留点儿血迹,把衣服丢在那里。然后就掉头朝有人烟或者大路的地方跑,有多远跑多远,找人借电话立刻报警,然后藏好,等着警察来。”   “那你呢?”尹穗听他冷静地条分缕析,心下稍定,不过还是有点担忧。   “我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警察来了你就带他们来找我。我现在爬不上去也跑不快,不如造成我们两人都逃脱的假象。”   尹穗郑重地点了点头,把唐邵源还在滴血的衣服捆在了自己腰上:“你保重,我上去就找地方报警。”   唐邵源走完这一段路,已经体力到了极限,匆忙点了点头,见尹穗已经搓着手顺着山壁一点点爬了上去,松了口气,撑着墙体缓缓走向了刚才记忆中的死路。   山洞里仍然是一团漆黑,唐邵源摸索着在死路的尽头找到了一个小缝隙,躲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已经开始有些思维麻木的时候,死路的入口处竟然出现了昏黄的光线。   是师兄他们来了吗!   唐邵源内心一阵激动,刚准备出声回应,却忽然紧张地闭紧了嘴。   山洞里有回音的效果,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得很清楚。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稳定的单一光源,还有走路过程中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这不是师兄他们——这只有一个人!   很快,山洞里传来了一声清晰的轻笑声。   “挺能耐啊。”   是郁直的声音。   光线调转了方向,不知道郁直做了什么,整个山洞里忽然光芒大盛。   “嗒、嗒、嗒。”   脚步声逐渐向唐邵源的躲藏之处靠近。   脊背紧紧靠着山壁,唐邵源在这一刻忽然呼吸一窒。   糟了。   他没想到郁直有这么强的光源。   而他一路从门厅返回这条死路的时候,身上很可能……还在滴着血。   岔路口的郁直神色冷漠地抬起眼来,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子。   面前明亮的光线下,三条血滴的痕迹延伸进了山洞的那条死路。 第94章   小苍山附近,破天荒地汇集了一大批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警车。   人质唐邵源和尹穗都安危未卜,歹徒在绑走二人后也没有尝试过联络他们的家人朋友。市局担心人质已经遭了不测,出动了半数警力。原宝那边的查青大队长派来的人也及时赶到,只是定位器的精度有限,到了一片大约方圆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就有些晕头转向了,屏幕上的小红点儿时明时暗,跳来跳去。   “这玩意到底行不行啊?”魏雄风着急得直挠头:“终于知道为啥会被淘汰了!”   “一方面是这个原因。”路铮皱着眉:“还有一方面就是这个定位器可能快没电了,我没有给它换过电池。”   “啊啊啊!那怎么办!”   好在路铮早有准备,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别慌,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打报告申请了警犬,马上就到了。”   警犬大队接到通知后,速度飞快地抵达了现场。   “有目标人物接触过的物品吗?”训导员问道。   路铮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   随即从自己随身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件用塑料袋包装好的东西。   是一个简单的枕头套。   训导员把枕头套往警犬鼻子前一凑,警犬抖了抖身上的皮毛,欢叫一声,撒腿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路铮和魏雄风几人赶紧跟上。   魏雄风跑了两步,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来:“组长,你从哪里弄来的唐邵源的枕套啊?”   路铮正在大步前进,听到这句话猛地呛了一下,一路咳嗽着往前冲,脸都涨红了。   哪里弄来的,当然是自己家……   都怪唐邵源这人太爱干净,每天下班都会把自己办公用品擦得锃光瓦亮才走,办公室里根本找不到什么他长时期接触而且没被擦过的东西,他家又进不去,路铮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家里,毕竟一张床上睡过嘛。   不过前两天唐邵源穿过的睡衣已经被路铮手贱洗掉了,正站在屋里急火攻心的时候,路铮忽然想到了这个枕巾!   不过说实话,拿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被魏雄风这么一问,实在是有点羞耻啊……   “咳,前两天邵源来我家借宿过一次。”路铮一边紧跟着警犬,一边避重就轻的说道。   “哦!”宇宙直男魏雄风作了解状,大声回应:“想起来了!就那天我给你打电话,然后唐邵源说你俩在搞基的那次吧!”   前方的警犬训导员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个跟头。   路铮恼羞成怒,直接赏了魏雄风的后脑勺一个毛栗:“废什么话!还不快跟上!”   警犬嗅觉敏锐,很快,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出现了倒伏的草丛痕迹。   “稍微慢一点好吗?训导员?然后让警犬也注意一下避开这条倒伏痕迹。”路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草丛中星星点点的红色,心头一紧,赶紧朝前面喊道。   训导员回了一个“ok”的手势,拽着警犬放慢了速度。   几人循着血迹延展的方向,在倒伏痕迹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男式上衣。   “是邵源的!”路铮相当笃定,急切地冲了上去捡了起来。   是的,没错——   唐邵源在失踪的当天,穿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件衣服,当时他还赞扬过,说很好看像个文艺青年——   这件衬衫料子挺括,还有点厚度,颜色是很普通的黑色,但是上面有很细的暗纹,很精致。只是此刻这件衬衫看起来已经不成样子,上面被尖锐的利器划出了好几个大口子,整个前襟上都沾染着血迹,在路铮将衬衫拎起来的时候还在不住地顺着衣服下摆往下滴。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从这件衣服看,唐邵源明显已经遭遇不测了。   一片寂静之中,魏雄风瞅了瞅脸色发青眉头紧锁的路铮,试探地开口了:“组长?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延展?”   路铮此刻也是心绪翻涌。   邵源……这是出事了吗?他的衣服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逃跑的过程中不慎丢失,或者是在逃跑的时候觉得衣服吸了血太沉?   不对……这不符合邵源的行事逻辑……再想想!   路铮闭上了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我是邵源,我受了伤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片刻,他蓦地睁眼,从口袋里掏出便携式放大镜对着那条倒伏的痕迹仔细看了看,又往前走了几步。   魏雄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路铮抿嘴沉默了几秒钟后,忽然毅然转过了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跑去。   “大雄!训导员!我们往来时候的路上寻找一下!这件衣服是邵源扔在这里混淆视听的!他真正前往的方向应该和这件衣服的方向相反!”   “什么?”魏雄风更糊涂了,赶紧跟上:“为什么啊!”   路铮一边快步向前,一边用简练的句子解释道:“第一,草丛上的血痕是拖拽衣物行成的,如果说要扔衣服,何必拖那么远,这不合理。第二,草从根部的倒伏部分有二次踩踏的迹象,这说明来人顺着这条路又返回了,邵源他应该是为了避免歹徒追来,才给他留下了个陷阱。”   “妈耶,这个心机狗,差点被他带沟里去!”   魏雄风这才恍然大悟,一边吐槽着一边抓紧了前进的脚步。   **   砰、砰、砰。   随着郁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唐邵源已经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   他悄悄伸手抓住了身边唯一勉强可以用作武器的脱落石块。   流年不利……实在不行,也只能豁出去了!   若是郁直没有带着什么杀伤力很大的武器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正在他蓄力到了极致,准备随时暴起的时候,安静的完全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山洞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还间或交杂着狗的叫声。   “老大!在这边!快!往这里走!”一个有些咋咋呼呼的男声响起。   唐邵源的身体瞬间塌了下来。   上天作证,这是他觉得魏雄风的声音最好听的一瞬间……   隔着他掩护自己的石块,就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唐邵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低低的咒骂声,然后是鞋底在沙子石砾上摩擦的沙沙声,那人似乎快速跑开了。   是郁直!   已经听到了大部队的声音,唐邵源此时心里也没有了顾虑,跌跌撞撞地从藏身之处爬出来,手上还攥着那块尖锐的石头,拼尽全力向着郁直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前方光线越来越明显,在他移动到岔路口那个门厅一样构造的地方时,终于迎面和大部队相遇了。   “邵源!”   明亮的光线中一个温热的身体飞速扑了过来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个触感,这个香味,这个声音。   唐邵源忽然眼睛一酸,眼角竟然淌下了一行眼泪。   手里的那块石头悄无声息地落下,掉在砂石上,飞溅起一小片尘埃。   “师兄,是郁直——他刚刚在这儿,他朝那个方向跑了!可能有武器!”   拼着最后一口气,唐邵源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给大部队指出了通向那扇上锁的门和关押他和尹穗的山洞的两条路。   “走!”耿志忠一声令下,刑警们训练有素地兵分两路,快步前进,只留下了几个人殿后。   说完了关键信息的唐邵源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软绵绵地摊在了路铮怀里。   “邵源……邵源……你别睡……”路铮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马上带你回去!坚持一下!”   唐邵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把头埋在了路铮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   “师兄……我好想你……”他忽然撒娇似的轻声哼道。   “我也想你!乖,师兄带你回家……”路铮哪里受得了这个,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也不嫌脏,直接在唐邵源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向着出口的方向跑去。   被丢在身后完全遗忘的魏雄风:……卧槽,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组长!我也来帮忙!”   顾不上怀疑人生,魏雄风摇晃着脑袋,饱受冲击地跟了上去。   预想到了人质可能受伤的情况,120的救护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路铮他们用绳梯将唐邵源抱了上去,赶紧放上了担架。   “路组长!另一名人质已经被附近的派出所发现并成功解救,正在同样送往医院的过程中!”薛一维见路铮抱着唐邵源过来,赶紧向他汇报。   路铮点点头,心里的另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好的,辛苦了,我这里先跟车去医院。”   “我也一起去帮忙吧!”薛一维很是热心:“多个人多份力。”   说罢抬脚便要跟上,没想到自己的手臂却被人扯住了。   回身一看,是神色恍惚的魏雄风。   “干嘛?有事儿?”薛一维和魏雄风一向不太对付,此时见魏雄风拦着他,立刻没好气地说道:“不着急就待会儿再说。”   “不是,我就劝你一句。”魏雄风还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目送着路铮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不想被闪瞎的话,还是……别跟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雄:怀疑人生.jpg 第95章   唐邵源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病房里的大灯没有打开,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暖色调的灯光下,窗边有一个静静伫立的身影。   