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渊之火 作者:机智的熊熊 简介 你之于我,像毒品之于瘾君子 圣诞夜的校园杀人案,牵扯出掩埋于光明之下十余年的毒瘤。于重重迷雾之中逐渐浮现的血色傀儡,是全部的真相,还是隐藏的冰山一角? 如果想要撕裂黑暗需要献上什么呢? 心脏,灵魂,抑或是,你? 噩梦成了真,妄想结了果。 关于压抑、着迷、自欺欺人 CP:病娇攻,暴娇受(主);忠犬攻,慵懒受(副) 标签:恐怖悬疑 推理悬疑 甜宠 相爱相杀 HE 第1章 前奏曲   诚大的侦探社,最近风靡起一股玩手机游戏的热潮,每个社员的手机里都能找到一款名为“亡灵乐章”的游戏。   尽管整个诚大侦探社,包括指导老师一共只有十一个人。所以虽说是热潮,这款游戏实则相当冷门,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应用商店的首推界面。   亡灵乐章,听名字就知道是一款很奇怪的游戏,强硬地将“亡灵”,“乐章”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组合在一起,让人完全无法脑补这是一个怎样的游戏。   撇开奇怪的名字不谈,这其实是个很普通的战斗类游戏,每个玩家都是亡灵召唤师,建立自己的亡灵国度,然后召唤不同品种的亡灵进行战斗,可以单刷副本,相互单挑,也能与其他玩家结成同盟进行全地图王国之战。若不是此游戏画风过于对不起玩家,真的是一款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游戏。   一个圆圈就是亡灵士兵的头部,圈圈下面接上各种不同的几何图形,就是不同品种的士兵,方形是近战兵,三角形是远程兵诸如此类。   至于这款各大应用商店和游戏网站都搜不到的游戏是如何在诚大侦探社流行起来的,完全是因为夏林。   因为他说这游戏的画风让他很有亲切感,而这个夕阳社团的社长赵扬和副社长刘希冉是他从小欺负到大的竹马青梅,在夏林的淫威之下含泪下载了他在群里共享的安装包。   当然,这并不是所有人都开始玩这款游戏的原因。   那是一个普通的无所事事的社团活动日,刘希冉像往常一样横在椅子上补觉,当她正梦到最喜欢的声优以一种极其魅惑的声线,配上日语特有的温柔读法叫她起床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刘希冉十级起床气瞬间被引燃,朝着天花板大声骂了句“我靠”,抄起手机,眯着眼滑到接听键上就开始唾沫横飞,等她问候过对面全家上下之后,听筒中才传出来夏林富有磁性的声音:“我打的许洛电话怎么是你接?他人呢?”   刘希冉的连环炮瞬间就哑了火,愣了好一会才说:“哦,可能是刚刚开班会的时候拿错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刘希冉的手机跟许洛是同款,两个人又都没装手机套。他俩的事儿精班长要求开会之前手机上交,统一放到小框里。开完班会已经到了饭点,刘希冉就像饿虎扑食一样随手抄起一个手机就溜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刘希冉,你知道你为啥没有对象吗?”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刘希冉一时没跟上夏林的节奏,表情呆滞回了句:“啊?为啥?”   “吃了就睡,胖不死你。还有你这堪比宇宙大爆炸起床气,动不动就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谁敢跟你处?”   没等刘希冉组织好语言怼回去,夏林就把电话挂了。   要是有人用那种温柔甜腻又带点魅惑性感的声线叫她,她怎么会有起床气!   刘希冉很想给手机来个抛物线运动,理智及时发出警告:这是男神许洛的手机,做好被后援团揍的准备了吗?   刘希冉能屈能伸,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机,还在屏幕上轻轻吹了一下。挂机界面消失后,主页面出现了。刘希冉一眼就在全黑的壁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是亡灵乐章,许洛竟然也玩这个脑残游戏?   这件事情带给刘希冉的冲击堪比十级海啸、世界末日、火星撞地球,一个行为举止无不在阐述“正经”二字,在四十轮笑话轮番攻击下嘴角都没勾过的人,手机里居然有这种看图标就很智障的游戏?然后活动室里传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感情色彩相当丰富的——“我靠!!!”   许洛其人,基本可以用一个“帅”字来概括,长相身材都没得挑,五官不管是拆开来看还是组合在一起看都很完美,总之外貌上没有任何死角,性格也随和稳重,无论外在内在都高于平均水平。   唯一一点不足的就是,许洛不爱笑,一张好看的脸上好像写了“生人勿进”四个大字,刘希冉跟他同班三年、同社两年,一回都没见过他笑,和整天乐呵呵的夏林形成鲜明对比,刘希冉严重怀疑许某人的中看不中用的脸部肌肉其实早就已经坏死了。   刘希冉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柚子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活动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干净的男生靠在门上,骨节分明的右手举着一个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手机,正和谁通着话。   不是许洛又是谁?   听筒里还是夏林富有磁性的声音:“怎么样,她又睡得流口水了吧?”   许洛看着对面张着血盆大口的刘希冉,一时间难以界定她嘴角的口水是睡觉的时候流的还是这样傻傻大张嘴巴才流的,轻声回了句:“是的。”   听筒里立刻传来夏林不羁的笑声:“哈哈哈,这女人这个德行有对象才怪。行了行了,拿了手机快回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许洛嘴角微扬:“知道了,很快。”   他五官很立体,从走廊的窗户外照进的温暖日光轻轻扫过他的侧脸,在他眼睫和鼻翼下投射出小小的阴影,侧脸的轮廓被那懒懒的光线刻画得无比柔和,尤其是嘴角上扬那好看的弧度。   刘希冉只觉眼睛到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刘希冉自认为灵光的大脑短暂地停止运行了,刘希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洛手里接过手机的,许洛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终于咆哮出声:“啊啊啊啊许洛笑了!!!”   门口的赵扬手里一瓶可乐应声落地,白色泡沫极速汇聚,隐隐有要爆开的趋势。。   赵扬的表情跟刘希冉如出一辙:“啥?许洛笑了?对你笑了???”   刘希冉如梦初醒,打开手机点到通讯记录,第一条上是字体可爱的三个字:夏二木。   刘希冉猛然想起刚刚接听之前,纯黑的背景上,显示的来电人,存的是一段英文——my precious。   刘希冉停运已久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赵扬没来得及去捡那瓶快要爆开的可乐,两三步冲上去按住表情明显不妙的刘希冉,“喂,大冉,振作点!振作点!”   片刻后刘希冉熊熊燃烧的什么才稍稍平息了些,转头冲赵扬神秘一笑:“哈哈哈,我福尔摩冉要重出江湖了!”   没过多久,许洛也玩这款游戏的消息就在诚大侦探社里传开了,社里无所事事又好奇心重的社员们也纷纷下载了,至此社团活动日就变成一群网瘾少年聚众打游戏,导致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度以为这是某手游社团。   诚大南区7栋男生宿舍604,夏林在听到一段节奏力度都十分有特色的脚步声后,迅速关掉桌上一台黑色笔记本,麻溜地滚回对面自己床上躺平了。   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和宿舍门打开的声音,随之飘来的是令人难以抵抗的饭香味,夏林的肚子适时叫了两声以示抗议。   许洛在一张干净的桌上摆开食物,在夏林看不到的地方始终唇角带笑,而后冲着夏林床上鼓起的小山包轻声说:“醒了就下来吃吧,都是给你买的。”   夏林掀开被子随手抓了件外套就顺着楼梯滚下了床,感激涕零地发表认亲宣言:“许洛,不,许大哥,许大爷,你不是我亲爹,却胜似我亲爹,以后你就是我爹!”   夏林的生活习惯极不端正,生活态度也相当不积极,每天必到中午才会从床上下来,每晚也必然凌晨三四点才会睡觉。604本来是个普通的四人间,但是其他两位学长已经大四,而且家就在本地,所以干脆搬离了宿舍。南区7栋宿舍楼六层的几个宿舍是后来扩招加上的,现在住的多是些大四的学生,平常几乎见不到人影,这栋楼年代久远且年久失修,没有电梯没有天然气。而夏林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开着节能模式,连下楼接个热水都嫌麻烦,所以如果没有许洛,夏林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孤独地饿死在604,几个月后尸体腐臭才被人发现的那种。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能完全信任许洛。   许洛拿了个鸡腿塞住夏林的嘴:“别贫了,快吃”,然后在夏林专注于和鸡腿搏斗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桌前,伸手摸了一下合上的黑色笔记本,指腹果然传来微微发烫的触感,他无声无息地笑了。   观赏完夏林五分钟吃完两人份的饭,许洛给夏林递过一盒抽纸,才从夏林随意堆放的杂乱衣物中找到他粉色的热水壶,拿手颠了颠,果真一滴不剩。   “我去接水了。”许洛拎着夏林的粉色水壶就朝门外走去,夏林看着与他高大背影格格不入的粉色水壶,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好好,谢谢你,爹!”   等许洛关了门,他那特有的沉稳脚步声逐渐远去,夏林才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从许洛刚刚脱下的外套口袋中熟练地掏出手机,遗憾的是自从上次跟刘希冉拿错手机之后,许洛就加了锁屏密码。   不过夏林自认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只试了不到三次就把许洛的电脑密码破译了。破译一个人的密码通常有迹可寻,一般都是他熟悉的,一些有特殊意味数字或字母,譬如生日,纪念日,姓名,电话号码,或者是这些的组合……如果一个人选用了自己也不熟悉的密码,那么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密码,他会把密码记下放在自己容易找到的地方,或者在身边放上某样提示物,让自己看到提示物就能联想到密码。   许洛的电脑密码很普通,就是他名字的首字母“XL”,导致夏林单纯地以为他的手机密码也很简单。当夏林把最可靠的组合都尝试遍之后,系统仍然只跳出一行冰冷的小字——密码错误,中途还由于密码输错次数过多自动锁屏了几分钟。   再输一次就要关闭半小时了,夏林握着手机郑重按下几位数字。正当他要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宿舍门开了,许洛提着粉色水壶出现了,看着夏林手里自己的手机面露疑色:“你拿我手机干嘛?”   “哦,我手机欠费了,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开机密码是多少啊?”夏林面上嬉皮笑脸,手心却惊出一层汗,难道自己太专注了,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许洛并没有要告诉他密码的意思,放下水壶从夏林手里抽过手机:“又没钱了吗?你放我这的钱还有二百,我先给你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夏林也只好作罢。觅食时间结束,夏林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地爬上床去,靠在床边持续观察许洛在下面收拾打扫的样子。   好看的人扫起地来也这么好看,夏林一边看一边想,若许洛是个女的就完美了,他应该早就把许洛追到手了。可是他是个男人,尽管生活上对他万般体贴照顾,夏林却总感觉许洛心里是排斥自己的,譬如他刚才从自己手中抽走手机的动作,很小心地避开了与他手指的接触。   许洛简单收拾了一下,又跨上包出门了,三十分钟后,夏林才收到充值成功的提醒。许洛做事向来严谨认真,能马上解决的事情绝对不会拖一分钟。夏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抓起手机登上游戏,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一个叫“Zero”的人,向他发送一条消息:许可能发现我了,我不能再盯着他了。   Zero迅速回复:下面怎么办?我来跟进吗?   夏林低着头盯了屏幕片刻,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跳跃:等等,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第2章 协奏曲   双周四晚七点到九点,是侦探社例行户外活动日,这一天社长赵扬或者副社长刘希冉会给所有人买奶茶,然后一群人聚在二教后山的凉亭里打打桌游或者讲讲悬疑故事消磨时间。   “来来来喝奶茶了。”刘希冉拎着两大袋奶茶,迈着杠铃般沉重的步伐踏着台阶走上来,夏林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刘希冉踩过的石阶,生怕她把哪块台阶踩碎了。   “希冉姐,你是不是多买了一杯?”   说话的人是社里年纪最小的成员,美术系大一的秦雨杭,她细心替每个人分完奶茶后,发现多了一杯奶茶。   刘希冉咬着吸管拿起奶茶看了一眼:“我直接跟奶茶店那小帅哥说的老样子,多了杯茉香奶绿啊,是……”刘希冉话没说完就沉默了,之前吵吵闹闹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夏林故意用力吸了口奶茶发出极大的响声,视线从沉默的众人脸上快速扫过,而后低声说了句:“不是奶茶买多了,是人少了。”   上次户外活动日,聚在这里的人还有十个,现在却只有九个,所以角落空了一张积灰的座椅。夏林把奶茶放在那张座椅上,浅绿色的奶茶被昏暗的灯光镀成一种偏灰的绿,与其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的二教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异常诡异。   赵扬忽然放下奶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家起来,一起给黎雪恩学姐默哀三分钟。”   刘希冉放下奶茶,率先跟着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起来。夏林把那杯茉香奶绿摆回石桌中间,才终于像有了骨头,慢慢站直。   赵扬说:“开始吧。”然后低下头闭上眼睛,眉眼在昏暗灯光的投射下显得沉痛而郑重。其他人也很快低下头,除了夏林。他一贯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不见丝毫慵懒,锐利的眸子像鹰一样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三分钟后,赵扬轻轻敲了下桌子示意默哀结束:“可以了,今天的的户外活动改为室内吧。”   夏林喝光了一杯温暖的奶茶仍旧没暖和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是啊,去活动室,这天儿太冷了,冻死爸爸了。”   刘希冉步伐笨重地走到夏林旁边,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跟谁称爸爸呢?瞧你,穿的跟个猴儿似的,不冷才怪。”   夏林不以为意:“切,难道要像你穿的跟个熊似的。”   刘希冉正要发作就被赵扬拦了下来,赵扬连拖带拽才把体积膨胀了两倍的刘希冉拉走。这时,秦雨杭走到夏林跟前,取下她脖子上纯白的围巾:“夏学长,要不你先把我围巾围着吧。”   夏林看了看不远处脚步沉稳的许洛,视线在他脖子上那条烟灰色围巾停顿了两秒,然后将秦雨杭的手推回去,笑着说:“不用,我爹,呸,许洛有围巾。”   夏林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去追许洛了,秦雨杭默默把围巾围回自己脖子上,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眼里温和光晕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爹,等等我。”夏林叫住许洛的声音带有明显的颤动,在许洛停下脚步看他的时候更加夸张地搓起手,完美演绎了行将冻死之人积极摩擦生热采取自救,毫无血色的嘴唇预示着这种自救即将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换作是别人,他早就肆无忌惮地熊抱上去依偎取暖了,可是许洛不同。尽管他对夏林言语温和百般纵容,但他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冷漠疏离的气质,加上不太爱笑,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告诉别人:别靠近我。这也是他作为大众男神却常年没有对象的原因,一开始向他表白的女生不少,都被他风轻云淡的拒绝了,而且口气一点不委婉——对不起,没兴趣,下一个。后来再也没人敢向他表白,不知道是他态度的问题,还是原先被拒绝的女生暗地里结成了一个类似后援团的奇怪组织所致。   总之,如果许洛不靠近,夏林永远不会主动向他靠近一步,但不代表他不会采用深入诱敌战术。   许洛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搭到夏林手上:“你围着吧,我穿得多,不冷。”   “爹,我爱你!”围巾比看起来要更柔软些,还带有些余温。夏林将围巾绕到脖子上,然后把剩下的部分缠在手上捂着半边脸,掩饰住那一脸难以克制的得逞表情。   作战成功!   赵扬作为社长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很快借到了活动室的钥匙,并把空调开到最大,和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指挥他的刘希冉形成鲜明对比。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赵扬端着四平八稳地架势说:“最近大家都在玩亡灵乐章,我想到一个新玩法,大家把自己的游戏ID写在小纸条上交给我,我们来组织一波团战!”   这游戏本来就很无聊,大家平常也就在里面跟不认识的人随意互相伤害,说到团战大家立马来了精神,很配合地交上自己的游戏ID。   赵扬将九个纸团分成三个堆,依次打开宣布团战分组:“一队:Shero,Zero,XL;二队:Gollum,Queen,Ladon;三队:Lura,Cry,Highland。请大家先自行加好友组队,可以在队伍频商量战术,然后所有人都在线的时候打团战。下次活动日还活着的战队将有神秘奖励。”   刘希冉把脖子从羽绒服的高领里伸出老长,阴阳怪气地问:“社长,啥奖励啊?”   刘希冉每次叫社长的时候赵扬就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脸也有些发烫:“去去去,都说了神秘奖励,现在怎么能说?”   刘希冉本想发挥杠精精神再横上两句,这时秦雨杭突然问道:“社长,你没说ID对应的人都是谁啊?”   赵扬还没说话,夏林先轻蔑地笑了:“我说小妹妹,咱这可是侦探社,连个ID都猜不出来还怎么混下去?是吧,Queen。”   秦雨杭的脸一瞬间就完成了由白转红的过程,声音也细了下去:“也对,夏学长真聪明。”   赵扬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将ID都写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样吧,大家都来猜猜谁是谁。”   几轮下来几个ID都被猜出来了,毕竟大家经常一起活动,对彼此算比较了解,只剩下三个ID后面没有写名字:XL,Gollum,Ladon。也只剩下三个名字没被写上去:夏林、许洛、魏子弈。   “XL”倒好说,一定是夏林或者许洛中的一个,后面两个则毫无头绪。魏子弈是被过世的黎雪恩拉进社的,个子不高,话少,有些胆小怕事,最初与热闹的侦探社有些格格不入,进社快两年才差不多能融入集体中,这还是多亏了刘希冉这个大话痨。   除了三个当事人,其他人都拧眉思索着人物对应关系,这时秦雨杭突然说:“我知道了,魏子弈学长是Gollum,Gollum就是电影《魔戒》里面那个被魔戒扭曲的霍比特人……”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再接着说可能涉及到人身攻击了,因为她实在不认为人高马大且颜值在线的许洛和夏林会跟那个丑陋的怪物形象有关。   受到秦雨杭的提示,刘希冉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不不不,我觉得许洛是Gollum。”其他人也纷纷站队,同意秦雨杭的人比较多。   刘希冉的信心并没有受到打击,她没有忘记Gollum的经典台词,就是许洛存夏林手机号码用的那句——my precious。   刘希冉胸有成竹:“我肯定许洛是Gollum,错了下次奶茶还是我请。”   众人先是一片唏嘘,接着把目光转移到三个正主身上,许洛坦然地接受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魏子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活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只有夏林,双手抱臂斜斜坐在桌子上,称得上清秀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地笑容。   以刘希冉被夏林欺压多年的经验看来,他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儿。   果然,夏林毫无形象地笑了:“哈哈哈……其实呢,我才是Gollum。许洛这么正经的人,取名字首先会考虑用自己名字的首字母XL,剩下的Ladon就是魏子弈了。就我所知,Ladon就是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的百头巨龙拉冬,只是不知道他取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林的话引得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在魏子弈身上,他原本就拘谨的神态显得更加局促了,动作极其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夏林似笑非笑:“那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们俩挺像的——刘希冉,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下次就不喝奶茶了,出门左拐那家咖啡怎样?”   刘希冉咆哮:“啊啊啊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刘希冉忽然停住话头,以一种暧昧而粘腻的眼神看向许洛,许洛抬眼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   夏林:“喂,你看到什么了?笑得跟个老鸨似的。”   刘希冉:“哎嘿嘿嘿,没什么。”   刘希冉这个邪恶的笑容和阴阳怪气的语调,夏林只当她又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别忘了咖啡就成,我先预定一杯焦糖玛奇朵。”   “希冉姐,我要卡布奇诺。”   “希冉姐,我要摩卡。”   ……   夏林的带领下其他人很快完成了点单,刘希冉一个个敲进备忘录里,最后垂头丧气挪到赵扬跟前:“就剩你了,你喝啥?”   赵扬:“你喝啥我喝啥。”   刘希冉斜睨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赵扬,没好气地说:“哼,给你点个超苦的黑咖啡。你说二木那智障为啥要叫Gollum啊,害我把半个月生活费都要搭进去了。”   赵扬:“所以我刚才不是跟你眼神示意了吗?结果你还放狠话。”   刘希冉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赵扬,他的羽绒服立刻陷进一个小坑又慢慢鼓起来,这个画面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点,刘希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赵扬见过她所有的笑容中,最矜持的一个。   刘希冉:“你眼睛那么小谁看得见啊。还有哇,我叫Shero,你干嘛叫Zero哇,搞得跟情侣名字似的。”   赵扬表示十分委屈:“这ID明明是我先取的。”   刘希冉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撑在赵扬身侧的黑板上,给他来了一个——不,半个壁咚,然后以一种霸道蛮横的质问口吻说:“你怎么知道二木叫Gollum,说,有什么阴谋?”   赵扬没想到刘希冉这人看着挺傻,意外脑子转得还挺快,连忙回答:“我俩加好友了。”   刘希冉没放过赵扬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大家平常各玩各的,一嘴没提加好友的事儿,我压根都没留意到还有加好友的功能,为啥你俩偷偷加上了,说,有什么奸情!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赵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林,他正忙着调戏三组的两个小美女。   赵扬感觉自己在刘希冉的瞳孔中越来越小,无助地开口:“我我我,晚点跟你说。” 第3章 交响曲   诚大二教顶楼,老式瓦片把回字形的楼顶隔成几个独立的区域,分别被不同的学生们占领,有的喝酒有的抽烟有的吹牛有的谈恋爱。   不过此时已经是一月,寒风最为凛冽的时候,顶楼已经很难见到聚在一起扰民的堕落大学生,只有几个烟民靠在楼梯口吞云吐雾。   夏林把身上单薄的呢子紧了紧,扯过围巾捂住鼻子,脚步很小心地从地上的烟蒂上跨过,轻车熟路找到靠北边的角落,那里已经有两个人影在等他。夏林一言不发走过去,径直往赵扬的黑色羽绒服上狠狠踹了一脚。   赵扬拍了拍衣服上的鞋印,一脸的委屈,仨人一块儿长大,被欺负那个总是他。   刘希冉常年骑在赵扬头上,久而久之有了领地意识,把企图骑到赵扬脖子上的夏林扒开,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赵扬护在身后:“哎哎哎,二木,别欺负我们家傻扬,是我自己发现的,我也不相信那是意外。话说你要查这事儿怎么不说出来大家一起查,就带个傻扬能查出来啥?”   夏林狭长的眸子半眯起来,眼神骤然降温:“因为你们都有可能是凶手。”   刘希冉一脸坦然地盯着夏林深棕色的瞳孔:“12月25日,周六,宿舍里老大老二都出去过跟男朋友圣诞节了,我和老四在宿舍。大概九点半,老四也被朋友叫出去玩了,我一个人在宿舍,我刚洗完澡我妈就给我发了个视频,我接的时候看了下时间,是十点十分,具体接了多久我不记得了,但是没过多久老大老二就回来了,我那天没见过雪恩姐,也没联络过雪恩姐。”   刘希冉解开锁屏,把手机递给夏林:“你可以看聊天记录,要是还不相信,可以现在打电话问老四。”   夏林面无表情接过手机快速翻动,赵扬凑上来附在他耳旁小声说:“刚才我都看过了,我觉得大冉不是凶手。”   夏林看了一会,把手机还给刘希冉,忽然笑了:“其实我也没怎么怀疑你,只是觉得你太蠢了,碍事。”   刘希冉气得当场跳起来给了夏林一个头槌:“二木,竟敢吓唬你爸爸!”   一米六的刘希冉在穿着看起来有十斤重的羽绒服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跳起来撞到夏林的头,夏林对她的行为表示万分赞赏,不过还是拉下脸来凉凉地说:“这里我就一个爹,就许洛。”   刘希冉惯常嬉笑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经:“那你怎么还怀疑他?”   夏林:“因为那天我回宿舍之后他不在,第二天才回来,也忘了给我买啤酒。”   刘希冉:“就凭这个?他没有动机啊?”   夏林没好气地说:“赵扬,你没跟她解释?”   赵扬觉得自己在夏林的瞳孔中越缩越小,结结巴巴地说:“其其其,其实我,也没太闹明白。”   夏林把刘希冉给他的头槌还给了赵扬,深吸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是太高估赵扬的智力了。他找了块干净的瓦片坐下,小心地没让围巾刮到粗糙的瓦面,才慢悠悠开口:“你们这两个蠢货,我从头说吧……”   12月25日,圣诞节,周六。校园内外的商铺里都摆上了硕果累累的圣诞树,明净的玻璃窗上用各色颜料喷出各种富有节日气息的图案,店员们也纷纷带上了红色的圣诞帽,满脸堆笑地迎来送往,企图营造出轻松欢快、适合消费的节日气氛。   下午六点十分,夏林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桌上的卡布奇诺,将店员细心裱上的笑脸搅得面目全非。平常这个时候,他都会瘫在宿舍,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待许洛给他投食。   这一天不一样,黎雪恩约他下午六点在咖啡馆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跟他讲。黎雪恩是侦探社的老社员,化学系大四,人很漂亮,性格强势却对小社员们很关照。夏林大一刚入社没多久,黎雪恩就提出要跟他交往,被夏林很直接地拒绝了。黎雪恩没再纠缠,后来她又换了几个男朋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尴不尬,所以黎雪恩约他,他虽然觉得有些反常,还是答应了。   反正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被非礼吧。本来是这么想的。   夏林把那杯甜到腻的卡布奇诺喝得见了底,门上的风铃受到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眼一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黎雪恩才推开门进了咖啡店。夏林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九分,他想,她最好有什么天大的事不枉费他等待的这半小时才好。   黎雪恩穿了件雪白的皮草,拎着一个黑色漆皮包,包上挂着的毛绒小兔子与她冷艳性感的气质略显不符。她皮肤白皙,红宝石般的唇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妖艳。自她进门开始,就有几个男客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黎雪恩就在一片灼热的视线中踏着小碎步走到夏林对面坐下,放下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当然语气表情看不出丝毫歉意。   夏林忽然没法将眼前的人和两年前跟他表白的少女联系在一起。那时候的她,好像看起来要干净一些。   夏林:“没关系,学姐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黎雪恩没有立刻回答,摘了围巾脱下外套,拿出外套里的手机放到桌上,招呼店员过来点了杯白咖啡,“这店里的暖气开得真足。”   黎雪恩脱了外套,凹凸有致的身材立刻呈现出来,她一边整理脖子上的锁骨链一边说:“哎啊,这两天考试可把我累着了,夏林,你要吃点什么甜点吗?我请。”   夏林低下头不让自己脸上忍无可忍的表情被黎雪恩看到,三秒钟后,才重新控制好面部肌肉,换上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说:“学姐,我不爱吃甜点,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现在只想滚回宿舍吃他爹给他带的晚餐。   “急什么,反正你待会儿也没事情吧,陪我在这多坐一会。”   这时,身穿深棕色制服的男店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姿态优雅地把一杯泛着浓香的白咖啡放在黎雪恩面前,向她点头致意过后才轻快地走了。   店员长相赏心悦目,服务态度也贴心周到,黎雪恩心情不错,端起陶瓷杯子,慢悠悠喝了起来。尽管她姿态堪称优雅,夏林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他抓起手机给许洛发了条信息:爹,今天再给我加一罐啤酒。   几秒钟后收到许洛简洁的回复:嗯。   “夏林,看什么这么好笑呢?”黎雪恩见夏林看着手机屏幕,薄唇轻轻扬了一下,好奇的把脸凑过去,想知道夏林看什么东西比看她还有趣。   夏林立刻把手机界面退回主屏幕,同时抬起手轻轻捂了下鼻子,她身上的香水味实在太冲了。   黎雪恩遭到无声的拒绝,只能无趣地退回自己座位上,说了句让夏林后悔今天来到这里的话:“夏林,我们交往吧。我知道你还没有女朋友,不过,就算有也没关系。”   “这就是你今天想跟我说的话?”从黎雪恩身上散发的严重荷尔蒙气息,夏林确实感受到她在某方面又觉醒了,不过没想到对象竟然还是他。   黎雪恩:“是啊。”   夏林:“学姐,你第一次跟我表白我就跟你说了吧,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时黎雪恩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黎雪恩低头看了看,夏林也下意识扫了一眼,不过还没等他完全看清,黎雪恩就快速灭掉了屏幕,而后抬起头神神秘秘地笑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必须要跟我交往的理由。”   夏林诧异,这是要威胁他?他还没推测出自己有什么理由非得跟黎雪恩交往,黎雪恩妆容精致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她伸手勾起夏林的下巴,快速将自己的红唇送了上去。   “学姐,请你不要这样,我不会跟你交往的。”夏林彻底怒了,把学姐两个字咬得极重,毫不留情地将黎雪恩推开,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擦干净似的。   夏林个人领地遭到侵犯,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黎雪恩重重摔回自己的座椅,一边的碎发扫到脸上显得有些狼狈。片刻后,她伸手撩开头发,脸上露出的却是一个异常诡谲的笑容:“待会儿,你可别求我。”   “切,无聊。”夏林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把身后众人的议论声一把关在玻璃门内——咖啡厅为了受益最大化,座椅见靠得很近,他们的谈话声周围一圈的客人应该多少能听见写只言片语。   “这小子疯了吧,这么好看的妹子都拒绝?”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女朋友更好看,毕竟他也挺帅……”   “这种瘦长的小子哪里帅,一看就没肌肉……”   夏林站在咖啡厅门前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大衣领口,想拍掉沾染上的浓烈香水味。他想,拒绝别人这种事果然还得向许洛多学学。   夏林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赵扬和他宿舍的其他三个人,赵扬说他们正要去吃火锅。于是夏林顺理成章地跟着去蹭了一顿火锅,至于他爹给他准备的食物,他对自己的胃容量特有信心。   几个人愉快的吃了一顿火锅,又闲扯了几句吹了会儿牛。赵扬才结账让大家伙儿走人,夏林掏出手机看了眼,九点半,他爹居然没发信息问他怎么不在宿舍。他严重怀疑他爹在外面有儿子了。   一行人溜达到南区低矮的院墙外头,几个一向藐视校规校纪外加腿长的人相视一笑,不顾赵扬的阻拦,挨个从院墙翻了进去,第一个翻的就是夏林。从这里翻进来至少可以节省十五分钟路程,夏林突然很想早点回去。   穿过一个旧操场,再经过几栋停用的老教学楼,就到7栋男生宿舍了。这条路线就是夏林和赵扬宿舍的几个乌合之众偷偷去喝酒的时候开发的,这一块地方废弃已久,白天就没什么人,晚上更是寂静。   奇怪的是,这一天旧操场旁的长椅上,靠着一个人。   夏林睨了一眼,熟悉的褐色头发白色皮草,是黎雪恩无疑。他想起黎雪恩那句“待会儿,你可别求我”,她的待会儿怎么这么快?她怎么知道自己打这儿过?   夏林只想降低存在感快速走开,谁知赵扬随意一瞟就看到长椅上的人了,“咦,那个好像是雪恩姐。”夏林一阵牙疼,赵扬这个人,就是太热情了,任何时候看到熟人,都要兴冲冲地上去打个招呼,也不管人家尴不尴尬。赵扬连叫了几声“雪恩姐”,黎雪恩都没有反应。   夏林想揽过赵扬快点走,手却捞了个空,赵扬已经朝黎雪恩走过去了。   “雪恩姐,怎么不理我啊?”赵扬伸手拍了一下黎雪恩的肩膀,长椅上的人顺势倒下了。赵扬伸手去扶,却忽然甩开手,脱力地坐在地上,表情变得十分惊恐,活像见了鬼似的。   “怎么了?”夏林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快步朝赵扬走去。   赵扬声音颤抖地说:“她,她好,好奇怪……”   夏林立刻将黎雪恩脸上的头发撩开,露出一张惨白而扭曲的脸,黎雪恩五官算得上合格,经过妆容的修饰后能称得上好看,此时却都微妙地偏移了一些角度,使整张脸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配合她出现的时间和场地看来,倒真像一只女鬼。   夏林瞳孔骤缩,吃完火锅沾染的一身暖气四散而开,冬夜的冷意趁机攀了上来。夏林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一点微弱的呼吸都觉察不到,却隐约闻到了黎雪恩口中散发的淡淡的苦杏仁味。   夏林朝好奇走过来的其他人大声咆哮:“她死了,快报警!”   两个男生吓得当场腿软跪倒在地,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报了警。 第4章 狂想曲   侦探社成员圣诞夜死于氰化物中毒,发现者是现任社长,本该是轰动一时的消息,一周后,警方却宣告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意外事故。   理由是,黎雪恩25日下午被导师紧急叫去实验室做实验,所有人都看到她把一罐木糖醇放在实验台上,而那天的实验中,就用到了氰化钾。警方在她那盒木糖醇中检验到了氰化物,谨慎起见,其他随身物品也一起做了检查,都没有毒物残留。   只是奇怪的是,现场和她胃中,都没有发现吃过的木糖醇。   不过经过多方面排查,黎雪恩人际关系简单,并没有什么会对她痛下杀手的仇人,也没有外来人员作案的迹象,要说那天最不寻常的事,就是她去见了夏林。所以那天晚上夏林轮番接受盘问,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走出刑侦支队。   显然警方也认为示爱不成反被对方杀害太不合逻辑,胃里没发现木糖醇被认为是随意吐在哪个垃圾桶了。为了不浪费公共资源,案件很快了结。   圣诞夜各种热闹喧嚣背后,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空无一人的旧操场悄然消逝。因染上意外事故的色彩,除了校方在全校范围内开展了实验室安全讲座之外,这件事并未引起太的轰动,在报纸上只也占据了一小块版面,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更新鲜更离奇的事件取代。除了目击者和侦探社的部分人,没有人再对此耿耿于怀。   事实证明在冬夜的屋顶进行长谈并不是个好主意,夏林冻得手脚都快失去知觉了,唯有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还在尽职尽责地保存热量。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裹进去。   “黎雪恩有个习惯,我想你们应该也都知道,”夏林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不管吃了什么东西之后,都会马上吃几颗木糖醇缓缓味,她说不喜欢其他东西留在嘴里的味道。那天我们在咖啡馆见面,她点了一杯白咖啡,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肯定她喝完咖啡会马上吃木糖醇。警方那边推测死亡时间是九点到十点,氰化物中毒到发作只需要几秒钟,黎雪恩不可能一杯咖啡喝到九点多,再去旧操场吃掉带毒物的木糖醇——因此,我在咖啡馆见她时,木糖醇应该还没有毒,不可能是下午从实验室染上毒物的,而是在与我分开,也就是六点半之后才沾上毒物的。所以,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事故。”   刘希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雪恩姐这个习惯我确实也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会怀疑凶手是社里的人呢?而且这个疑点你没跟警察说吗?”   夏林不答反问:“话说,你怀疑这不是意外事故,有什么依据吗?”   “啊?”刘希冉傻傻看了夏林一眼,然后呆呆地说:“没有啊,直觉吧。”   夏林一脸无奈地睨了她一眼:“我现在严重怀疑告诉你们这些根本没有用,你俩智力不够做我的搭档”   刘希冉又跳起来给了夏林一记爆栗:“还不快说,打死你啊!”   表面上屈服于刘希冉的淫威之下,夏林语气不怎么好地说:“我录口供的时候就说了,但是警察叔叔说我没亲眼看见她喝完咖啡后吃木糖醇,人的习惯也不是绝对的,眼不见不为实。报警之后我立刻查看了黎雪恩的手机,最后一条通话记录就是我,也没有收到任何短信。社交软件也都是些群消息。她离开咖啡厅之后见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但是从普通联络途径都找不到踪迹,不过也不排除她与人提前口头上约好,只是那天在咖啡馆她没有强吻我的话,我说不定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走了,所以口头约好的可能性不大……”   刘希冉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啥?你说她强吻你了?”赵扬动作敏捷地捂住了刘希冉惹祸不断的嘴。   夏林选择性忽略了一旁手舞足蹈的刘希冉,接着说道:“于是我想到那天和黎雪恩见面时有件很奇怪的事,她的手机亮了一下,我看到一个很画风很抽象的图标推送,其他的没看清,那里面出现了‘社团活动’几个字。黎雪恩看到这条推送的反应很奇怪,露出了一种很怪异的表情,怎么说呢……好像特别胸有成竹,肯定我会答应和她交往,之后她还说我有必须要和她交往的理由,所以她才那么有底气地啄了我一口。   “我就试着从这个软件着手,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和别人联络的踪迹。后来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软件,就是‘亡灵乐章’这个脑残游戏,那种推送是收到了好友发的消息。我猜凶手就是通过利用这个游戏的社交功能与她联系,然后见面后凶手往她的木糖醇里下毒……”   刘希冉再一次打断:“等等,等等,所以说,因为那条推送提到了社团,而且好像还是跟你有关的事情,你和雪恩姐共同的社交圈就只有侦探社,那么凶手就是社里的人。既然凶手通过游戏跟她联络,那不是只要看一下每个人游戏上的聊天记录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玩什么团战?”   夏林给了赵扬递了个眼神,赵扬眨了眨眼表示会意,解释说:“凶手为了消除痕迹肯定会把聊天记录删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于是我和夏林做了下实验,然后我把聊天记录删掉,找系里的大神帮我看了下,结果大神说,这游戏根本没有存储聊天记录的功能。就算凶手不删,我们也找不到痕迹了。”   夏林补充说:“所以我打算让每个人都下载游戏,再从中寻找痕迹。随便一提,那天你看到许洛手机上也有这个游戏,加快了我们的计划。我从来没在许洛面前提过这个游戏,他玩这个游戏让我也感到很意外,这也是我怀疑他的原因之一。既然凶手能利用这个游戏的社交功能,那么我也能够利用一下,这次所谓团战,就是我专门为凶手准备的。”   刘希冉急忙插进来说道:“我我我知道了,那么把社员分成三组,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肯定早有怀疑的对象了吧,说说。”   夏林笑了:“看来你也没我想象得那么蠢。首先当然是从不在场证明方面入手了,三组那两个姑娘是朋友圈中毒患者,圣诞节那天一直在朋友圈发看表演的小视频,表演持续到十二点。另一个沉迷网络游戏,网咖老板跟他熟得很,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出来。我跟黎雪恩分开后就和赵扬他们全宿舍去吃火锅了,直到回来的时候发现尸体,你的不在场证明刚刚我也知道了,所以只剩下三个人:许洛,秦雨杭,魏子弈。他们三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恰好也都有些奇怪的地方。   “先说秦雨杭,人很漂亮,在社里表现的十分殷勤,尤其是对我。她大一美术系,进社三个月。黎雪恩大四化学系,进社至少三年,秦雨杭入社那段时间黎雪恩在准备考研,两个人应该只见过几面,相互表现得也很生疏。这俩人乍一看没什么交集,但她们应该早就认识。我在她相册找到这样一张照片。”   夏林把手机递给刘希冉,手机画面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马路中间,脸上洋溢这青春感十足的笑容,手里抱着一个兔子公仔,背景像是诚大的宿舍楼。   刘希冉不以为意:“这不是秦雨杭吗,能看出来啥啊?”   夏林指了指画面角落:“你看这是什么?”   刘希冉放大照片,瞪大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扫视,语无伦次地惊叫道:“这个背影!蓝色头发,雪恩姐的头发!这个蓝色肯定是她!”   夏林伸出爪子摸摸她的头:“没错。”   刘希冉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等等,我记得,雪恩姐染这个颜色的时候,好像是大三那会儿,后来就换成了棕色还是金色来着,秦雨杭应该还没入学。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说不定是秦雨杭来诚大玩拍下了这张照片,而雪恩姐刚好入镜了,这只是巧合罢了。”   夏林从刘希冉手里抽出手机:“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你看照片的时候能不能再多关注一下细节,她怀里那只兔子,黎雪恩包上就挂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直到出事那天都还挂着。这么明显你都没看到,你是不是瞎啊?”   刘希冉小声嘟囔:“人家又没和我约会。”   “你再看下角落的时间水印,是去年6月,那时候秦雨杭的确没升大一,所以我说她俩早就认识,后来再见面时却装作不认识,让我不得不想歪。那天秦雨杭约我看表演来着,但是我拒绝了,后来她和舍友们一起去了,我打听过了,由于人太多几个人走散了,总之,她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和黎雪恩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这就有可能成为她的杀人动机。”   赵扬点了点头:“是的,我也隐隐感觉她们俩之间不像第一次认识,雪恩姐看秦雨杭的眼神好像总是有点闪躲。”   夏林接着说:“下面说第二个嫌疑人,魏子弈。大三化学系,黎雪恩的直系学弟,也是被黎雪恩骗进这个夕阳社团的。本地人,经常不在宿舍。我假装随口问他圣诞节一个单身狗怎么过的,他就像念台词一样汇报了他的行踪,下午做完实验回家了,家里没人,一个人做了饭看电视,还把看的综艺节目给我讲了一遍——我敢保证那是他跟我讲话讲得最多的一次。他说那天节目有他很喜欢的艺人AGE,后来我把手机壁纸换成AGE的生活照拿给他看,问他怎么样,他居然说,‘很漂亮,你女朋友?’,我想这一点就足够可疑了吧,什么人会事先编排好不在场证明呢?我想不是凶手也是有关联的人。   “魏子弈为人低调,存在感又低,没什么朋友,就算他偷偷潜回学校,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下午黎雪恩做实验的时候他也在场,他完全可以接触到氰化物,记住黎雪恩木糖醇的牌子,再买个一模一样的涂上毒物,把黎雪恩骗出来找机会换掉,操作起来简单方便又快捷,没有比他更适合当凶手的人了。至于动机么……”   刘希冉忽然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说:“我福尔摩冉可能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赵扬果然很配合地提问:“大冉,你看出什么了?”   刘希冉这才摆好架势慢慢说:“这个么,凭借女人的第六感,我觉得魏子弈是喜欢雪恩姐的,但是又得不到,所以这可能是情杀。”   夏林拿下巴看她:“你说完啦?”   刘希冉乖乖点了点头。 第5章 即兴曲   “他们俩同居过”,夏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说:“有段时间他俩用同款的洗发水沐浴露,我记得好像是我们大一下学期那会,不过后来就没有了,可能是分手了。”   刘希冉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啥?”   夏林:“快把你那血盆大口合上吧,魏子弈喜欢黎雪恩还不够明显吗?都写在眼睛里了。而且他的游戏ID,Ladon,很符合他的形象,守护金苹果的怪兽,黎雪恩就是他的金苹果。可惜,黎雪恩好像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出事那天都还在胁迫我跟她交往,可能这件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因爱生恨下了杀手。”   刘希冉忽然阴恻恻地说:“二木,我忽然觉得你好可怕……”   赵扬凑到刘希冉耳边小声说:“你还没见过更可怕的,他对许洛……”   夏林立刻出声打断:“得得得,我自己来说吧,赵扬你别给我添油加醋了。这三个人里面我最搞不懂的就是许洛,物理系大三,我舍友,帅,正经,男神级人物,据说还有系草这种称号。对我这种废物关照有加,就像我爹,不,比我爹对我还好。除了同在侦探社,他跟黎雪恩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不是他那天很奇怪,我根本不会怀疑他。他一般七点半洗完澡从健身房出来,然后给我买吃的,最晚八点半到宿舍。我六点多给他发消息让他多给我带罐啤酒他也答应了,但是我十二点多从刑侦支队回宿舍的时候他人不在,第二天早上他才回来,满身酒气跟汗臭,我问他干嘛去了,他说……”   夏林突然停下了,拧眉思考着这话跟刘希冉说合适不合适,不过停顿的间隙立马挨了刘希冉一脚。   刘希冉蛮横地说:“我最讨厌两种人,第一就是说话说一半的人,快告诉爸爸许洛说什么了?”   夏林淡淡看了眼刘希冉,“做碍,这是他的原话。”   这次轮到刘希冉跟赵扬一齐张大嘴巴:“啥?”   夏林乐了:“我当时也是这种反应。”   刘希冉咆哮:“啊啊啊啊啊我的禁欲系男神!!!是谁?是谁玷污了我们家总攻大人?”   夏林:“行了行了,刘希冉,你别给人加上奇怪的设定。具体的我没问,都是成年人了,这也很正常,这不是重点啊——赵扬把刘希冉按好了,我接着说了,许洛的不在场证明相当暧昧,而且不好核实。他那天的气场跟平常也不太一样,给人感觉的相当压抑,甚至落魄,完全不像刚刚……那啥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有生理残疾所以……嗯,你们懂的……   “还有我很在意的一点,就是刘希冉发现他玩亡灵乐章,我从来没跟他讨论过案件,也没在他面前玩过那个游戏,但他手机里却有那个游戏。总之,他玩亡灵乐章就像我六点起床去上课一样稀奇。从刘希冉拿错他手机之后他就设了密码,我用他常设的密码试过,没能成功,电脑倒是试出来了,可里面一干二净。还有,我感觉到他可能已经察觉到我偷偷试他密码了,但是他没有戳穿也没有慌乱,态度还是跟平常一样,反倒搞得我有点慌,所以我把他丢到你们这组了。”   刘希冉会意:“大概我都明白了,有什么作战计划?”   夏林:“刚才不是让你们组队嘛,组队成功之后就多了一个三个人的队伍频,在里面聊天同样没有任何记录。作战计划就是,好好利用这个功能,让凶手认为我已经掌握他犯罪的证据,将他引向我。”   刘希冉:“啥?就这么简单?就没有更迂回更高智商一点的?”   夏林:“哦,没有。我智商也不够用。团战主要是为了让分组显得更自然一些,把没嫌疑的人排除,让我也好应付一些。”   夏林站起身来,拍了拍呢子大衣上沾染的尘土,朝楼梯口走去,“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二教顶楼的风很大,裹挟着这座城市特有的锐利冷空气呼啸而来,像刻刀划在脸上。夏林的大衣后摆在猎猎大风中上下翻腾,他扯过半截舞姿狂乱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将剩下的部分抱在怀里。   夏林本就纤细的身形被大风镌刻得更加形销骨立,刘希冉看着他那好似下一刻就会被大风刮走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我觉得不是许洛。”   夏林回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眼间就转过回廊,消失在如刀的风里。刘希冉想,如果是许洛的话,夏林似乎就更孤独了。   刘希冉掏出手机打开游戏,利索地找到队伍频,频道显示她和许洛在线,她快速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发送出去,然后按灭手机带上帽子,踹了赵扬一脚:“走吧,今天你别上线。”   赵扬乖乖跟在刘希冉熊一样的背影后面,呆呆问了句:“啊?为啥?”   刘希冉头也不回:“叫你别上就别上,别妨碍我福尔摩冉。”   另一边,许洛的手机亮了,显示一条推送,队伍频道来自Shero的消息:你还没表白吗?许洛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他打开设置关掉消息推送,才回复了一个符号:?   夏林回宿舍的时候许洛正在玩手机,他推开门后看到许洛很不自然地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他,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你回来啦”,夏林一瞬间似乎从他万年波澜不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夏林慢悠悠朝许洛靠过去,一边取围巾一边说:“爹,你的围巾救了我一命。”他悄悄用余光朝许洛手机屏幕瞥去,可惜那人早就摁灭了屏幕,入眼的只有一片漆黑。   许洛接过围巾,用手掌在残留体温的地方轻轻摩挲,然后仔细将围巾叠好,放进他那整洁程度堪比图书馆陈列架的衣柜。   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夏林心里即便如猫爪在挠,脸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利索地脱了大衣,抓起半搭在上铺栏杆上的睡衣,径直往浴室走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脖子,哪里都是冰冰凉凉的。   夏林一边拧开热水器一边自言自语:“原来羊毛围巾这么暖和。”   等到浴室里传来均匀的水声,并着夏林哼的跑调的小曲,许洛才有了动作,他拿起夏林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机,熟练地解锁,然后打开后台运行的游戏,队伍频道里还有刚刚夏林发出去的消息:“黎雪恩的死不是意外。”下面是秦雨杭的回复的一连串问号,还有魏子弈回复的一句:“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许洛有些无奈地勾唇笑了,轻声说道:“你这么查,可真够笨的。”   他把手机退回去原样放回,溜达回自己桌前打开手机里的游戏,果然有一大堆刘希冉发来的消息:我跟你讲你得先表白,只默默地对他好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要主动发起攻势,这家伙虽然看着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内心挺柔软的……   许洛在输入框里敲下“我比你懂他”,撑着额头放空了一会儿,又全部回删,最后只发了个句号就退出了游戏。   夏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许洛已经坐在床上了,他只居高临下看了夏林一眼,夏林就明白了,眨了眨右眼:“爹,您放心吧,我会把头发吹干再睡的。”   许洛满意地点点头:“嗯乖,你生病了我会更麻烦的。还有啊,你最好买件羽绒服去,这么冷穿呢子会冻坏的。”   夏林自以为身体素质不错,况且厚重的羽绒服完全不能展示出他那匀称的身材,所以他自动忽略后半句,冲许洛展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点谄媚的笑容:“十点半了,爹,你该就寝了。”   许洛抻了抻被子,很快躺下了。   604老旧的空调早已失去了扫风的能力,几个叶片常年保持着凝固状态,用手掰都掰不动,所幸制热功能还是完好的,热风一股脑往上方吹去。所以夏林只能把凳子搬到中间,人站在凳子上,空调的热风才能吹到他的头发——其实宿舍有一台吹风机,但是他不喜欢用,也不想吵着许洛,才用这么别扭的方式吹干头发。   夏林转了个身吹另一边的头发,许洛恬静的睡颜就撞进他眼中。7栋宿舍都是上床下桌,中间也就一米多的空隙,刚好够两个人通过。因此夏林这样站在中间,离两边的床都非常近,甚至能听清许洛均匀地呼吸声。   许洛那“生人勿进”的气场有一半是他那双瞳色很深的眼睛造成了,落在人身上的视线总是凉飕飕地,好像那不是一双好看的眼睛,而是一台强力制冷机。但当“制冷机”停止工作之后,那张脸看起来就异常柔和了,无论是侧脸的轮廓,还是薄唇的线条,睫毛的弧度,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夏林心说:搞不好他是个治愈系。   夏林天生对美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那好看的睡颜又异常撩拨人心,像是在他心里绷紧的弦上狠狠播了一下,发出的重音震得他头脑发麻。然后,一只手不受控制般地伸向那张脸。   所幸,理智还没完全断线,神经中枢及时发出“这很不妙”的警告。   手在即将触碰到脸颊的瞬间终于接收到神经系统的控制,停在了空中。夏林对自己发出强烈质问:“夏林你在干嘛啊?你刚刚想干嘛?”   脑子里臆造的小人嗫喏道:“不怪我,正常男人都会被美色诱惑。”   夏林无声地咆哮:“可他是个男的?!”   小人:“……”   夏林用力晃了晃脑袋,才把那不争气的小人从脑子里晃走了。手举在空中太累,夏林一边动作小心地把手伸进许洛被子的边缘,一边小声嘟囔:“一定是刘希冉,经常说些奇怪的东西,害我也有些奇怪了。”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天帮刘希冉捡掉在地上的书,封面上是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还有不小心扯掉了刘希冉的耳机线,传出来的是男人色|气的呻|吟声……   “我靠!这个混蛋!”夏林决定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残忍。   或许是夏林的嘟囔惊动了许洛,他身子蜷了起来,往被子里挪了挪,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夏林正感到惋惜,忽然感到被子里的手被人握住了,然后抵住了某个柔软的什么。   一分钟后,夏林猛然反应过来——是唇!   夏林极力忍耐没让自己嚎出声,然后立刻跳下凳子关灯上床盖被子躺平。一套平时十来分钟才能完成的动作,愣是在一分钟之内麻溜地做完了。   今天说了太多话,夏林决定来个久违的早睡。唯一麻烦的是,心跳声太吵了,根本睡不着。   黑暗中,许洛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安静地凝视着夏林的方向。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固执地认为那里还留有夏林手指的余温,然后扬起嘴角,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6章 进行曲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夏林绝对不会逃掉的一节课。每周的这个时候,平时软得像一摊烂泥的夏林就像突然进化了,早早地进了教室,笔直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整节课都精神抖擞,活像打了一箱兴奋剂。赵扬把这一异常归结为荷尔蒙分泌过多导致的非正常现象,因为老师钟晴是个年轻漂亮的美女。   长得漂亮的人通常比较善良,这天钟老师又提前十分钟放人了。钟晴的妆容比往常都要精致些,她笑起来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水仙:“同学们,实在不好意思,老师等下要赶个约会。”   讲台下万年见不着几个美女的难兄难弟们立刻起哄:“钟老师,是不是约了男朋友?”倒是人来疯夏林安静如鸡。   钟晴娇嗔一笑:“这可不方便告诉你们。”   讲台下立刻哭倒一片:“啊啊啊!女神竟然有男朋友了,叫我们怎么活?”   钟晴收拾好书轻快地走出了教室,夏林随即站了起来,表情不善地跟着钟晴走出了教室,赵扬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赵扬跟着转了弯,就丢失了两人的踪影,他正四下张望时,就听到夏林轻佻的语气从旁边转角处传出来:“老师,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还是早点分手吧。”   钟晴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阿炎待我很好。小林啊,那件事不怪他,我希望你能早点放下芥蒂……”   夏林冷哼一声:“老师,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男人,你跟着他是浪费青春。”   眼看夏林越说越离谱,赵扬急忙向转角走去,一把揽过夏林,笑眯眯地说:“老师,我找夏林有点急事,先带走啦,祝你约会愉快!”   夏林就保持着一脸“别理我,我不爽”的表情被赵扬拽到刘希冉上课的教室门口,赵扬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他和钟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林的一张臭脸只持续到刘希冉走出教室门。一看到刘希冉,昨夜郁结的怒火一下子上了头,夏林张口就吼:“刘希冉你这个棒槌!你天天都看些啥奇怪的玩意儿?严重影响身心健康!我正经跟你讲,你找不到男朋友除了因为你丑,还因为你的兴趣爱好太变态了,变态知道不?Hentai!”   刘希冉莫名其妙遭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无名火,立刻咬了回去:“呸呸呸!唯独不想被你说变态,你长的人模狗样不也没对象吗?知道为啥不,就是你这种严以待人宽于律己的态度!跟你这种脑瘫患者在一起智商都要被拉低!”   许洛从教室出来就看到夏林和刘希冉像两条狗一样对着对方狂吠,赵扬从书包里掏出一袋薯片一边吃一边看戏。   许洛:“他俩又怎么了?”   “每日一掐吧,不过夏林今天好像特暴躁。”赵扬顺势把薯片递到许洛面前,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许洛,一日三餐营养均衡,作息规律坚持锻炼,做过最出格的事可能是晚上喝奶茶,怎么会吃薯片这种让人软弱的食物?   赵扬手还没收回来,许洛就从包装袋中里拿出一片薯片,捏在两指之间,用从显微镜里观察细胞形态似的认真眼神盯着手里的薯片,像是在考证它的形状。   夏林一瞬间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扑上去一口咬掉了许洛手上的薯片。   刘希冉和赵扬同时用讶异的目光看着他,连面部肌肉疑似坏死的许洛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夏林一脸平静地把薯片嚼得“嘎吱嘎吱”响:“看我干嘛?不要给许洛这么危险的食物,拒绝诱惑从许洛做起知道不?”   刘希冉一把夺过赵扬手里的薯片袋子,抓了一把大塞进嘴里,气势汹汹地嚼了几口,才愤愤不平地说:“横竖一个废物,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   夏林还没来得及品出刘希冉话里的意味来,就被一道甜甜的女声叫住,“夏林学长,等等我。”   是秦雨杭,她穿了一件粉白的大衣,难得地化了点淡妆。秦雨杭很有礼貌地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才对夏林说:“学长,我有话跟你说,你今晚可以跟我一起吃饭吗?”   若是平常遇到这种事,夏林一定早就一口回绝了。毕竟周五是难得跟他亲爹一起吃饭的日子,虽然有赵扬和刘希冉这两个跟屁虫跟着,但他爹绝对能把他喂得鼓鼓的,满足地像个三百斤的胖子。   不过这一天不一样,这是他往平静池水中投下的一粒石子,激起的第一圈涟漪。   夏林对秦雨杭笑了笑:“当然可以”,然后回头向众人挥了挥手:“我跟学妹商量战术去了,你们仨先走吧。”   赵扬:“原来你们对团战这么认真?”   夏林:“当然了,不是说有神秘奖励?”   刘希冉忍不住吐槽:“我看你根本就是想撩妹。”   秦雨杭听完,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仿佛在印证刘希冉的说辞。许洛只是淡淡看了眼秦雨杭,没有说话。   “我说妹子啊,这么冷的天,咱俩有话线上聊不好吗?非得出来在这里吹风,很冷哎!”   秦雨杭无奈地看了眼哆嗦个不停的夏林:“学长,你不吃冰淇淋不就好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夏林一口咬掉了半个球,含糊地说:“不行,只有冰淇淋绝对不让步。”   夏林买冰淇淋的空档简单推测了一下,秦雨杭会这么快就坐不住来找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知道一些案件的内情,这姑娘可能不知道游戏聊天记录没有储存功能,觉得当面讲要安全一些;要么她就是凶手,想打探一下夏林手中掌握了什么线索,若是有对自己不利的线索,先杀人灭口也说不准。不过夏林不认为秦雨杭能对他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这姑娘看着文静瘦弱,不至于会把他放倒,下毒就更不用说了,毒物也不是满大街都能买到的,若是用之前剩下的氰化物,再发现一具氰化物中毒的尸体的话,警方一定会把两起案子并案调查,那伪装成意外的黎雪恩之死就没有意义了。   秦雨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夏林说:“学长,我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吧?”   夏林一脸状况外:“……啊?”   夏林完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他疑惑地拿出手机照了照,黑屏上只有他啃冰淇淋的傻脸,他没觉得自己近来魅力值暴增,有让姑娘们前仆后继往过贴的能力。   一顿饭吃得夏林如坐针毡,他还从来没有这么食不知味过。夏林很有礼貌地拒绝了秦雨杭的告白后,她的细眉拧成一团,鼻子也红了,看起来都快哭了。虽说夏林天生没几个怜香惜玉的细胞,但也没好意思先走,硬着头皮陪她吃了饭,还很绅士地说要送她回宿舍。   诚大是一所常年男女比例失调的大学,坊间还有“诚信男子技工学院”这样的别称,整个南区只有一栋女生宿舍,俗称“仙女楼”。仙女楼前有一条长长的旧马路,两边是两排粗壮的法桐。春夏枝繁叶茂的时候,把整条路装点得十分浪漫,夏林在秦雨杭相册里找到的照片就是在这条路上拍的。   不过现在,两排法桐枯叶落尽,光秃秃的,和路旁年久失修一闪一闪的路灯一起,组合成一幅诡异无比的画面,像一幅用色暗沉的后印象派作品。饶是这样,路上也有许多沉溺爱河的情侣,顶着严寒腻歪在一起,用爱发热。   夏林很贴心地走在秦雨杭侧面替她挡着风,尽管整个人都快冻成一根冰棍,在秦雨杭回头看他的时候脸上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秦雨杭:“学长,你不接受我,是因为雪恩姐吗?”   终于,终于提到黎雪恩了!这姑娘把他的身心折磨了几个小时,要是再不提黎雪恩,他都要真以为秦雨杭看上他了。   既然要演戏,夏林决定奉陪到底。他对自己的演技颇有信心,毕竟每次在许洛面前演的苦情戏都能成功。   夏林收起笑容,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捂着脸,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昏黄的路灯下颀长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落寞。   秦雨杭四处看了看,扯着夏林的袖子往马路旁边小花坛走去,拉着他在假山后面的石凳上坐下,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秦雨杭低声说:“听说,雪恩姐出事那天,你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那个……尸体也是你们发现的。学长,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昨天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看来是要先套话,夏林深深抽了几口气,打算先钻了这个套。他问秦雨杭要了一张纸巾,捂着鼻子说道:“那天,黎雪恩说要跟我交往,我答应了,那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没想到居然出了那种事……”   夏林的声音哽咽了,透过余光看到秦雨杭的表情也相当动容。他理了理情绪,脸上摆出适度的失落,继续说:“那天我们在咖啡厅喝完咖啡,她说别人有个重要的东西要送给她,还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我,后来我在老操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哎,不说了……   “我看了她的包,里面都是她的一些化妆品,并没有她说的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七点不到就分开了,这中间有几个小时的空档没有她的消息,肯定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人给她下毒的,那个要把东西给她的人肯定是凶手!”夏林越说越激动,双手扣住秦雨杭的肩膀,声音近乎嘶吼:“雨杭,你知道她和谁见面吗?你知道她要拿的东西是什么吗?”   秦雨杭的肩膀被夏林抓得生疼,却没有挣开他,她一对细眉拧成了一个“八”字,眼里含着水光,像是很心疼他:“我不知道……学长,你冷静一点……”   夏林愣了一下,这个表情不像是演的,难道他想错了?   两个人继续坐着互相安慰了一番,秦雨杭眼里始终噙着泪花,两个人哭完了一包纸巾才打算离开——夏林实在挤不出几滴眼泪,纸巾主要是用来擦鼻涕的。秦雨杭最后还是没有说她和黎雪恩的事,但她对黎雪恩的死感到伤心确实是情真意切,一点表演的痕迹都没有,不像跟夏林表白那时候的拙劣表演,嘴上深情款款,眼里一点情愫都没有。   就在夏林预备把秦雨杭从嫌疑人名单里除名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第7章 变奏曲   夏林着急回宿舍走在前面,秦雨杭却突然发难,用力挥起自己的帆布包,对准夏林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包里有几本今天上课的书,一个铅笔盒,一个移动电源,重量约莫有个小十斤,加上她使足了劲儿,夏林受到的撞击力相当大,当场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夏林疼得“嘶”了一声,咧着嘴用手摸了下后脑勺,竟然摸了一手血——帆布包正面有个小拉链,撞击时直接把他的头皮咬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事发太突然,夏林还没来得及反应,秦雨杭又一脚重重踹在夏林腰上,愤怒的吼声传入夏林轰鸣不断的耳中:“亏我刚刚还那么相信你,你这个骗子!”   虽然知道女人变脸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   夏林一手撑着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难怪叫Queen,打架这么熟练,小太妹吗?”   “都是你,是你杀了她!”秦雨杭揪起夏林的领子,拳头往夏林脸上挥去。   “妹妹,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夏林不怎么费力就抓住了秦雨杭挥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一用力直接把秦雨杭整个人翻过来摔在地上。夏林的力道跟秦雨杭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秦雨杭当即惨叫一声,感觉浑身骨头都震麻了。幸好冬天穿得多,不然她这么一摔下去肋骨都要断几根。   夏林往地上啐了口血,伸手擦了擦嘴角,“对不起,手生了,力气没把持好。秦雨杭,你最好解释一下你这么做的理由。”   秦雨杭伏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咬着牙艰难地说着:“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   秦雨杭没了反抗的力气,用手肘撑着地,高高仰着头,双目怒视着夏林,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夏林无奈地撇了撇嘴,扶着腰捡起秦雨杭掉在一旁的手机。变脸之前,她好像就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夏林以为她看时间也没太在意。   夏林:“解锁密码?”   秦雨杭:“呸!”   “呵,只是时间问题。”   看来这姑娘对他误会很深,夏林靠在假山上,手指飞快地在秦雨杭手机屏幕上跳动。很快,手机轻轻震了一下,解锁成功。一打开就是游戏界面的聊天框,夏林的眼睛陡然被正中间的照片扎了一下,他原本胸有成竹的表情顷刻兵荒马乱——案发现场都没见他这么慌乱。   夏林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骂了句“我操”,才接着往下看,是来自Ladon的消息:夏林说谎,他不可能会答应和雪恩交往,他就是为了销毁照片才杀她的。   嘛,附上夏林和许洛接吻的照片的确很有说服力。夏林头疼得厉害,根本想不起来这照片是啥时候拍的,他啥时候跟许洛这么深情的拥吻了?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魏子弈这么说,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夏林清了清嗓子,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魏子弈,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来?”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夏林:“魏子弈——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做的事全抖出来——”   不多时,花坛里一棵裁剪得像颗球一样的树晃了晃,一个人影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不大合身的毛衣,长度约莫到了大腿根,他身材并不高大,被偏大的毛衣罩着,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他头发有点凌乱,呆毛乱戳,像是随便拿手抓了一下就出门了。下巴和胸口难舍难分,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正是魏子弈。   夏林脸上挂起万年不正经的笑容:“怎么,怂恿小学妹杀我,你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就那么没信心吗?我昨天才说黎雪恩的死不是意外,没等秦雨杭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你就急眼啦?”   魏子弈没说话,秦雨杭勉强把自己撑了起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夏林。   夏林看了眼秦雨杭:“对,我确实没说实话,黎雪恩说要跟我交往我当场就拒绝了,还在我走之前放话说我会后悔的。本来我还不知道她那么说到底是啥意思,现在明白了。我猜,黎雪恩跟我分开之后,就去找你拿照片,也就是她口中的我必须跟她交往的理由,她可能觉得拿这照片能威胁到我。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换掉了她的木糖醇,我说的没错吧?”   魏子弈依旧没说话,肩头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头越埋越低,在高瘦的夏林面前就像一只被吓坏的小鸡崽。   夏林掏出手机,准备通知警察叔叔善后。   秦雨杭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魏子弈的肩膀,咆哮道:“你说话啊!说话啊!”   电话还没接通,夏林突然被一道亮光晃了眼睛,他连忙扔了手机,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起秦雨杭,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才躲过了魏子弈手里的刀。   魏子弈这才慢慢抬起了头,他脸色惨白,双眼泛着血红,整张脸好似一个营养不良的吸血鬼,手上一把双刃的刀闪着不详的光泽。   秦雨杭大惊失色:“是你……真的是你……你不是说爱她吗,为什么要害她?”   “哈哈哈……”魏子弈笑了,凄绝的笑声绕着小花坛转了几个圈才传进夏林耳朵里,被冬夜渲染得更加渗人,夏林久违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想到魏子弈这么畏首畏尾的人会做杀人灭口、鱼死网破的事。   “是啊,我爱她,我对她那么好,陪她去医院流产,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还为了她跟家里人闹翻。你呢,害她怀孕又把她抛弃,她却还一直对你恋恋不忘。甚至我告诉她你是同性恋让她死心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以拿这件事来要挟你跟他交往,哈哈哈……我在她眼里就是个笑话……”   魏子弈一番话让夏林彻底蒙圈了:“啥?我怎么不知道我害她怀孕?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同性恋啊!”   魏子弈双眼充血,显然已经听不进解释了,挥着刀朝夏林扑过来。   这一刻夏林才彻底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杀人灭口,而是赤裸裸的谋杀——而给魏子弈这个绝好机会的人就是他自己。   夏林匆忙把秦雨杭推开,横起一只手臂挡在胸前,刀锋从夏林小臂上划过,轻易割开了他单薄的呢子。夏林深深抽了一口气,鲜血顺着划开的口子往外冒,在浅灰色的外套上晕染开来,变成一种偏黑的血色。出血的速度大于血液在衣料中蔓延的速度,伤口附近的布料很快饱和,血液便顺着伤口往下滴,滴到了夏林的衣服上,花坛的水泥地面上,魏子弈颤抖的手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夏林忍着疼痛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怎么,没杀过人?”   魏子弈愣了一下,嘶吼出声:“我杀了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两片废铁相互摩擦,血红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夏林心中暗叫不妙,生平第一次有人排着队要杀他——秦雨杭那几下,害得他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腰上也使不上劲。魏子弈手上有刀,旁边还有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秦雨杭,呼救可能会增加伤亡。现在只能自己先吸引魏子弈的注意力,让秦雨杭那小丫头反应过来偷偷报警。   夏林顾忌魏子弈手上的刀,以防守为主,用没挂彩的那只胳膊和他周旋。好在他即便挂了彩,气势上还是一点不落下风,反倒是魏子弈被他那怪异的笑容戳得心里有点发毛,攻击全无章法,夏林只是衣服上多了几道口子,基本没伤到皮肉。   趁着魏子弈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夏林一个转身把刚才撞掉的手机虚踩在脚下,等魏子弈扑过来的时候,一把将手机冲秦雨杭的方向踢了过去。   情急之下对力度的把控不是很准,落点离秦雨杭有点远,夏林匆忙向她使了个眼神。秦雨杭会意,四肢并用挪过去捡起手机,幸好魏子弈一直致力于弄死眼前这个欠扁的男人,没发现秦雨杭的动作。   夏林一直承受着各种钝痛锐痛和魏子弈纠缠,其实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刚才踢走手机的动作直接导致他下一步没踩稳,整个人往前一倾,撞到了假山上。   夏林手臂上的伤口被凸出的假山石狠狠磕了一下,他忍不住嚎出声:“嘶——看来出门还是得看日历。”   当他调整好姿势表情扭曲地转过身时,却看到魏子弈挥舞着尖刀向自己胸口刺来。   夏林猝不及防被刀尖的冷光晃了一下眼,背后是假山,前面是尖刀——已经避无可避,秦雨杭忍不住伸手蒙住了眼睛。   就在夏林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回顾二十二年的短暂人生,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刮过来,给魏子弈来了一记漂亮的横踢。   尖刀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魏子弈也应声倒地,好像一台过载的机器,疯狂运转后,内部零件严重损毁,只发出了一阵细如蚊呐的呜咽声,便彻底停止了运转。   那人还往他胸口狠狠补了一脚,夏林看着就疼。   “许学长!”秦雨杭的声音带着绝处逢生的颤音,夏林心想这姑娘未免也太情绪化了,就不能像他一样稳重点吗?   夏林冲着气喘吁吁的许洛笑了一下:“爹,你踢腿的姿势真帅。”   许洛没好气地睨了夏林一眼,和他一起靠在假山上顺气。即便是经常锻炼,几分钟就跑完两三公里的路程还是太勉强了。   秦雨杭以一种略带探究的怪异目光打量着两人,被夏林狠狠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报警了吗?”   “哦,报了。”秦雨杭悻悻收回视线,夏林百分百肯定这姑娘联想到了刚才收到的那张照片。   “我要是晚那么一小会儿,你就真没了。”许洛一边说着,一边把夏林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一言不发地向秦雨杭走过去,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取下了她的围巾,二话不说撕成碎布条。   秦雨杭:“……”   许洛扶着夏林在石凳上坐下,动作轻柔地将布条裹在夏林的伤口上,好似刚才粗鲁地把围巾变成碎布条的人不是他。   许洛很快缠好了布条,在夏林小臂上打了个结。夏林顺着许洛好看的手指往上看,打算利用美色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许洛一脸不加掩饰的疼惜就直直撞进他眼里,夏林只觉得心脏骤缩了一下,刚止住的血隐隐又有要喷薄而出的趋势——这个人心疼的表情怎么这么性感?   夏林赶紧伸手抹了一把鼻子,好险没有流鼻血:“爹,你救了我一命,无以为报,我以身相许你看成不?”   许洛:“成。”   这一声回答无比认真,夏林头一回调戏不成反被调戏,不自然地转头移开视线,尴尬地咳了两声。   好在适时传来的警笛声强硬地打破了尴尬到快要凝固的气氛。   在魏子弈被带走之前,秦雨杭请求警察同志让她在看管下跟魏子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说完话都成了泪人。年轻的支队长看了一眼夏林,说要亲自送他去医院。许洛作为陪同和看管,把夏林押进了支队长的车里。   夏林自从见了支队长,整个人都别扭起来,坐在车里表情怪异地沉默着。   还是支队长先开了口:“秦雨杭说,黎雪恩是她高中美术老师家的女儿,两个人曾经关系很好。那时候秦雨杭还是个小太妹,整天打架斗殴惹事。结果有一次和黎雪恩吃饭的时候让一群小混混给堵了。”   夏林懒洋洋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支队长说:“和你关系大了,不然今天能变成这样?”   夏林不吱声了,许洛发现,汽车后视镜中支队长的眉眼,与夏林有几分相似。   支队长继续说:“就是那个时候,黎雪恩为了给秦雨杭解围,代替她被小混混带走了。那帮孙子把人轮奸了,没想到黎雪恩没多久怀孕了。姑娘也是傻,脸皮薄不去买避孕药。不知道为啥,魏子弈以为那缺德事是你干的,才这么恨你。秦雨杭为这事一直很内疚,一直想找机会补偿黎雪恩,魏子弈陪黎雪恩堕了胎,她也不想再提那件往事,叫秦雨杭在外人面前装作不认识她。后来黎雪恩遇害了,魏子弈和黎雪恩同居了一段时间,知道秦雨杭和她曾经非常要好,就通过那个什么破游戏找上秦雨杭,暗示她黎雪恩是你杀的,想借她的手杀了你。没想到这姑娘赤手空拳对付你,根本没有杀心,他只好自己上了。”   夏林揉了揉眉心:“唔,知道了。”   “到了”,支队长一踩刹车,汽车稳稳停在医院门口,“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影响我约会。”   夏林没答话,许洛扶着他下了车,礼貌地向支队长道谢:“谢谢队长,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夏,夏炎,”支队长冷峻刚毅的脸上荡开一个和煦如春阳的笑容,“这个不争气的棒槌是我弟弟。”   夏林忍无可忍:“快滚吧你!” 第8章 小夜曲   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两场搏斗还挂了彩的缘故,夏林万年惨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照镜子的时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脸皮太厚这辈子都不会脸红。   夏林换上了病号服,头上胳膊上都包了厚厚的纱布,腰上还贴了膏药,形象实在堪忧——医生包纱布的手法十分不讲究,尤其是头上的纱布,把他自认为帅翻万千少女的天然卷整得跟鸡窝没两样。医生的态度也很冷漠,在他提出异议的时候扬言再说话就把他那几撮毛薅秃。   夏林对着镜子叹了口气,扶着腰推开门,许洛正好从病房外进来,手里提的袋子里装着品种齐全的食物,夏林当即两眼放光。   许洛轻声叹了口气,把粘着夏林灼灼目光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大步跨过来扶住夏林的肩膀,“怎么自己下床了?也不叫我扶你。”   夏林小声嘟囔:“洗手间到我床还不到五米。”   自从看了那张照片之后,夏林和许洛独处的时候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会不由自主地去留意许洛的神态、语气、肢体动作,他发现自己总能从一些小细节上解读出些许暧昧的含义来,一边在心中感慨自己这样恐怕不妙,一边同手同脚地被许洛扶上了床。   许洛倒是没事人一样,拿起小刀熟练地给夏林削起苹果,俨然一副正经人模样,这人刚刚还一本正经地把夏林反撩了。   “爹,你怎么知道要去那里救我?”夏林一开始没把魏子弈当威胁,根本没通知任何人。   “你打开游戏看一下制作人员名单。”   夏林麻溜地打开游戏,制作人员名单上,美术设计赫然写着两个字母——XL。   夏林的心情有点复杂:“……爹,你别说那些惨不忍睹的人物形象是你设计的。”   “我只是提供了原画,建模什么的都是其他人做的。这个游戏是我认识的一个学姐组织团队开发的,她拜托我做美术设计,说了好几次我就答应了。原画其实是参考了你没事在课本上画的涂鸦,我觉得不错,改了改就用了。”   夏林从床上惊坐而起:“夭寿啦!万恶之源居然是我……爹,你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哎不是,你们团队其他人都没意见吗?”   许洛不明所以:“没有啊,她们说很有创意。”   “爹,你说的学姐,是不是叫陈慕白?”   “嗯,你怎么知道?”   夏林咬牙切齿道:“我能不知道吗?她可是你后援团的团长,你画成一坨*(和谐)她都会说很棒!”   不仅如此,陈慕白及其身后奇怪的组织还将夏林视为头号仇敌,导致他和许洛在一起的各种公共场合都能收到姑娘们带着刀子的眼神,每每如此夏林都回以更加挑衅的目光——有本事你也做他舍友。   总之夏林和许洛后援团的诸位各种不对付。   “哦,这样啊。”