漆黑的窗外,隐约可以看见城市的万家灯火,路铮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怔怔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光是看着这个背影,就有一股浓烈的孤寂感扑面而来。   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唐邵源心里一慌,在床上尝试性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和手指,想要把他抓住,病床微微晃动,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窗边的人立刻转过身来,那股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尘世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路铮面露惊喜的神色,快步朝着病床走了过来,脸颊上笼罩着暖黄的灯光:“醒了?感觉怎么样?”   唐邵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缓缓呼了一口气,从被子里伸出手,不放心地紧紧勾住了路铮的小手指:“挺好……有点渴。”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还不肯放松,路铮以为他是刚刚遭遇不测心情惊惧留下了心理阴影,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现在不能喝太多,我给你蘸点水擦擦可以吗?”   唐邵源见他跟哄小孩一样温柔,哪里还有不同意的,立刻老实躺平不动。   路铮扯了扯自己的左手,发现唐邵源还是攥着他的小手指头不肯放开,笑着摇摇头,单用右手拧开了矿泉水瓶的瓶盖,然后用医用棉签一点点地蘸着,涂抹在了唐邵源唇间。   灯下看美人更是多了几分意境,加上路铮眼神专注,动作温柔,干燥的嘴唇被矿泉水濡湿,唐邵源一瞬间有点飘飘然。   竟然觉得有点幸福。   虽然身上真是很痛就是了……   路铮一边喂他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了他晕倒之后的情况:“尹穗也在这所医院里,她主要是手上有不少伤,人精神状态还不错,她从防空洞钻出来之后,很快就摸到了大路,在路边卖水果的摊主那里借到了手机报警,后来成功被派出所解救,派出所赶到的时候,我们正好也刚下去……”   “现在她妈妈在那边陪着。”路铮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刮了刮唐邵源的鼻子:“别说尹穗了,就说你——你还有印象吗,在急救车上那会儿?”   唐邵源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一些零碎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上救护车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昏迷了,不过被搬来搬去的颠簸,还是有了点反应,模模糊糊中醒来,医护人员已经帮他做好了简单的伤口包扎。   只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失血过多,四肢发冷,感觉意识在离自己慢慢远去。   眼前是路铮焦急的脸,唐邵源忽然一阵无尽的悲凉和心酸,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你那个时候,看起来特别糟糕,我担心的不得了,看你抓着我要说什么,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你眼泪哗哗的,哭着问我你死了之后我可不可以不要忘了你——”路铮一边说,一边笑,捏捏他的手指头:“当时整个救护车里的医生都笑场了。”   卧槽……   全都想起来了。   唐邵源一瞬间羞耻得无法自拔!   他当时苦情得不得了,丧失了作为法医的判断力,总觉得自己要死了,流着眼泪抱着永别的心情在和路铮说临终遗言,结果话音刚落,车里的医生就都笑了。   他们说什么来着?   啊,对了,在场有一个嘴特别快的,贱兮兮地来了一句:“搞什么生离死别呢,放心吧!都给你包好了,这伤死不了!”   本来正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的唐邵源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   “医生!他怎么了!”路铮见状,害怕的不行,赶紧喊道。   边上的一个医生检查了一下点点头:“没事儿,就是晕过去了,可能是太累脱力了。”   停顿了一下,医生又补充道:“也可能是不好意思羞的。”   路铮:……   唐邵源听完全程,无语凝噎望天,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只废狗了。   一生中最丢人的事儿,都在这一天内发生了个遍。   见他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路铮笑着摸摸他的脸,又呼噜了一把他的小卷毛:“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多可爱啊。”   都、习、惯、了。   一箭正中红心。   唐邵源羞耻得不好意思讲话,又有点暗自窃喜觉得自己收获了师兄的怜爱,抿着嘴把自己的脑袋塞在路铮的手掌下面磨蹭了两下。   一个问题在唐邵源的嘴边滚了一圈,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道郁直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问的话,师兄心情会不好吧?   路铮敏锐地看出了他的顾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至于阿直。”路铮说到这里的时候手上顿了一下: “现在正在封锁全部的出城交通要道,市局几乎所有的警力都出动了,还没有消息。”   出城的途径都被封锁了之后,郁直只能在省城内部活动,如今满大街都是天网监控,警方又掌握了他的DNA和长相,警方要逮捕他似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唐邵源感受到了路铮的情绪波动,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唉,他做下这样的事,受到相应的惩罚是应当的。”路铮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的夜空,偶尔有几声警笛声音传来,提示着省城居民今夜的不同寻常。   两人手贴着手,没说话,静静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叩叩叩。”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路铮给唐邵源盖上了被子,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尹穗和她帮忙推着点滴架的妈妈。   两人听说唐邵源这边醒了,便急急忙忙地要过来探望。   尹穗的妈妈一进门就直奔病床而来,几乎要跪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泪花。   “阿姨,使不得使不得!”路铮吃了一大惊,赶紧过来搀扶:“您先起来,地上凉。”   尹穗妈妈好说歹说,才被劝起来,抹着泪对唐邵源千恩万谢:“唐警官,太感谢您了,穗穗都和我说了,我们全家就算下辈子做牛做马,也都会记得您的恩德!”   唐邵源和路铮又赶紧劝说安抚,尹穗妈妈千恩万谢之后,给闺女使了个眼神就走了。   尹穗无奈地裂开嘴翻了个大白眼。   “哎,我妈太可怕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她闺女手都要残了,她还有心思介绍对象!世纪佳缘成精吗?!”   路铮:……   唐邵源:……   原来……尹穗妈妈的最后一个眼神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言毕尹穗忽然正色,相当郑重地弯下身子,给唐邵源鞠了个躬,然后又转身换了个方向,给路铮鞠了个躬。   “介绍对象太扯淡,不过道谢还是要谢的。”尹穗很诚恳的说:“谢谢唐警官帮我挡刀,也谢谢体委你们及时赶到。”   路铮摆摆手:“你谢邵源吧,这件事也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是帮你挡刀。”唐邵源也相当直接:“我是警察,你不是,没有让你受过的道理。再说了,郁直他其实本来就是想折磨我,砍你折磨我的精神,砍我自己折磨我的身体,本质上一回事,你也就是顺带的而已。”   尹穗:……太诚实了,我竟然无言以对。   “额,好吧,顺带不顺带,事实上我就是受了你俩的恩惠了。”尹穗强有力地总结:“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尹穗一定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很有江湖气息地说完后,尹穗似乎又想起了点什么,临走推门之前和路铮补上了一句:“对了体委,不好意思,当时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否则的话就不会拿高中那点儿破事儿和你开玩笑了,下次不会了哈!祝你俩恩爱长久啊!”   高中那点儿破事?   啊对了,唐邵源回想起那天路铮去和尹穗吃饭,回来和自己提到的,尹穗开玩笑说他是要竹马还是师弟之类的……   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就掉马甲了,真是失策。   “不用不好意思。”他十分宽容地摆出了一副正宫姿态,冲尹穗道别:“我就是那个天天跟在师兄后面的师弟。”   病房的门失去了支撑,“咻——”的一下关上了,把一脸震惊的尹穗关在了门外。   **   省城里时不时响起的警笛声音持续了一整夜。   路铮看着病床上唐邵源安睡的脸庞,觉得毫无睡意。   到了半夜两点多钟,裤兜里传来了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路铮赶紧悄声起身,在走廊上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魏雄风的声音:“组长,我们这队人刚刚收工,和你汇报一下,郁直应该是从那个上锁的门跑掉的。这个山洞我们检查了一遍,很可能是之前燕清的贩毒犯罪团伙使用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废弃的防空洞,一个空间里面装有铁链,可能是他们动用私刑的地方,上锁的房间进去后往前走有一个直上直下的出口,警犬跟着一路追上去,脚印和气味到一条河那里就中断了。现在还没找到人。另外,我们在那个山洞锁上的房间里发现了些相当可怕的东西,组长最近也要小心,如果郁直去找你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这就把山洞里的照片发过来。”   “好的,辛苦!”路铮道了声谢,点开微信,下载了魏雄风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相当高清,光线也打得很充足,能够清楚看到郁直逃脱的那个出口,后面几张照片是锁上的房间里的东西,路铮点开放大后,瞳孔瞬间一缩。   简陋的石室内,陈列着密密麻麻的各种违规军火武器,规模之大,种类之多,令人咋舌。最引人注意的是面前的一个掀开盖子的小箱子里,本来有四个空格,而如今其中的一个已经空空如也。   路铮瞬间明白了魏雄风让他小心的原因。   郁直逃走之前从武器库中取走了至少一把手枪!   双手有些颤抖,就这医院病房走廊里的灯光,路铮不断地缩放着面前的图片,又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迹象。   在一块山体上有一些不明显的方块形痕迹。   看起来……好像之前放过什么东西似的。   **   大马路上警车呼啸而过,而一边的小区里却显得很安静,连门口的保安,都困倦得打起了瞌睡。   这是一个安静、祥和,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夜晚。   小区六号楼四单元的楼梯上,有一个缓缓移动的身影。   他走路很慢,脚尖落地,悄无声息,连楼里的声控灯都没有亮起来。   很快,这个黑影停在了二楼的一扇防盗门的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东西,试图从门缝里塞进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门缝对于这些东西来说有些太窄了,尝试数次无果后,他换了个位置,把那一叠东西卷了起来,塞进了防盗门的弧形门把手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如同来时一般,脚步无声地离开了。 第96章   大年三十,江省泉和市,下午一点。   “泉和快到啦,刚才那个说要路边下的人呢?下车了!”   大巴车司机操着一口江省口音,头也不回地喊道。   此时正值年关,快要过年了,返乡大潮已经进入了尾声,飞机火车已经不足以满足浩浩荡荡的迁徙大军的需求,连这种省内的大巴车上都挤满了人,就是为了赶上回家过除夕的末班车。   部分大巴车司机为了方便乘客归家,也是为了加快周转速度,会违反规定在没有到大巴车站的乡道边上就停车下人,众人早就习惯了,一个个都见怪不怪。   听到司机的话,一个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包的高个子男乘客从前排站起来,手上护着自己的包,另一只手臂上夹着一小摞旧报纸,步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吗!”一个脾气很坏的男子被挤得难受,破口大骂。   高个男子转过头来,凉凉地一瞥。   他头上戴着帽子,看不清楚五官,但是坏脾气男子却莫名其妙地哑火了。   刚刚……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相当危险的气息。   正在他鸡皮疙瘩直冒的时候,大巴车已经重新开动,那个高个子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车子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路上没有人烟,只有两边在寒冬中伫立的一排排大棚,还有马路边上一道戴帽子的身影。   芮承业把手里的报纸打了开了,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头版头条上。   这是一份泉和市市报,平日里也没什么读者,经常被扔得到处都是,当做包裹东西的废纸,或者擦擦玻璃什么的,小小的版面上印着一行大字。   “青年警察执着寻乡,二十五年后亲手抓到杀母凶手!”   他默默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重新确认了一遍手中报纸上提及的案发地址,朝着泉和市大水乡的方向走了过去。   入夜了。   今天晚上是除夕。   郁家村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小村子前两天刚下过雪,柔软的雪堆映衬着木结构的农家小院,配上大门前的红字红纸,显得很是温情。   各家各户的窗户中都透出阖家欢乐的气氛,有一些不怕冻的小娃儿,还在门外快乐地点着烟花和鞭炮。   “这个好玩,咱们往院子里点!”一个熊孩子把一只二踢脚塞到了院门口的雪人上,点着了引线。   嘭的一声巨响,二踢脚横向窜了过去,撞上了这家人家的大门,爆炸了。   漂亮的棕红色大铁门被崩出了一个凹陷。   “小兔崽子,过年还作妖!”闻声而来的大人抄起扫帚就把熊孩子揍了个嗷嗷叫。   “还敢不敢了?啊?疼不疼?”大人揍了两下,自己也心疼,见熊孩子满脸眼泪,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扫帚,在熊孩子被揍过的屁股蛋儿上揉了揉。   熊孩子抽噎着钻到大人怀里试图撒娇卖乖。   芮承业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副平凡的母子相处图,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熊孩子哭累了,开始打嗝,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里带着疑问:“妈妈,嗝,那边那个一直在看我们的,嗝,叔叔是谁啊?”   “哪儿?”母亲转过头去朝哪个方向看了看,白皑皑的雪地里一个人都没有。   **   大年三十,江省泉和市,晚上十一点。   手电筒的光芒打在面前的铁栏杆上。   这里是郁家村附近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据说是周围条件最好的墓园,大晚上的,墓园里没有人值班,芮承业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把背包往身后一甩,身轻如燕地从栏杆上翻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走道,很快,他找到了目标所在地。   一块精致的石碑,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郁水生、翠萍”   名字上面贴着一张看起来像是照片的东西,芮承业用手机自带的电筒打光,发现那并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绘制精美的画像。   他在墓碑前面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那张画像,眼底逐渐多了些水汽。   “爸……?妈……?”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了墓园冷冽的空气里。   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凌晨六点,天色微明。   一个头发上沾了些露水的身影悄然从墓园的栏杆上翻了过去。   **   大年初三,A省省城,下午一点。   路铮所居住的小区里物业破天荒地开始了在楼道中间的巡逻。   “哎,得亏路警官提醒我们留意,最近的小广告的确是有点太多了啊。”物业人员和身边的保安大哥说道,一边走,一边挨家挨户收拾着各种门缝里门把手里塞着的小广告。   “还有这墙上的广告贴纸。”保安大哥一脸郁闷:“清了一波还有一波,管都管不住。”   “没办法咯,有人提意见,那咱们就得改进啊。”物业一边念叨着,一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门:“哟呵,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路警官家?哎呀,怎么这么多啊,都塞满了!”   面前的201室门缝里还有门把手里都塞了一大堆纸片子。   “没来得及清理吧,路警官好像昨天晚上加班,没见他回来。”保安大叔帮着一起把那些纸片儿都草草抽出来塞进手里的垃圾袋:“我值班听见警笛响了一晚上,不知道出了啥事儿。”   “啧啧,别是之前那个新闻里说的连环杀手什么的,吓死人了。”   物业一脸害怕,收拾完了最后几家的门口,便和保安一起将装满了各种垃圾广告单的塑料袋投入了小区满当当的垃圾桶里。   一阵风吹过,几张纸簌簌作响,其中一张被风吹走,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垃圾桶外的地面上。   上面是几行密密麻麻,凌乱的字迹。   “……哥,我只有你了,求你,救救我……”   “……如果你愿意的话,大年初三晚上六点,城北公园东门口见……我只信你,不要叫警察来……”   一只野猫“喵”了一声,扑到那张纸上抓挠了几下,纸张就碎成了小片,在风中被吹散了。   **   大年初三,A省省城,下午三点。   路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小区。   这次的案件因为嫌犯和他的血缘关系,他也不好插手太多,但是唐邵源那边还需要人帮忙看着,两个人年三十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昨天刚熬了半夜,此时的他有些困倦。   “哎,路警官。”门口的保安热情招手:“楼道里的小广告全都清理过了!”   路铮面露惊讶。其实一开始他拜托保安和物业帮忙留意小广告是为了揪出那个给他送消息的神秘人,看来保安会错了意,还以为路铮是觉得这些广告纸需要清理。   不过如今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已经水落石出了,也没有了澄清的必要,人家工作也挺辛苦的,路铮便点点头诚恳地道了谢离开。   告别了热情的保安大哥,路铮上楼回家,刚刚关上门,就听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   “路铮先生吗?我这里是大水乡墓园的管理处。”   电话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打来的,路铮听到这儿,心里一紧,害怕是自家父母的墓地出了什么问题,赶紧问是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们的管理人员去墓园巡逻,发现您父母亲的墓地上忽然多了一束白色的小花,然后墓碑前还多了一顶帽子。那个花看起来挺新鲜的,不过我们昨天大年三十没开门,所以我们怀疑是有人翻进了墓园做了这些事,特地来找您问一下。”   路铮这下听懂了,潜台词就是:“是不是你来扫墓啦?关门的时候不要翻墙下不为例啊!”   不过……帽子?   拜最近血雨腥风的生活所赐,路铮本能地对这样饰品产生了一些特殊的敏感来。   “我没有去过。请问那个帽子长得什么样子?可以给我描述一下吗?”   “哦哦可以!”那边的管理人员听到这儿也很惊讶:“是那种圆形的,帽檐挺短的一圈,然后黑色的,叫什么来着?啊,对,渔夫帽!”   渔、夫、帽。   这三个字宛如一颗重磅炸弹响彻心头。   路铮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他敢肯定,出现在江省墓园里的那个人,绝对是阿直!   但是他是怎么从警方在省城的包围圈里逃脱的呢?火车、飞机统统都被监控了,那么,排除被仔细盘查的私家车,就只有长途大巴一种方式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给魏雄风通了电话。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魏雄风听到这儿,喜出望外:“我联系一下江省的同事,看看他们那儿能不能调取到监控!”   **   大年初三,A省省城,下午五点半。   时间在路铮焦急的等待中一点点过去,终于,耿志忠带回了好消息。   “路,有线索了,根据大巴车司机的排查,有一名大巴车司机记得这个乘客曾经搭乘过自己驾驶的长途大巴,中间在泉和市附近下了车。我们根据墓园提供的时间节点,找到了曾经给芮承业卖过票的售票员,按照购票时间估计,芮承业很可能即将抵达省城!”   “这次行动你就别去了,路。”耿志忠话锋一转道:“在家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路铮低低地回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用手背捂住了眼睛,倒在了床上。   **   大年初三,A省省城,下午六点。   一辆辆警车呼啸而过,向着城北奔去,很快,在长途客运站附近做好了准备,摆开了阵势。   长途客运站对面的城北公园东门口站着一对儿小情侣,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警车。   “天哪,亲爱的,这里出什么事情了?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警车一起出动。”女孩有点害怕地说。   本来他俩是要来城北公园约会的。   如今一看这架势,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为了安全起见,小情侣赶紧快步走开,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城北公园东门对面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一个高瘦的男子套上了身上套头衫的帽子,神情莫测地看着面前呼啸而过的警车们,面色冰冷,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   大年初四,A省省城,下午三点。   昨晚的抓捕行动以失败告终,整个市局都充满了颓丧的气氛。动用了大半警力,在长途客运站附近守株待兔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见到任何一个长得像芮承业的人出现。   正当薛一维一脸郁闷地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的时候,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   走进来的是接待室负责接待的小李,他身边还陪伴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有些忐忑。   不知为何,薛一维觉得这个老伯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薛警官,这位老伯刚刚出现在接待室,说是有重要事情需要汇报,是关于省厅的路组长的。我没有路组长的联系方式,只好过来找您了。”   和路组长有关系?   薛一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拉开面前的凳子:“老伯请坐。”   那个小老头坐下后,像是憋不住似的,有些急切的问道:“警官,你有小路的手机号吗?我没他电话,联系不上他,他人也不在家。”   薛一维这下就更糊涂了:“我有,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小老头点头如捣蒜:“有有有,您能帮我打个电话吗?就说卖煎饼的老周找他有事。” 第97章   此时的路铮,正坐在一条路边的长椅上,长椅的另一端坐着一个打扮很精致的男性。   不同于唐邵源那种整洁的精致,这个哥们的精致里带着一股挺浓的脂粉味儿,其实也挺好看的,就是配合他动不动就娇羞一笑的表情让人身上有些发麻。   “这个人啊——诶我还真的有点印象的喔。”