许洛神色淡然,把一块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递给夏林。   夏林拿着苹果哭笑不得,他爹可能真当他三岁:“……哎,算了,你接着说。”   “看你快九点了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托开发组的人帮我查了定位,结果看到魏子弈也跟你在一起,我才感觉有点不对劲,把你们组几个人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看了一下,看到魏子弈说你是凶手,我觉得可能不太妙就立刻赶过来了。”   “不是没有储存聊天记录的功能吗?”   “今天早上更新的时候才加上的。”   “哦,等等,那你不是还看到了……”夏林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洛,“一张奇怪的照片……”   许洛一脸坦然:“嗯,看到了。是刘希冉生日那次,你喝多了。”   “爹,我……我真是个禽兽,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你抽我吧,使劲抽!”夏林把脸凑到许洛面前,举起没受伤的那只爪子,“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许洛伸手在他脸上弹了一下,笑着说:“不关你的事,是我主动的。”   夏林的注意力却被许洛上一句话牵住了,没留意到语气温柔得能化出水的后一句,“等等,刘希冉生日……我记得那天她还骂了魏子弈没诚意,明明说了要去最后还放她鸽子,魏子弈那天根本不在场!”   许洛点点头:“好像是的,我记得男生就我们两个,还有赵扬。”   夏林陡然坐直了身子:“那照片是谁给魏子弈的?不对,有哪里不对……魏子弈是隐藏的冲动型人格,从他不顾秦雨杭在场就要杀我可以看出来,这种人一般只会在对付自己完全没把控的受害者的时候,才会想到用下毒这种对自己没有威胁的手法。我比他高那么多,他也就多拿了一把刀,却在杀黎雪恩的时候用了很迂回的手法,还费尽心思伪装成意外,感觉根本不是他那脑子能想出来的。还有,我跟黎雪恩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为什么会认为黎雪恩怀孕是我干的?”   夏林停了一下,眉心拧出道道沟壑:“总感觉,像是有人刻意在引导着魏子弈行动。”   许洛点点头:“嗯,确实。很可能就是发给他照片的人,可惜没能早点完善游戏存聊天记录的功能,不然还能找到线索。”   夏林的手机突然闪了一下,他看过后一脸阴郁地说:“夏炎说,魏子弈除了承认杀人,其他拒不交代。切,这废物!果然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审讯室外,“废物”夏炎狠狠打了个喷嚏,尴尬地向队员解释:“天儿冷,天儿冷。”   一旁的热心刑警杨铭细心补充说:“夏队名字里就俩火,又有一身浩然正气加持,还能怕冷不成?我看是夏队在山里蹲了一个月,刚回家跟女朋友见上面,结果一个电话又出来抓人,这会正被女朋友骂呢!”   夏队立马给杨铭免费送上一记白眼:“就你话多!”   话音刚落,夏炎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就匆匆小跑到楼梯口,十分狗腿地按下接听键:“阿晴,晴儿,小晴晴,这边很快就完事儿了,今天肯定能回来。消消气,么么哒!”   楼梯上听墙角的一干刑警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落地能堆三尺高。   另一边,夏林靠在病床上开始认真分析:“照片那边查起来费时费力,公共场合人多眼杂,根本无法确定是谁拍的,这中间经过了几个人传播也不知道。看来得重新审视一下之前被忽略的疑点了,我一直很在意一点,就是让黎雪恩中毒的那颗木糖醇,胃里和现场附近都没有,氰化物毒发那么快,黎雪恩既没吞了,也没吐了,到底去哪里了?而且尸体没被移动过,那么冷的天,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在旧操场吃木糖醇?如果魏子弈和她约好在那里见面,为什么没有选择一个更隐蔽的地点,毕竟路边操场边偶尔会有跟我们一样翻进去的人经过,后面那栋废教学楼隐蔽性就高多了……”   趁着夏林和自己的下嘴唇死磕,许洛一边替他掖好被角一边说:“会不会,黎雪恩根本就没吃木糖醇呢?”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夏林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对,你说得对,她根本没吃木糖醇……也就是说她没吃任何东西,那是什么让她中毒的呢?”   夏林一个指令发过去,夏队立刻利用职务之便把现场证物拍照给夏林发了过去。   一下子收到了几十张照片,夏林的手机震动个不停——黎雪恩的东西太多了,身上带的耳环、戒指、手链、手表,包里的各种化妆品,镜子,梳子,护手霜云云。   夏林在屏幕上飞快来回滑动的手指骤然停住了,画面上是一支子弹头形状的口红。   诚州市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夏炎一边看着卷宗一边破口大骂:“把老陈那混蛋玩意儿给我叫过来加班,这案子疑点恁多,居然当意外结了!半个小时看不到人的话,我把他变成一个意外!”   杨铭伸长胳膊把咖啡放在夏队的桌子边上,利索地滚出去给前支队长打电话去了。   夏炎一边翻着卷宗一边拨通了夏林的电话:“夏林,有点不对劲。吃过的口香糖没找到,尸检报告说嘴唇、胃里有毒物反应,手指上却没有,她真的是吃木糖醇中毒的吗?重度之后应该没时间洗手……”   “是口红,”夏林说,“凶手换掉了她的口红,她补妆的时候沾在了嘴唇上。她用的这款口红出了名的干燥,再加上冬天室外湿度也很低,总会不自觉地舔嘴唇,她就是这样中毒的。凶手是在她跟我分开后偷偷换掉了口红,然后又在发现尸体的时候把口红换回来。而黎雪恩之所以会在旧操场补妆,是因为凶手通知她我会从那里经过,见我之前她肯定会补一次妆,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   夏林顿了顿,长长抽了一口气,而后语速飞快地说:“是赵扬。我和黎雪恩分开后遇到他们去吃火锅,赵扬趁着我和黎雪恩分开到和他们汇合的空挡换掉了黎雪恩的口红。他猜到回去的时候我会提议翻墙走近路,于是通知黎雪恩在那里等着,后来假装发现尸体,偷偷把有毒的口红换掉。涂毒的口红他肯定已经处理掉了,可以从他怎么换走黎雪恩的口红找证据。总之先去抓人,要快。”   寒风飒飒的冬夜里,几辆警车悄然驶离了市刑侦支队,飞快地往城东的高校园区行进,夏炎最终还是没达成今晚回家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夏林顶着一双熊猫眼,软磨硬泡让许洛带他“越狱”回了宿舍。   夏林拖着死狗一样的步伐踏上了六层楼梯的漫漫征途:“真是讽刺啊,守护金苹果的Ladon要亲手毁了苹果树,我最信任的伙伴居然才是幕后黑手,一步步怂恿魏子弈走向深渊,还成功地让他把矛头指向了我,哈哈哈……”   那笑声荒凉,许洛不由得心头一紧。   夏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赵扬是在做什么疯狂的人性实验,还是说,他其实很恨我呢?”夏林回头直视许洛的眼睛,“是我哪里错了吗?”   声音轻得像可以揉碎在空气里。   他背光站着,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打出一大片阴影,总是含着笑意的眼里似含了一层柔柔水光,本就细瘦的身影被光线衬的更加纤细。明明只隔了几步台阶的距离,看起来却充满不真实感。   “你没有”,许洛径直上前,不由分说把夏林打横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轻声说:“抱你上楼比较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抵在夏林的头发上说的,夏林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前一秒脑子里还充斥着各种消沉的想法,后一秒就被湿热的气息吹散得难寻踪迹了。然后那气息像自原地点起了一簇小火苗,顺着头顶沿着后脑勺,一直烧到了脊椎骨。   之前被忽略的细节瞬间在脑中放大——在医院手机没电借许洛的手机,无意识输了自己的锁屏密码却开了锁,还有刘希冉那句“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许洛那句“是我主动的”,还有说那话时甜得能腻死人的笑容。   夏林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耳光,之前怎么没发现?事实真相早就呼之欲出,根本不需要任何推理,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许洛根本就是在把自己当媳妇儿养!   许洛身上好闻的清新剂味道被他的体温暖热后,毫无保留地蹿入夏林鼻间,夏林一边任由体内荷尔蒙飙升,一边绝望地想,搞不好,自己真的是同性恋。   这一天清晨格外静谧,节假日临近,宿舍楼的人走了一大半,剩下一小撮也在温暖的被窝里挺尸,许洛抱着夏林一路走上六楼,居然一个人都没遇见。   他动作轻柔地把夏林放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夏林杵在一边贱兮兮地说:“昨晚我好像把自己许给某人了。”   许洛推门进屋:“嗯,确实。”   夏林在许洛关门的时候用没受伤的手臂一把将他抵在宿舍门上,气势嚣张地贴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那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许洛一手托住夏林的头,搂着他的后背转个了一百八十多,把他圈在门和手臂形成小小的空间里,沉静如水的眸中似藏着波澜万丈:“正合我意。” 第9章 谢幕曲   时隔一周,夏林再次捂着鼻子上了二教楼顶,这次不同的是,单薄的呢子换成了厚重的羽绒服,抽烟的人也从无所事事的堕落大学生换成了身板笔挺的人民警察夏炎,而上一次顶着大风聚在这里的三个人,这辈子也不会再这样相聚了。   夏炎听到夏林沉重的脚步声后,立马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看见夏林一身爱斯基摩人的行头就笑得直不起腰:“哎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你穿羽绒服,哈哈哈……”   羽绒服太影响英俊了,夏林小时候就发过毒誓不穿的,老爹各种威逼利诱都没能把这熊孩子降服。   “呸!你这笑点没救了,有话赶紧说,我们家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呢。”羽绒服是许洛的,现在夏林是不穿羽绒服不让出门。刚刚被女朋友甩的夏队看着一脸春光的弟弟,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一拳。嫉妒使人丑陋,人民警察也不能免俗。   “喂,人还没抓到吗?”   “还没呢,我们出警抓人的时候就已经跑路了,我看了一晚上监控,女朋友都看没了,愣是没找到这小子,就跟个泥鳅似的,感觉已经快握在手里了,转眼又溜了。”夏炎顿了一下,看着远方闪烁的霓虹灯长长吁了一口气,“我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带他和刘希冉来家里玩,你和刘希冉负责调皮捣蛋,他就负责整理善后,年纪轻轻跟个老妈子似的,说话也很有礼貌,我和老爸都特喜欢他来。”   夏林眸色沉了沉:“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那时稚嫩的三个人还曾手拉手郑重发誓,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个毫无保留信赖的朋友,是从什么时候背道而驰的呢?   夏炎:“刘希冉怎么样了?”   夏林摇摇头:“不怎样。她一个星期暴瘦了十斤,我昨天见了她一面,脸色比纸还白。她说,赵扬生日快到了,他俩七岁岁就认识,她大概十七岁就察觉到赵扬喜欢她,憋了四五年不告白,刘希冉打算他生日的时候自己先戳破,好歹大学四年能谈场恋爱……明天就是赵扬生日,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刘希冉,对自己做的事有一丝毫的后悔。”   夏炎:“魏子弈那边,秦雨杭经常去看他,慢慢撂了。他说一开始只是跟赵扬打听一些黎雪恩的事情,毕竟认识他又认识黎雪恩的人里面,赵扬看起来最靠谱。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熟了,魏子弈就拉赵扬做僚机。后来,赵扬把刘希冉生日的时候偷拍的你和许洛接吻的照片给他看,告诉他劝黎雪恩死心,你其实是个同性恋……等等,我还没问照片咋回事呢,现在的大学生都玩的这么开吗?”   夏林目光飘移:“咳咳……那个,那天我喝多了,许洛扶我去回去,我醉的七荤八素就把人当小姑娘给亲了,这不是重点,接着说。”   夏炎简单地回想了一下那张照片,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通过两个人交错的侧脸看来,夏林确实一脸醉相,但许洛半睁的眼睛看起来无比煽情。不过夏炎决定暂时不戳破这个明显的谎言。   “唔,这样啊。魏子弈告诉黎雪恩这事儿以后,黎雪恩却要魏子弈把照片给她,好让她去威胁你,魏子弈这时才彻底绝望了。后来没过多久,赵扬说实验室有批氰化钾黎雪恩叫他帮忙签收,结果老师找他走不开,叫魏子弈帮忙去收一下,魏子弈就偷偷留了一部分,我怀疑这事也是赵扬刻意安排的。黎雪恩圣诞节那天做实验用了氰化钾,本来实验环境安全,她跟原来一样把东西都放在实验台上,魏子弈看到她放的木糖醇,意识到自己机会来了。主动联系黎雪恩说要把照片给她,约她在社团活动室旁边楼梯口见面,你从黎雪恩手机上看到的消息估计就是这一条。   “那地方没有监控,魏子弈趁着黎雪恩没注意的空档把涂毒的木糖醇换了。后来黎雪恩果然毒发身亡,魏子弈以为自己得手了,可是没多久你就查到他专门用来跟黎雪恩联络的游戏软件,还让全社都在玩,他就有点慌了,这时赵扬‘不小心说漏嘴’,暗示他黎雪恩怀孕是你干的,他气疯了。你又在游戏里说黎雪恩的死不是意外,他就想到利用了秦雨杭去杀你,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说这事你可干得真冒险,仗着小时候跟老爹练的一点三脚猫功夫就去招惹凶手,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还是悬疑片看多了,以为自己是大侦探福尔摩斯……”   夏林没说话,只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夏炎,夏队的嘴炮当即就哑了火。诚州支队的诸位要是看到夏队这个欲言又止的委屈小表情,肯定会纷纷拍下来做成表情包疯狂传播。   夏炎清了清嗓子,继续汇报:“赵扬那边不太乐观。我去咖啡店查了,监控显示你走之后,有个人和黎雪恩猛地撞了一下,她包里的东西掉出来了,那个人帮她捡了一部分。那人穿着风衣带着帽子和手套,监控没拍到脸,不能确定是不是赵扬。不过那时候和赵扬一起去吃饭的舍友证明,他中途确实离开了一小会,说看见了熟人去打招呼,大概有十分钟没看到人。   “那个旧街路上没有摄像头,没法证明撞黎雪恩的人是赵扬,而且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他和魏子弈的联络也都是用游戏软件,通知黎雪恩在旧操场等着应该也是,目前就一个人证魏子弈,就算把人抓回来也不好定罪。还有赵扬的动机,他明明已经引诱魏子弈去杀黎雪恩了,黎雪恩吃了木糖醇就会毒发,为什么他还要费劲心思地去换口红,他跟黎雪恩无冤无仇,到底想干嘛?”   “或许,是因为我吧,”夏林沉吟片刻,轻声说,“我想起来那支口红,就是不久前赵扬买来送给黎雪恩的礼物,我还随便配合赵扬说了句这个颜色好看,赵扬那时意味深长的说,‘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特意查了一下这个口红色号,它有一个很挑衅的名字——dare you,我想,那时候赵扬口中的‘你’,不是黎雪恩,而是我。他暗地里和黎雪恩、魏子弈都有联络,一边扮演好闺蜜一边扮演知心学长,就是要掌握魏子弈的行动,然后趁此机会插进来,当着我的面回收作案工具。以意外结案后,我向他吐露对案情存疑,他立马鼓动我去查查,还有他让魏子弈误解我,所有行为串联起来,我只能想到一个幼稚的动机——他就是心理变态,特意在我面前作案,单纯是想挑衅我。”   这时,夏林的手机震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轮廓分明的脸上倏然化开一个狡黠的笑容:“夏队,你要的证据和藏匿地点都有了。”   夏林一边飞快地在手机上敲下一串字符一边解释:“我猜到他还会再找我,问游戏设计组的人要了后台权限,他一上线就可以看到他的位置。还有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早就在游戏里发消息问他了,为什么明明知道魏子弈会下手,还是要费尽心思去换口红,他刚刚回答说,这样比较好玩——简直是变态的标准答案,我想凭这个可以给他定罪了吧。”   “真是太及时了,查到位置了发我手机上,我去安排”,夏队抄起放在一边的军大衣搭在肩上,伸长腿翻上老式瓦片,风风火火地照直线往楼梯口走去,很快消失在二教楼顶。   “啧,真是没形象”,夏林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这时Zero又发来消息:魏子弈没成功真是遗憾,不过,还有机会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很期待与你下次见面。   夏林把后台查到的地址发给夏炎,才似笑非笑地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环北路6号诚州市刑侦支队不见不散。   夏林回宿舍的时候许洛正在打扫,他那狗窝被整理得焕然一新。许洛带着口罩穿着围裙,正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夏林靠在门上:“爹,我就说你穿围裙好看。”   许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色围裙,胸口还有一只卡通小兔子,表示无言以对。   夏林直勾勾的在许洛身上下游移,大有用眼神剥光他的意思,“不过,只穿围裙更好看。”   许洛立马摘了口罩成功让某人闭了嘴。   夏林顶着红肿的嘴唇问道:“爹,圣诞节那天你到底干嘛去了?”   “没什么,我去给你买小蛋糕的时候,陈慕白给我发了你和黎雪恩接吻的照片,心情郁闷就去喝酒了。”   “咦,陈慕白也在场,她有没有看到赵扬撞刘希冉?”   “问过了,没有。”   “哦,不过算了,现在有证据了,不说他了”,夏林伸手在许洛脸上捏了一把,“爹,你说我这么一个废物,你到底看上我啥?”   许洛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开学来第一天,你没带钥匙一脸落魄地坐在宿舍门口,我一上楼你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那模样特别像我原来养的一只猫,我一瞬间就沦陷了。”   “哈?竟然说我像猫?”夏林勾住许洛的脖子,“我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攻。”   许洛笑容醉人:“希望你待会还能这么精神。”   另一边,夏炎气急败坏地伸脚去踹眼前的破电脑,杨铭立刻双手并用艰难地架住他:“夏队,别冲动,这是物证!”   夏林提供的地址是一个旧厂房,锈迹斑斑的钢铁框架中间,只有一台不断闪着代码电脑,刚刚断开了远程操控。   夏炎咆哮道:“叫技术组远程追踪,给我调监控,这里没有就扩大范围,再没有继续扩大范围,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屁孩还抓不到!”   “夏队,你看看这个,后边捡到的。”一名刑警把一个傀儡娃娃拿到夏炎面前。   夏炎看到造型熟悉的傀儡娃娃后眼皮剧烈得跳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简易的木制傀儡,脸上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一个快要占领半张脸的夸张笑容,看起来格外渗人,傀儡的胸前印了几个字母——Zero。   杨铭无奈地看了眼夏炎:“这人怕是不好抓了,夏队,没想到赵扬这小子还有组织犯罪的背景。”   夏炎一边用阴沉的视线盯着手里的傀儡娃娃,一边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一个电话,接通后简短地说了一句话:“‘傀儡师’又出现了一个代码,Zero。” 第10章 傀儡师(1)   “什么?这样都让人给跑了?”夏林冲着电话破口大骂,“夏炎你可真是个废物!没抓到人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听筒另一边,夏炎把话筒举得老远,仿佛夏林的唾沫星子能透过听筒喷出来一样,等夏林骂痛快了,“英武伟岸”的夏队才弱弱问了句:“弟弟,今年回家过年吗?”   “我回个鸡毛!”然后就只有机械的忙音了。   夏炎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抄起军大衣随意披在肩膀上,点了一只烟,才推开办公室门走出去。支队其实是禁烟的,不过晚上十点的诚州支队空无一人,也无所谓了。   与Zero一起消失的,还有诚州支队的老队长陈志峰,当初就是他草率地将案件定为意外。而Zero留在现场的傀儡娃娃,正是臭名昭著的犯罪组织“傀儡师”的特有信物。“傀儡师”是盘踞在诚州区近十年的毒疮,其成员都以英文数字为代号,犯下的大案小案不计其数,是诚州区案件侦破率全国垫底的主要原因。   查到了这个地步,案件的性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夏炎揉了揉眉心,给陈志峰桌上疏于照料的绿植浇了点水,才挨个关了走廊的灯,叼着烟朝外走去。   值班室的老赵远远看着夏炎走过来,笑出一脸沟壑:“夏队,抽烟罚款五十。”   夏炎把烟夹在手上,将头探进值班室的小窗口,熟练地从老赵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只香烟,“哟呵,抽得比我还好”,然后在老赵诧异的目光中把烟别在耳朵上,朝老赵脸上吐了一口烟圈,手插兜里,潇洒地走了。   老赵对着夏队披着军大衣宛如残障人士的背影嘟囔了句:“嘿,这小兔崽子,跟他爸一个臭德行!”一个月不见,夏队脸皮又厚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夏炎在支队大院门外站了好一会,忽然有种不知归何处的迷茫——几天以前,他下班了都是直接去女友钟晴那,然而现在已经是前女友了,可供选择的地方除了堕落的娱乐场所之外就只剩他那狗窝了。   夏炎踟蹰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朝他那狗窝走去。那是夏炎当初为了实现“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梦想买下的房子,离支队就三个十字路口的距离。除了被他糟蹋得跟狗窝似的,也没啥别的缺点,毕竟“钱多事少”是不可能了,就剩“离家近”了。   夏炎实在想不通交往了七八年的女友为何说分手就分手,一夜间断得干干净净,把他所有的行李物品打包寄了过来,所有社交软件拉黑,电话号码设置拦截。他自问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除了偶尔在外蹲点不联系,吃饭偶尔爽约,约会偶尔迟到,生日纪念日偶尔忘记……   “哎,女人呐……”夏炎不自觉叹惜出声。   “哦?夏队终于被甩了?”   夏炎抬眼一看,路灯下靠了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不过骚气的香水味和故意拖长尾音显得色气无比的声线,夏炎闭着眼都能知道是谁。   夏炎一脸愁容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啧,你怎么在这?”   灯下那男人挑眉笑了:“傀儡师的人又出现了,我猜你一定很烦躁,过来看看你。”   夏炎本来就被Zero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又在弟弟那里窝了一肚子火,正好面前有一个人形出气筒,而且这位出气筒同志还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用白不用。   “你不就是傀儡师的人吗?”夏炎把烟捏在指尖,歪着头拿余光睨他,语气相当不客气:“陆渊,Seven,看不到你我就不烦躁了。”   陆渊直起身子,缓缓踱到夏炎面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Zero这个代号我原来没听说过,如果确定不是模仿犯的话,就是在我之前进的组织,这些老成员通常跟Eleven有直接接触,不太好查。”   “行吧,有消息再联系我吧。那个傀儡我绝对不会认错的,除非你们老大缺钱,做了很多傀儡娃娃拿去当工艺品售卖”,夏炎一脸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退开一步与陆渊拉开距离:“这儿没人,说话不用凑这么近。”   陆渊伸手理了理被他戳皱的衣服,薄唇微扬:“这么冷的天,我特意给夏队带情报来,夏队连支烟都不请我抽,可真是无情呐——”   “给我好好说话。”夏炎对于陆渊这种语气慵懒,柔软得像没吃过饱饭,还时不时加长尾音的行为十分不耻,每次听他这样讲话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止不住往外蹿。   夏炎把笑容痞气的陆渊狠狠瞪了一眼,取下耳朵上别的香烟递给他。   陆渊却伸长手臂,手指轻轻一挑,将夏炎指间夹的半截烟蒂抽走了,“我要这个就好了,多谢款待。”   陆渊把那半截烟蒂叼在嘴里,步伐轻快地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啧,混蛋。”汽车尾灯消失在视野中,夏炎才后知后觉地朝汽车离开的方向狠狠踢了一颗小石子,还把脚磕得生疼。   翌日,夏炎顶着一头乱毛踩着点进诚州支队时,却发现大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居然有人敢上班比他晚?夏炎正要发作,却听到嘈杂的人声从走廊传过来,他大步往走廊走去,发现自己的办公室正是那声音的源头。   上一次他那巴掌大的办公室挤满人时,还是女朋友钟晴来看他的时候,难道是她回心转意了?   夏炎慌忙伸手薅了薅头发,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外一本正经地摆起了领导的架子:“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啊?”   “哎哟,夏队,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还有这么帅的弟弟?有女朋友吗?多大年纪?”   “夏队,诚大毒杀那个案子的线索原来是你弟弟提供的。”   “哎夏队,你是不是比你弟弟矮点?”   这个展开似乎在预料之外,夏炎顾不得端架子,粗鲁地拨开围观群众,果然看到夏林坐在他的椅子上,笑得十分人畜无害:“夏队,你这发型可真像鸟窝,不,说是鸟窝都是对鸟的亵渎。”   “呸,这小子有我帅吗?他对女朋友没兴趣你死心吧傻蓉,这货除了脑筋好点没别的优点,基本是一废物,谁摊上谁倒霉——还有啊,我声明一下,他小时候老喜欢坐在我肩上玩,才害我没他高的”,夏炎故作威严地扫视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昨晚没来得及收好的卷宗,还好好地压在早上的报纸下,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才收起正经八百的脸,十分狗腿地对夏林说:“乖乖,你怎么来这了?不用上课吗?”   “快放假了,都没课了”,夏林从座位上起来,指了指门外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刑警:“我特意过来问你要个说法。”   两个小刑警立刻不停地向夏炎鞠躬道歉:“对不起夏队,都怪我们能力不足!”   “夏队,我们暴露了,对不起!”   夏炎看着惨兮兮的两人一阵牙疼:“行了行了你们俩先去处理一下伤,任务先停了。对不住了,我弟弟跟我爹学过几招,出手太狠了。”   两兄弟的父亲夏兆安,曾经是整个诚州区公安系统公认的第一战斗力,在夏林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传为“战神”,四十岁时还徒手放倒六个身强力壮的保镖,只可惜三年前殉职了。夏林跟着老爹学的不止几招,从他懂事起就缠着老爹教他拳脚功夫,十二岁时第一次打败了十八岁的夏炎,要不是后来夏炎进了警校勤奋练习,现在估计还活在被弟弟胖揍的阴影里。   夏林一脸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二位,我出手之前不知道你们是警察。”   “杨铭,把人都给我轰走!哪个支队有你们这么散漫?”   众人快速进行了一下眼神交流,最后由杨铭将大家想传达的意思转换成一个眼神递给夏炎,一群人便作鸟兽散。虽然全过程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得益于良好的团队默契,夏炎一眼就读懂了眼神的含义:全支队最散漫的就是您,您居然还有脸说别人!   夏炎粗鲁地关上了办公室门,夏林已经在他那张沙发椅上躺好了,并把长腿搭在他桌子上,双臂环抱,一脸“你可以开始交代了”的表情。   夏炎掏出一支烟,习惯性地叼着准备点燃,一抬眼看到夏林微蹙的眉,只好悻悻收起烟,心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很多钱。   母亲没得早,老爹经常一个电话就要出去十天半个月,夏林的十几年人生基本都是在夏炎的照顾下长大的,直到老爹殉职。当然,照顾的模式相当粗放,夏炎自己都觉得弟弟没长歪有点不可思议。   夏炎拿起办公桌上夹了卷宗的一叠材料,若无其事地放到一边的书架上:“派两个兄弟跟着你,也是为了保护你,赵扬在外面始终是个威胁。”   夏林:“哦?外面还贴着通缉令呢,我倒不觉得他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对我下手,况且,我又不像黎雪恩那么好对付,除非他采取极端手段,又或者有很多钱买凶,我不认为他有这些手段。而且,他应该还想再和我玩玩。”   夏炎给自己倒了杯水,无奈办公室就一把椅子,他只好端着水杯靠在门上:“这人整个一变态,你不能用正常的思维衡量。还有啊,你说的这些手段,就算他没有,他身后的组织也有。”   夏林一脸诧异:“什么组织,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   夏炎无奈地一撇嘴:“这么重要的案情,怎么能随便在电话里说?我们在现场找到一个傀儡娃娃,是一个犯罪团伙‘傀儡师’的信物,他们的组织代码都是英文数字,几乎贡献了全诚州区一半的犯罪率,杀人、贩毒、绑架、诈骗之类的案件不计其数,性质极其恶劣。”   “犯过这么多案子,怎么没听说过?”   “怕造成不良社会影响封锁消息了呗,因为他们加害的对象很敏感,很多都是高官富商子女,总之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夏炎顿了顿,眼睑微抬,“还有警察和警察家属。”   夏林眉头紧皱,不自觉坐直身子:“这个反社会的组织究竟怎么回事?性质这么恶劣还没被铲除?”   夏炎叹了口气:“唉,谁不想呢?说来话长,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诚州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公众知道的版本是十一个人连续被杀,作案周期短,手段极其残忍,而公众所不知道的细节是,这十一个人有十个都是警察家属,还有一个是退休刑警。每具尸体上约莫有一两百道刀伤,没有一刀致命,受害人是活活被放干血而死的——当时进行尸检的法医累倒了好几个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每个死者都被摆成各种怪异的姿势,与凶手放在身边的木制傀儡娃娃的姿势如出一辙。凶手的准备相当充分,除了留在现场的傀儡娃娃以及几枚特大号的血脚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后一个傀儡娃娃身上,多刻了一行英文——Eleven。   十年前还没有诚州支队,诚州市区和周边几个村镇都归大诚州区公安局管,其中有两个死者正是二把手张局长的两个女儿,收到消息后,张老局长立刻顶着老寒腿赶往现场,却在看到鲜血淋漓的现场和血泊中摆成怪异的芭蕾舞姿势的两个女儿时,当场吓得心脏病突发,在重症监护室一晚上都没挺过来。   凶手一年之内犯案十起,区公安紧急从各地抽调人才组成专案组,然而一年之内未有任何突破,公安系统人人自危,那一年的离职率高得吓人。十名受害者是五名老警察的妻子,儿子,父母,兄弟姐妹,这五位警察有两位已经退休了,一位过世了,剩下两位一个是张老局长,一个出车祸全身瘫痪在医院躺了许多年了。总之,五个当事人能说话的只剩下两个退休的老刑警,而巧合的是,这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老年痴呆。   从当事人口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场也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年代几乎只有零星的交通摄像头,也没拍到嫌疑人的样子。考虑到凶手极其反人类的作案手法和加害对象的特殊性,专案组认为凶手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性,长相不起眼。作案时应该携带了可以更换的衣物,特意换了超大码的鞋子,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有价值的线索,他冷静,细致,心思缜密。他对警察怀有严重的仇恨情绪,极有可能是刑满释放人员或者其亲属有犯罪前科,应该是五位受害刑警所经手的案件关系人。现场的木质傀儡做工精细,在各大手工店都没有找到类似物品,极有可能是凶手亲手做的,凶手有一定的手工制作经验。   专案组的刑警们没日没夜地翻看五位老同志所经手的案件卷宗,但是这五位同志自区公安建局之初就任职了,从诚州局还是一个破落小院开始,一直干到诚州局变成一栋别致小楼,建局之初人手不够,缉毒、刑侦、扫黄各式各样的工作都干过,且都已年近花甲,五人在同一组工作的时间近十年,一起侦办过的案件六百多起,涉及关系人更是数也数不清。专案组的同志们采用轮休制换班,也没能把嫌疑人范围缩小到可查。   不过,那一年的大年夜,凶手终于为此事划上了一个血红的句号。 第11章 傀儡师(2)   那年的大年三十不怎么寒冷,疗养院也张灯结彩的,每个破旧的墙角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一群社区志愿者煮了饺子,拎着各种小礼物来看望过年还留守在疗养院的老人。   志愿者和老人一起吃了饺子之后,陪他们在一楼大堂看春晚。晚上九点多,冗长的歌舞表演让人有点困倦了,一位老奶奶提出要回房休息。   一个志愿者小姑娘搀着老奶奶慢慢上了楼,谁知刚走到楼梯的拐角,老人就感到脚上踩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滩血。   老人顺着楼梯往上看,狭窄的楼梯上竟然全是血迹,在两侧红灯笼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谲。老人大叫一声:“这,这是阎罗王索命!”然后指着红灯笼说:“这是彼岸花!”又指着铺满了血的楼梯说:“这是黄泉路!”   说完,老人一口气没喘过来就晕倒了,志愿者小姑娘当场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叫却叫不出声,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想报警,结果手颤抖得太厉害,手机掉在了血泊中。小姑娘也不敢捡,在楼梯上呆坐着,直到半个小时后有人上楼,才发现浑身颤抖的小姑娘和倒在一边的老人,顺利报了警。但是现场的老弱妇孺始终没有人敢上二楼看个究竟。   警方赶赴现场时,晕倒的那位老人已经真的赶赴黄泉了,小姑娘仍然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法医看了一眼染满血的楼梯,摇了摇头:“出血量这么大,人肯定没救了。”   警察们从隔壁的楼梯上了楼,进到楼梯口旁边的房间,果然是一具干瘪的尸体在等着他们。尸体的旁边,就放了那个刻了“Eleven”的傀儡娃娃,死者也正是凶手杀的第十一人。   死者名叫李建国,正是那两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刑警之一,他的妻子、女儿、才上大学的儿子,以及年近九十的老母亲都在他之前被杀害,又轮到了他,至此一家五口全遭杀害。   可见凶手对李建国的执念最深,技术人员仔仔细细地搜索了李建国那个巴掌大的小屋,终于在他的床板夹缝里找到了他手写的一封忏悔信。   信中交代了他年轻的时候,伙同其余四人为了破获一起凶杀案,得到晋升的机会,亲手制造伪证构陷一个小混混的经过。信的前半部分交代事情经过笔记工整思路清晰,纸张整洁略陈旧,显然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写好的。信的后半部分与之相反,笔迹潦草,纸张比较新,是在凶手开始犯案后写的,凌乱的言语中充满了恐惧,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大概是说恶魔已经知道他的痴呆是伪装的了,马上就会来找他。   至此,五个人中,除了全身瘫痪约等于凉了的那位,便只剩下一个真正痴傻的老人。那位老人对于家人、同事的死亡毫无感觉,谁去看他都只会痴痴地笑,像是一种无心的嘲讽。   根据信中提到的案件,专案组终于将嫌疑人确定下来,是二十多年前因故意杀人入狱的贺呈武,外号贺老三,本来判的无期徒刑,因在狱中表现良好,只关了十五年就出狱了。   他入狱时才二十岁,刚刚结婚,老婆正在怀孕中。虽然是片区中有名的小混混,为了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干起了正业,在一个包装厂做些简单的手工活,谁知没过多久就被警察抓走了,说他涉嫌故意杀人,贺老三辩解无门,后来,警察在他租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受害人的随身物品。   尽管贺老三声称自己从没见过受害人,也没杀过人,但证据确凿,加之贺老三因打架斗殴又是警局的常客,除了自己的妻子父母,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一审就判定了无期徒刑。妻子在法庭当场晕倒,没过多久就流产了。   贺呈武完全符合犯罪侧写,专案组火速展开抓捕工作,遗憾的是,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完全找不到踪迹。贺呈武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妻子更是不知所踪。发了无数的通缉令,专案组又摸排了大半年,还是一无所获。好在,贺呈武没有继续犯罪,那个刻了“Eleven”的傀儡娃娃,或许不只是他杀人的数量,也是他复仇的终结。   就在专案组调查无果准备解散的时候,熟悉的傀儡娃娃又出现了,而且是在不同的案子中,凶手所用的手法各不相同。每个傀儡上都刻了不同的英文数字,每个数字对应的凶手都有其特征的犯罪手法,“Ten”擅长狙击,“Three”习惯纵火,“Five”是个毒贩……   参案刑警们终于意识到,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已经招募了一群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组建了一个犯罪组织,局里将这个可怕的犯罪组织命名为“傀儡师”,遗憾的是,当年的专案组分成几波人分别追踪不同的代号,十年以来,除了抓捕现场反抗致死的,傀儡师关键成员无一人落网,更枉提拔除整个组织了。   尽管办案条件比十年前好多了,各种仪器设备先进了,监控摄像头也普及了。但公安系统在进步的同时,犯罪组织也从未松懈,傀儡师的人作案手段越来越高明,反侦查意识也越来越强了。整个组织像幽灵一样难寻,偶尔找到一点踪迹,赶到现场抓人时,也只有一个笑容渗人的傀儡,仿佛是对整个公安系统的挑衅和嘲笑。   不过,幽灵一般的“傀儡师”中,有一个人除外,就是陆渊,代号“Seven”,是夏炎在警校的学长,大他两届,俩人小时候因为一个小事故结识,交好了一段时间。中间有几年断了联络,后来在警校偶遇之后,几乎天天黏在一起,直到陆渊毕了业俩人才没那么粘腻了。陆渊毕业后干了一年多刑侦工作,经手的一个案子出了差错,记了个处分,约莫是觉得刑侦这行不适合自己,没多久就辞职从商了。夏炎作为一个大小就立志当警察的有志青年,对陆渊这种半途而废的行为非常气愤,从那以后就和他有点不对付。   “Seven”这个代号没在各种犯罪现场出现过,是夏炎偶然发现的,据陆渊自己交代,他只在组织中做一些外围工作。夏炎权衡之下,当场把人揍了一顿,不过到底是没把他抓了,然后通过“威逼利诱”,胁迫陆渊当了他的线人。当然,这一点他并没有跟夏林透露,诚州支队其他人也只是知道他有个线人而已。   夏林听完傀儡师的励志发展故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想到小小的诚州区还有这么专业的变态,”他站起来在夏炎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夏炎,一个变态不可怕,一群变态也没啥,可怕的是这群变态比你努力比你勤奋比你好学,加油吧。”   夏炎用别扭站姿撑着一条腿讲了一个多钟头的故事,被老弟这么一拍,微麻的腿往前一滑,彻底失去了支撑,姿势不怎么潇洒地摔倒了。   夏林毫无歉意地笑着说了句“抱歉”,就推开门走了。   “嘿,这兔崽子!”夏炎低声骂了一句,扶着墙艰难地爬起来,一回头却正好和刚进来杨铭对上眼。   夏炎:“你什么都没看到!”   杨铭连连点头:“嗯,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没看到英俊潇洒的夏队一脸肾虚地扶着墙爬起来,我什么都联想不到。”   夏炎一点也不想知道杨铭联想到了什么,脚麻了踹不动,只好用眼神把杨铭上上下下削了个遍:“肾虚个锤子,你炎哥至少还能再战三十年。”   杨铭一脸同情地看了一眼夏炎:“年纪轻轻就肾虚,可怜呐。”   眼看夏炎已经开始活动拳头准备拿自己当沙包使,杨铭立刻换上正经八百的姿态:“夏队,三个事,何蓉那边看监控都要看出幻觉来了,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车辆经过,遮挡号牌的都没有;还有就是刘希冉联系好了,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支队;另外,Zero老家的地址查到了,就在北洋镇赵家村。”   夏炎看了眼时间:“叫何蓉那边不用看监控了,让她去负责刘希冉。 我线人说了,怎么避开监控是傀儡师的入门课程,第一时间没把可以车辆确定来,再看也没什么用了。还有,十五分钟后,你和我去赵扬老家,去准备吧。”   杨铭小声嘟囔:“人家通宵看监控都快三天了,你才说没用,话说夏队你那个线人究竟靠不靠谱?”   夏炎简单地回想了一下陆渊那个痞气无比、一看就十分不靠谱的笑容,靠在椅背上十分高深莫测的吐出俩字:“靠谱。”   十五分钟后,夏炎手插裤兜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走出诚州支队大门,就看到夏林端着一杯咖啡迎面走来。   夏炎当场舌头打结:“你你你不是回学校了吗?”   夏林举了举手里的咖啡:“去买了杯咖啡,你这咖啡太难喝了。”   “乖乖,我这忙着呢,支队又不是幼儿园,你快回学校……”夏炎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他赶紧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顶头上司郑兴,一个谢顶又肥胖的老男人。在夏炎看来,郑老局长的主要工作就是给自己找茬。   夏炎看着手机,两条剑眉都快拧成一整道了,夏林却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郑局长沉稳的声音:“夏炎,我刚刚了解了诚大毒杀案的情况,夏林这个小伙子在案件中表现非常优秀,性格也很稳重,我已经批准他在支队实习跟进这个案子了,你多带带他,争取有重大突破,就这样。”   夏炎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雷厉风行的郑局长就挂了电话。夏炎保持着张大嘴巴姿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炎——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搞定那个死胖子的?   “走吧,夏队,”夏林抿了一口咖啡,转身朝外走去,没走几步又回头冲夏炎一笑:“夏队,快把你那血盆大口闭上吧,口水都要留出来了。”   杨铭看了眼夏炎的傻脸,笑得快直不起腰:“哈哈哈,夏队,一物降一物,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这笑点都要低到马里亚纳海沟,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夏炎这会儿脚不麻了,大发慈悲地踹了杨铭一脚,冲着夏林的背影低声嘟囔了句:“嘿,这臭小子。”   几个人刚刚走到停车场,支队院子外边就进来了几个人,夏炎眯着眼朝院子大门望去,在看清走在后面的小姑娘时突然两眼放光,活像八辈子没见过女同学似的。   他一把拽过夏林朝那个小姑娘走去,隔着老远就热情地喊道:“刘希冉,这里这里。”   待走近时夏炎才发现,刘希冉真的瘦了很多,原来有点婴儿肥的脸现在都能看到颧骨了。刘希冉前边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对夏炎礼貌地点了点头。   刘希冉低声叫了句“夏炎哥”,对女人说道:“妈,我没事了,你去上班吧。”   夏炎适时摆出职业性的正经微笑,对刘母说:“您好,我是夏炎,是诚州支队的队长,这个是我弟弟夏林,跟您女儿是发小,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刘母看了眼刘希冉,轻轻点了点头:“我听希冉说过夏林的哥哥是干刑警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夏队正好是这里的队长,希冉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既然是在您这,那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夏炎才把刘母往院子外边送去。   夏林看着一脸憔悴的刘希冉也不由得一阵心疼,柔声说道:“小胖子,你不好好吃饭都不可爱了。”   刘希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胖的时候你也没说过我可爱啊。”刘希冉话一说出口,立刻联想到总是在她身边夸她可爱的人就一个——赵扬,出口的话变成了呜咽:“一定要抓住他。”   夏林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夏炎小跑过来是正好看到刘希冉在抹眼泪,二话不说抡起拳头轻轻捶了一下夏林的头顶:“臭小子,我就离开了两分钟,你就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   夏林当即反手捶了回去:“瞎说什么玩意儿,她这哪是哭,只是把脑子里的水放出来而已。”   两兄弟互掐的画面终于把刘希冉逗笑了,“行了,你俩别掐了,不是还有正事吗?”   夏炎一拍脑袋,才想起刘希冉是他半个救星来着,让他有机会不把夏林这尊大佛带着玩儿了。夏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夏林同志,今天你就负责和刘希冉同志聊聊嫌疑人的情况,你先进去跟何蓉打个招呼,我马上出外勤,有问题电话联系。”   夏林没好气地看了眼夏炎,他当然想跟着一起出外勤,可他确实是和刘希冉谈话的最优人选。   等夏林进了支队办公大楼,夏炎才贼兮兮地掏出手机,“希冉,我记得你们侦探社有个姓许的小伙子,很高,很帅,你把他电话给我一下。” 第12章 傀儡师(3)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颠簸,夏炎和杨铭才到了建设水平相当落后的北洋镇赵家村。   水泥路只修到了村头,村里只有混着泥土的小石子路,前几天下过一场雨,路面无比泥泞,两人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徒步往里走。户籍地址只写到了村,这里清一色全是土房子,刮一场风雨都能摇摇欲坠的那种,自然是没有门牌号码的。   要找赵扬的父亲家只能找村里人问,无奈村里只有一帮老弱病残,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两人只好连蒙带猜去找路。赵家村不大,才百余人,大多数村民都住在主干道路两侧——说是主干道路,其实也就一条宽一点的石子路,只有一小部分零散的分布在周边,赵扬的父亲赵刚家就属于散户,所以当夏炎和杨铭穿过许多泥泞小道终于找到赵刚家的时候,半条裤腿上都糊满了泥,鞋子简直没眼看。   赵刚家的小土房比其他人家看起来还要小一些,房子门口围了个简易的栅栏,圈着几只骨瘦如材的小鸡仔。栅栏外边有一片竹林,赵刚手里拿着一把柄都快磨掉的旧镰刀,正用慢动作砍着竹子,由于砍动的反作用力,镰刀刀背把赵刚的虎口都磨出了血。   夏炎和杨铭面面相觑,杨铭偏着头小声说道:“资料上不是说赵刚才四十八岁吗?怎么看着像快入土了?”   “会不会说话?”夏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摆出职业性的亲切笑容,大步朝赵刚走去,“老赵,歇会儿,我是市公安的,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赵刚停下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夏炎,显然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被通缉了。夏炎这时候才看清赵刚的脸,右边脸爬满了恐怖的疤痕,眉骨突出,右眼只看得到一片眼白,明显是个半瞎。   一听说是市里的领导,赵刚连忙放下镰刀,一瘸一拐地把两个人迎进屋里,拿出两个布满茶垢的茶杯给两人倒了两杯半温不温的水。夏炎把屋中四下打量了一番,简短地作出评价:真惨。   赵刚这个小土房很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家徒四壁,厅堂中只有一张桌子两条板凳,连个水泥地板都没有,从地上的积水痕迹完全可以看出屋顶哪里漏雨。   夏炎耐着性子和赵刚扯了三个多钟头,终于认可了杨铭最开始的那句评价——此人多半是要入土了。   赵刚不止眼瞎,腿瘸,还耳背,经常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北洋片区的方言味很重,赵刚讲话还带有大舌头,夏队职业生涯中还是头一次进行这么艰难的问话,不过耗干了一大缸凉水之后,总算把赵刚的情况捋清楚了。   赵扬他娘生他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赵刚只好一个人抚养孩子。那时候他给北洋镇的一户有钱人家做长工,便把孩子也带过去和他一起住。那家人看他可怜,特意把别墅旁边附属的杂货间腾出来给父子俩住,还好心赞助赵扬上学。父子俩就在北洋镇生活了十多年,直到赵刚在工地干活时出了意外,工地突然起了火,那场大火烧毁了赵刚的半边脸,右眼瞎了,右耳聋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这场意外说起来还算工伤,雇主便承担了所有医药费,还保证供赵扬念书到大学毕业。   那时候赵刚虽然烧坏了脸,但手脚是好的,依旧留在那户人家帮工。谁知祸不单行,没过几年,赵刚出去接孩子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人大力撞了一下,摔出马路边,然后被一辆小摩托撞折了腿。赵刚足足躺了一年多才能下床,虽说好心的雇主再次替他付了医药费,还让他以后就在别墅里养老。但赵刚腿瘸了,这次事故毕竟和雇主没啥关系,他只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没脸在这住下去,没过多久就一个人回了老家,留赵扬一个人在别墅里住。   赵刚在老家靠养鸡和编点竹筐竹篓卖钱,一点微薄的收入勉强能养活自己。好在赵扬也不用他养活,上高中之后甚至还每年给赵刚寄钱回来。不过自赵刚回了老家之后,父子俩就生疏了,平时电话打得很少,赵扬也就过年的时候偶尔回来一次。   赵刚说,赵扬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小时候就帮他干各种家务事,可能由于家里穷导致性格有点自卑,自小就没什么朋友,就是上小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俩人后来一直是同学,关系还不错,赵扬在家老提她,初中之后好像交好了一个小男生,放寒暑假经常去他家玩。赵刚从赵扬口中,也就听他提起过这两个朋友。   这一点赵刚不说夏炎也知道,这两个朋友就是刘希冉和自家弟弟。赵扬住的别墅也早去调查过了,那家人在赵扬上大学之前全家移民去了国外,一直没回来过。别墅里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夏炎当然没告诉赵刚他家乖儿子已经是一个通缉犯,只说同学们突然联系不上他了,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赵刚听了以后脸色大变,慌忙拖着瘸腿去房里找出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拨了号,接通之后,听筒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夏炎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一脸惊慌失措不断重复拨号的赵刚,默默拿起镰刀递给杨铭,示意他去外边把竹子砍了。杨铭皱了皱眉,还是接过镰刀出去了。夏炎这才从小板凳上站起了,拍拍赵刚的肩膀,把脑子里储存的安慰人的场面话拉出来溜了一遍。   在夏炎拍了十几回胸脯保证一定会找到赵扬,把他毫发无伤地送回来后,赵刚才平静了许多。夏炎走出赵刚那个危房的时候,杨铭已经快把一片竹子砍秃了。夏炎一把拽过杨铭,匆匆道了别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夏炎把车开到高速公路入口前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他打开后座门,一屁股在后座上躺平了,冲副驾驶的杨铭说道:“你开车,我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杨铭立马抗议:“我驾照实习期还没过呢,不能上高速!”   夏炎撑起头白了他一眼:“炎哥叫你开你就开,开六十码也得开。”   杨铭硬着头皮进了驾驶座,他发现夏炎的脸色白得不正常。联想到刚才夏炎扯他的时候手不小心扫到他的额头时那微微发烫的触感,杨铭判断此人多半是感冒发烧了。当然,如果直接问出口的话,铁骨铮铮的夏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杨铭默默发动了汽车,夏炎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喂小许吗?我是夏林他哥,哎不用这么见外,叫我哥就行了……夏林没出什么事,我有个小忙要找你帮帮……是这样啊,夏林非要来警队实习,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又没受过啥专业训练,就只会点三脚猫功夫,我一忙起来也顾不上他,万一他遇到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不小心被人家卸了胳膊腿,我找谁哭去?我们家可就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了,这孩子叛逆得很,我说话完全不管用,我想你帮我劝劝他……哎,好,有你这句话炎哥就放心了……你问他吃什么啊,哎我想想,夏林挺爱吃粟米糕的,特别是红枣的,就长门口那家黎唐记……”   杨铭心道:心想那甜得腻死人的东西,除了夏炎居然还有第二个人喜欢吃?   夏炎讲完电话就继续在后座躺平了,杨铭真的保持六十码开回了诚州市区,一路上所有车都得绕着他走,把夏炎拉到他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夏炎一路上都在后座上安静地瘫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真凉了。   杨铭苦着一张脸把车停稳,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高大壮实的夏队,虽然没他弟弟高,重量还是管够的。夏队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杨铭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想到自己还要把这么大个麻袋扛上五楼就觉得悲从中来,担心自己这小身板会不会给麻袋压扁了。   可能是杨铭早上上班路上一脚踩到了狗屎的缘故,他刚一下车就看见了救星。   救星同志在一个灯光昏黄的路灯柱旁站成了一座雕像,要不是侧脸太好看,杨铭差点就没注意到。   杨铭热情地冲救星喊道:“陆哥 ,这儿,这儿!”   “哦,是小杨啊”,陆渊转头看了一眼,笑着往杨铭走去。   杨铭就这么看着陆渊在灯光交叠下慢慢走近,步伐缓慢而沉稳,夜色渲染中的笑靥动人,带着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最后站在他面前,明亮的灯光把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他这时才明白夏炎为什么总是咬牙切齿地说陆渊笑起来祸国殃民了。这个人的五官极具古典美感,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唇略薄。一头黑发并没有梳得太齐整,额前随意耷拉着几缕,平添了一种放浪不羁的气质。他唇角勾起,瞳色较深的桃花眼在灯光晕染下说不出地勾人。   这笑容用祸国殃民形容着实贴切无比,杨铭头一次认同了夏炎的文字表述能力。   “小杨,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嘛呢?”直到陆渊轻轻拍了下杨铭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出息的地走神了。   “陆哥,你是来找夏队了吧,怎么不打电话在楼下干等着?”,杨铭拉开后座门,“喏,我把人给拉回来了。”   “我也刚到,正要打电话就被你叫住了。”   陆渊往里看了一眼,夏炎侧躺在后座上,一只手臂压在耳朵上,把侧脸挡了个严严实实。裤子上自膝盖以下全是泥,把脚垫污染得不成样子。   陆渊皱了皱眉,杨铭在一边解释:“今天出外勤路不好走,我俩都糊得跟泥人似的。夏队很少睡得这么不省人事,他这两天有点感冒,我估摸着今天出去凉风一吹凉水一喝,这会儿有点发烧。我正愁怎么把他搬上去呢,陆哥,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有你搭把手我的生命安全就有保障了。”   “不用了”,陆渊俯身踏进车里,手臂从夏炎的肩膀和腰上环过,直接把人打横抱了出来,“他交给我了,你回家吧。”   夏炎裤子上的泥立刻把陆渊的黑色大衣糊成了一副印象派画作,他只是不怎么在意地看了一眼,冲杨铭点了点头,就抱着夏炎朝漆黑的楼道走去。   杨铭看着陆渊稳健的背影渐渐消失,感叹了一句“陆哥真是好臂力”,才钻回温暖的车里。   考虑到薪资水平和离单位的距离,夏炎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个单元房。虽然外部环境差了点——不仅没有电梯,一过晚上十点,所有得楼道灯都灭了,但是内部条件还不错,房子面积足够大。当然,对于夏炎这种能把任何地方瞬间变成狗窝的超能力人士来说,面积再大也是不够的。   陆渊一路磕磕绊绊地上了五楼,一身黑衣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楼道黑漆漆的,他腾不开手照明,还得护着怀里睡美人一样的夏炎,免得他磕着碰着。   陆渊把夏炎放在地上,扶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尽管已经做了个“房间可能不怎么整洁”的心理建设,陆渊在开灯的一瞬间还是惊呆了,心想夏炎这个制造狗窝的技能可能是祖传的,并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陆渊看了一眼木地板,又看了看自己的鞋,不认为地板比自己的鞋底干净。地板上堆满了各种东西,书,报纸,水杯,衣服,昨晚剩一半的啤酒……尽管这样,地板还是比夏炎的糊满泥的鞋干净许多。   陆渊让夏炎坐在地上靠着玄关,麻利地脱了他那双好似插秧归来的皮鞋,然后盯着他的裤子看了三秒钟,一言不发地帮他把裤子也扒了。夏炎一点反抗没有,依旧双目紧闭,任由他摆弄,陆渊这时才得空往夏炎额头上凑了一下,果然烫人。   陆渊把夏炎放在床上,用两层被子把他固定好,才在他家忙活起来。他发现,夏炎家虽然没有一个能下脚的地儿,冰箱里倒是干干净净。好在,狗窝里还有一盒退烧药。陆渊烧了热水,喂夏炎吃了药——夏炎昏睡的时候牙关还咬得紧紧的,陆渊费了好大劲儿才撬开,又采用物理疗法给夏炎冷敷,到后半夜时,夏炎额头的热度才稍稍退了一些。   陆渊把夏炎家收拾得差不多能见人了,和衣在夏炎卧房的沙发上坐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才起来用夏炎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煮了碗粥。夏炎睡相还算老实,基本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陆渊用额头凑了一下,感觉温度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才拿起被严重污染的大衣走了。 第13章 傀儡师(4)   夏炎是被一阵香味馋醒的,他茫然地睁开眼,反应了半分钟才惊坐起来。夏炎只依稀记得昨晚头晕得不行,在后座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还是两者皆有,应该是杨铭送他回来的——可是这香味解释不通啊,杨铭那小子自己早上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还时不时蹭夏炎的早餐,怎么可能这么贴心给他送早餐?   夏炎猛地掀开被子,看到自己下半身只穿了一个裤头的时候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居然久违地看到了地板的花纹。   夏炎慌忙冲出卧室四下看了一下,忍不住惊叹:“我这是遇上田螺姑娘了?”   地面上纤尘不染,桌上的东西整整齐齐,所有的物品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厨房里还温着一锅热粥,他在书房的白板上画的一大坨线团都被擦干净了。   夏炎一边洗漱一边思考杨铭替他收拾家里的可能性,无事献殷勤,这小子是不是要借钱?   夏炎洗漱完,习惯性地摸出剃须刀打算刮刮胡茬,另一只手却摸到了自己光洁的下巴,他这时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卧槽,这年头田螺姑娘还管刮胡子的!”   陆渊昨晚给夏炎喂药的时候觉得他胡茬太扎手,顺手就替他刮了。   夏炎摸出手机准备好好审问一下杨铭,却发现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会给他发加密信息的只有陆渊。虽然陆渊说傀儡师的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谨慎起见,夏炎还是特意给了陆渊一部手机专门用于和自己联络。两个人一般不联络,除非有情况,譬如Zero出现那次。   夏炎输入了一长串解密密码,以为会有什么重要情报的时候,屏幕上却只有一行字:帮你请过假了,今天就休息一下,煮了粥记得喝。   田螺姑娘的身份昭然若揭,夏炎却一点水落石出的喜悦都感受不到。他很想问一句他裤子和鞋子去哪了,家里找遍了都没有看到,输完之后却又全部回删,最后只发了句:给你手机是让你说正事的,没情报别烦我。   夏炎一边喝着粥一边努力想象陆渊在他家忙前忙后收拾屋子的样子,却发现脑子里根本一片空白,怎么都无法把“陆渊”和“贤惠”这俩词组在一起。   他俩中间要是得有一个人生活不能自理,那必须得是陆渊。   夏炎面相正派得紧,刀削斧凿般得眉眼间总带有淡淡的冷酷,只要不开口说话,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一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正义好伙伴,工作生活都特能严于律己那种。   陆渊就不一样了,他五官别具古典美,长眉桃花眼,要是放在古代,拿把折扇绝对可以冒充温谦公子,只可惜此人正经不过三秒,神色稍一放松就原地变成风流浪子。一般情况下,陆渊总是挂着他那祸国殃民的笑容,几缕微卷的头发随意搭在额前,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配上颜色骚气的领带,一副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形象,系鞋带都得有专人那种。   所以后来陆渊辞了刑警,夏炎虽说气愤,也没觉得不合适——陆渊长得就不像干警察的,穿在夏炎身上正派无比的警服,在陆渊这儿硬是被穿出一种禁欲的味道,简直像特殊行业上演的制服诱惑,夏炎简直不敢多看。   很显然,外表不能决定一切。   夏炎三两口喝完了粥,显然陆渊对他的饭量存在一定的误解,一小锅清粥也就够猫吃了。夏炎目光一扫,定格在角落的冰箱上,按照电视剧里的发展,一般贤惠值满格的女主默默收拾完屋子之后,还会顺手把冰箱填满。   夏炎满怀希冀的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甚至比之前还要干净。   “啧,这届田螺姑娘不行。”夏炎失望的灌了两口凉水,随手拎了件大衣穿上鞋就出门了,果然在楼下垃圾桶看到了自己糊满泥的鞋和裤子,夏炎小声骂了句“混蛋,回头非得让你赔钱”,才往支队走去。   腊月二十六,年味已经很重了,平常冷清的小街道也有了点人气,商家争相做起各种促销活动,街道两边多了许多小摊贩,路上全是一些置办年货的行人。   这天阳光不错,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夏炎像是几十年未曾品味过这悠闲的氛围,刻意把脚步放的很慢,看到小摊就会瞅上两眼。   这一小段上班的路夏炎走的十分舒心,被不合格的田螺姑娘郁结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下来,早上还有些堵塞的鼻孔也顺畅了,害他产生了一种今天肯定有好事发生的的错觉。   夏炎点了一支烟,哼着小曲踏进支队院子门,路过值班室的时候还往老赵桌了上放了一根烟,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大门口站着的三个人。   虽说夏队在小小的诚州支队里呼风唤雨无法无天,但他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个很怂的人,并不存在什么一物降一物,能降住夏炎的人很多,大门口这三位恰巧都在队列当中。夏炎下意识后退,可是已经晚了,其中一个人已经看到了他。   “夏炎,过来。”郑局长一挥手,夏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一旁的夏林礼貌地叫了声“夏队”,整个儿一副夏炎从没见过的乖巧模样。夏炎突然觉得自家弟弟有演戏的天赋,只是心底有点不大是滋味。一旁的刘秀云拿余光睨了夏炎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进入蓄力阶段。   刘秀云是老队长陈志峰的老婆,是个肥胖且凶狠的女人,说起话来嗓门很大,颇有河东狮吼的味道,爱好就是拿余光看人。也难怪面黄肌瘦的陈志峰会这么怕他了,陈志峰怕老婆怕到了一定的境界,聚众讲述陈老队长怕老婆的“英勇”事迹已经成了诚州支队一项固定的娱乐节目。   自打陈志峰把诚大毒杀案当成意外结案以后,就神秘失踪了,到目前为止已经失踪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以来,刘秀云只要一有时间就来支队门口撒泼叫骂,已经不止一次揪着夏炎威胁他再找不到人就让他在诚州支队下课。   刘秀云之所以这么嚣张,主要是因为她表哥是区公安厅的党委书记。陈志峰能当上诚州支队的队长,也是由于这位表哥在其背后出力,后来陈志峰犯了纪律上的问题降了级,夏炎才被提上来。   而这位党委书记,膈应夏炎的事做了不只一件。   陈志峰鲁莽定案,又在这个关键的时机失踪,谁都会认为他有包庇凶手的嫌疑,而凶手的身份又十分特殊。确定赵扬傀儡师成员的身份之后,夏炎不得不怀疑陈志峰与傀儡师有牵涉,他立刻调出一个小队展开对陈志峰的搜捕工作,并向上边申请搜查令搜查陈志峰家中。谁知搜查令第一时间就被打回来了,郑兴还亲自打电话把夏炎骂了一通,说什么怀疑老刑警要拿出真凭实据,贸然去搜查人家中只会给警队抹黑,让他把心思放在找人上就行,既然没有证据证明陈志峰和傀儡师有牵连,那这只是一起人口失踪而已。   夏炎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这肯定是党委书记的意思,那位正要竞选诚州区区长,往上三代往下三代都容不得一点黑料。夏炎的细胳膊拧不过上边的胖大腿,只能当人口失踪去查。   根据交通摄像头显示,陈志峰失踪那天下班走的是回家的路线,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陈志峰常去的地方也都走访过了,能查的都查过了,全都断了线索,就只剩陈志峰家中,偏偏上头不让查。夏炎亲自去敲陈志峰的家门时,刘秀云显然已经收到了上头的指示,死活没让夏炎进门,夏炎简直怀疑陈志峰根本就藏在自己家里。   刘秀云的体型和郑局长不相上下,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侧,像两个镇宅的瑞兽,一不小心吃多了的瑞兽,其中一只表情尤为凶恶,一看就能起到镇宅保家的作用,神仙都惹不起。   郑局长把夏炎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说发烧很严重要请一天假吗?怎么还是来了?”   夏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陆渊说替他请过假了,随即笑道:“一觉醒来已经没事儿了,领导,您今天过来有什么指示?”   郑局长看了一眼刘秀云,背着手说道:“谁叫你夏队长架子大,都没来我这汇报过工作,我只能亲自来一趟问问情况了。怎么着,老陈找到没有?都过了半个月了,究竟什么情况?”   夏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家属不配合,我还能怎么着?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目前还没有线索。”   刘秀云蓄力完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一只大蛤蟆:“自己找不到人还怪我不配合,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抹黑我们家老陈,根本没有认真去找,你这个黑心眼的小王八犊子……”   刘秀云还要接着骂,郑局长立刻拉住了她,“刘嫂子,消消气,消消气,来来来,进去我俩慢慢说,夏炎办事不力,我肯定好好批评他。”刘秀云撒泼叫骂的模样夏炎是见惯了,郑局长可能还是第一次见,脸都吓青了,再任由她骂下去支队的脸都得丢尽了,郑局长赶紧把刘秀云往门里拽,刘秀云进去之前还不忘冲着夏炎的脸大声“呸”了一下。   夏炎八风不动地掏了掏耳朵,抬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   夏林满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哥,你是真的惨。”   夏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正要进支队时却被夏林拉住了:“夏队,抽烟罚款五十。”   夏炎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林:“嘿,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这儿谁说了算?”   “反正不是你,刚刚郑局把我任命为禁烟监督员了”,夏林眨了眨眼,把手往夏炎面前一伸,“五十。”   夏炎一阵牙疼,忽然把前脚往后一迈,笑眯眯说道:“我没进办公楼,不算,看到没‘办公区域禁止吸烟’,这门里边才是办公区域。”   夏林收回手,从善如流说道:“哦,那行。”   夏炎早上才买的好烟,可舍不得掐灭,站在一边继续吞云吐雾。夏林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夏炎:“你还在这干嘛?”   夏林:“那你在这干嘛?”   夏炎:“我抽完了再进去。”   夏林:“那我看你抽完了再进去。”   夏炎:“……”   俩人加起来约莫有七岁,一个三岁一个四岁。正好从里面出来目睹了这一幕的杨铭又差点笑翻在地,夏炎嫌弃地瞥了杨铭一眼:“支队的笑点和智商都被你一个人拉低了。”   杨铭捂着肚子勉强反驳道:“拉低笑点我承认,拉低智商绝对不是我!对了,夏队,何蓉让我叫你去她那看看,可能有发现了。”   夏炎二话不说掐了烟头往里走,夏林跟在他旁边小声解释:“昨天我和刘希冉理了理,发现赵扬他爹有点可疑,上高中的时候我和刘希冉见过几次,总是带着帽子,只能看到下半张脸,有一次大夏天遇到的时候也是带着帽子穿着长袖,我对他体貌特征还有点印象,昨天让画师画出来了,何蓉姐看了之后说有点眼熟,就去找线索了。”   夏炎:“你说的这个人,是一个半边脸烧毁,一只眼瞎了,一只耳朵聋了,半条腿瘸了,普通话也不会说的老头吗?”   夏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虽说脸没太看清,但绝对不是你说的这样。”   夏炎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们昨天去见了他爹,他爹就长那样——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他爹!”   “夏队”,何蓉轻轻叫了一声,才把面面相觑的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把电脑屏幕往夏炎的方向稍微转了一下,“这个人,是Nine。”   电脑屏幕上有两张图,右边是画师照着夏林的描述画的赵扬他爹的样子,一个带着软布帽子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左边是一张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照片,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右手端着一杯咖啡。男人也戴着帽子穿着风衣,那风衣与左边男人身上的风衣一模一样。   “这是前不久沧城一家网吧前面拍到的”,何蓉解释说,“沧城支队化验了咖啡杯上的指纹和DNA,确定是Nine。” 第14章 傀儡师(5)   夏炎眉头紧皱:“就是前些年黑进公安系统数据库那位?”   何蓉郑重地点点头。   说起这位Nine,此人可以算得上是推进整个诚州区网络安全建设的关键人物——他五六年前对公安系统数据库防火墙的一次攻击,导致整个数据库瘫痪了两分钟。   那两分钟内,所有登陆了系统内网的电脑上,全都只有一个造型瘆人的傀儡娃娃图片,娃娃的胸口上,用血色的文字写着“Nine”。   无人流血无人伤亡,这案子的震惊程度却不亚于当年Eleven丧心病狂犯下的连环杀人案——至少Eleven没能让区公安领导层在开会的时候被突然跳出来的傀儡娃娃惊吓。   Nine动作十分迅速,在追踪出他的IP地址之前及时撤了手,后来经过全面清算,发现数据库里只少了一样东西——Eleven的DNA样本数据。   从那以后,整个诚州区格外注重数据安全,聘请了大量网络安全专家着力提升防火墙安全系数,确保不被犯罪份子再次入侵。   而这位一战成名的Nine,野心似乎也不小,从那以后频繁的地进行作案,对各种公共网络系统频繁入侵,每次作案时间都相当短,还用了许多手段隐匿自己的位置。只有三年前的一次,区里花重金聘请的专家在最短时间内确定了他的具体位置,警方前往抓人时沙发都还是热乎的,显然刚走没多久。   人走得匆忙,家里的痕迹没来得及处理,倒是采集到了指纹跟DNA,只是身份和行踪终究没能确定下来。   沧城支队是几天前接到一个网吧网管举报,说是例行检查客户屏幕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在敲代码,这位网管具备一点专业知识,直觉那代码并不普通,像是某种病毒。   网管感觉不对劲儿前去查看,尽管是冬天,网吧暖气开得很足,一群网瘾少年都脱了棉袄,撸起袖子打游戏,而那个敲代码的男人却裹着厚厚的大衣,带着一顶宽檐帽子,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网管当机立断报了警,或许是从屏幕的反光上看到了网管的小动作,男人很快离开了网吧,走之前还擦掉了键盘上的指纹。   警方终于到达的时候人早已没了踪迹,上网登记用的身份证是假的,网吧内的监控并没有拍到男人的正脸。好在网吧旁边有个超市,老板为了防盗装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   经过网管的辨认,最终在监控里发现了那个神秘的男人。沧城支队立刻出动,翻遍了周边的垃圾桶,终于找到了男人喝过的咖啡杯,从咖啡杯上提取了完整的指纹和DNA,这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竟然有了重大突破。   在杨铭还在向夏林科普Nine究竟是何许人也的时候,何蓉手边的座机和夏炎的手机同时响了,两个人飞快地对视一眼接了电话,又几乎同时讲完了电话。   何蓉:“沧城那边锁定嫌疑人的藏身地了。”   夏炎:“老郑说上头派我们过去支援。”   夏炎话音刚落,郑兴和刘秀云就从接待室走了出来。刘秀云情绪明显稳定多了,甚至还笑着向郑兴道了个谢才走,把夏炎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女人居然会笑!这女人笑起来居然这么污染眼球!   送走了刘秀云,郑兴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一开口就断了一半人回家过年的念想:“夏炎,你带一队人立刻出发去协助沧城支队,张弛,你带一队人接着找陈志峰。”   郑兴话音未落,下面已经一片哀嚎,郑兴也不理会,把部署权交给夏炎后便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郑兴走后,夏炎简单描述了一下沧城支队的发现,才慢慢开始点人。夏炎无视了夏林给他的眼神暗示,点了几个身强力壮、又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着过年的单身汉和他一起去沧城。眼看着夏队例行强调完安全问题就要散会了,夏林当即凑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把手举高挥了挥。   夏炎一脸无奈:“这位同志,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夏林乖巧问道:“夏队,我怎么安排?”   夏炎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夏林身上自下而上扫过,而后贱兮兮地笑道:“你啊,你跟着你张弛哥找陈志峰。”   夏林:“夏队,我很能打的,你再考虑考虑?”   “好了散会,刚才点到的人赶紧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出发。”   一群人很快训练有素地散了会议里只剩下一位执着的禁烟监督员。夏炎把手里的画像卷成一个圆筒,溜达过去在一脸不满的夏林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小朋友,可不是能打就行了。你乖乖在家查陈志峰,我有预感,他肯定有问题,找到他说不定也能有重大突破,加油,好好干。”   夏林没回话,撑着下巴抬眼望他,眼里写满了“我不快乐”,奈何这地方就是夏队只手遮天,而他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有什么不满?忍着。”   夏炎走之前还对面如菜色的夏林说道:“好心提醒你一句,上次被你揍成猪头的其中一个,是弛哥的表弟。”夏林当即发出一声哀嚎。   事实上,张弛是个十分憨厚的人,夏炎想暗示的什么并不会发生,他只是单纯地想吓吓夏林而已。自夏炎升了队长之后,诚州支队的主要警力便是一群年轻人,张弛在这群年轻人中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他三十来岁,能力中规中矩,和表里不一的夏炎不一样,他的为人就像他的长相一样正派,虽说张小武是他表弟,可人家一点关系没动用,是自己凭本事考进来的。张弛在公事上从不徇私,办什么事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没什么意外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生活作风优良,无任何不良嗜好,比永远踩点上班的夏炎得民心多了,夏炎在外办案的时候,总是充当临时队长。   张弛去夏炎办公室叫他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贼兮兮地给书柜上锁。   张弛挑眉笑道:“夏队,你这柜子万年没见你上过锁,怎么着,藏钱怕被弟弟找到?”   夏炎挥手示意张弛关门,表情好似被踩着尾巴的狗:“你怎么知道?有这么明显吗?”   张弛乐了:“还真给猜对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弟弟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如果是怕我为了小武的事儿打击报复,那你就不用说了,我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   夏炎拉过张弛在他椅子上坐下:“弛哥你什么人我当然知道,当然不是为这事儿。我这确实藏着东西不能让我弟弟看见,不过不是钱,是傀儡师的部分卷宗。我爹那个案子你也知道,不能让夏林看到。”   张弛简单地回想了一下,问道:“夏前辈的案子我知道,怎么你没告诉夏林实情吗?”   夏炎叹了口气:“我哪敢说实情啊?说了的话他肯定得一意孤行自己去查,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老爹交代?”   张弛点了点头:“也对,你弟弟脑子灵光,万一真有啥发现,保不齐会被那帮穷凶极恶之徒灭口。”   夏炎立刻伸出手臂比了个叉,示意张弛赶紧闭嘴:“呸呸呸,弛哥,说了多少次了讲话不要这么不吉利,你可是咱队里正经的乌鸦嘴!总之,我出去这段时间,你千万得帮我看住夏林,绝对不能让他接触任何傀儡师相关的卷宗,还有,口风也得紧点。这孩子贼得很,别被他套话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张弛咧嘴笑了,一拍胸脯:“放心吧夏队,你弟弟就交给我。他再机灵也只是大学生,怎么可能从我嘴里套出话来?”   夏炎看着张弛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国字脸上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让人感觉很靠谱,这才稍稍放了下心,收拾好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一队人赶往沧城。   沧城算是个小县城,原来就归诚州管,近几年搞城市规划的时候把那里划成了新开发区,才从诚州分了出去,沧城支队也是近几年才成立的,小门小户警力非常有限,基本一遇到稍大点的案子就要问诚州支队借人,夏炎早就是这里的老熟人了。这次一不小心就发现了一条大鱼,沧城支队欣喜之余,没敢轻举妄动,第一时间知会了上头请来了协助。   夏炎车还没熄火,沧城支队的队长高季军就笑盈盈地凑上来,给夏炎递了一根烟,夏炎接过烟叼在嘴里,高季军立马凑上来给夏炎点着了烟。   高季军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好似见到了活菩萨:“夏队,来的匆忙还没吃饭吧?我在沧城大酒店定了个桌席,给兄弟们接风,我现在就叫人把菜上好。”   夏炎吐了一口烟圈,摆摆手说:“不用了,哥儿几个是来办案的,先说案情。”   “好,好,都听夏队的。”高季军十分狗腿地笑了笑,把夏炎一行人往里迎。   高季军这个人,夏炎打过几次交道就把他摸得透透的。此人四十来岁,长相和气,一笑一脸褶子,头发稀松,发际线一年比一年靠后。业界著名的酒囊饭袋,上班约等于混吃等死,除了破案什么都会。抓Nine的事高季军基本是指望不上的,他肯定还指着夏炎能一举成功,功德上带上沧城支队的名字,好作为他吹牛的素材。   夏炎看着高季军锃亮的脑门,心中一阵感慨——那些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就像高季军同志的发际线。夏炎刚进警局在高季军手底下混的时候,高季军同志的头发还没这么稀疏。   几个人在沧城支队的会议室落座,高季军立刻吩咐手下好水好茶供着,才开始装模作样地讲起案情。讲到一半因为废话太多,夏炎实在忍不可忍,出声打断:“高队,讲了这么久累了吧,您坐下喝茶休息着,让盯梢的刑警来说。”   高季军饿着肚子说了一大段废话确实累了,闻言立刻点了头,叫上来一名刑警,自己抱着茶杯在夏炎对面坐下。   换上来这位刑警倒是一点废话没有,一行人很快就把情况摸清了。   确定神秘男人就是Nine之后,警方调取了他可能走的路线上的所有摄像头,包括一些店铺私自安装的。他很懂伪装,大部分摄像头都没拍到他,少数拍到的也就是一闪而过的画面,没有一个拍到了正脸。这些拍到他的摄像头位置相当分散,根本连不成一条完整的路线。沧城支队警力不足,不可能去每条有可能经过的路线去蹲守。   好在,他似乎对咖啡相当执着,有好几次都拍到他端着同样的咖啡杯。这是一家连锁咖啡店的招牌咖啡,在这一片区有十几家这样的店,经过一番走访,终于有一家咖啡店的店员对一个经常带着帽子穿着风衣来买咖啡的男人有印象。侦查员在咖啡店蹲守,果然看见了Nine来买咖啡。高季军下达的指令是绝对不要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万一被发现丢失目标,这个锅他可背不起。因此大家都不敢盯得太紧,到了人少的地方便不能再跟了。   Nine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排老单元楼,摸排调查之后,有一个老太太说见过带着帽子脸色阴沉的男人从她住的楼道下来,排除了几个已知的住户,侦查员确定了Nine的住所在就在顶层的四户其中之一。   夏炎听完之后先对高队长不轻举妄动鲁莽行动的作战方案大加赞赏,又对在瑟瑟寒风中任劳任怨蹲点的同志大肆赞扬,随后把单元楼的照片和布置图在桌面上摊开,开始研究战术。   幸好高季军虽然是个草包,对自己认知还算明确,知道自己的斤两。外面人多眼杂,抓捕起来困难很大,在家里将其擒获才是稳妥的选择。而这栋单元楼年代久远,最高也就四层,楼与楼之间挨得近,还有许多住户们违法建造的私搭棚,简直就像刻意给犯罪分子留下的逃生路。   老式楼房很多都是回形建筑,中间留有一个天井,每层的四户人家各自占据“回”字的一条边。如果没能第一时间找对位置,Nine很有可能会听到动静从楼顶或者窗户逃走,如果这一次失手,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了。   “主要问题就是确定Nine到底躲在哪一间”,夏炎泯了一口茶,茶香清新淡雅,唇齿留香,可见高季军为了把他招呼得舒心,把家底都拿出来了,“确定之后立刻安排抓捕,我收到消息,Nine在组织里像是一个纽带式的人物,与许多关键成员直接联系,控制住Nine的话,肯定能把傀儡师撕开一个口子,一举将这个毒瘤拿下也不是不可能。”   夏炎话说的不多,却把现场的所有人都说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傀儡师的阴影已经在整个诚州区笼罩了太久了,在犯罪分子中就像一个岿然不动的精神依托。从Eleven最初犯案开始,上下震怒,区领导亲自带头督办,誓要让凶手血债血偿伏法。   可随着时间流逝,凶手杀的人越来越多,现场越来越触目惊心,警方却没能掌握一丝一毫的线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震怒变成了恐慌,恐慌又转化为恐惧和忌惮。好在Eleven没再继续犯罪,傀儡师的其他成员开始粉墨登场。尽管犯案数量庞大,却也没再出现像Eleven这样残暴的凶犯。久而久之,恐惧消弭,可傀儡师的人依旧难寻踪迹,便只剩下忌惮。   此后,许多犯罪分子以能加入傀儡师为荣,警方在面对傀儡师的案件时都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无力感。十年间,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接近傀儡师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放过。   高季军更是惊喜地合不拢嘴,本以为可以铲除一个毒瘤,没想到竟然有拔出萝卜带出坑,铲除一群毒瘤的机会。他随口就把英武伟岸的夏队豪夸了一通,就剩直接管他叫“哥”了。 第15章 傀儡师(6)   夏炎实在难以拒绝高季军一番盛情,考虑到Nine一时半会儿也丢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沧城大酒店解决了一顿午饭,夏炎和杨铭一通饿虎扑食的吃法把高季军看得一愣一愣的。   杨铭一边啃着猪蹄一边问道:“夏队,怎么你今天也没吃早餐?”   夏炎一边扒饭一边回道:“嗯,早上就喝了碗粥,还没走到队里就消化干净了。”   杨铭看了看夏炎,忽然想起了什么,径直把沾满油光的手往夏炎额头上凑,被夏炎反应迅速地一把拍下:“哎哎哎,干啥呢?”   杨铭悻悻收回手:“我就试试看你烧退了没,昨天我全须全尾的把你交给陆哥了,你可不能怪我抛弃你啊。”   夏炎大口咬了块鸡腿肉:“就是这家伙,当我是猫啊,就煮那么一点粥!”   杨铭:“咦,陆哥居然会煮粥!”   果然陆渊同志生活不能自理的形象深入人心。   夏炎两三口扒完饭,冲杨铭扔过一包纸巾:“管他这么多干啥?赶紧擦擦手准备干活了。”   话是这么说,夏炎陡然闪出一个念头——粥是早上煮的,那昨晚陆渊岂不是一直在他家?可家里能躺人的地方就一个他自己的床,外加一个小沙发。陆渊没和他挤一张床,那只能是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了,就算屋里开了暖气,这么冷的天,在小沙发上就着薄毯坐一晚上也会着凉吧,更别说屋里还有个携带感冒病毒的人。   夏炎摸出手机一脸公事公办地给陆渊发了一条纯属私事的信息:“你没感冒吧?”   陆渊收到信息时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给夏炎回复:“夏队不是说这手机是用来说正事的吗?怎么自己先破了例,受我照顾良心不安了?我感冒可严重了,没有您的关爱好不了了。”   夏炎嘴角一阵抽搐,回复了一句“那你就别好了”,本着还能贫就是没事的原则,夏炎十分高冷地掐灭手机屏幕,不再理会陆渊。   Nine隐藏的单元楼比照片看上去还要陈旧,不得不说这里作为藏身之地相当完美。周围都是类似的旧单元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相当窄,构成了很多曲曲折折的窄巷,不熟悉的人恐怕回家都能迷路。楼道和回廊也都相当窄,两个人并排站着胳膊都打不开,而数不清的私搭棚和居民们在自家走廊边随意改造的杂物间,又形成了无数可以藏匿的空间,更枉提四通八达的楼顶。很难有效的集中警力,一言以蔽之,整个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提供情报的热心老太太正好要去城里闺女家过年,她家被沧城支队临时征用,刑警们轮流驻扎盯梢。老太太家住一楼,正好可以通过腐朽的木门剥落的缝隙看到每一个上楼的人。   下午三点,夏炎带着诚州支队的几个小伙子分批到了盯梢地点——高季军主动提出自己就不来添乱了,倒是给夏炎省了些麻烦。前来开门的老刑警白文彬看到夏炎便笑出一口白牙,亲热揽住他的肩膀把人迎进屋里:“老夏,果然是你,哎哟哟来人就不错了还提什么酒啊!”   话虽这么说,白文彬却两眼放光地从夏炎手里把酒接了过去。   夏炎矜持地笑了笑:“老白,好久不见。”伪装成来探亲买的酒,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屋里还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小伙子,见到夏炎之后拘谨地点头打了招呼。然而他们俩都没见过夏炎,不知道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的帅哥到底什么来头,于是一个小伙子卡在了“老”字上面,另一个卡在了“夏”字上面,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白文彬一把揽过夏炎的肩膀:“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个是我们队今年才进的新人,这个叫李尚,这个叫钱志杰——小李小钱,这是诚州支队的支队长夏炎,是我铁哥们儿,来,都亲热点,叫老夏。”   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最后一齐声细如蚊地叫了句“老夏好。”   夏炎脸上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心里有点膈应——他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白文彬的铁哥们儿,也不知道为何这位看起来可以当他爹的老前辈执意要叫他老夏,他一个未婚甚至有点帅的男青年被这样叫合适吗?   当然现在并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寒暄过后,夏炎很快切入正题:“现在什么情况?还能赶上回家吃年夜饭吗?”   白文彬依依不舍地放下酒:“可说不准了,这两天都没出门了,再不找出来他躲在哪个屋,恐怕我们要在这陪他过年了。”   杨铭:“什么?两天没出门,怕不是我们暴露了,人早就偷偷溜了吧?”   钱志杰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应该没有暴露,我们盯了快十天,他平常出门很少,一两天实属正常。”   夏炎:“他出门的时候呢?有没有什么发现?”   白文彬摇了摇头:“那狗崽子太机灵了,他出门精怪得很,诸位来的时候也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小路恁多。他出门、回家走的路都不带重样的,我们的人每回都早早地被甩了。咱队里的人又少的可怜,这不才一心一意蹲在这儿等外援嘛!我们非常谨慎,每次过来盯梢都是分批次经过伪装的。”   白文彬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发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吸上一口,才继续说道:“这边情况大致摸清楚了,四楼的这四户都属于一个姓刘的老板,现在去沿海发大财了,把名下的老房子交给自己老娘打理,老娘舍不得卖,就把房子租出去收点租金。老人家都快八十了,有十几套房子出租,租金又是一年收一回,根本不记得哪户住的谁,只知道是三男一女。女人可以排除了,就在您来之前总算遇上她了,她住在404。剩下三位就比较难办了,都属于神出鬼没又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的类型,现在又临近年关,另外俩人我盯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回老家了。”   夏炎:“四楼的女人总该知道一点吧,另外仨人大概什么样子知道吗?”   白文彬:“唔,大家对模样的描述都很不一样,难以分辨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目前定下来的有两个,一个是长相没什么特点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四楼那个女人在特殊场所工作,又经常不回来住,几个邻居一个都没见过。不过她说住隔壁的人好像经常带女人回来,偶尔能听到女人的声音,但是不能分辨是403还是401。其他更多线索也没有了,老夏,剩下的就要仰仗你了。”   夏炎:“有没有上去看过情况?说不定门口就能发现不少线索。”   白文彬:“哎哟,那哪能啊?万一他在门口装了摄像头,不就全暴露了。高队特意交代的,让我们千万别靠近。”   “唔,也是,高队这么谨慎,是好事情。”   高季军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夏炎在缉毒组跟着高季军混的时候,围捕一个毒贩的时候,就是因为犯人在藏匿点外面安装了摄像头,高季军没摸清楚情况就匆忙行动,才导致行动失败。后来,这个毒贩就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号——傀儡师的Five。   夏炎吐了一口烟圈,接着补上后半句:“不能直接大剌剌地上去,可以伪装一下再上去吧?”   白文彬尴尬地挠了挠头:“嘿,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夏炎一句“因为你笨”好险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嘴里还叼了一支好烟,能将他那毒舌暂时封印起来。   一旁的李尚突然开口:“可是,要伪装成什么人呢?探亲的话不知道房间号根本说不通,维修工人的话这大过年的好像也不大合适,送外卖的话,万一随便敲一户没有人在也会显得很可疑……”   李尚话音未落,电脑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电脑连着安在老太太门上的摄像头,众人循声望去,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肩上扛着一个麻袋,在楼梯间里翻来翻去,把地上的空瓶子捡起来放进背上的破麻袋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他了。”夏炎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开了门。   小老头正探头去够角落的纸盒,旁边的门突然开了。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勾勾盯着他,为首的一个还眼带精光,老头当场吓得双腿打颤。   好在这些人都不是坏人,花了二百块买下了他一身破衣裳和一麻袋空瓶子。老头接过二百块愉快的走了,感觉这一屋子的娃可能脑子都不太好使。   夏炎当然不是那个有钱人,二百块是白文彬出的,他还贡献了一套私人的干净衣物给老头换上,拎着老头的破衣服一脸跃跃欲试:“老夏,我去!”   “得了吧你,哪有这么膀大腰圆的拾荒老人,”夏炎毫不留情地拿过衣服,目光从屋里的一干人中扫过,最终落在李尚身上:“小李,你上去。”   李尚:“……”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知道这是个光荣的任务,一方面对自己的形象感到深深的忧郁。   李尚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一头自然卷疏于打理,经过夏炎一番“精心打扮”了一番,确实像个拾荒老人了。   夏炎:“来,走两步。”   李尚学着拾荒老人的样子,扛起麻袋踉跄地走了几步。   夏炎端着胳膊托住下巴,上下扫视一番:“好像鞋太新了。”   几个人二话不说上去把李尚的鞋踩了一通。   李尚:“……”   夏炎点了点头:“嗯,可以了,气质相当到位,退休了绝对是捡破烂的一把好手,去吧。”   李尚一脸哀怨地看了夏炎一眼,扛着麻袋上了楼。透过装在李尚扣子上的迷你摄像机,四楼的景象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   404首先出现在画面中,摄像机位置较低,只能看到半边门和地面。404的门前一片杂乱,能清晰地看到两排轮子滚过的痕迹,白文彬一边看着画面一边解说:“没错了,我刚刚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拖着一个行李箱准备回老家的,这肯定是行李箱上的轮子留下的痕迹。”   然后出现的401,地面上还算整洁,门边有一个木质鞋架,鞋架上层放了一双棕色女靴。   白文彬:“这么看经常带女人回家就是这一户了,依我看,Nine这种防范意识很强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把人领回家。”   夏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睛没移开画面:“嗯,确实,但也不排除是他的同伙。”   之后是402,门口什么也没放,镜头从门上快速扫过,整体没什么明显特点。最后是403,画面到这里突然一低,随即一只手出现在镜头前,捡起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空瓶子,是李尚正恪尽职守地扮演着拾荒者的角色。   很快,李尚就扛着麻袋回来了,他放下麻袋,长长喘了几口气说道:“我觉得人在402。”   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夏炎起身倒了杯水,将人按在沙发上,示意他接着说。   李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敢喝水:“401门口有双女鞋,应该就是经常有女人出入的那家,我们盯了他很久都是孤身一人,他身份这么敏感应该不会经常带女人回家。我猜那里住的应该是长相没什么特点的中年男人,可能一个人在外地打工,老婆偶尔过来看看。403门口的地面上有很明显的积灰,我特意看了一眼,门把手上也落了灰,至少一个月没人进出了。这里住的应该就是那个大学生,这附近就一所沧城大学,我弟就在那念书,他们一个月前就放寒假了,那个大学生肯定放假回家了,所以门上才积了灰。所以通过排除法,我觉得Nine住在402。”   “嗯,你的推理很合情”,夏炎一边将移动鼠标一边说道,“不过还有几个细节你看漏了,过来看看。”   众人一起围了上来,夏炎将画面定格:“这是你在402门口拍到的画面,留意边上的这个锁孔。”   夏炎画面最右侧的锁孔放大:“你看上面一道一道的阴影,应该是开门的时候,由于没有一次性对准锁芯,钥匙在上面留下的划痕。什么人开门能把周围划这么多痕迹?一醉鬼,二患有特殊疾病手会不自主发抖的或者眼睛看不太清的。Nine是一个黑客,显然不可能是第二种情况,据我所知他就爱喝点咖啡,而且一个时常在警惕状态的人怎么可能会喝得开门都对不准锁芯?所以我推测402应该是那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如果他老婆经常出入的话,一定有目击者,可是并没有人看到他和女人一起出入。这里房租便宜,周边环境也差,他一把年纪了不和老婆孩子住在一起,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可能离异,也可能根本没结婚,住在这里也谁都不认识,可想而知日子过的不大顺畅,很容易就养成嗜酒的毛病。”   白文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么说的话,Nine岂不是在401,难道真的是他有同伙经常来?”   “小李对403的推理是对的,Nine确实就在401,不过同伙倒不至于。我认为404的女人听到的声音是403传出来的。大学就在附近,为什么要每个月多掏几百块在外面租房子呢?可能是为了和女朋友一起腻歪腻歪。为了掩人耳目,才刻意不一起回这儿。”   夏炎把进度条往回拖了拖,定格在401门口的鞋架上:“老白,你看鞋,一双高跟女靴。一般放在门口的鞋都是比较常穿的,但这双鞋的鞋底却很平整,一点磨损都没有。如果买回来的鞋暂时不会穿,大可以放在鞋盒里保存起来,不会刻意摆在门口。鞋架上可以明显看到落了比较厚的灰尘,鞋面上却比较干净,说明这双鞋经常被擦——什么人会刻意去擦一双根本不穿的鞋呢?”   白文彬晃了晃脑袋,接上话茬:“因为他要营造一种这个家里经常有女人出入的假象!如果鞋子落满了灰,就会引人怀疑了。”   夏炎补充说:“他知道这一层楼里住了一个女人,所以才故在门口放一双女鞋混淆视听。但是他太不懂女人了,高跟鞋的鞋跟是主要着力点,比平常鞋子更容易磨损,这种软皮跟的靴子,只要穿一次就能看到明显的磨损痕迹。他这是欲盖弥彰,小手段多了反倒先漏了底——好了,大家准备一下,该收网了。” 第16章 傀儡师(7)   夏炎将地图拍在茶几上:“我们假设Nine在四楼装了摄像头,402和404旁边都有楼梯,为了视野更广,他应该会选择直接装在家门口。这样的话,我们的人一出楼梯口便会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所以动作一定要快,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突破。401有两扇窗,北面东面各一扇。老白,你带着小李到北边这栋顶楼守着,小武,你和钱志杰到东边这栋,找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守着,防止他跳窗逃跑。杨铭,你们三个跟着我上去,其他人守着两边楼梯口。一定要注意,尽量抓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白文彬:“老夏,四个人上去是不是太少了点?”   夏炎一边检查手枪一边说:“不少,地方太窄了,人多了根本排不开,反而不方便。话说,你这儿防弹衣只有三套?”   白文彬四下看了看:“好像确实只有三套在这,剩下在队里,要不赶紧回去拿一趟?”   “得了吧,一来一回快俩小时,你拿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准备好了赶紧去就位。”   白文彬无奈,只好带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夏炎把防弹衣发给其他三个人:“来穿好了,都是被我坑来的,要是没把你们完完整整的带回去,再多几个刘秀云那样的主,我恐怕得被口水淹死。”   杨铭表情复杂地瞅了夏炎一眼,心里已经把警匪剧的套路揪出来过了个遍,好像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把防弹衣让给别人的那个总会中弹。杨铭吞了吞口水,将防弹衣推给夏炎:“夏队,还是你穿吧,你的命值钱。”   夏炎立刻白了他一眼:“我不穿是因为我足够敏捷,就算遇到危险也有自信躲得过。你有我敏捷吗?没有就别那么多废话。”   杨铭还没来得及回嘴,夏炎就直接上手把防弹衣套他身上了。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稀稀拉拉地亮起了几盏灯,采光十分不良的楼道里却形如深夜。   四个人摸着黑到了四楼的楼梯口,脚步轻微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随着夏炎一声令下,四个人飞快地冲到401门口,夏炎和杨铭一起踹开了不怎么牢固的防盗门。   一个男人正慌张地打开窗子,试图跳窗逃走,当场被另外两个刑警按倒在地。   男人中等身材,有点偏瘦,带着一股略显穷酸的书卷气,脸色蜡黄,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精光。脖颈下有一道细细的疤痕从锁骨下方延伸到后颈,像一条小蛇盘踞在他脖子上。他细胳膊细腿,手里也没有武器,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很配合地伸出手臂,任由别人给他带上手铐。   夏炎自己也没想到这人能抓得这么顺利,毕竟目前为止落在警方手里的傀儡师成员没一个活人,而且大多数在暴露之后,秉承着能带走一个是一个的坚定信念,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才肯咽气。   夏炎看着被按倒在地略显狼狈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说:“哟,您可算是我们诚州区上下闻名的风云人物,兄弟几个特意来给您拜个早年,顺便给您安排了新的住处,优质小单间,卫浴齐全,环境幽静采光良好,包吃包住童叟无欺,您看如何?”   Nine抬眼看着夏炎,表情十分从容,他笑了笑:“不敢当,有劳。”   见Nine一脸平和,夏炎起身四处看了看:“您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制伏了,可不太符合组织上的风格。”   Nine好脾气地答道:“惭愧,我惜命。”   夏炎托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停在一个深色垃圾桶前面:“您在家里待了至少两天,垃圾桶居然是空的,不像我,在办公室坐半小时就能扔满一桶,”夏炎顿了顿,偏头对Nine笑道:“还是说,您是刚刚才扔掉垃圾的?”   Nine没说话,夏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   “您扔得匆忙,万一有什么贵重东西混进去扔掉了多不好,我可得帮您找回来。”   夏炎话音未落,杨铭已经在屋里四处翻找起来,Nine的脸色逐渐变得紧绷起来。   这房子不大,布局简单,厨房客厅洗手间,基本没什么藏匿东西的地方,那消失的一袋垃圾,很有可能已经被扔到屋外了。而守着窗外的两组人都没有什么发现,只能是这屋里还有别的窗户。夏炎鹰一样的目光从房中扫过,定格在洗手间挂着的门帘上。   他快步走过去掀开门帘,果然发现了一扇小窗。夏炎打开窗户向下看,下面是一条窄巷,巷中垃圾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在小山包上方,有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塑料袋看起来还很新,应该是刚刚扔下去的。   “啧,看来您的罪名里,还得加上一条乱扔垃圾——”   夏炎话没说完,忽然被人猛然一推,推他那人急促地叫了声“夏队,小心!”,夏炎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顺势一倾,一颗子弹紧擦着他的腰飞了过去,腰上立刻见了血,一阵灼热的痛感席卷而来,夏炎当即疼得“嘶”了一声。   他回头一看,Nine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制伏他的刑警撞倒在地,手里多了一把枪,枪口的黑洞正指着自己。方才要不是杨铭推了他一下,可能不只擦伤那么简单了。   Nine将枪口对准夏炎的头,干枯的脸色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再见。”   现场的人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Nine便扣动了扳机。   不过,下一刻再见的人却是他。   守在对面楼的白文彬见形势不对,当机立断先开了枪。一颗子弹从Nine的胸口贯穿,血液喷溅而出,他手里的枪应声而落,整个人就像抽干了魂似的倒下了。   夏炎被溅了一脸热乎的鲜血,捂着腰大喊道:“赶紧看看他还活着没!”   被撞倒的警察立刻起身查看:“夏队,还有气儿。”   这一年农历腊月二十六,是诚州公安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诚州区警方第一次抓到了能喘气的傀儡师成员,除了此人还在重症监护室待着;也没造成大面积伤亡,除了领队被子弹擦伤缝了几针。   “护士妹妹,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这么缠下去,都看不到我腰了。”嘴上虽然充满哀怨,夏炎还是对着漂亮的小护士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迎春花。   杨铭推门进来时,有碍观瞻的“夏春花”便直直撞进他眼里,他嘴角抽搐转过脸去。   小护士见有人来了,动作麻利地替夏炎处理好绷带,冲夏炎微微笑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了。   杨铭:“咳咳。”   小护士一走,也带走了夏炎脸上的迎春花,夏炎冷着脸说:“咳什么咳,你吃苍蝇了?”   “呸,”杨铭顶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脸色走进来:“夏队,你不是有女朋友吗?竟然趁着山高皇帝远调戏人家小护士,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知情不报。”   “分手了,”夏炎轻叹一声:“就前几天的事儿。”   杨铭愕然:“啊,啥?”   “我也说不清楚,也没吵架也没怎么地,忽然就打电话说分手,哎不说这事儿了,”说着,夏炎把手往杨铭面前一伸,言简意赅道:“烟。”   杨铭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那手臂推了回去:“在我们老家,管你这种前女友还是热乎的,就调戏别的小姑娘的人,叫渣男。”   夏炎一脸风轻云淡:“哦,那你们老家民风真是淳朴。”   “夏队,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坦然就接受了,人家钟——”   夏炎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别说了,不给烟算了,说正事。”   杨铭:“您那位护士妹妹特意交代了,不让抽烟,你也少抽点吧,不然那点工资都不够交罚款——”   夏炎再一次粗鲁地打断:“正事。”   “好吧,”杨铭终于从老妈子模式回归正常,正襟危坐起来:“白文彬开的那枪只打穿了肺,没伤到重要脏器,总之有救,就是时间问题。哦,他让我跟你说,他发毒誓自己真的是瞄准的肩膀,救人心切手抖才打偏的。还有,从那个垃圾袋里找到一个硬盘,不过内容加密了,正在紧急破解,需要一点时间。已经把Nine的面貌特征拿去跟户籍信息比对了,不过目前还没有结果。”   夏炎冷哼一声:“要是Nine醒不过来,我对着老白的头也打偏一次试试。总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全都需要时间是吧?”   “嗯,概括非常精准——对了,有一个发现,你线人说不定能有头绪。”杨铭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卡通傀儡娃娃:“这是在Nine电脑上发现的一个程序图标,可惜要插入密匙才能运行。没有密匙,我们的人也只能干看着,这个程序应该跟组织有关,你看能不能给线人瞅瞅,看看究竟是干啥的。”   “唔,好。”夏炎正掏出手机,郑兴就打电话来了。   夏炎皱着眉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郑兴厚重感十足的声音:“夏炎,恭喜你,成了十多年来第一个生擒傀儡师成员的人,干得很漂亮。区里的领导非常欣赏你,听说你受伤了,特意让我准你休几天假。正好你去年前年大前年的年假都没休,你就连着一起休了吧,年后再来上班。”   领导讲话依旧那么沉稳有力不容质疑,说是恭喜,也没听出来一点语气变化。夏炎照例没插上一句话,郑兴就匆匆挂了电话。   杨铭见夏炎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胖子说啥了?”   夏炎:“他觉得我也需要一点时间。”   第二天一早,诚州支队一行人就匆匆赶了回去,只留了夏炎一个人在医院养伤,热心刑警杨铭在走之前还顺便替队长把他偷偷买的烟也带走了。   尽管夏炎认为一点擦伤没什么可养的,但好歹缝了几针,领导坚持让他多住几天。两天后,才派专车来把他接了回去,司机一点都不含糊,没去诚州支队,直接把车停在他楼下,看着他上楼才肯走。   夏炎刚刚到家不久,夏林就来探望了,一进门就被屋里整洁干净的景象吓呆了:“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家地板的花纹!”   陆渊给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房间,出差了几天还没来得及污染。   夏炎十分厚颜无耻地笑了笑,将功劳据为己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子,你哥现在跟原来可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成熟男人,自然会操持家务。”   夏林:“咱家有操持家务的基因吗?我怎么记得我是在垃圾场一样的屋子里长大的。”   夏炎:“咳咳……你这话放心里就行了,不用特意说出来。”   两兄弟互相交流了一下这两天的发现,又瞎扯了一堆闲话,当然主要是夏炎在扯,夏林才准备走了。夏炎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和弟弟心平气和的坐在沙发上聊天了——一方面是夏林因为老爹的事始终始终对他有点膈应,一方面是夏炎的沙发鲜有能坐人的时候。   临走时,夏炎壮着胆子拉着夏林的袖子说:“明天过年,好歹来吃个团年饭吧。”   这次夏林倒是没有马上拒绝,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会做饭?”   煮的泡面还不错,应该也算会做饭吧,夏队面不改色道:“我当然会!”   夏林推门往外走去:“那看情况吧。”   夏林前脚刚走,夏炎就胡乱套了件毛衣,拿着外套出门了——毕竟冰箱里还是空的,大过年的带着老弟喝西北风总归是不太好的。   夏炎一边匆匆下楼一边拨了陆渊的电话,陆渊会煮粥,做饭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出乎意料的,电话并没有接通。夏炎很少直接给陆渊打电话,一旦打电话就属于事态紧急,陆渊对他的电话向来都是秒接,还是第一次,夏炎听完了冗长的铃音。   难道出什么意外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占据了夏炎全部的思考,他只觉心脏一顿狂跳 ,而后脚下一空,直接在楼梯上跪倒了。   腰上的伤口陡然被拉扯,毛衣上立即渗出深色的血渍。夏炎也不管不顾,伸手抓住爬满铁锈的栏杆,把自己撑了起来。一边捂着腰伤继续走,还一边不停的拨着电话。   可依旧没有人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只有规律地“滴滴”声,尽管那音调高低声音长短都没有任何区别,夏炎听来却一声比一声绝望。   夏炎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好不容易摸进车里时已经满身冷汗了,正当他准备直接杀去陆渊家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陆渊低声说了句“喂”,嗓音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些。   夏炎竟然一时语塞。   见没人答话,陆渊又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夏炎深狠狠抽了几口气,许久,才冲着手机咆哮:“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才接,还问我怎么了?”   “刚刚开会,没带手机。”   夏炎冷笑道:“怎么,犯罪分子过年也不休息?”   电话那头陆渊沉默了一阵子,才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这时,夏炎眼神一飘,瞥见了后视镜中的自己,当即怔住了——镜中那人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泛着血红,那戾气深重的眼神,与他没收毒品时,毒瘾上来的瘾君子看向他的眼神别无二致。   他满脑子被一个声音重复着拷问:这是我吗?   夏炎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将原因归结为最近没有烟抽所以比平常暴躁,才接着说:“在Nine的电脑里找到点东西想让你看看,有空见一面。嗯……还有,你会做饭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陆渊在低声轻笑,不过他并没有回答,只说了句:“我现在不方便讲话,短信联系。”夏炎还没品出个所以然来,就匆匆挂了电话。   在陆渊的指导下,夏炎在超市买了一些熟食和做起来比较简单的材料,以及一本正经菜谱,才心满意足地回家研究了。 第17章 傀儡师(8)   诚州区地处东北,面积广阔,下辖十几个二级行政区,诚州市因为临海,算是其中比较发达的一个。不同于其他城市,诚州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又因临海的缘故,暖湿气流跨海而来,总是多雨的。   夏炎依稀记得在警队值班室过的几个年,都是下着沥淅小雨的。   有一年,几个小混混趁着店家回家过年,洗劫了几个小商店。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拿的武器应有尽有,比队里管制刀具科普展板上画的那几样还要齐活。夏炎出完警回去时,一身警服已经全湿透了,就着血渍粘在皮肤上,头发也已湿透,嘴角带着一点血迹,眼神凶狠,整个人像一头没理顺毛的狮子。他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回了支队,把特意来看他的钟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钟晴的突然出现其实把夏炎也吓了一跳,她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年的,却在空无一人的支队大厅等着他。夏炎见钟晴脸色惨白,才意识到自己模样可能不大英俊,他一扬唇角,露出一个十分标准地让人安心的微笑:“晴晴,你怎么来了?来看我——”   若不是他话没说完就径直倒了,那笑容确实能起到作用的。   夏炎意识模糊间,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心跳很快,胸膛温暖异常。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钟晴守在他身边,他紧紧抱住眼前这个满脸担忧的小女人,心想她真的是爱他的,这么瘦小的身躯,居然能在他晕倒时激发出这么大的潜力,把比自己重三四十斤的男人抱起来送到医院。   夏炎很少会梦到这些旧事,刚一睁眼,就被窗外明亮的日光撞了个正着,他起身拉开纱帘,这一年的大年三十,竟然日光倾城。   夏炎拿出手机,指尖在钟晴的名字上来回划拉了好几遍,按下了拨号键。   这次回应他的却不是那个只会说“您所拨打的已关机”的冰冷女声,钟晴接了电话。   她只是声音地平静说了个“喂”,夏炎却从中读出了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她原来接电话的语气总是雀跃的。   夏炎对着空气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新年快乐,我的——公主。”   电话那头钟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新年快乐。但是,不要再那样叫我了,我成了别人的公主了。”   钟晴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得有些陌生,把夏炎本该悲伤的情绪也感染得平静了。   夏炎:“能跟我说说吗?”   又是一阵沉默,透过听筒能听见钟晴的呼吸声,夏炎也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着。   良久,钟晴才再度开口:“好,我来说,你听着就好。”   “嗯。”   “算起来,我们在一起得有七年了,这并不是什么七年之痒,而是早就注定的结局。我对你算是一见钟情,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家小酒吧,那时候陆渊刚毕业,你们一群人在酒吧喝酒庆祝。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后来,我托朋友去打听,你的名字,你的年龄,你的学校,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你什么时候会在哪里吃饭,什么时候会从哪里经过,等等。听说你喜欢可爱又活泼的女孩子,我收起高跟鞋和紧身裙,给自己买了很多可爱的衣服,化可爱系的妆容,张口闭口就是“人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你喜欢吃甜食,周五总会和陆渊一起去一家奶茶店,你会在那里点一杯奶茶和一份慕斯蛋糕,和陆渊一边吃一边聊。对我来说,那里的蛋糕甜到腻牙,奶茶更是像放了浆糊的开水,可我还是每周五都去那里“偶遇”你,终于,你注意到了我。在我提出和你交往之后你很快就答应了我,当时我高兴得一整夜都没睡着,后来想想还真是可笑,以这种方式开始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   “和你在一起的这七年,我没有一天在做自己。一直扮演着你心目中完美女友的形象,像地球公转一样围着你转,你就是我的太阳啊。在你忙的时候,想你想到哭也不敢打电话打扰你,你需要我的时候,马上丢开一切事情去找你。不过,你好像没什么需要我的时候,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与你相处越久就越寒心,我曾经以为在一起久了,即便你一开始没那么喜欢我,也会慢慢习惯我在你身边,最后离不开我的……   “可是时间好像并不站在我这一边,七年了,你在意的人还是只有你弟弟一个。你一定不知道,我去诚大任教,动用关系让我去带你弟弟的班级,就是因为能和你多一点共同语言。很可悲吧,这七年我无数次想要放弃,又无数次咬着牙坚持下去,我总是自欺欺人,时间久了,你会变的。可是我终归还是输了,七年了,你从来没说过一句喜欢我,爱我……我累了,守着不爱自己的人真的很累,你明白吗?”   最后一句的声音近乎哽咽,夏炎很想反驳一句“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可是嘴唇翕动,怎么都没能把话说出口。   “你当然不明白,你都没真心喜欢过谁你怎么会明白。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并不是什么柔弱娇贵公主,我自小就很要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好了,你就是我的南墙。你也不必担心我,我找到了一个真正把我宠成公主的人,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任何伪装。”   夏炎习惯性地想掏出一支烟点上,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到,只叹了口气轻声回了句:“嗯,知道了,祝你幸福。”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自己能波澜不惊地说出“祝你幸福”。   夏炎忍不住想,这七年的感情,难道真的如此不堪?   “对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吧,你现在还和陆渊有联系吗?”   夏炎正沉浸在深刻的自我剖析中,随口答道:“啊,怎么了?”   “我总觉得他对你……嗯,过分在意了。其实你每年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在零点准时给你发信息说生日快乐,不过被我发现了一次以后,每年我都及时在你手机里删掉了,所以你不知道。”   夏炎这才反应过来钟晴想说什么,无奈道:“我说这几年他怎么不踩点给我送生日祝福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这能有啥?又不是十几岁的无知少女,这只是他个人的习惯,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是设置的自动发信,你们女孩子家家就是想得多。”   钟晴音调高了几分:“夏炎,这可真不是我想得多,你还记得有一年过年时候,你当着我的面晕倒的事儿吗?”   “记得啊,不是你把我送医院的吗?”   “你有脑子么?你这么大一只我怎么可能扛得动,我出去找人帮忙的时候正好看到陆渊在支队门口抽烟,是他把你送医院的。我全程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把你抱起来塞车里送去医院,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慌张的样子,他在走之前还特意让我别告诉你他来过。”   夏炎先是一愣,从前钟晴跟他讲话一向是柔声细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不客气的语气,他随即又想到或许这样的钟晴才是真实的,轻勾唇角笑了。   “唉?居然是他吗?我还以为是危机时候激发了你的潜力呢!他正好在场,现场就只有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和值班室走路都不利索的老赵,把我送去医院不是应该的嘛?我那会都快糊成血人了,谁见了不慌张。晴晴啊,你这证据不充分不足以立案,我们之间的友谊比大海还纯,你少胡思乱想了。”   “大海一点都不纯,智障。不说了,我要去接男朋友了,还有,晴晴这个称呼,真的很恶心。”   没等夏炎回话,钟晴就挂了电话,夏炎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表情呆滞地走到阳台上。   虽说冬天里的太阳就像冰箱里的灯,可这一天的日光却相当有诚意,像是要把一个月来阴霾都一次性扫清,照在人身上温暖无比。夏炎张开手臂,像是要把被阳光温暖过的清新空气抱个满怀,他突然觉得这一天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突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的,哈哈哈——”   这一笑开怀,毫无阴霾。   “喂,楼上的,大过年的吵什么吵?”   夏炎探出头往下望去,楼下的老头正别扭地拧着脖子怒视着他,夏炎好心情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老头立马被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一只褪了色的青蛙。   “老头子,嚷嚷什么呢?”   这声音是老头的老伴,和老头不同,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偶尔会给夏炎送点家乡带过来的土特产,算是整栋楼里唯一关心他的人,夏炎对她很是感激。   老头立刻不看夏炎了,回头对老太太说:“哼,我正在阳台上打盹儿呢,楼上的神经病突然大笑起来,吓我一跳,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手都磕破皮了,呐,你看。”   这老头有老年痴呆,智力相当于小学生,每次跟老太太讲话都是一副小孩子撒娇时的语气,那语气和他一脸天真的老脸组合在一起相当滑稽,夏炎及时捂住了嘴才没笑出声。   “磕到了哪儿了我看看,哎哟,都跟你说多少次了,楼上的小伙子脑子不好使,又是一个人住,怪可怜的,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走,进屋去,我给你贴小布布,伤口才好得快。”   夏炎:???   老太太对他这么关心,原来是以为他真有神经病?   夏炎忽然想起来搬来没多久的一天,有个案子要他立马到现场,他匆忙洗漱完毕套了衣服就往下冲,到了现场才发现嘴边牙膏沫还没洗干净,衬衣扣子也扣错了。他出门的时候太急,一踩空直接从楼梯上毫无障碍地滚了下来,正好落在三楼老太太家门口。   就在这时老太太打开了门,她手里提着菜篮子正准备出门买菜。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夏炎冲老太太笑了一下,就利索地爬起来继续往楼下滚了。   现在想起来,老太太那时候的表情震惊中似乎带了一点同情。   老太太肯定是不懂这个理:不是每个嘴角带着牙膏沫、扣子扣错、下楼梯摔倒的人都是脑子不好使的。   夏炎明朗的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家里半支烟也找不到,只能在案板上剁得老响,把各种食材切的满厨房都是。   “哥,厨房门怎么打不开了?”   夏林来的时候夏炎已经摆好一桌子菜了,他完全是照着菜谱的步骤来的,只是成果和菜谱上的图片不太一样。不过夏队对自己的学习能力相当有自信,他把一碗米饭递给夏林:“管那么多干嘛,来,开饭了。”   夏林看着面貌残忍的几样菜,忍不住问道:“哥,你是不是把厨房炸了?”   “瞎说,”夏炎伸手用筷子头轻轻敲了一下夏林的碗:“我刚才关门的时候用力过猛,不小心把锁弄坏了,过两天再找人修修。平时没见你这么多话呀,赶紧吃。”   眼神上飘,左手摸下巴,是夏炎胡编乱造时的惯有反应。当然,这么明显的谎言即使不观察老哥的小动作也能分辨出来。   夏林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厨房门,猜测那里面一定相当惨烈。   夏林:“哥,有啤酒吗?”   “护士姐姐让我禁一个月的烟酒,没买。”   夏林一脸黯然道:“哦。”   夏炎一边眉毛挑得老高:“怎么着?没酒吃不下饭?”   “哦,没有。”为了不伤害老哥的玻璃心,夏林满怀悲壮地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   结果表明,这些菜比想象中要好很多,可能是佐料用量都是按照菜谱放的,除了炒得有点糊、调料没炒匀之外,味道还算过关。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例行瞎扯了一通,夏炎说到被楼下老太太误会成残疾人士时被夏林狠狠嘲笑了一番,后来又说到了钟晴,夏林无情地说:“分了是好事,你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我早就劝他别跟你在一起了,她非不听。”   夏炎:“啊?什么?你居然劝她和我分手?你没考虑过你哥下半辈子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情况吗,亲弟弟?”   夏林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外套往门外走:“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夏炎眼角带笑,冲着老弟匆匆离去的背影说了句:“嘿,小兔崽子。”   大过年的哪来这么多事?夏林肯定是去看老爹了。   兄弟俩的感情自老爹过世以后一度很僵,夏林每年一个人在宿舍待着也不肯跟老哥一起吃顿饭,这次因为诚大的案子才稍微有了点起色,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闭口不谈老爹的情。夏炎每年也去拜拜老爹,都是等夏林走了才去的。 第18章 LUNA(1)   诚州市城南区三环以外的城乡结合部,有一片杉树圈起的公墓。   这里平素是没什么人来的,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总是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一个人在排列整齐的花岗岩墓碑群里转悠。公墓里荒草丛生,大爷只管例行巡查,懒得打理,那野草便一年高过一年。   虽然这地方大多数时候都透露着一股沉寂的气息,晚上来甚至还有点瘆人,每年也有几天生意火爆,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譬如春节。   附近的村民相当有生意头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公墓门口搭起小摊,向往来祭拜的人群兜售白菊和长明灯。   其实这里热闹起来也就近几年的事儿,这里原本是一座警察公墓,诚州区很多老警察都葬在这里,后来区政府出资又在诚州区中心地段修了一座豪华无比的新公墓,很多人都“乔迁新居”了,只有少数抱着入土为安心态的人还把家属留在这里。   夏炎则不同,新公墓为了节省空间都做成了一小格一小格的,夏炎就是单纯的觉得老爹施展不开。为了不浪费空间,公墓也就面向社会开放了,由于价格良心,很快就满员了。   夏炎拍了拍鞋面上的尘土,穿过一排花花绿绿的小摊,径直往看门大爷的小房子走去。   大爷正悠哉地躺在门口一把太师椅上晒太阳,一脸“你大爷依旧是你大爷”的惬意表情,听到脚步声才微微侧起头来。   夏炎冲大爷笑了一下:“对不住,今天没带烟。”   闻言,大爷立刻把脑袋放回原位,不再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分给夏炎。他抻了抻手臂伸了个懒腰,闭着眼说:“没带烟就别杵在这儿耽误我晒太阳,你弟弟走了有一会了,赶紧滚蛋。”   “谢谢了。”夏炎向大爷点了点头,朝公墓最里边走去。这老头也就嘴上刻薄,嘴上千万个不愿意,每年还是乖乖帮着夏炎盯着弟弟。   公墓最里面用一排矮杉隔开了一片面积较小的墓地,这里沉睡的都是没搬走的老警察,与矮杉之外相比要冷清许多,杂草也更高些。   夏炎轻车熟路拨开杂草找到了老爹的墓碑,那里果然已经供了一束新鲜的白菊,周边的杂草也被清理过了,碑上擦得干干净净。   夏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保存完好的白菊,蹲下来轻轻放在墓前。   “爹啊,弟弟这么孝顺你很开心吧。说起来这孩子明明是我带大的,怎么就对你这么崇拜,对我这么凶呢?您老在天有灵的话,也托个梦让他好好孝敬孝敬我呗。还有啊,有个不幸的消息得告诉您,女朋友掰了,您大儿子可能得孤独终老了,小儿子又……唉,不说了,夏家正在断后的边缘徘徊……”   夏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腿都蹲麻了,才拍拍尘土站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目光随意一扫,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建国——Eleven杀的第十一个人。   夏炎大跨几步来到李建国墓前,看着他那陈旧、还掉了漆的墓碑,忽然有些感慨。他是在大年夜被杀的,这一天既是春节也是他的忌日,可他的坟前冷冷清清,墓碑上爬的藤蔓植物都枯死了也没人清理,一看就是好多年没有人来看过他了。   他是做错了一件事,可这代价未免也太过沉重。   夏炎伸手摘掉了墓碑上盘绕的枯枝,一低头,却看见香台的一角有一小块水渍,像是一滩口水。   “啧,谁这么没素质在公墓随地吐痰?”说着,夏炎掏出一包纸巾,皱着眉头把香台擦了擦。   夏炎把李建国的墓稍微清理了一下,准备跟老爹道个别就走,刚走到近前,就看到他那朵形状完美的白菊旁边,多了一支香烟。   夏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是老爹常抽的牌子。   往年来拜老爹的就他们兄弟俩,可夏林明明就一直很讨厌父亲抽烟的,应该不会给老爹放烟,而他自己已经半个月没见过烟了,肯定不是从他兜里掉出来的——那还有谁会来看老爹呢?   夏炎立刻起身朝四处望了望,周围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里面并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夏炎正一脑门困惑,却突然看到他前面不远处一个裹着黑色大衣带着礼帽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的背影很高大,走起路来却有点飘忽,有点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是不是腿脚不灵便。   夏炎不自觉的抬脚跟了上去,越走近越觉得那人的身影熟悉。   突然,前面的男人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条腿往前一滑,整个人朝后倒去。夏炎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撑起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好使的人肉拐杖。   那男人被夏炎托住后背,头正好枕在了夏炎的肩膀上,黑色的礼帽顺势掉了下来,露出一头稍显凌乱的黑发。一缕微卷的头发从额前经眉心穿越而下,斜斜搭在脸上,看起来相当柔软。   尽管男人带着口罩,这浓墨重彩的眉眼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夏炎皮笑肉不笑地说:“哟,陆渊,这么巧。”   陆渊一双狭长的眼睛循着夏炎的脖颈往上望去,在看清半张熟悉的侧脸时,立即没出息地闭上眼选择逃避现实——怎么这人日思夜想的时候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偏偏不想见到的时候就能偶遇?   夏炎难得有居高临下看着陆渊的时候,保持着人肉拐杖的姿势没动,垂眼看着肩膀上的人,语带戏谑:“怎么今天没喷香水?你要是喷了我也能早点认出来。”   陆渊扶着夏炎的肩膀站直了身子,默默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尘戴好,用眼神告诉夏炎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夏炎把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今天的陆渊浑身上下透露着古怪,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平常话很多的那人,两人相遇到目前为止已经一分多钟了,他还没开口说一个字,看眼神似乎还有闪躲的趋势。   “陆渊,你来这干吗?这里有你亲人吗?”夏炎故作亲昵地揽住陆渊的肩膀,手指用力按住他的肩头,“没闹明白不准走”的潜台词呼之欲出。   陆渊从看到他的脸时就知道今天避无可避了,他伸手隔着口罩捂着唇,低声答道:“嗯,我老师,算是亲人吧。”   就算夏炎像白文彬一样迟钝也能反应过来他哪里不对了,他以为捂着嘴唇,把声音压低一点就听不出来厚重的鼻音了吗?   夏炎心中莫名一阵烦躁,直接上手去凑陆渊的额头,尽管陆渊躲得很快,以夏队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还是触到了一抹不寻常的热度。   “陆渊,你发烧了,”夏炎收回手,放慢语速接着说道:“是因为上次照顾我吗?”   “不是,我昨晚着凉了,跟你没关系。”说完,陆渊的眼睛弯了弯,眼尾微微扬起,尽管隔着口罩看不见嘴唇,约莫能猜出来是笑了。   这一句解释原是想让夏炎宽心的,却适得其反。那一点上扬的眼角像是燃起了一点小火苗,丢进了夏炎满是荒草的心里,那里一瞬间便成燎原之势,火光冲天,一发不可收拾。   夏炎几乎是咆哮出声:“你撒谎!”   说完,夏炎也不顾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不由分说拽起陆渊一只胳膊,拉着他往公墓外走去。   夏炎力道很大,步子也迈得很开,拉着长手长脚的陆渊就像拽着一个风筝。陆渊原本头重脚轻,意识也不太清明,被夏炎这么一拽倒是醒了几分神,得格外提起几分注意力配合他的步伐,不然一个不留神不是起飞就是一头栽地。   陆渊一阵苦笑,心想这人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   夏炎心里急躁,没顾得上后边的陆渊能不能起飞,风风火火地把他拽到自己那辆小破车旁边,拉开副驾驶门,一把将人塞了进去。   副驾驶坐过的人不是钟晴就是杨铭,这俩人都属于身材娇小型的,座位调得比较靠前。陆渊大半个人是塞进去了,腿还在外边。   陆渊指了指腿:“夏队,放不下。”   夏炎:“……”   夏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俯下身子去够座位下的拉环。夏炎一手拉住环,一手按在陆渊的胸口上往后推,直接把人一下推到了底。   陆渊当即猛地咳嗽几声,一边咳一边说:“夏队,咳,大过年的,您想对我下黑手吗?下黑手我倒是没意见,能不能挑个好日子,我得投个好胎。”   能贫就是没事显然对陆渊并不适用,夏炎表情不善地盯着着陆渊扬起的眼角,推测这人只要死不了就能笑得出来,只要还能喘气,就要祸国殃民到底。   夏炎没心情跟他贫,拉过安全带,手撑在靠枕旁边,俯下身子去扣安全带。他上半身虚靠着陆渊,两个人的姿势近乎拥抱。不过他动作迅速,这暧昧的姿势也就保持了约莫一秒,还不够人展开一番旖旎的联想就撤开了。   “夏队这是要带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说完,夏炎气势汹汹地一关车门,往驾驶座走去。夏炎上车以后,趁着陆渊避无可避,赶紧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烫,要是他脑门再大点,估计都能摊鸡蛋灌饼了。那烫手的热度仿佛顺着手臂直直窜进了心里,烧得夏炎一阵兵荒马乱,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大过年的,乡间小路人多车多喧闹异常,主干道上却是冷冷清清的,一上车后陆渊就像一只苍蝇一样嗡个不停,夏炎理都没理,一门心思猛踩油门。   “夏队,您这是干吗?强抢民男?我知道我是挺帅的,唉前边有一大爷!”   “夏队,你刚刚和旁边的驴车就差那么一毫米,您是想吃驴肉火烧还是咋地?”   “夏队,支队也不是这个方向啊,您到底要带我去哪?”   “夏队,我知道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当飞行员,可是我不想在一环上起飞……”   ……   不管陆渊说什么,夏炎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见夏炎死活不回话,陆渊也就消停了,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想看夏炎险象环生的车技表演还是真的累了。   夏炎活活把一辆离报废没多远的小破车开出了F1赛车的感觉,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就杀到了诚州一医。   陆渊一下车,看到一医的大红招牌总算明白过来了,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夏队,我就是有点小感冒,您这不是牛鼎烹鸡么?我回家躺两天就没事了。”   夏炎眯着眼看着他不说话。   “夏队,开一个多小时车送我来医院,您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陆渊说话的时候虽然带浓重的鼻音,语气毫无异常,可身形却晃了晃,眼神也不大清明。夏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人往里拽去:“你给我闭嘴。”   陆渊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失去意识的,醒来的时候人在病床上躺着,手背上正挂着水,病房里空无一人,窗外已经一片黑。脑袋仿佛千斤重,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来的路上跟夏炎耗着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精力。   没多久,夏炎低着头一脸丧气地推开病房门进来了,他走到床边一抬头才看到陆渊睁着眼,一句话没说,立刻掉头出门接了杯热水回来。回来时,翻脸如翻书一般地换上了一张嘲讽脸。   “陆渊,你可真牛逼,大夫都说你牛逼。烧了四十来度了,活蹦乱跳还能贫。照这个趋势再烧个两天,你就能变成一枚新鲜的脑残。到时候我就拉着你的手,你奶声奶气地叫我爹,共享天伦之乐,怎么样,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陆渊:“……”   夏炎:“说话啊,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陆渊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眼夏炎,当即被他凌厉的眼神狠狠蹂躏了一番。   夏炎把床往上调了一下,拿过两个枕头垫在陆渊背后,让他可以斜靠着,又把刚刚接的水塞进他手里,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盯着陆渊的眼睛说:“说实话。”   在他进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陆渊已经现场编好了一套说辞,可看着夏炎认真的眼神,编排好的字句顷刻间烟消云散,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留下。   “之前从你家回去的时候是有点着凉,刚开始就只是有点咳嗽,我没太在意。过了一晚上又开始头疼了,我就吃了感冒药在家躺着,以为过两天就能好,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么说,昨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是在开会咯?”   “嗯,那会儿头太疼了,睡得沉,没听到电话响。”说完,陆渊看着夏炎略显沉重的双眼,又补了一句:“是我自己没注意,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别太在意。”   “谁在意你了,少自作多情!”   夏队突然提高音量这么吼了一句,把病人和自己都吓了一跳,吼完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失态,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出。   陆渊看着他那怎么看怎么像欲盖弥彰的背影,无声无息地笑了。   杯中水温度刚刚好,陆渊把水杯捧了许久,才小口喝了下去。 第19章 LUNA(2)   夏炎在病房门口靠了好一会儿,习惯性地摸了摸经常放烟的口袋,突然很想念尼古丁的味道,抽它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当然,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陆渊的睡眠一向很浅,夏炎翻个身都能把他吵醒,昨天十几个电话才把他吵醒,肯定是已经到了意识不清的地步了,他居然风轻云淡地用“睡得沉”仨字就糊弄过去了。   如果陆渊摔倒那一下夏炎没接住,不小心在哪儿磕着碰着,这弱质混蛋能一下磕晕过去了,万一没能被人发现,只要一晚上,就能彻底降到零度以下,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是“震惊!现代版‘卖火柴的小女孩’,一男子冻死在XX公墓”。又或者说,他平安无事出了公墓,然后径直驾车回家,在四肢无力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开车,而他回家要经过一小段盘山公路,一个不留神就能粉身碎骨,这类交通事故屡见不鲜,在报纸上占据的版面比冻死还小。   就这么随便一设想,夏炎的心头火隐隐又有往上窜的趋势。   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里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空水杯,那没心没肺的混蛋已经闭着眼歪头睡了。吊的点滴起到了作用,他的表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扭曲了,熟睡的侧脸在病房的冷白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夏炎出神了良久,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把刚才调高的床板放平,给陆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又替他掖好了被角,才关了灯走出去。   夏炎给陆渊留了张字条:“醒了给我回个信”,就出去觅食了。   正值春节,医院留守的人比平常少些,空旷的大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完全不像平常坐个电梯都得排十几分钟队的盛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医院食堂只开放了一个窗口,夏炎严重怀疑开放的还是最难吃的那个窗口,除了粥看着没什么异样之外,其他菜都蔫啦吧唧的,像被霜打过的似的。   夏炎看着餐盘里清汤寡水惨不忍睹的几样菜,向窗口里边一身横肉的大姐委婉地提出异议:“大姐,大过年的,不来点荤的?”   大姐从大菜盘子的边缘抠出一小坨五花肉加在夏炎的盘子里:“喏。”   夏炎一阵牙疼:“大姐,我这一顿花了五十呢。”   大姐仰起头睨了他一眼,表情很明显在说:“爱吃吃,不吃滚”,然后转身收拾去了,只留给他一个肥硕的背影,夏炎估摸着荤的可能都被这位占完了。   夏炎一顿饭吃了二十分钟,五十块也就吃了五块钱,理性还是战胜了饱腹的欲望,味觉细胞一同叫嚣着:“再接着吃我们就废了自己!”他扒了几口白饭,终于选择了放弃。   夏炎顺着绿化带转悠了好几圈,陆渊还没来信,他就在长椅上靠着休息,一仰头竟然看到了满天繁星。   夏炎这种粗人,二十多年来看过星空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此时乍一看,竟然有点移不开眼。这些遥远的星系在说不出多久以前发出永恒之光,穿越说不清多少光年的距离才抵达人们眼中,依旧明亮如斯,个别一星半点甚至明亮到耀眼。   夏炎默默看着漫天穿越时空而来的星芒,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陆渊时,他眼里的光。   夏炎和陆渊打小就认识,却算不上青梅竹马。夏炎自小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熊孩子,眼里除了老爹谁都放不下,老爹在小夏炎心中就像神一般。夏炎很小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吹牛逼——我爸爸是警察,超厉害的,可以一个打十个,我将来也会很厉害,可以一个打一百个!   吹个一两次还有人捧场,吹得多了,就会显得聒噪又烦人。尤其是小男生们兴冲冲聚众玩玩具手枪的时候,小夏炎一脸不屑地说:“玩具枪有什么可玩的?我家有真的!”   正因为如此,夏炎打小一直没什么朋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受挫,反而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孤胆英雄,生下来就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   夏炎小时候个儿高,人也壮实,时不时跟老爹比划两下学了点拳脚功夫,自觉十分有做英雄的潜质,因此,平常遇到点校园凌霸事件总要强行替人出头。凭他一身三脚猫功夫和唬人的气势,对付一般的小流氓总是无往不利,但有一回栽了跟头。   那时候夏炎正上初中,下了晚自习之后像往常一样把书包往肩上一扛,哼着小曲姿势嚣张地压马路。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每回替人出头救的都是挂满鼻涕的小哭包,也没遇到个漂亮小姑娘让他来一次“英雄救美”,忽然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夏炎一个激灵,拔腿就往传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到地方一看,一个宽巷子,背后一个铁门,铁门前面一群社会青年围成一圈在踹地上的一个团东西,那团东西看形状好像是个人。   这群社会青年杂毛染得五颜六色的,胳膊上纹着各种的花纹,身上吊着各种看着都重的金属链子,像一群气宇轩昂的公鸡。不过这群公鸡看起来应该不好惹,因为其中一个黄毛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这也是为什么旁边有人经过,却都视若无睹的原因了。   夏炎站在巷子口看着明晃晃的刀咽了咽口水,感觉这事儿可能不是小英雄夏炎能管的,大概得先报个警。可就这一眼的功夫,夏炎透过一排动作粗鲁的腿,看清了地上挨踹的人,是个穿着连衣裙的短发女孩,裙子布满了血和灰,不大看得清原来的颜色。女孩抱着头绻着身体,小小的身体被公鸡们踹得一颤一颤的,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夏炎浑身气血上涌,理智及时断了线。他往几个人前面一站,把书包重重地往地上一扔,说了他那句经过很多次练习、气势已经相当到位的台词:“给我放开她!”   这一嗓子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群人都停下动作看他。拿刀的黄毛像是这一群人的头领,他叼着烟提着刀往夏炎这边走了几步,眯着眼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吐着烟圈回头说了句:“继续。”   其他人果然继续了。   小英雄夏炎头一回被人无视,怒火一下子窜上了头,怒气值加持下武力值好像也得到了提高,他一脚踹向黄毛拿刀的手,把他手里的刀踹出了老远。   黄毛本来是看他还是个孩子,想好言劝他别吃饱了没事干替人出头,却被他突然这么一踹,手臂震得生疼,当即炸了毛。   他把烟啐掉,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表情阴鸷地说:“都过来,先解决这个。”   夏炎这一脚就解决了问题,所有人都冲着他来了。   夏炎这时才意识到一个能打一百个纯属异想天开,他一个打六七个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还是在这帮人直脑筋没想起来把刀捡起来对付他的情况下。夏炎很快就从对打变成了挨揍,饶是如此,他还是没忘了挨揍的目的,不停地冲着地上的女孩大喊“快跑”,只是不知道那女孩听到没有,她始终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夏炎挨揍的姿势已经和之前的女孩一模一样了,他紧紧抱着头闭着眼睛,感觉那一脚一脚像是直接踹在了他骨头上,小孩子还没发育完全的骨头随时都有可能招架不住当场碎掉。夏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腥味。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惨叫,踹他的人一齐停住了动作。   夏炎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不是他身上的小伤口上传来的,也不是口中清淡的一缕,那味道铺天盖地而来,比他闻过的任何血腥味都要重。   夏炎鼓起勇气睁开眼,首先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就在他的脸附近,还不断的有血流下来,几乎要溅在他脸上,夏炎急忙连滚带爬退开一小段距离。   夏炎顺着滴落的血液往上望,就看到黄毛捂着腰,血液正是从他指缝中流出来的。然后夏炎见了举着刀的女孩。   那把刀对小女孩来说太大了,比她的手臂还要长,她颤颤巍巍地举着刀,刀口染上了血迹,刀身晃个不停。她浑身脏兮兮的,长刀衬托下,小小的身影显得更加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带出好几里。可她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带着森然的冷光,唇角有一片血渍,上扬成一抹诡谲无比的弧度,整个人像一个来自寒渊地狱的恶鬼。   夏炎只觉那森冷的目光好似具化成一只手,把他的心脏攥得紧紧的。   黄毛不断发出哀嚎,其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扶着,剩下的就朝女孩这边围了过去,作势要夺她手里的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孩可怕的表情吓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眼看着几个人已经把女孩团团围住了,夏炎用力撑起身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刚刚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了。”   几个社会青年面面相觑,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小子,别使诈。”   “就是,报了警你还来出什么头,找揍吗?”   “我看这小子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们先把老大送医院,我们来解决他。”   黄毛也发话了,他捂着腰上不断冒血的伤口,语气虚弱,眼神却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猛兽,他看着女孩说:“把他身上捅几个窟窿再走,注意别弄死了。”   夏炎一听这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骨头都快要被折断的身子站起来,拖着一条脱臼的瘸腿一路狂奔,挡到女孩面前喘着粗气说:“我是说真的,我来之前已经告诉我爸了,我爸是区公安厅的刑警。”怕对面不相信,夏炎还把老爹的警号背了一遍。夏炎刚说完,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警笛声,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   这下不得不信了,一群人立刻把黄毛搀着溜了,走之前黄毛还恶狠狠地对女孩说:“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女孩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直到他消失。   等人走远了,夏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对那女孩说:“你有手机吗?快点报警,不然他们要跑远了。”   女孩把长刀杵在地上,双手撑着刀柄,疑惑地看着他。   夏炎解释说:“我没有手机,那个警笛只是我给弟弟买的小玩具,摁一下开关就会响。刚刚他们都围着你时,我偷偷摁开了丢到铁门里边去了。”   女孩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动,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就像夏炎不是刚刚与他共了一场患难的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夏炎救人也不是为了让人感激他,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女孩的态度他倒不在意,也没心思在意。这其实是夏炎第一次见人被捅,虽然刀子没捅在夏炎身上,可那一滩泛着腥臭味的猩红液体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心脏一直狂跳不止——如果不是因为女孩还在这里,他可能早就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了。   夏炎一瘸一拐地跑去找路人成功报了警,他回来的时候女孩还站在原地,夏炎就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你不用怕,我知道,你这叫,叫……哦叫正当防卫。”   虽然女孩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害怕,夏炎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尽管女孩脸上脏兮兮的,还是依稀能看出来她的五官精致,夏炎仔细瞧了瞧,感觉她可能比自家小区里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都要周正,而且她还一点都不聒噪。   “对了,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女孩没说话也没看他。   夏炎狂跳的心脏这会儿也消停了不少,他一向有自问自答自娱自乐的能力,见女孩不答话,夏炎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啊,有人欺负你你不能一直忍气吞声,要及时报警,相信警察。我爸爸是警察,将来我也要做警察的,把那些坏人都抓到了,就没人会受欺负了。不然的话,他们欺负你一次还能欺负你第二次,就算他们不欺负你了,还会去欺负别人,这样多不好啊,你说是不是?”   女孩终于开了口:“你真是多管闲事。”   夏炎不乐意了:“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要是没我多管闲事,今天你就会被揍成猪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多难看啊?”   女孩侧过头眯着眼看他:“我是男生。” 第20章 LUNA(3)   夏炎忽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险些一闭眼直接昏死过去,他猛掐了一下大腿,还是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你不是穿裙子吗?而且你还这么好看,不会的,男孩子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女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坨东西:“我的衣服在那里,裙子是他们给我换上的。”   这回夏炎不得不相信了,这一次他听清了,“女孩”的声音虽然清脆动听,但很明显是个男声。夏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堆碎布条,但通过花纹和配色能看出来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唉,原来我们同一所学校,我叫夏炎,以后要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我一定会保……”   夏炎说到一半及时止住了,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个男孩,俩男生之间说这话气氛可能有点微妙。   对方也察觉到了夏炎话里的尴尬,转过头不再看他。   夏炎也别过脸去,小声嘀咕:“好歹也算救了你,名字都不说。”   他刚说完,便听到一声好似清风拂过水面般轻柔的回应:“陆渊。”   警察很快赶到了,在现场分工明确地忙活起来,几个女警张罗着将俩孩子送医院。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警察走过来,俯下身子问陆渊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他伸出手想去拿陆渊手里的刀,陆渊却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说:“警察叔叔,能不能先别告诉我妈?”   老警察以为他是怕家长怪罪,面露难色:“孩子,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家长不会怪你的。而且,你去医院最好让家长陪同一下……”   陆渊站得像一跟紧绷的弦,他死死拽着老警察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叔叔,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医药费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不能让我妈知道,她心脏不好,我怕她受不了,求你了!”   老警察看着面前眼带泪光的孩子,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他殷切的眼神中偃旗息鼓,最后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警察刚一点头,陆渊绷紧的弦断了,他毫无征兆的一松手,长刀和人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夏炎和陆渊一起到了医院才知道,那群人揍夏炎那一顿算是很客气了,他身上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一只脚踝脱臼,外加一些擦伤。陆渊就不一样了,轻微脑震荡,身上有多处骨折,加上之前遗留的未愈的旧伤,某些部位只能用皮开肉绽来形容,夏炎都没忍心看。看来陆渊捅黄毛那一刀已经算是力量爆发了,后面还能顽强地站着完全是靠一口气硬撑着。   夏兆安终于得空来医院接夏炎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按他的要求给他带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默默下楼去结两人的医药费。   夏炎从书包里翻出他刚洗过还没舍得拿出来穿的校服外套和老爹带过来干净衣物,蹑手蹑脚地走到陆渊床边。   夏炎把衣服放在床头柜上,拿出纸笔写了一张便条:   陆yuan:   你先穿我的衣服回家,我爸替你结过费用了。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见。   夏炎   在此之前,夏炎还没在课桌前正经坐着超过一刻钟过,写出来的字简直就像某种环节无脊椎动物,夏兆安都说他有当医生的潜质。不过写这字条的时候,夏炎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好似如临大敌,他每一笔都写得缓慢而有力,活生生把一支圆珠笔使成了刻刀,不过总算把字写得像字了,只是“渊”字不会写用拼音代替的。   完成之后,夏炎拿起他的大作仔仔细细欣赏了两遍,才把字条放在衣服上。   做完这一套动作之后,夏炎站在床边看了看陆渊。他睡得很熟,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夏炎没有看错,洗干净之后,尽管脸上贴着医用胶带,依旧能看出来是一张恬静柔美的脸,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夏炎觉得童话里的睡美人也大抵如此了。   初秋入夜了有些微凉,夏炎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盖在陆渊的被子外面,不过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了陆渊的脸,他的手指划过了质感粗糙的胶带,划过了一双异常柔软的唇瓣。   一股热流顺着指间蹿了上来,夏炎不自觉地呼吸一滞,脸颊烧了起来,他像是被那唇烫到了,慌忙甩开手,匆匆跑出了病房。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炎都不得不丧气地面对自己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人居然是男孩子的残酷事实。   不久之后,陆渊把夏炎的衣服和医药费一并还给了他,两人偶尔还会在放学后遇到,然后一起走一小段路程。说是一起走,其实也就是夏炎屁颠屁颠在陆渊后面跟着,得知陆渊牌小豆芽其实比他年纪还大之后,夏炎对他更好奇了,每回都在陆渊后面絮絮叨叨问个不停,陆渊答过的话总共没超过十句。   越是这样,夏炎越觉得陆渊不能没有他——他性格这么冷漠孤僻,肯定没有别的朋友,除了自己也没人关心他了。所以夏炎甚至会故意在放学的时候去堵陆渊,人为制造偶遇。好在陆渊反应一向平淡,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夏炎说,他就听,想回答的时候就说两句,最后演变成了夏炎讲故事给陆渊听这种相处模式。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陆渊就没再出现过了,夏炎问了许多人,才知道他申请休学了,原因好像是母亲过世了。夏炎对老爹一顿死缠烂打,才大致了解了他家的情况。   说起来陆渊其实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子弟,父亲陆鸣是诚州区有名的地产大亨,在各种励志讲堂上都能听到他一波三折的艰辛创业故事,母亲白芷则是货真价实的名门闺秀,警队有同志亲眼鉴定过,据说在病床上躺着都有一种不容亵玩的高贵气质,宛如一朵纯洁无垢的高岭之花。   陆渊是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原本有个人人称羡的美好家庭。可时间久了,出于男人的劣根性,看够了美丽的高岭之花,便只觉得那花清淡无味,反而会想念那些散发着浓烈又呛人气味的野花。   陆鸣干了一件在他的圈子里很稀松平常的事——出轨。并且还不是玩玩而已的地步,有个女人怀孕了,他就把女人接回家里照顾。白芷自小就是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毅然带着陆渊离家,用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双手养活母子俩。   陆鸣心里有愧疚,始终对母子俩割舍不下,也不忍心提离婚,反而经常暗中使些手段帮助母子俩,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就彻底惹怒了那个怀孕的女人。据说她原先是个风月场所的女人,好不容易抓住一张长期饭票,自然不想和别人共享。   女人约莫是看过很多豪门斗争的戏码,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逼两人离婚,最后把突破口放在了陆渊身上,叫自己的弟弟带着一帮人变着花样折磨他,想让母亲看着儿子受折磨之后主动提出离婚,可没想到陆渊继承了白芷的硬骨头,怎么受欺负都没对母亲说过一句。而且那女人到底还是不敢对陆渊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就想出了给他穿女装这种奇特的侮辱方式,只是那女人的弟弟黄毛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打人向来不含糊。那天要不是夏炎突然出现,也不至于会玩脱了,最后报警被抓。   一群人很快落网了,陆鸣也才知道真相,在陆渊的一再请求下,还是对白芷隐瞒了这一系列事情。不过,那女人不知道的是,即使她不做这些小动作,正妻之位也会很快属于她,因为那时候白芷已经查出来癌症,命不久矣了。母亲过世之后,父亲把陆渊接回去和他一起住,他也因此转了校。   夏炎知道这段故事之后消沉了一整个暑假,他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走到两人一起放学走过的小路上,路过救他的那条巷子,甚至会在梦里再见到他那闪着冷光的双眼,抑或是病房里渡上柔光的好看的侧脸。   后来夏炎强迫自己喜欢上当时红极一时的恋爱游戏中可爱的女主角可可,才把陆渊那张脸强硬的地从脑子里挤出去。   那时候夏炎把可可的海报贴了满满一墙,各种手办抱枕堆了一屋子,对着粉嫩的房间大声宣布:“我不奇怪我很正常!”把小夏林当场吓哭了。   夏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时一脸性冷淡表情的小女生会长成一个四处散发荷尔蒙的妖魅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当年的小豆芽还比他高!   在警校再遇到时,如若不是他的声线辨识度高,听过就难以忘怀,夏炎根本无法将面前笑容祸国殃民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让人疼惜的细瘦影子重叠起来。不过夏炎不得不承认再遇见陆渊时自己是松了一口气的,还好这人没有长成他预想的样子,不然他极有可能面临新的困扰。   想到这里,夏炎把陆渊那张写满“蓝颜祸水”的笑脸从脑子里拿出来摆好,人为地往那张脸下面安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身材曼妙的身体,末了还觉得不够,给陆渊头上加了个嵌满鲜花的白色礼帽,完成了这幅不得了的想象图。   “咳咳咳……”夏炎头一回体味到了被自己的想象图吓到呛口水的感觉,赶紧把那倾国倾城的陆美人从脑子中抹去,感叹了句想象力丰富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才从长椅上站起来,还险些因为腿软没站稳。   夏炎掏出手机看了看,陆渊还没回信,估摸着挂水也快结束了,夏炎到食堂买了碗热粥,十分肉疼的掏出十个大洋给了满脸堆笑的大姐,匆匆回了病房。   回到病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夏炎条件反射地往窗边一靠,做贼似的透过缝隙往里看。   一个小护士刚替陆渊拔完针,两人说笑了几句,小护士才推门离开。小护士出门以后揭开口罩透了透气,夏炎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双颊上不自然的红晕。   夏炎心里骂了句“这个禽兽”,才顶着一脑门官司推门进去。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刚才还躺在床上的某只禽兽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好打开门准备出去,差点没和夏炎撞个满怀。   夏炎皮笑肉不笑说道:“陆总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陆渊尴尬地笑了笑,把夏炎让进来:“我以为你已经回家吃年夜饭了,针打完了,烧也退得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哦,这样啊——”夏炎顿了顿,用某种食肉动物的目光锁定陆渊,“我还以为你是要趁我不在偷偷开溜呢,原来误会你了啊。”   夏炎那写满“吃人”的眼神看得陆渊一阵心虚,他不自觉后退了半步:“那怎么会呢?夏队您这么英俊又亲切,我怎么会溜呢?”   夏炎冷哼一声,把粥往陆渊手里一放:“我英不英俊自己不知道啊?还要你说?惦记着你没吃,我特意去豪华的医院食堂给你买了粥。粥十块,外送费九十,回头从你线人费里面扣。”   陆渊揭开盖子看了眼,卖相在粥里面算是很不错了,就是连个下饭菜都没有,实在寡淡得很。夏炎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轻飘飘说了句:“不吃完不准走。”   陆渊委屈巴巴地看了眼无良外送小哥:“夏队,您要是下海,绝对能成为业界首屈一指的奸商。”   夏炎立刻甩过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吃。”   陆渊立刻闭了嘴,从善如流地拿起小勺安静的喝粥。   夏炎鸠占鹊巢在病床上舒舒服服靠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陆渊安静喝粥的样子他越看越来气。   夏炎从床上坐起来,双手环抱阴恻恻盯着陆渊说:“陆渊,只要是个母的你都冲人家抛媚眼,你一年四季都发情期啊?连医院的小护士都不放过,你是不是禽兽?”语气正经得好似前两天冲护士妹妹恶意卖萌的人不是他。   什么时候向别人礼貌性的笑一笑都成抛媚眼了?陆渊一句话没说就被夏炎拎出来枪毙了一分钟,觉得自己冤的都可以六月飞雪了,不过他从夏炎一正本经的语气中品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夏炎那写满“我不高兴”的模样用来下饭正好,看过之后喝粥都香了。   陆渊笑了一下,并轻轻眨了眨右眼,向夏炎免费送上一记货真价实的媚眼:“夏队,别担心,我肾好。”   这一记媚眼电得夏炎外焦里嫩,撒点孜然粉能飘香十里,他再也顾不上维持光辉正义的形象,直接爆了粗口:“你肾好不好关老子屁事!禽兽!”   说完,风驰电掣地闪身出了门,并毫无素质地把门摔得极响。   虽然祸国殃民笑见得不少,媚眼倒还是第一次见,夏炎仔细一琢磨,这好像是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向他抛媚眼,再一琢磨,十几年前第一次心动的人也是他。在那之后,夏炎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和自我怀疑中,直到那个叫可可的纸片人出现,才把他从奇怪的轨道上解救出来——这些不愉快的初体验怎么老是他?夏炎气急败坏地蹲在病房外面,考虑要不要把陆渊的名字排到记仇小账本的第一位。   