娇羞男看着眼前的照片若有所思:“我当时觉得他还挺man的啦,就多看了几眼。”   路铮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你看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身边有没有别人?”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从秦瀚父母亲那里取得的秦瀚近照。   虽然说没法进入芮承业连环杀人事件的专案组核心,但是路铮也没闲着,不在医院陪唐邵源的时候,就在外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   虽然说根据DNA,警方已经锁定了芮承业作为导致秦瀚死亡的凶手,不过路铮还是觉得有一些地方说不通,如果说秦瀚是因为看到了芮承业的面容,好奇追问的话,那芮承业本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葫芦街呢?他俩是如何搭上话的呢?   会不会……葫芦街和芮承业有某种联系?   按照这条可能的思路,他从当天晚上出现在酒吧的酒吧老板开始一个个的调查起,调查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十个人了。   幸运的是,这人似乎对秦瀚印象颇深,听到追问后回忆了一下,翘着手指道:“这个我知道诶,当时好像bar里有两个人起了点冲突吧,然后我就看他上去劝架啦,一手就把那个找茬的给拉开了,哇,好帅喔,当时就想上去搭讪的,不过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就护着那个被找茬的人走了啦。”   被找茬的人?路铮心头一跳,赶紧问道:“你记得那人的样子吗?”   想了想,他觉得不够直接,干脆点着自己的脸:“是长我这样的吗?”   “哈?!”娇羞男显然是糊涂了,卡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额,那人戴着帽子呢,好怪吼,明明在屋里,明显就是在装酷啦……不过好像体型差不多你这样的吧,穿的是白衣服黑裤子,我还有点印象。”   戴帽子,白衣服,黑裤子。   路铮毫不费力地解码了——原来这就是秦瀚和阿直产生交集的方式!随后应该是在路上,秦瀚无意看到了阿直的脸,觉得奇怪,很可能还问了像“你和路铮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这样一来便有了后面悲剧的发生——   娇羞男还要回去上班,摆了摆手给了路铮一个飞吻,一步一扭摇曳生姿地走了,留下路铮一个人整理着思路。   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一维?有什么事情吗?”路铮接起电话问道。   “路组长,是这样的,我们市局这里今天来了一个老伯,他自称是卖煎饼的周叔,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和你说。”   周叔?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路铮一时间有些出神,周叔在他的孙子周学海被捕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路铮家楼下卖煎饼,听楼下的大妈说周叔回老家了,后来也听说周叔回来了,只是路铮再也没有遇到过他。   “喂?小路,我是周叔。”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我今天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现在在百佳小区那里盘了个小店面做早餐生意,刚才在店门口看到一个长得和你一样的人领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小姑娘和我打了招呼,但是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看到我的时候,就好像不认识一样,我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想打电话给你说说这事儿……”   路铮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冷到脚。   “周叔,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吗?”   “认识,是小区里的孩子,名字叫盼盼,她妈妈姓毕,是个老师,经常来我的店里买煎饼……”   名字叫盼盼。   妈妈姓毕,是个老师。   住在百佳小区。   这三条要素加在一起,实在是让路铮无法不联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耿志忠的女儿耿盼盼!   在这一秒钟,路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那人不是他,长得和他一样,肯定是阿直。可是阿直为什么要带走盼盼呢?他想以盼盼为威胁做什么事情吗?   “谢谢你,周叔,你的线索很有用。”路铮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和周叔道谢。   “哎,没事儿,你们赶紧忙吧。有用就好,也能给我家学海积点儿德……”   周学海被捕后因为犯罪情节恶劣被判处死刑,目前还未执行。   路铮放下电话之后赶紧拨通了耿志忠的电话号码。   **   当路铮赶到市局的时候,毕芸和耿志忠也刚好回来,毕芸脸色苍白,坐在凳子流泪,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记忆卡。   耿老大看起来也是格外的颓唐,皱着眉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手里不断翻转抚摸着自己的手机。   路铮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焦虑不安。   “今天我和盼盼在家,中午吃完饭盼盼说想下楼去小区里的健身区和小伙伴玩,我就让她去了。”毕芸抹着泪说:“然后老耿回来了,我就出门去买菜,路上接到了盼盼的电话,她有一个儿童手机,平时给她联络我们用,盼盼在电话里说她去小区里的另一个小孩桃桃家里玩,我没有起疑心,就同意了,盼盼说她会吃晚饭之前回家。”   “刚刚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就给桃桃家里打了电话。”耿志忠愁云满面地吸着烟:“桃桃的爸妈说桃桃去奶奶那儿了,根本不在家。”   很明显,盼盼打电话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被郁直控制了,小姑娘平时被教得挺好的,一般不会轻易和陌生人走,很可能是郁直将自己伪装成路铮,以什么理由带走了她。   “盼盼打来的电话内容,嫂子还记得吗?”路铮听到这里心情也是又急又气。   “我带来了行车记录仪里的记忆卡。”毕芸擦干眼泪递过来一个小东西:“当时开着车,所以我是免提的,应该听得比较清楚。”   聪明!   魏雄风和路铮齐齐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记忆卡放入读卡器之后,按照毕芸手机上的电话接听时间,很快魏雄风把进度条拖到了附近。   “喂?盼盼?”   画面中响起了一个画外音,是毕芸的声音。   “妈妈!你在哪里?”音响里出现了盼盼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语音语调都很正常。   “妈妈刚去买菜了,你家门钥匙忘记带了吗?”毕芸问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带了,妈妈我下午去桃桃家玩可以吗?”   “哦没问题,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那边的盼盼停顿了一秒钟:“晚饭前,桃桃妈妈教我唱了我最喜欢的歌,回家唱给你听哦!”   电话到这里就中断了。   “桃桃妈妈是附近小学的音乐老师,所以我一点都没有起疑心,就回家了……”毕芸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魏雄风带着耳罩仔细把录音播放了几遍,又处理过杂音之后继续播放,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应该是在非常安静的地方进行的通话,听不出来有什么背景音。”   本来还指望着从电话录音的背景音中找到两人目前所在地端倪的几人瞬间感到了一阵失望。   路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了身,在办公室里绕着圈子走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盼盼的话里有一点违和。   盼盼先说去桃桃家玩,一般这种说法不是在到小伙伴家之前才会使用的吗?   随后又说桃桃妈妈教她唱了歌,这个感觉应该是在人家家里玩儿了一阵子之后才会有的情节……这样说感觉就有点奇怪,盼盼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是在向她妈妈暗示着什么吗?   最喜欢的歌……唱歌……   路铮忽然醍醐灌顶!   中秋节那天,他和唐邵源应邀去耿老大家吃饭,盼盼当时拉着他玩,给他表演了一个“她最喜欢的歌”——   就是那个什么,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这种内容的歌曲有可能是一个小学音乐老师教给女儿的小伙伴、好朋友的东西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首歌后面的歌词是什么来着?对了,点了火,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没有了……   学校没有了……我去炸学校……   脑海中灵光一闪,路铮忽然想起了当时看到的,魏雄风给他发送过来的那张曾经储藏过大量军火的山洞内部照片,其中有一个位置,他觉得按照山体上的印记应该放置过什么东西,然而哪里没有。   燕清死亡之后,他的犯罪团伙随之土崩瓦解,知道并且使用这个山洞的应该只有阿直一个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将唐邵源他们两个人关在里面。   如果说那个位置上曾经放过什么,被阿直逃跑的时候和手枪一起带走了的话……   点穿成线,线穿成面。   一时间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了一起,路铮感到自己的思维瞬间和阿直同步了。   “老大,立即联系防爆部队!”路铮急切地说道:“郁直应该有携带危险品,他的目的很可能是诱使警方进入他设下的陷阱,然后引爆炸弹!”   耿志忠瞬间神情严肃:“你能肯定吗?”   “百分之九十以上。”路铮神色动摇了一秒,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至于他藏身的地方,我认为,应该是在废弃的A省师大附小老校区!” 第98章   防暴部队收到耿志忠的求援电话后,非常快速地整装出发,和市局的绝大多数警力一起,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目的地。   A省师大附小是全省城最好的学校,老校区的地理位置非常不错,就在市中心的一片绿化很好的景观区域内。然而一方面设施陈旧,另一方面扩招厉害导致学校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孩子,只好选择了重建新校区,路铮和唐邵源他们两个当时会去A省师大的体育场练球,原因就是离省厅距离最合适的师大附小刚被拆迁,篮球场不能借用。   此时正值年关,工人们都放假了,工地上冷冷清清,看起来没什么人。   防爆部队从头武装到脚,紧张而小心翼翼地向小学里面钻了进去。   “门卫室,clear。”   “收到。”   “操场,clear。”   “收到。”   “食堂,clear。”   “收到。”   吱吱嘎嘎的电流声响起,咸鸿儒的对讲机里不断有防爆部队队员的声音传来。   小小的车里前排坐着黄英和咸鸿儒,后排坐着路铮、耿志忠和毕芸。整个车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了,只有每当对讲机里声音传来的时候,才会缓缓流淌一阵子。   毕芸和耿志忠互相握着双手,试图从彼此的体温中获取力量和支持。   车里一块架在前排的平板上亮着一份小学旧址的卫星平面图,被防爆部队事先划分成一块一块,亮着不同颜色的背景灯。这些区域由内而外一点点随着对讲机的声音熄灭,车里人的心也随之一点点的吊了起来。   自从破解了耿盼盼留下的信息后,他们便一直和毕芸、耿志忠在一起。耿盼盼的小手机里只存了他们夫妇二人的电话号码,如果说郁直选择和警方沟通的话,一定会给他们打电话,可是如今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毕芸和耿志忠已经神经质地掏出了无数次手机,除了一个推销电话,并没有任何电话拨进来。   车中内心最为煎熬的,除了担心女儿安慰的耿志忠、毕芸,便是路铮了。   阿直……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路铮望着窗外已经拆除了部分顶层,看起来宛如一堆断壁残垣的小学校,沉默地揪着一颗心。   倒数第二块标志着操场的灯灭了。   整个卫星平面图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块,也就是最靠近学校中心位置的低年级教学楼。   路铮几人都紧张不已地等待着。   突然之间,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   “报告!教学楼发现可疑物品!数量不止一个!正在排查中!”   路铮紧绷的那根神经“啪”地抽了一下。   果然……出现了。   耿盼盼的话,山洞里的印痕……看来郁直正是抱着引爆的打算,只是他这样安装炸弹,是为了什么呢?   “叮铃铃——!”   正在一群人疑惑不解的时候,毕芸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毕芸手忙脚乱地拿出了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盼盼”二字,脸色惨白。   黄英大队长一个眼神示意咸鸿儒关掉对讲机,打开了录音设备,暗示毕芸开公放。   “喂,盼盼?”毕芸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用最镇定的语气问道。   “耿夫人,下午好。”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和路铮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声音:“是不是很奇怪,你的女儿为什么没有回家吃饭?”   “你把盼盼怎么了?我需要听到她的声音!”毕芸紧张得牙齿哆嗦,按照黄英递过来的纸条念道。   “行啊,满足你。”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一秒后,听筒里传来了一声小女孩的尖叫。   “盼盼!”毕芸和耿志忠再也控制不住,失控地大叫出声。   “哎呀,耿先生也在你身边吗?警官您好。”芮承业慢条斯理,好像只是在打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寒暄电话一样:“那看来我已经暴露了,失策失策。”   “芮承业,你要什么?钱?”耿志忠沉吟片刻说道:“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我和毕芸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钱?”芮承业嗤笑一声:“我要人。”   “你们让路铮来见我,就他一个。”他淡淡地说道:“半个小时之内,我要见到人,在A省师大附小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别拿武器,别拿任何联络工具。不然的话,你们就别想要你们的女儿了。”   **   半个小时。   电话一挂断,咸鸿儒就立刻通过对讲机联系里面的防爆部队。   “十五分钟不够,这边炸弹的数量比较多,安置得也比较牢固,目前我们已经把目标全部找出,等到全部排除保守估计也需要至少四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防爆部队的队长斩钉截铁的回应道。   “那怎么办?”耿志忠急的不得了,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大冬天的脸上居然开始往下淌汗。   一边的毕芸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痛苦、压抑、无措,这些负面情绪开始在小小的车厢里蔓延开来。   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两难,如果说继续排爆的话,没等到全部排除耿盼盼就会有生命危险,而如果让路铮进去的话,又难保芮承业会不会忽然发疯引爆炸弹……   “我再催一些防爆部队的队长……”黄英大队长正准备拍板儿。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路铮打断了。   “我去。”   车厢里的人齐齐扭过头来看向路铮的方向,只见他牙关紧咬,眼神坚定:“我先去稳住他,等到排爆结束之后,给我信号。”   “这件事也算是因我兄弟二人而起,我没能早点找到弟弟教好他,也难辞其咎。老大,黄队长,咸副队,给我个机会吧,我去劝他自首。”   “但愿……”说到这儿,路铮的声音变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还能听我这个哥几句话……”   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众刑警开始为路铮的行动做准备,他先是快速回到省厅的办公室拿了点东西,随后又回到现场,厚实的外衣里穿上了一件防弹衣。   路铮看着自己身上的防弹衣,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若是阿直今天真的有心杀他,一枪爆头就足够了……这防弹衣也就是个心理安慰。   帮他提着外衣的薛一维神色紧张地把路铮的衣服塞在怀里捏来捏去,却忽然触碰到了口袋里一个扁扁的东西。   “这是什么,路组长?”   路铮看了一眼自己外套上巨大的口袋,叹了口气接过穿上了:“可能用得到的东西,你放心。”   这个时候,黄大队长带着那个小学的电子平面图来到了路铮身边:“路组长,我们的狙击手已经在对面的高楼上埋伏好了,但是芮承业所在的位置不在射程内,如果有必要,你将他诱导至教室左侧距离窗户两米以内的位置,然后做出这个手势,我们就会立刻将他击毙。”   听到“击毙”二字,路铮的身体无法克制地抖了抖。   “带着耳麦的话容易被发现,如果对我们这里有什么指示的话,你也同样可以做出手势,尽量随机应变,以人质和自己的安危为首要考虑因素,OK吗?等炸弹全部被排除了之后,我们会通过你正面窗户那里能看到的旗手给你信号。”   路铮做了一个深呼吸。   表盘上的分针在此刻已经走过了将近半圈。   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路铮冲周围的人点了点头。   四周的人眼神各异,有紧张的,有担心的,有依赖的,有害怕的,不同的眼神中藏着一样的关心。   他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学校的大门口。   同一时刻,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中,站在床边的唐邵源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种感觉来得太怪异,太不合时宜,思索片刻,他皱着眉毛打通了魏雄风的电话。   **   一年级一班在整栋教学楼的最底层,相比于楼上已经全部被拆除,只剩下几条钢筋的三年级教室们,保存得比较完好,屋子里面甚至还有多媒体讲台和几把凳子,黑板上还有一些粉笔的痕迹。   路铮伸手一推,老旧的门发出一声粗嘎的声响,缓缓滑开了。   屋里有两个人。   耿盼盼被反绑在一把凳子上,凳子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多媒体讲台上,以她的小力气,根本挪不动哪怕一厘米,见到路铮的一瞬间,她红彤彤的眼睛里迸出了惊喜的光,忍不住挣扎了两下。   背对着她站着的一个人在路铮的注视中转过了身子。   瘦削的身材,尖下巴,小寸头。   恍然间路铮觉得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中映出了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娃娃脸。   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哥,你在干嘛啊哈哈哈。”   “我看看脸上有没有脏。”   “那你看我的脸干嘛?”   “不是反正一样么。”   ……记忆里孩欢乐的声音从脑海中远去。   面前镜中的自己微微挑起了嘴角。   “你来了,郁正。”他脸上的微笑如同雨水落入了湖面,悄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冰冷而麻木的神色:“或者说?我应该叫你路铮?” 第99章   “阿直。”   二十五年过去了,路铮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弟。   他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两步。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不要过来了,警察先生。”   路铮顿住了。   郁直紧紧地盯着他,手臂忽然一收,枪口对准了面前眼睛红彤彤,害怕得发抖的盼盼。   “阿直。别这样。”路铮喃喃道:“别这样——你把枪放下,咱们好好说话!”   面前的郁直没有回应他,反而微微抬起了头,环顾四周:“这里,你觉得熟悉吗?”   路铮沉默不语。   “你全忘了,是吗?”郁直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股狂热的火苗:“你说好的,要找到我的——你说过的!”   他手臂绷紧,声音越来越大,那支小小的手枪在他的手中颤抖,似乎随时都要射出子弹,令人胆战心惊。   是了,郁直这么一说,路铮顿时明白了。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教学楼前穿着绿色衣服的小男孩,想和他玩捉迷藏,欢快地和他说,哥,你来找我啊,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然后他就跑远了,再也没有回来,大楼轰然倒塌,一切归于尘土。   和目前这栋破旧的教学楼何其相似。   路铮嘴唇颤抖了起来。   “你把我忘了,所有人都把我忘了,只有我自己一个——在泥坑里打滚,每次——每次我以为我要爬出来的时候,总会被一脚踹回去——你对得起我吗?”   “也是,你现在是警察了,正义的使者。”郁直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过得那么好,活在阳光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正在最黑暗的地方慢慢腐烂?”   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他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绝望。   “阿直。”路铮盯着他的脸,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寸寸地掰开揉碎:“是哥对不起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现在,你自己也在对不起你自己?不要再错下去了,阿直!你听我一句,放了盼盼,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错?!”郁直的眼白变得血红血红:“我哪里错?他们都罪有应得!”   “燕清和霍雪松的确伤害了你,但是阿直,你已经走得太过了,如果说对这两个人你只是在报复,那秦瀚、邵源、尹穗和盼盼又有哪里对不起你?”   路铮的声音里充满了恳切和痛苦:“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我知道你恨我,阿直,这是我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再牵扯其他人了,好吗?”   “好不好?听哥一句,把枪放下,让小姑娘先走,可以吗?我留下和你一起,咱们好好说说话,哥都二十五年没有见过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郁直的脸上表情有了一些松动,握着枪的手也有放下的迹象。   然而偏偏在此时,路铮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窗外的一面红旗冲他挥动了一会儿。   炸弹被排除了!   他心中一阵轻松,攥紧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了解他正如了解自己,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的郁直竟然敏锐发现了他瞳孔些微的偏移,在红旗挥动的前一瞬间猛地回过了头。   一角红色从他的视线范围内闪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郁直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嘶吼了起来:“你总是在骗我!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话音刚落,他拿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手中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一样的物品,闪烁着残酷冰冷的金属光泽。   是炸弹的遥控器!   虽然看到了防爆部队的信号,但是路铮的心还是无法控制地一缩!   郁直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动作,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被按下。   路铮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秒钟。   