陆渊看着风一样的夏炎笑出了声,心想自己是不是隐藏的M体质,不然为什么被夏炎骂还这么愉快? 第21章 LUNA(4)   论逢年过节时的凄惨程度,陆渊和夏炎是不相上下的。   夏炎老爹过世前还有父子三人在老家和一帮亲戚一起过年的温馨回忆,老爹过世之后,弟弟说什么也不和他单独过年了,夏炎通常都在支队一个人凑合,好不容易有一回女朋友来看他,还表演了一把当场晕倒,所以他许多年没体味过一家团圆的感觉了。全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完了打麻将的打麻将,看电视的看电视,唠嗑的唠嗑,然后守到零点一起放烟花这种事情,更是从来没有过。   说起来陆渊可能比夏炎还惨一点,他只有十几岁以前有全家一起过年的记忆。初中时他母亲过世之后被父亲接回家,那女人替父亲生了个弟弟,没过几年父亲就替母子俩正了名。新任陆夫人自然是继续想方设法刁难他,弟弟也像是为了折磨他而生的,父亲经常不在家,母子俩丝毫不忌惮以最恶毒的方式对待他。也拜那两人所赐,陆渊在那三年里飞速的成长。十八岁时,他单方面宣布要搬出去一个人住,僵持了一段时间老爹也同意了,把一套旧别墅腾出来给他住。起初和家里人还有些来往,去年老爹走了,就再也没有来往了。遗产陆渊也没去争,就只留了自己住的房子。   不过有一点,这个人将自己的长相和气质利用到了极致,桃花是没断过的。   他在诚州市区有一个住所,就是名下一间酒吧的二楼。二楼夏炎没去过,一楼倒是有幸见识过几回,是个空气中荷尔蒙浓度很高的声色场合,所以夏炎理所当然地认为陆渊家里也是那种充斥着奢靡气息的氛围。当他执意把陆渊送回家时,看到他那一点人气没有、宛如恐怖片里各种魑魅魍魉盘踞的荒野别墅时,忍不住怀疑自己走盘山公路时不小心撞进了某个异世界。   陆渊熟练地掏出钥匙去开铁门,尴尬的是他废了半天劲才把锈了的铁锁打开,推开门的时候,一边的铁门突然直直倒了下去,只剩一边门还挂着,“咯吱咯吱”晃悠着。   陆渊:“……”   夏炎:“……”   铁门倒下发出的巨响把夏炎的思绪扯了回来,他踏着铁门的“尸体”踱步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点评:“这地儿不错,架个摄像机可以直接拍恐怖片,连灯光都用不着打。”   陆渊苍白地解释了一句:“我平常都走从后门进,大门很久没开过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有时候也适用于别的物件。这地方虽然外面看起来破落,内里却是称得上富丽堂皇的,有个老太太会定期过来打扫,只不过人家走的也是后门,所以没留意到铁门松动了。   这是陆渊母亲白芷早年住的地方,虽然有点陈旧,但装潢的相当有情调。大厅里造型精致的吊顶灯一打开,暖黄的灯光便洒了满屋,各种设计考究的装饰品经过年代沉淀之后别有一番历史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熏香,一楼大厅中央里摆了一架钢琴,墙上挂了很多画,画中多是些形态各异的向日葵,笔触颇有些梵高的风格,看落款都是白芷画的。林林总总组合起来,一股子欧式宫廷的浪漫华美便铺陈开来。   夏炎架不住问出了口:“这种地方你居然没拿来金屋藏娇?”   陆渊拿出一个雕花精美的陶瓷茶杯替夏炎倒了杯热茶:“我没带外人来过这里。”   “哦。”夏炎抿了口茶在沙发上坐下,越想越觉得这话不对劲,没带过外人来,那自己算什么?内人?   陆渊没太在意,在夏炎旁边坐下:“你在Nine那里发现了什么?给我看看。”   夏炎的意识一秒回到了工作状态,不过身体在过于柔软的沙发里挣扎了几个来回才直起来。   他把手机递给陆渊,陆渊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卡通图标忽然眼睛一亮,语调高了几分:“你们居然找到了这个!”   夏炎不明所以:“怎么着?难道这玩意是组织的命脉?”   “有可能,”陆渊笑了笑,接着解释说:“这是组织的关键成员才有权限使用的程序,功能就相当于公安系统的数据库,记录了很多核心机密。不同的是,这个程序的数据存储分成了很多不同的模块,把这些模块分到不同的成员手中,每个人只有其对应那一部分数据的权限。就像拼图一样,把图打碎,然后一人分上一小块。当然了,尽管一个人手里的内容很有限,里面的信息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夏队,这个有办法破解吗?”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管给我提供情报就成,”夏炎突然顿了顿,撑着头紧紧盯着陆渊的眼睛:“陆渊,这么重要的东西,在组织里应该算是高级机密吧,你一个帮着洗钱的外围,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陆渊转过脸来,直面着夏炎,坦然说道:“当然有事瞒着你。毕竟我也在组织里这么久了,自然有我自己的渠道,都是些上不了明面的东西,对你来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而已,谈不上什么瞒不瞒的。就像我不会管你拿情报去干嘛,你也不用管情报是怎么来的,总之我保证一点,给你的情报绝对是真实的。”   见夏炎皱着眉一脸不甚满意的模样,陆渊接着补充:“傀儡师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其构成是很复杂的,我简单的划分了四个等级。下层就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人,在组织的帮助下犯一些不痛不痒的罪,主要目的就是扰乱治安混淆视线;中层就是一些主要成员,除了固定完成组织下派的任务的人,就是那些让你们比较头疼的罪犯了,比如之前你差点就抓到的Five;上层是一些关键成员,他们有时候会负责安排任务,是一群直接接触组织核心的人,现在能确定的关键成员不多,Eleven就是一个。前面说到的这个程序,就是这一个阶层的人才有权限使用的。除了这三个阶级之外,就是我们这些外围人员。   “上层成员都很注重保护自己的身份,毕竟有些还是A级通缉犯,互相之间是没有直接接触的,上下阶层需要联系的时候就得我们这些人在中间周旋。经营这么大个组织可不是为了做慈善了,除了扰乱治安之外,主要还是为了钱。没有哪个犯罪组织的钱是干净的,必须得分成很多不同的渠道把钱洗干净。总而言之,洗钱的工作是关乎饭碗的,即便是不值一提的外围,也是有自己的资源的。”   夏炎眯着眼盯着陆渊看了好一会儿,才大赦天下似的点了点头:“唔,行,我不管你的消息来源,知道还有哪些人持有权限吗?”   “可以肯定的是Eleven,还有一个人,代号不明,和Eleven关系密切。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等我有了确切消息再联络你。”   “那行,”夏炎手臂环抱往后一靠,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陷进沙发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往钢琴那边示意,“你给我弹个曲子吧。”   陆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夏炎贼兮兮地一笑,弯成月牙的眼睛在陆渊身上扫视,活像个不怀好意的嫖|客:“过年嘛,弹个曲子乐呵乐呵,可别说你不会啊,弹得好大爷有赏!”   陆渊睨了一眼在沙发里摊成一团泥的夏大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钢琴旁边,那模样倒真有点像个被调戏的黄花大闺女。   夏炎看着陆渊干笑了两声,嘴角还勾着,眼角笑纹却早早消失了。   陆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一段悠扬的旋律便自他指尖跃出,夏炎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音符都没听进去,连个感情色彩都没品出来。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陆渊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这想法的由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却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陆渊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的尾音刚刚落下,外面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夏炎本能地起身冲了出去,一朵绚烂的烟花在他头顶绽开,稍纵即逝,紧接着,远方天空又开出了许多新的烟花。夏炎低头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到零点了。   陆渊慢悠悠踱到夏炎身边,望着天空说:“夏队,大过年的没有温香软枕,您和我这个光棍一起跨年,是不是怪委屈的?”   夏炎冲陆渊眨了眨眼:“就没有过你说的那东西,你这模样还算过得去,要是真觉得我委屈,不如穿个裙子让我欣赏一下,满足一下我小时候的心愿?”   陆渊怎么也想不到这大胆的发言其实有一大半是夏炎的真心话,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上了二楼,在二楼阳台探身冲夏炎说:“夏队,这边视角好,上来看。”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生涩的期许,有点像约心仪的女同学一起回家的小男生。   这也是自然的,毕竟这一片阳台意义非凡,是他经年宵想某人的妄想之地。他心里有一方土地,用围墙在中间圈了一个人,而这一片阳台便是那一方土地的现实投射。   好在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夏炎一点别的味道都没听出来,跟着上了楼。陆渊听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的声音,感觉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尖上最软的地方。   陆渊心跳的节奏便被那有规律的脚步声打乱了,他把原本就摆设整齐的阳台又重新收拾了一遍,才让心律恢复了正常水平。   当然,这些细如发丝的小心思夏炎是察觉不到的。他随意扫了一眼,这里陈设相当简单,一个遮阳篷,一个茶几两张藤椅,角落放了一个画架,画架上有许多颜料斑驳的痕迹,看来绘画也是陆渊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技能之一。画架旁边有一个长沙发,没等陆渊招呼,夏炎就自己坐了上去,坐着坐着就很自然的一歪身子躺了下去,柔软程度比大厅那个有过之无不及。   躺在阳台看烟花这种事情,放在平常来说,夏炎是绝对不会干的,一来他已经过了惆怅“人比烟花寂寞”的年纪,二来他骨子里就没什么浪漫细胞,一般也就象征性地看两眼,感叹一句“这玩意儿真污染环境”,然后该干嘛干嘛。   这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上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并且大有瘫在这儿不想走的趋势。夏炎固执的认为是沙发太软的缘故。   沙发的长度有限,陆渊没敢和夏炎分享一个沙发,有些拘谨地坐在茶几旁边。   时间离零点越来越近了,烟花数量急增,一朵接着一朵在夜幕中恣意绽放,像是要把整个天空照亮。   夏炎侧躺着,支起胳膊托着脸颊,看到烟花明灭的光投射在陆渊的脸上,一遍遍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夏炎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希望不要有与你为敌的那一天。”   城大南区7栋男生宿舍,学生们大都回家过年了,除了宿管阿姨之外,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钉子户,这些人不是有啃馒头吃咸菜的艰辛回忆,就是有说来话长的隐衷,夏林就是属于有隐衷的。不过他的隐衷三言两语就说得清——就是跟家里闹别扭了。   夏林窝在被子里打游戏,外面放烟花的声音太大,他把自己绻得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还是严重影响了他的游戏体验。   夏林一边骂着一边把游戏声音调到最大:“我操,吵得我都听不见小太阳声音了!”   就在这时,夏林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他立马掉了个头警惕地盯着门口,心说:这大过年的,谁会在这个点来找我?不会是那几个穷逼约我看烟花吧?   紧接着,伴随着老旧木门运动时特有的“吱呀”声,门被推开了。   夏林没开灯,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突然,一朵烟花在其身后的天空绽开,层层叠叠,开成了无比炫目的一片,把这一角夜色照的形如白昼,已经足够看清那人颀长的身影。   夏林揉了揉眼睛:“是我思念成疾产生幻觉了?”   下一秒,宿舍的灯被打开了,夏林跌进了一双盈满了温柔的眼眸中,他只觉被那样的眼神深深凝望着,整个世界都会变得粉红又柔软——所以他自己先软了,匆匆忙忙起身下床,四肢仿佛变成了麦芽糖,黏黏腻腻的,就是使不上一点劲。   还是许洛眼疾手快过去接着,才没让夏林在新年的第一天就从床上滚下来脸着地。   “对不起,我来晚了,”许洛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第22章 LUNA(5)   在夏林的自我认知里,认为自己本质上是个薄情寡淡的人,尤其是这些年来看着夏炎和钟晴之间这段不对等的孽缘,他感觉自己在感情方面跟哥哥是很相似的,不知道是基因作祟还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夏林始终都没办法满心满脑地去想一个人。   中学时代就因为自己长相清秀头脑又好颇受欢迎,便一直秉承着来者不拒的渣男作派,时间久了,也就腻了。直到上了大学,帅得不明显的夏林和帅得太明显的许洛整天一起出入,很自然的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才没那么招蜂引蝶。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发掘了自己的新爱好——做一个死宅。   当他主动捅破和许洛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的时候,他其实是什么都没考虑的,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已。后来冷静下来回想的时候,夏林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确定是否和许洛怀有同样的感情,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可能受激素水平激增的影响,抑或是满足于众人眼中耀眼的存在倾心于自己的虚荣心。   夏林知道自己本质上大概依旧是个渣男,所以他对许洛一向采取敌进我退的战术。对方有索求,他便给予,自己从来不会主动索取什么。对于自己的事情,许洛不问,他也绝不会主动提。因此自打寒假与许洛分开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跟许洛主动联络过。每天去诚州支队报道,完了之后回宿舍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回到了把窗户纸捅破之前的状态而已。   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夏林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此时此刻。   夏林被许洛紧紧抱在怀里,能清楚地听到许洛偏快的心跳,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风尘仆仆的味道,感受到他暖热的气息落在颈间和耳畔。   夏林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已经满溢而出,他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这个大年夜还在为自己匆匆赶路的男人,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仿佛那是自己想念了几百年的东西。这一瞬间,终于得到了答案。   夏林声音很轻,带着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想你了。”   原来溢了满心的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感情,只是一点点思念之情而已。不多,只有一点点,平时不大会发作,只是偶尔会泛滥决堤。   而之前自己所有的动作也无关激素水平和虚荣心,只是单纯地想要这个人而已。   许洛感受到了怀中人不同寻常的颤抖,抬起他的下巴看清他的表情时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立刻在脸上化开一个灿若春阳的笑容,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吻掉了他眼角的泪水。   苦涩,滚烫,却甘醇。   许洛:“我更想你。”   夏林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在恋人怀里梨花带雨的一天,感觉自己一张帅脸可能在新年开始的这几分钟全丢尽了,他慌忙推开许洛,转身囫囵擦掉了自己的眼泪鼻涕,背对着许洛说:“你怎么来了?不用和家人一起跨年吗?”   许洛笑着说:“中午一起吃过团年饭了,我父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每年吃过午饭之后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过二人世界了。”   夏林一时哭笑不得:“还有这么洒脱的活法?”   “是啊,”许洛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夏林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接着说:“我家五口人,爸妈,奶奶,还有个大四岁的姐姐。老爸是园艺师,老妈经营一家花店,姐姐嫁去英国了,奶奶基本就每天和老姐妹跳跳广场舞。条件算不上太富裕,刚好够个小康,家里人思想都很开放,都是很温柔的人,你跟他们肯定合得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让夏林猝不及防,他生生被几句话憋红了脸,语气要不多自然有多不自然:“……突然间说什么呢?谁想知道啊!”   “你这样,或许是刘希冉常说的傲娇,”许洛轻轻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耳垂,“终于看到你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态度了。”   夏林一个激灵,迅速扒开许洛纠缠不清的手臂,一脸羞愤地伸出手掌与他划清界限:“谁傲娇了?你别跟刘希冉学些奇怪的名词!”   许洛没说话,两条入鬓的眉却一起往中间挤了挤,眼睑低垂,嘴角微微下撇,看起来有点委屈巴巴的,那意思是你可以学我为什么不能学?   夏林头一回在许大男神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行了行了,下边冷,有什么话到我床上说去。”   夏林拿冷水洗了好几回脸,双颊的温度才得以回归正常水平,他爬到床边坐着,一边晃着腿一边等许洛,看着许洛来回忙活的身影止不住地笑。   许洛照例把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掉了一身风尘,在夏林灼灼的目光中上了他的床,在他旁边坐下。   这回夏林没有对他毛手毛脚,反倒抱住被角,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们家就两口人,我和我哥,我哥大我七岁。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从来没见过她,但是听夏炎说,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我很像她。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爸是个警察,我哥也是追随他入了这行。我爸呢,基本上是个严肃又正经的人,对着亲儿子也不苟言笑,还是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我基本上是老哥和隔壁热心的邻居奶奶带大的,所以身上可能耳濡目染些夏炎的陋习。老爹和老哥明明在同一个系统,却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儿子,逢公的场合见了面也不冷不热的,听夏炎抱怨过偶尔对他比对其他人还冷淡些。我哥不想跟老爹闹的太尴尬,就申请从区公安转到了诚州支队,没多久就混成了支队长。你别看他长得一本正经的,内里就是个蠢货,外加玻璃心,从小就对我过度保护,撒一些自认为是保护我的谎。”   许洛无奈地笑了笑,决定暂时不把夏炎给他安排秘密任务的事情供出来。   夏林接着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年多以前,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三,夏炎突然告诉我,老爸殉职了,说他是出外勤的时候卷进了黑帮内斗,在火拼中意外中枪身亡的。那时候我还小,只感觉天塌了,可是我还不傻,也没有眼瞎。现场的确有枪战的痕迹,老爹就倒在一个掩体后面,一枪打在心脏上,当场毙命。现场有几个目击者,警方也很快抓到了参与枪战的成员,但是这些人手里的枪没有一把符合弹道对比——巧合的是,老爹的遗体上少了他的配枪。而从老爹身上取出的7.62毫米子弹,正好是当时区公安干警配备的64式手枪所用的子弹。”   许洛:“所以你父亲中的那一弹,很有可能是来自一把警用配枪,甚至可以说,是来自他自己的枪?”   夏炎点了点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被自己的手枪击中,就两种情况,一是他的枪被人夺走了,夺枪的人冲他开了一枪,二是他想不开,自己冲自己开了一枪,完事儿枪被人顺走了,他手上也确实有硝烟反应。但这其中有两个疑点,痕迹组查验了现场所有的弹孔,我爹身上的子弹独一户,别的地方都没找到相同口径的子弹,但他手上有硝烟反应,证明他确实开过枪,却不知道他那一枪打到哪里去了。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他的伤口有很明显的灼烧痕迹,是近距离开枪时才会产生的,他身上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也就是说,我爹是被人近距离拿枪抵着心脏,在没有丝毫反抗的情况下被射杀的,而且那个人拿的还是一把警用配枪。   “这样说的话,这案子就不是卷入什么黑帮火拼意外中弹这么简单了,我认为凶手是我爹相当信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区里的警察。他是从老爹手里骗走了他的配枪,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对他开了一枪,为了不留下线索带走了枪。”   许洛点了点头:“嗯,这样的推理最为合理,案子后来怎么样了?”   夏林轻叹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后来啊,我哥就没让我接触这个案子了,我跟他讲了我的推理,他拍着胸脯说一定会让凶手伏法,让我好好念书。没过多久案子有进展了,被抓的那几个黑帮成员说夺枪杀人的事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干的。那个小伙子正好在火拼中受了重伤,没过几天就死了。把罪行推到死人身上,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依我看,他根本就是其他人听到风声之后,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集体串供选出的倒霉蛋。这案子的漏洞就跟筛子一样多,结果夏炎说,案子已经定了,这就是真相。我说,你还不如告诉我老爹是自杀的,说不定可信度更高一些。夏炎不是个傻子,连我都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他肯定也能察觉,可他明明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抓住凶手,回头就用漏洞百出的谎言欺骗我。我觉得他一定是知道某些内情,可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从那之后,我就收拾东西从老家搬了出来,开始了刺激的离家出走生活,这不,过年就只能在宿舍过了。唉你别用那种水汪汪的眼神看着我,其实也没什么的,黎雪恩这案子发生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中午我还跟夏炎吃了顿团年饭呢,晚上跟宿管阿姨和这儿的几个留守儿童一起吃了饺子,平常也都有好好吃饭的。”   许洛没说话,只是把夏林圈进怀里,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头发。看向夏林的眼神就像是个一不小心打碎心爱之物的孩童,充满了愧疚和疼惜——他终究还是晚了,让夏林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捱过了许多寒冷的夜晚。   夏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怎么这人心疼自己的模样看着反倒让自己这么心疼。   夏林心说:我果真是很喜欢他啊。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夏林抬起头,捧着许洛的脸,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能找出害我父亲的凶手,就算没有人支持我,过程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也一定要追查下去,你能理解吗?”   许洛反握住他的手:“不理解,除非你让我也加入。”   “唉?”夏林没想到许洛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随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让你卷入危险的事情中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你也知道万一会有三长两短啊,你以为我对你喜欢有多浅薄,能眼睁睁看了你自己去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事情?”   夏林张嘴想说点什么,许洛及时伸手捂住脸他的嘴,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有点坏坏的笑容:“而且你别忘了,我身手比你好,不管床上床下。”   夏林万年坚如铜墙铁壁的脸“唰”一下红了,许洛居然能这么顺其自然地说出这种羞耻度爆表的话!帅哥的力量果然很可怕!   夏林随即联想到了一点被许洛血虐的屈辱回忆——打从许洛把他从魏子弈刀下救回来那时起,夏林就发现许洛也很能打。打架斗殴这方面夏林对自己是相当有自信的,毕竟十几岁时就有捶暴老哥的经验。于是尘埃落定之后,夏林一得空就找许洛比划,两人基本处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状态。遗憾的是,夏林终于从中深刻领会到了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每次都以夏林被按在某种东西上毫无还手之力而告终。这些东西偶尔是地板,偶尔是墙壁,偶尔是桌子,偶尔是床……然后许洛就会接着从不可描述的方面展开对夏林的第二轮摧残。   夏林忽然感觉脊背一凉,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人什么事儿都惯着他,亲手把自己养成了一个骨质疏松的肥宅,莫不就是为了日后好下口?   而许洛脸上的笑容仿佛在印证这个想法,他眼里闪着幽深的光,用一种近乎魅惑的声线说:“你现在只要说‘好’就可以了。”然后放开捂住夏林的手,精准了衔上了他的唇。   夏林:“……”   不管好还是不好,这种状态下都没办法说话吧。   夏林顿感整个人都不太好,有些人表面上是温柔的羊,搞不好内里是一只腹黑的狼。可自己选的对象,含着泪也得处下去。 第23章 LUNA(6)   夏炎死皮赖脸地在陆渊家过了一个大年三十,初一一大早就起来试了别墅里所有能躺人的物件,得到一张柔软度对比图:一楼沙发<二楼室内沙发<二楼阳台沙发<客房的床。   当然,这其中柔软度最低的一样都比他家里的硬床板要舒适几个数量级。   只有陆渊主卧房的床夏炎还没去判定,尽管有点心痒痒,他还是没好意思去试,主要原因是他还有点所剩不多的羞耻心。   陆渊听到动静从主卧开门出来,夏炎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里面瞟了一眼,视线立刻被那张豪华大床吸引了。夏炎心中立刻有了判定,主卧的床绝对是全别墅里最柔软的,因为那是一张水床。   夏炎感觉自己跟陆渊比起来实在太糙了,也太穷了,人家这才叫温香软枕。   夏炎一边下楼一边没好气地说:“我跟你讲,睡太柔软的床,人也会变软弱的!”   陆渊一头雾水跟着下了楼,没能领会到一个常年睡硬板床的穷逼话里的酸劲,很自然地到厨房准备两人的早餐,颇有效率地倒腾出一桌丰盛的早餐,完全不像一宿没睡着的人。   夏炎一点没有在别人家蹭饭的拘束感,大爷似的享受了陆渊贴心的服务,在新年第一天吃了这三十年来最精致的一顿早餐,并且年也不拜压岁钱也没留,完事之后十分不讲究地拍拍肚皮溜了。   实在是不能再留了,夏炎已经把这栋破别墅看透了,简直就是精心包装过的纸醉金迷,再留就不想走了,还有陆渊那贤惠小媳妇儿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之后几天,夏炎就周旋在各种七大姑八大姨之间。   虽然夏林也陪着走动了几户,但夏炎作为年龄最大的问题男青年,走到哪都能成为众矢之的,每天面对喜闻乐见的夺命三问:女朋友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存款多少了?   夏炎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女朋友掰了,不想结婚了,存款一毛没有。”   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顿心灵鸡汤,喝得他有点营养过剩。   软床能不能让人软弱他不知道,这么过下去一定会让他软弱,搞不好还会疯。   按照郑局长的意思,是让夏炎在家把去年前年大前年的年假一并休了,那样算起来,他至少可以在家瘫到过元宵节,不过这人大概一辈子就是个操劳命,在家无所事事了几天,就感觉浑身难受,甚至还有点失眠。   所以他大年初七就拎着一大盒糕点上支队报道了。   糕点是夏林拿来的,说宿舍里囤了好多吃不完。夏炎接过来时看到礼盒上印的商标,正是他跟许洛提过的长门口那家黎唐记,当即决定弟弟就算弯成蝴蝶结他也认了——许洛这么好的孩子上哪找去?   然而奇怪的是,过了个年,也就十来天没见,整个诚州支队都怪怪的。   首先是值班室的老赵,他老远看见夏炎走进院子,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烟,捧在手心里上贡似的递给夏炎,爬满褶子的脸上绷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夏队,新年快乐!”   夏炎接过烟看了看,这烟老赵也就是逢喜事儿买来抽抽,每回夏炎死皮赖脸地管他要也就给一根,这次居然直接给了一整盒。夏炎表示受宠若惊,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老赵,算是回礼。不过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味蕾还是正常的,全诚州支队里,也就夏队的味觉细胞比较奔放,能承受得了黎唐记的点心——那是传说中甜到掉牙,甜得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一家店,在黑暗料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夏炎递出去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原本也是打算放在办公室自己消灭的,只是他全身上下实在摸不出其它能送出去的东西了。   谁知老赵很自然地从夏炎手里把那一小块糕点接了过去,好像没意识到他手里接过的是令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黑暗料理,然后老赵当着夏炎的面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小口,表情扭曲地说不出话来。一脸的褶子方向都变了,不知道是齁的还是感动的。   夏炎冲老赵竖了个大拇指,收起烟进了支队大厅。   夏炎到得比较晚,支队的人基本都齐了,看到夏炎进来先是一片惊讶,然后一个个都跟见了总统似的,齐刷刷地满脸堆笑对他行注目礼。甚至在夏炎再次拿出黑暗料理分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拒绝,全都像老赵一样,吃完以后五官拧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一个人骂娘。   夏炎心说:难道他们都要问我借钱?还是集体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或者全部有事求我?   夏炎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大家的脸都拧巴得说不出话来,满屋子颜艺表演实在伤眼睛,只好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过多久,约莫是齁劲儿缓得差不多了,队里一个个都带着各种东西排着队进来了,说是送给他的新年礼物。然后夏炎就收到了零食,水果,小摆件,电影票,游戏币,烤肉店优惠券,一小盆仙人球……   夏炎一点无功不受禄的惶恐没有,反倒翘起二郎腿大大方方吃起了贡品,权当是大伙儿集体去看了眼科,终于发现他是一个英明伟岸的领导了。   刚开年没啥案件,夏炎在办公室里闲得都快长毛了,百无聊赖地拿起仙人球瞅了瞅,手贱地去碰了一下仙人球的刺。   夏炎举起冒出血点子的手指,感叹了句:“哎哟,是真刺儿啊!”   “凶兆!”张弛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夏炎指心的大血点子,当即大喝一声,冲上来捏住夏炎的手,“夏队,年上见红,不吉利啊!”   “是吗?红上加红,我瞅着挺吉利的。”夏炎抽出手,拿了张纸巾随手一擦,然后把染了“吉利”的纸巾揉成一团,给它来了个抛物线运动。   张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血的红和喜庆红是一回事儿吗?不带你这样口无遮拦的!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唉……”   张弛的玄学,除了他的乌鸦嘴之外,夏炎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譬如他说今天该不会下雨吧,那么就一定会下雨;他说今天该不会有命案吧,那么一定会有命案。张弛身上自带一种名为“猜测来啥就一定会来啥”的特殊光环,像这样斩钉截铁说是凶兆,可信度并不高。   夏炎笑了笑:“好了弛哥,甭管是不是凶兆,都和那一袋垃圾共存亡了,你也是要送我东西?”   张弛搓了搓手,神色带着点不自然的紧张:“也不是,我啥也没准备,主要是大家伙儿派我来的。”   “唉等等,”夏炎的眯着眼盯着张弛:“弛哥,你该不是把不该说的话说漏嘴了吧。”   张弛前一秒还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发毛,听到后一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松了下来:“那怎么可能?我的嘴比石头缝儿还紧。大家派我来,是想约你今晚一起去聚个餐,顺便问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大家伙儿给你物色物色,这不是才听杨铭说你失恋了嘛……”   夏炎前半段还听得好好的,听到后半段才明白了大家的意图,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敢情大家伙儿对他这么熨贴,并不是忽然去看了眼科,而是出于对一个刚失恋的大龄青年的同情。   夏炎感觉刚刚吃掉的贡品不那么顺嘴了,软绵绵的心也膈应起来了,还有杨铭这个漏嘴巴子又欠踹了。   这一天没什么案子,旧案也没什么进展,年后才上班又比较松散,夏炎因为失恋短暂地成了队里的保护动物,大伙儿对着夏炎大气都不敢出,好像他是纸糊的,吹口气儿都能跑了,夏林也请了几天假没来,连个找茬对掐的人都没有。   开了几个没营养的会,夏炎就准点下班了,下班的时候张弛还一再嘱咐他晚上七点在承云酒庄碰头,届时一定要打扮得帅气一点,夏炎膈应归膈应,大伙儿的好意还是没好意思拒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炎听了张弛的话,把自己常年欠收拾的发型拾掇了一下,仔细刮了胡子,翻出衣柜里最板正的一件大衣,狠心换掉了身上保暖又实用的军大衣,还把皮鞋也擦了擦,人模人样地出门了。   单看脸的话,夏炎和夏林有那么五六分相似,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艳,但属于耐看型选手,是越看越舒服的类型。不同的是,夏林本身就是个慢性子,再加上这几年被许洛惯的,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慵懒的气质,好似一只养尊处优的肥猫。夏炎则是个急性子,警队这些年粗线条的生活,磨砺出一股近乎严苛的英气。他只要绷着脸不说话,自然就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经过一番精心地拾掇,他两边乱发整齐地贴在耳后,斜眉入鬓,眉宇间掩藏的英气尽数露了出来。   夏炎穿着板正的大衣,就这么迈着沉稳方正的步子走在路上,架个摄像机能直接去拍普法教育片了。   夏炎准点到了地儿,杨铭已经在饭店门口等他了。   夏炎故意绷着脸维持自己的正经形象:“怎么样,哥帅不?路上好多小妹妹回头呢!”   杨铭上下打量一番,作出客观评价:“帅是帅,只不过脸上仿佛写着‘警察’俩字儿,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夏炎勾起嘴角:“这样呢?”   杨铭:“你想从别人嘴里套话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那现在呢?”   “你安慰受害人家属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   夏炎不再挣扎,面无表情地跟着杨铭往饭店走去。他眼光随意一扫,忽然发现隔壁酒店门口一个人的身型很熟悉,有点像他前几天在公墓里随手救的那个男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心说不会这么巧又是他吧?   那人背对着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得笔直,像是在等什么人,从夏炎的角度能看到他左耳上的黑色耳钉和耳朵上架的一只眼镜腿。   陆渊平时不戴眼镜也不戴耳钉,夏炎立刻否定了那人是陆渊的可能性,在心里自嘲:自己怎么跟思念成疾似的,看谁都像陆渊,这是病得治。   夏炎刚打算收回视线,一个裹着红色大衣的女人从酒店大堂走出来,那女人身材凹凸有致,径直向刚刚那个男人走过去,男人很绅士地迎了上去,拿过女人手里的包,两人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夏炎看清两人的脸。   女人妆容精致,裹着一条白底绣金线的围巾,踩着一双闪亮的黑色高跟鞋,露出匀称修长的腿部线条。黑发红唇,形象完美地诠释了“性感尤物”这四个字,鲜有男人不会对这样的女人多看两眼。   而她旁边那个男人,隔着镜片也能看清那双光华流转的桃花眼,配合薄唇微微扬起的弧度,整张脸看起来说不出的魅惑,夏炎实在想不到除了陆渊以外谁还能把眼镜戴得这么引人犯罪。   夏炎感觉自打看过陆渊穿警服之后自己就有点不正常了,那之后不管陆渊穿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人往特殊行业上联想,尽管知道身为一个警察这样十分不妥,却至今没能找到治疗的办法。   尽管夏炎对时尚穿搭半毛钱研究都没有,还是能很轻易地看出两人的搭配十分登对,譬如说,女人围巾上的金线和陆渊金色的眼镜框十分契合,陆渊领带上的红色图案和女人大衣的颜色十分相配。   夏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直到两人上了一辆价格看起来大概是夏炎十年工资的黑色轿车,中途还见识了陆渊替女人拉开车门时尤为温柔的笑容。   夏炎低声咒骂了一句:“呸,斯文败类。”   他忽然生出一种意味不明的落寞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都有对象自己却单着的原因。   “夏队,怎么了?看什么呢?”杨铭见他迟迟没跟上,出声叫了句。   “没什么。”夏炎回过神来,可爱的单身汉杨铭看起来倍感亲切,他热情地揽过杨铭的肩膀进了饭店,没注意到身后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时,驾驶员枉顾交通规则,侧头看了他好几回。   副驾驶的女人忍不住问道:“陆渊,在看什么呢?”   陆渊笑了笑:“没什么,刚刚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第24章 LUNA(7)   夏炎跟着杨铭进了小包间,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后宫佳丽三千任意挑选的感觉——每个人都带了女眷,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清纯有成熟,有小家碧玉有火树银花,品种齐全,把小包间塞得满满当当。   大伙看到夏炎进来了,立刻热情地拉过他一一介绍起来,这是谁家姊妹,这是谁家小侄女,这是谁家二大爷的闺女云云。   夏炎当场被群众的似火热情烧成了渣,扶着杨铭的肩膀的手都快嵌进他肉里了,杨铭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总算一圈过完了,夏炎微微松了手,贴在杨铭耳边小声问道:“现在都流行这么相亲吗?是我太土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您面子大,”杨铭很鸡贼地笑了一下,拉过角落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杨星,还在读大三,跟您弟弟同岁,学的法律,爱好是看书看电影,家务全能,性格温和稳重,大方得体……”   女孩轻轻拽了杨铭一把,小声打断他:“哥,你别说了。”   杨铭把夏炎拉到一边,附耳小声说:“您要是觉得年龄不合适,可以介绍给您弟弟。”   夏炎立即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以为卖白菜呢?我看你这个嘴皮子功夫,去菜市场卖菜一定能养活一家老小,警察这么危险的职业不适合你。”   “那可不行,我的爱好是观赏好看的人,来买菜的全是大爷大妈,我的眼睛是不会同意的。”   “简单,你去摆摊儿,我天天找你买菜,免费让你看。”   “夏队,您是不是对自己的颜值有什么误解?”   论杨铭卖菜养家的可行性没研究多久,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就上好了,夏炎被大伙儿拎到一堆红红绿绿中间坐着,这一顿饭吃的比被一干亲戚灌毒鸡汤还要难受。部分女同志十分大胆,饭桌上各种眉来眼去电光火石,夏炎只觉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他把自己坐成了一个信号屏蔽器,把各种明送暗送的秋波抵挡在外,不看不听不想,只专注于和碗里的猪蹄作斗争。   幸好,一通电话及时让这个奇怪的聚会提前结束了,夏炎从来没有这么感谢刘秀云过。   刘秀云报案,陈志峰找到了,只不过找到的是尸体。   刘秀云家是个二层小洋房,位于诚州城区建设比较落后的地段。住户不多,就并排的五六户洋房,外形都差不多,据说是早年一个官员修建的一排,让自家亲人都住在这里。后来官员犯了什么事儿被抓进去了,一家老小连夜跑路了,房子就这么空了下来,最后收归政府,没过多久就卖出去了。   一排房子前面有一条一车宽的马路,和主路交汇的地方有一个交通摄像头,可以把进出马路的行人和车辆拍的清清楚楚。就是这个摄像头拍到了陈志峰失踪的那天,他一个人神色匆忙地拐进了小路,然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   刘秀云自丈夫失踪后一直很暴躁,除了在警队撒泼之外,在家也经常大吼大叫乱敲乱砸,被邻居投诉了好几回。警方一直没有消息之后,她渐渐转换了思路,觉得可能警队和陈志峰一起合伙骗她,联想到老陈年轻的时候犯下的风流旧帐,刘秀云认定他是嫌自己年老色衰,抛妻弃女,带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了。   夏炎对这种猜测十分无语,全支队都知道媳妇儿叫往东老陈绝不敢往西,况且他老来得女,对闺女心疼得不得了,就算想抛妻也绝不会弃女,加上他平时一副体弱气虚的模样,就算有想法也不敢实施。   但刘秀云显然不是什么听劝的主儿,骂支队骂老公,不分场合,百无禁忌。为了不对孩子的教育产生不良影响,在夏炎的委婉示意下,陈志峰的老母亲把他们的女儿茜茜接到了老家过寒假。   这一天,茜茜奶奶约上一些亲友,带着茜茜一起回来看刘秀云。平时没什么人的小洋房挤满了人,刘秀云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心情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刘秀云打算自己开火招待宾客,她想起来地窖里还有年前备的腊肉,就一个人去地窖拿。   地窖里光线不好,楼梯上下都有灯的开关,只是上面的开关坏了一直没修,只有下面的开关还能用,人要下了台阶才能打开灯。   刘秀云就用手机的灯光照明拾级而下,她看到台阶中间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印子,还抱怨了一句陈志峰不讲卫生,地上脏了也不知道打扫。   等她下到了最底层,摸到了灯的开关,骤然出现的光明晃了她的眼,刘秀云伸手搭在额前遮住白炽灯直射下来的光,低头盯着地面行走。这时她才看清了地上的印子,是一道参差不齐的条形痕迹,像是拖着什么东西走过去留下的。那痕迹乌黑色的,还有一丝丝浅浅的血腥味,很明显,这是一条血痕。   她浑身汗毛倒竖,心脏一阵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但她身上又存着一点阿Q精神,很快自我安慰起来,给眼前的一切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冰箱里囤的有猪肉,应该是陈志峰下来割了一块猪肉留下的痕迹。   可她抬眼望去,血痕一直延伸到了冷冻柜前面,这种愚蠢的自我安慰终于彻底站不住脚了——就算她从未接触过刑侦工作也知道,冷冻柜里是冻肉,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血?   刘秀云伸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像是要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她缓缓走到冷冻柜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开了冷冻柜的门,一个东西直直掉了出来。刘秀云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大叫着狂奔出去,第一时间报了警。   那个东西就是陈志峰。   夏炎赶到的时候他就在地上保持着脸朝地的姿势,刘秀云没把他翻过来,她只粗略地看了一眼衣服和身形就知道是他。   陈志峰整个人已经完全冻成了一根冰棍,倒地的时候还摔碎了一些组织,夏炎把人翻过来就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几个年轻同事当场就冲出去吐了。   一干亲友已经被疏散了,家里只留下了刘秀云,茜茜,还有陈志峰的老母亲。刘秀云受到了惊吓精神有些恍惚,嘴里反复念叨着:“他死了,他死了……”   陈志峰的母亲想去看看尸体的时候被几个女警劝下了,只得抱着茜茜坐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茜茜倒是乖乖的,她才刚上小学,安静地坐在奶奶腿上,没哭也没闹,还拍着奶奶的肩膀安慰奶奶,好像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尸体在冷冻柜里已经冻得太久了,法医学很难判定准确的死亡时间,不过陈志峰身上穿的还是失踪那天穿的衣服,夏炎推测他是失踪那天回家没多久就遇害的——这个季节家里都已经供暖了,到家之后必然会脱掉外套,可尸体上好好地穿着外套,只是解开了几颗扣子,说明他还没来得及到一个安逸温暖的环境脱掉外套就遇害了。   按照这个判断,陈志峰在自家地窖的冷冻柜里被当作冻肉储存了一个月了。   地窖中有连续的拖行痕迹,尽管已经冻成了冰棍,陈志峰的鞋跟和衣服还是可以看出明显的擦痕,很显然他是遇害之后被人拖到冷冻柜藏尸的,地窖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痕迹组在屋中喷洒了大量的鲁米诺试剂,鲁米诺和血液中残存的血红蛋白反应发出蓝紫色的荧光,把整个房间映照得诡谲无比。拖行的血痕从地窖出口一直延伸到了书房门口,书房里的同事冲夏炎招呼了一下,夏炎进门一看,一片触目惊心的蓝光。   “夏队,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您看,底层的书脊上还有血迹。”   夏炎在痕检员身边蹲下,仔细看了看书架上的书:“没错,地板上的血迹相对好清理,溅在书上的就不好办了,不可能刚巧是溅到血的书都在最底层,凶手很可能刻意移动过,看看书上有没有指纹。”   “好的。”   夏炎蹲在地上仔细研究着房中的血迹,最大的一滩是在地板上,墙上桌上也有一些喷溅的血点子,但是不多。地上的血痕中留有一些残缺不全的血脚印,有几位同志正在测量比对。   没多久就得出结论:血脚印来自两双鞋,都是44码的,一双是陈志峰脚上穿的,另一双毫无疑问是凶手的。在凶手藏尸的路径上,他还留下了好几枚比较清晰的脚印。   接下来的时间,诚州支队把刘秀云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凶手留下的其他痕迹。夏炎这边也没闲着,他和杨铭,张弛,还有队里最有亲和力的美女刑警孙芳菲四个人,几乎花了一整宿才把从刘秀云胡言乱语的嘴里理出几条有用的线索。   刘秀云折腾了一宿,在休息室里睡得鼾声震天,可夏炎他们几个还得顶着熊猫眼继续干活。警察遇害非同小可,上班的铃声刚刚响完,郑兴就风风火火地来了,夏林不知道从哪听到风声,一大早也来了。   夏炎猛灌了两大杯咖啡,又用冷水洗了把脸醒神,才召集大家进了会议室。   郑兴简单的说了一下表愤怒表决心的开场白,夏炎就直接开门见山地介绍案情了:“死者陈志峰,男,44岁,诚州支队刑警。死亡时间推测是1月7号下午六点半以后,无法准切判定是几点以前,暂时把死亡区间定为晚上六点半以后十点半以前。刚刚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死因是锐器刺穿导致失血过多而死,凶器是宽约五厘米的双刃利器,死者家中没有与之符合的凶器,应该是凶手自行携带的,基本可以排除临时起意杀人。   “第一案发现场是在死者家中的书房,死者身上有三处伤口,都在胸口附近,刀刀都刺到了心脏,通过现场的血迹鉴定,推测是陈志峰先中了一刀,倒地之后又被凶手补了两刀,补的两刀究竟是凶手怕他没死还是出于仇恨泄愤暂时存疑。   “根据刘秀云的证词,知道她家地窖的人不多,都是一些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陈志峰遇害那天她在外地,女儿陈芝茜在奶奶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过了半个月刘秀云回家的时候家里并无异样,甚至比她离家之前还要干净,应该是凶手清理过了。刘秀云平时不大出入书房,书房门一直锁着,地窖也一样,基本一年去不了几回,所以她没发现什么异常。   “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起熟人作案,凶手知道陈志峰家的地窖位置,知道那一天只有陈志峰一个人在家,他携带凶器,偷偷溜进了陈志峰家里,在书房杀害了他,然后把人拖到冷冻柜里藏着。他心思缜密,作案时戴了手套,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作案后又细心清理了房间,甚至把书架上溅到血迹的书都挪到了不显眼的位置,只在现场留下了几枚残缺不全的血脚印。   “综上,凶手是一名男性,鞋码是44,大冬天的想要穿过厚厚的衣服刺中心脏,需要不小的力气,所以他应该身强力壮,年龄大约在25-40岁,与陈志峰熟识,应该去过他家中做客。   “线索暂时就这些,下面主要把侦查方向放在符合凶手描述,与他有过节的亲朋好友上,还有,之前排查的时候路口那个交通摄像头没拍到可疑人物出入,五户邻居要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夏炎说完以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几句,很快散了会,干活的干活,补觉的补觉。   夏炎送走了刘秀云在休息室喝凉水小憩片刻时,夏林走了进来,掏出一个巧克力递给他。夏炎折腾了一宿基本就喝了点白开水、碳水化合物和咖啡,胃早就承受不住了,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撕开了包装袋。   夏林在他对面坐下,慢悠悠地说:“哥,我觉得侦查方向还得加一点,陈志峰办过的案子中,仇视他的人。”   夏炎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说:“怎么说?”   夏林:“你刚刚说的存疑的那点,我认为是凶手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在陈志峰倒地后补的刀,并不是怕他没死。就像你说的,凶手的心思相当缜密,把屋里的血迹处理的十分完美,但是他没有清理地窖里的痕迹,说明他不仅心思缜密,还是一个注重效率的凶手,因为他知道地窖很少有人去,所以没花时间和心思去清理。这一点也可以在陈志峰的伤口上得到印证,他刀刀刺中了心脏,没有浪费力气刺在一些无关紧要部位。每一刀都是致命的,他刺下第一刀就知道陈志峰会死,根本没有必要怕他没死而补刀,这样费力费时,血迹还会更多更难清理。   “所以,他后来补的两刀可以看作是仪式性的,目的明确地——他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在陈志峰胸口上捅三刀,除了有深仇大恨之外,很少会有人做到这样。”   夏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有理,还有这个三刀这个数字3,也要引起注意。” 第25章 LUNA(8)   警察被谋杀的事情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尤其这种案件上一次发生还是傀儡师的手笔。此案一出,全区震怒,再加上受害者是区公安局党委书记的表妹夫,区领导亲自督办,成功地让整个诚州支队在刚开年就忙得跟被追赶的肥羊似的,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夏炎作为肥羊的头头,就显得更为可怜了。发现尸体那天在场的人太多了,消息很快泄露给了各大媒体,夏炎除了要安排各种工作之外,还得应付到处堵截他的记者。   由于上一回各大媒体堵在诚州支队门口的时候,夏炎当着众多记者的面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被部分媒体拿去大做文章,严重影响了公安的形象。之后夏炎就被郑兴揪着领子狠狠教育了一通,叫他以后不许在记者面前说任何话,语气词也不行。夏炎没办法,支队也没个后门,他只能一出门就撒丫子狂奔,有一回没留意台阶还把脚给崴了。   夏炎就拖着半残不残的腿连轴转,吃饭喝水都是赶趟儿的,基本没怎么合眼。就这样过了三天,陈志峰的人际关系基本查了个遍,连他做片警时的历史都扒出来了,愣是没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可疑人物,还都有不在场证明。总结起来,就是约等于一点收获没有。   这天夏炎被各路领导集体批斗了一通,又听了刘秀云一顿嚎丧,他把一头毛薅成了鸟窝,又把太阳穴猛掐一通,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骂娘。   夏炎端着杯子晃悠到咖啡机前边,打算灌点咖啡接着干活。这咖啡机虽然称得上老古董,却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在提神醒脑的岗位上持续发光发热,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他按下水阀却一直不出货。夏炎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各种部件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可就是怎么按都没反应。   夏炎郁结的火气一下上了头,一脚踹在放咖啡机的柜子上,虽然力度不大,跟平时踹杨铭差不了多少,大概年上见红的确不是什么吉兆,他的脚踝从柜子角上擦过,立刻划出一道血痕,疼得他嗷嗷直叫。   夏炎气急败坏地扔下杯子,一蹦一跳回到办公室处理伤口,他卷起裤腿擦掉伤口流出的血,摸出一截纱布缠上,苦笑着说:“这下好了,一条腿刚好就换另一条腿了。”   好在人们对某件事的关注永远都只有三分钟热度,注意力马上就会被更光怪陆离的事件夺走。三天过去了,没挖出任何爆点的记者们都散去了,夏炎在支队熬了半宿打算回家休息的时候,支队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夏炎点了一支烟,不知道是不是老赵给的烟比较高档的缘故,一支烟抽完,竟然一点困意也没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炎用一种怪异又别扭的姿势挪进车里,打算来次久违的兜风。   小破车开着开着就停在了一家闪着各种炫彩灯光的酒吧门口,酒吧名叫“Luna”,即希腊神话中月神的名字,这里是陆渊的产业之一。   虽然名字叫Luna,这个地方跟月神那种清冷神秘的气质一点也不沾边,像所有后半夜活跃的声色场所一样,这里的空气中混杂着摇滚乐、香水味,以及酒精和铜臭。   夏炎这人其实有个毛病,对香水不怎么耐受,他的嗅觉很敏锐,很多品种的香水基本闻一下就能引起胃反酸,陆渊常用的那种香水已经是夏炎能忍受的极少数香型之一了,钟晴常年也就用一种气味平淡的香水。   夏炎刚刚走到酒吧门口,一股廉价香水缠绕在一起的味道就猛地蹿进他鼻中,十分高效地勾起了他想吐的欲望,幸好最近一直食欲不振,胃里没什么内容,才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夏炎扶着墙缓了缓,捂着鼻子走进酒吧,冲吧台后面的小姑娘低声问:“你们老板在哪?”   小姑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不认为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大叔会和自家精致可人的老板相识,而且这人眉头都拧成“川”字了,一脸缺人干架的凶相,十有八九是来找茬的。   小姑娘整理了一下情绪,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对不起先生,老板现在不在。”   夏炎虽说一直和气味分子做着激烈的抗争,也没忘了往小姑娘身上分一丝注意力,小姑娘脸上的细微表情全进了他眼里——她在夏炎询问之后和回答老板不在时,眼神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这说明老板在,而且就在那个方向,这小姑娘明显是要轰他走。   无缘无故就要被人轰走,对方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美女,怎么说心里也不是滋味 ,夏炎忽然想起了杨铭“看起来就像警察”的理论,酝酿了一下,冲着小姑娘露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然后伸手指了指小姑娘刚刚看的方向:“在那边是吧,谢谢了。”说完,就大步往过走去。   “先生,请等一下,”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了,赶紧从吧台后面冲出来拉着夏炎,“先生,老板在陪很重要的客户,现在可能不大方便。”   “哦,这样啊……”重要俩字成功地让夏炎停下了脚步,重要的客户,极有可能是傀儡师的人,自己跟傀儡师接触的也不少了,万一被人发现陆渊和他有联系,将会把陆渊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人的确不妥。   大概最近没日没夜查陈志峰的案子,导致头脑不太清醒,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小姑娘见夏炎表情复杂地杵在原地,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要不您在这儿坐一会,我给您倒杯酒。”   “不用了。”夏炎摆了摆手,经过简单的反思之后,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极不稳重,准备直接打道回府,睡一觉好让脑袋清醒一点。   夏炎刚转过身就收到一条消息,是陆渊发的,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楼上等我,夏炎朝刚刚那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夏炎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小美女:“小妹妹,二楼从哪上去?”   “啥?”通过刚刚那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小姑娘刚刚只是接受了夏炎不是什么坏人而已,暂时还没能接受此人是老板的熟识,而且还是知道他住在二楼的密友,一时有点懵。   夏炎好脾气地解释:“他让我在上去等他,备用钥匙我这儿有。”   小姑娘表情木讷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大脑彻底转不过来了,思维跟着脱了线——这位大叔不光是知道老板住在这,连房间的备用钥匙都有,到底什么情况?   夏炎没顾得上后面雷得外焦里嫩的小姑娘,转身上了楼。这地儿他只是知道而已,自己也是头一回来,要不是二楼就这么一间房,他一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偌大一个房子,家具只有两样——中间摆的一张床,以及床旁边一个落地式晾衣架。整个屋子看起来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更准确地说,这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但凡有人生活的屋子,总会留下一些或浓或淡的气味,做过饭会留下柴米油盐的气味,洗过衣物会留下洗涤剂的气味,泡过茶会余下茶香,用过香水会留下残香。   可这里什么气味都没有,透出一股生冷和死寂的气息,连灯光都很黯淡,与楼下的灯红酒绿仿佛是两个世界。   夏炎四处看了看,衣架上挂的几件西装和领带是陆渊的没错,浴室里也有些简单的洗漱用品,看来那人的确是住在这里,以一种极为简洁的方式。夏炎决定暂时收回陆渊比他过得精致得多的言论。   叫人上楼等他,屋里却这样一副惨样,连个椅子都没有,也不怪夏炎不讲究地坐他床上了。夏炎坐着坐着就靠着了,靠着靠着就躺下了,这一躺,眼皮就抬不起来了。虽然他心里明白就这么睡过去不好,时机和地点都不合适,可积累了几天的困倦好像在这个时候一齐向他袭来,夏炎试着挣扎了一下,感觉浑身都使不上劲儿,也就不再负隅顽抗,顺应本能闭了眼。   出于刑警的本能,夏炎再怎么困,睡觉时都是醒着几分神的,对外界始终保持着警戒。在家睡的时候会把枪放在枕头下面,和衣睡的时候一只手会按在腰间的配枪上。   所以他一听到钥匙转动和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警戒反应。   他迅速从床上弹起来,掏出腰间的配枪,双手举起来指向门的方向。   一秒钟后,夏炎有些惺忪的睡眼终于聚了焦,看清了自己拿枪指着的人,正是这房间的主人。   陆渊盯着他手里黑洞洞的枪口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似乎有点落寞。   两人隔着一支枪沉默着,气氛突然微妙起来,夏炎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收起枪,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睡迷糊了,这属于条件反射。”   说完,把尊臀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在床上拍了拍,示意陆渊坐过来。可过了好一会,那人却一点反应没有。   “陆渊?”夏炎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陆渊还保持姿势愣在原地,夏炎轻叹一声,心说犯得着这么受伤吗?   夏炎这一声才把陆渊四散的魂叫了回来,他自嘲地笑了笑,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才朝夏炎走去:“这么晚还不休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尽管陆渊坐得不近,夏炎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混杂的香水味和酒味,立刻皱起了眉头,一边伸手虚捂着鼻子一边说:“警队里有个人我怀疑跟傀儡师有牵连,三天前发现他遇害了,查到现在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来找你理理思路。”   陈志峰到底在傀儡师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夏炎还说不清楚,他被杀是不是跟傀儡师有关也完全没有头绪,夏炎原本是不打算跟陆渊说的,可媒体都报道了,他也早晚会知道。之前在会上没明着点出还有傀儡师这条线,一方面是不想扩大事端引发不必要的恐慌,一方面是这条线他只能自己查。   陆渊一见夏炎虚捂鼻子的动作就知道他什么毛病犯了,原本以为脱了外套就没什么味道了,没想到这人鼻子灵得跟狗似的。   陆渊站起身来,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要不你等会,我先洗个澡。”   他说得认真,一点其它的念头都没有,可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句话属于情人间耳语的范畴,原本就带了点情思缱绻的味道,而陆渊的嗓音性感低沉,偏偏又毫不自知地用平淡的低音讲出来,一股带着几分天然的魅惑就顺着耳朵往里爬,导致夏炎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夏炎一个激灵,冲陆渊吼道:“你事儿怎么这么多?给我坐下,我哪来那么多美国时间跟你耗!”   “……哦,好。”   陆渊也不知道夏炎来之前吃了什么玩意儿这么大的火气,为了不让他火上加火,听了话乖乖坐了下来,不过选了个离夏炎最远的位置。 第26章 LUNA(9)   夏炎选了个最舒适的姿势靠在床边,从陈志峰在诚大毒杀案里鲁莽定案开始,一直说到了他被谋杀。   “老陈这个人吧,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窝囊,无能,他算是队里的老前辈了,可在队里谁也不敢得罪,大家对他都谈不上喜欢或者尊敬,有他没他好像都差不多。那会儿我在外面协办案件,干了一个月刚回来,就听说了诚大的案子,我弟弟也受了牵连。那案子疑点那么多,老陈却自作主张定成了意外,我一开始只是气他无能,也没想那么多,谁知道第二天杨铭就跟我说他失踪了,而偏偏诚大毒杀案的真凶又是傀儡师的人,任谁都会怀疑他故意包庇凶手吧。   “那会儿大家都咬牙切齿地想找到他,他老婆也天天来支队撒泼,没少啐我口水,我们的人也在查,就是没有线索。其实支队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老陈极有可能是傀儡师的人。可上边不这么想,连个搜查令都不给批,那会儿要是批了,说不定早能确定他遇害了。   “三天前,陈志峰老婆报案,在他家地窖的冷冻柜里发现了他。我到的时候人还没解冻,脸已经摔烂了,根本没眼看……   “这案子是蓄意谋杀没得跑了,现在明里在往仇杀的方向调查,暗里呢,我在挖掘傀儡师和这个案子的联系。   “我后来想了想,陈志峰基本上是个草包,做事向来是畏首畏尾的,但是他在诚大的案子里表现得相当果断,这点十分不正常,不像是出于他主动的行为。   “所以呢,我有两个简单的推断:一是他一直是傀儡师的人,那时候组织要他出面,他就出面了;二是被组织胁迫,利用完就杀人灭口。   “但两种都有不合理的地方,他既然是傀儡师安排在警方的人,长时间潜伏应该会有更大的作用,这么贸然出面只会引起怀疑,提前暴露自己,这么做岂不是得不偿失吗?当然,也不排除决策者是脑残的可能性。再说第二种,根据案发现场掌握的情况看,凶手又不像只是想要杀人灭口那么简单,凶手故意捅了他三刀,刀刀致命,更像是出于有报复性的某种目的,仇杀的大方向应该是没错的。我也没听说过傀儡师灭口有捅人三刀的惯例,你怎么说?”   夏炎说完一长串之后,侧头盯着陆渊,指望他能给点高见。   陆渊却垂眼盯着夏炎裤腿下方露出的一小截纱布:“脚踝怎么受伤了?”   他这目光太粘腻了,盯得夏炎有些微妙地不自在起来,赶紧把脚往回挪了挪,避开陆渊的视线:“不小心硌了一下而已,咳咳咳,说正事儿呢。”   陆渊撑着头看着夏炎,表情好似在说“我就是在说正事”。   夏炎被他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感觉不说点什么就不能好了,声细如蚊地回了句:“以后会注意的……”   陆渊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缓缓开口说起了正事:“确实没听说过这个惯例……我觉得你的第一个推断可能性很低,你说他窝囊,无能,总体而言是个软弱的人,这种性格的人虽然对组织来说比较好控制,可遇到事儿的时候往往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对组织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然,如果他的软弱是装出来的就得另算了……”   “不不不不可能,”夏炎猛地坐直身子,急急忙忙打断,“支队里都是刑警,如果他真是装的,能瞒过整个队的人,那完全能靠演技吃饭了,还干个球的警察啊!”   陆渊接着说:“所以我才说可能性极低。如果不考虑陈志峰是傀儡师的人,那么他在诚大毒杀案里的行动就是受了组织中某人的胁迫,我觉得你可以从他怎样被胁迫入手查。你说凶手跟他有私仇和他被杀人灭口有矛盾,我倒是觉得这个矛盾完全不是问题。你有没有想过,组织里去灭口的那个人,正好就是跟他有私仇的人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可是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吗?”这个理论太过大胆,夏炎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陆渊没再看他,盯着眼前的地板低声说:“捅人几刀的惯例是没有,可用相识的人下手的事情却干了不少,无论是有仇,或是有情。”   陆渊三言两语给了夏炎一个突破口,他立刻起身往门外走去,一门心思只有赶紧回家补一觉,好明天精神百倍地干活。   如果他这时候能留多点心眼,就能发现陆渊最后半句话的语气低沉得近乎悲凉。   不知道陆渊是个什么幸运星,自打去了他那一趟,案件就有了突破,夏炎决定以后逢上不顺心的事再也不转发锦鲤了,一律改成转发陆渊。   第二天夏炎一早去上班,夏林就有发现了。   “哥,我发现凶手怎么进出现场了,你过来看。”   夏炎老远看见夏林顶着一双熊猫眼,一脸不悦地走过来,把手里一袋温牛奶递给夏林:“晚上没事儿给我少熬点夜,身体吃不消咋整啊?”   夏林接过牛奶,撇了撇嘴没说话,戳开牛奶猛吸一通,不大敢想要是老哥知道自己已经连续熬了三年夜会怎样。   一旁的何蓉对夏队这种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十分不满,委屈巴巴说道:“夏队,那我呢?我给你熬了这么多夜,没听你说过一句暖心话,没喝过你一口奶!”   杨铭立刻见缝插针往过挤,冲何蓉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蓉蓉,你喝那玩意儿干啥?想喝牛奶我天天给你买!”   何蓉白了他一眼。   夏炎表情漠然地扫过两人,见不得杨铭这狗腿子模样,最后把视线落在何蓉身上,语气敷衍得不能再敷衍:“哦,那你也很棒,现在我正式委派杨铭同志替我送温暖,没意见吧?”说完,拉了个凳子摆在夏林旁边,姿势嚣张地落了座,补上后半句:“有意见也憋着。”   何蓉还没来得及展开下一轮委屈,夏炎大手一挥:“说正事儿了”,然后拍了拍夏林的肩膀:“可以开始了。”   几个人立即收敛神色,围到夏林旁边。   夏林放下牛奶,转了个身面向众人:“想要进出陈志峰家中,门口那条小路是凶手的必经之路,所以路口的交通摄像头一定拍到了凶手。我最近一直和何蓉姐一起研究案发那天的监控视频,临近过年,进出的人很多,但一一查实之后基本都被排除了。昨天晚上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前一直被惯性思维困住了,凶手完成杀人、处理尸体和清理现场这一系列动作,保守估计需要三个小时,因此我们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进出时间间隔三小时的人身上。如果说,凶手杀人和处理现场这两个动作,不是一起完成的呢?”   夏林说到这里顿了顿,夏炎最先反应过来:“对啊,完全有可能啊!之前我就说过,凶手和陈志峰熟识,并且知道陈志峰一个人在家,那他也完全有可能知道陈志峰的老婆半个月后才能回家,他有十分充足的时间处理现场。况且冬天尸体腐烂得慢,气味散得也慢,两边邻居都是独栋小楼,尸体在家放个几天完全没问题。”   夏林点点头:“没错,所以那天六点半之后出了小路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管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按着这个思路,我昨天晚上把案发后几天的监控视频都看了,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就是这个人。”   夏林动了动鼠标,画面定格在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人身上,那人穿着清洁工制服,头上带着一顶毛线帽,骑着一个道路清洁工常用的小三轮,三轮后边放着清洁工具。   “这个是案发那天下午五点五十拍到的画面,他正骑着车进去,六点半的时候陈志峰回家了。这个是他出来的时候,六点四十二,离陈志峰回家的时间特别接近,一开始根本没考虑过他。对比这两张图可以看出来,小三轮上的清洁工具摆放方式都没变,可见他根本没有使用过这些东西。”   夏林点开另一段视频:“这是案发后第三天的监控,这是一个休息日,来往的人很少。这里,六点二十八分,天色还很暗,他再一次进了小路,打扮跟三天前的是一模一样的,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那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   夏林诡异地笑了笑,把进度条往后拖了一大截:“在这儿,十点整,清洁工具的摆放有变化,说明他的确干活了。可是这一条长不过二百米的小路,我实在不认为需要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来打扫。”   夏炎撑在电脑屏幕前,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像是要把画面上的人盯出个洞来:“杨铭,给我联系一下环卫局,尽快搞到那一片区的清洁工名单。”   夏林:“唉等……”   杨铭的性子比夏炎还急,没等夏林说完,就抓起手机紧急掉了个头往大门的方向去了,他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外冲,还一边用大拇指快速翻动手机通讯录。   杨铭正找到电话号码打算拨出去时,就和迎面走进来的张小武撞了个正着。两个人身高差不了多少,杨铭严重超速,碰撞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都没来得及踩刹车,当即发出一声巨响,两个人都摇摇晃晃地捂住了额头发出哀嚎。   “啧”,夏炎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凑在夏林耳边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走路不要看手机。”   夏林点了点头表示一定受教。   “肇事车辆”杨铭反倒恶人先告状:“臭小子,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   张小武出了名的脾气好,虽然是才进支队一年多的新人,脾气心性却比杨铭成熟得多,性格稳重,年轻人身上那股毛毛躁躁的劲儿在他这儿一点也看不到。虽然目前来说经验尚浅,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靠谱型人才。夏炎经常看着张小武想着自家弟弟,要是夏林能有人家一半懂事,自己孩子说不定都能打酱油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老光棍一条?   这起事故很明显是杨铭的全责,张小武却还是诚心诚意地向杨铭道了歉。他的态度太过谦和,即便是脸皮厚如城墙的杨铭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杨铭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也没啥事……唉,请问这位是?”   张小武身后站着一位中年妇女,正探着头有些拘谨地往门里张望。   张小武领着中年妇女进了门:“这位是负责亚宁路的清洁工李翠娥。”   亚宁路,就是陈志峰家门口的那条路。   夏炎指挥孙芳菲和何蓉把人领到接待室询问,回头冲夏林说:“很明显她不是监控里那个人。”   “是啊,”夏林看着屏幕说,“她的体积是这人的两倍大。”   杨铭的任务张小武转眼就替他完成了,两人面对面坐下来互相处理伤口。   夏炎看了看张小武又看了看夏林:“我可记得不久前你刚把人家揍了一顿,不得了了,现在都能指使人家干事儿了。”   夏林抿唇一笑:“小武哥心胸宽广,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记仇。况且,也不是我指使他去的,早上我跟他讲了我的发现,是他自己要去的。”   “哦,”夏炎点了点头,突然话峰一转,“你几点来支队的?”   “差不多六点吧,也不早,就比你早了快仨小时而已。”   “那会儿天还没亮吧,以后别来这么早。”   夏林敏锐地捕捉到了夏炎话里的一丝焦虑,仰头盯着夏炎:“哥,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直勾勾的视线把夏炎盯得浑身不自在,他从桌子上站起来,十分不耐烦地说:“哥哥担心弟弟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大步朝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有这么明显吗,难道我脸上写着担心俩字?   这也不怪夏炎保护意识过剩,昨晚陆渊还提到了一个情报:Zero最近可能有动作。Zero对夏林一直表现出一种过分的执着,两人的模式有点像福尔摩斯和其死敌莫里亚蒂,可是夏林不是福尔摩斯,他只是个有点脑子的小鬼而已,还是得靠自己这个诚州支队扛把子来守护。 第27章 LUNA(10)   没过多久,孙芳菲就带着从清洁工李翠娥那里得到的线索过来找夏炎了,当时夏炎正把腿搭在桌上,人靠在椅背上打盹儿,她这么一敲门把夏炎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夏炎急忙解释:“思考,我刚刚在思考。”   孙芳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开门见山地汇报情况:“根据李翠娥的证词,她在案发的时间段没有去亚宁路清扫过,那里不是重点区域,她基本上一个月只去两三回。”   夏炎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坐回椅子上:“行行行,知道那人不是她,还有其它的吗?”   孙芳菲点了点头:“有,她的清洁工具和打扫用的三轮不见了,还有她同事的一套工作服。”   “说说。”夏炎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屁股疼了。   孙芳菲:“李翠娥负责的区域除了亚宁路之外,还有亚宁路旁边的主路长宁路的北段,她另一个同事负责长宁路的南段,在两人的区域相接处设置了一个清洁工休息室,她们把工作服和清洁工具放在这个休息室里,休息室的钥匙她俩一人一把,但为了防止钥匙丢失,还多配了一把压在窗台下面,想着里面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不会有人光顾。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李翠娥早上上班时发现自己的清洁工具和小三轮不见了,窗台下的钥匙也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没多久她的同事也来了,发现自己的一套旧工作服不见了。她俩还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在周边找了找,什么也没发现,后来没办法,只好向总部申请了新的工具。我们向总部核实过了,李翠娥到总部申请的日期就是案发前一天。”   夏炎:“李翠娥这个同事身高多少,穿什么尺码的工作服?”   孙芳菲:“身高173,穿L码。”   夏炎大手一挥:“行了知道了,通知一下半小时后开会。”   孙芳菲走后,夏炎从第二格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有点泛黄了,忘了是哪一年在支队门口拍的合照,那会儿陈志峰还是支队长,被众人围在正中间,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格外拘谨,有点像被赶上架的那只鸭子。照片上的夏炎还是个毛头小子,和一脸青涩的杨铭站在最左边,脸上的笑容无忧无虑。   夏炎用指尖轻轻在照片上划过,冲着照片上的陈志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陈,害你这人居然去偷清洁工的东西,太没素质了,我非得抓到他不可。”   就算是一盆仙人球,养一段时间也能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相处了七年的活生生的人。   在昨晚和陆渊谈话之前,夏炎一直介怀于陈志峰与傀儡师有牵连这件事情,固执地想着如果他真的是傀儡师的人,便不值得自己哪怕一秒钟的伤怀。因此他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不让自己有静下来伤感缅怀的时间。但经过和陆渊的一番彻谈,夏炎基本否定了陈志峰是傀儡师成员的可能性,意识到他并不是组织的加害者,更有可能是组织的受害者。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夏炎感觉自己之前的那一点固执就有点可笑了,但他本就不是什么直来直往的性格,没法说出“为了还你清白我一定抓到凶手”这么直接甚至带点肉麻的话,所以只是做了这样一个半吊子的承诺。   半小时后,夏炎主持开了一个颇有效率的工作会议,明确了下一步的侦查方向——主要是排查清洁工休息室附近,凶手去偷了清洁工具一定会留下踪迹,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或者住户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另外,工作服虽然好处理,但清洁工具和小三轮就不怎么好处置了,尤其是打扫了现场的血迹之后,必然会在清洁工具和小三轮上也沾上血迹,带有血迹的小三轮就更不好处置了。而长宁路是条连接城乡结合部的路,周边有许多荒地和树林,相当适合藏匿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诚州支队一大半警力都扑在这个案子上,夏炎安排起来相当顺手,很快,同事们都领了任务各自忙活去了,会议室一下子就空荡起来。   “夏队,那我呢?”杨铭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次发问的居然是杨铭,夏林也同样没被安排上活儿,这回却乖乖地什么也没问,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起身出门。夏林的实习期就快结束了,夏炎有意让夏林早点退出这个案子。   夏炎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扔给杨铭:“去把车开出来,我们马上出发。”   “唉我开吗?”杨铭一头雾水,“可是我们要去哪?”   “废什么话啊,叫你去你就去”,夏炎不耐烦地踹在杨铭屁股上,“赶紧的,我跟胖子汇报一下就来找你。”   杨铭默默承受着领导给他的特殊关怀,一脸丧气地往停车场走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么关键的时刻不去前线查案子,却要来给领导当司机。   杨铭走到车旁边,发现夏林正靠在驾驶座门上等他,见他来了,笑眯眯地说:“杨铭哥,你开车技术不太好吧,我来帮你。”   夏林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可这次的笑容却不大一样,嘴角只扬了一边,目光幽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杨铭心里直发毛,感觉他就像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而自己就是可怜的小鸡。   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杨铭掏出钥匙递了过去:“好,你来吧。”   他忽然有点后悔之前在夏炎面前说要把妹妹介绍给夏林的话,很明显姓夏的都不太惹得起,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一定要撤回前言。   夏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杨铭哥,别怕,我不吃人。”   杨铭:“……”   夏炎一连打了好几个汇报电话,从收到的一堆新年礼物里翻出一个水杯,接了一杯咖啡才出门。这咖啡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早就自己好了,昨晚的状况就像是跟夏炎闹着玩儿似的。   杨铭果然已经在支队院子外边等他了,夏炎拉开门上了副驾驶:“走,上城西高架。”   “哦,好。”杨铭手忙脚乱折腾了一阵,汽车纹丝不动。   “先踩离合啊蠢货!”夏炎生无可恋地捂着脸,“要不是我三天没怎么睡觉,怕开着开着睡着了,死都不会让你这蠢货当司机。”   杨铭:“……”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两兄弟轮番欺负,就因为自己车开得不好吗?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终于,在杨铭又一番苦苦折腾之后,车子发动了,然后以四十码的时速向城西高架驶去。   等红绿灯的档口,杨铭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夏队,咱这是要去哪?”   夏炎正酝酿着怎么回答,后座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去查傀儡师的线索。”   “我靠!”夏炎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杯险些脱手,“夏林,你怎么在这?”   夏林显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的意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夏队,你这车太窄了,躺着真难受。”   夏炎撑着头盯着紧张兮兮的司机:“杨铭?”   “哥,是我自己要上来的。”夏林还算有点良心,主动开口将杨铭解救于眼神拷问之中。   夏炎一点不客气说道:“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你自己要上来的,我的意思是杨铭怎么没拦着你。”   杨铭心中一片凄凉,夏炎怎么就不懂这么个理呢?有的人不用实打实去干一架,看气场就知道自己拿对方没辙,杨铭对夏林就是这样。当然,他也不会很怂地承认自己拦不住,只好战略性转移话题:“夏队,咱真的要去查傀儡师的线索?”   