一秒钟过去,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只有盼盼抽噎着吸着鼻涕的声音静静回荡在室内。   郁直的表情从决绝,转向了错愕,又转向了了然,最后转向了崩溃。   “砰!——”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枪,朝着路铮的方向开了一枪!   硝烟散去,路铮还伫立在原地,一只手垂着,鲜红色的血液缓缓从指间淌下。   没打准,子弹只划过了他的大臂外侧。   “哈哈哈哈哈哈!”郁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流着泪:“郁正,好你个郁正,我就不该对你抱任何希望——你骗我放了这丫头,然后马上就会有人爆我的头对不对?”   “不会的。”路铮低沉着声音,走向前几步,仿佛不觉得胳膊上的伤口痛似的:“我答应你,不会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骗子!你说得好听!那昨天在城北公园东门又是怎么一回事?!”郁直嗓音已经嘶哑。   城北公园?   那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路铮皱着眉毛问道。   郁直没说话,举着手枪静静喘息了一会儿,视线在路铮的脸上上上下下地挪动。   一脸困惑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也是他装出来骗取他的信任的吗?   不——不像是,要是郁正的演技有这么好,刚才就不会被我抓到马脚了——   郁直缓缓摇了摇头,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释然的笑容:“没什么。”   须臾他又抬起头用枪点着窗口:“那你证明给我看。”   路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到窗前,冲着前方高层楼顶做了几个交叉的手势。   片刻之后,楼顶的几处闪光消失了。   “我就站在这里,好吗?如果他们要开枪,先打中的也是我。”路铮转过身背对着那面玻璃窗:“别怕,阿直,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别怕,阿直,有哥哥在。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仿佛将郁直带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他一瞬间有些愣神,不说话了。   “阿直,你前两天去了江省,对吗?”路铮语调轻柔,安抚地说:“你看见咱爸咱妈的墓了吗?哥没有什么审美,也不知道弄的好不好看。”   郁直下意识开口:“没,我觉得挺好看的……”   言毕他似乎有些懊恼。   “你觉得好看就好,从小你就比我会挑东西……”路铮笑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看到隔壁老张家大姨家院门上挂着辟邪的那个丑葫芦,特别喜欢,还被你嫌弃来着?现在想想可真是太难看了。”   当然记得了,那次路铮偷偷把人家的东西带回家里玩,被郁水生发现了,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小小的路铮鬼哭狼嚎的,差不多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家在教训孩子了。   “那次,爸和我说,世界上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我那个时候还不太听得懂。”路铮的神情中充满了追忆:“他说,做个正直的人,是爸给你俩的期望,所以你们一个叫阿正,一个叫阿直……爸期望你们能做好人,不是为了给我长脸,是因为当好人,你心里头会舒服很多,自在很多……”   郁直的眼睛红了,眼角迸出了几滴泪水,摇着头大声吼道:“停下!停下!你不要再说了!”   “不,阿直,我还要继续说。”路铮忽然向前几步,走到了郁直的面前不到十步的地方,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骤然相对,郁直嘴唇颤抖着眨了一下眼睛。   “阿直,这是我上次回家,在家里大水井里发现的。是咱爸给咱俩和妈妈准备的礼物。”一边说着,路铮把手伸进了口袋。   郁直瞬间将枪口再次对准了他的头。   “别慌,不是武器。”路铮安抚地笑笑,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已经被洗干净的白色搪瓷小碗。   “还记得吗?阿直?咱们小时候最爱吃的木莲豆腐。”他耐心地说:“这个是属于你的,可惜里面的东西过了太久,已经风干了,但是这个碗还一直在咱家里,等着咱们两兄弟回家,爸一直念着我们,妈也是,一直念着我们,就连我们隔壁的老张大姨,也都记得我们——我也一直念着你。”   说罢他将搪瓷小碗放在了面前的奖台桌上,举起手缓缓地一步步退后了。   郁直见他后退了一段距离,大步向前,用不拿枪的手紧紧攥住了那个小碗。   “不论你做了什么,你到底都是我弟弟。”路铮放下手摇摇头,用一种郁直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他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温情和怜惜,还有一丝坚毅和痛苦,不断动摇着他的内心。   “阿直,听话,自首吧。就听哥这一句,哥不会害你的。”路铮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了手:“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我知道,虽然你不叫我,但是心里其实也把我当哥的,对么?”   郁直看着路铮伸出的那只手,那是一只干净、修长、充满力量和温暖的手,这只手离他只有几米远,他走过去就能够轻松地握住。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前,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退后到了讲台后边。   “来不及了。”他的眼角忽然流下了一行清澈的泪水。   “哥。”郁直第一次当面叫出了这个字,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他俊秀的面庞:“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路铮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阿直!你不要冲动!”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好像播放着慢镜头,路铮感到自己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当他费尽全力撕开血肉冲上前的时候,郁直已经看了他最后一眼,飞快地将枪筒塞进了嘴巴。   “砰——!”   “阿直!不!——”   硝烟散去,郁直睁着眼睛倒在奖台的后面,身下好像开了闸门一样,汩汩地流出鲜血,飞快地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蔓延成一片小小的血泊。   他的脸上还有泪痕,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搪瓷碗,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的。   路铮上前两步,怔怔地看着郁直的双眼逐渐失去了光泽。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郁直的脸,将他的眼帘合上了。   “路铮叔叔?”   一个有点沙哑的童声打破了一室沉默。   路铮这才意识到盼盼还被绑在讲台上,赶紧三步两步走过去帮她解绳子。   “路铮叔叔。”盼盼被绑在讲台正面,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听到那些对话和一声巨响,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嘴巴吓得毫无血色:“那个人死了吗?”   说着,她伸着脖子便想要往讲台边上看过去。   路铮的手上一顿。   盼盼那双清澈的眼睛,是只属于孩子的。   这一瞬间,他透过盼盼的眼睛,看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穿着绿衣服的小男孩。   在他的瞳孔被母亲和兄长的血液染红后,就再也没有了属于孩子的天真。   路铮动作轻柔地扶正盼盼的脑袋。   “没有,他没有死,他只是受了伤晕过去了。”路铮把盼盼搂在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等下你爸爸妈妈就会带着警察叔叔一起,来把他带走,然后这个叔叔就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他刚刚和你说对不起,你听到了吗?以后他再也不会做坏事了。”   盼盼的脑袋瓜埋在路铮的腰上,懵懵地点了点头。   破门声响起,从外面观测到屋内情况的市局刑警们纷纷带着武器进入,有条不紊地开始检查现场。   路铮神色莫名,静静地看着面前郁直的尸体,眼睛眨也不眨,在忙碌的人群中,抱着盼盼,捂着小女孩双眼的他仿佛是一座人海中的孤岛。   耿志忠和毕芸来了。   他们接走了盼盼,盼盼回到了爸妈的怀抱,破涕为笑,累得睡了过去。   有法医来给郁直做检验,带着手套的手指在他的颈侧摸了摸,摇了摇头。   背后传来咸鸿儒大队长使用对讲机的声音。   “001号。”   “听到请讲。”   “……现场已经被我队控制,犯罪嫌疑人已死亡,请指示。”   嘈杂的周边,忙碌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再不相关。   路铮忽然有一些迷茫。   我该做什么?我该去哪里?我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忽然靠近了一具高大的身体,单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路铮刚呆了一下,熟悉的香味和心跳就让他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   一只微凉的手随后温柔而坚决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师兄。”   唐邵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是一剂神奇的魔药,注入路铮的心间:“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好吗?”   他听起来有点喘,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   路铮在这一瞬间忽然泪如雨下。   “好。”他哽咽地说:“我们回家。”   唐邵源感受到了手指间一片滚烫的湿润,低下头在路铮头顶的发旋上留下了一个珍惜的吻。   断壁残垣之内,汹涌人潮之中,他们紧紧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   ---   这本文写的时候确实花了很大的心力,然而写到最后,一方面是数据有点虐心,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剧情虐得我自己也很难受,几次都有点写不下去了的感觉,不过看到你们的鼓励真的很提气,有些id我都已经超眼熟了,看你们的留言就是每日的快乐源泉!写下最后的句号的瞬间,作者也哗啦啦的掉眼泪了……   这是作者能够给出的关于弟弟的最好的结局了,毕竟做错了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到忏悔和家人的关爱包容,我觉得弟弟的心情也能够轻松一些。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会有一个弟弟的番外的,结局更he一些,如果感到今天大结局受到了心灵伤害的小伙伴可以到时候来治愈一下。   以及,作者这本书写得好伤,然后发现挂的预收还刷刷掉,你们是都觉得我还会继续虐人吗?哈哈哈真的不会了,作者虐不动了……下一本为了治愈一下自己,准备让主角一路苏苏苏爽爽爽大杀四方甜甜蜜蜜,什么狗血什么虐,一边儿去吧!我只要快落!!!   好的,你们懂的,现在是广告时间了,下一本古耽,小伙伴们有喜欢的欢迎戳作者专栏预收啊!二月份应该就可以开文啦!   -《穿回古代后我成了一代战神》p.s.注意到了吗连题目都改得很快乐了!   历史架空杰克苏苏苏苏升级流,讲的是一个以奇怪姿势重生的放羊小哥带着一肚子黑科技知识回到古代,弃羊从戎,从小兵一路飞升到大将军,百战百胜,最后成为一代战神,顺便收获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的年下小攻,和CP一起共创太平盛世的爱国故事。   CP是脸皮超厚一肚子坏水权臣攻X人形GPS指哪打哪儿战神受   -以及!点击作者的专栏点击收藏作者,你就会收获一个坑品极佳超上进的作者唷!   好啦,广告结束,宝宝们,青山不改碧水长流,我们番外or下一本见! 第100章 甜番外一则   “阿直,阿直,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啦!”   模模糊糊中,郁直听到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吵得不得了。   “阿直,起床!”   “起床阿直我们出去玩!”   “不起来是小狗——”   烦不胜烦,郁直一翻身坐起来大吼了一声:“吵死了闭嘴!”   话音刚落,他就被惊住了。   ……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奶声奶气,一听就是个小孩儿。   再低头一看,二头身,肉嘟嘟,躺在炕上,盖着一条格子的小花被。   面前炕沿上还坐着一个同样的二头身肉嘟嘟,眼睛圆圆,虎头虎脑的,还在吸溜鼻涕。   靠……这不是小时候的我自己吗?不对,小时候的郁正吗?   我小时候才不会露出这种傻逼一样的表情。   等等……所以说,我是缩回去了?居然没死?   **   郁水生家的大儿子郁正最近很苦恼。   因为他的弟弟有一天早上起来之后就不乐意理他了,连捉迷藏都不爱玩了。   阿正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光彩,闷闷不乐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弹石子。   “哎,你是郁家的小娃儿?是老大还是老二?”正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面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   阿正抬起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个子不高,一条腿短一截,撑着一根木头拐杖,看起来还挺慈眉善目的。   “我是哥哥。”他一脸认真地按照爸爸妈妈教导的问好:“叔叔好。”   “哎,好孩子。”慈眉善目的叔叔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来递给他:“给,叔叔请你吃大白兔。”   阿正犹豫地看了看手上的糖,没有剥开。   “怎么不吃?”那人凑近了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特别甜,是叔叔去乡里大商店买回来的。”   “你在干嘛!”   一道童声从身后响起,阿正惊喜地转过身子:“阿直!你快过来,这里有个叔叔送了我一颗奶糖!”   说罢,还巴巴地凑上去把奶糖塞进了郁直的手里:“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呢。”   郁直看着郁正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的傻笑,差点想一拳揍得他脑壳开瓢。   原来郁正小时候居然笨成这样?!傻乎乎的谁都信?!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还曾经很崇拜他来着……   当年带着那帮死警察抓我的时候来的那股聪明劲儿呢?   毫不犹豫地抢过那颗奶糖揣进兜里,郁直恨铁不成钢地拽起他的傻哥哥就走。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长短腿大叔就是上一世杀害他妈妈的两个人之一,也是后来将他拐走,害得他一生痛苦的罪魁祸首!   在郁正看不到的地方,郁直的脸上露出了不应该属于孩童的冷酷神情。   既然把柄都到了手上,就休怪他……未雨绸缪了。   **   大水乡最近沸沸扬扬的重磅新闻,便是乡里的赵瘸子先是因为给小孩吃毒奶糖涉嫌拐卖人口被公安局带走,结果关了几年后回来发现自家老婆在家和情夫偷情,一怒之下杀了情夫埋在自己家院子里,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被自己的老婆告了密,锒铛入狱。   刚出来又进去,这下估计要判死刑,捞都捞不出来了。   “那个情夫也是他们村儿的……叫什么余勇。”隔壁家老张大姨絮絮叨叨地坐在郁家的炕上织毛衣,一脸八卦样:“啧啧,什么人,平时可看不出来,人模狗样的,说是让赵瘸子一锄头就给打死了,脑壳儿都碎了两半……”   翠萍也在织毛衣,一边织一边冲张大姨比划了几个手势,点了点在一边屋里坐在板凳上写作业的两个儿子。   “哎,都是我嘴贱,该打,怎么能在小孩儿面前说这些。”老张家大姨赶紧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不说话了。   屋子另一角,已经上初中了的双胞胎头碰着头正在写暑假作业。   “喂,喂!”郁正脚下偷偷摸摸地踢着自家弟弟,用气声和他咬耳朵:“听见没,老张大姨说那个赵瘸子杀人了!”   郁直额角蹦出一条青筋。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好好写作业?留了十篇周记你是不是一篇都还没写?”   他真是服了他哥了。   本来前一世他哥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的,还是个警厅小头头,看起来还挺稳重,没想到这重活一世不知道是他之前瘸了眼,还是生活太安逸让他哥胸无大志,从小学习就让人头疼,作文狗屁不通,英语连过去式未来式都分不清楚,就是个四肢发达的傻大个,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什么篮球足球乒乓球,总能看到他在那里掺和。   哪里有一点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的意思?学习还不如他这个上辈子高中都没毕业的好。   郁直觉得自己都快愁死了。   刚重生的那一阵子,他看郁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前生的那些糟心事儿,恨不得和郁正老死不相往来,然而这小屁孩儿一颗心铜墙铁壁,他再怎么不给好脸,也能屁颠屁颠的黏糊上来,甩都甩不走。   “阿直,看!我去河里捞的鱼,送给你!”   “阿直,这是我路边捡到的小石头,归你了!好看吗?是个爱心!”   “快来吃,爸买了木莲豆腐,给你攒着呢。”   “给你看个好东西呀——”   天天被他哥追在后面送这给那的,郁直终于忍无可忍:“你天天跟着我干嘛?你好烦啊你知不知道!”   郁正一脸迷茫,呆呆地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神色:“可是你是我弟弟啊。”   五六岁的小孩儿,正是最萌的时候,郁正的眼圈都红了,瘪着小嘴,肉嘟嘟的小圆脸鼓起来,一双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眼泪要掉不掉,看着实在是又可爱又可怜。   郁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就有点心软了。   哎。   郁正现在也就是个小破孩,能懂些什么呢?自己在这里和他较劲,好像也没什么成就感。   上辈子自己死了,郁正估计也不好过,再说毕竟是他违法在先,站在郁正的角度也没做错什么……   想到这儿,郁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粗暴地抹掉了他哥脸上的眼泪。   “走啦,咱们回家,是我不好,不该说你烦。”   “你又和我好啦?”郁正听到这里破涕为笑,高兴地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手拉手跳着回家好吗?”   郁直:……妈的郁正这都是哪里来的白痴念头,他后悔了!   然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一转眼十年过去,郁直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养哥模式,每一天都在为娃心累。   上课不认真听讲,动不动就开小差。   下课又爱多管闲事,总是打抱不平。   作业还老是拖到最后一天才肯动笔。   就比如现在,他刚质问完,他哥就又摆出了那副要他小命的表情:“太多了,周记好烦,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事情好记……”   “没有吗?我怎么觉得你生活很精彩呢?”郁直一脸嘲讽:“上周和村口王二麻子打架了吧?上上周不是还偷偷溜去水库游泳被爸打了一顿?再往前一周好像还……”   “停停停你别说了。”郁正一脸羞耻:“我那是帮我们班李月教训一下王二麻子,谁叫他欺负人逼人家小姑娘和他处对象。”   “所以你这周就和李月出去吃冰淇淋了?”郁直脸一拉:“单独和一个女生一起出去?”   郁正一脸不解:“她请我吃不用我付钱,我为啥不去?”   郁直死死地盯着他老哥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早恋的心虚。   郁正坦荡荡地看回来,忽然嘿嘿一笑把脸凑近,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二三开始!看谁先眨眼!”   郁直:……靠!   他要放弃治疗了,他老哥这辈子的心智年龄可能都无法超过五岁了……   不过想想,早恋就早恋吧,他这里抓着他学习,别影响考大学就行。   至于谈恋爱嘛,这辈子他就看着点儿他老哥,只要别当什么劳什子警察,别和男的搞不清楚——   标准一降再降,郁直摇摇头,投入了自己面前只剩下一点点的暑假作业之中。   **   光阴如梭,一晃眼,郁家兄弟二人已经完成了高中学业,走出了高考的考场。   “阿直!”   刚出校门,郁直就看到自家老哥隔着一条马路在蹦蹦跳跳挥着手。   好傻,丢死人了……   嘴上嫌弃,脚上步子还是加快了。   他一出现,郁正就殷勤百倍地拎过了他的文具袋:“来来来,这个沉我来拎。”   郁直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个里面只有铅笔钢笔橡皮准考证的笔袋,忍下了吐槽的心情,赏了他哥一对大白眼:“愣着干嘛,快回家,别在外面丢人了。”   郁正也不恼,见他回话,开心地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酒窝蹦出来,看起来阳光灿烂毫无烦恼:“太好了,你不生我气啦?我跟你说,现在可是太平年代,当警察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危险,再说了,你老哥我可是要走技术路线的,靠大脑不是靠四肢,坐办公室的专家,不用出去和人家小毛贼拼死拼活的……”   郁直一时间有点语塞:傻老哥啊,这年代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太平……   上辈子要不是你还算有点智商,早就被你的亲老弟给炸成烟花了。   本来高考前郁正忽然找到他说自己想考警校的时候,郁直反应特别激烈:   “你当什么不好,偏偏要做警察!”   郁正很是不解:“当警察有什么不好啊,我觉得超酷的。”   郁直一时说不上话来。   他也没法开口,难道和郁正说你上辈子当了警察,结果咱俩二十来年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相杀吗?   没道理,这辈子他一路顺遂,和那些毁了他人生的混球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样的情景自然不会发生了……   然而他心里依然是很讨厌警察这个职业,还试图从工作危险这个角度上来拉拢郁水生和翠萍。   结果郁水生和翠萍都觉得郁正的理想简直太优秀了!全力支持!我大儿终于知道上进了!好棒棒!   郁直气急败坏,一个月没和郁正说话。   往常基本对他百依百顺的郁正这次却异乎寻常的坚持,两个人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郁正报完志愿为止。   木已成舟,再生气也没什么意义。   郁直叹了口气看了看他没心没肺的老哥。   算了,警察……就警察吧。别和男人谈恋爱就行……   这个是最低标准了,坚决不能退缩!   兄弟俩在郁直的满腹心思中回到了家,这几年郁水生事业小有所成,在乡里开了一个小小的修理店铺,生意不错,翠萍不擅长与人交往,不过做菜手艺不错,在店铺门口推了个小车卖煎饼,一家人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还住上了公寓楼。   一回家,郁正就神秘兮兮地把郁直拖进了屋。   “阿直,快来看,我这儿有个好东西。”   这句话十几年来郁直已经听了无数遍,都快耳朵生茧了。   郁正的好东西,反正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当然大部分都是些甜食零嘴儿什么的,毫无新意。   只是这次他拿出来了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叠百元大钞,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额钞票,目测得有个小一千。   “你从哪儿来的钱?”郁直一脸震惊,郁水生夫妇虽然生活无忧,但是毕竟家里养着两个大小伙子,对他们的零用钱一直都有限制,肯定攒不下这么多的。   “我打工挣的!”郁正一脸骄傲:“寒假我在李月她家杂货铺帮忙卖货算账挣的钱,一直攒到现在才有了这么多。”   李月?   郁直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瞬间不爽:“你在跟李月谈恋爱?”   “想什么呢。”郁正听他这么一说,皱着脸反驳:“你咋满脑子都是谈恋爱,人家李月说我们是好朋友。”   郁直想到李月那个小姑娘每次见到他哥脸红红的羞涩样儿,在心里给她掬了一把辛酸泪。   “对了!我还没说完呢,咱们暑假一起出去玩吧!带上爸妈,怎么样?”郁正捏着自己的小钱包,特别财大气粗的说。   “爸妈能跟你一起出去才见鬼。他俩都是宅精灵。”郁直吐槽道:“去哪儿?”   