夏炎没正面回答,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到底该说到哪种程度才合适,把话题抛给夏林:“夏二木不是知道吗?来,说说。”   “我警告你别那么叫我,夏二火,”夏林气冲冲地一膝盖顶在夏炎的座椅上,用一招隔山打牛击中了夏炎的老腰,才消了消火接着说:“陈志峰庇护赵扬,很明显和傀儡师脱不了干系,你两次开会提都没提,这回又故意留下你最信赖的杨铭哥,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你要自己偷偷查。”   听到“最信赖”仨字,杨铭还有那么一点嘚瑟,再接着听后半句就不那么愉快了,脑子还不如人家脚趾头灵光的杨铭哀怨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夏林赶紧补了一句:“杨铭哥,我不是针对你。”   夏炎突然不着边际问了句:“夏林,你舍友呢?”   许洛同志果然是制胜法宝,一提到他,伶牙俐齿的夏林立马就结巴了:“……我我我怎么知道,放寒假在家呢吧。”   夏炎低头暗笑一声,掏出手机给许洛发了条消息:小许,在学校吧,再麻烦你件事儿,上班的时候也送一送夏林。   很快,夏炎就收到了许洛的回复:好的,哥,最近是有什么情况吗?   夏炎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夏林,出于厚度的原因,夏林脸上虽然见不着红,神态中还是能品出一点羞涩的,许多年没见过弟弟这模样了。   夏炎低下头,面色凝重地敲下一行字:最近不太平,他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半小时后,在夏炎的指挥下,杨铭把车停在了一个貌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前面,夏炎简短地交代了此行的目的:“这是陈志峰老娘家里,茜茜也住这,我怀疑陈志峰在诚大的案子定案之前受到了傀儡师的胁迫,而胁迫他的筹码极有可能是茜茜,时间点大约在去年圣诞节之后。”   陈志峰这个人,财、权、色都对他没什么意义,老婆刘秀云不是什么善茬儿,如果要选个能威胁到他的什么,女儿茜茜必是最佳选择。   几个人依次进了院子,夏炎打头跟陈志峰母亲打了个招呼,老人连忙起身要给他们倒水,被夏炎及时拦下了。   小院虽然看着不起眼,内部却相当小康,周遭都是类似的农家小院,唯独这一户显得格外齐整些。里面的家具摆件也还有几成新,铺着木质地板,整个房子有一种与乡土气息格格不入的现代感。   只是这房子的主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看着似乎比前几天又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眼泪的缘故,整个眼窝都深陷了。   夏炎没挑明此行的目的,只说自己是警队派来慰问的,给老人塞了几百块钱,然后和老人并排坐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还指挥夏林和杨铭帮忙干点家务。   和老人的聊天中,夏炎知道了这房子是陈志峰出钱修葺的,院子里的老年代步车也是陈志峰为了方便她接送茜茜买的。这里离城区不远,到茜茜的学校也就十几分钟车程,茜茜她妈又经常不在,她多数时候都是在奶奶这住的,陈志峰也经常会开车过来,看看女儿,尽尽孝道。   才说到陈志峰几句,老人又开始掉眼泪了,夏炎忙不迭地给老人递过纸巾,及时把话题转到今天的目标上:“伯母,茜茜呢?我想去看看她。”   即便一说到陈志峰老人就恨不得当场随他去了,可孙女还是心上的一坨软肉,什么时候提及都会心头一软。她擦了擦眼泪,领着夏炎上了二楼。   这个几天前还会安慰奶奶的小女孩,历经了几个日夜的沉淀,终于意识到了刻骨锥心的事实——爸爸不在了,妈妈的精神状态也濒临崩溃,原本就不是一个温柔贤惠的母亲,现在变得尤为可怕了。她把自己关在小房间把头蒙在被子里,用最原始的方式逃避现实。   老人轻轻敲了敲门:“茜茜,夏叔叔来看你了。” 第28章 Aeolos(1)   茜茜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被陈志峰带到支队玩过几次,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老人敲了一会儿门,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杨铭忍不住挤上前来,贴在门边柔声叫道:“茜茜,杨哥哥来啦,杨哥哥给你带了奶糖。”   夏炎悄无声息地递过一个略带鄙夷的眼神——别人都是叔叔阿姨,只有杨铭是哥哥。   非常时期,杨铭没跟夏炎计较,拿捏好嗓音准备开展下一轮攻势,忽然听见“啪嗒”一声,门开了。   茜茜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玩具,穿着一套粉色的睡衣,站在半开的门后面打量着众人。她眼睛红红的,肿得厉害,不用问也知道把自己关在房里干啥了。   老人一见孙女双眼红肿的模样,眼泪又止不住了,兀自背过身去,固执地不让孙女看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   茜茜一双红肿的泪眼从面前的三个男人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像是在做某个选择。没多久,她放下怀里的毛绒玩具,一把扑进了夏炎怀里,把小脑袋埋在夏炎怀里啜泣,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夏叔叔……爸爸……见不到了……”   夏炎怀里突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小人儿,惊讶之余还有点受宠若惊——茜茜一直不怎么亲近他,平常老跟在杨铭屁股后头。夏炎轻轻抚了抚怀里的小脑袋,调整姿势,在杨铭讶异的目光中抱着茜茜进了房间。   他用手掌轻拍着茜茜的后背,长久无言。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才那么大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他只依稀记得一个情景,常常给他温暖怀抱的那个人变得冰凉了,只在身侧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弟弟。   弟弟的体温比母亲更暖一些,小夏炎想着,这就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啊,自己一定得好好守护这一份珍贵的延续。   可弟弟太小了,醒着的时候总是在哭,夏炎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他抱在怀里,可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怎么着,弟弟始终总是哭个不停,夏炎也没有办法了,把大哭的弟弟放在一边,冷着脸盯了他几秒钟,自己终于也情绪爆发大哭了起来。   夏兆安刚进门就看到两个儿子比赛哭的场景,奶妈见状,赶紧抱起小儿子哄了起来。夏兆安却一言不发地把夏炎拉进怀里,一只手摩挲他的头发,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夏炎把老爹的领口糊满了鼻涕眼泪,才平静下来。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肩头也湿了一片,那是记忆中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所以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夏炎不自觉地朝夏林看了一眼,他扶着老人坐下,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当年才手臂长的婴孩已经成长得这么高大又出色了,夏炎心想,自己算是对得起母亲了吧。   大概是大人坚实的怀抱带有卓越的安神效果,茜茜在夏炎怀里啜泣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用夏炎的外套擦干了眼泪,然后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伸手问杨铭要奶糖去了。   杨铭自带一种亲和力奇佳的光环,能自然而然和孩子打成一片,一般未成年人的审讯都是他负责。夏炎冲杨铭使了个眼色,他就抱起茜茜循序渐进地套起话来,夏炎这才得空,站起来在房间四处看了看。   从茜茜的房间布置就可以看出她被倾注了多少疼爱,房间的装潢相当梦幻,粉色的墙纸和床帐,头顶是璀璨的水晶灯,屋里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偶和可爱的玩具,还有一面墙上贴满了她的画。夏炎觉得女孩子心目中的公主房大抵就是如此了。   夏炎转悠了一会,停在了贴满画的墙前。   墙上贴的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蜡笔画,绘画水平与年龄相符,房子基本上就是一个正方形上一个三角形,人物就是一个圆圈几根线条,跟夏炎现在的绘画水平不相上下。   不过可以看出从下往上线条逐渐多了,色彩也更加斑斓了,纸张也逐渐变新了,看来是用心按时间顺序排列过的。   最上面的一幅画,最角落有个粗线条的太阳,下面是一个小房子,房子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门口坐着一个人,房子二楼的窗户上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脑袋上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该是一副温馨静好的画面,奶奶正在门口晒太阳,自己打开窗户,刚好看到爸爸妈妈来接她。可整幅画都是用黑色的蜡笔画的,纸张还褶皱得厉害,不难看出这是许多泪痕造成的。   夏炎的心陡然一沉,他回头看了眼茜茜,她正一脸平静地听着杨铭说话。   杨铭进展相当缓慢,才把茜茜绕到时间节点上:“茜茜去年圣诞节有收到礼物吗?茜茜这么可爱,肯定有很多小男孩送礼物吧……”   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问法指不定能问到天黑,但夏炎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转回来继续看画,他看着看着,突然眸色一沉,目光锁定在一副画上——画上的是一个蹲着的人,脸上涂了一团线,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头上带着一个帽子,腰间画了一个黑色的方形。不同于其它画,这个人没有画五官,而且整个人都是用黑色的笔画的,与周围色彩斑斓的几幅画相比,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夏炎指着画问茜茜:“茜茜,这个人是谁啊?”   茜茜抬头看了一眼:“杨铭哥哥,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人。”   杨铭:“茜茜刚刚说,我刚刚给她的那块奶糖,有个人曾给过她同样的。她有一天上学的时候,发现校门外有个奇怪的叔叔。她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就在外面站着,做完卫生放学走的时候叔叔还在。她很好奇,就过去问叔叔在等哪个小朋友,叔叔说在等自己女儿,茜茜就跟他聊了一会,后来那人给了她一块糖,说茜茜的小辫子编得很漂亮,想拍张照片自己回去学学,也给女儿看看,茜茜就答应了,还给他演示了一遍,没多久奶奶就来把她接回家了。”   杨铭顺着夏炎指的方向看过去:“要是这么看的话,这男人确实很可疑了。”   茜茜晃了一下杨铭的胳膊,有些不满地说道:“杨铭哥哥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嘛,所以我才说是个奇怪的叔叔啊。明明就敞着衣服,却说怕冷戴着帽子跟口罩,好奇怪哦。”   原来脸上的一团黑色是口罩,夏林走上前,指了指腰上的黑色方形问道:“茜茜,那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茜茜凑上前认真看了一下,低头思考了一会,抬头答道:“这个就是爸爸经常别在腰上的那个东西,我忘了叫什么了。虽然只看到了一小下,但肯定是那个东西没错。”   三人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夏炎沉声说道:“枪?”   茜茜用力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枪。”   几个人又以相当迂回的方式和茜茜聊了许久,确定没有更多线索了,才慢慢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没让杨铭开车了,夏林自觉地上了驾驶座,夏炎拉着杨铭上了后座。刚一上车,夏炎立马就变了脸,一把揪起杨铭的衣领,一脸阴沉地咆哮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那奶糖哪来的,不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杨铭被夏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呜呜咽咽了好一会儿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夏林先开了口:“哥,你冷静点,如果那人是杨铭,茜茜能认不出吗?”   杨铭每天顺的零食太多了,心眼又比天还大,一般来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糖是打哪儿顺的,被夏炎这么一吓唬,脑袋突然灵光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释:“奶糖是前两天在支队拿的,就咱平常藏零食的那个抽屉。”   支队放咖啡机的柜子下边有俩抽屉,大家平常都往那塞点零食,谁晚上加班饿了都可以去扒拉点。   夏炎松开杨铭,一只手搭在额头,仰面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不住……我知道不是你。”   杨铭话说出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奶糖和枪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因素同时出现,又巧妙地和诚州支队扯上关系,怎么着也不能用巧合解释过去了。   杨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夏队,难道说……”这想法既难以置信又相当冒犯,他只说了半头就生生截住了,只在脸上留下一个如遭雷击的表情。   夏林倒是一脸无所谓,百无禁忌地接道:“这个拿茜茜威胁陈志峰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诚州支队的警察,也就是傀儡师的人,陈志峰被杀十有八九是这个人干的。这一趟值了,突破重大,一下就缩小了范围,接下来只要查支队的人就行了。”   杨铭还没从震惊中转过来,探头看了看夏林,又回头看了看夏炎。夏炎依旧一句话不说,把自己坐成了一座岿然不动的人形雕塑。杨铭却从夏炎长久的沉默中读到一个残酷的讯息:夏林说的都是对的,凶手就在支队……   临下车时,夏炎才缓缓开了口:“杨铭,你来查支队的人,体貌特征你都知道,查不在场证明,和陈志峰的过节……你自己一个人查,不要声张……就当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嫌疑人,也包括我。”   后半句的声音轻如呢喃,要不是杨铭靠得近,压根儿没法听清。说完以后,夏炎丢了魂儿似的下了车,杨铭还愣在后座上。   “杨铭哥,既然凶手就是支队的人,那个侦查方向估计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这案子主要还得靠你,”夏林转过来冲杨铭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杨铭呆呆地答道:“可是,刚刚夏队叫我一个人查。”   夏林:“他那么说是因为其他人都有嫌疑,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你看啊,一来我不是诚州支队的人,我没有嫌疑;二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也没泄露给别人;最后嘛,我们两个人查总比你一个人查要快些,难道你不想早点查到凶手吗?”   夏林说得头头是道,很快就把杨铭绕进去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全然忘记了夏林刚进支队那会儿夏炎对大家的嘱咐——案子让夏林少掺和,给他个没头没尾的线索让他耗时间就行了,没必要让他学东西,最主要是让他安分。   夏炎虽然下车时跟掉了魂儿似的,在停车场往支队大门这短短的几十步距离里,又强行把飞散的魂儿给找了回来,进门时已经神色如常了。   大伙儿都按着上午开会定下的侦查方向各自忙活着,大堂里一片翻书和敲键盘的声音,找资料的找资料,看监控的看监控,都没太把领导当回事儿。夏炎就没事儿人似的这儿戳戳,那儿看看。   关爱同事这工作夏炎做了一会儿就乏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咖啡机前,依次拉开了右手边的两个抽屉,抽屉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高热量零食,夏炎伸手扒拉了几下,没有看到杨铭拿的那种奶糖。   夏炎一脸失望地“啧”了一声,退而求其次般地拿出一盒巧克力,一边往大堂走一边动作粗鲁地撕包装纸,“唉,抽屉里奶糖怎么没了?”   何蓉用余光瞟了一眼一旁吃着零食看戏的领导,没好气地回了句:“吃完了呗。”   夏炎:“谁带来的,还有吗?”   还愿意赏领导几分薄面的同志抬起头互相看了看,然后动作统一地摇了摇头,剩下那部分根本没抬眼看他,何蓉张弛也在其中。   张弛手指在键盘上敲的飞快,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哎哟夏队,奶糖没了你就随便吃点别的呗,我们这儿都快忙糊了,谁还记得糖是谁带的。”   “就是,”何蓉百忙之中给夏炎匀出了一记白眼,“您手里的巧克力还是我放的,有什么不满吗?”   夏炎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敢,不敢。” 第29章 Aeolos(2)   陆锦鲤的效力很快过去了,案件的进展果然如夏林预料得那般,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长宁路和其上四通八达连着的小路上所有视频监控资料被拎出来看了好几遍,一点疑犯的踪迹都没找到,周边的荒地和小树林也经过了地毯式搜索,依旧没有发现。   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基本算是陷入僵局了。尽管如此,也够把整个支队累得气弱游丝了——案发是在冬天,长宁路绿化水平相当落后,两旁只有细瘦的电线杆,偶尔可见几栋低矮的小楼,整体相当空旷,大风在这里畅通无阻。走在这样的路上,不裹得严严实实才显得怪异。   关键的证据三轮小车始终没在监控里出现,显然凶手刻意绕过了摄像头,而四通八达的小路也提供了良好的隐蔽条件。路上尽是裹成粽子的路人,乍一看谁都像嫌犯,一一排除花费了不少精力。   杨铭那边也在小心翼翼地进行,要在全支队眼皮子底下偷偷查支队的人,表面上还得装得一团和气,确实够为难他了。夏炎就跟着杨铭失了好几天眠,每回杨铭一打电话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电提示上的“杨铭”俩字儿短暂地从“陆渊”手里接过接力棒,成为最轻易拨动夏炎敏感神经的字眼。   诚州支队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也算人丁兴旺,把上上下下都算上,也有百十来人。除去性别不对的,体貌特征严重不符的,也还有二十几号人。这二十来人里,有刚入职没多久的青涩小鲜肉,有整天一副老干部做派的前辈;有的成天在外面跑现场做些繁琐细碎的工作,一年上头难得在办公室待上几天,还有的把刑警做成了混吃等死的闲差,茶水报纸外加准点上下班缺一不可。   更多的,是与夏炎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   尽管不是血缘兄弟,危难之际却会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交给对方。平常掐架互怼毫无顾忌,遇上正经事儿丝毫不含糊。   夏炎当上支队长这两年,虽说谈不上风清气正,支队的氛围也算渐入佳境。大家虽然自己把支队说得千般不是万般不好,逢上事儿就得玩命加班,薪资水平一般福利待遇低下,咖啡机的咖啡难喝,女同志的颜值堪忧之类的,但这就像母校情结一样,就算被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不允许别人说一句不是。   夏炎原本认为自己这个支队长做得还算是不错的,比起前任陈志峰有过之无不及,直到现在。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就被插上了一根毒针,却一直浑然不觉。   从茜茜那儿回来之后,夏炎企图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譬如拿茜茜胁迫陈志峰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杀死他的凶手,可能是只是支队的某个人因为和陈志峰类似的理由而一时误入歧途而已,那个残暴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可这些理由他自己也圆不了,茜茜遇到的奇怪男人是支队的人,杀害陈志峰的凶手是他的熟人,目前已经排除了其他熟人的作案嫌疑,加之凶手有较好的反侦查意识,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短暂地自欺欺人之后,夏炎不再反抗了,逐渐朝着接受现实这个方向努力。他每天晚上一合上眼,就把那二十多个人在脑子里颠过来倒过去,挨个设想其作为凶手的可能性。他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基本整宿都睡不着,白天还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个人都快神经衰弱了。   杨铭这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嫌疑人范围缩小了,可要再进一步就难了。茜茜遇到奇怪男人的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具体日期难以追溯,只能粗略地定为诚大案到陈志峰被杀的时间段。这中间足足隔了十天,要在不询问本人的情况下,确定十天里每个人的行踪太难了,同理还有陈志峰遇害的那天。   支队有一台指纹打卡机,早上九点下午六点准点打卡,打卡机上方有个监控,但是设备还没更新换代,只能储存半个月的影像资料,而要查的时间段是在一个月以前。况且这是在支队内部,复制个指纹完全不是什么难事,打卡记录没有参考意义。出外勤虽然有专门的出勤记录,但采用的是人工记录这一最原始的方式,造假成本相当低下,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杨铭没办法,只能把人员档案拿出来反复咀嚼,夏林则配合他在外做一些走访调查,当然,他们俩都得注意避人耳目。杨铭还是第一回 查案查得跟做贼似的,夏林表示人生就是需要这些新奇的体验。   就这么捱到了元宵节。   夏炎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的留守儿童。他胡子没刮,头发照常随便抓了一下,裹着军大衣进支队时的模样实在有点残忍,以至于何蓉嘲笑他像一条狗的时候他都没有反驳,还自嘲地笑了一下,“嗯,确实挺像的。”   何蓉一阵惊讶之后,颤颤巍巍地把手里剩的半个面包递给夏炎:“夏队,那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你要是难受,我的肩膀随时借你靠……”   夏炎一脸和善地回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夏炎在自己凳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周恒宇就风尘仆仆地冲进来了,然后说了句让夏炎摸不着头脑的话:“领导,领导来了!”   夏炎:“啥?”   周恒宇是张小武的同学,俩人同一批进的支队,也是被夏林胖揍的难兄难弟二人组。此人身材微胖,皮肤黝黑,还有一口漏风牙。脸圆得就跟烧饼似的,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矮鼻梁厚嘴唇,整张脸颇有喜感,在队里基本上属于吉祥物的类别。和成熟稳重的张小武不同,周恒宇性格急躁,简直一个加强版的杨铭。在队里干啥都是用跑的,仿佛脚底下踩的不是破运动鞋,而是一对风火轮。   周恒宇见领导叉着腰,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在憋笑,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双手胡乱比划着又说了一遍:“领导,我是说区公安的领导来了!”   这大过节的,领导不在家吃元宵看电视养老,来这儿干啥?   夏炎收敛笑容:“区领导来咱这干啥?”   周恒宇:“说是来慰问的,来了好几个,为首的好像是个姓刘的书记。”   夏炎的印象里,姓刘的书记好像就那么一位,党委书记刘耀文,刘秀云她表哥。按照此人以往的尿性,夏炎打死都不信他是来送温暖的。   夏炎:“什么时候到?”   周恒宇:“刚刚还有二十分钟,现在嘛,我看看,应该还有十五分钟。郑局让我赶紧进来先知会你一声,还有,郑局交代,说让您注意措辞……”   周恒宇说到一半卡住了,伸手挠了挠脑门,不知道怎么委婉地传达“让他别什么狗屁都往外蹦,不该说的别说”。   夏炎跟郑兴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很敏锐地揣摩出了“圣意”:“不该说的别说?”   周恒宇如蒙大赦似的点点头。   事实证明夏炎的猜测相当准确,十五分钟后,刘耀文果然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进了诚州支队大门。郑兴在前面引路,后面是几个着装统一的男人,最末尾还有一个挂着相机的摄影师。   刘耀文约莫五十来岁,穿着裁剪得体的烟灰色西装,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和一旁弥勒佛体型的郑兴形成鲜明对比。郑兴西装上那颗岌岌可危的纽扣叫夏炎看得十分忧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当着书记的面崩开了。   刘耀文五官不怎么立体,鼻梁有点塌,脸有点长,但眉毛英极为浓密,跟拿毛笔画出来似的。眼型比较圆润,却不是周恒宇那种可爱的圆,带了点虎目的味道。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的原因,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沟壑,倒显得容光焕发的。他嘴角微微上扬,但由于脸型和气场的缘故,始终带有自然而然的威严。   一行人一进门,支队大厅就差不多被塞满了。   夏炎腹诽道:您老当自己是国家总理啊?   腹诽归腹诽,夏炎还是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上前和刘书记握了手。   郑兴在旁边小声介绍:“这是我们支队长,夏炎。”   刘耀文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是擒获Nine的那位同志,在我们区里都出了名了,我没想到是这么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耀文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没放开,夏炎正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时,刘耀文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在夏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赞许和肯定。   成功地激起了夏炎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管生理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抗拒反应,夏炎面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谦虚地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郑兴偷偷瞟了眼夏炎,又仰起脖子往大办公室张望,确保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过度饱满的肚皮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像一只才漏了气又被激怒的河豚,把夏炎看得差点笑场。   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夏炎成功地把趴在办公桌上的一个个蔫萝卜头儿变成了一朵朵健康茁壮的向日葵,个个儿都活力十足,一副“加班使我快乐,人为理想而活”的模样。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各类物品摆放整齐,拍个照能直接作为年度最佳文明单位的配图。   这其中最拿不出手的物件——夏炎,看起来也人模狗样的。   他先是派周恒宇到大办公室传话:“区领导马上来了,十五分钟内全部得给我原地复活,表现好下午准点下班,回头请大家去宴禧楼搓一顿”,然后快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了何蓉的梳妆工具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一脸不舍地脱掉了身上那件不知道猴年马月洗过的军大衣,从更衣室里找出了接待专用的外套换上。   郑兴和夏炎一左一右领着刘耀文进了大办公室,众人纷纷微笑致意,刘耀文背着手随处看了看,然后在“为人民服务”的背景墙下方站定,端起领导的架势,语气平稳地说道:“同志们,今天是元宵节,本该是个与亲人团聚的好日字,大家却为了案子还在加班加点,有时候甚至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替人民群众向你们说声谢谢。今天我来,既是代表区公安前来慰问,也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受害者家属来表达谢意。我给大家伙儿带来了元宵,已经吩咐食堂准备了,至少让同志们能吃上一碗热乎的元宵。诚州支队是我看着建立起来的,这几年成长地飞快,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队伍了,我感到十分欣慰……”   领导到底是领导,随意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起来。摄影小哥立刻找好角度开始拍摄,夏炎得空掏出手机快速给杨铭发了条消息:你今天先别回支队。   可怜的杨铭在外边吹着寒风流着鼻涕,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想多问一句为啥,想到夏炎最近那憔悴模样,又不敢多说了。他收回手机,和夏林一起回到了车上。   夏炎只要自己想,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提一个字,但杨铭就不敢保证了。这货一见领导就变成一个怂蛋,难保不在威压之下泄露一两个关键词。   刘耀文和一朵朵向日葵进行了亲切又友好的交流,给摄像小哥提供了丰富的摄影素材之后,才叫上郑兴和夏炎到会议室坐下,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第30章 Aeolos(3)   刘耀文把他带来的一干人打发到会议室外面等着,坐在主席座位上就开始叹气。郑兴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领导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刘书记,您这是……”   刘耀文一抬手,郑兴立马掐断了话头,刘耀文就自己低声说了起来:“最近,我总是梦到志峰……他跟我说,茜茜还那么小,他舍不得。他这一出事,秀云的精神状态也垮了,每天乱砸东西,还常常胡言乱语,家不成家啊……”   说到这里,刘耀文的声音哽咽起来,伸手扶在眼眶上。郑兴见状赶紧给了夏炎一肘子,夏炎去拿了一盒纸巾递给刘耀文。   刘耀文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刚开年这段时间我也忙,很多工作都要规划,听说区里是老韩在跟进这个案子,我常常抽空去他那儿问两句,前两天听说已经拍到凶手的影像了,这几天怎么又没动静了呢?我自己在家怎么都不踏实,秀云也是那副样子,我就想干脆亲自来看看。今天来了,也看到了,同志们都干劲十足。我知道不是大家刻意敷衍怠慢,可从志峰失踪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发现尸体也一个星期了,听到最多的话还是‘目前没有进展’,夏队,您是负责人,您来解释一下。”   果然慰问只是幌子,其实是接了刘秀云的班前来兴师问罪的。夏炎不可能把凶手就在支队这一新进展直接抖出来,只能低下头一脸诚恳地认怂:“刘书记,对不起,是我们能力不足。”   刘耀文虽然跟夏炎差不多高,坐下来可能比夏炎还矮一点,可他一对虎目平平地扫过去,看似无意地停在夏炎身上,却害夏炎猛地一哆嗦,产生了一种被目光削矮了半个头的错觉。   刘耀文又开口了:“夏队,我方才讲过了,你在整个区公安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才,你不必谦虚,我绝对相信你的业务能力。志峰也是你的同事,是你的老领导,我想你也想早点给他一个交代吧,这样吧夏队,这案子拖得也够久了,社会影响也十分恶劣,必须得早点了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怎么样?”   刘耀文先前讲话的语气都是平稳而缓慢的,还带了一点适度的悲伤,这一段语速恢复正常了,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就显得咄咄逼人了。把郑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说这话不就相当于给夏炎定下了三天的生死期限吗?   郑兴:“刘书记,三天时间有点太紧了吧?这个凶手相当狡猾,我们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同志们已经在加班加点干了,轮着干也得需要休息,您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   夏炎感激地看了一眼郑兴肥硕的背影,他一直觉得郑兴这人放在古代就是一佞臣,欺软怕硬,对上唯唯诺诺笑脸相迎,对下刻薄苛刻臭脸相对。他平常连刘秀云都不敢得罪,这会儿却敢直接在刘耀文面前替自己争取时间。   只是刘耀文好像不吃这一套,他一对怒目直接逼视过去,郑兴就把剩余的解释咽回了肚里。   刘耀文冷哼一声:“多给一段时间?那多给三年够不够?还是像傀儡师那样查上十年?夏队,你父亲夏兆安是我们诚州区公安的英雄,我一直相信虎父无犬子,你的实力这两年我们也看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个草包,三天,足够了吧?”   郑兴转过脸冲夏炎小幅度摇头,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不要答应。”   夏炎淡淡地看了郑兴一眼,说:“三天就三天。”夏兆安都搬出来了,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他拒绝了。   刘耀文满足地点了点头:“很好,如果三天没能给我个交代……”   夏炎主动接道:“我引咎辞职。”   郑兴睁大眼睛瞪着夏炎没说话,眼神却准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夏炎,你疯了。   夏炎冲他笑了一下,这话他不说出来,刘耀文也自然会说。刘耀文今天摆明了是要亲自来践行表妹放过的狠话——让你在诚州支队下课,达不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早点把这尊佛送走。   刘书记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没在支队逗留太久,还没到饭点,就借口有急事,带着一拨人扬长而去了。   郑兴难得留了下来,中午和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元宵。只不过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就他一个人满面愁容,一个人在角落安静地做一个忧郁的胖子。三天期限的约定夏炎没让他跟别人说,而职业生涯面临巨大危机的正主心比大海还宽,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元宵正在戳别人碗里的,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无谓态度。   郑兴咬了一口元宵,只感觉淡然无味,他索性放下了勺子,坐着思考人生。   “领导,对我没信心啊?”夏炎端着个空碗在郑兴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他碗里的元宵,“您还吃吗?不吃给我。”   “拿去拿去,”郑兴直接把碗到夏炎面前,“夏炎,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把握嘛,多少有点,”夏炎意味深长地往郑兴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不然您以为我傻呐,放话都不过脑子?”   郑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不过脑子说的话还少吗?就说上回,二医刘长春猥亵幼女的案子,人记者好好地问你案情,你爆什么粗口啊?就这么想上新闻啊?”   夏炎立刻拉下脸来:“五六岁的孩子,那记者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恶意造谣,诋毁刘院长形象,你说他问的是人话吗?我问候下他家属也不过分嘛……”   “行了行了,你别给我扯远了,到底几成把握,能具体说说吗?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夏炎没答话,把自己碗里的勺子拎出来,不讲究地端起郑兴的碗囫囵吃了起来。郑兴叹了口气,打算起身离开,这小子摆明了不想说。   “领导,”夏炎突然出声叫住他,“还真有个事儿请您帮忙。”   陆渊名下的几间酒吧尽管风格各异,但都是以希腊神话中神的名字命名的,装潢也是浓浓的异国风情,按理说是不跟元宵节这种中国传统节日搭上伙的,只可惜陆老板生了一张蓝颜祸水的脸,婚姻状况又是单身,还是被拉着应酬了一晚上,临到清晨才空闲下来。   他灌了一杯醇正的黑咖啡,准备开车回山上的别墅休息一下。自打夏炎去过一回之后,他回去的频率就高了,Luna二楼那个房间基本上只用做临时休息。   陆渊走的时机不大凑巧,正好逢上早高峰,整条车龙就像一辆燃料不足的火车,过一会儿“哐次”着挪动一下,很快又熄火了。陆渊只能靠在椅背上,眼睁睁看着各种非机动车从身旁灵活地穿行而过。   “帅哥,你好啊。”   陆渊循着声音往旁边望去,是隔壁车的女司机,陆渊猝不及防地被她那闪亮的耳环晃了一下眼,没看清她的脸,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早啊美女。”   隔壁的美女虽然意识到了对方态度冷淡,不过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并没计较,她解开安全带往副驾驶探了探身子,露出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决定把早高峰的美妙邂逅变成一场艳遇。   “帅哥,交个朋友吧。”   可惜她选的时机不太对,“帅哥”应付了一晚上美女,实在有点心力交瘁外加审美疲劳。   “对不起美女,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陆渊面无表情地说,“还有,驾驶过程中不要解开安全带,很危险的。”说完,也不等对面答话,直接关上了车窗,把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   不多时,早间新闻就开始了,一个温润的女声语气平淡地念出一则消息:“昨日,区长候选人、区公安党委书记刘耀文一行,为诚州支队带去元宵节慰问。据悉,刘耀文正是诚州支队侦办的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家属,案件细节警方尚未披露……案件负责人,诚州支队队长夏炎表示,三天之内一定破案,还死者以公义,让我们拭目以待……”   “夏炎”这俩字突然从陌生的女声口中念出来,听来有种不真实感。   陆渊掏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刘耀文”、“元宵节”、“诚州支队”这几个关键词,果然检索出一堆“刘耀文元宵节慰问诚州支队”的条目。   陆渊点开第一个条目,懒洋洋地往下划拉,手上动作突然一滞,点开了其中一张新闻配图。他把图的一角放大,如愿以偿看清了夏炎那张脸,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之后还给正主发了条消息:“夏队,您就不能好好磨练一下演技吗?这笑容太假了。”   陆渊笑够了之后,才仔细看了看文字部分——夏队三天破案的豪言壮语。虽然夏炎找陆渊商量的案情的时候刻意没提陈志峰和刘耀文的关系,不过他低估了媒体的挖掘能力,很多网络媒体早就爆料了这个消息,陆渊自然也知道,看来三天破案指的就是这个案子了。   以陆渊对夏炎的了解,他不像是会主动说“三天破案”这种豪言壮语的人,各种关系一琢磨,就知道是被刘书记赶上架子的。而夏炎虽然冲动又暴躁,却也不是没脑子的小肥羊,办不到的事不会轻易承诺,他既然都放了狠话了,多半是有眉目了。   想到夏炎几天前还一脸迷茫地找自己商量,这么快就有突破了,陆渊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时,车流开始动了,陆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声呢喃:“咱家夏队这么敏锐,我还能瞒多久呢?”   几十公里开外的诚州支队,也被这条消息炸开了锅,此时事件的正主夏炎同志,正被一阵短信提示音吵醒。他用两只指头夹起手机看了看,是陆渊。   这俩字最近都没怎么出现,夏炎十分没有紧张感地半睁着眼输了一长串密码,就看到陆渊嘲笑他演技的消息,夏炎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索性丢在一边没理会。   夏炎抵达支队的时候又享受了一把保护动物的待遇,这回比上次还夸张,大家列成了整齐的两队欢迎他,一个个还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夏队,我们舍不得你!”   “夏队,宴禧楼那顿不要你请了,我们只想要你留下……”   “夏队,你怎么就屈服于强权了呢?唉……”   夏炎:“……”   得,一个个都认定了他三天破不了案,不过这事儿也不怨大家过于悲观,因为夏炎是穿戴整齐来上班的,没穿军大衣,头上没顶着鸟窝,下巴也没一点胡茬。这种事情几年难得见上几回,惊悚程度不亚于十级地震百年洪灾,有那么点知道自己气数将尽而从容赴死的意味。   其实是夏炎出门前看到诚州公安公众号推送的刘耀文慰问支队的新闻,看到了那张被陆渊诟病演技的照片,他自己研究了一下,发现除了假笑比较明显之外,形象也颇为堪忧。照这么个趋势,孤独终老也不是没可能,为了自己的半生大计,才有了这么一出。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有事儿来汇报,没事儿别来烦我。”   说完,夏炎潇洒地一甩头,径直往支队长办公室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要自己好好享受仅剩的三天时光。   周恒宇看了夏炎的背影发出一句不合时宜的感叹:“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何蓉立刻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鞋印:“说谁红颜呢?说谁薄命呢?”   周恒宇回头看了一眼:“唉蓉蓉姐,怎么是你踹我?杨铭哥呢?”   “谁知道啊,”何蓉一努嘴坐在椅子上,“还说给我买牛奶呢,几天没见着人了。你那好基友张小武呢?”   周恒宇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第一天,夏炎在办公室待了一整天没挪窝,甚至还准点下了班。   第二天,同上。   第三天,下雪了。 第31章 Aeolos(4)   诚州的冬天原本就是漫长而阴冷的,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开年起就一直阳光普照,没见着半点阴霾,就跟九重天上的神明大赦天下似的。   不过在夏炎职业生涯最关键的一天,下雪了。   夏炎拉开窗帘只见一片白,楼下的老头因为许久没见着雪了,忘记了那白白的冰冰的玩意儿是啥东西,胡乱塞进嘴里,被老伴大声呵斥着。夏炎听着楼下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老太像幼儿园的淘气包和忍无可忍的妈妈一样拌嘴,忍不住笑了,冲着阳台外白茫茫的一片感叹道:“啊,这才是熟悉的诚州啊!”   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杨铭终于来消息了。   杨铭喘着粗气:“夏队,你要的东西都查到了,可雪太大了,我们车抛锚了,附近也没车来往了,你来接我们一下,定位发给你了。”   夏炎:“……”   杨铭又补了一句:“你得快点,不然再下大点就赶不回来了。”   夏炎感觉这场大雪可能是特意来给他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的。   因为下雪的缘故,高速公路暂时封了。诚州市区的除雪工作进行得不错,夏炎出发的时候路面已经基本畅通了,可再往乡下去就不那么顺畅了,夏炎颠簸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在一个乡村加油站接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杨铭和夏林。   加油站附近积雪严重,车开不进去,夏炎是搭老乡的驴车到达的。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在外进行缓慢而有序的铲雪工作,好心让他俩挤在办公室里等。可这个办公室四面漏风,一点暖气全从墙上的洞里跑了。这里的工作人员生活方式相当粗线条,秉承着改变环境不如改变自己的信念,有洞也不知道堵上,只是一个个都裹得跟熊似的。这就难为杨铭和夏林了,他俩出门的时候晴空万里,俩人都穿着薄大衣,这会儿冻得鼻涕都快凝成柱了。   夏炎一看到夏林这个熊样就把自己那点破事忘在九霄云外了,把俩人揪到老乡的驴车上,一边脱下军大衣把俩人打包裹起来一边训斥:“瞧瞧,驴都裹得比你俩暖和,你俩脑袋是不是被驴踹过?大路不知道走,拐来这儿干啥?”   杨铭吸着鼻子小声说:“还不是因为这条路近。”   夏林眼皮微抬,看着夏炎吐出两个字:“三天。”   夏炎一时哑火了,这俩人这几天都不在市区,他压根没想过他们会知道。   “……夏林,你偷偷跟杨铭跑出来,我还没说你呢,小兔崽子还管起你哥来了。”   夏林白了他一眼,而后偏过头去,对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权行为表示无声的抗争。   “夏队,你咋能随便答应这种事儿呢?这都上新闻了,万一没能破案你怎么收场啊?”忧心忡忡的杨铭把夏炎好不容易扯开的话题又扯了回来。   夏林随口接道:“就引咎辞职呗,还能咋地?”   杨铭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被夏林一句话吓得又白了一度:“什么?这么严重吗?”   夏炎低着头掰指头玩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杨铭目无王法地伸脚踹了一下自家不成器的领导,冲前面赶车的老乡喊道:“大哥,能不能快点,咱着急赶路呢!”   老乡回头看了一眼,笑出一口白牙:“好嘞,各位扶稳了。”   然后仨人就在驴车上巅得花枝乱颤,杨铭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驴还能在雪地跑这么快。   到地儿以后,老乡回过头一看,仨人七歪八倒的,脸上的表情相当迷醉,老乡乐了:“怎么啦?你们城里人晕驴啊?”   夏炎一脸菜色地给老乡塞了几百块钱:“大哥,谢谢了。”   这会儿雪已经没下了,路上的积雪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夏炎把小破车开出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给余下两位“晕驴”的城里人造成了严重的生理不适,不过谁也没抱怨。   上了高速之后杨铭才缓过劲儿来,虚弱地开口汇报情况:“夏队,张小文的情况基本上弄清楚了。”   “说。”   “张小文不是张小武的亲妹妹,她是张小武的父母收养的一个孤儿,但张家父母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和小武的关系也很好。我原先也听小武说过他有个妹妹,但不知道是这种情况……   “张小文上初中的时候,小武正在外地读大学。刚上学没多久,小文就跟父母说过他们班有个男同学常常看着她,一开始父母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小男生可能是暗恋他们家闺女。后来有一天,张小文跟张母讲那个男生经常跟着她,吃饭跟着,上厕所也跟着,放学回家也跟着,张母觉得这事儿已经超出青春期男女那点懵懂情怀的范围了,就跟老师也反映了,老师当时也说会跟男生谈谈。   “张小文上初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慌慌张张地从学校跑回来,说那个男生试图强丨奸她,父母见女儿身上有伤痕,就报了警了,当时接警的是一个姓陈的警官,照片给老两口看过了,就是陈志峰。   “当时小文去做了伤痕鉴定,只有一些刮蹭伤,没有被侵害的迹象,父母就想以强丨奸未遂起诉。可问题就在于,这个男孩平常在学校是个模范学生,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在老师同学们中的口碑都不错,大家都不相信这个男孩会做这种事,警方没能采集到其它有用的证词。案件所有的证据就只有张小文一个人的证词和她身上的伤痕,又还是未成年人,起诉也不可能成功,老陈就劝张家父母撤案了。   “我们开了五六个小时车找到张小武的老家,才知道张小文已经去世了,自杀。经过那件事情以后,张小文在学校四处受到排挤,大家说她故意造谣,恶意诋毁人声誉,其实目的是想引起关注之类的,这样的说辞编排得一套一套的,各种污言秽语都往她身上加。张小文本来就性格孤僻,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小姑娘整天在学校忍受着言语暴力,心理终于承受不住了,选择了自杀。她拿刀割腕,割腕之后还没死,又在脖子上补了两刀才死,跟陈志峰身上的刀伤数目一致。”   “夏队,”杨铭顿了顿,“这事儿难道真的是小武干的?”   夏炎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没正面回答,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夏林说道:“后面这位福尔摩木有什么想法吗?怎么不吱声?”   夏林在温度适宜的车厢内躺得正舒服,懒懒回了句:“您老心里跟明镜似的,还问我干吗?”   夏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杨铭恍然大悟:“夏队,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吧,所以才答应三天的!”   夏炎诚实地回道:“哦,不是,那会儿一点底都没有,现在也没有关键证据,不好说啊。”   杨铭:“夏队,我觉得吧,小文这个事儿虽然很无奈,但也怪不到老陈头上,毕竟没有证据他也确实没办法嘛……”   夏炎开口打断了他:“不是没有证词,而是他把证词抹消了。”   杨铭一双眼瞪得老大:“啥?”   夏炎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怎么当上支队长的吗?”   杨铭一脸疑惑:“……你不是说因为你帅?”   “你就不能记我点好的?”夏炎说,“虽说帅也是一方面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老陈受了处分降了级,我才有机会被提了上来。这事儿老陈讳莫如深,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元宵节那天,我从老郑那儿才打听出来,大约两年多以前,老陈经手的一个案子丢了一份证词。时间太长了,案子的细节老郑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受害人的好友的证词,对案件定罪至关重要。证词丢了,证人也找不到了,案件也就不了了之了。几个月后,区里受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老陈是收受了贿赂故意销毁了一个案件的证词,导致凶手未能绳之于法,受害人不堪重负选择自杀。这事儿往大了说,相当于老陈间接害死了受害人,于是内务部就立刻着手调查,但是呢,举报人什么线索也没提供,老陈的账上又清白得很。可能跟老陈上边那位也有关系,总之内务部查了半个月也没查到赃款在哪,后来就大事化小,因为丢失证供得了个处分降了级。   “结合你今天说的情况,基本可以还原这个案子了,当时肯定有一个关键证人,是张小文的好友,她的证词对嫌疑人很不利,而老陈因为收受了贿赂,把这份证词销毁了,说不定证人的消失也是跟他有关,最后只能以证据不足撤案。顺便一提,我发现老陈的老娘家里有很多价值不菲的摆件,大概就是当年的贿款。   “老陈或许是觉得侵害并未实施,而加害者在大家眼中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将来还有大好前程,若背上强奸未遂的污名,这辈子就算毁了。所以呢,就卖了个人情,自以为是拯救了一个一步走偏的少年,却没想到少年早已对受害少女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最终导致她断送了性命。   “这之后,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在明亮的教室里念书,接受众人赞赏的目光,就像从未有过任何污点。老陈只是降了级,上头有刘书记兜着,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只有小文,在如花绽放的年纪里化为了一抔黃土,也难怪老陈会被张家人记恨上了。”   杨铭不愧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活棒槌,听完这一番话,头也不晕了气也不虚了,一拳砸在车框上,愤懑地说:“老陈他怎么能这样?这回是强丨奸未遂,下回指不定就杀人放火了……他怎么能这样?”   杨铭大概词穷了,来来回回嚷嚷这么两句车轱辘话。   夏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兄弟,我这车可经不起折腾,冷静点吧。”   杨铭:“夏队,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都没有罪恶感吗?”   “行了行了,人都凉了,有没有都随他入土了。”   后座夏林突然坐起来,冷不防冒出一句:“动机有了,证据呢?”   “这个嘛”,夏炎刚说一半,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杨铭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夏队,是张小武。”   夏炎笑了笑,接上后半句:“证据大概已经有了。”   说完,夏炎从杨铭手里抽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小武啊……有发现了是吧……好,我们两个小时后见。   ”   夏炎刚挂了电话,杨铭一脸跃跃欲试地凑上来:“夏队,是要收网了吗?我去支援你。”   夏炎腾出手给了他一拳:“支援你个大头鬼,待会儿我一个人去见小武,你把夏林送回诚大,到了给我打电话,你还有别的任务。”   夏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夏炎堵了回去:“后边那位可以不用开口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回去该干嘛干嘛,咱支队可不是压榨实习生的黑心机构。”   这时,停了数个小时的雪又簌簌下了起来,在高速移动的车窗上砸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夏炎被迫一阵点刹减速,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窗外一切景色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被隐去了。这雪来势汹汹,像是要掩盖一切黑暗。 第32章 Aeolos(5)   下午六点,诚州支队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中下了班。夏炎一整天都没出现,周恒宇走的时候往夏炎紧闭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唉,咱这怕是要变天了。”立马被何蓉踹得一阵哀嚎。   张弛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关了灯准备离开,他刚刚走出院子没多远,电话就响了。   屏幕上闪动着“夏队”俩字,张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按下了接听键:“夏队,你这一天都去哪儿呢?大家伙都很担心你,案子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出来陪我喝一杯吧,以后大概没这个机会了。”   夏炎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听筒传出来,显得尤为沉重,说完,他还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弛见不得夏炎长吁短叹的模样,立马回道:“没问题,你现在在哪?”   “你往右边看一下。”   张弛顺着指示往右看了一眼,夏炎撑着一把黑伞站在窄巷的另一头,冲他挥了挥手。天色已经暗了,路灯的光晕范围内清晰可见雪花飘落的轨迹,雪花触地即化,和其下方藏污纳垢的地面融为一体。夏炎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张弛朝夏炎那边走过去,地上满是积水,他走得很缓慢,脚上的硬牛皮靴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有沉闷的“哒哒”声,一声一声,在狭窄地空间中变得悠扬绵长。   他走到一半,忽然在中间岔路口前方停下了。   夏炎握紧了手中的伞,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急躁:“不打伞还走这么慢,赶紧的,我车就停在旁边。”   张弛没答话也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花依旧簌簌飘落,张弛的肩膀和头发上落了晶莹的水珠。两人中间隔了厚重的暮色和纷纷扬扬的大雪,谁都没能把对方看清。   一个像等待猎物落入圈套的猎豹,一个像小心翼翼逡巡的野猫。   张弛突然开口了:“夏队,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就在我后面不远,我们走过去就行了。”   夏炎摇了摇头:“不,正好我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张弛轻声笑了:“看来,是谈不拢咯?”   “是的。”   尾音还未落下,夏炎就看到张弛右手上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自己。   夏炎深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雨伞脱力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在张弛前面不远处的岔路口埋伏的两队训练有素的武警收到讯息,立刻冲进窄巷,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就将他隔离在包围圈内,十几支枪齐刷刷对着他。   张弛扫视了一圈,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可每个人眼里似乎都潜藏着某种不知名的火苗,一双双晶亮的眼睛连成一片熊熊烈火,仿佛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张弛只觉得心里那只在黑暗中豢养已久的小兽突然在这目光中无处遁形,它熟悉的一片暗色天地突然间分崩离析,射进了一道道致命的阳光。   张弛的右手忍不住一阵颤动,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他听到夏炎轻声说了句“带走”,然后点了支烟转身离开了,连地上的伞都没去捡。头发上一滴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钻进他的脖颈,他才后知后觉地抱怨了一句:“真冷。”   由于身份特殊,张弛被连夜带到了区公安进行审讯,区领导特批夏炎参与审讯工作。   在明亮的审讯室再相见的时候,张弛已经恢复了平静,精神看起来相当不错,甚至还研究起了审讯室的装潢,就差没对着摄像头微笑了。夏炎和区侦查科的梁颂一起走进审讯室,把手里一杯咖啡放在张弛面前:“尝尝,区里的咖啡味道不错。”   张弛看了眼咖啡又看了眼夏炎,伸手把杯子推到夏炎面前:“夏队,我不用,你眼里全是红血丝,你喝吧。”   夏炎懒得跟他客气,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然后大力把空杯子放回桌面,桌子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猛得一颤。   夏炎突然大声吼道:“说,你在傀儡师里的代号是什么?”   这一声咆哮陡然提高了分贝,和他轻声细语的上一句之间没有任何过渡,把旁边的梁颂和记录员连带监控室内观摩实况的一干人全都吓了一跳,刘耀文揉了揉耳朵,对郑兴说:“你们夏队嗓门真大。”   郑兴努力扯了扯嘴角没敢说话,一个劲儿地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不怪监控室的暖气太足,打从下午杨铭过来问他要一队人去抓张弛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了,他还没能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张弛就是杀害陈志峰的凶手且是傀儡师潜伏在警方的重要人员。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夏炎的职业生涯算是到头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职业生涯有危机的就是他自己了。诚州支队左右都不能好了,郑兴一路靠自己打拼上位,一点后台也没有,除了擦冷汗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审讯室内,夏炎那一声咆哮对张弛的威慑力显然不足,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无奈地笑了笑,“夏队,您今天唱黑脸是吧?这位同志,您姓?”   梁颂礼貌地回了句:“我姓梁。”   张弛:“好,梁警官您负责唱白脸,您说说,我们队长自己接下的烂摊子,时限到了没法给人交代,却临时把我抓来顶锅,这算什么事儿?”   梁颂约莫三十多岁,是个标准的瓜子脸,眉眼不深,长相完全称得上“清秀”二字,高鼻梁上架了一副金属眼镜,整张脸看起来十分有书卷气。他穿着警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把旁边的夏炎衬得像个流氓。   梁颂推了推眼镜,用他特有的彬彬有礼的语气回道:“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没证据也不敢请你来这儿喝咖啡。”   他一边说着,一边找出两张照片递给张弛,梁颂指着照片说:“你参与过案件,知道这两张照片上的人就是凶手。凶手身上的清洁工制服和清洁工具都是偷的,丢失的制服是170码的,视频上的凶手穿着正合身,也与你的体貌特征吻合。”   张弛冷笑一声:“所以呢?体貌特征相同的人多了去了,我保证夏队穿这套衣服也正好合身。”   梁颂:“那么请您提供一下这两个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   张弛往椅背上一靠:“对不起,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总不能因为我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就说我是凶手吧?”   “那哪能呢?”夏炎从一叠文件里找出另一张蜡笔画,“来,我帮你认一下,这是个男人,脸上这部分是口罩,你注意看腰这里,这是个枪套。这幅画的作者我们都熟,是老陈的女儿茜茜。小姑娘有用画笔记录生活的习惯,她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遇到这个男人,俩人聊了一会儿,男人给了茜茜一块奶糖,说想拍她的照片,小姑娘没什么疑心,就答应了,时间点正好是诚大的案子发生不久。好巧不巧,这块奶糖跟我们支队平常放零食的抽屉里放的的奶糖是一个品种。”   张弛眼皮也不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夏炎:“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听了茜茜的描述就在想,如果老陈从陌生人那里收到了女儿的近距离照片,对方威胁他办成某件事的话,他会怎么办……那人把茜茜的照片发给了老陈,让他赶紧把诚大的案子当意外结了,不然就对他女儿下手。小姑娘还得上学呢,既然被人盯上了,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老陈只好照做了。完事儿之后呢,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宁,这时普通人会怎么做呢?当然是找警察,可老陈自己就是警察,他当然是要找队里其他人商量。这个人肯定得靠谱,最好嘴巴严实,不是那种炸炸乎乎啥事儿都往外兜的类型,第一人选肯定是我,可我那会儿在外边出差,隔了十万八千里呢,放眼整个支队,还有比你更值得信赖的人吗?”   张弛冷笑出声:“呵,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靠谱也是一种罪过了。”   夏炎没理会他,接着说道:“老陈就拿着照片给你看,把别人威胁他干的事儿全兜了,想和你商量他该怎么办。至于你,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于是你就告诉他,这事儿涉及到了傀儡师,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影响很不好,找个私密的地方慢慢商量。老陈就傻乎乎地上了你的套。家里永远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尤其是在老婆不在家的情况下,他就选了他家书房,和你约好下班后见。为了避免监控拍到你和他一起回他家的画面,你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换上了清洁工的衣服,先行到老陈家附近潜伏。   “等到了时间老陈回了家,你脱下伪装去敲门,老陈刚刚把你领进书房,你就拿出刀捅了他。快速杀完人后,你换回了清洁工制服,若无其事地消失在现场。三天后,你又来了,花了很长时间清理现场,还把老陈藏进了地窖。原来支队的人都到老陈家吃过饭,你也知道他家有个地窖。做完了这一切,你就把偷来的工具和制服处理了,接着回来上班,等待着尸体被发现。”   张弛一脸挑衅地鼓了两下掌:“夏队推理得好哇,说得就跟是自己干得一样。”   他双手被手铐铐着,鼓掌的时候手铐上的铁链碰撞,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响声,然后他又凉凉地笑了:“所以,证据呢?现场有留下我到过的痕迹吗?还是说找到了消失的清洁工具?”   梁颂突然开口了:“看来你对自己的手段很自信,不过我们真的找到了一个物证。”   梁颂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是一只有些老旧的钢笔。然后夏炎就欣赏到了张弛的脸色几变,从嘲讽,到慌张,又到强行镇定。   夏炎好心地解释:“这支笔是我们小武整整找了两天的成果。他是在长宁路附近的一个农户家里找到的,你说你傍晚骑小三轮打人家门口过也不注意点,人家门前横了个树桩,打算锯成木材烧炭火的,你就撞人家树桩上了,东西掉了一地,虽然你把掉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跑了,却唯独掉了这么个小东西。他们家孩子听到声儿出来看的时候你已经跑没影了,捡到了你的钢笔也没法还给你,孩子只好自己留着用了。前段时间我让你们去排查,你把那几户来来回回排查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粗心,那会儿孩子放寒假在老家玩儿呢,昨天才回的家,补寒假作业的时候正巧被上门走访的小武看见了。   “这支笔我们也才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拿去化验。不过我刚才粗略地看了一下,虽然表面上挺干净,但是笔帽里面这些凹槽不抬好清理,还能看见一些深色的东西,应该是凝固的血迹。我想咱整个诚州支队都能证明这笔是你的,你对这支笔爱不释手,都用这么旧了也没换新的,最近看你换了支新的刚笔,我还以为你终于把这支用坏了呢,原来是不小心丢了啊。我想笔帽里面握笔的地方说不定还留有你的指纹,再不济上墨水的管子上也会有指纹,小孩不会上墨水,没把笔杆拧开过,你应该也没刻意去擦那种地方吧?”   张弛坐直了身子,僵硬地说:“这支笔确实是我的,可我平常就放在办公室,谁想拿都能拿走,我就是发现笔丢了才换了一支新的,早知道这样,我就在丢的时候就报案了。”   这时夏炎的耳麦里传来张小武的声音:“夏队,这支钢笔是小文送的。”   夏炎突然笑出了声:“呵,我说你怎么行凶杀人都带着钢笔呢,原来是小文送的啊。”   “小文”这两个字一出口,张弛的脸立刻就绷不住了。 第33章 Aeolos(6)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除了张弛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之外,只有夏炎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笑里藏刀的黑脸,身体前倾,一双如炬的眼睛紧紧锁定张弛,确保即使对方没有直视他也能感受到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夏炎发现就这么盯着他比冲他大吼大叫有用得多,证据就是张弛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梁颂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打破了沉默:“案情我们都掌握得差不多了,你自己交代还能争取个从宽处理。不过你是干刑警的,自己也知道,这么重的罪行肯定难逃一死了,但你主动配合的话,起码能让你死的体面些。”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张弛脸色紧绷,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早就不见踪影了,肢体语言也难以控制了,他坐得笔直,一条腿却抑制不住颤抖,双手不断交叠,眼神闪躲——这些小动作无不显示出主人现在正处于十分焦灼的状态。   饶是如此,他嘴上还是死死吊着:“这是陷害,肯定是张小武陷害我的。”   夏炎一根指头抚上耳麦,对另一头的张小武说:“小武,听见了吧,他说你陷害他呢。”然后调整姿势,翘起了二郎腿,对一脸状况外的张弛接着说道:“瞎扯淡也要有分寸,小武两个时间段可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看来你是放弃坦白从宽的机会了,那行,接下来你不用开口了,省得你乱咬人,换我来说好了。   “你除了有张小武这个表弟之外呢,还有一个表妹张小文。小武说,你从小文小时候起就一直很宠她,每年小文生日都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逢年过节都包厚厚的红包,小武家并不宽裕,你还常常自费带着小文出去旅游,小武可从没享受过这待遇。你和小文的关系比他这个大哥还要亲近。后来小文出事儿了,你一度非常抑郁,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她,甚至有过很多过激行为,还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报仇,要让凶手偿命。   “那会儿大家都觉得你悲伤过度说的气话,直到小武发现当初企图强|奸小文的男孩死于一场车祸,盘山公路上被撞出护栏,他们全家人都在车上,直接坠崖车毁人亡。出事的地方没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证人,案子就不了了之了。巧合的是,那天你的车正好送去维修了。小武也没有证据,从你这儿旁敲侧击,但他毕竟是个毛头小子,哪能从你嘴里套出话来?不过呢,从那以后小武就格外留意你了。   “再说陈志峰被杀的那天,1月7号,周三,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同时也是小文的生日。小武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公墓看看小文,和她说会儿话,每次他去的时候都能在墓前看到一个用纸折的花环,小武知道那是你放的,小文小时候就喜欢你给她折这种花环。可是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去的时候,却没看到那个花环,小武以为你忘了,给你办公室的座机打了个电话。他是出完外勤直接就去了墓地,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六点差一分,那天你就在支队,你可是我们支队唯一一个迟到早退记录为零的人,没人加班的话,都是你最后一个关灯走的。按理说小武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应该就在办公室,可你的座机却没人接听,虽然你事后消除了未接来电,可在小武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尤其是后来小武发现陈志峰遇害正好就是那一天。   “后来,夏林发现了清洁工的线索,我安排你们去长宁路附近排查,你就像知道凶手是怎么逃走似的,给自己划了一块非常明确的区域,把其他人都安排得很分散。小武就记下了那个区域,在我许下三天破案的承诺后,主动向我申请要自己再去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呐,终于让他找到了那支钢笔。那天是小文生日,你带着她送你的钢笔去作案,是想让她见证,你把陈志峰的命送给她当礼物吗?”   张弛依旧沉默相对,闭上眼深深吸着气,他已经从焦灼的状态里缓过来了,听着夏炎的话,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化为一种万事皆休般绝望的平静。   梁颂依旧没放弃好言相劝,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现在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其它证据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你不交代我们也可以定罪。你不是还有个漂亮的老婆和可爱的女儿吗?你想想她们,你如果坦白交代,把你和傀儡师的关系都坦白了,我们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不受到伤害。”   张弛冷笑一声,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了句:“可惜最可爱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什么?”夏炎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张弛顿了顿,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换上一副破釜沉舟般嗜血的笑容:“我说,夏炎,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张弛的话语和表情成功触到了夏炎的逆鳞,夏炎一拍桌子,暴怒而起,一只手揪起张弛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双目圆瞪:“你知道什么?”   夏炎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愈发赤红了,眼底泛着丝丝血光,气息粗重,像一只从阎罗殿上爬出来的恶鬼。   梁颂心中叫苦不迭,他来之前不知道自己搭档是个火折子,平常好好的,一点火星就能点着。   张弛的双手被手铐固定在桌子上,突然被夏炎这么一拎,手腕立刻被冰冷的金属手铐勒出一圈血痕,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我都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你,看着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偷偷把卷宗放在自己办公室研究,每次喝酒一定要把自己灌醉,好像这样就能忘了你没用的事实。为了不让最亲爱的弟弟卷进事端,一个人苦苦隐瞒,最后还被弟弟抛弃,那感觉可真愉快,哈哈哈……”   夏炎额上青筋暴露,眼里的血丝快连成一片血红,戾气几乎要夺眶而出,他伸出另一只手掐上了张弛的脖颈。他的手掌在惨白的脖颈上显得格外得大,好像一用力就能把脖子拧断。张弛的脸色逐渐转红,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夏炎,你冷静点。”梁颂和记录员大惊失色,立刻起身拉住夏炎,一人掰一只手。   可夏炎的指头像是长在张弛的脖颈上一样,无论梁颂怎么用力都没有丝毫松动,他正想示意记录员叫人的时候,夏炎主动松了手。但他的眼睛却没离开过张弛,一副随时准备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张弛的脖子上印下了几个红红的手印,他用力咳嗽了一阵子,灌了一口水,声音嘶哑地说:“不过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线索了,你爹是被自己养的狗害死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来这人是想把作死进行到底了,眼看夏炎又快控制不住了,梁颂不顾形象地冲张弛吼道:“你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事实证明,一贯温文尔雅的人吼起来杀伤力要更强一些,他这声一出口,在场的几个人都被震住了。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刑警走了进来,冲夏炎点了点头,说:“夏队,您先回去休息吧,下面我来审。”   夏炎凉凉地看了张弛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了。   夏炎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抽第三支烟的时候,刘耀文进来了。全区都在推行禁烟条例,夏炎赶紧起身,打算把烟灭了,却被刘耀文一抬手制止了。   “没关系,”刘耀文说,“现在也没别人,我平常心情郁结的时候也爱抽两支。”   夏炎就这么夹着烟,灭也不是,抽也不是,尴尬地叫了声“刘书记”。   刘耀文把夏炎按回沙发上,自己坐到夏炎旁边。   “夏炎,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在诚州区肆意生长了十年的毒疮,居然被你撕开了一道口子。你这回不只是替志峰讨回了公道,更是替被傀儡师祸害的广大群众讨回了公道,是我们警方对阵傀儡师的第二场胜仗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次行动是对组织进行的一次严厉打击。”   夏炎没说话,极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现在可不输你爹当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刘耀文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侧头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夏炎,接上后半句:“刚才张弛说的话……”   夏炎十分配合地接道:“我知道,犯罪分子说的话不可信,他是故意想激怒我的。刚才失态了,让各位领导见笑了。”   刘耀文足足和夏炎对视了三秒,夏炎的眼里除了真挚还是真挚,刘耀文没能看出一点端倪,“好,好,那就好。我也是担心你受他这几句话的影响,在心里留下疙瘩。”   夏炎没心没肺地笑了:“那哪儿能啊?您都说我是福将了,当然得更卖力地工作,绝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效率。”   刘耀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夏炎手里要了一支烟点上,两人一起在休息室吞云吐雾起来。直到刘耀文的秘书过来找他,才结束了这场云雾缭绕的商业互吹。   刘耀文和夏炎告了别,关上门的一刹那,夏炎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他把剩下的烟都抽完了,才勉勉强强站起来出了门。   夏炎走到区公安大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掏出手机给张小武打了个电话。   张小武就说了一个“喂”,夏炎就一个人长篇大论起来。   “小武,我有一个想法,张小文和张弛,极有可能是父女关系。我认为,如果不是抱有强烈的情感,普通人是不会为了亲戚家的女儿去杀人的。张弛对张小文的好已经超出了表兄妹间的范畴,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怀有爱意的迷恋或者血缘至亲了。张弛的年龄比小文大上二十几岁,你家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本来就不宽裕,却还是收养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从这两点看来,我更倾向于张弛由于种种原因无法亲自抚养这个女儿,因此拜托你的父母代为抚养,这样他还能以‘表哥’的身份常常去看看小文。这样吧,你回去跟父母好好确认一下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夏炎几乎要以为张小武掉线了,连唤了好几声“小武”,对面才有了回音。   “夏队,其实,小文在世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就在她出事不久前,拜托我带着她和张弛哥的DNA样本去做亲子鉴定。等我报告拿到手的时候,小文已经走了,鉴定结果本来要先给小文看的,她不在了,我也就没打开。夏队,你说,我当时如果看一眼那个结果,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迄今为止,张小武在各种案件中的表现始终是冷静又有分寸的,也包括这个表哥为凶手案件。他独自来找夏炎阐明想法的时候,语气神态客观而冷静,好像他怀疑的对象是全然无关的陌生人。夏炎在觉得他可靠的同时,又有点隐隐的担忧——他的表现是不是过于平静了,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对自己感情刻意地抑制?如果是前者,夏炎可能会愁秃头了,他最不擅长应对冷淡的人。   好在,张小武的这一句话是加了感情色彩的,后半句甚至带有明显的颤音。   夏炎换回平常骂杨铭的轻松语气:“熊孩子,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如果?如果我知道福利彩票中奖号码,还能中五百万呢!发生的事儿就是发生了,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毕竟咱谁也达不到光速去穿越时间,谁又能保证事态不会往更坏的状况发展呢……还有,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证据找得及时,我可真要拜拜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你炎哥,借钱也没问题。”   “……夏队,我不借钱。” 第34章 Aeolos(7)   张弛从第一次审讯之后,就再也没交代半个字,很快移交给了区公安刑侦科管理,和诚州支队没啥关系了。夏炎请了一周病假,一个人在家回归原始生活。   在这期间,郑兴捱过了三场大型批斗会,小型批评不计其数,好在有刘耀文帮着说了两句好话,才让他不至于立即下马,但是区里执行的决定是留职察看,就跟学校里犯事儿的不良少年留校观察一个理。不过郑兴要来得更委屈一些,因为他自己啥事儿也没犯,最多也就是用人不淑。   夏炎作为支队长原本也是要负点连带责任的,但因为他破案有功,功过参半不予追究,本来免不了的一顿批评——也就是单方面挨骂,也因为他请了病假躲过了。不过他在休息室抽烟的事儿还得追究,因为那房间的烟味太浓,几天都没散干净,严重影响了区公安的形象。诚州支队唯一一个受了表彰的,就是功臣张小武,但他接受完表彰第二天就回了老家,剩下的人全都死气沉沉,支队上空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至于刘耀文,他给陈志峰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各大媒体,甚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网媒都收到了葬礼的邀请函,现场盛况空前,场面之盛大堪比当红明星的新闻发布会。葬礼仪式结束之后,刘耀文向各大媒体说明了案件进展——凶手已经落网,经查实,凶手系傀儡师成员,然后声泪俱下地念了一篇悼念词,描述了他和陈志峰是如何相识相知,如何兄弟情深,最后用义愤填膺的论调强烈谴责了犯罪组织傀儡师。各大媒体报道这件事的时候无不用“正义之光”、“勇敢发声的第一人”之类的字眼来形容刘耀文,成功地给区长竞选拉了一波选票。   而真正揭开真相的“福将”夏炎同志,就窝在沙发上,整个人裹在一张旧得看不清颜色的毛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里慷慨陈词的刘书记。   他原本以为这个案件虽然解开了,但是没有一方赢家,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当天晚上,夏炎披上大衣,一个人悄悄开车到了陈志峰埋骨的公墓。这个公墓的管理员比某城乡结合部只知道晒太阳的管理员尽职尽责得多,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草坪都格外齐整些,完全看不出来白天有过那样一场盛会。夏炎根据管理员的指示往里走去,却在陈志峰的墓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局?”夏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心里也不太确定,衣服熟悉,稀松的头顶熟悉,就是身形不太熟悉,型号似乎不大对劲,好像比之前小了一个号。   那人应声转过身来,果然是郑兴。   “夏炎,你怎么在这?”   “白天人太多了,我来拜拜老陈,”夏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郑兴的肚子,忍不住上手拍了拍,“这儿的东西呢?”   郑兴不明所以:“啥东西?”   夏炎:“肉啊,肉!”   郑兴:“别提了,每天挨骂都饱了,哪顾得上吃饭?这一个星期都这么过来的,肉都坚持不住了,愁啊。”   夏炎的视线从郑兴的肚子移到他脸上:“领导,我感觉您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似乎更有……人情味?”   郑兴半跪下来,一边点香一边说:“难道我平常都很冷淡?”   夏炎点了点头,也蹲下来和郑兴一起倒腾:“也不是说您冷淡,就是平常给指示相当言简意赅,废话一句没有,甚至没给我表达意见的机会。”   郑兴抬眼看了看夏炎:“你有什么意见?”   夏炎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郑兴望着漆黑的天际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就挺能唠的,但是做领导不就得这样嘛,不冷淡点哪里镇得住你这尊大佛,你见哪个领导废话连篇了?”   夏炎:“哦,我见过的领导,除了您以外,好像都废话连篇。”尤其是某刘姓书记,但考虑到面前沉睡的人的身份,夏炎把话原路吞回了肚里。   郑兴:“……”   话虽是这么说,夏炎似乎也能明白郑兴的处世之道了,对上毕恭毕敬,因为他没有后台,一身傲骨撑不到他坐到这个位置,他把棱角磨砺的像肚皮一样圆,才能在仕途上滚得更远一些。而诚州支队的中干力量是以夏炎为首的年轻人,很多人经验尚浅,想法又多又杂,适当的疏远和冷淡更方便管理,不然他一个指令能被顶上十句。   俩人在陈志峰墓前拜了拜,给昔日战友送去了环保型的“别墅香车”,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才准备起身离开。当然,主要是郑兴在说,他把陈志峰全家老小的情况都说了个遍,甚至说到了他家门前那颗大槐树开始冒芽了,让夏炎切实体验了什么叫“挺能唠的”,难怪他连刘秀云都能哄好。   夏炎刚起身,就听到郑兴在身后“哎哟”了一声,他回头一看:“怎么了?”   郑兴:“腿麻了,扶我一把。”   夏炎:“……”   夏炎艰难地扶起体积是他两倍大的郑兴,把他掺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兴就算缩小了一个型号,把一个夏炎累得气喘吁吁也不在话下。为了表达歉意,郑兴决定请夏炎去他家吃饭。   夏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现在?”   郑兴:“是啊,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   夏炎:“确实没有……”   郑兴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再不回家我家老婆子得骂我了,就去我家吃吧,我叫她多烧几个菜。”   夏炎:“都这么晚了,这么麻烦嫂子多不好。”   郑兴大手一挥:“没事儿,我们家我说了算,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说完,郑兴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起身往公墓外走去。夏炎生怕他腿没恢复好,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又得自己来扛,赶紧抬脚跟了上去。   然后夏炎就听到郑夫人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呸,死老头子,这么晚还不回家,还想指使老娘做事?你在外面饿死算了!”   “就今天这么一顿,求你了,明天起我负责一个月的伙食,好不好?”   尽管郑兴压低了声音,还用手捂住了嘴唇,夏炎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郑兴在对方的骂骂咧咧中又说了几句好话,郑夫人才勉强应下了。郑兴挂了电话,回头冲夏炎一笑:“嘿嘿,小事儿她说了算,大事儿我说了算。”   夏炎会意地点点头,小声嘀咕:“嗯,一般没大事儿。”   鉴于郑兴之前树立的高冷形象,支队的人都不怎么跟他亲近,夏炎也没去过郑兴家。   郑兴家就在一个老单元楼里,年代跟夏炎家那栋不相上下,只不过内里就和夏炎那狗窝大相径庭了。家里陈设简单整洁,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客厅的电视里正放着一段相声,厨房里传来饭菜香味和女主人忙忙碌碌的声响。整个房间被暖黄的灯光照亮,有种说不出的温馨静好。   只闻郑夫人其声,夏炎还以为她是一个像刘秀云一样凶猛而彪悍的女人,就算不像郑兴这么圆润,起码也得虎背熊腰的。见面之后却发现,她其实是个笑容和蔼又保养得当的女人,不胖不瘦,身材相当匀称。她穿着一套鹅黄色的居家服,细眉杏眼,眼角有鱼尾纹,不深,笑起来才明显。尽管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弛,却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的风韵——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头上简单地盘了个丸子头,显得尤为精神。   夏炎进门时叫了一声“嫂子”,她闻声出来,手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水,一见夏炎,立马笑开了花。   “哎哟,我年龄得比你大上两轮了,哪承得起你一声‘嫂子’啊?”   夏炎挠了挠头,真诚地惊讶了:“两轮?不可能吧?”   郑兴挂上外套,把夏炎领进屋:“她跟我同年。儿子不在家,家里就我们老两口,你随便坐。”   郑兴的年龄夏炎记不太清,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和夏炎同岁,那么郑夫人少说也得有五十了。夏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风韵依旧的女人,心想如果自己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郑夫人嘴上风驰电掣,办事儿也雷厉风行,不多时,就烧好了一大桌子菜,还色香味俱全,夏炎久违地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   席间,郑夫人时不时偷瞄夏炎,还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夏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嫂子,您想说什么?”   郑夫人支支吾吾地说:“……也没啥,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说完,郑夫人拿胳膊肘戳了戳郑兴:“哎,你觉不觉得这小伙子长得有点像念念?”   郑兴放下筷子,对自家媳妇儿露出慈祥的笑容:“我问你,念念嫁给谁了?”   郑夫人:“跟你一样,警察,好像姓夏。”   郑兴接着问道:“那我再问你,这个小伙子姓啥?”   “废话,夏炎,当然姓夏……”郑夫人恍然大悟,哎,等会儿,难道他是念念的儿子?”   郑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十分不诚恳地说:“你真聪明。你是没见过他弟弟,那孩子和念念更像。”   郑夫人立马反手给了他一拳:“那你不早说?早知道是念念的儿子,我就多买点菜回来了,当年念念走我都没去送……”   夏炎总算知道夏林是怎么说服郑兴让他去支队实习了,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可这事儿夏炎自己都不知道,夏林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夏炎:“嫂子,您认识我妈?”   郑夫人:“何止认识,她还在的时候和我是最好的姐妹,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刚生下来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怎么转眼间这么大了?小炎呐,你今年多大了?”   还没等夏炎回答,郑夫人自己答道:“也快三十了吧,当初念念生你不久后,我家孩子也出生了。”   夏炎点了点头:“嗯,二十九,还剩俩月满三十。”   “二十九,三十年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郑夫人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恍惚,眼里熠熠的光辉一下子散了,只留下一双浑浊的瞳。夏炎这才从她脸上看到一点与年龄相符的衰老之色。   郑兴给夫人盛了一碗热汤,伸手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老婆子,瞎感伤什么呢?念念投胎转世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现在幸福着呢。”   “……是啊,老头子说的没错,怪我不好,”郑夫人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眼里的光又聚回来了,“小炎,你可别再乱叫了,当年我可是认了你这个干儿子的,那会儿你才这么小一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夏炎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形容的是个球。   吃完饭后,郑夫人翻箱倒柜找出几本老相册,拉着夏炎在沙发上坐下来,对着一张张泛黄的照片回忆起了两个小姐妹的青葱岁月。   不得不说夏林真得与母亲很像,有一张十来岁的黑白照,她留了个齐耳短发,僵硬地站在一栋房子前,脸上的表情有种目无一切的冷漠——这模样几乎和夏林小时候一模一样,这熊孩子小时候对着谁都是一张臭脸,长大了才爱笑了。   夏炎用手机把老照片拍了下来,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自从她过世以后,除了老爹钱夹里的那张合照之外,老家里就再也没有其它照片。而父亲刻意不提母亲的事,夏炎知道那已经成了父亲心中一块无法触碰的永冻土,也从来不追问。 第35章 Aeolos(8)   从郑夫人口中,夏炎第一次知道了母亲原来也是个跳脱的女人,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倏然清晰鲜活起来。   郑夫人的目光随着追忆的深入而渺远起来,她的声音细腻绵长,娓娓道来的语气倒真有点穿透时空的味道。   “人老了总是会反复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我这前半生算是只有你妈这么一个好姐妹,或许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老是回想起我们俩做闺女时候的事儿……   “你猜我和你妈是怎么认识的?你肯定猜不到吧……那会儿我才这个桌子这么高一点,跟我老爹去看我们家果园,才刚走近,就听到树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爹以为是山上的野猴子跑来偷果子,结果往上一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那就是你妈,我爹把她从树上捞下来,浑身是泥,都分不清男娃女娃……   “现在想起来,你妈小时候真是比男娃还皮,我们那一片都没有孩子敢欺负她,谁能想到,这么顽皮的孩子,长大了之后竟然是个水灵灵的姑娘,这张是她刚满十八岁拍的,那会儿好多小伙子追求她呢,这张约莫二十来岁,我俩刚开始工作,这是刚结婚的时候,你看看,一脸幸福的小女人样……   刘夫人翻着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再往后就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女人的照片了。她颤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砸下的眼泪就把照片上女子明艳的笑容模糊了。   这时郑兴已经收拾好了碗筷,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纸巾盒递给郑夫人,冲夏炎使了一个眼色。   夏炎往郑夫人身边挪了挪,轻轻把郑夫人颤抖的手放到掌心,不知是不是被郑夫人的情绪感染,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干妈!”   郑夫人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夏炎,尽管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男人眼中的诚挚还是直抵她眼中。   “……哎!”郑夫人应了一声,然后反手握住夏炎的手,细瘦的手指把夏炎缠得紧紧的。   郑兴一脸欣慰地冲夏炎点了点头,夏炎就这么有了一个便宜干妈。当然,如果是让夏炎改口叫郑兴“干爹”,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在此之前,夏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把一个见面不到俩小时的女人认作干妈,他本身也不是容易亲近其他人的性格,总给人一种孑然一身的感觉。但郑夫人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让人放下戒心的气场,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她抱过的缘故,夏炎总觉得在她身边十分安心。   夏炎更没想到,她这个便宜干妈还有一项特殊技能——情绪整理得相当迅速。郑夫人前一秒还在追忆似水年华,听夏炎叫了一声干妈之后,很快从“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查起了户口。在听说夏炎没有对象之后,又秒变媒婆,相当有行动力地给夏炎安排起了相亲事宜。   夜深了,郑夫人第三次揉眼睛的时候,终于被郑兴撵回房休息了,郑兴披了一件外套,亲自送夏炎下楼。   “我们老两口因为各种原因一直两地分居,她才回来诚州没多久。要早知道老婆子这么喜欢你,我应该在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带你见她的。”   郑兴一边嘀咕一边下楼,语气中的酸味扑面而来,夏炎无声地笑了。   “老郑,今天叫我来,除了秀恩爱认干妈之外,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唔,的确。”郑兴走到楼道口停下了,转过身看着夏炎,那目光被楼道昏暗的灯光渡得有些悠远,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似的。   “其实呢,比起你妈,你更像你爸。”   “我知道,”夏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怎么,你也是怕我听了张弛那天的话会胡思乱想?”   郑兴敏锐地抓住关键字眼:“也?”   夏炎点点头:“嗯,刘书记特意‘开导’过我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也没那么脆弱。”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夏炎,你不了解你爸。”   “是,我不了解他,因为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夏炎靠在墙壁上,转头看着楼道外阴郁的夜色,只留给郑兴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郑兴看着夏炎被光线削得有些落寞的背影,在心里对离去多年的老朋友说:“老夏,对不住了,得卖你一回了。”   “夏炎,他只是没有以你想要的方式疼爱你罢了,并不是不疼你,只是方式有点笨拙。”   “老郑,我快三十了,不要把我说得像和弟弟争宠的小屁孩似的。”   “哈哈哈……你有时候看起来就是这样嘛……”郑兴尴尬地笑了笑,果然换回夏炎一记白眼。   “其实呢,老夏一点都不想让你们兄弟俩做警察,我们这一行啊,看惯了生死别离,不求子女飞黄腾达,他们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满足了。”   夏炎深表赞同:“要是我儿子要当警察,我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等你有了对象再说吧……但是呢,不想来啥就偏偏来啥,你们兄弟俩就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都嚷嚷着子随父业。老夏就拼命把你俩往别的路上掰,夏林性子软一点,基本上老爹说啥都听,你就不同了,倔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据说初中的时候还见义勇为,被一群持刀的小混混胖揍了一顿,那事儿可真把你爸吓着了。”   夏炎摸了摸耳垂:“这事儿您也知道……”   “那可不,”郑兴自动忽略了夏炎这个缓解尴尬的小动作,“我那会也在区公安,因为老婆子的关系跟老夏走得比较近,你小时候那点破事儿我都知道,看不出来你还迷恋虚拟偶像……”   夏炎干咳了两声:“咳咳,您跑题了。”   “哦,接着说,总之你个倔孩子警校才毕业就进了区公安,你爸为了怕人说闲话,说你是凭借他的关系才进的支队,工作场合就不怎么和你接触,但是好像害你误会老夏是怕你掉他面子了。你们两个的倔脾气其实如出一辙,谁也不乐意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隔阂就越来越深了。你都不知道,那段时候你爹暴躁的模样,跟你现在差不了多少。   “后来啊,你调来诚州支队了,在我手底下做事。基层支队可不比区里,常常要上一线真刀真枪地干,我现在都还记得,你第一回 出外勤,去围剿一个武装暴力团伙,你爹一天给我打了七个电话。幸好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然我都能被口水淹死……”   “……这样吗?平常他都不怎么主动联系我的。”这点倒让夏炎十分意外,老爹没急事儿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平常回消息也是简单的一个字,“哦”、“好”之类的。   “那是因为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一个星期至少两回,还死活不让我告诉你,对了,你弟弟偶尔也会接老夏的班,过来我这儿问问情况。你爹啊,在外面是人人崇拜的战神,在重视的人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表达自己的关爱都不敢明着来。他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儿,估计就是跟你妈求婚了。不过呢,我今天主要也不是想说这个。”   夏炎:“……您到底想说啥?”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他走以后的这些年,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知道你打小崇拜他,一直追随着他的步伐。但你是你,他是他,你没有必要破他的案子来证明自己,也不需要做‘战神’的延续。他只想你按自己的意愿走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早就认可你了。”   夏炎没回话,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转身往楼道外走去,他抬手挥了挥,“知道了”。   很快,那身影就融入夜色无迹可寻了。   郑兴打了个喷嚏,转身上了楼。   认可吗?夏炎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他一直追逐的东西,内心渴望着父亲能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赞许的笑容,对他说一句:“儿子,你真棒”,可那人到死也没对他说上一句夸赞的话,笑容也相当吝啬。夏炎不否认他给自己画地为牢,把解决父亲的案子作为自己得到认可的依据。那卷宗翻来覆去,他都快逐字逐句的背下来了,已经有太久没有新的发现了,刚好出现了一个自称知情的人,尽管心里明白那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挑衅,可他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些危险的想法——使些违法手段逼张弛说出真相之类的。   “难道这就像戒烟时,因为压抑久了,嘴里叼个棒棒糖也能躁动起来?”夏炎盯着手里的烟蒂,认真思考着人生与烟这一哲学问题。不过此人天生缺乏感性思维的细胞,片刻后,他把半截烟蒂重新叼回嘴里,将问题回归到更浅的层次,决定怎么着都别和烟过不去。   时隔一周,夏炎再次回到诚州支队,支队已经从死气沉沉变成鸡飞狗跳了。   拜张弛所赐,区公安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既然公安系统内有一个傀儡师的卧底,那么极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区公安组织了一场全面的内务调查。   夏炎到支队的时候,一群内务部的工作人员正在收罗每个人办公室的资料,就连实习生夏林的电脑也被搜走等待接受检查。   杨铭见夏炎进来了,忧心忡忡地挤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夏队,那个……”   杨铭才起了个头,就被人粗鲁地打断了。   “夏队,好久不见了。”一个敦厚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向夏炎礼貌地伸出手。尽管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客气,语气却十分生硬。杨铭给夏炎递过一个“待会儿再说”的眼神,自觉地滚远了。   “孙部长,别来无恙。”夏炎礼貌性地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一触即放。   是内务部的部长孙进,夏炎只跟他打过几回照面,不太了解此人的性格,就面相看来应该不太好相处。孙进的身材属于短小精悍型的,脖子上却安了一张颇为凶悍的脸,笑起来也不会让人有亲切感,反而有种笑里藏刀的意味。   孙进的目光从人声鼎沸的办公室扫了一圈,又回到夏炎脸上:“夏队,最近特殊情况,也不是针对诚州支队,全区都在接受调查,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   不是针对诚州支队?如果不是部长都亲自出面调查诚州支队,夏炎搞不好真得会相信。   夏炎:“当然,我全力支持孙部长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尽管说。”   “夏队,十分感谢您的理解,就是您办公室有个资料柜上了私锁,麻烦您开一下。”   “好,没问题,”夏炎领着孙进到了办公室,二话不说打开了柜子。一脸坦然地站在一旁看着工作人员搬走他柜子里的东西,还自觉主动地解释起来:“我原来那女朋友太磕碜我了,工资压榨得一毛不剩,我偶尔匀点买烟的钱锁在柜子里。”   “对了,夏队,说起烟,”孙进拿起夏炎桌上的一张纸条递给夏炎,“区里寄来的罚单,您可得赶紧交罚款了。”   夏炎拿过纸条一看,立刻不淡定了:“抽烟罚款五百块!?”   孙进面无表情地说:“区里管得是挺严的,我也被罚好几回了。”   夏炎应付完孙进,十分肉疼地交了五百块罚款,顺便在心里的记仇小账本上给刘书记记了一笔——谁让他不但不制止还助纣为虐的,才去找杨铭。 第36章 Aeolos(9)   杨铭递给夏炎一个信封和一个文件袋,“这个信封是老陈他妈整理遗物时找到的,说是他写的遗嘱,刚送来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打开,这个是小武从老家寄过来的。”   “遗嘱?”夏炎拿过信封拆了起来,“难道他早知道有人杀他?”   信封看起来很旧,里面的纸张虽说没有褶皱,却也透着老旧的尘土味,用蓝黑墨水写的字已经有些淡了,字迹整洁,夏炎认得出来是陈志峰的字。   薄薄的一页纸,夏炎足足看了十分钟,一遍又一遍,像是要透过薄薄的纸,把那人在纸上书写的神情也看清。杨铭认得夏炎这个认真的表情,识趣地在一旁等着。   “这封遗嘱应该是张小文自杀后没多久写的,张小文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做的事是多么愚蠢,基本上全篇都在忏悔。最后说,他特意去银行建了个账户,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钱都存进去了,将来他死了,就用这里面的钱弥补小文的家人。下面写了账户的详细信息,你找个人带老太太一起跑一下程序。”   杨铭有些意外地接过信封看了看:“这么说,老陈也在为当年的事忏悔?”   夏炎把手里的文件袋卷成筒在杨铭头上敲了一下,“当然了,老陈又不是张弛那种混蛋。原来我就发现,老陈有一段时间特别低落,我那时以为是降级给他的打击太大。但后来想想,老陈似乎也不是什么看重名利的人,估计就是那时候知道了小文的死讯。不过他太胆小了,不敢主动把事情说出来,连忏悔的方式也这么迂回,得等到他死之后才让人知道他曾做了这么一件错事并为之忏悔了。”   夏炎叹了口气,得出结论:“唉,老陈就是一胆小鬼。”   杨铭点了点头,“嗯,夏队,这事儿方便告诉小武吗?”   “这个没问题,放心吧,小武比你稳重多了,加以培养,将来应该能接我的班。”   “什么?夏队,你现在就在考虑接班人问题?等等……不对啊夏队,小武他才干了一年多,我已经任劳任怨地追随你四五年了,对您老人家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我?”   “去你的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考虑,我这又不是什么皇位要人继承。”   夏炎不以为意,动手拆开了文件袋。   “果然,张小文是张弛亲女儿。”   杨铭的表情变得有些迷幻:“夏队,这事儿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用脑子想的。唔,你把这个交给区刑侦科梁颂,让他们挖一下小文的身世……”   “夏队,你叫我?”   夏炎一回头,梁颂就站在他身后。   “梁警官,你怎么在这?”   杨铭小声解释:“夏队,梁警官已经调来咱支队上班了,接替老陈做副队了。”   梁颂向杨铭微微点点头:“张弛的案子我已经不负责了,你直接向韩处汇报就成。”   说完,冲夏炎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夏队,请多指教。”   很快,整个诚州支队就在鸡飞狗跳的日常中回归了正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提那两个人,不管是内务调查还是日常工作都显得尤为积极。尽管每个人都呈现一副向日葵状态,但夏炎知道,每个人都在配合自己配合他人,而血案和背叛带来的伤害深深烙在心里,并不是靠自欺欺人就能抹消的。   把伤口扯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和把它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带来的疼痛并不无同,只不过后者能造成一种“不怎么疼”的视觉效果。   在夏炎眼中,支队的人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简单的类别,一是十分靠谱的,二是基本靠谱的,三是不怎么靠谱的。   第一类头一个就属他自己,其次还有孙芳菲这种处变不惊、不随便嘲笑领导的冷静派人才,现在还加入了张小武。支队大多数人都在第二类,譬如杨铭何蓉这一对活宝,剩下个别刺儿头和不稳重的在第三类,周恒宇首当其冲。   本来梁颂看面相和资历怎么也得在靠谱以上,他不像夏炎那么不修边幅,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身体力行地诠释何为“温文尔雅”,加之长相清秀——眉眼较浅,不像夏炎那种深邃,皮肤白皙,头发带点自然的栗色和天然卷,视觉效果相当柔软。他不穿正装和制服的时候,整个人有种日系帅哥特有的清爽感。用何蓉的话总结,就是把诚州支队男性的整体颜值和衣品拉高了一个档次。不过何蓉作为夏炎多年的老颜粉,在夏炎的威逼利诱下,含泪保留了夏炎拾掇一下比梁颂帅上十倍的观点。   夏炎看过梁颂的档案,他比夏炎大两三岁,情况和夏炎有点类似,他爹也是警察,退休有好几年了。他在基层支队干了两年,就被发掘到区刑侦科了,在区里的成绩也一直不错。   夏炎跟郑兴侧面打听了一下,梁颂是自己申请调职的。他完全不明白这样的人才为什么放弃区里的优厚待遇,来一线支队混饭吃,虽然名义上是副队长,可地方上的待遇福利怎么都比不上中央,说白了跟降级没什么区别。夏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诚州市房价便宜这一点,正面问了几回都被梁颂巧妙地转移话题了。   当然,好奇心强的动物绝不会轻易地放弃,因此,夏炎的战术转变为暗中观察。   就这么观察了一段时间,夏炎把梁颂从十分靠谱的类别里扒拉出来,在三个档位上犹疑不决,因为他时而相当靠谱,时而完全不靠谱。   有一回接到一个故意伤人的案子,那天支队很多人都去支援诚州市公安的打黑行动了,夏炎和梁颂一起去区里开了个工作会议,刚回支队就接到了报警电话。夏炎快速制定了作战计划,队里能行动的没几个了,夏炎和梁颂都亲自上了。案情并不复杂,嫌疑人也不太懂得隐藏自己,很快锁定了目标位置并火速赶往了现场。   因为开会的缘故,梁颂里面穿的是一套正装,脚上是一双新皮鞋,夏炎原本是想把他留在车里指挥的。谁知梁颂把耳机往夏炎头上一戴,外套一脱领带一扯,拉开车门就没影了,完全没给夏炎任何反应的机会。   目标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工厂的仓库,进了仓库之后梁颂在对讲机里说了一句:“我找到三个新鲜的餐盒,对面不止一个人。”   夏炎急忙调整策略重新调度,让所有人注意隐蔽慢慢接近,确定所有目标位置之后再行动。他连发一通指令,再回头看屏幕的时候,代表梁颂的那个红点已经冲着一个已知目标的位置长驱直入了。   夏炎气得大声咆哮:“我靠,什么状况?”   一个小刑警小声回答:“夏队,梁队自己冲进去了。”   夏炎冲着耳机连续叫了梁颂好几声,对面没有任何回音,小红点依旧以稳定的速度向仓库深处移动。   没多久另一个警员回道:“夏队,捡到梁队的对讲机了”   “他娘的!”   夏炎扯了耳机就冲下车去,好不容易找到梁颂的时候,他已经把三个身材健硕的嫌疑人揍趴下了,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几把管制刀具散落在他脚边。   梁颂的衬衣沾满了血和灰,被汗液浸湿,紧紧糊在身上,裤子被扯破了一角,鞋也严重变形了。他脸上有遭了重拳的痕迹,嘴角和额头还有血迹,可表情却完全不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就好像只是完成了一场长跑坐下休息一样。而他一边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和杏眼里泛出的诡异光芒,怎么看都像是很愉悦。   至于地上横着的三个嫌疑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脸上看不到肉色不说,还明显变了形,衣服破烂不堪,满是被刀划破的痕迹。不过梁颂下手还是有点分寸,除了脸部的情况比较严重以外,身上划伤都很浅。   尽管如此,也足够把夏炎当场吓结巴了:“梁颂,你你你没事儿吧?”   梁颂抹了抹嘴角的血,一脸无所谓:“哦,没事儿。”   这时地上横着的男人动了动手指,约莫是恢复了意识,他艰难地偏过头,用没变形的那只眼睛盯着梁颂,哑着嗓子控诉:“你究竟是谁?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我要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枪毙!”   梁颂站起来一脚踩在男人的胸口,那人立马咳出一口血,梁颂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不好意思,我就是警察。”   这句话的语气不是贯常的那种彬彬有礼,有点像夏炎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跟人放狠话的语气,当然,比那种中二少年的感觉要来得更加傲慢。梁颂微微一扬下巴,夏炎几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场,夏炎觉得如果不是梁颂哪里坏掉了就是自己眼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一只眼睛被揍得看不清人的缘故,地上的男人在这种微压之下依旧没有屈服,只是被夏炎传染得有点结巴:“你,你,你是哪个局的?我要去投诉你!你暴力执法!”   “哦?你那简单的头脑居然还能理解暴力执法这几个字,”梁颂蹲了下来,一把揪起那人的领口,抵着他的额头说:“那你可听清楚了,诚州支队,梁颂,编号844298。”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男人总算把梁颂脸上的表情看清了,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夏炎捂着脸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上前把两人拉开了。   后来回去的路上,梁颂主动承认了错误,并态度诚恳地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当夏炎认真考虑他的保证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的时候,梁颂又补了一句:“夏队,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有点冲动,我平常都去打拳击缓解的,今天血气一下上了头。”   “哦,这样啊。”夏炎偷偷拿余光睨了他一眼,穿戴整齐后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好像刚刚把人揍成熊的那人不是他一样。夏炎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要得罪他。   心情不好就把人当沙袋揍了,这不是有点冲动,而是相当冲动吧?信誓旦旦的保证根本全无可信度吧?夏炎开始怀疑梁颂之所以申请调来诚州支队,是因为揍人的机会比较多。   从那以后夏炎知道了,自己是个火折子,那么梁颂就是个活火山,爆不爆发全凭心情。 第37章 Aeolos(10)   一周后,夏林在诚州支队的实习终于宣告结束了,夏炎兑现承诺请所有人在宴禧楼搓了一顿,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总算送佛一样把夏林送走了。之前陆渊说Zero会有行动的时候,夏炎本能地认为Zero的行动是针对夏林的,而他每天固定来支队上下班的时间点是最容易遭到袭击的。   从陆渊那里得到情报已经大半个月了,许洛每天尽职尽责地接送夏炎上下班,日子却意外地平静,一点涟漪也没起,夏炎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他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也没有谁规定Zero必须得针对夏林。   夏林走之后,夏炎的日程里少了被弟弟怼这一项,就显得更加空虚了。刑事案件也不是天天有,夏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新搭档梁颂身上。   就在夏炎对梁颂持续进行暗中观察的时候,新任干妈也没消停,无师自通地干起了媒婆的业务,利用自己广场舞事业攒下的人脉,收罗了大量适龄单身女青年的信息,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敲定了一个一百分的相亲对象。   在一天十几通电话的连续轰炸下,夏炎终于屈服了。不得不说,自打有了干妈之后,夏炎除了伙食上的幸福度直线提升,电话费也涨了不少。干妈隔三差五就邀请夏家两兄弟去吃饭,夏林没课的时候也赏脸去过一回,不尴不尬地见面就叫了“干妈”,把郑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两个人很快就混熟了。郑夫人得知夏林也没有对象的时候,颇有职业操守地想着买一送一,给夏林也挑一个一百分的对象,得到了在场的三个人的一致反对。   夏炎的理由和夏林基本相同,自由恋爱光荣,郑兴的理由是老婆子快要走火入魔了,不能再这么不务正业了。   郑夫人不满地努了努嘴,表示“我这就是正业”,不过还是在三人的义正言辞中放弃了,一门心思去攻克夏炎了。   这天夏炎听了干妈的话,换上她亲自挑选的行头——一里面一件浅黄色衬衣,外面一套复古的深红色格纹休闲西装,精神抖擞地下了班,准备开始人生中第一次正经相亲。   他刚走到支队门口,梁颂也从里面出来了。梁颂正一边把大衣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他套好衣服一抬头,表情就原样凝固在脸上,两秒钟后,梁颂才开口:“夏队,一会儿不见还换了身行头,怎么,要去相亲吗?”   这人眼睛怎么这么毒!   夏炎扭扭捏捏答道:“……唔,算是吧,我这身怎么样?”   梁颂把夏炎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往他头上薅了两下,把戳出来的呆毛撸顺了,十分诚恳地说:“你这样特别帅,真的。”   说完,拍了拍夏炎的肩膀,径直往外走去,只是走了没两步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夏炎疑惑地掏出手机,拿屏幕充当镜子上下照了照,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决定忽略梁颂的奇怪行为。   见面地点是女方选的,一个颇有小资情调的清吧门口,夏炎一看到酒吧的名字,就知道这块地姓陆。   酒吧名叫Aeolos,希腊神话中的风神,是陆老板旗下唯一一家用男神的名字命名的酒吧,也是夏炎唯一贡献过营业额的地方。这里和以女神的名字命名的那几间酒吧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不再是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而是颇有韵味的清净之地。   酒吧不在闹市区,位于诚州市一条小有名气的步行街末尾。步行街两旁有两排平均年龄远超大多数人类的法桐,街上的店铺尽管风格迥异,大体上却都向着复古文艺风靠拢,也因此在各大高校间小有名气。每逢周末,就有很多大学生带着价值几个月生活费的摄影设备和好看的男女同学,让模特在有颓废美感的长椅或石阶上摆好姿势,期待拍出一组组于喧嚣中避世的文艺大片。   正因为如此,周边店铺的物价水涨船高,一张明信片附赠一片被各色药水浸染过的梧桐叶标本,居然能卖出令人发指的两位数。好在Aeolos的营业时间基本和咖啡厅、工艺品店之类的主流店铺错开,客流量并不大,价格也因此更亲民一些,这也是夏炎偶尔光顾的原因之一,夏炎唯一不太满意的一点,就是这里居然禁烟。   由于周五的缘故,夏炎停好车慢慢溜达到步行街的时候,两边店铺还没有关门,各种工艺品店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顾客,男女比例约莫是一比十。夏炎始终不明白那些好看却一点不管用的东西如何在女孩们心中占据如此崇高的地位,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在收到相亲对象的消息时,他还是做好了陪对方在略显拥挤的文艺之海里徜徉一番的准备,即使游泳费很贵。   没想到夏炎在酒吧门口和姑娘顺利接头后,姑娘抬眼就瞟了他一眼,然后懒懒地说:“你来啦,进去坐吧。”   姑娘差不多只到夏炎的肩膀那么高,她裹着一件白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是标准的大波浪,耳朵上挂了一对闪亮的耳钉,长得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圆眼鹅蛋脸,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类型。根据从干妈那儿得到的情报,姑娘名叫尹乐儿,是干妈的广场舞战队中一个大妈绕了九曲十八弯才搭上边的远房亲戚,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家缠万贯的普通二十七岁女孩。当然,万贯家产只是老爹的,姑娘似乎不打算继承家族产业,只身一人来到诚州市打拼,现在的工作是某企业前台。   或许是尹乐儿这种不为家业所累、坚定不移追逐梦想的理想主义精神打动了郑夫人,她力排众议选择了尹乐儿。   Aeoles当属陆渊名下格调最为优雅的一间酒吧了,这里的熏香和陆渊别墅里用的是同一个品种,没有多余的烟味和香水味,闻起来相当令人舒心。尹乐儿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可以兼顾中央演奏轻音乐的乐队和窗外的夜景。地板上的彩绘图案和天花板吊顶的有色玻璃相得益彰,中间穿插几缕转速缓慢的白色灯光,有种浪漫主义的旖旎美感。实木桌面上放着一株水培的薄荷,既可以用来观赏,也可以用来当作酒品的点缀。   事实证明,郑夫人的眼光相当独到,夏炎和尹乐儿各方面相当契合,两人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已经进展神速地称兄道弟了。两个人一见如故,人为地将一场相亲拧成了喝酒划拳的网友聚会,喝的还是马蒂尼。   几轮过后,服务员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了。   究其主要原因,大概是尹乐儿那超凡脱俗的梦想——当一名职业电竞选手。她之所以在企业做前台,也是因为她中意的一个玩家在那上班,她的主要目的是想拉人入伙和她一起组建战队。   与尹乐儿同龄的富家女,大多都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美容院、奢侈品店,或是一些商务聚会上,尹乐儿则是那朵与众不同的烟火,除了上班以外,她几乎都泡在网吧里,还是那种不用身份证就能上网的黑网吧。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混迹于网吧的缘故,尹乐儿行为举止相当粗放,性别和境遇的鸿沟被她一步跨了过去,和夏炎之间基本能实现零障碍交流。   只是家里人显然无法接受尹乐儿前卫的梦想,尹乐儿和老爸吵了几次嘴之后,就背上行囊开始了漫漫追梦路。好在她打小自理能力强,很快适应了一个人的新生活,父母拧不过她,看到她一个人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也渐渐放心了,对她采取放养模式。不过有一点,婚姻大事必须由父母操办,因此才有了这么一次相亲,据尹乐儿说,她是牺牲了难能可贵的队训时间出来相亲的。   夏炎听过之后哭笑不得,估计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第二个把职业玩家当成自己毕生追求的姑娘了。作为一个正常的熊孩子,夏炎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是沉迷过各种游戏的,两个人就着马蒂尼聊得热火朝天,就差一盘花生米了。聊到激动处,尹乐儿从包里掏出一个PSP,现场给夏炎演示起来。夏炎抱着怀疑的态度旁观,十分钟后,异常诚恳地叫了一声“乐哥”。   因为她只花了十分钟就把夏炎当年卡了几个月的关卡打通了,并且打得相当漂亮。   看完尹乐儿的炫技表演,夏炎总结道:“我觉得,你的梦想搞不好能实现。”   尹乐儿把第三杯鸡尾酒一饮而尽,眉飞色舞道:“那可不,我认你这个弟弟了。”   革命友谊就这么建成了。   不多时,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进停车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   “啊啊啊妈呀等到了!!!”   尹乐儿突如其来的咆哮把夏炎吓了一跳,也成功地吸引了周边其他顾客的目光。   尹乐儿却丝毫不在意,透过窗看着停车场里的男人慢慢朝店里走来,眼睛亮了起来,一口灌完第四杯酒,“夏炎,到你表现的时刻了,你现在要做我的僚机,我待会就把过关的方法整理成文字发给你。”   夏炎立马点头答应了,然后用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智障?”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把众人的目光怼了回去。   “是这样的,”尹乐儿放下酒杯,语速飞快地说,“前不久我上班的路上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了,托了很多朋友帮忙,才得到他偶尔会来这家酒吧的消息,我已经在这守了一周了,刚才看到他的车进来了,我今天一定要抓住机会问他要联系方式,所以,你得帮我。”   夏炎听完之后先是一愣,几秒钟后才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表情变得有点迷幻:“你有一见钟情的对象还来相亲?还有,你不说牺牲队训时间才来的?”   “大老爷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相亲是我妈逼的我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帮不帮吧?”   夏炎犹豫了一秒钟,回想了一下尹乐儿的炫技表演,坚定地选择了游戏攻略,反正和她也成不了结婚对象的关系。   “……女孩子家家讲话注意点,但我只帮人家追过女孩子,要怎么帮你?”   尹乐儿身体前倾,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你是警察,应该很能打吧?”   夏炎点了点头。   “那待会儿他要是不给联系方式,你就亮拳头,再不行打晕他。”   “哥,现在不是原始社会了,打晕了拖回洞里就成了,你这可是犯罪。”   “我当然知道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总之我先上,你见机行事,想办法留住他……我形象怎么样,头发有没有乱?”   “哎,那好吧,先说好我不会动手打人的,你就说我是你哥……等会儿,这儿有点乱。”   夏炎伸出手把尹乐儿左耳旁落下的一小缕卷发塞回耳朵后面,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陆渊从对面的楼梯上来了。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长长的走廊似乎相接了一刹那,夏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把体积缩到最小,尽量让尹乐儿挡住自己,并决定以后出门相亲一定要先看看日历。   如果有一个相亲最不想遇到的熟人排行榜,榜首必是陆渊无疑,夏炎几乎能想象他勾起嘴角嘲讽自己的臭屁模样。   “好了吗?我去了。”尹乐儿没觉察到夏炎不自然的动作,正准备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那个,等一下,你最好补下妆,口红掉了。”   “哦,也对。”尹乐儿急忙从包里扒拉出口红和小镜子,慌慌张张补起了妆。   夏炎手臂交叠抵在脸颊前,微微低着头,把自己隐藏在手掌后方,用余光观察敌情。   只见陆渊走到吧台前坐下,和调酒师聊了几句,调酒师就用十分酷炫的手法完成了两杯酒。然后陆渊拿起托盘里装饰用的小纸伞撑开,亲自将纸伞装饰在杯沿上,再然后,就把两杯酒放在托盘里,端起托盘朝夏炎这边走了过来。   夏炎:我靠!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38章 涟漪(1)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夏炎慌忙收回视线,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尹乐儿刚好补完妆,收拾好工具一抬头,就发现前一秒还斗志昂扬的僚机原地变成了一个忧郁系的美男子,十分不满地拿手指敲了敲他的空杯子,“你是怎么回事,小老弟?”   夏炎无心纠结“乐哥”嚣张的语气,压低声音说:“等……”   夏炎才起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温和低沉,又带点蛊惑味道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先生,女士,晚上好。本店今日做活动,特赠两杯‘风神之吻’,祝二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陆渊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里两杯色泽艳丽的酒摆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动作也像模像样的,倒真像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   陆渊放好了酒,却没有马上离开,收起托盘站在一边,盯着夏炎只笑不说话。   夏炎被他盯得一阵头皮发麻,恨不得直接从窗子跳下去。   “帅哥!”尹乐儿一声高八度的叫声划破了两人间的尴尬,她“嗖”地从桌椅上站起来,张开双臂去捞陆渊的胳膊,不过被他往旁边闪了一下,只抓到一个衣角,“帅哥,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出口,剩下两人的表情一致转换为了惊愕。夏炎从尹乐儿看陆渊时闪亮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她所说的一见钟情的人就是陆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要怎样,相亲对象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游戏大神,迷恋的人是相当令人头疼的人物,并且还被要求做僚机帮忙攻陷他?   夏炎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这么一刹那纷纷英勇阵亡了,然后“咔哒”一声,大脑彻底停止运转了。   陆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把尹乐儿的双手从身上扒拉下去,不动声色地往夏炎那边靠了一步,和尹乐儿拉开距离,然后和善地冲她笑道:“小姐,我们认识吗?”   尹乐儿手忙脚乱地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啊,上次在早高峰堵车的时候我们见过的,我当时问你要联系方式,你说你对女人没兴趣的……”   夏炎一口“风神之吻”刚进嘴里,还没品出个滋味来,被尹乐儿一句话呛得原数喷了出来,幸好只殃及到了桌上的薄荷。   陆渊快速把尹乐儿端详了一番,长相没什么印象,不过这对能闪到眼睛的耳钉确实见过。   “哇,真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陆渊的语气却一点波动也没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拆开之后十分自然地往夏炎沾湿的嘴角凑过去,不过中途被夏炎截住了。夏炎捉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抽出纸巾,在脸上囫囵擦了一下,然后放开他的手腕,附赠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陆渊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痕迹鲜明的指印,笑得更灿烂了。   一个颇有眼力劲儿的服务员立马过来收拾了一下,毕恭毕敬地向陆渊微微点了点头,叫了声“陆老板”,然后接过陆渊手里的托盘快速离开了。   “帅哥,你是这里的老板啊,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我会常来光顾的。其实,自从那天早高峰见过你之后,我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我仔细想过了,你说你对女人没兴趣肯定是骗我的,因为对我没兴趣所以让我死心,但最后还是提醒我要注意安全,你这么温柔,我一下就沉沦了。我不是想和你发展成为艳遇的关系,我们俩都没有结婚,你看,是不是可以现在开始发展一下,你要是觉得太快,我们可以从男女朋友做起……”   尹乐儿在一旁语速飞快地发表排练过无数次的交往宣言,陆渊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公共场所,即便见到夏炎也通常会装作不认识,这样对两个人来说都比较安全,夏炎也会很配合地不找他搭话。可这一天,他在停车场看到夏炎那辆小破车的时候心情几乎是雀跃的,眼神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身影。他找遍了一楼,没发现那人的身影,确定夏炎就在二楼。他把台阶上得如朝圣一般,一遍遍构想着夏炎的模样——他会坐在哪里?又会点什么酒?正以什么样的姿势握着酒杯?   正当他脑子里充斥着这些无意义的问题的时候,答案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中。   夏炎坐在陆渊一个人坐过无数次的位置,正伸手撩起对面的女人耳边的头发,那只手他也曾经感受过,抚过头发的动作一定十分温柔小心,能让人产生一种被人好好珍视的错觉。   那一瞬间,陆渊心中那头名为“嫉妒”的兽突然挣脱了缰绳,张牙舞爪起来。他迫切地想知道那女人是谁,和夏炎是什么关系。不过,尽管挣脱了缰绳,那兽却仍被困在“理智”的牢笼中,得益于多年压抑自我而形成的良好自控能力,他怎么也做不出特别出格的事来。   尹乐儿选的座位实际上是一个四人座,桌子两边放着双人小沙发,她和夏炎面对面坐着。陆渊自动过滤了尹乐儿的“深情”告白,在夏炎旁边坐下,然后凑过去勾住夏炎的肩膀,语气颇为亲昵地说:“夏队,这位美女是谁啊,您不好好介绍一下?”   夏炎一阵牙疼,这人刚刚都没听到尹乐儿说的话吗?   尹乐儿的红唇张成了一个“O”:“唉?你们认识?”   陆渊先是看了夏炎一眼,然后在夏炎的嘴角明显抽搐的时候将视线移向尹乐儿,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们相当熟。”   尽管陆渊嘴角一直带着笑,尹乐儿却仿佛被陆渊直射过来的眼神扎了一下,让她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夏炎伸手把陆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下去,沉着脸小声说:“你就不能装作没看到?”   陆渊状似无意地在夏炎耳旁吹了一口热气,小声说:“您老穿得跟个红绿灯似的,想不看到都难。”   夏炎:“……”   夏炎在陆渊外套上留下了一个拳头印,上下审视了一下自己,第一次怀疑起了干妈的品位。   这时尹乐儿给夏炎递过一个“明白”的眼神,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尹乐儿,夏炎是我哥。”   夏炎看了眼对面笑得傻兮兮的姑娘,伸手捂住脸:不,你是我哥。   果然,陆渊撑着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夏炎:“夏队,这就是你不对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都不告诉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妹,不仗义啊。”   说完,还冲夏炎眨了眨眼睛,在尹乐儿看不到的角度用唇语说:“相亲吗?似乎不大顺利啊”   夏炎看着这张贱兮兮的脸,忽然很想实施尹乐儿的方案,直接把人打晕得了。   “这个嘛,”夏炎抿了一小口酒掩饰尴尬,正抬起头,就接受到尹乐儿疯狂的眼神暗示,不,已经不算暗示了,就差把眼睛斜到陆渊身上去了,夏炎再一次捂住脸,语气要死不活地接上后半句:“嗯,就是我妹,就因为太漂亮了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妹啊,你听我说,这人不适合你,真的。”   陆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说话,也没移开视线。   尹乐儿却对这个突然变卦的僚机十分气愤,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本以为夏炎熟人的身份更适合作战,谁知夏炎转眼就往回飞了,还企图把自己也击落!   认识的第一个人民警察居然如此不仗义,而盲目迷恋的“温柔”男神听完自己的告白仍旧不为所动。不,不只是不为所动,他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都没怎么正眼看过尹乐儿。   尹乐儿再大大咧咧也是个女孩子,尽管在感情方面确实一直相当大胆,也还没到能随意说出近似于求婚宣言的程度。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也是鼓足了勇气的,甚至还干了一杯酒壮胆。   夏炎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轻易地给她扣上“不适合”的帽子,让她又气又委屈。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睁大眼睛盯着夏炎,企图唤回他作为僚机的一点良知。   一时间,两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夏炎身上,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被针扎了一遍。   如果把事物都分为黑白灰三色,尹乐儿毫无疑问是白色的,陆渊曾经也是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脚踏进了黑色的世界,便被那污浊的世界浸染了,成了一个灰色的人。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白色的人恋上灰色,就像恋慕着深渊的人,终有一天会被吞噬殆尽。   当然,个中缘由他也没办法向尹乐儿解释,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事件的始作俑者。   夏炎撑起手臂遮住嘴唇,用唇语冲陆渊说道:“你快说点什么让她死心。”   陆渊微抬眼皮表示信息已接受,却仍然没有动。   在尹乐儿委屈而愤懑的复杂眼神中,夏炎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煎熬。他垂下眼皮,视线无意识落在陆渊斜搭在大腿一侧的右手上。那只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主人不怎么讨喜,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   夏炎突然伸出垂在桌子下方的左手,捏住了陆渊的手腕。夏炎感受到触碰到陆渊的瞬间,他的手臂有明显的颤动,却并没有挣开,只是任由夏炎捏着。夏炎就顺势将他整个手臂往怀里拽了拽,然后用手掌紧紧握住他细长的四指,用大拇指在陆渊手掌心画起了一道道竖线。夏炎的指甲总是剪得与肉齐平,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力道相当够,划过的地方必然又疼又麻,陆渊一向是受不了这种“极刑”的。   果然,夏炎划下第七道竖线的时候,陆渊开口了。   “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名渊,姑且算是这个生意惨淡的酒吧老板。”   尹乐儿总算把视线平移到陆渊身上,夏炎如蒙大赦似的长长呼了一口气。   尹乐儿小声说:“那个……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记了你的车牌号,托朋友查到了,电话号码也查到了,但是打不通。”   尹乐儿越说声音越小,陆渊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夏炎默默感叹女人在这种时候果然智力惊人。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儿各种骚扰电话太多了,所以设置了不接听陌生电话。尹小姐,夏队说我俩不合适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相信你接触过我之后也会明白的。夏队和我打小认识,必然深有感触。与其我们接触之后再让你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交往,你说呢?”   “不对不对,”尹乐儿急忙反驳,“你没跟我相处过,又怎么知道我会失望?”   “那行,我详细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呢,父母双亡,老爹留下了大笔遗产,这间酒吧就是用他留下的钱开的。我的确没结婚,因为那样太拘束了,我这人用夏队的话概括,就是男女关系混乱。我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唯一爱好就是纵情声色,毕生追求就是混吃等死,这样的人,有哪一点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尹乐儿紧紧咬了咬下嘴唇:“不,不是的,你很温柔,声音也好听,人也好看,你不是这样的人。”   “好,那我承认以上这些都只是借口,其实我有一个喜欢的人,”陆渊笑了,眼神倏然沉了下来,“心心念念,辗转反侧。”   他说这话的时候,顶上的白色灯光正好移动过来,缓慢地旋转着,把他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就像在他身上结了一层霜,这让他看起来格外得冷,如同方才自深寒之中穿越而来的旅人,可夏炎却从两人交叠的手掌中,感受到了一点愈演愈烈的炙热,几乎要顺着他的掌心蹿入胸口。 第39章 涟漪(2)   尹乐儿在各种方面都是绝对的乐天派,表达感情热烈而直接,但凡能看到一点希望,一定会穷追不舍。当然,迄今为止也没受过太大的挫折。可她在陆渊说出“心心念念,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昭示希望的明灯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湮灭了,灭得干干净净,一点余光都没留。   他的声音比平常更加低沉,有种别样的厚重感,尹乐儿想,如果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告白,任谁都会沦陷吧。只是陆渊的眼神要是不那么悠远绵长就好了,就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看的并不是自己。尹乐儿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所谓的“一见钟情”与他相比,或许真的微不足道。   “哈哈,这样啊。”她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起身向两人道了别就先走了,下楼时的步伐越来越快,逃似的离开了酒吧。   “夏队,您打算什么时候松手?”陆渊恢复了惯常欠揍的语气,垂眼看向夏炎握住他的那只手,“当然,您要想一直握着,我也没意见。”   不只是尹乐儿,夏炎也从陆渊刚才的话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他那认真的语气,在说正经事儿的时候都难得见上一回,夏炎都记不起上次听到这种语气是何年何月的事的了,所以他一开口夏炎就完全短路了。   而夏炎在完成“酷刑”之后一直没放开陆渊的手,陆渊在说这话的时候又反过来缠上夏炎的手指,虽说话音落下之后立刻就松开了,夏炎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指,直到看见尹乐儿狂奔出了视线。   夏炎循着陆渊的视线望去,看到自己纠缠不休的手指,立即一脸晦气地撤回手。陆渊也收回手,表情夸张地揉起了手掌心:“夏队,算我求你了,以后别用这招了。”   “哦,看我心情,”夏炎端起酒杯挡在脸前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观察陆渊脸上的细微表情,慢吞吞地说,“刚才,你跟尹乐儿说的,是谁啊?”   陆渊回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夏队,骗小孩的话您也信?”   陆渊拿过对面所谓“小孩儿”一口没动的风神之吻,轻轻抿了一小口,“不过,男女关系混乱那段倒是认真的。”   夏炎的脸“唰”一下,彻底多云转阴了,“明明小时候这么可爱,长大了性格真差!”   “哈哈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夏队您这样,小时候可爱,长大了更可爱。”   “可爱”的夏队十分没素质地冲陆渊比了个“请你快滚”的手势:“夸我请用‘英俊神武睿智伟岸’,别的词一概不接受。”   陆渊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起夏炎:“说起英俊,夏队,才大半个月没见,您品位变化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啊……”   夏炎压低声音说:“这事儿一言难尽。那啥,喝了点酒有点闷,你陪我出去透透气。”   夏炎其实也隐隐意识到黄配红会有点微妙,奈何自我认知水平浮动有点大,直到被陆渊择出来精准吐槽之后,自我意识才恢复了正常水平。   恢复了正常值之后,就不免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夏炎的眼神极不自然地往窗外飘去,耳根染上了一抹不甚明显的浅红。   陆渊头一回从夏炎的万年嘲讽脸上欣赏到了一点窘迫之色,窘迫中还带有那么一点可爱,一不留神,视线就黏在他脸上移不开了,恨不得就这样看一辈子。   只是不解风情的夏队向来不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夏炎只可爱了那么两三秒,就率先起身往楼梯口走去。当然,两三秒也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享受了,陆渊有些不满足地撇撇嘴,起身跟上了他。   夏炎对他这些小动作无知无觉,在夏炎看来,他只是跟上来时慢了一步而已。   诚州开了春之后,尽管白天暖阳和煦,昼夜温差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有风的时候,气温一般维持在一位数,夏炎一出酒吧门就打了个寒噤。   陆渊往前一步挡到夏炎面前:“外边冷,我去拿件外套给你披上吧。”   他说完这话之后,却没有马上行动,只是站在风里静静地看着夏炎,夏炎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夏炎其实一毛钱都不想借他的衣服,第一心里会觉得怪怪的,第二他的衣服多是些价格昂贵的“金贵”品种,夏炎觉得自己这种粗犷系的美男子更适合便宜又实用的军大衣,第三虽然不想承认,但陆渊比夏炎高那么一点点,夏炎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这样他宁愿做回红绿灯。   可有时候某些器官就是会不受大脑控制,擅自行动起来。   开了春之后的风并不大,剧烈程度从后妈的大耳刮子退化到了亲妈的大耳刮子,又有两边的建筑物和大梧桐树的阻隔,街道上的风可以算得上轻柔。陆渊左耳上别着的头发被风吹散了,时不时攀上那好看的脸颊,他也不伸手去撩,只是笔直地站着,看向夏炎的眼神温柔而沉静。   鬼使神差地,夏炎点了点头:“好。”   陆渊轻声笑了一下,掀开帘子让夏炎回到店门里,“你在里面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夏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心想自己大概是醉了,不然刚刚为什么想伸手撩他的头发?   很快,陆渊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风衣外套来了。夏炎把外套拿起来比了比,长度到膝盖上方,于是很自然地采用了平常穿军大衣的方式——其实算不上穿,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肩膀上而已,两只胳膊随便插哪里的兜都行,反正不在袖子里,因此经常被值班室老赵诟病背影看起来像残疾人。   夏炎拎起衣服的肩膀部位,在空中潇洒地甩了个一百八十度,正好完美地搭在肩膀上,就算是完成了穿衣服的动作,然后不由分说掀开帘子朝外走去,不过这回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夏队,等等。”这次陆渊没征求他的意见,强行把夏炎的两只胳膊好好塞进了袖子,把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那颗,才再次放他自由。   这条街道毕竟不在市区,入了夜交通不怎么方便,因此晚上九点之后各大店铺都打烊了,前后看过去,只有Aeoles还有灯光,其余的光源,就只剩枝叶掩映中的路灯了。   两个人在灯光昏暗的街道沉默地走出了老远,夏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最近怎么样?”   陆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夏炎应该是在问情报,正色道:“还是上次我发消息跟你说的情况,那位张警官落网后,内部出现了一点动荡,最近嘛,我觉得隐隐有些分裂的迹象。”   夏炎也愣了一下,其实他并不是在问情报,只是觉得没见面的时间有点长了,想像普通朋友一样问候一下。只是他都那样回答了,夏炎也不好再说什么。   “分裂?”夏炎有些诧异,“他在组织中这么重要?”   夏炎追问前明显的停顿让陆渊有点在意,他侧过头看了看夏炎,没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却生出一种仿佛错过什么似的感觉。   陆渊感觉自己今天被尹乐儿搅得太过神经敏感了,照这么下去,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儿。   陆渊赶紧定了定心神,摒除杂念,悠悠说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张警官很重要,组织的存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而傀儡师又给了成员们极大的自由空间,基本采取放养模式,每个人的个性都能得以保留。   “可以说,每个犯罪者都各不相同。这种做法虽然能吸收不少新成员,却非常不利于管理,每个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而组织的管理又采用的是分阶级模式,且领导者十年都没有变。所以,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君主专制国家,Eleven就好比路易十四,会给与他认为行动与想法不合适的成员施加压力,必要时甚至会铲除,因此阶级隔阂早就有了。   “Eleven年纪也大了,最近这些年很不待见那种手法张扬的成员,Nine就是张扬派的代表。只是Nine在组织的位置比较特殊,是属于不可或缺又无人能替的稀有品种,所以对待他才格外宽容。其实Nine被抓之后,成员间就有了分派的趋势,部分激进派主张立刻把人抢回来,给警方一个下马威,另一部分保守派则主张暂时按兵不动,先收敛锋芒,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Eleven这个人相当谨慎,采用了保守派的做法,自然就把激进派得罪了。这次卧底张警官被抓,各大电视台还循环播放刘书记的要铲除傀儡师豪言壮语,激进派肯定会按捺不住,矛盾只会愈演愈烈,分裂是迟早的事。”   夏炎听后,沉思了片刻,神色松了下来,“果然,在犯罪组织中追求自由平等是不现实的,幸好,不是所有犯罪分子都十项全能还团结一致,现在可算看到一点儿希望了。”   总算从陆渊这儿听到了一点喜报,一直以来,这人仿佛是个报丧鸟,只要是他主动找来,一准儿没好事。   夏炎会心一笑:“唉,你说,我要是铲除了傀儡师,能给我挂多少勋章?”   陆渊也笑了:“可能挂得都走不动路了,到时候你就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升,以后我想找你出来喝杯酒,还得提前给你秘书打电话预约。然后你那人美声甜的秘书就会告诉我,对不起先生,夏局长的日程都满了,请您一个月后再打电话预约。”   夏炎:“得了吧你,你咋不说我要会见美国总统呢?”   陆渊:“我倒是想说,可你俩不是一个行业,而且我记得,你英文不太好吧?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做自我介绍。”   夏炎没好气地往陆渊胳膊上抡了一拳:“你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定揍到你叫我爹为止。”   夏炎下手的力度并不重,却明显感觉到陆渊的手臂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夏炎疑惑地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却发现他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眉头也蹙了起来。   陆渊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尤其擅长各种意味的笑,夏炎与他相识多年,也算是见识了他各种各样的表情,只是那些表情多是浮在面上的、没什么真情实感,不过经过多年的修炼,已经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境界。   当然,和陆渊耗了这么些年,夏炎也积累了一些心得——譬如关于疼痛,他瞎嚷嚷的时候通常没啥事儿,夏炎明白划掌心的“酷刑”他要是乐意忍能忍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杀伤力,不过陆渊愿意配合,夏炎也就不用白不用了。而他真正感觉到疼的时候,会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去忍耐,极大限度地不让痛苦表现在脸上。   夏炎将这种行为视为陆渊的自我保护,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陆渊被打得浑身多处骨折,也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两道眉拧紧了一些,单看脸色跟怕打针的熊孩子被扎针之后没两样。总结起来,当陆渊脸上出现一些表征疼痛的微表情时,尽管幅度不大,可能疼痛已经达到了被捅一刀的程度了,就像现在。   夏炎的声音抑制不住有些颤抖:“你手臂怎么了?”   他想拽起陆渊的手臂直接查看一番,却又不知道他受的是哪种伤,能不能轻易活动,最后只能拽起他的衣领,恼怒地看着他,动作还刻意放得很轻。所以尽管眼神颇为凶狠,却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如果陆渊在这个时候说没事,他就先把这脑残治好,然后亲自让他残上加残。   只是陆渊既没说没事也没说有事,他只是低着头盯着青石地板沉默着,脸上依旧留有不甚明显的痛苦之色。半分钟后,陆渊伸出没被夏炎碰到的左手,捂住下半张脸,身子弓了起来,用一种行将就木的语气说:“夏队,你下手好狠呐,胳膊都被你打断了,赔钱……”   夏炎的表情在这异常智障的台词里变得十分迷幻。 第40章 涟漪(3)   陆渊在引燃夏姓火折子之前及时收了手,他放下捂在脸上的手,露出来的又是一张欠扁的笑脸,“夏队,我演技如何?”   说完,还刻意活动了一下刚刚被夏炎打到的右臂,上下左右都没问题,甚至还抡了个圈。夏炎这才回想起刚刚在酒吧的时候,陆渊还用右臂姿势标准地给他上了酒,这样看来怎么可能会受伤?夏炎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被这种拙劣的手法给骗了。   夏炎毫不留情地给了陆渊一脚,有种良心喂狗的无力感,一天之内被这人演戏骗了两次,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担心这个混蛋了。   夏炎没好气地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一个月不见,你已经从一个普通脑残,进化成一个会演戏的脑残了,恭喜啊陆老板。”   陆渊借着腿长优势几步就跟了上去:“夏队,我这也是为了考验你,你看你,又被骗了,敏锐程度退化了吧,这样不行,干你们这行最怕感官不敏锐了,还得多练练。欢迎您随时找我,跟您打个亲情折。”   夏炎冷哼一声:“练你个头!我也给你练练你的脸对我的拳头的承受能力怎样?”   说起打脸陆渊一秒就怂,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那可不行,我还得靠脸吃饭呢。”   夏炎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支烟,用两根手指捻起来伸到陆渊面前,拿下巴对着他。   陆渊无奈地笑了笑:“夏队,我没带打火机。”   夏炎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他在自己口袋里拿。   陆渊刚刚强压下去的心神又心猿意马起来,他隐隐觉得夏炎态度与以往不太一样了,心里忍不住地想,他这是在向自己撒娇吗?   不过他这一点旖旎的思绪在掏出打火机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是一只Zippo打火机,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印着相当有立体感的半边翅膀,只是磨损得有些严重了,但角落里用拙劣的手法刻着的太阳图案却还清晰可见,无声地向人诉说着它的来源。   这只打火机是钟晴送的,上面还残留着夏炎的体温。   陆渊心中波浪滔天,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浪花显露在脸上。   他十分顺从地给夏炎点上烟,用和公园大爷唠嗑一样的轻松语气说:“相亲还带着前女友送的东西,夏队,您这心胸宽过大西洋了。”   夏炎吐出一口浊气:“用惯了懒得换,她送这打火机都啥时候的事儿了,我都快忘了,你居然还记得。”   陆渊以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的事我都记得。”   夏炎一个字也没听清,倒也不在意,兀自说了起来:“她跟我分开之后过得挺好的,不久前听我一个老同学说,新男朋友跟她求婚了,场面特盛大,摆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呢。”   陆渊露出一个标准地找揍的笑容:“哈哈哈……夏队您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去你的,我干嘛要羡慕嫉妒?”夏炎毫不犹豫地反驳,不过静默了几分钟之后,又重新拾起了话头,“不过呢,说不定还真有点。就我们局那老郑,长得跟个元宵似的,却有个非常漂亮又贤惠的老婆,两个人都年过半百了,还腻腻歪歪的。我常常在想,有这样一个媳妇儿还真挺不错的,回家之后有人开着灯在沙发上躺着等你下班,你去洗澡的时候就给你热好饭菜,这样多有家的感觉。不像我,老光棍一条,辛苦了一天回家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狗窝等着我。”   陆渊听后,沉吟片刻,就在夏炎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谈阔论时,他贱兮兮地回道:“夏队,请您不要侮辱狗。”   夏炎:“……”   陆渊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所以才沦落到要相亲的地步?夏队,难道您靠自由恋爱已经找不到对象了吗?啊,真可怜~”   夏炎义正辞严反驳道:“相亲也是自由恋爱!”   陆渊毫无诚意地回道:“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夏炎懒得理他,迈开步子接着往前溜达,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又不是谁都跟你似的,蓝颜祸水。”   陆渊跟他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十二分的注意力又全在他身上,自然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虽说男女关系混乱是没错,但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现在基本都是一些商务应酬,夏炎虽然经常拿这点出来呛人,但心里也是知道的。他这么说的话,难道是之前和那个女人一起出酒店时偶然看到夏炎的那天,夏炎其实也看到他了?   陆渊的心绪又被夏炎一句话搅得思绪万千了,一方面,他不想被夏炎看到自己和女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另一方面,他又想让夏炎看到,想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在意。   夏炎其实的确很在意,印象中从认识陆渊起,他就没有任何正经的交往对象,有的也只是玩乐的伙伴,而且持续时间都很短,尤其最近,玩乐的伙伴也没了,只有一些工作上的应酬,也就因为这样,才练就了一身禁欲气质。当然,这并不妨碍夏炎怀疑陆渊是早年玩得太过火,导致某样生理机能提前衰退。   陆渊工作应酬的原则是绝对不单独见面——毕竟就算他对别人没想法,也难保别人对他没想法。而陆渊在夏炎眼里就是个战五渣,搞不好真的会被人“强吃”,所以他应酬时都会带上自己的助手,一个跆拳道黑带,且车技跟夏炎不相上下的朴实姑娘。但夏炎遇到陆渊的那一天,他没有带助手,出现的地点相当暧昧,陆渊的态度虽然很绅士,两人肢体接触不多,可他俩的穿搭基本能划进情侣装的范畴了,陆渊还特意戴了一副和姑娘的围巾搭配的眼镜,夏炎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戴过眼镜,耳钉也是,夏炎甚至没留意过他有耳洞。   夏炎没那么多九转千回的想法,但也不是块直来直去的料,于是用一种十分迂回的方式问道:“陆渊,你打过耳洞吗?”   可就算是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陆渊在他问出口的一瞬间,从他略显别扭的表情上,还是读懂了他的真正用意。   陆渊:“嗯,一直有。”   夏炎:“怎么没见你带过耳钉?”   平常不戴的东西,去见某个人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可能性一是为了投其所好,讨对方欢心,可能性二是那东西就是对方送的,让对方觉得自己有把他放在心上。以陆渊蓝颜祸水的资质,别人刻意讨好他的情况比较多,所以夏炎比较倾向于可能性二。   陆渊故作轻松地回道:“年纪大了,再戴那种年轻人的玩意儿不合适。”   说谎。   夏炎眸色沉了沉,不再追问,一边走一边抽着烟。他几乎能肯定陆渊知道他想问啥,而陆渊给出了这样的回应,虽然没有说明,但那潜台词就是“平常戴不合适,见心仪的姑娘戴才合适”。   夏炎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了另一支,心里忍不住荒凉地想,陆渊也快定下来了,自己好像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孤独感一下子浓重而真实起来。经过了钟晴的事情之后,夏炎打从心底里对爱情和婚姻抱持着悲观态度,他虽然羡慕郑兴和夫人间几十年不渝的爱情,却没信心自己也能找到如此契合的另一半。   钟晴说他的感情算不上爱,可他至今为止都没对任何人产生比对钟晴更浓烈的感情,那么下半辈子找不到一个更加喜欢的对象一点也不稀奇。若是像之前一样找一个恋慕自己的,难保不会是像钟晴一样的结局,对人家姑娘也是一种伤害。   就这样,两条出路似乎都看不到曙光,夏炎越想越觉得自己孤独终老的可能性很高,长长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烟圈。   夏炎的影子被路灯的光线拉得很长,在各种树枝留下的斑驳剪影中,显得孤独又落寞。他不算高大,裹在陆渊略显宽大的风衣里看起来很小一只。他有一张正经八百的脸,行为举止却时而吊儿郎当,就比如说,这一刻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烟,微微扬起下巴吐出一口烟圈的动作,比陆渊见过的任何一个烟民都来得娴熟、流畅,以及,性感。   要命的性感。   陆渊其实不爱抽烟,也并不喜欢烟味,可夏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却总是让他沉醉。   陆渊想,夏炎之于他,或许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夏炎就像一颗颜色鲜艳的禁果,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对中毒已深的自己拥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必须得拿出相当的自制力,才能抑制想要咬下的冲动。陆渊常常在冲动难以自抑的时候,闭上眼在脑内模拟自己被夏炎一枪穿心的情景,一定要在最后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才能真正清晰地认识到顺从本能的后果——踏出一步,天崩地裂。   唯有鲜血淋漓的画面,才能让血冷下来。   觉察到身后没有了脚步声,夏炎回头看了看,陆渊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被罩在树影里看不清表情。   “喂,走了,那边发呆的戏精。”   “等等,我去那边买点东西。”陆渊指了指右边的小巷。   夏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家亮灯的小商店。跟主街道上复古文艺风的店铺明显不同,这家店走的是朴实复古风,严格来说算不上复古,人家是真的古老。店面是窄而破旧的一小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门口看着墙上挂的黑白电视机,从店门外摆的商品来看,应该和夏炎小学时喜欢逛的小商品店别无二致,花五毛钱就能买到一个变形金刚的那种。   夏炎扬了扬下巴,表示成熟的自己对这种店没兴趣,您老还是自己请吧,然后找了个光线不错的长椅坐下,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   陆渊脚步轻快地来到小商店,“何叔,给我一个打火机。”   优哉游哉看着电视的老板十分不舍地把视线从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苦情剧上移开,落到陆渊身上:“哦,小渊啊,要哪一种?”   夏炎坐的长椅离小商店不远,风声也在这时静了下来,正好能听清对面俩人的谈话,所以他在听到“小渊”这个称呼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拿最好的那种。”   虽然这么说,陆渊心里其实很没底,不知道这里最贵的打火机会不会超过十块钱。   果然,他得到了一个一看就很廉价,且贴有比基尼美女图案的打火机。   陆渊拿着打火机足足沉默了三十秒,然后脸色阴沉地买走了一张卡通贴纸。   当然,夏炎在听到老板问的那句“你要的是这个皮卡丘的贴纸吗”的时候,立马笑得直不起腰了。   陆渊和皮卡丘,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怪异的组合? 第41章 涟漪(4)   陆渊买回了比基尼美女和皮卡丘贴纸之后,自然免不了被夏炎指着鼻子一通嘲笑。   嘲笑陆渊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夏炎格外珍惜,因此不遗余力地开展了嘲讽事业,还活用到了新学的称谓。   “哈哈哈小渊,喜欢皮卡丘就跟爸爸说,要多少爸爸都给你买。”   陆渊:“……”   他相当不理解这种没事儿就想当别人爹的行为。   回去的路上,陆渊听夏炎绘声绘色地介绍了皮卡丘的各种外形和技能,也不知道是谁喜欢皮卡丘。   唾沫横飞的夏炎也没留意到,旁边保持微笑看着他的男人,手里一直在进行某样秘密活动。   三十分钟后,Aeoles停车场内, 夏炎收到了一支贴有皮卡丘图案的塑料打火机,那只黄色的东西正对着他猛放电,把他电得嘴角一阵抽搐。   陆渊言简意赅地说:“送你。”   陆渊把打火机递给夏炎之后,选择性忽略了他的阴沉脸,低头专注地抠自己指甲里残留的比基尼美女贴纸“尸体”的碎片。   夏炎的表情变得相当奇幻:“哈?”   陆渊神色淡然:“这场吹了还有下一场,总是要交新女朋友的,老用着前女友的东西不太好。”   夏炎:“不是,那比基尼美女呢?”   陆渊:“那种图案要是被人家姑娘看到了多不好,这个比较配你。收下吧,别跟我客气。”   夏炎大声咆哮:“谁跟你客气了!哪里配我了?!”   “哈哈,夏队别这么暴躁,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陆渊说完,没给夏炎任何反应的机会,溜进车里一踩油门就没影了,只留了一个凄凄凉凉的夏炎呆在原地。   夏炎拿着“皮卡丘牌”打火机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还是表情复杂地把它装进了口袋。   陆渊回到山中别墅的时候依旧留着一脸得逞的表情,他把新鲜得到的战利品——一张夏炎坐在长椅上嘲笑他的照片,当时这货只顾着嘲笑自己连被偷拍了都不知情,打印出来,在背后写上日期,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陈旧的木盒子里。   他看着木盒里厚厚的一沓,感叹了一句:“我真是没救了。”   陆渊地把木盒里的一沓照片理了理,确保每一张的边缘都对得严丝合缝,才锁起来收好。   说来也奇怪,他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因此夜里睡眠质量很不好,前半夜会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魇折磨,只有后半夜才能勉强睡着。可他每次往木盒里加照片的夜晚都会睡得很熟,一夜无梦,好像那个木盒能给他全世界的安全感。   诚州支队没有吸烟室,办公区域又禁烟,唯一可以自在地抽支烟的地方,只有大楼最左侧,上半层楼梯的地方。上面是个仓库,除了特意来抽烟醒神的,平常鲜有人来。   梁颂像往常一样,叼着一支没点的烟,迈着懒懒散散的步伐上楼梯的时候,那里已经有第一位顾客了。   夏炎冲梁颂一笑:“梁颂,看不出来你也抽烟啊。”   