郁水生和翠萍夫妇都是残疾人,出门在外不方便,性格也内向,大概率不会和他们一起去的,加上郁正就这么点儿资金,根本不够四个人花,也就他自己傻不拉几对物价没有概念,觉得一千块是老多的钱。   最后果然,出门旅游的只有郁正和郁直两兄弟。   随着火车越来越接近目的地,郁直的心情也变得难以形容了起来。   无他,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郁正竟然选择了A省的省城。   看着第一次坐上火车出省,兴奋得摇头晃脑,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哥,郁直在心底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   既然……命运让他回到这里,就让他在这里和前世的那些执念做最后的告别吧。   游览完A省省城的几个知名景点,两人坐在路边长凳上歇脚。   郁正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煎饼果子,正啃得有滋有味:“哎,A省的东西真的好好吃,那个卖煎饼的周大爷人真好,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多给了这么多料,等我毕业了,要么就来这儿当警察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郁直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你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他看你顺眼当然给你多料,你看排在咱们前面的那个大哥,就只有薄薄的一块。”   说到这儿,他眯起眼睛,忽然起身:“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啊?”   还没等郁正反应过来,郁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上辈子在省城神出鬼没那么多日子,对于这座城市的各种角落都了如指掌,只见他迅速地找到了一个监控覆盖范围外的公共电话亭,进去先后拨了两个号码。   “喂您好,我有重大案情……是的……涉嫌毒品买卖……不,我不能透露个人信息……”   挂上听筒后,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是永宁大河镇一中吗?我有关于你们学校霍雪松老师的事情需要举报……”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擦掉电话听筒上的指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迈着轻松的脚步,郁直回到了那条路边的长凳时,然而此时那条长凳上却空空如也,一包煎饼果子放在上面,还散发着热气。   人呢?!   郁直心里忽然一道冰水泼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那个傻老哥,说好了等他那肯定是会等着的,如今这个年纪他们俩又没有手机,郁正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了?是被坏人拐走了吗?   郁直急的两眼发黑,勉强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这时才听到了身后一条小巷子里似乎传来了他老哥的声音。   “……碰到这种人,先跑,自己安全了再报警,你比他们金贵多啦……”   “……哎!我当然就是未来的好警察啦,再过两个月就要去刑警学院报道了呢……”   郁正考完试自我感觉良好,已经吹了快一个星期的牛了,这个内容,这个声音,不是他哥还能是谁。   “喂!你又在搞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郁直气势汹汹地冲进小巷子,看到他哥正在把一个小胖子从地上拉起来,地上还躺着两个染着黄毛的小流氓,正倒在地上呼痛。   “你又打架,我这才走了几分钟!”郁直气得鼻子都歪了。   见自己老弟又来兴师问罪,债多不愁的郁正脸皮超厚,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还跟那个小胖子说:“哎呀,这是我老弟,也是我的管家婆。”   小胖子颇为敬畏地看着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你俩长得真像。”   “那必须啰。”郁正很得意:“不过我弟比我聪明多啦。唉,你腿疼不?我们把你送回去吧,快上来。”   郁直:……这爱揽事儿的破毛病怎么又犯了。   虽然不情愿,不过看郁正坚持,郁直也那他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郁正推着那小胖子的车,让小胖子坐在后座上,还背着他的书包,一路兴致勃勃的聊天,很快就到了那个小胖子的家,是一栋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公寓楼。   小胖子脸颊羞红,接过书包结结巴巴的道谢,见双胞胎要走了,忽然三步两步窜上来:“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叫唐邵源!”   唐·邵·源。   这三个字如同雷击,灌入郁直的耳朵,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看着面前这个圆滚滚白胖胖的肉球。   卧槽……这是那个后来被他收拾了的唐邵源……?   这也差太多了吧,重名吗?   不管是不是重名,看着面前小胖子红红的脸,郁直本能地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立刻拉着郁正,转身就走。   他老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跟他走了,不过还是不省心地转过头,笑着冲那个小胖子告别:“我叫郁正!郁郁葱葱的郁,正直的正,我边上这个是正直的直——哎呦!”   郁直直接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郁正不解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事要这么急着走开,胡乱冲身后摆了摆手:“有缘再见啊小少爷!”   **   郁直在那次从A省省城回来后,危机感空前增强,即使到了S市,也保持着严防死守,每周查岗两次以上的频率,直到确认了郁正的舍友和篮球队的队友们都是笔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大学之前读书一直都非常不错,最后也以优秀的成绩考到了S大,不过上了大学之后他上辈子的金手指就不够用了,课业压力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去郁正他们学校的频率就下降了。   很快,两人都到了大四。   这天,郁正说他们校队有训练,郁直准备在训练后去找他哥吃个饭,检查一下他哥最近的学习生活状况。   到了刑警学院的球场后,眼前的场景热闹得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他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身边的人一转身,看到一张和郁正一样的脸,吓了一跳,不过郁直来得勤,篮球队的人都知道这是郁正的那个学霸弟弟,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今天有外校的来,好像是隔壁K大的,老王的高中同学,据说水平很可以,和咱们队长在打1v1呢!你看!”   郁直眯着眼睛往场上一看,第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老哥,穿着件篮球背心挥汗如雨,再一眼看清他对面的人时,脸色剧变。   正在这个时候,比赛结束了,二人不分伯仲,郁正主场作战,小胜一筹,两个人哥俩好一样勾肩搭背的下来了,见到郁直,郁正身边的那个黑皮肤男孩露出了一脸吃惊的神色。   “哈哈哈,惊讶不?这是我弟弟郁直。”郁正笑得很开心:“阿直,这我哥们,秦瀚,K大法学院的!”   郁直脸色发青,干巴巴地说了声你好。   似乎是看出郁直对自己印象不佳,秦瀚笑笑,冲郁正摊了摊手:“不打搅你们了,改天再约。”   郁正笑着冲他道别,转过脸来看郁直还是脸色不佳,关切地问:“怎么了阿直?身体不舒服吗?上我那儿歇会儿?”   郁直僵硬地摇了摇头。   这个秦瀚,是他上辈子印象很深刻的一个人。   要说曾经他动过杀心的那些人里,最让他抬不起头来的,除了那个小丫头,就是这个秦瀚了。   虽说他手上沾了人命,但这一起,的确不是他故意的……   想到这儿,郁直苦笑了一下,闭上眼叹了口气。   这人上辈子就和他哥似乎有些交情,这辈子竟然也产生了交集,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这辈子没有他这个不和谐因素,希望这个秦瀚的人生能顺遂一些。   努力忽略掉上辈子见到秦瀚的地点,郁直打起精神说没事,问郁正要去哪里吃饭。   郁正看他脸色不好,一口咬定他是中暑了,连拖带拉的把他强行带回了宿舍,开了电风扇就要给他灌藿香正气水。   “停停停,哥我真没事儿!”   “阿直,你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能讳病忌医——”郁正捧着药瓶子,一脸不赞同。   好说歹说劝住了他哥,郁直那点儿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虽说相信了他的话,郁正还是坚持让他休息了一会儿,喝足了水,才带着他下了楼。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校园里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经过,充满了朝气。   郁正的宿舍楼下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绿叶如云,树下站着一个显眼的高个子,每个人经过都忍不住看两眼。   那人不为所动,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紧紧盯着宿舍楼的门口,在见到郁正郁直两兄弟出来后,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直冲着郁正过去,嘴里叫到:“郁正师兄!”   郁正正在和自家弟弟聊着食堂大妈的分菜手速,一抬眼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高个帅哥正一脸激动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有些摸不着头脑:“咱们认识?”   高个帅哥脸红红的,点头如捣蒜:“师兄,记得我吗……我是省城那个,被抢钱还被你送回家的……”   “我是唐邵源。”   “师兄,我减肥成功,也考上刑警学院了。”   郁正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判若两人的唐邵源,笑出一枚闪亮的酒窝:“真棒啊!那以后我可就是你的正经师兄啦。”   听到这话,唐邵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爆红,揉了揉自己的衣服角,似乎有点不敢看他:“嗯,我想谢谢师兄当时帮我,不知道晚上可不可以……请你吃个饭?”   请吃饭?   郁正的眼睛立刻亮了,想也不想就同意道:   “好啊——哎,能多带一个吗?我弟今天本来找我来着。”   唐邵源朝郁直的方向瞅了瞅,不知怎的,郁直感觉他的眼神里带了点儿遗憾:“嗯……也不是不可以。”   郁直当时就出离愤怒了!   这么勉强的吗!   想和我哥单独吃饭的心情就这么迫切吗!   哼!两辈子了还阴魂不散,这辈子要是斗不过你,我就不姓郁!   夕阳西下,六月平凡的一天即将结束,而三人“鸡飞狗跳”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忽然觉得弟弟简直是重生文男主啦。   大家可以把这个作为正式的结尾,写到这里作者心情也是棒棒哒!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么么!过两天作者可能会修一些bug和错字,可能会显示有更新,和大家提前说一声不好意思,我会尽快修完的。   -----   继续为我的新文吆喝呀,文案贴在下面,如果有感兴趣的小伙伴欢迎点进作者专栏收藏哦!   身处乱世,无奈从军的放羊小哥亓杨毫无悬念地当了炮灰。   奇怪的是,他灵魂未灭,反而在一个千年后的军迷宅男脑中醒来。   三弓床弩、猛火油柜、镰刀突袭、鸳鸯阵法……   被灌了一肚子军武黑科技后,亓杨竟然重新回到了大夏。   此时,大夏子民尚未沦为亡国奴,而历史的拐点,也将伴随着他百战皆胜的战神传奇一起开始!   就是这一世他意外救下的那个小秀才,事儿可真是多——   秀才:“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让学生教您识字吧!”   秀才:“恩公!我做县令了,不过被围困了!恩公救我!”   送佛送到西,替他收拾几次烂摊子后,亓杨惊悚地发现,这小鬼竟越来越本事了……   秀才:“恩公!那狗皇帝老是妨碍你,我已经把他除掉了!”   秀才:“恩公!如今我见这世上除了我,也无人能与您匹配,不如从了我吧!”   亓杨:……养虎自遗患,兵法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