梁颂微微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偶尔也会来两根。”   自从经历过仓库力揍三壮汉的事件之后,夏炎对梁颂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知,经过他持续的观察,梁颂见人会微笑着打招呼的时候,多半是心情还不错,这一段时间他的状态都维持在心情不错,见到谁都会礼貌地笑着打招呼,干起活来也相当靠谱。所以他这会儿没笑,夏炎脸色立刻变了,语气也紧张起来:“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梁颂没回答,只是在自己各个口袋里摸来摸去,周围的气压随着他动作的持续越来越低,夏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说,梁颂在某些时候,气场是很可怕的。这种可怕跟夏炎不同,夏炎的气场震慑力十足,但基本只对心里有鬼的人有用。梁颂的气场则不分对象,是能让人后背升起一股凉意的威压。再加上他这种气场通常不外泄,裹在温文尔雅的皮囊里,因此不经意间泄露出一点,就会显得尤为可怕。   梁颂的脸色越来越急躁,夏炎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梁颂沉声说:“夏队,打火机找不到了,把你的借我。”   夏炎条件反射似的,动作敏捷地掏出打火机递给他,就差直接替他点上了。这个时候就算梁颂说要借他的命,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他。   谁知梁颂在接到打火机的一瞬间,脸上的阴霾就散了。他点上烟,将打火机在指里转了两圈,用惯常温和的语气说:“夏队,看不出来你品味挺独特。”   哦,夏炎最终决定采纳陆渊的建议,把Zippo换成了皮卡丘。   夏炎暂时没从梁颂一秒变脸的神技中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尴尬,梁颂就把打火机放回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可爱,很适合你。”   夏炎正打算就“很适合你”和梁颂展开一番激烈的辩论,梁颂却突然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掐灭烟下楼了。   夏炎一脸诧异:“唉?你就抽一口?”   梁颂回头冲他一笑:“我不喜欢身上烟味太重。”说完,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不喜欢烟味太重——吗?”夏炎轻声重复了一遍,印象中陆渊似乎说过同样的话,他仰头看了眼窗外的日光,自言自语道:“还是洗一下再还给他好了。”   准点上下班,有空还能抽抽烟相相亲悠闲的日子没持续太久,变故就接二连三地来了,一切都要从Nine的出院开始说起。   Nine似乎原本体质就不太好,在医院的情况也一直不太好,转了几次院,最后在区里某家医院接受治疗,医院的名称保密,只有区公安部分高层知道,守卫工作也由区公安直接负责。而从Nine那里收集到的证据——一个加密的U盘和电脑上的奇怪程序,也由区刑侦科组建的专案组负责破解。不过进展一直都不大顺利,U盘还好说,解密程序已经完成了,破解只是时间问题,那个奇怪的程序就比较头疼了,没有密匙根本束手无策。   听郑兴说,区里开会的时候,杨老局长已经好几次扬言要辞了专案组的草包。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Nine的身份一直没能查实。   长相,指纹,血型,要啥有啥,可就是没有与之匹配的信息,白文彬曾经跟夏炎说过,“此人如果不是通过技术手段给自己换了脸,就是把各种系统都黑遍了,把自己的信息删得一点不剩,再不然,他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现在的情况似乎更倾向于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原本以为Nine被抓是一举铲除傀儡师的契机,可从他落网到他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月恢复意识,除了他人在监控下以外,对组织似乎没造成分毫影响——当然,在组织内部激起的涟漪是警方所不知道的,也难怪杨老局长会勃然大怒了。   自从Nine恢复到能接受审讯的程度,专案组就安排专班对其展开审讯,并采取轮班制度,让Nine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时间,都在审讯中度过。   饶是这样,也没从Nine嘴里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他每天吃得好睡得香,餐后还要加俩水果。他并不像张弛那样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始终保持缄默,相反,他的话很多,回话的态度也相当彬彬有礼,对于不轻不重的话题往往能侃侃而谈,一旦涉及到与自己和组织有关的关键问题,就会很巧妙地避重就轻,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扯。不过对于他电脑上的程序,倒是透露过一点,他说密匙不小心弄丢了,自己也很头疼,去网吧也是为了做个新的。当然,他是觉得这个信息无关紧要才透露的。   Nine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就好像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样,甚至有点像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一样。   专案组自然也察觉了这一点,增派了一个小队参与收尾。但医院里毕竟人多眼杂,想要不引人注目地开展守卫工作,需要警员们保持十二分的警惕,长时间的守卫工作对警员的身体和精神都有极大的消耗。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警员们都有些吃不消了,好在,Nine终于获批出院了。   就在专案组为将Nine安全的送进牢笼而松一口气的时候,诚州支队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   接电话的是何蓉,她午休刚醒,听到铃声后身体虽然作出了反应,但意识还没清醒,慢吞吞溜达过去,像慢放镜头一样抓起话筒放在耳边,懒洋洋地说了个“喂”。   一个男人高八度的哭喊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杨铭在自己座位上都听到了,直接把何蓉一脑子的瞌睡虫当场吓得一只不剩,她手一哆嗦,听筒险些从指间滑落。   何蓉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听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耐心地问道:“先生,您冷静点,慢点说,太快了我听不清。”   电话里的男人一通胡乱的哭喊,何蓉一个字也没听清。   男人停顿了一下,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他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好一会儿,男子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是这样的,我妻子——不,未婚妻失踪了,她今天没去工作,电话也打不通,停车场里有一个口罩和她包上的装饰品,我……我怀疑她被人绑架了……”   男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何蓉照顾到他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先生,您先别着急,提供一下您未婚妻基本信息。”   男人顺着何蓉的话慢慢答了起来,何蓉用肩膀夹起话筒,在纸上记下他说的信息。   完事儿之后,何蓉又不痛不痒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侦查员马上就到,他才有些不舍地挂了电话。   何蓉挂了电话长长吐了一口气:“唉——捏着嗓子说话真累。”   杨铭适时冒出来拍了一句马屁:“蓉蓉,你这样讲话真好听。”   杨铭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何蓉极其粗野豪放、掷地有声的一句:“握草!”   杨铭没觉得自己这个马屁哪里没拍好,疑惑地探头看过去,就看到何蓉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   “蓉蓉,怎么了?”   何蓉颤抖着把手里刚刚记下失踪人信息的纸条递过去,杨铭拿过去看了一眼,立马发出了和何蓉同款的感叹。   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钟晴,女,29,电话xxxxxx,城环路2号双子小区B座1204,诚州大学讲师。 第42章 涟漪(5)   诚州大学校龄五十余年,属于诚州市的老牌大学之一。这些老牌大学的建造都有一个共同点——相当贴近大自然,校区绿化率极高,年龄过百的树木随处可见,每逢夏季,茂密的林木间还有各种野生动物出没,就会让人有种生活在原始森林的错觉。   这里四季常青的植物不多,一到冬天就显得尤为萧条,可一旦开春,各种树木开始抽枝拔条,加上一些早春开的小花点缀,就相当有春的气息了。学生们就在这生机勃勃的氛围中按部就班地进入了新学期。去年圣诞夜里发生的惨案留下的阴影,也随着季节更替逐渐消弭。   至此,“圣诞夜杀人案”成功划入校园怪谈的范畴,只有一些有志八卦青年,在例行熄灯后还难以入眠,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跟兴趣缺缺的舍友嚼一嚼,当然,讲的是添油加醋、歪了十万八千里的版本。   听者在听完之后通常会语气淡淡地质疑一句:“这事儿是真的吗?”而怪谈之所以是怪谈,是因为它的来源早已不可考,就更枉论其真实性了。   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事件就算被描述地多真实多近距离,也就只能当故事听听了。这时听者往往会打个哈欠翻身入睡,第二天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部分知情者除外。   因为牵扯到痼疾傀儡师,案件的细节全部都要求保密,校方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与知情人签署了保密协议,并对赵扬的失踪做出了合理的解释——他们班其他人都认为他是家庭变故突然转校,除了夏林和与他同宿舍的三个男生。   夏林知道事情的始末,但那三个男生并不完全知情。只是,黎雪恩的尸体是他们一起发现的,而不久后赵扬就神秘失踪了,警方又在他失踪后来宿舍搜集证据,种种行为已经足够他们把因果猜了个大概。由于保密协议的关系,这种想法和猜测都只能自己消化,所幸,大学里的同学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同班同学只有上课和开班会的时候会聚在一起,没人发现那三个人变得有点神经兮兮。   至于服刑中的魏子弈,他的情况就更好办了,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休学”两字解释足矣,只有秦雨杭偶尔去监狱探视。   下半学期,正是各大社团春招的好时机。校方规划了几条主干道,专门用于社团定点招新,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的摊位,大家都在摊位上挂上自家最吸睛的海报,以自己的方式招揽学弟学妹,一些社团拿着扩音器喊,一些拿着小传单发放,还有个别舞蹈社团当街来一段即兴表演,各种方式层出不穷。   在各大社团都干劲十足地招新时,有一个社团的画风与众不同。在一堆热热闹闹的摊位中间,有一个小凉棚,里面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表情晦气的女生,两只胳膊杵在桌子上,双手撑着头,一动不动盯着正前方。凉棚前面什么也没摆,连个海报都没有,只在横梁上贴了一张A4纸,纸上用黑色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仨字——侦探社。   隔壁街舞社的小伙子觉得“侦探社”仨字写得相当艺术,有种特别的神秘感,再加上这个负责招人的女生也很神秘,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在街舞社这边表演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眼都没抬一下,她自从来这儿之后,就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活像一个行为艺术表演家。   小伙子不知道对面有什么东西比他的一段Locking表演还吸引人,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对面只有一个橘黄色的垃圾桶。除了颜色比较别致之外,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垃圾桶。如果不是垃圾车刚刚收走里面的垃圾后,女生仍然没有移开眼,他简直要怀疑垃圾里藏了什么凶器。   “小帅哥。”   街舞社的小伙子正对隔壁的姑娘进行持续性观察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他回头一看,是两个身材修长的男生。叫住他的男生长相清秀,脸上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另一个就是十分标准的帅了,只是神色有些漠然,给人一种不怎么好亲近的感觉。   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想要进社团的新生,小伙子本能地退了半步,把视线从冷淡系帅哥身上挪开,停在满脸堆着坏笑的男生身上,毕竟坏笑也是笑,比脸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的那位亲切多了。   “同学,有什么事吗?”   一脸坏笑的男生走上前,颇为亲昵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眼神往隔壁侦探社的姑娘那走了一圈:“小帅哥,你看上我家闺女呐?”   小伙子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到那个“生人勿近”的帅哥干咳了两声,搭着他肩膀的男生就悻悻松开手,嘴里小声埋怨了一句:“瞧他那酸劲儿。”   小伙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隔壁的姑娘,脑子里捋着她那复杂的父女关系,没从那句埋怨中品出什么特别的意味来,就听到那男生“噗嗤”一下笑出声:“小帅哥,你口味真重。”   “啊?”小伙子被他这么一说,都忘记反驳自己不是对姑娘有意思了。他又往姑娘那边看了一眼,挺正常的一姑娘,笑起来大概还很可爱,怎么就口味重了?   他回过头正准备就品味问题反驳两句,却发现两个男生已经离开了他的摊位,往侦探社的摊位走过去了。   然后就看到刚才跟他搭话的男生凑过去往女生头上敲了一下,抱着手臂说:“刘希冉,让你招新呢,发什么呆?”   原来是在发呆啊,小伙子心想,不愧是侦探社的人,发呆都发得那么有深度。   刘希冉头上吃痛,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的发呆修行被夏林提前终结了。大概刚刚从发呆状态清醒的时候,就像刚从熟睡中被叫醒一样,也有类似于“起床气”一样的东西,而刘希冉是个起床气爆炸的人,“发呆气”自然也不小。   她恶狠狠地瞪了夏林一眼,夏林靠在搭凉棚的柱子上冲她轻佻地笑了笑,之后刘希冉快速站起身,猛地抓过夏林的一只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了他的手臂。   一连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完成了,并且十分流畅,相当训练有素。显然刘希冉咬人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等夏林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多了一排牙印。   隔壁的小伙子看得目瞪口呆,小学妹找他搭话都没顾得上理会——他原以为姑娘是只树懒,没想到是一道闪电。   夏林咆哮出声:“刘希冉,你只点了咬人这一个技能吗?”   “哼,当然不是。”刘希冉冷哼一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打算让夏林好好领教一下她的另一个技能。   她蓄好力正要开口,许洛突然从夏林背后冒了出来,刘希冉问候夏林二大爷的话在嘴里溜了一圈,又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最后只憋红了脸来了一句:“你你你怎么跟社长说话呢?”   “这就是你的新技能?你的脸憋红到一定程度是不是能爆炸,你是要炸死我?哈哈哈……”   夏林简直要笑得不能自理,一边笑一边感概,许洛真好使,自己认识她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憋红过脸。   许洛作为一个笑点处于正常值范围,甚至高过平均值的成年男人,完全无法理解夏林清奇的脑回路。他把蹲在地上笑成一团的夏林拎起来,神色淡然地问道:“怎么样,招到人了吗?”   刘希冉一脸苦大仇深地说:“唉,一个都没有,明天要是也像今天这样,我们可能真的要解散了。”   学校规定,社团人数必须大于六个,不然就得解散或者并入其他社团。侦探社原本就在解散的边缘徘徊,少了赵扬和魏子弈之后,虽说刘希冉接任了社长,但社里的氛围始终怪怪的,秦雨杭说没心思再参加社团活动,第一个退了社,另外两个大一的女生也渐渐不来了,相当于间接退了社,目前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刘希冉原来就是副社长,侦探社的建立她也出了很大的力,每次活动都会想尽花样,可以说对侦探社的感情相当浓厚了,她从没想过社团就这样简单的解散。可那件命案发生以后,刘希冉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花了很长时间接受儿时玩伴就是凶手的事实,偶尔坐在摊位前发呆的时候也会想,这个和杀人凶手一起建立的社团,我还招什么新,干脆解散得了。   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另一个小人,敲着她的头叫嚣:“社团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手里都没解散,在你手里解散,岂不是像输了一样?”   就这样,两种想法纠缠不休,刘希冉也无心安排大家一起招新,就一个人上了,形成了这种毫无诚意的招新局面。   许洛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进社团也是为了夏林,现在人已经到手了,社团存不存在对他影响不大。只是夏林,尽管他和刘希冉的交流多半是像两条狗一样互吠,心里却是心疼她的,不然也不会穿越大半个校园特意来看她,要知道对夏林这样行动力极差的人,下个楼梯都相当了不起了。夏林昨天甚至还心血来潮要给社团画招新海报,好在对自己的绘画能力认识比较正确,画了一半,就把惨不忍睹的一页纸揉成团扔掉了。   刘希冉看着一叠崭新的报名表放空了片刻,忽然贼兮兮地抬头盯着许洛说:“许洛,要不等会儿中午人流量大的时候你来替我一会儿,三十,不,二十分钟就成,我去吃个饭就来换你。”   除了一些原则性问题和有关夏林的事以外,许洛通常都是很好商量的。他微微点了点头:“那好。”   “好——”夏林突然凑过来,勾住许洛的肩膀,一脸不善地接上后半句:“个毛线,刘希冉我警告你,你休想利用我爹的美色,有本事靠自己。”   刘希冉努了努嘴:“要是我能长得跟长泽雅美似的,还用担心招不到人吗?”   夏林眨了眨眼睛:“没事儿,你画个妆也不错,能像长泽雅美的妹妹,长得不行。”   刘希冉撸起袖子,预备和夏林来一场真汉子之间的较量。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了,许洛叹了口气,把糟心的夏林扯到身后去,对刘希冉说:“中午我没问题,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   说完,就连拖带拽拎走了一只炸毛的夏林。 第43章 涟漪(6)   刘希冉在两人走出去之后老远才回过味来,她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不一样了。她拧着眉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得出一个结论——两人的距离感不一样了,原来许洛不会主动去拽夏林,夏林也不会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   虽说有些男生的距离感一直很薄弱,譬如夏林,跟同性之间百无禁忌,但许洛不一样,他对同性异性一视同仁,可以的话,会刻意避开一切肢体接触。夏林也是照顾到他这一点,始终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绝不跟他勾肩搭背,在他面前表现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   可这一天,两人的距离隐隐有归零的趋势。   刘希冉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说,许洛终于表白,且表白成功了?天呐啊啊啊啊啊!   刘希冉方才放空的脑子一下子拥挤起来,塞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旖旎想法。她坐下来继续维持着刚才发呆的姿势,只是气场彻底不一样了。她眼里闪着精光,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有无形的火焰从她身上燃了起来,让路过的无辜群众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隔壁的小伙子终于捋清了神秘侦探社社员间的复杂关系——一个是闺女,一个是爹,这么说,这个叫刘希冉的姑娘应该是那个冷淡系帅哥的孙女。   小伙子满足地点点头,下意识往刘希冉那边看过去,被她突变的气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看过去,还是那个可怜的橘黄色垃圾桶。小伙子现在不担心那里面藏有凶器了,他担心塑料垃圾桶会不会被刘希冉如炬的眼神点着。   垃圾桶面临生死存亡问题的同时,夏林相当不客气地把许洛训斥了一通:“你去?你去给我招一票情敌?怎么,嫌后援团的人丁不够兴旺啊?”   许洛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他没想到夏林会为了这点小事吃醋,说实话心里有点得意。   “你还笑!”   夏林恼羞成怒,直接上手去揪他的脸。   许洛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就二十分钟,我哪有那么大魅力?”   夏林不由分说摇了摇头:“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就这样,刘希冉中午一通电话叫来的不是许洛,而是自称“高配版许洛”的夏林。刘希冉用看怪物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高配版,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给出评价:“嗯,十分。”   夏林得意地笑了笑:“九分就行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完美。”   刘希冉左右晃了晃食指:“No,满分一万。”说完以后,还没等夏林发作,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夏林朝着刘希冉消失的方向十分高深莫测地一笑,作出自认为相当客观的评价:“哼,愚蠢的人类。”然后收回视线,进入工作模式。   “那边的小姐姐,侦探社要不要了解一下?包你一个月就能看出男朋友有没有出轨哟~”   几个小姑娘疑惑地看了过来,发现是一个满脸堆笑的清秀男生,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不像亲切,让人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几个小姑娘匆匆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走了。   “唉,现在的小学妹真怕生。”夏林一点没意识到关键问题所在,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目送小姑娘走远。   这时,夏林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先是有些紧张地前后看了看,然后才混在围着看隔壁街舞社表演的人群中慢慢走了过来。   夏林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姿势,抬眼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小姐姐可不是在叫你。”   来人是陈慕白,算是许洛后援团的团长,也是那个破游戏“亡灵乐章”的开发者之一。夏林从前就跟她各种不对付,许洛没有女朋友,经常和他成双入对出没的夏林自然就成了她的嫉妒对象。夏林原先和许洛没什么事,只是在被她眼神杀的时候回敬一个更凶狠的,在和许洛确定关系之后,夏林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忍气吞声”了,通常会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刻意和许洛来一点亲密互动,然后回头留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   就这样,两人虽然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其实已经是眼神交手过无数回的死敌关系了。   陈慕白没太在意夏林要死不活的语气,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不是,夏林,我找侦探社有事儿。”   陈慕白一凑近夏林就闻到了她身上香水味,夏林立马从桌子上立了起来,直起身子和她拉开距离,他这时才发现陈慕白的脸色相当紧绷,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你找侦探社什么事儿?”   陈慕白又紧张兮兮地向周围看了看,害夏林也扯了脖子跟着看了看,除了去食堂吃饭的人群之外,似乎没什么异常。   陈慕白拧着眉头把夏林打量了一番:“侦探社就你一个人吗?”   夏林三分钟之内已经被两个人不太友善地打量了,凉凉地说道:“不好意思,全社脑子最好的就属我了,你要是不满意就让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慕白急忙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少顷,才下定决心似的小声说道:“我感觉最近有人跟踪我。”   夏林倒是没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吓到,把两条长腿斜搭在桌子上,抱着手臂,懒懒地说:“怎么说?”语气轻松得像谈论天气。   陈慕白又一次四下看了看:“在这说?”   “在这儿说正好,只要你别每三秒钟用眼神巡视周围一次,没人会注意的,”夏林左右看了看,“不过这儿就一把椅子,委屈你站着了,茶水也是没有的,麻烦你快点说。”   陈慕白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又想往周围看看,夏林又耐心地补了一句:“这周围我看过了,没人在看你,放心吧。这儿人多眼杂,隔壁还放着舞曲,就算有人看到,也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你放自然一点就好了,就当跟朋友聊天。”   夏林感觉自己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了,他本来以为又是这女人为了接近许洛耍的什么把戏,直接把人打发走,可一近距离看到她那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就猛地蹿进脑子里,毕竟他不记得陈慕白有这么神经兮兮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被老哥的紧张情绪感染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已经快要草木皆兵了。所以他没办法放着陈慕白不管,但是管归管,两人的芥蒂都快堆成一座喜马拉雅了,因此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对着陈慕白。   陈慕白个子有点矮,微胖,圆脸,耳朵上架了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皮肤白皙,夏林总觉得她拿掉眼镜之后,像极了一粒剥了外衣的花生米。她眼睛不大,但面对夏林的时候,能从小眼睛里射出杀伤力惊人的“射线”,夏林从以前开始就很不理解这些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迷恋别人,而且还是一票人迷恋同一个。针对这个问题,刘希冉给他解释过了,这就跟追星一个道理,只不过许洛离她们的生活更近一些,能让她们更有满足感。当然,不追星的夏同学还是没能理解,不过跟许洛在一起之后,多少有些理解那些姑娘为什么选他了,这个人似乎一点死角都没有。   陈慕白平常能当凶器使的小眼睛这会儿也没往外发射小刀子了,显得有些黯淡,夏林仔细观察了她的脸,虽说也化了妆,却不如平时那么精致,显得有些粗略,额前的碎发还有点凌乱。她拘谨地站在夏林旁边,不敢离他太近,怕他听不清自己讲话,也不敢隔他太远,因此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别扭姿势,小声说了起来。   “我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是从我家小白被偷开始的,哦,小白是我养的小博美。因为我已经开始在公司实习了,所以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我运气比较好,租到了三楼,窗户外面是前排商业店铺的楼顶,打开窗户就能过去,就相当于有了一个超大的阳台。去年我朋友家博美生了宝宝,我就在她那儿抱回来一只,就养在楼顶上。我给小白搭了个棚子,买了个加长的绳子,白天就把他拴在柱子上,让它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又不至于乱跑。因为楼顶平常都没有人上来,我下班回去遛一遛小白,就接着把他栓在楼顶上。   “后来,我有一次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小白不见了,连栓狗绳一起,我立刻就报了警,一个好心的警察帮我找了,也调了周围的监控,但是屋顶和进出屋里的楼梯在监控死角,最后什么发现也没有,我那是想着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把小白拴在外面才导致它被偷的。上到屋顶的门没有落锁,谁都有机会上来抱走小白。   “小白失踪了有一段时间,我想着说不定有一天它就会自己跑回来,它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还原样放在屋顶上。但是有一天,我打开窗户的时候,发现小白用的食盆翻过来了。屋顶排水渠上盖的砖块中有一块砖有点下沉,怕食盆被风吹走,我一般把它的食盆放在那块下沉的砖上面,正好被周围的两块砖卡住,能很好的固定在那里。但是那天,食盆翻倒在一边,就好像是被人不小心一脚踢到了,那天我着急出门,只大概看了一眼,也没去管它,可我后来回来再看的时候,那个食盆又回归原位了。而且我还发现,整个窗框外边,都好像有被人擦过的痕迹。我以为是小区请的物业帮忙打扫的,房东来的时候跟他提了一下,可他说在这住了七八年没见有人来打扫过屋顶,问我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叫我一个姑娘小心点,晚上锁好窗子,免得有人从屋顶翻进家里。   “从那以后我就非常害怕,晚上一定要锁好窗子拉上窗帘才敢睡觉,我以为我表现得警惕一点,过一段时间,疑似盯上我的人就会放弃,可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我有时候会觉得窗台的花被人挪动过,放在门口打算扔的垃圾被人翻动过,出门时还总有视线跟随我,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连窗子都不敢打开了……”   陈慕白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得厉害了,眼里也噙了水光,总算唤回了夏林的一点良心。   夏林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陈慕白按了上去,很贴心地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没有报警吗?或者通知你的家人。”   陈慕白擦了擦眼泪:“我说了,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以为我是因为丢了小白精神恍惚,警察来调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渐渐地也不相信我了……你,你相信我?”   陈慕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夏林,因为泪水和近视的关系,还是没能把夏林表情看清。   夏林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抱着手臂问道:“小白被偷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慕白低头想了想,答道:“我记得是圣诞节过了之后不久的事,那段时间特别冷,我刚给小白买了厚垫子,没几天它就没了……”   “圣诞节”这三个字一出口,一股凉意就顺着夏林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陈慕白,你圣诞节那天在咖啡厅见过我,你从头到尾跟我说说那天的经过,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夏林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讨论天气般的语气,声音低沉而紧绷,陈慕白擦干了眼泪,戴好眼镜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第44章 涟漪(7)   城环路2号双子小区B座1204。   夏炎在一间简欧风格的公寓里,和一个男人在灰色布艺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人都是一脸阴郁,仿佛在采光不良的大客厅里酝酿一场暴风雨——夏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前女友的现男友见面。   报案人叫苏裕,三十一岁,是钟晴的发小,一直往来于诚州区和周边地区做生意,和夏炎是早就听说过彼此但一直没见过面的关系。夏炎从侧面打听过,苏裕应该是一直暗恋钟晴,但一直不敢表白,等到他和钟晴分手之后,才赶紧抓住机会表明了心意,没多久钟晴就答应了。一想到苏裕恒暗搓搓等俩人分手等了七年,夏炎就浑身不自在。这案子他原本可以扔给梁颂全权负责,但毕竟失踪的人是钟晴,就算分了手,夏炎也没法放着她不管。   夏炎收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苏裕的情绪已经稳定不少了,夏炎一进门,还没做自我介绍,苏裕就主动站起来叫了一声:“夏队。”   夏炎也没跟他多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据苏裕说,他是昨天下午出的门,去邻省出差,本来计划是去个三四天的。他下午把家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买了一块钟晴爱吃的蛋糕放在冰箱里,给她发了个消息就出门了。   他知道钟晴晚上还有一节课,刻意掐好时间,在晚上九点钟晴正下班回家的路上给她打了个电话。他把时间算得很准,钟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说去小区旁边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买点东西就回家,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钟晴说她马上就进停车场了,停车场信号不好,就挂了电话。   钟晴有早睡的习惯,没多久苏裕就收到了钟晴说已经到家的短信,两人偶尔也用短信联系,苏裕没太在意,也就没再打扰她。   谁知翌日上午他正开会的时候,接到了钟晴大学里同事打来的电话,说马上就到钟晴的课了,但是她还没来学校,电话也没人接。苏裕一听这话就慌了,给钟晴打电话,也没人接听,他把工作推给了秘书,自己搭最近的火车赶了回来。   回到家里之后,却发现物品的摆放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床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冰箱里蛋糕也维持着原样,钟晴根本没有回来过——那么,报平安的短信是谁发的?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苏裕联络了他已知的所有钟晴的朋友和家人,都说没有见到她,他立即去了一趟小区旁边的便利店,叫来了值夜班的员工,员工却说没见过钟晴——钟晴是熟客,平常总爱和店员聊两句,店员对她很熟悉,店员说没见到钟晴,那么她就一定没去便利店。   苏裕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侦查能力,便利店里没有线索,他一下子没了头绪,只觉得所有用于思考的脑细胞一下子集体罢了工。他漫无目的地四下看了看,两边建筑物被一条干净的街道一分为二,一边是一排招牌整齐划一的小商铺,另一边是绿树掩映的小区,无论哪边都在这初春的午后显得无比静谧安详。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苏裕放空了片刻,抬脚往小区走去,打算先去小区保安那儿问问。   小区门禁系统完备,保安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活儿干,侧门的保安擅离职守,靠在铁门前面和一个坐在电动车上的老乡唠嗑。苏裕刚打算上前询问,目光忽然扫到一旁的停车场出口——那出口深处是一片浓重的黑,与整个阳光明媚的天地格格不入。   苏裕忘了自己要说的话,盯着那不掺一丝杂质的深黑,头皮一阵发麻。   地下停车场,光听名字就是一个容易滋生犯罪的土壤,尤其是那种照明条件不怎么样的,而双子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就是一个典型——双子小区是一排达到使用年限的老写字楼拆了重盖的,虽说居民楼是新盖的,但停车场还是沿用原先建的,开发商耍了个滑头,只把停车场出入口翻新了一下,内里还是原样。   停车场顶上的白炽灯灯年久失修,亮了一半瞎了一半,亮的那一半还隐隐有半瞎的趋势,打着车灯才能找到停车位。晚上停好车后人从里面出来,必须得打开手机的灯光配合照明,才能在不发生任何碰撞的情况下走出停车场。   冷意顺着脊梁骨攀附而上,苏裕迈开腿火急火燎地往停车场内冲去,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了钟晴的车,他绕车来来回回查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任何异常,车门好好地上锁了,车里的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   苏裕手心冒了一层汗,整个人有点脱力,手机突然从指间滑落了。   手机掉落的位置很刁钻,在隔壁车的前轮靠内侧的位置。苏裕蹲下身一看,却发现隔壁车位的车副驾驶座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苏裕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伸手把那一团东西捞了出来。   那是一个湿润的口罩,隐隐能闻到些刺激性的气味,还有一朵白色的皮质小花,苏裕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钟晴常挎的皮包上的装饰。   苏裕的化学只是还停留在高中水平,他没办法分辨出口罩上沾染的是什么物质,看到这两样东西的一刹那,却毫无障碍地在脑中预演了一组画面——口罩上一定是某种让人失去抵抗能力的东西,钟晴刚刚挂了电话锁好车,就被人拿口罩捂住了嘴,然后失去了反抗能力,那个人在带走她的过程中,不小心蹭掉了她包上的装饰。   顺着脊梁骨攀升而上的冷意结成实质, 一瞬间就把他冻在了原地。他在找钟晴的过程中,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拼命地逼自己往好的方向设想,大不了是钟晴突然反悔,不想跟他结婚才从他身边逃走,这想法虽然漏洞百出,也够他维持脆弱的冷静。   只是,这自欺欺人的设想很快被一个口罩和一朵白色小花击溃了。他花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走出停车场,顺利地报了警。   夏炎平静地听完了苏裕的描述,甚至在苏裕忍不住啜泣的时候好心地给他递了抽纸,好似失踪的人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态度太过怪异,杨铭忍不住多看了夏炎几眼,他能感到那人周身的气压相当低,有点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时,夏炎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不怎么避讳地按了免提。   电话是梁颂打来的,他的汇报很简洁:“夏队,口罩上沾染的物质确定是乙醚,应该能提取到人体组织,鉴定科拿回去化验了,待会儿他们会上来提取钟晴的DNA,用来和口罩上的比对。”   “知道了,你那边处理完之后马上调一下案发时间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夏炎直到挂电话前的语气都还是平静的,电话那头的梁颂没听出一点端倪,挂了电话之后,却毫无预兆地点着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起苏裕。苏裕比他矮半个头,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拎,双脚险些离地。   “啪嗒”一声,茶几上的水杯因为夏炎粗暴的动作倾倒了,在茶几上滚了两圈落了地,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在木质地板上碎成了大小各异的几何图案。   接下来,就是夏炎暴怒的咆哮声:“姓苏的,既然要娶她就照顾好她,你这样算哪门子未婚夫?明知道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就不会再打个电话确定一下?你自己看看这他妈都几点了,她都被人掳走十几个小时了你才发现,你可真有出息!”   苏裕不像夏炎那么精壮,斯斯文文的,穿着一套浅灰色西装,打了一条蓝白斜纹的领带,搁平时看一定是商业精英的派头,只是因为来回奔波找人的缘故,西装皱了,膝盖和袖口还沾了许多灰,打理整齐的头发也乱了好几缕,直接从商业精英降级成了落魄上班族。   夏炎伸手去揪他的衣领时是做足了使出全力的准备的,谁知苏裕很轻易地就被夏炎拎了起来。夏炎感觉自己拎的好像不是个鲜活的人,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拳打在棉花上,就算用尽全力,情绪也得不到宣泄。还没等杨铭上来拉架,夏炎就主动松了手,苏裕就像纸片一样落回了沙发。   不过杨铭还是嘴欠地补了一句:“夏队,你冷静点,咱们是警察,是来负责解决案件的,不是来火上浇油的。”   夏炎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现在很冷静。”   杨铭知道这火折子烧得正旺,跟他顶嘴只会引火烧身,只能等他烧完了自己冷静下来。杨铭伸手拉住了嘴上的拉链,退到一边降低存在感。   可他没想到自己不去管这个火折子,还另外有人要以身犯险——纸片人苏裕貌不惊人,点火的手艺倒是炉火纯青。   他理了理被夏炎揪皱的衣领,拍了拍袖口的灰,凉凉地开口说:“夏炎,我在停车场发现那些东西之后就一直在想,掳走小晴的人,如果是求财,应该选择更好下手的对象,我现在也没接到任何勒索电话。如果是寻仇,小晴她那么好,对谁都温柔,怎么会有人寻仇?”苏裕顿了顿,眼眶因断断续续地流泪而有些红肿,落在夏炎身上的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现在我想通了,肯定是因为你,你多威风,你是诚州支队的刑侦队长,你抓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总有一些对你怀恨在心。在你身上不好下手,只能从你身边的人入手,小晴失踪一定是因为你,是有人要报复你,她是被你连累的!都怪你,都怪你……”   苏裕的话像一道惊雷把夏炎劈在了原地,他好半晌没说话,片刻之后,神经系统完成了所有神经递质的传递,控制情绪的神经中枢读完了全部信息,夏炎才彻底爆发了。   杨铭和跟来的几个侦查员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夏炎的拳头抡在报案人身上。   梁颂被杨铭一个电话叫上来的时候,夏炎眼里的血红还没消失。夏炎和苏裕隔着茶几怒视着对方,像两只争夺领地的狮子,旁边拉架的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当然,苏裕人薄力气小,拉住他并不怎么费劲,夏炎诚州支队第一扛把子的身份却一点儿不带虚的,支队所有人盖戳认证过的,疯起来六七个人都不一定按得住。   杨铭一边拽着夏炎的一只胳膊,一边朝梁颂疯狂使眼色。其实杨铭心里也没什么底,梁颂看起来也就比苏裕厚一点,出力的活估计指望不上,杨铭是想让他动用一下嘴皮子,摆出架势好好劝劝夏炎,据杨铭的观察,梁颂虽然进支队的时间短,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谁知梁颂走进来之后一句话没说,反倒轻手轻脚地溜达到夏炎背后,挥了挥手让杨铭退开。   杨铭迟疑了一下,不敢违抗新领导的命令。   梁颂十分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接着,一记手刀朝夏炎劈去*。   夏炎当即头一歪,整个人朝梁颂倒过去。   屋里的一圈人,包括对面的苏裕,都被梁颂这个大胆又直接的动作震住了。苏裕吞了吞口水,一动也不敢动,刚才炸的毛一下就蔫了。   梁颂不怎么在意地扶住夏炎:“放心,我下手有分寸,过不了多久就醒了。杨铭,你先带他回支队,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说完,把夏炎扔沙包似的往杨铭身上一扔,走过去拉着苏裕聊了起来。梁颂脸上的笑容很是慈爱,苏裕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杨铭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接过“沙包”,却猝不及防被“沙包”的重量压了一个趔趄,这才想起来支队这个超级大沙包不是人人都能抗得动的,朝旁边挥手招呼了一下:“周恒宇,你扶着夏队跟着我走。”   周恒宇应声过来从杨铭手里接过夏炎,前前后后试了一通,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说:“杨铭哥,我不行,我俩一起吧。”   杨铭突然想起那天陆渊用公主抱把夏炎从车上抱下来的画面,小声嘀咕了一句:“陆哥搞不好能进军举重界。”   “啥?”   本来脑子转速就有点欠缺的周恒宇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更懵了。   “没啥,来一二三起——” 第45章 涟漪(8)   夏炎是被一截青草梗子戳醒的,那人在他的耳朵脖子这样的敏感部位惨无人道地一顿猛戳,又痒又疼,好似一万只蚂蚁从他身上爬过,一边爬还一边咬他。夏炎决定即便那人是美国总统,也要按在地上先揍一顿再说。   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夏林面无表情地举着半截草梗。   弟弟面前,美国总统算什么?   夏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宝贝儿,你怎么来了?”   夏林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把半截草梗随意扔在他身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中,真没出息。”   夏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还是没做任何解释,看来他还不知道钟晴失踪的事。   夏林给夏炎接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醒了就起来干活,有个人你得见见。”   “哦?什么人?”夏炎端起“弟弟牌爱心水”,放在掌中轻轻摩挲。   “我在一号审讯室等你,或许是……钥匙。”夏林神秘一笑,带上了休息室的门。   夏林一走,夏炎平静的表情就狰狞起来——尽管梁颂自称下手有分寸,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怎么着也是免不了疼的。   夏炎啜了一小口珍贵的爱心水,打算有空了约梁颂好好谈谈人生,怀里的手机突然嗡嗡乱叫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对面传来郑兴沉稳又不容质疑的声音:“夏炎,钟晴的案子全权交给梁颂,你别管了。”   夏炎一个“等”字才说了上半截,就被埋没在有节奏的“嘟嘟”声中。   夏炎把手机扔在一边,抽完一支烟让头脑清醒之后才走出休息室。   审讯室里,夏林和一个头发及肩的女生并排坐着等他。女生长得一点也不像钥匙,五官很普通,没有一点醒目的地方,丢在人群里就很难再找到的那种。   夏炎对姑娘佷面生,进了门之后不自觉地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女生原本就有点紧张,夏炎冷肃的目光更是火上浇油,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然地来回交叠,发出微小的“沙沙”声。   夏林侧过头扫了一眼:“哥,你别这么盯着人家,人家会紧张。”   论起夏林和女同学相处的模式,夏炎从前只见过他和刘希冉狗咬狗的那种,以为他和其他女同学相处起来也是大同小异的——大概就是一张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臭脸,拿鼻孔对着人家说话的那种。万万没想到老弟全身上下几十万亿细胞里,还有一两个稀有的怜香惜玉的细胞没死绝,因此十分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夏林,活像十年没见过弟弟似的,企图用眼神把他全身上下都细细剖析一番。   “你哥?”女生也有点意外,目光在夏林和夏炎之间来回摆动,没多久,似从两人的长相上看出了一点端倪,评价道:“好像确实有点像。”   “小姑娘,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夏炎,夏林如假包换的亲哥,诚州支队队长兼队草是也。”   夏炎轻声一笑,眼角微微扬起,倒真是笑出了一点为人兄长的慈爱味道。   女孩不太敢直视他的脸,微微扬起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被夏炎慈爱的笑容感染了,怯生生叫了一声:“夏队。”   只是这个慈爱的笑容碍了正主夏林的眼,他没好气地剜了夏炎一眼,降下音调温声对女生说:“陈慕白,你把刚刚跟我说的话,再跟我哥说一遍,不用怕,他是个好警察,我保证。”   陈慕白一抬头就看到夏林深而沉静的目光,对面的夏炎也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停止了双手交叠的动作,缓慢又磕磕绊绊地说了起来。   “夏队,去年圣诞节那天下午,我……我就在东门旁边那间咖啡厅。时间有点久了,很多细节我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是一个人去的,然后在那里看到了夏林。因为是……熟人,所以我就多留意一下,后来一个女生进来了,坐在他对面,两个人聊了没几句,我就看到那个女生……强吻了夏林,我觉得很稀奇,就拍下照片发给许洛看了,哦,许洛就是夏林的舍友。我发誓我当时只是出于八卦心理,我也不知道那天死的女孩就是她……”   陈慕白说到这里停住了,来回看了看两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   夏炎微微颔首:“放心,她的死因已经查清楚了,我知道跟你没关系,当时拍的照片还在吗?”   陈慕白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在屏幕上滑动,很快找到了当时那张照片,把手机递到夏炎手里。   夏炎拿过手机看了看,照片是从侧面拍的,咖啡厅的光线昏暗,因为是抓拍的缘故,整个画面都有点模糊。画面正中间的白衣女生和黑衣男生的脸凑得很近,姿势相当暧昧,应该是女生刚刚得手的瞬间。   尽管这案子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因为夏林也受到了牵连,夏炎对这案子的印象格外深刻些,他记起来那案子的受害人当时穿的就是一件白色皮草。至于黑衣男生,尽管脸部都快糊成一锅粥了,作为如假包换的亲哥,还是能一眼认出亲弟弟。   夏炎忽然想起亲弟弟另一张和人接吻的照片,指尖在实木桌面上敲了两下:“宝贝儿,你怎么老是被人拍下这种照片?”   夏林伸出右手捂住脸:“哥,求你别说了。”   “嘿嘿……”夏炎正经八百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笑容。   陈慕白的好奇心也被煽动了,半个身子凑上前:“夏林,你还和谁接吻被人偷拍了吗?”   夏林感觉自己下辈子的耐心都快要透支完了,语气不怎么好地说:“不关你事,接着说,赶紧的。”   要是让陈慕白知道那人是许洛,艰难建立的革命友谊破裂了不说,还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傻事儿。要知道他光是哄陈慕白跟他一起来支队,都花了一杯奶茶加半小时——虽然许洛出马约莫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他不想给陈慕白创造任何跟许洛接触的机会。   陈慕白在夏林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转向夏炎求助,夏炎却只是撑着头平静地看着她:“姑娘,接着说吧。”   陈慕白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只能接着组织语言,不过因为这一点小插曲,她的紧张感消了一大半,语气自然了许多,语速也轻快了些。   “我记得夏林很快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我也就没怎么留意那个女生了。后来我去了趟洗手间,刚到洗手间门口,就看到一男一女撞到了一起。女的一身白,应该就是这个女生,男的很普通,没什么特点,我记不清什么样子了。女生的东西掉了一地,男的蹲下来随手捡了两下,就起身走了,我当时离得不远,原本也想去帮女生捡东西的,但不知道还是男的态度不怎么好还是什么,那女生对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起来,好像是叫他别碰自己东西,我感觉这姑娘不太好惹,就直接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我原路回去经过那里的时候,感觉到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我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塑料外壳包裹的类似芯片一样的东西,外壳已经被我踩碎了一半。我当时觉得是那姑娘忘记捡的东西,急忙追了出去,可惜她早就没影儿了。我想把东西交给咖啡店店员,让店里先帮忙保管,等姑娘再来的时候还给她,但是店员说我把人家东西弄坏了,万一人家找来了不好解释,死活不肯收,我没办法,只好自己保管了。怕姑娘回店里找,我还在那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但是一直都没人联系我,我后来也去忙工作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夏林问我我才想起来……我,我刚听夏林说了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黎雪恩……她早就没法联系我了……”   夏炎还记得咖啡店里的监控的确拍到黎雪恩和人撞到,但发生的位置恰好在镜头采像范围的最边缘,那个和他相撞的男人始终没完整地出现在镜头内,所以也没法确定那人是不是赵扬,当时他还苦恼把人抓到了也难以定罪,不过后来证明他的苦恼是多余的——人根本就没抓到。   说了小半天了,夏炎还是没太明白夏林的意思,一件被疏漏的黎雪恩的遗物,怎么就成钥匙了?况且那案件早就定了,还要解开什么?   夏炎:“那个……芯片现在在哪?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吗?”   “就在我这,”陈慕白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上挂了一个金属小汽车装饰,她把小汽车的“底盘”掀开,用指甲从里面抠出一个黑色薄片,“塑料外壳自己掉了,我就把里面的东西放在这里随身携带了,万一哪天看到她就能立刻还给她。”   夏炎接过薄片,凑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朵花来,伸手招呼旁边的刑警过来,让他拿去给何蓉研究了。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了,陈慕白屏息不敢说话,夏林是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夏炎则是想问的话太多,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三个人一同沉默,陈慕白呆呆地看着空心的金属小汽车,只觉得那泛着金属冷光的车身,好似一个被剖开心脏的人,空洞的心口正汩汩往外冒着看不见的鲜血,把她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贴身保存的东西竟然是死人的遗物,而且那人还是非正常死亡。各种鬼怪奇谈里都有冤死鬼附在生前物件上害人性命的传说,陈慕白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出各种极具冲击力的残暴画面。   陈慕白深深抽了一口气,强行把自己的思绪从各种怪诞传说里拉了回来,她感觉自己的心理素质比想象中还要好一点,居然还没被吓破胆,只是鬓角已经快被冷汗浸湿了——刚才夏林没让她把芯片拿出来看,听了她的描述就带她来支队了,她还没来得及往那方面联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起来。   “小姑娘,没事儿吧?”夏炎注意到陈慕白的肩膀一直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吓人,鬓角也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夏炎接了杯热水递到陈慕白手里,还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湿纸巾拆开了递给她。   陈慕白猛灌了好几口水,才在温水的润泽下回了神,脸上微微有了颜色,这才把后半段疑似被人跟踪的事说完了。   两段放在一起讲了之后,连陈慕白自己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她双手捂住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难道那些跟踪我的人,想要的是这个芯片?”   “恐怕是的。”夏炎沉下眼眸,在心里补上后半句——那些人,恐怕还是傀儡师的人。   这时,一直在一旁扮演“思想者”雕塑的夏林突然开口了:“我觉得那东西不是黎雪恩的。” 第46章 涟漪(9)   夏林直了直和舒适的椅背难舍难分的脊背,换了个更加端庄的坐姿,懒洋洋地开口说了起来。   “傀儡师的人为了拿到这个芯片,连狗都偷了,证明里面的东西对他们还算重要。但是呢,他们并没采取直接手段,目前所知的只是跟踪、偷窥这样隐秘而间接的手段,只可惜火候不到家,还是被陈慕白察觉到了。这说明他们虽然想拿回东西,但是不愿意声张,不想把把事情闹大,证明那里面的东西重要但是不急需,而且具有一定的保密价值。   “先不说黎雪恩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怎么有这样的东西,假设那东西就是她的,从陈慕白的遭遇看,傀儡师的人显然知道那样东西在她手里,这样说的话Zero杀人的目的除了是出于变态心理在我面前挑衅之外,还要加上取回东西这一条。只是,我想没有哪个凶手会在杀人之后再找东西,万一东西找不到,唯一的知情人也被杀害,岂不是死无对证?   “所以说,如果说那东西是从黎雪恩包里掉出来的,Zero肯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下手,他虽然是个激进派的犯罪分子,但是在每一步都有退路的条件下行动的,他一定会把东西拿到手,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下手,这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东西是从男人身上掉出来的。   “这个男人是不是Zero无法确定,但能肯定他和傀儡师有关,我猜他那时正一心专注于执行换掉黎雪恩口红的任务,没留意到自己的东西也掉了,过后才发现东西丢了。他可能回店里找过,从店员那儿问到了陈慕白的联系方式,但又不敢直接联系她,才退而求其次地跟踪她,想确定东西的位置之后再偷偷收回。”   陈慕白突然惊叫一声:“啊!我说怎么老有陌生号码打过来,接听了又没人说话。”   “肯定就是跟踪你的人了,”夏林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接上最后一句:“所以我才说,这东西可能是——钥匙。”   夏炎认真听完了他的分析,不得不承认弟弟有时候脑子确实转得比较快,他才有了个初步的猜测,夏林已经条分缕析地说得明明白白了。   夏炎热心周到地给弟弟添了热水:“嗯,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   只有陈慕白一个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什么傀儡师,什么Zero?黎雪恩到底是谁杀的?”   夏林原本慵懒地补充水分的动作忽然一顿,冷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陈慕白,我问你,之前我让许洛问你那天的事,你为什么不说?”   他忽然有种不详的设想,许洛问的事她没理由隐瞒,究竟是她忘了说,还是许洛根本没问,或者说,问了之后刻意没告诉他。   夏林心中如擂鼓猛敲,五脏六腑震颤不已,他顾不得维持和善的形象,脸色沉静如死水寒潭,声音冷冽如冷兵器相互碰撞。   陈慕白被他突变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吓得一哆嗦,瞪大眼睛,怔得说不出话来。   夏炎一伸手,把夏林的下巴掰了个直角,才将他那能吃人的视线从陈慕白身上隔离开来,“这么凶干嘛?别吓着人家姑娘了。”   夏炎敏锐地察觉到了夏林的气场变化,他隐约觉得夏林可能是自己脑补些不妙的事儿了,脑补的内容还多半跟许洛有关。   被夏炎这么一搅和,陈慕白一惊一乍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足够她回想起和憧憬对象唯一一次不愉快的谈话了。   陈慕白吸了吸鼻子,描画完美的柳叶眉拧成一个委屈的弧度,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我给他发了你的照片之后,他很生气——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跟我讲话时的语气冷冰冰的,就跟……就跟你刚才一样,他总是过分在意你,所以我有点赌气……他来问我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说了不知道……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那姑娘是受害者,不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   陈慕白最后的道歉的声调快要降到了地底,拼命地低着头,脸也快要和桌面融为一体。   “呵……这样啊……”夏林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好半晌,才在心里补上后半句:我什么时候这么神经质了?   不过心里虽然进行着自我嫌恶,脸上却像是一抔才得到雨露润泽的干枯青苔,生气逐渐展露了出来。   幸好,不是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长久以来在各种眼神交战里不落下风的对手忽然被自己一句话吓成了小绵羊,夏林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当然,过意不去归过意不去,让他乖乖低头道个歉,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夏炎深谙此理,因此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和事佬。   “为了保护受害者权益,受害人姓名和样貌都没公布,你不知道她的长相也很正常。办案的刑警当时也找了一些咖啡厅的客人询问,但那天客人太多了,把你漏掉了,这事儿也是我们的疏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东西到我们手上了,你人也是安全的,我待会儿安排两个人跟着保护你。陈慕白,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那个男人有什么体貌特征,哪怕再微小的细节也好。”   陈慕白一脸为难地咬了咬下嘴唇:“……现在让我想,我也很难想什么了,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穿着黑色棉衣,时间太久了,身高体型都很模糊了……好像戴了一顶毛线帽子,裹着一条深棕色有点皱巴巴的围巾。”   夏炎细心引导:“别着急,慢慢想,你说黎雪恩骂了他,是因为他长相不善,还是他动作粗鲁,或者说对黎雪恩进行言语刺激之类的,还有可以从你记得的小细节入手,比如你说的帽子和围巾,试着把画面扩展一下,比如说,那人身上有没有伤疤,或者其他显眼的痕迹……”   陈慕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打断了夏炎的话,声音高了好几个度:“我想起来了!围巾!疤痕!我之所以注意到这条围巾,就是因为那个男人蹲下来捡东西的时候,我从围巾的缝隙里看到他后颈上有一道疤痕。”   夏炎也跟着站了起来:“是什么样的疤痕?”   “是像项链一样的疤痕,”陈慕白伸手比划了一下,“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伤疤,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可能无意识多看了几眼,才把上面围巾的样子记住了。”   夏炎深深抽了一口气,她描述的疤痕,跟Nine脖子上那道一模一样。   陈慕白微微一扬下巴,补充道:“哦,还有,黎雪恩骂他,好像是因为他那时候骂了一句‘婊子’。”   她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杨铭探头冲夏炎说:“夏队,有发现,你尽快过来看一下。”   夏炎冲他点了点头,他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夏炎找了两个刑警护送陈慕白回家,好说歹说把弟弟也劝了回去,安排稳妥之后,才进了大办公室。   杨铭一见他进来,狗见主人似的摇尾过来,“夏队,好消息,刚刚拿到的那个……”   夏炎出声打断他:“那就是Nine说的那个密匙。”   杨铭做为喜鹊的唯一权利被剥夺了,一脸不满地瞪着他:“您又知道了。”   “因为机智。”夏炎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径直越过他凑到何蓉的座位前。   何蓉没空顾他,双手在键盘上狂舞,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鬼畜的“咔咔”声。   “哎哟,姑奶奶,你轻点,娇嫩的键盘可经不起你这辣手摧花。”   “姑奶奶”双眼没离开屏幕,面无表情地说:“奶。”   “哎哟,还惦记着这事儿呢?”夏炎冲杨铭使了个眼色,杨铭立刻屁颠屁颠跑到零食储存柜里,从一片狼藉的柜子里扒拉出一盒牛奶,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递到夏炎手上,动作之快犹如周恒宇附体。   夏炎冲一脸傻笑的杨铭竖了个大拇指,撕开吸管,亲自把戳开的牛奶送到何蓉面前。何蓉也没跟他客气,一口咬住吸管猛吸了几口,末了还相当大逆不道地回了个“乖”。   杨铭的脸色突然变得幽怨起来。   夏炎托着牛奶,笑眯眯地看着何蓉:“可怜呐,年纪轻轻就四肢瘫痪……”   终于换来了何蓉的一记白眼。   “搞定了!”何蓉猛地一敲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卡通傀儡图案,程序启动了。   三个脑袋一齐凑到屏幕前方,十秒钟后,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游戏任务界面的窗口,其中罗列着一条一条的小方框,名称是一些符号的排列组合。最上面是一些灰色的条目,最右边打了个勾,有点像任务已完成的状态,戳下去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最下面的小方框没有打勾,整个方框闪着诡异的红光。   很显然,这个程序的图标上卡通傀儡相当具有欺诈性,整个界面的画风和图标大相径庭,窗口上方装饰着一排风格写实的傀儡娃娃,傀儡娃娃们虽然姿态各异,也有一些共同点——譬如说,它们脸上都挂着狞笑,眼睛都是黑洞洞的,还往外渗着血,就像一排被人剜了眼睛的少女。每当方框的红光闪动一次,娃娃们眼睛下渗的血就跟着删一次,造成那血正在流动的视觉效果——就好像眼睛是新鲜被剜掉的。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坐在刑侦支队里看这玩意儿,难保不会把人吓出病来。   杨铭跟何蓉动作一致地吞了吞口水。   夏炎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什么,组织的审美有待加强。”   何蓉:“……做这个界面的人是变态吧?是变态没错吧?”   剩下两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蓉被伤眼的红光闪得头皮发麻,颤抖着把光标移到那个闪着红光的小方框上,转过头拿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夏炎,发出无声的询问:“真的要点吗?”   夏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要点。”   何蓉伸手捂住眼睛,戳开了那个神秘的小方框。她感觉到旁边俩人在她戳开小方框之后都没有了动作,飞快地给自己做了一个心理建设,不管那里面是多么鲜血淋漓血肉横飞的画面,都要先维持镇定,必须得忍到进了洗手间再吐。   做完这个心理建设之后,何蓉才稍微打开了指缝,慢慢睁眼从指缝中窥视屏幕。   结果屏幕上只有几行数字。   是一些六位数的组合,看起来就像随机数的排列组合,毫无规律可循。   夏炎一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可能是暗号或者密码,我问问我线人。”   与此同时,诚大校园内,夏林刚刚跟陈慕白道了别,提着顺路买的沉甸甸的一袋零食,溜达在回宿舍的小路上。   虽然被老哥拒之门外,但宿舍还有“美貌娇妻”在等着他回去,夏林心情还算舒畅,一路哼着小曲。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接着响起一段和他哼唱的曲子调调一致的提示音——那是他给亡灵乐章这个游戏单独设置的提示音。   夏林脚步一滞,快速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推送:好友Zero发来消息。   夏林打开消息看了一眼,立刻扔下袋子往校门外跑去。 第47章 涟漪(10)   夏炎没联系到陆渊,陆渊前段时间发消息说最近动荡很大,可能会出现失联的情况,让夏炎别太在意,等自己主动联系他。   夏炎给陆渊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听之后,给他发了条消息就没再管了,接着给领导打了个电话汇报今天的发现,Nine的案子归区里统一调度,下一步怎么行动还得看上面的指示。   区里的指示很快下来了,郑兴语气沉稳地说:“上面要我们派人协助尽快弄清楚数字的含义,还有协助彻查Nine的身份,马上带着密匙赶往区里,夏炎,你跟Nine直接接触过,我想让你……”   这回夏炎没傻傻地等到郑兴下达完指令挂电话,开口态度强硬地打断了他:“何蓉,她脑子灵活,技术过硬,精通符号学,计算机水平全区一流,我认为她非常适合这个工作。”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回话,夏炎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点了一支烟,静静等待郑兴的回音——这老头多半在拼命权衡利弊,所以才秃这么快。   夏炎叼着烟随意一瞥,忽然在门口堵成凝固状态的车流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夏林正快速朝支队这边冲过来。   弟弟没什么运动细胞他是知道的,最讨厌的运动排行榜榜首就是长跑,而此时他的脚步虽然踉跄,速度却一点也没慢下来,他就好似被丧尸追逐的幸存者似的,拼命地迈着双腿,不要命似的朝前冲。   夏炎心下一沉。   “陈慕白出事了吗?”转眼间夏林已经到了支队门口,夏炎三步并两步上前,伸手扶住他。   夏林喘着粗气,连啐了几口猩甜的口水,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夏炎,夏炎拿起来看了看,表情原样凝固在脸上。   好半晌,郑兴把自己仅存的头发又薅秃了一大把,总算撇清了厉害关系——夏炎的方案显然是可行的,何蓉能胜任那边的工作,而他自己可以留下支援钟晴的案子,是个不错的决策。只是这其中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夏炎那暴脾气,冲动劲儿上来了,对办案有百害而无一利。不过,郑兴还是相信夏炎有自控能力。   郑兴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柔和:“就按你说得办,Nine那边派何蓉过去。夏炎,你加到钟晴的案子里,梁颂作为主要负责人,你一切都听他的,千万不能再感情用事,知道吗?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你也别自责,我相信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郑兴连“喂”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破手机经常出故障,还常常不小心碰到静音键,正当郑兴打算拿开手机好好查看一番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夏炎带着微颤的声音——   “不,和我有关……”   夏林的手机上有一张照片和一段留言。   照片色调昏暗,像是在一座旧厂房拍的。背景是一面称不上白的墙,不规则的剥落痕迹四散分布,表面糊满了富有年代感的污渍,像一幅暗黑系的现实主义画作,画的还是溃烂的皮肤表面。   墙的最上面有一个排气扇,正中间是一个吊在铁架上的女人,女人蒙着眼睛,身上的衣物有点凌乱,外套上落了许多污渍,但依稀还能看出来这是一套优雅得体的知性风穿搭。   她双臂高举过头顶,被一根粗麻绳捆着,麻绳的另一端挂在离她头顶一臂长的铁架上,麻绳的中间段用胶带缠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上有个电子显示屏,上面显示着“24:00:00”。   女人的正下方是一个装满了不知名液体的水槽,只要上面的绳子一断,她就会毫无障碍地掉进这个水槽中。   正是钟晴。   “我本来也不想伤害自己的老师,但要找到一个对你们两兄弟都重要的人太难了,我也没得选择,是你们逼我做坏人的。   “做这个装置真费劲,花了我不少时间呐。盒子里是个点火器,倒计时归零就会自动点火,五秒钟之内应该能烧断绳子,水槽里是好像是某种腐蚀液,掉进去不死也会坏掉,我觉得画面应该会很有趣,哈哈哈……   “我给你们的时间很充裕吧,我真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应该要得到奖励,所以说,快把Nine毫发无损地给我还回来。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计时器今晚七点整开始启动,Nine确保安全后就会跟我联络,如果我没收到Nine的联络,时间就减少一个小时,如果再拖一个小时没收到他的联络,时间就再减一个小时。总之,你们晚交出Nine一小时,时间就减掉一个小时。当然,你们交出Nine之后计时也不会停止,不过作为奖励,我会给你们多加一个小时。游戏规则就是这样咯,我已经给了你们很多提示了,加油哦~”   这段留言很长,插入了大量的表情符号,加上游戏聊天窗格字体又小,夏炎花了将近五分钟才充分理解它的意思。   这时,不远处的钟楼响起一段钟鸣声,大钟上休憩的一群乌鸦被厚重的钟声惊起,扑腾着翅膀,往不远处逐渐浓稠的黑色天幕飞去。   六点了,白昼转为黑夜,恶魔粉墨登场。   诚州支队的选址有些不尽人意,面前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旧马路,旧马路受两边建筑的格局影响,宽度有所缩水。再加上最边上的车道划为警车通道,实际只容两车通过。   距离支队大院直线距离五百米的地方就是一条连接诚州市南北两区的主干道,晚高峰五点到八点,通行的所有机动车都处于蠕动状态,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车主选择穿近道,拐进一个小巷,从支队门口的北环路穿过,驶过一座大桥,又能重新拐到主干道上。   只是这里路太窄了,偶尔也会堵个水泄不通,饶是如此,也比在主干路上排上一两个小时要快得多。   这一天周五,支队门口已经堵得动不了了,有些车主打起了警车通道的主意——因为地势原因,这里预留的警车通道延伸得比较长,技术娴熟的老司机可以在这段路程中往前塞几十辆——反正占用警车通道又不扣分。   这样的事情见多了,要想管起来琐碎又麻烦,反正每天也就那么几十分钟,支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一天不一样,车主们发现,支队门口的警车专用车位上齐刷刷停着好几辆整装待发的警车,警车通道上还拉起了隔离带,一个穿着制服的交警在维护秩序,确保通道不被占用。   个别好奇心重的车主忍不住往支队大院里多看了两眼,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那里却灯火通明,院子里停满了公车私车,看起来相当热闹。   一个车主实在架不住好奇心,停了车降下车窗,向拉着隔离带的交警问道:“同志,出什么大案了吗?”   交警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被骚扰了,冷着脸没搭话,朝他比了个快速通行的手势。   此时,前面的路口突然拐进来一辆黑色小轿车,面对隔离带和塑料路障丝毫没有减速,车头一歪,撞开路障就直接进了警车通道。   车主怕交警没看见,大声嚷嚷起来:“哎,同志,那边有辆车占道了!”   交警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在看清车牌时露出了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   车主颇有些举报成功的得意,自发将自己代入了交通警察好战友的行列,手舞足蹈地出主意:“扣车,必须扣车!然后罚三百,不对,态度这么嚣张,五百……”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小轿车拐进了支队院子里,一个转弯就杀进车位停稳了,然后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叼着烟从车上下来,用脚合上了车门。   男人捻着烟,冲外面处理路障的交警一挥手:“同志,这边实在着急,对不住了。”   交警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着急的时候也没见您温柔过。”   直到男人灭了烟进了支队大门,车主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里挣出来,态度来了个急转弯:“哇靠,那是谁啊?这么酷!”   交警同志正专心处理被破坏的防护带,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后面的车鸣笛不断,车主只好念念不舍地往支队大门多看了两眼,一脚踩下油门走了。   梁颂一路小跑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站得站、坐得坐,塞得满满当当的,空气流通相当不顺畅,完全依赖人体辐射发热。   梁颂一进屋,就成功地吸引了满屋子人的注意力,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郑兴坐在主席座上轻轻咳了两声,才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向梁颂招了招手,梁颂越过一票人,在夏炎身边的空位上落了座。   梁颂大致扫了一眼,这里有支队的刑警,有市公安局的领导,武警官兵,还有学问人模样的中年人,脸上稚气未脱的大学生,电子屏还连接着区公安厅会议室,那边也围了一屋子人,中间坐着区里全套领导班子成员——逢年过节都没这么热闹。   梁颂凑在夏炎耳边小声问道:“进行到哪儿了?”   夏炎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很快回道:“领导班子刚刚讲完了,现在轮到韩处布置作战计划了。”   夏炎正说着,大屏幕的镜头开始移动,对准了一个头发有些泛白的男人,他面前的铭牌上写着“区刑侦处处长 韩长晟”。   韩长晟翻了翻桌上的一叠材料,一脸严肃地开口部署起来。他说话条理清晰,声音洪亮,语速不快也不慢,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完成了这个领导班子口中“诚州区当头要案”的战略部署工作。   区领导的意思是不到紧要关头不能交出Nine,“紧要关头”这四个字的定义较为苛刻,钟晴没找到不行,剩余时间快不够用了也不行,得要确定了钟晴的位置,且用上放出Nine多加的一小时才能救出她的情况下,才会考虑放人——这也不怪领导们不近人情,很久没见过要求这么过分的绑架案了,通过这个案子,Zero成为继Eleven和Nine之后,第三个让全区的领导气到咬牙切齿的罪犯,不得不说犯罪组织傀儡师真是“人才辈出”。   当然,公安机关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尤其是党委书记刘耀文带头发表了一番“绝不姑息任何罪恶”的言论之后,会议室内群情激愤,“借此铲除傀儡师”的呼声此起彼伏,刘耀文说了好几次“安静”才把声音压下去。   所以,韩长晟一开口就把行动时间缩短了一半,首要任务是12小时之内解救人质,只要能成功解救人质,Zero的行动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艰巨的任务由诚州市刑侦支队牵头,市公安全力配合完成,此外,区公安还有另一个任务——顺藤摸瓜找到Zero。 第48章 向渊之火(1)   诚州支队西北角的钟楼算得上地域名胜,钟楼对外开放的时间为上午九点半到晚上七点半,除了楼顶上可考历史四百余年的大钟之外,室内墙壁上还挂着许多风格各异的画作——都是一些自由画家友情提供,经工作人员筛选后挂上去的。   因此,这里还相当于一个小型美术展厅,加上钟楼极具设计感的建筑风格和低廉的门票,近年来在各大景点中脱颖而出,深受诸多本地和外地游客的喜爱。   钟楼最顶层的观光台,可以把诚州市的夜景一览无余,也因为这样,晚七点鸣钟的时候往往游客最多,大家纷纷在窄小的观景台上竭力摆出自认为最好看的造型,执意把诚州的夜景和自己的脸装进一个窄小的框里,好像那样才能证明自己来过。   为了能准点关门,工作人员往往会提前二十分钟清场。   七点二十八分,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进行最后一遍检查,他一层一层关灯下楼时,发现一楼大厅的角落还站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站在一幅画前看得出神,他身材纤瘦,穿着一件连帽卫衣,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他似乎很冷,一直瑟缩着肩膀。   工作人员对他有印象,七点整敲钟的时候,当其他游客都忙于打开各种视频软件记录钟鸣的时候,只有他没有。他双手插在兜里,靠在观景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下方发呆,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全过程中他都没抬眼看钟楼的主角——那口音色出众的古老大钟,工作人员很纳闷,不看钟来钟楼干嘛?不过他现在明白了,可是人家本来就是想看画的。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工作人员礼貌地上前叫住青年,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正面看起来比想象得还要年轻。   “不好意思,我很喜欢这幅画,看得入神了。”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面前的画,原本公事公办的语气带着些上扬的调调:“这幅画是我选的,当时好几个前辈都不同意,是我执意要挂上去的,没想到有人会喜欢。”   这是一幅超现实主义作品,整幅画大量地使用了红色和黑色,左上方逼仄的角落里是一团表情祥和的火焰,右下方是占据大部分版面的漆黑深渊,隐隐能从中看到一张面容悲戚的脸。   作画者并没有署名,画作下方的标题签上写有字迹隽秀的四个字——向渊之火。   工作人员在职场上难得遇到一个趣味相投的人,颇有些伯牙遇子期的激切之情,他走到画前,眉飞色舞地讲解:“红与黑的经典配色,他们都说这幅画主题太阴暗了,不适合放在这里展出,但我不觉得,你看这团火焰的笔触细腻,用色浓烈,仿佛真的在画纸上熊熊燃烧。这是一团活着的火焰,小小的一团,却把生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好比梵高的《向日葵》,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血脉贲张。   “这火焰就是生命之火,是人性的光辉,即便被深渊包围,即使置身于无垠的黑暗中,也要竭尽全力地燃烧,只要光辉不灭,就能找到撕裂黑暗的希望,多有寓意的一幅画啊!”   工作人员说了一大段,仿佛又找回了当初遇见这幅画时的惊艳之情,他抑制不住转头去看身边的青年,迫切地想从脸上找到共鸣。   结果那青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关门时间到了,给您添麻烦了。”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啊,没关系。”   青年向他点头致意,转身朝大门走去。   “火焰终会熄灭,黑暗终将降临。”   青年细微的声音消失在破碎的风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闪着红蓝灯光的地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很快,他的身影便融入夜色无迹可寻了。   晚八点,剩余时间十一小时。   支队会议室只有一小撮大学生在忙碌,他们是陈慕白组织的设计“亡灵乐章”这个游戏的团队,通过系统的定位系统远程协助区刑侦处追踪Zero,陈慕白她们系里的一位教授当初也有参与,也在会议室陪着他们。   陈慕白一天之中第二次进支队,一回生二回熟,几个小时前的胆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俨然一副小领队的模样,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倒是夏林,许洛说要过来陪他被他一口拒绝了,一直没什么精神地趴在角落,把脸和桌子融为一体。不让他参与解救人质,陈慕白这边也帮不上忙,他感觉自己已经跟咸鱼没什么两样了。   毕竟Zero将目标选为钟晴和他有直接关系,夏林也不是没挣扎过,甚至还抓着夏炎发誓以后全听他的,只要让他参与行动——可这样也没用,因为决策者是看起来不好惹的梁队。   梁队的打扮好似刚从某个朋克飙车俱乐部回来,还是全员都磕嗨了的那种。   梁颂约莫用了半瓶发胶抓了个造型,翻出了早年“浪迹江湖”时候的夹克衫和哑光皮裤,挂了一身造型夸张的金属饰品,中指上还带了一个尺寸惊人的骷髅头戒指,摇身一变成了个摇滚小青年。   他就着这个造型刚刚混进了一个小型音乐会,电话就催命般地来了,领导的指示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会议室。他没办法,只好就着这么一身鸡零狗碎,活风铃似的回去了,这才引发了一场小骚动。   就是这个造型,夏林才觉得他看起来就不好说话,结果发现人家开完作战会议,把头发一梳,身上的东西一卸,跟大学里那些年轻的讲师看起来没两样,脸上仿佛刻着“温文儒雅”四个大字。   梁颂之所以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个暗黑系的中二造型,并不是为了好玩和吓唬人。   勘察完停车场之后,梁颂第一时间调取了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停车场一共四个出入口,在钟晴驶入停车场后一小时以内驶出的车辆有十几辆,有些是业主,还有些是外来车辆。双子小区周边有个商场,经常车位紧俏,因此小区停车场也对外开放,采用车牌识别系统缴纳停车费。一一排查花了一点时间,最后还是锁定了可疑车辆。   那车的主人说自己在外地,车一直留给朋友在用,他朋友每个月给他转点使用费,两人联系也不怎么频繁。直到警察联系他的时候,才发现他那朋友联系不上了。   据车主说,他朋友叫贺小年,正牌音乐学院毕业,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贺小年的唯一爱好就是玩音乐,绝无任何不良嗜好,绝对不会干绑架人的事儿。   然后梁颂就在贺小年的出租屋里找到了钟晴的钱夹,里面的钱和卡都被拿走了,还有分量不多的大麻。   贺小年人不在家中,屋里的布置属于颓废哥特系,墙上贴满了一个小众的重金属乐队的海报,海报上的乐队成员妆容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屋里还有各种看起来就戾气很重的装饰摆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屋子的主人病得不清。   房间里唯一审美正常的物件就是一台日历,似乎是某个酒业集团的赠品,背面印了酒品广告。   日历上当天的日期正好被贺小年标红了,备注是乐队在诚州某地下酒吧开小型音乐会,时间是一小时以后。   这种选址隐蔽的小型音乐会通常很私人,通常还夹带有一些非法交易,保安人员会格外谨慎,一看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绝不放进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梁颂才来了这么一出。   他伪装成贺小年的朋友,废了好半天口舌,才成功混了进去,谁知刚进去不到五分钟,郑局就给他喊了“cut”。   夏炎带人赶到地下酒吧的时候表演已经结束了,里面正嗨着。这会儿惊不惊蛇已经不重要了,夏炎带着公安的一帮兄弟人多势众,直接堵住各个出入口,把整个酒吧给抄了,然后在一群妖魔鬼怪中拎出了贺小年。   当然,是靠别人指认才认出来的,夏炎实在没办法根据登记照把人认出来,他脸上夸张的眼影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脸上的粉厚得能掉渣,还抹了个血色的口红,活像一只刚进完食的吸血鬼。而且就这么一个人模鬼样的小青年,居然还是乐队的主唱,贡献了一半的脑残粉战斗力,夏炎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贺小年显然磕嗨了,被铐上手铐还止不住狂笑,偶尔还把控制他的刑警当歌迷,放开嗓子嚎上两句。   估摸着贺小年这个情况不醒上几个小时问不出什么话来,夏炎就把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一并打包带走了。   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中除了一个鼓手,其他人还算清醒,有两个人还声称自己没碰毒品。夏炎让几个人洗干净了脸,才把他们丢进审讯室分开审讯。   几个人的表述都很零星,不过拼凑在一起也能大致还原出事情经过。   贺小年农村出身,为了付音乐学院高昂的学费,几乎把家里榨得一分不剩,谁知毕业以后才发现,无门无路根本很难在业界站住脚,因此想到和朋友一起组建乐队。乐队有一个经纪人,据说是贺小年的发小,他给贺小年出主意,几个青涩的小年轻在台上表演太普通了,得要拿出吸引观众眼球的东西,才会有人把大把大把的钱撒给他们。而观众都磕嗨了的时候,只要唱点震裂骨膜的嗨歌,很容易就会被带动情绪,花钱寻开心。   就这样,一支重金属界的新星诞生了,不得不说这位经纪人的确有“真知灼见”,靠这种风格确实吸引了不少脑残粉,乐队也因此混迹于各种见不得光的娱乐场所。   贺小年也就这样染上了毒瘾,据他说那样能激发灵感,演出费自然是不够他“灵感食粮”的费用,对于他到底是怎么凑到毒资的,几个成员有不同的见解。 第49章 向渊之火(2)   乐队的贝斯手说,贺小年经常神出鬼没的,除了固定的排练和演出时间之外,基本上见不到人影。巧合的是,贝斯手兼职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正好离贺小年住的地方比较近。他值班的时候撞见过好几回贺小年深夜回家,身边还挽了个女人。   贝斯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子,发现贺小年带的女人都不带重样的。有一回贺小年带着一个女人来超市买计生用品,发现收银的就是他之后非常慌张,匆忙结了帐走了,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后来,贺小年私下把贝斯手约出来吃了好几次饭,言语中隐晦地表示让他别声张。   私生活混乱在圈子里也不算稀奇,贝斯手本来没当回事儿,但贺小年这种遮遮掩掩不可告人的态度反倒让他起了疑心——因此,贝斯手认为他极有可能靠卖身在挣钱。   夏炎回想了一下贺小年那副骨头架子似的身材,感觉他一碰都能散架了,实在不认为他有这个能力。不过今天的所见都太超乎他的认知了,夏炎决定保留观点,说不定就有姑娘喜欢没手感的呢。   贝斯手还说,贺小年今天和他们碰头之前应该都跟女人在一起,他来的时候身上留有特浓的香水味,几个人都闻到了,还借此调侃他,贺小年就支支吾吾的,摆着一张一看就有内情的脸说“没什么”。   没过多久,狗鼻子的贝斯手就从一个女歌迷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梁颂这边,乐队的键盘手也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梁颂一进审讯室,屁股都还没坐稳,键盘手就义愤填膺地谴责了乐队带起的吸毒成性的恶臭风气,说自己是为了给老妈筹手术钱,万不得已才加入乐队的,自己从没沾过毒品,坚决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一段说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梁颂顺着他的话瞎应和了几句,键盘手就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乐队的经纪人,不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叫他七哥,键盘手把七哥的五官特征用看相的学问分析了一通,条分缕析地说明了七哥此人,看面相就是个作奸犯科的材料,贼眉鼠眼,是个标准的阴谋家。贺小年经常和七哥同进同出,两个人经常一起失联,又一起突然出现,每次出演的业务都是七哥在联系,可见他在非法的领域门路相当多。因此,键盘手认为七哥经常带着贺小年干些非法营生挣钱,譬如杀人放火,贩毒拐卖。   鉴于自身三十多年表里不一的人生经验,梁颂不认为长相气质和内在性格有直接关联,他不耐烦地干咳了两声,想把歪到南极的话题扯回来,键盘手却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今天七哥和贺小年一起出现的时候,样子很奇怪,神态和脸色看起来都不大正常,脸上的肉仿佛变成了橡皮泥,拧过来拧过去的,表情变化丰富得超出正常范畴,一看就磕多了。”   七哥平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态,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嗑药,几个人都以为七哥不碰那玩意儿,一见七哥那模样都吓坏了。瘾君子都知道磕多了会出人命,一个个嚷嚷着要把七哥送医院,贺小年却说不用,七哥今天试了点新东西,兴奋起来就这模样,要是这样把人送医院了,可能一票人都得进号子里蹲着,大家才就此作罢。   怕梁颂不相信,键盘手还特意把七哥的照片找出来给他看。梁颂拿过来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有点认同键盘手的想法——此人摆了一个标准的秀肱二头肌的姿势,留着寸头,脸上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凶神恶煞”,胳膊上纹着花花绿绿的龙图案,稀松眉和吊梢眼之间仿佛写了四个大字:不是好人。   梁颂把照片放进数据库比对,没多久就跳出一个“面部特征匹配度95%”的窗口,这才揭开了七哥神秘的面纱。   七哥本名任强,三十九岁,绰号来源已不可查,十九岁因为故意伤害第一次进局子留下了案底。此后的十几年,又因为不同的罪名进进出出了好多次,几乎成了诚州公安的常客,各项罪名排了一页半,短短十几年可谓“硕果累累”。不过这些罪名大都是一些抢劫、诈骗之类的,且涉案金额都不大。记录上显示,七哥最后一次光顾公安局已经是两年前了,如果不是突然洗心革面好好工作了,就是有了别的手段养活自己。   何蓉那边,正努力缩小搜查范围。   贺小年的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条往沿海的国道,大约有半小时没在监控范围内,之后又从国道驶回了诚州市。公安的同志在离贺小年住处不远的小公园附近找到了车,车里空无一人,后备箱找到了几根女人的长头发和一些刮蹭痕迹,发色和长度与钟晴一致,基本可以确定钟晴曾经就被锁在这里。   小区车位紧张,贺小年平常就把车停在小公园旁边非机动车道上,这里过往行人很多,不大可能是在这里把钟晴转移的,最有可能转移她的时机就是国道上消失的半小时。   诚州市沿海地区早年相当落后,那时为了把经济搞上去,政府大力推进沿海地区的开发建设,没多久,沿海一带就落户了许多化工企业。又过了些年,工厂没日没夜的往天上地下排污,如愿以偿地把整个沿海搞得乌烟瘴气,据说路过的候鸟都能死一大堆。沿海渔民们一纸诉状层层上递,终于引起了上头的重视。于是,近年来沿海地区成了主要整治对象,重污染企业取缔的取缔,改造的改造,迁厂的迁厂,留下了一大堆废旧厂房——这些废旧厂房相当符合Zero那张照片上钟晴所处的环境。   何蓉拿笔在地图上画了长长一条竖线,叉着腰说:“搜查范围暂定这一块。”   正从审讯室出来的夏炎凑过来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姑奶奶,你一笔把诚州的一半划进去了,咱能搜到下个月去。”   何蓉小声说:“哎,我也没办法了,要是能知道人质转移到啥车上就好了……”   梁颂突然从后边冒出来:“符合条件的厂房有多少个?”   何蓉:“大大小小三四十个吧……”   梁颂托着下巴:“十小时有没有可能搜查完?”   何蓉和夏炎同时摇了摇头,夏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梁颂的肩膀:“兄弟,你太不了解诚州市了,南边这一片是繁华的开发区,北边就比较头疼了,这里的海岸不是一整块土地,被历代渔民改造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岛,还有很多都不相连。沿岸连通大桥还没建好,有些地方只能走水路,现在还是逆风向,船走得比蜗牛还慢,我想想……十天差不多管够。”   这时夏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很自然地融入三人中间,兀自发表起自己的看法:“Zero不傻,知道警方不会轻易地交出Nine,却还是提出了那样的条件,肯定是有人质不会在十二小时内被找出的自信,他一定精心挑选过这个藏匿地点。钟老师昨晚九点就失联,他今天下午六点才发来消息,这中间有二十一个小时,他花了那么久才把人藏好,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广撒网的“傻瓜式”寻找肯定是行不通的。   “他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如果玩家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那么游戏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在留言里说给了我们很多提示。我想他一定是把警方的行动能力和藏匿地点的隐秘性都考虑在内,才定出了这样的时间限制。他一开始想看到的局面就是,我们推测出藏匿地点的时候刚好时间快要耗尽,必须放出Nine争取到一小时才够解救钟老师。这样的行动会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感,而我们也正按着他的思路行动,就好像警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赢了。我猜,他现在正躲在某处看着我们,说不定就在我们附近……”   梁颂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语速飞快的大学生,他还没来得及获悉这位“福尔摩木”的详细情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有活力的大学生居然能想当这一层。   夏炎十分牙疼地看了弟弟一眼,打断了他大胆的猜想:“夏林,我弟,亲的。”   夏林冲梁颂笑了笑:“梁队,我能加入……”   夏炎十分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不行,给我去会议室待着,不行我叫小许把你接回去。”   夏林撇了撇嘴没说话,悻悻地回会议室接着躺尸了。   夏炎表面上对老弟一点不客气,实则相当认同老弟的猜测,夏林走了以后,立马给韩长晟打了个电话转述了夏林的猜测。   梁颂的目光在两兄弟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而后停在夏炎举着手机的背影上,自言自语道:“搞不好夏炎是个傲娇。”   夏炎打完电话回头冲梁颂笑了笑,没脸没皮地说:“这孩子挺聪明的,像我。”   晚十点半,剩余时间七个半小时。   夏炎从一家主题酒店出来,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成功地替贺小年找到了不在场证明。   考虑到诚州支队对智力缺陷人士的容量有限,夏炎只把乐队的几个人带回了支队,剩下的一群妖魔鬼怪被警察叔叔拉回局里了,排着队等着做尿检。贝斯手又一次发挥了狗鼻子技能,从一群香味浓重的女人中找到了他说的那个女歌迷,夏炎则不争气地一直在一旁打喷嚏,感慨这小伙子怎么跟警犬一样好使,好像不管闻到哪种呛人的香水鼻子都不会坏掉。   夏炎平生最怕两种女人,一胡言乱语的疯女人,二香水味浓重的女人,这位磕嗨了的女歌迷一下子占全了,而且衣着和妆容也相当刺激眼球。好在她的疯癫程度比贺小年轻一些,起码能听得懂人话,夏炎忍受着视觉嗅觉听觉的三重折磨,总算从她逻辑严重缺失的言语中推测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她昨晚和贺小年在某酒店,一直待到今天上午。   夏炎立刻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果然看到两人同进同出的画面,进酒店是晚上九点不到,出酒店是上午十一点,酒店经理拍着胸脯保证酒店没有监控盲区,除非他有本事飞檐走壁,不然不可能躲过监控偷偷进出房间。   考虑到两人的房间在八楼,窗外也没有可以攀爬用的物件,夏炎排除了贺小年参与绑架行为的可能性。   夏炎摸出手机准备给梁颂汇报一下情况,由于公安局带回来的人里没有七哥,他的手机也显示关机,梁颂带了一队人回酒吧找了。   夏炎打第二通电话的时候梁颂才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梁颂卷着春夜深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夏炎,出事儿了,你赶紧过来。” 第50章 向渊之火(3)   地下酒吧之所以称之为地下酒吧,在于其隐秘性极好,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写字楼没什么区别,只有掀开隔绝灯光和声音的厚重大门,才能窥见早已腐坏的内里。   无数空虚的躯壳在这小小的百十平米里寻找慰藉,被炫目的色彩灯光刺激着眼球,聒噪的重金属音乐鼓噪着耳膜,再来上一点不可言明的什么,只需要几秒钟,神经系统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兴奋值呈指数飙升,很快,人们就自然而然地随着鼓点起舞,脸上浮现出名为“极致兴奋”的表情,当然,兴奋阈值正常的人永远也无法体味这种扭曲的“极致”。   夏炎之前来这里的时候,由于时间紧迫目标明确,只把一楼酒吧搜查了一下,二楼往上就没怎么管。几个小时后再来看,才发现这栋楼格外阴森可怖。   厚重的遮光帘被扯开了,音响被拔掉了,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射灯还未被完全“歼灭”,幽蓝的灯光正透过窗扫来扫去,让整栋楼看起来像一只伏在地上贪婪窥探着外界的怪物,闪着光的窗就是它的眼睛。   夏炎赶到的时候有好几个公安的兄弟蹲在路边狂吐不止,一个老同志看着他们摇了摇头,见夏炎来了,叹了口气没说话,伸手指了指二楼。   上二楼的楼梯比较隐蔽,夏炎在一个同事的带领下才找到了上去的楼梯。那楼梯还不是坚实的水泥路面,是一个钢铁的框架加几个薄铁片做成的简易楼梯,而这糟心的楼梯还是可伸缩的,且伸缩功能做得相当粗糙,人一踏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起来摇摇欲坠。   两个同事帮夏炎在下面扶着,才让他平稳地上了二楼。   夏炎一上楼就看见梁颂靠在走廊上抽烟,从地上零星散落的几个烟头看来,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好一会儿了。   夏炎一边走一边说:“贺小年的不在场证明我核实过了,没有问题——话说,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太重吗?”   “嗯,我散散身上的血腥味,”梁颂吐了一口烟圈,朝身后的男厕眼神示意了一下,“任强死了,法医已经在路上了,现场比较……残暴,跟我上来的几个公安的同志都下去吐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再去看。”   “没事儿,好歹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说完,夏炎习惯性地拍了拍梁颂的肩膀,快步朝二楼男厕走去,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位不显年纪的帅哥资历比他深。   夏炎带着一股“我不像其他弱鸡”的迷之自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掀开隔离带进了二楼男厕,很快,就发现高估自己了。   最先撞进眼里的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自最里面的隔间流出来,把藏污纳垢的地板浸染了一大半——这个出血量人肯定是没救了。   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的血腥味,夏炎屏住呼吸,得格外注意贴着洗手池走,才能不踩到地上的血迹。   最里面的隔间门是打开的,马桶上坐了一个身上糊满了血的男人,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一件厚外套随意扔在地上,上面还落了把沾满鲜血的匕首。他的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斜着,五官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组合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   任强身上有很多伤口,长短深浅不一而足,目测都是那把匕首造成的,粘腻而腥臭的血液糊了满身,整个人像从血池里爬出来似的。   当然,光是伤口多、出血量大这两点还不足以把几个公安的同志吓得当场呕吐,毕竟小混混持械斗殴也常见到这样的状况,关键在于他的左臂——那是一只被剜去了半截血肉的手臂。   他的右臂和左臂的下半截还是完好的,左臂的上半截却不是一只纹了青龙纹的粗壮手臂,而是一截被剔掉血肉的骨头,且剔骨的手法并不高明,一部分组织半粘半黏、要掉不掉地附在骨头上,有点像拿豁口的钝刀剔的筒子骨。他左脚边散落了一些血肉模糊的碎肉,应该是从手臂上掉下来的血肉。   视觉嗅觉的双重刺激下,夏炎感觉胃中隐隐有翻腾的趋势,慌忙捂着口鼻冲了出去,好在拜Zero所赐,他从下午开始就水米未进,最后只干呕了几下,扶着窗框拼命吸着新鲜空气。   梁颂满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夏炎也没跟他客气,摸出“皮卡丘”给自己点上了。   夏炎猛吸了好几口,满身的腥臭才被久违的烟味驱散了不少:“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限制级的虐杀了,如果是傀儡师的人,那真是太恶趣味了——对了,现场有发现傀儡娃娃吗?”   梁颂摇了摇头:“没有,整个楼层全部搜过了,只有一些废旧器材和几张破沙发。我问过老板了,他说一直把二楼当杂货间使的,把占地方又舍不得扔的东西都往上堆,平常除了他自己没人上来,除了几个熟客,一般人都不知道二楼还能上去,任强也是熟客之一,当然,老板并没有承认他和乐队的毒品业务有牵扯,说自己是单纯地欣赏音乐才请贺小年他们来的,对他们诱导顾客吸毒的事儿一概不知情。”   “欣赏音乐?”夏炎凉凉地笑了,“这位老板品味真独特,那他对自己的地盘上出人命的事儿怎么看?”   梁颂:“那老板是个十成十的混蛋,整个一人精,一问到关键问题就跟人打哈哈,语气稍微冲点,就唧唧歪歪说要告我们刑讯逼供。”   夏炎冷哼一声:“我看这个二楼并不是单纯的杂物间,还是临时避难所,每当有人来突击检查的时候,就把那些磕了药的顾客转移到二楼,然后把楼梯一收隔板一盖,没人知道这儿连着二楼。”   梁颂:“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刚刚带人过来的时候,楼梯就是收在二楼的,要不是我下午来过一趟,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楼梯。”   夏炎:“那这里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除了这两扇窗,就没有别的出入口了。”   夏炎来来回回把走廊上两扇窗仔细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这灰积得这么厚,如果有人从窗户出去一定避免不了留下痕迹,窗框和周围却都没有类似的痕迹,应该没人从这里出入过。”   梁颂轻轻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还有比较在意的一点,出血量这么大,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血,逃逸的过程中应该会留下痕迹,从凶手身上滴落的血滴,或者血脚印之类的,可厕所地面上的一大滩血是完整的,别处也完全没有血滴的痕迹,从乐队的人最后见他到发现尸体不到三个小时,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把痕迹清理干净。”   “的确,当年Eleven的案子可以算得上凶手准备最充分、留下线索最少的案子,可他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血脚印。不管手段多么高明,凶手总得在地面上行走,就算他作案时带了鞋套,或者作案后换了鞋,只要他在地上踩过,一定会留下脚印。”   梁颂掐灭了烟,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说,这是不可能犯罪?”   夏炎正要开口,业界著名的推理爱好者周法医带着一脸打过鸡血似的笑容凑过来:“什么?不可能犯罪?”   夏炎十分胃疼地看了眼周法医没心没肺的笑容,这种场合也就他笑得出来了,往男厕的方向指了指:“江户川周步,您赶紧去看看死者吧。”   他话音没落,周法医已经兴冲冲地带着一帮人往男厕的方向去了,夏炎忍不住吐槽:“那位鸡血兄,遇到个棘手的凶杀案,能比自己中五百万还高兴。”   梁颂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宗案子不知道和钟晴失踪有没有关系,这儿先交给你了,我再去查查贺小年。”   “嗯。”   等梁颂的身影完全消失,夏炎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点燃一支烟,拨通了陆渊的电话。可他把一支烟抽得烟屁股都快烧光了,陆渊却一直没有接电话。一种不详的预感猛地窜上心头,夏炎稍一松神,未经控制的思绪就推搡着将他扯进最坏的设想——陆渊在哪?也失踪了吗?还活着吗?   良久,夏炎借由那次小题大做的感冒,以及不久前某混蛋靠演戏博取关爱的事例,告诫自己不要去担心陆渊,他这种级别的混蛋在电视剧里通常能活到最后一集,才将自己杂乱的心绪抚平了些许。   很快,周法医完成了现场初步勘察,亲自用镊子把地上散落的碎肉夹进袋子里封好,高高兴兴地把尸体拉回了支队。   尸检报告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夏炎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去找乐队的人辨认现场证物了。经乐队的人指认,匕首是任强自己的,外套就是任强今晚穿的那件。   周法医断定的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的两小时以内,死因就是锐器刺伤导致的失血过多,现场的匕首与任强身上的伤口吻合。痕迹组也很快带来了最新的发现:匕首、楼梯、二楼的盖板,以及厕所隔间的门把手上都有任强的指纹,走廊上也找到了任强的脚印。二楼除了任强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另一组指纹和脚印,指纹已经确定是酒吧老板的,刚刚也在老板家里找到了与脚印匹配的鞋印。   如此看来嫌疑人只有酒吧老板一个。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酒吧老板有比真金还真的不在场证明——他晚上八点刚出头就被拉回了市公安局,任强的死亡时间在八点半到十点之间,这期间公安的同志证明他一直在监管范围内。   从任强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技术科正在挖掘里面的信息,另外几个同事还在轮番审讯困得打哈欠的乐队成员。夏炎靠在监控室的座椅上,双眼没聚没焦地盯着屏幕,自言自语道:“所以说,任强在我去抓人之前,因为某种原因自己上了二楼,并且收起楼梯合上盖板,让其他人都没法上去,然后没过多久,就被无影无形的凶手虐杀了?”   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无影无形?电视剧里都不敢这么演,怕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话音未落,周恒宇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冲进来:“夏队,可以审贺小年了。” 第51章 向渊之火(4)   说是能审贺小年了,其实他也就到了能听懂人话的程度,脑子里仍旧是一坨浆糊,问一句话能反应个十分钟,十分钟后答得还牛头不对马嘴。夏炎跟他耗了一个多钟头,不下于十次想一棒槌敲开他那艺术感十足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   凌晨十二点,剩余时间七小时。   夏炎问过来问过去,贺小年始终是那么颠来倒去的几句话——   “警官,我昨晚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呢,你懂的。绑架?傀儡师?警官我有点耳鸣,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车?车是我一朋友的,昨天晚上我没开,借给七哥用了,什么时候还的?我不记得了,您别这么盯着我我真不记得了,你可以直接问七哥去呀……”   “女士钱包……啊这个我知道,我在车上捡的,以为是哪个姑娘落下的,我就拿回去替她保管了。”   “警官我困了,能明天再问吗?”   ……   夏炎感觉下辈子的耐心都透支了,叫来一个同事接替自己,靠在走廊上目无纪律地点了一根烟。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没有未读信息,没有未接电话,陆渊还没回信。   夏炎深深抽了一口气,手指在陆渊的名字上重重划了一道,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   没等系统音读完,夏炎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拳重重打在墙上,把来找他的张小武吓了一跳。   “夏队,周法医让您去一……”   张小武话还没说完就撞见夏队破坏公物的现场,没说出的最后一个字化为一声惊叹,他看了看墙,又看了看夏炎磕破的指关节。   夏炎表情不怎么友善地回了句:“我马上过去。”   拳头当然磕不过墙,夏炎的指关节破了皮,立刻冒出了血点子,他不怎么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叼起烟就往外走。   张小武在他背后小声叫了句:“夏队,你的手……”夏炎也像没听到似的,把手里的外套往肩上一搭,两三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解剖台上,尽管身体依旧不完整,任强已经干净多了。   “死者身上一共十三处锐器伤,长度3-8公分,全部都有生活反应,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刺的。此外,他的右手小拇指外侧有几道一公分左右的伤痕,这些伤痕比其它部位的伤痕更宽更浅,”周法医抬起任强的右手给夏炎看了看,没头没尾地说了起来,“凶器是长8公分、宽3.5公分的可折叠匕首。”说着,周法医把作为证物的匕首塞到任强手里,拢了拢他的手指。   “可以看到,外侧的这些伤痕与匕首的横断面宽度吻合,一般来说这种伤痕是由匕首刺出时的反作用力造成的,因此,死者生前用这种姿势握着刀,用力捅过什么东西。”   周法医放下任强的右手,转到另一半,端起他那不忍直视的左臂:“左臂外侧的皮肉已经被削得不剩什么了,内侧和背侧还留了许多组织,仔细看他露出的骨头,还能看到几道匕首留下的豁口。”   周法医把那见骨的手臂往夏炎面前托了托,夏炎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看了,您直接说结果。”   “通过骨头上的豁口的开口角度分析,能确定这些伤痕都是由死者的右上方向左下方施力造成的,另外,死者身上的其他伤痕也多呈现右浅左深的趋势,说明死者受到的侵害来自身体右侧。”   “结合死者右手的情况看,”周法医顿了顿,几乎和夏炎同时说出后半句,“他是自杀。”   “果然,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夏炎走出解剖室,活动了一下破皮的手指,“之前跟你讲过死者生前可能嗑药了,检查出什么没有?”   周法医:“血液检查目前没检查到常规毒品成分,死者生前没有接触常规毒品,身体……不,剩下的身体部分也没有注射针孔的痕迹……”   夏炎:“没吸毒?这都属于虐杀了吧,想自杀给自己个痛快不就完事儿了嘛,既然没磕多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那样?”   周法医蹙了蹙眉:“我说夏队,您能不能先听人把话说完,您今天比平常还要暴躁。”   夏炎面无表情道:“我暴躁吗?”   得,暴躁的人一般意识不到自己暴躁,就像醉鬼老是说自己没醉,夏炎恰好就是这种类型的醉鬼。   “我是说,没检测到常规毒品成分,您也说了,死者生前的表现很不寻常,像是磕了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不大可能会用这么暴虐的方式自杀,所以,我多取了一个样本拿去追加毒理检测了,目前结果还没出来。还有啊,我说的是身体部分没有针孔,别忘了还有一坨碎肉呢,小刘正在那扒拉呢,喏。”   夏炎透过玻璃看了看操作台上的小刘,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美女,在凌晨各种夜间活动开始的时候,却在专心和一团碎肉作斗争。   夏炎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操作台上的小刘却倏然站起身,手套都没来得及脱,就着一手血向夏炎招手:“夏队,发现针孔了,还很密集。”   夏炎从法医中心出来,一边走一边跟梁颂说明情况:“任强这边搞清楚了,他是自杀,没检测到常规毒品,另外,胳膊上剜下来的肉上有密集的针孔,时间有旧有新,很可能就是注入了某种毒物,导致精神失常自杀。”   “常规毒品没检测出来,难道说的未知毒品?这种东西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制出来的。”   “没错,所以我怀疑他的死还是跟傀儡师有关,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罪犯能做出这种东西了。我刚刚审过贺小年了,他说昨晚把车借给七哥了,女士钱包是他在车上捡的,以为是哪个姑娘落下的就带回家了,绑架钟晴的事儿应该是任强一个人做的,刚刚何蓉在双子小区的监控里找到了任强,时间是两天前,可能是去踩点的。现在任强也死了,线索断了,下一步怎么办?”   “我这边有点发现……”   梁颂的声音刚从他右耳朵灌进来,周恒宇的声音就在他左耳炸开,大有震裂鼓膜的趋势。   “夏队,不好了,Zero把时间缩短了,夏林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梁颂和夏炎一齐说了个:“啊?”   周恒宇手舞足蹈地解释:“夏队,刚刚Zero又发消息来了,他说凌晨一点要把时间减去五小时,那帮大学生定位到Zero的位置了,夏林去了趟洗手间就不见人影了,可能是去找他了。”   夏炎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揪起周恒宇的领子:“Zero在哪?夏林出去多久了?”   周恒宇被夏炎的一秒变脸神技吓呆了,说出口的话断成了好几截:“在……在在钟楼,夏林出去没,没多久,不……不,到十分钟……”   夏炎拔腿往外冲去,电话那头的梁颂从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察觉到了夏炎的意图,厉声喝道:“夏炎,冷静点!定位到Zero的事区公安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一队特警正在赶过去,夏林也不是小孩,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会有事的。”   夏炎的脚步慢了下来。   梁颂接着说:“你的任务是找钟晴!凌晨一点减去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倒计时就归零了,现在只剩下四个多小时,你想对她愧疚一辈子吗?”   “Zero之前都那么小心地没有暴露自己,这次明知道全诚州公安都盯着他,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发可能会暴露自己位置的消息,这很明显就是引夏林过去的陷井,”夏炎停下脚步,垂下头,声音沉了下来,“要是有个万一,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电话那头的梁颂沉默了好一会,有些词穷地接了句:“现在也只能相信夏林了……”   夏炎掉转了方向,往支队的方向走去,语气有些艰难地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钟晴没了我也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结果,你说吧,有什么发现,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梁颂没想到夏炎前一秒还一副快哭了的语气,下一秒就自动调整了状态,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走访了贺小年的几个邻居,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批酒品,但我四处打听了一下,贺小年只抽烟,从不沾酒,据说是酒精过敏,家里也没有酒瓶,只有一个酒品公司的日历。我刚刚把公司销售部的负责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他把所有外送订单都查遍了,没有贺小年的订货信息,让我们直接去仓库那边查,你现在带人去看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夏炎挂电话,快步往支队大门走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汽车鸣笛声。   夏炎循声望去,路边停了一辆超跑,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声音轻柔地叫了句“夏队”。   没见面的日子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车里还放着他给那人洗好的外套,夏炎却感觉好像有几个世纪没见过那张好看的脸了。   夏炎快步朝陆渊走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跑。   夏炎在车门外停下,沉着一张脸盯着陆渊,大声吼道:“怎么不接电话?”接着,双手揪起他的衣领,俯下身,抵在陆渊额前,说出明显降了调的后半句:“正需要你的时候……”   那声调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揉碎在春夜柔风里。可这样细微又轻柔的几个字,在听者耳中却形如利刃,猝不及防扎进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血肉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陆渊没回答,伸出左手轻轻扣住夏炎的后脑勺,用尽了全力才没让手指颤抖,附在他耳畔轻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别哭。”   声音的颤抖却没能止住。好在夏炎自己都心乱如麻,没顾得上他这点心绪。   “鬼才会哭!”夏炎挥手拍开了他的手臂,前后看了看这辆华丽的超跑,深呼吸几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不晚,夏林现在被Zero引去钟楼那边了,可能会有危险,我现在有别的任务走不开,你帮我跑一趟。”   他话音刚落,陆渊已经发动了车子,递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放心,我一定把夏林给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赌上我这条命。”   夏炎点了点头,陆渊就一踩油门走远了,汽车尾灯很快消失在拐角,夏炎没心思考虑那几个字的承诺份量有多重,只觉得跑车特有的引擎声听来十分安心,直到引擎声也淹没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夏炎才抹了抹眼角未经许可擅自溢出眼眶的一滴泪,快步进了支队。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陆渊总能透过他精心建筑的壳,窥见掩藏于其中的柔软内核。 第52章 向渊之火(5)   “啊啊,等了这么久你们还不愿意把Nine还给我,我有点无聊了,这样吧,我们给你们一点线索,节奏加快一下,凌晨一点整还没放人减掉五个小时好了,你们要加油哦~”   Zero发这条消息的时候离凌晨一点只差二十几分钟,这次他没用很复杂的IP转接,陈慕白的团队很快就用游戏内置的位置追踪程序定位到了他的地址,就在离支队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的钟楼内,只可惜这个追踪程序定位的地点是二维的,而钟楼作为中心城区名副其实的诚州之巅,足足有四十层,一个身体素质极好的成年人不喘气儿地一层层排查,没一个钟头也完不了事儿,更何况还是夏林这种恨不得几十年不挪窝的。   特警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行动起来,一秒钟都没耽搁,到达钟楼的时候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睡眼惺忪的值班员听到动静推开值班室的小窗,满脑子的瞌睡虫就被面前的一列警车吓得无影无踪了,他匆匆套了件外套连滚带爬地摔出值班室,才发现钟楼正门前面还违规停了两辆车,一辆刑侦支队的警车,还有一辆造型夸张的超跑,而两位司机都不知所踪。   值班员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失职了。   一个特警小跑过来,好声好气地问道:“大爷,知道这俩人啥时候来的,去哪了吗?”   值班员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地回道:“……刚刚我……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是翻铁门进去了……”   特警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着:“不是说诚州支队就来了一个人吗?怎么变俩了——大爷,钟楼还有别的出口吗?”   “大院就这一个出口,”值班员压低声音,“警察同志,发生什么事啦?”   “当然是有大事发生了,”特警看着值班员叹了口气,“我说大爷,您值夜班还是醒几分神吧,翻进去俩人都没察觉,人家上去把钟卸了您都不知道。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们开门吧。”   值班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忍不住废了一句话:“警察同志,你放心,大楼只有用门卡才能打开,门卡在值班室挂着呢,这俩人翻进去也没用,钟不会丢的!”   说完,就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值班室,一分钟后,值班员满脸焦急地出来了:“警察同志,门卡,门卡丢了……”   刚才还拍胸脯保证钟不会丢的小老头立马就被打脸了,他低着头没敢看特警一眼。   “行了,头再低都能进土里了,还有别的门卡吗?”   “有的,有的,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门卡,可以找他们拿……”   就在一干特警还在楼下等着最近的工作人员送门卡过来的时候,夏林和陆渊已经在钟楼内部展开了搜查。   偷门卡和翻铁门花了一点时间,夏林刚刚准备刷卡进门的时候就被陆渊叫住了,然后他就目睹了这个手长腿长的大男人三两下就翻越了他扑腾了几分钟的铁门。   夏炎上警校的时候夏林去看过他,也见过陆渊几回,加上此人长相比较养眼,夏林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用问也知道谁叫他过来的了,他身后那辆华丽丽的超跑恐怕就是他能这么快追过来的原因。   两个人的效率总比一个人高,夏林出于这层目的才把陆渊放进来,他原本是想和陆渊分开搜查,谁知道这人一上来就下了一道圣旨“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然后不管夏林怎么软硬兼施,始终一脸油盐不进的淡漠表情,夏林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无奈队友就这么一个,非常时期也就不挑人了,夏林只好妥协,俩人一起从一楼开始搜查。   Zero在信里提到了“留一些线索”,恐怕钟楼的地址就是他留下的第一条线索。当然,有价值的线索不是那么好拿的,这其中必然会伴随着一定的风险,这对Zero来说只不过是另一场游戏,他局都设好了,没有玩家参与实在说不过去……   凌晨一点半,剩余时间三个半小时。   钟楼高层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楼顶西南面被轰开一个洞,围栏和玻璃稀稀拉拉地掉了下来,就破坏面积看来杀伤力应该不大。只是爆炸产生的余波晃动了老钟的芯,富有规律地钟声就在寂静的夜空中荡开了,隔老远都能听到。   周恒宇慌忙跑出来看了一眼,抓起电话就要通知夏炎,被张小武一把按住了:“恒宇,情况还没搞清楚先别通知夏队,他正执行任务呢,别让他分心。”   “小武说得没错,”梁颂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待会儿我去特警那边打听一下再告诉他,贺小年人呢?”   张小武:“夏队走了之后我们又审了几轮,没多大会儿就啥话也不乐意说了,一直嚷嚷着困了要睡觉,这会儿正睡着呢。”   “唔,知道了。”梁颂在办公室左右看了看,在某个无主的办公桌上顺走了一个尺寸惊人的水杯,然后拿去洗手池接了一杯凉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泼凉水的残暴形式叫醒了贺小年。   贺小年被凉水泼醒,自然免不了头顶冒火小宇宙爆发,然后梁颂就亲自用拳头把他那点火灭得一星半点都不剩了。   周恒宇有些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这样不合规矩吧?”   张小武:“没关系,刚从梁队进去的时候我就把监控关掉了。”   周恒宇隔着玻璃看了看审讯室里凌霸嫌疑人的梁队,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淡定的张小武,“梁队原来就是这样的人吗?”   张小武面无表情地回道:“据我观察,应该是的。”   周恒宇看着一脸愉悦地挥舞着拳头的梁颂,暗暗决定惹谁都别惹梁队,这想法和他家正牌支队长惊人的一致。   几分钟后,梁颂的调教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贺小年看着就扎手的发型被梁颂一杯水撸顺溜了,软软地垂了下来。他哭哭啼啼坐在桌前,脖子以上整个儿湿哒哒的,用“落汤鸡”仨字形容极为贴切。   估摸着不会出现“不友好”的画面了,张小武打开了监控,梁颂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贺小年,我再问你一次,你3月17号晚上九点到3月18号下午5点,都在干什么?”   “警官,关于这个我都说了好多次了,”贺小年一抬头对上梁颂似笑非笑的眼神,不耐烦的语气顿时软了下去,“我17号晚上和一个姑娘在一起,是叫雯雯还是倩倩我想不起来了,我们俩在酒店一直待到18号中午,我晚上有演出,就一个人在家睡到了下午。”   梁颂:“那你18号是什么时候和任强碰面的?”   贺小年:“就我从酒店出来没多久,七哥……啊不,任强联络我说他在附近,要把车还给我,我就直接开车回家了,晚上表演的时候才再次碰面,我说警官,事儿是任强借我车出去犯的,你们老揪着我不放干嘛,直接去抓他不就好了?”   梁颂没答话,抱着双臂,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姿势跟在海滩晒日光浴没什么两样,可那双眼睑半垂的眼睛射出的光芒却极具侵略性。   贺小年被这眼神盯得心里有点发毛,急忙又解释了几句:“警官,吸毒、滥交我都承认,可绑架的事儿和我真没关系,您看看,您一只手都能把我拎起来,我就是想绑架也没那个能力啊。”   梁颂整个人突然往前一靠,支起胳膊,上半身前倾,和贺小年拉近距离:“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抓任强吗?”   贺小年诚恳地摇了摇头。   梁颂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毫无心理建设的贺小年接过照片一看,血腥程度达到限制级的画面猛地撞进他眼中,一瞬间就对大脑产生了极大限度的刺激。   贺小年条件反射地甩手丢开照片,哆哆嗦嗦地说:“七哥怎么……怎么……是谁干的,是谁这么残忍?”   梁颂很满意他的反应,慢悠悠说道:“啧,我干了这么多年,也很少见到对自己这么残忍的人了,难道说一刀刀割掉血肉有种特别的快感?”   “什么?自杀?”贺小年猛地站起来,身上的挂件被他剧烈的动作晃得叮当乱响,“警官,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七哥他不可能自杀的!”   梁颂:“哦?你怎么知道七哥不可能自杀?”   “因,因为……”贺小年说了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话锋一转,把皮球踢了回去,“因为七哥没有自杀的理由啊!”   梁颂很绅士地一挥手,示意贺小年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说:“是啊,刚刚干了一票大的,肯定挣了不少钱,怎么舍得死呢?”   贺小年重新坐了回去,任强惨死的画面带来的余悸仍未消散,他在椅子上不规律地颤抖着,牵动整张桌子都随着他抖动的幅度颤动。   梁颂突然加大音量:“贺小年,你手机质量真不错。”   贺小年茫然地一抬头:“啊?”   “我是说,你选的手机质量真不错,抠了电池从八楼扔下去,居然还能开机,”梁颂换了一个更加端正的姿势,平铺直叙地说,“3月17号晚上九点左右,任强刚刚从双子小区绑走了一个青年女教师,把她塞进汽车后备箱里,开车往城西高架的方向去了,二十分钟后,他拨通了一个不记名的号码,通话了大约半分钟,就挂了电话从往沿海的出口下了,一直到任强自杀,都没再联络过这个号码。”   贺小年用一副“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对着他,梁颂不怎么在意地接着说:“我们尝试追踪这个号码,远程把手机开机,可是电话的主人把电池拆了,远程一直连接不上,直到刚才——   “我们到现场一看,手机在一个流浪汉手里,说来也巧,他在酒店后巷附近支了个棚,铺了几床破棉被,平常在外面翻完垃圾桶就来这过夜,今晚他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棚子破了个洞,棉被上落了一部手机,可电池找不到没法开机,他想了点办法搞来一块新电池,刚把手机开机,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贺小年,”梁颂冷冷地说,“那酒店正好就是你和雯雯还是倩倩住的那间,怎么样?拆手机的时候指纹擦干净了吗?” 第53章 向渊之火(6)   夏炎到达梁颂说的仓库的时候,厂区有一大半都泡在水里,不知道是谁惹怒了白娘子,这里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洪水,最深的地方能没过小二楼。   进厂房是一条下坡路,路被淹了一半,车只能停在大门口,夏炎带着一波人刚进厂房大门,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就小跑着迎上来,一边擦汗一边说:“同志,出货明天再来吧,水管爆了,在找人紧急维修,估计今晚够呛。”   夏炎四处看了看,仓库比周围的地势略低,积水的确很难排出去,可这水管爆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夏炎亮了亮警官证:“水管什么时候爆的?”   中年男人见到警官证后愣了一下,随即敛了敛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看起来有点邋遢、好似几天没睡过觉的警官打量了一番,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答话时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大概是十二点以后,我是十二点整换的班,我换完班就直接回宿舍休息了,没多久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一楼进水了,我就赶紧把大家都叫起来了。刚才几个同事赶紧去看了一下,库区好几个输水管爆了,总水阀也坏了,才搞成这个样子。”   “嗯,”夏炎微微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这儿管送货的负责人是谁?”   中年男人顿了顿,有点底气不足地回道:“同志,我就是管送货的,怎么啦?”   夏炎半眯着眼睛将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慌张,冲身边的杨铭递过一个眼神,杨铭准确地接受到信号,下一刻,中年男人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中年男人疑惑地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铐,又抬头看了看夏炎,表示完全不明白状况。   夏炎冷哼一声,陡然加大音量:“难怪销售部查不到记录,原来是你在这儿接私单,你手段这么高明,不去看管银行金库真是屈才啊!”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就意识到全暴露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法令纹较深的脸颊和稀松的眉一齐塌了下来。当他注意到夏炎的警官证上的“刑警”俩字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犯的这事儿也不是刑事案件,照理说不归刑警管,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刑警居然一句话的功夫就把自己看透了。   中年男人跪坐在地上,扯着夏炎的衣角嚎开嗓子:“同志,我知道错了,我也是逼不得以啊,私货的钱我只拿了两成……我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这一口饭呢……”   夏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从他手里抽出衣角:“求情都那么一套说辞,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杨铭无奈地看了男人一眼:“夏队,这也太容易了吧。”   夏炎:“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就是诈他一下。”   “什么?同志,你怎么能这样?”中年男人加大嗓门嚎了起来,用一种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夏炎,“你,你不厚道!”   “厚道?没想到犯罪分子对别人要求还挺高啊,”夏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行了,别用这种被人抢走媳妇儿的眼神看着我,交代吧,坦白从宽。”   中年男人被夏炎拎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抬起手臂艰难地擦了擦头上的汗,认命似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才开始交代:“我接管这个仓库有好几年了,所有出库的订单都得从我这儿过。大概一年前,有个小伙子去送单,我查来查去没查到订购记录,正打算去销售部核实的时候,小伙子给我塞了一包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钞票!有这么厚一沓,比我半年工资还多!小伙子说,他有一些朋友想买我们公司的高端酒,但从销售部走价格太高了,想直接从他手里买,他就用低于市场价的价钱卖给他朋友,只要我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挣的钱就跟我五五分成……那时候我老婆刚生二胎,家里确实比较需要钱,我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我只要了两成,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头都是他拿的,货也是他送的,我,我最多就是个包庇罪……”   “哟,连自己的罪名都想好啦?你还挺会替法官省事儿,”夏炎冷笑一声,“说说这个小伙子的情况,他现在在哪?”   没想到眼前这位人民警察不仅不厚道,还嘴毒,跟电视里那种一笑就特让人安心的警察叔叔一点都不像,看来想寻求点慰藉是不可能了,中年男人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小声答道:“这小伙子叫刘易发,二十六岁,长得挺壮实的,外地人,好像高中毕业就来诚州打拼了,我刚刚就是跟他换的班,现在么……应该和几个年轻人在排库区的水。”   夏炎叉着腰看着不远处的“水中楼阁”,叹了口气:“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问你,刘易发私自送了货,库存不就对不上了吗?点货的时候不会暴露吗?”   中年男人:“他每次送完货都把瓶子拉回来了,偷偷灌了点假酒,还掺了水,堆在最里面的仓库,点货的时候数目是对的,一般不会检查内容。平常出货都是从外面的仓库开始,一般不会动里面的,而且刘易发还说,万一动到了里面的仓库,他也有办法,所以我才答应他的。”   夏炎:“他说的办法,难道就是水漫金山?”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库房,已经顺着夏炎的话联想到了什么,一对眯缝眼瞪出了两倍大:“同志,难道是刘易发干的?不,不,不对啊,最近销量不大,不会动到里面的仓库啊……”   “可能是为我准备的吧,”夏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知道他平时往哪儿送货吗?”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管出库和拿钱。”   十五分钟后,夏炎和其他几个同事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下“人工湖”捞“鱼”去了。说是拾掇了一下,其实就是把碍事的外套脱了,裤脚卷到大腿上,上衣扎进裤子里——来得时候谁也没想到还要下水,根本没带涉水的装备。   怕手机落水,夏炎向梁颂简单交代了一下就把手机扔车里了,领着一群露大腿的大老爷们炸炸呼呼地下水了。   也不知道排水的人怎么干活的,抓了个人问话的功夫,积水越来越深了,没走几步就快没到大腿了。   在这个晚上呼吸还能见到白气儿的季节,水毫无疑问是冰冷刺骨的,几个人下水没多久,体温就被冰冷的水一点点篡夺,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直浸在水里的双腿几乎已经麻木,全凭一点意志在坚持。   从水面上的漂浮物数量来看,厂区的卫生情况令人堪忧,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肆意飘荡,来来往往,走了这个来了那个,好似一场别开生面的见面会。夏炎一个人在前面开路,杨铭在他旁边举着手电筒照明,夏炎就双手举了个木棍拨开面前的漂浮物,四肢同时接受凉水的洗礼,两排牙齿就越颤越激烈。   此外,他手指上还带着破坏公物留下的伤痕,手指一沾到水就能激发一种刺激的痛感,加之这水看起来并不怎么无公害,夏炎几乎能想象细菌军团顺着他的伤口往里进攻的画面。夏炎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墙正面刚了。   厂区最东边是一栋职工宿舍,中间是个二层的行政楼,据中年男人说这行政楼也就是个摆设,总部的人来得少,平常没什么人上班,行政楼后面就是库区。   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之后,几个人总算到达了安全地带——行政楼的二层,一个个都冻得像毛没长齐的小鸡崽,抱成团靠发抖取暖。   这楼里果真像中年男人说得那般,基本就是个摆设,墙面大片大片地剥落了,窗户也有一扇没一扇的,灌进来的风还自带声效,像极了未知生物的咆哮,把杨铭这种不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吓成了哭腔:“夏队,我们直接去仓库找吧!”   夏炎拧了拧裤子和衣袖上的水,结果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劲儿,拧来拧去还是湿嗒嗒的,索性抓起衣袖用力一咬,把两截水涔涔的袖子撕了下来,颇为高效地把长袖改造成了背心。   夏炎从杨铭手里拿过手电筒,霸气地一转身:“走!”   几个人发现,就休整了几分钟的功夫,水似乎又漫上了一层台阶,而他们终于抵达仓库的时候,却发现仓库的大门紧闭着。   “奇怪,不是说库区的水管爆了吗?”杨铭前后看了看,“水应该是从里面冒出来的啊,为了防止库区的存货被破坏,应该把仓库的水往外引才对啊,比如前面那栋没什么用又刚好地势比较低的行政楼,咋还关起门来了?”   “对啊,关上门里面的水不就越积越高了么?”   “这几个排水的年轻人到底在干嘛?”   “哎,这门好像还拴死了,只能从里面开……”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儿有酒味?”   “废话,酒厂当然有酒味儿。”   “不是,比普通酒厂那种气味儿更浓……”   几个同事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的时候,夏炎冷不丁地“嘘”了一声,然后俯身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侧耳听了一会儿,小声说:“里面有砸东西的声音和玻璃物品破碎的声音。”   夏炎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门上的小飘窗,然后转头看了看杨铭,把他的直径和飘窗的长宽比了比,目测他这规格应该能塞进小飘窗里,头一次认同了“小身材也有大用处”的说法。杨铭一脸苦大仇深地被一群大老爷们托着屁股,从飘窗翻了进去,总算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务。   尽管只有一门之隔,库房外的水位还没过大腿,库房里的水位却已经快到胸口了,杨铭把插销一拔,大门就被巨大的水压冲开了,现场就像洪水破堤一般,水流猛兽似的蹿出来,那一瞬间流量大得惊人。好在门外的几个人都有所准备,提前找好了攀附物,才不至于被卷进水流中。   只是杨铭就比较可怜了,他来不及找攀附物,只能紧紧地扒着大铁门,然后就随着铁门一起被水冲开,手臂还死死扣在门上,下半身却离了地,随着水流飘荡,那模样有点像随风飘摇的黄花菜。   等水流平息得差不多了,夏炎把“黄花菜”从门上拎下来,杨铭缓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说:“一瞬间我以为见到了海啸……” 第54章 向渊之火(7)   开库门引发的小型“海啸”自然也引起了仓库里面几个人的注意,夏炎他们刚踏进大门,不远处就传来一声质问:“是谁?”   夏炎还没来得及答话,手里的手电筒突然闪了两下,随即电量耗尽灭了。   “啧,”夏炎把手电筒随意一扔,听完了手电筒入水时发出的“咕咚”声之后,语气嚣张地回答,“警察!”   夏炎这边的手电筒灭了,剩下的光源就只剩对面几个移动的光点,仔细看能分辨出那是固定在安全帽上的电筒,通过电筒的数量能看出来对面有五个人。夏炎答完话之后,光点就四处移动,偶尔会停在一张人脸上,像是几个人正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刚刚发问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气势显然弱了很多:“警,警察来这儿干嘛?我们又没犯事儿?”   夏炎:“恶意破坏公司财物,还不叫犯罪?”   手电筒熄灭前夏炎扫了一眼,周围满是倾倒的酒架和破碎的酒瓶,水里散发的酒味简直浓到醉人,这几个人在里面干了什么昭然若揭。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们得跟公司多大仇才会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见事情暴露,对面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围成一团小声讨论起来,只是这空旷的厂房传声效果奇佳,讨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夏炎耳朵里。   “怎么办啊,直接跑吧?”   “这么大的水哪跑得动啊?你能跑得过警察?”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乖乖被抓?”   “依我看,咱们正面上,打赢了就跑,咱有五个人呢,还有武器,不怂!”   “大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们也有好几个人……”   “不要紧,他们没光源,看不到东西。”   “不是啊大哥,咱头上戴着这玩意儿不是更明显吗?”   ……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采纳了那个激进派大哥的意见,几个人卸了头上的帽子,抡起棒球棍准备大干一场。   讨论的功夫夏炎这边也没闲着,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在身边找到了趁手的武器——从酒架上拆下来的木棍,一场混战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虽说警方在战斗力方面有绝对的优势,但由于武器劣势——木棍基本经不起棒球棍抡一下的,装备劣势——对面穿戴了整套的涉水装备,经济实惠御寒保暖,比夏炎的自制小背心有用多了,人数劣势——警方队伍比仓库破坏队少一人,以及视野和经验上的平势——双方都没有在水里摸黑干架的经验,因为这样,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不过战斗力上超高的优势才是制胜关键,混战以警方的胜利而告终,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了。   夏炎跨到一个铁架上坐下,把棒球棍往肩上一扛,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干残兵败将:“哪个是刘易发?”   没人吱声。   众人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五个人只剩下四个了。   “靠!什么时候跑的?不厚道!”那个被称为“大哥”的年轻人不满地“呸”了一声,大声嚷道:“让我逮着非得打断腿!”   显然这位大哥在“仓库破坏队”里的威信极高,约莫比夏炎在诚州支队的威信高出个一百倍,他一句恐吓的功夫,不远处就有人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就是一阵划水的声响。   夏炎二话不说从架子上跳下来,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追去,打架的功夫水排出了不少,水位只及到膝盖上面一点了,作为一个能承包所有跑步项目冠军的男人,夏选手极好地发挥了自己的实力,杨铭刚溜达过去,对那位“大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了句“兄弟,真有你的”,夏炎已经把刘易发制伏了。   “大哥”由衷地发出了一句感叹:“人民警察果然靠谱!”   杨铭没答话,回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怎么说呢?从犯罪分子嘴里听到这话有点怪怪的。   令人意外的是,刘易发被夏炎按倒的时候,胸口还死死护着一箱酒。   夏炎把半跪在水里的刘易发翻了个面,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刘易发这才在夏炎吃人的视线中慢慢放开了怀里的箱子。   夏炎满意地点点头,厉声问道:“认识贺小年吗?”   “认,认识。”   刘易发虽然的确像那中年男人形容的那样——挺壮实的,身材健硕,力气也不小,身高至少一米八,可他的胆量似乎没赶上体形,脖子上安了一个极不匹配的小脑袋,脸上是一副怯懦又恐惧的表情,好像面前不是英俊的人民警察,而是洪水猛兽。   夏炎半蹲在他跟前:“怎么认识的?”   刘易发:“……我,我是他歌迷。”   “哦?”夏炎把刘易发从地上拎起来,“那他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   刘易发四肢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没答上来。   “老实说吧,”夏炎上半身前倾,加重语气,“怎么认识贺小年的,你给他送的货里加了什么?”   听完夏炎的后半句,刘易发脸上的表情从紧张转为激动,口齿伶俐地辩解起来:“警官,我什么都没加啊!是贺小年主动找我搭话,怂恿我从库里偷酒卖给他的!”   夏炎:“什么都没加?那水管是谁破坏的?你们为什么要破坏货物?”   刘易发:“是我们干的,上头就是这样指示的,我们也觉得纳闷呐,破坏货物也是上头指示的。”   夏炎瞳孔皱缩,惊觉事态不妙:“哪个上头?”   刘易发:“就是管仓库的张头,半夜把我们叫起来,说是总部下的通知。”   夏炎回头冲身后的众人大声吼道:“马上出去,动作快!”   说完,拎着刘易发直奔仓库大门。好不容易到了陆地上一看,原本戴着手铐关在警车里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两个看守的同事也被打晕了。   “他娘的!”夏炎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唯唯诺诺、好似一眼就能看穿的中年男人,恨不得一把撕开他糊在脸上的假面具,看看他那褪去伪装的面具下到底掩藏着什么颜色的血肉。   夏炎招呼几个人把伤员处理了一下,给“仓库破坏队”带上手铐,一一押进警车里,然后一把拽过刘易发,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沉声问道:“刘易发,这酒里究竟有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不然刚刚也不会抱着一箱酒逃跑。”   刘易发没答话,目光越过夏炎的头顶落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警官,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夏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地上躺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傀儡娃娃,圆脸下有四个字母——Zero。只是那个笑脸似乎跟以往不同,是一张祥和而平静的笑容,一点没有狰狞恐怖的味道。   刘易发个儿大人怂,一吓唬就全招了,夏炎很快问完了话,抓起手机正要给梁颂打电话,却发现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夏林发的,是一张傀儡娃娃的照片,除了娃娃的表情和胸前的字母颜色不同,与地上刚发现的那个傀儡娃娃几乎一模一样,照片上十分简洁地标注了发现地点——钟楼,看来这就是Zero所说的线索。   另一条是陆渊发的,十分少见的,也只有俩字——安好。   夏炎一边拨通梁颂的电话一边想着,陆渊居然还有话这么少的时候,看来得多让他在夏林手里吃几回瘪。   支队审讯室里,贺小年自打被梁颂戳穿了曾经与任强有联系之后就什么都不肯交代了,好似从一个活生生的人退化成了一块木头,不管别人问什么都不答话了,威逼利诱一概不管用,就像给自己启动了屏蔽外界一切信号的开关。   梁颂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贺小年的行为模式。   公安从任强的住所搜出了钟晴的手机和大量现金,绑架案可以肯定是任强干的。从贺小年故意隐瞒和任强的通话这点来看,贺小年毫无疑问是有问题的,任强借了他的车作案,得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又把落在车里的钟晴的钱包捡了回去。以此推断,贺小年对绑架钟晴的事应该是知情的,或者可以大胆地猜测,是他主导的整个事件,任强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所以他才特意找人去做了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从贺小年在不知道任强已死前,口口声声地让警方去找任强问话可以得到佐证,他一定是知道知道任强不会把他供出来才这么肆无忌惮。   梁颂原本以为任强的死说不定是贺小年安排的,可贺小年看到照片时的反应是相当真实的意外和惊吓,这样就基本排除了任强的死与贺小年有关。既然不是靠灭口来保证自己不被供出去,剩下的可能就是贺小年握有任强的把柄了,这个把柄的份量能让任强一个人担起绑架的罪责。只是人死了,握着把柄也没用处了,所以贺小年第一层自保措施失效了,他只能开启第二次自我防护——不用再伪装成无知者了,只要不说话,就不会犯错误。   应对抱持着这种态度的犯人,一般的手段根本不管用,除非戳到他的软肋。   “啊啊,要是夏炎那边进展再快一点就好了。”   梁颂随手拿了份报纸摊开,盖在脸上,准备让超时运行的眼睛和大脑休憩片刻,他那喧嚣不已的大脑刚刚平息下来,就被一阵能让大地都抖三抖的脚步声惊醒了。   梁颂把报纸从脸上拿下来,揉了揉眼睛,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皱眉的表情可以说是下意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本能反应,却把踏着风火轮而来的周恒宇震住了,虽说刚刚见识了梁颂在审讯室里“驯服”贺小年的画面,但那是面对嫌疑人,有时候的确需要这样的手段,梁颂面对同事还是十分友好的,他之前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还对周恒宇十分和善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这么一皱眉,周恒宇立刻联想到了几帧暴力的画面,急忙收住了脚步,低下头小声道了个歉:“梁队,对,对不起。”   梁颂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拿起桌上的眼镜带上,回过头时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和善笑容:“没事儿,走路别这么大动静,会吵到同事——说吧,什么事?”   周恒宇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梁颂:“梁队,任强的毒理检测报告出来了。”   梁颂打开文件袋仔细翻看起来,在周法医做了标记的一页纸上停留了许久,那上面写着好几样名称拗口的化学物质,周法医的电话适时打了过来。   “梁队,毒理检测报告你已经拿到了吧,我圈起来的那几样都属于人工合成的致幻剂,市面上非常少见,制造难度也相当大,其中需要用到一种生物原材料,据我所知,只有澳洲才有。” 第55章 向渊之火(8)   凌晨两点半,剩余时间两个半小时。   “何蓉,查一下近半年来所有从澳洲运来的物资情况,重点放在数量大、时间有规律的企业上。”   梁颂刚把一叠文件递给眼圈拉出两倍大的何蓉,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夏炎开门见山地说:“查一下朝日酒业,他们的酒里有问题,我到的时候正在消灭罪证,幸好留了一箱,马上让人送回来检验。给贺小年送酒的年轻人找到了,全撂了。他说曾经不小心撞见过喝了一种高端酒的人,跟普通的醉酒不太一样。贺小年找他买这种酒的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偷偷跟过贺小年几回,发现贺小年把酒高价转卖了,他这才意识到这酒的价值,怀疑这种高端酒就是像毒品一样的存在,上头让他们销毁酒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公司可能暴露了,想偷偷抱走一箱酒卖个高价,就因为这样罪证才没完全销毁掉。还有,现场发现了一个印有Zero的傀儡娃娃,夏林在钟楼也找到了一个,两个傀儡娃娃的表情和胸前字母的颜色不太一样,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梁颂刚和夏炎讲完电话,一旁的何蓉就习惯性地伸手扒拉了他两下,梁颂转过身:“嗯?怎么了?”   何蓉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这人不是夏炎,急忙收回她的爪子,尴尬地咳了两声,把右手放回鼠标上,说:“梁队,定期的、数量大的不多,这个旭日制药算是最频繁的,每个月都有一批货送过来,不过这个制药公司我似乎没听说过哎……”   梁颂凑到她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对啊,进货这么频繁,说明公司运营情况还不错,怎么我也没听过?旭日制药……朝日酒业……查一下这两个公司的关联。”   “明白了。”何蓉快速调出两个公司的相关信息,却发现根本不用深入挖掘,两个公司的关联显而易见——公司法人那一栏,赫然写着一个相同的名字:何朝旭。   何蓉撑在桌子上,毒辣地点评道:“取名字这么没创意,何氏耻辱!”   梁颂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种十个人里能有俩相同的大众人名哪来的优越感。   梁颂再次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贺小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研究桌面的纹理了,眼珠一动不动,像被汲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梁颂不怎么在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把一叠资料在桌面上排开,清了清嗓子,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说道:“这一份是任强的毒理检测报告,你在这儿演木头人的时候我们也没闲着,他的死因基本上清楚了,还是我之前说的,自杀。当然,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虐杀自己,我们在他的胳膊上剜下的肉里找到了很多密集注射留下的痕迹,报告里显示他体内有几样少见的合成致幻剂,推测是他死前通过注射器注射入体内的某种药物的成分。这种药物,不,更贴切的说法是毒物,导致他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他用匕首一刀刀剜下了自己胳膊上的肉,剜掉之后还没死成,又在身上补了几刀,血流了一大半,才顺利地死了。”   贺小年在听到“毒物”俩字的时候上半身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抬头。   梁颂:“说完了任强,再来说说你,朝日酒业有个叫刘易发的小伙子交代,他每个月会定期给你送一批酒,不过不是光明正大地送,是你怂恿他贿赂负责人,从仓库偷运出来的,当然,你也给了他高昂的酬劳。你一个酒精过敏的人为什么要买酒呢?这点可不寻常,我们只好去朝日酒业走一趟了。这一趟巧了,到的时候仓库水管爆了,我们的人进去一看,发现那边的人正抡着棒球棍破坏货物呢,怎么样?怎么看怎么像毁灭罪证吧。幸好我们的人到得及时,还没破坏干净,送了一个样本回来检验。这么一检验更巧了,有几样成分跟任强体内检测到的一模一样。”   其实最后一句纯属推测,样本还没来得及送到支队,等检验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不过这句出口之后效果立竿见影,贺小年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哦,对了,关于任强还有件事儿没说,他体内检出的一种致幻剂的原料,只有澳洲才有。诚州市这些年和澳洲有货物往来的企业中有一家特别频繁,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叫旭日制药,”梁颂笑了笑,“旭日制药,朝日酒业,听起来跟连锁店名似的,没错,这两家公司都是一个叫何朝旭的人开的。”   贺小年缓缓地抬起了头。   “显然这制药的不是什么正经制药的,酒也不是什么正经酒,我在想,你不碰酒,会不会像任强一样,是用注射器注射的呢?那就比较危险了,虽说不知道酒喝了会怎样,不过注射器注射的后果倒是有一个,现在还在解剖室摆着呢,哎,也不知道剜下来的肉找齐了没有……”   然后梁颂就欣赏到了贺小年宛如被抽干灵魂似的苍白的脸逐渐转为暗沉,五官逐渐扭曲,身体的颤动逐渐剧烈。   “看来说中了呢,”梁颂站起身,缓缓踱到贺小年身边,然后毫无征兆地扯开贺小年的外套,一把将外套扒到胳膊以下,贺小年左臂上的一排针孔就这么暴露出来,“哟,这个痕迹还挺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该不会是你和任强一起注射的吧,那可不太妙啊……”   “不,不……不是,我没有!没有!”贺小年突然大声叫起来,拿胳膊肘推开梁颂,胡乱把外套扯回肩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梁颂的话吓到了,诱发心理因素作祟,他总觉得刚刚暴露在空气里的左臂又疼又痒,忍不住伸手去挠,可他不想在梁颂面前把手伸到衣服里面挠,只好隔着外套挠,手铐的铁链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没多久,他那精心保养的长指甲就在帆布材质的外套上划断了。   贺小年这才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自己断掉的指甲,裂口很快溢出血液,他却没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疼痛,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颂深深吸了一口气,加重语气说:“贺小年,任强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傀儡师的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就算变成任强那样,你也要庇护他们吗?”   贺小年似乎没听到梁颂在说什么,身体不停地发颤,他摇摇晃晃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眼泪接二连三落下来,小声嘀咕着:“‘着迷’,肯定是因为‘着迷’,怎么办?我也会变成七哥那样?该怎么办?怎么办……”   ‘着迷’,就是贺小年订的那款酒的名字,显然它不仅仅是一款酒的名字。   “贺小年!”梁颂大喝一声,总算把贺小年的注意力扯了回来,他俯下身子抓起贺小年颤抖不止的双手,表情凝重地说:“贺小年,绑架诚大那个女教师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得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早点抓到傀儡师,才有办法帮你。”   贺小年看着梁颂沉静的眼眸,像是从中找寻到了一点救赎的希望:“对,对,‘着迷’是他们做的,他们肯定能解,找到他们就能救我,我不想和七哥一样,我不想……”   贺小年死死攥住梁颂的胳膊,语气虚弱,语速却很快:“黑色厢式货车,车牌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个数字0,上面让我把那个女人转移到那辆车上,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梁颂叫同事先去查车牌号码,把贺小年形如白骨的手从胳膊上扒拉下来,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这次没等他主动发问,贺小年自己开口说了起来——   “就我们乐队那些歌,可能您都瞧不上眼,那也是我挖空心思写的,都是我的心血。我一开始只抽大麻的,没灵感的时候来几口,马上就会有旋律从脑子里蹦出来……您知道大麻这个东西在很多国家都是合法的,一开始我都没觉得自己染上毒瘾了,时间长了,我越来越依赖大麻,然后我就发现抽大麻也不能让我有灵感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歌迷寄过来的礼物,那里面是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注射器,还有一封信,大致是说那种液体叫‘着迷’,是一种新货,绝对比大麻爽得多。那个歌迷自称K先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傀儡师的人。这种东西我收到过好几次了,都没有理会,但是那一天,我总是写不出曲子心情特别烦躁,鬼使神差地,我把那东西拿出来试了试……   “那感觉真的特别奇妙,警官,你谈过恋爱吗?‘着迷’形容起来就是类似的感觉,就像你突然得到了痴恋许多年的人,梦里都不敢宵想的事都成了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只试了一次,就让人‘着迷’。很快我就离不开‘着迷’了,我把K先生原来寄给我的‘着迷’都用完之后,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只要我替他做事,就长期给我供应‘着迷’。   “我怂恿刘易发偷运酒就是K先生授意,他叫我做中间人,把酒卖给那些女人,收到的钱七成都给他,两成给我,一成给刘易发,尽管只有两成,价格也相当高昂——没错,那种酒里就是加了‘着迷’,K先生说因为我酒精过敏,所以不担心私藏货物,才把这种好事留给我做。   “前段时间K先生联络我,说我替他再做一件事,不仅以后不用愁‘着迷’,他手里的单也全权交给我,不从我这儿抽走一分钱,事情很简单,就是绑一个人,送到一辆车上就行了,他还先付了我一百万定金。我多留了个心眼,怕连累到我,就让七哥去做了——七哥曾经失手杀过一个人,正巧被我撞见了,虽然我没打算拿这事儿威胁他,但他从那以后就很听我的话。我把K先生给我的定金分了二十万给七哥,七哥啥也没问就答应了,然后你们就知道了,七哥按照我的指示把那女人绑了送过去了。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可没想到七哥把人送过去的时候,对方送了几支‘着迷’当作回礼,在对方的怂恿下,七哥就试了一支。那天表演前七哥还跟我说‘着迷’真的很美妙,没想到……没想到他就那么死了,被‘着迷’害死了……”   凌晨三点二十,剩余时间一小时四十分钟。   “找到了!”一个刑警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地说,“找到黑色厢式货车了,车牌尾号诚Axxxx0,凌晨一点左右从滨海北出口驶出,沿着滨海大道一路向北,往南麓渔场的方向拐过去了,再往里就没有监控了。”   何蓉顺着他的话戳开地图,用鼠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南麓渔场往北有五家工厂,我看看……一个海产品和一个制盐的工厂还在正常运营,其余三间都关停了……”   “查一下这三个关停的工厂和何朝旭的两个公司有没有关联,”梁颂手里拎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走进来拍了拍张小武的肩,“小武,你留下接着审贺小年,多留点心,他情绪不是很稳定——你们几个,马上跟我出发。” 第56章 向渊之火(9)   凌晨四点,剩余时间一小时。   夏林躺在病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警方频道的最新进展,脑子里一帧一帧地放映着几个小时前在钟楼经历的画面。   跟夏炎预想的相反,陆渊并没有在夏林这儿吃瘪,反倒是夏林,在陆渊面前完全伸不开爪子,除了动脑以外的活儿都不让他做——也正因为有陆渊在,这次的经历既不惊险也不刺激。   一楼展厅有一副画的一角涂上了荧光材料,把画拿开后有一张印有猜谜游戏的纸和一个手机,想必就是通过这个手机让陈慕白他们定位到钟楼的,手机主界面上有一个计时牌,在画被拿开的同时就开始了二十分钟的倒计时,计时牌的背景是一个小炸弹爆开的动态图,那意思简单明了,时间到了,背景动画里的爆炸就会在某个地方发生。   猜谜游戏的谜底指向钟楼的另一个地点,辗转来到下一个地点之后,又找到了新的谜题,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每个地方都能找到一个提示下一个地点小游戏,猜谜游戏的类别不一而足,数独、残棋、推理等等,跟平常在侦探社玩的小游戏性质差不多,难度一般,主要是用来消耗时间的。   夏林不知道Zero什么时候迷上了这种倒计时游戏,设计这个游戏的目的想必和绑架钟晴类似,他的乐趣就在于估算对手解开谜题的时间,规划玩家的行动,这能让他产生一种自己立身于上帝视角优越感,愚蠢的人类尽在掌握之中。   有些人做人做腻了,就想做神。   不过Zero做神显然不够格,他还是低估了夏林解谜的速度,夏林解完最后一个谜题的时候时间还剩五分钟,把所有的谜题答案联合起来看,是一串数字和字符的组合,正好与钟楼39层心愿树洞的编号一致——钟楼39层有个心愿树洞,游客们花二十大洋就可以买一张红色的信笺,把自己的心愿写上去,折成各种几何图案塞到树洞的小格子里,心愿就可以每天聆听纯净的钟声,接受古钟的祝福。每个格子都有一个编号,以便游客多年以后再来回顾当年的心愿。   夏林做出这个推理只花了一分钟不到,所以他们找到编号相符的心愿树洞时剩余时间还有三分钟,接下来只要把小格子里的东西取走,在倒计时归零前离开就行了。当然,取东西这么“危险”的动作是断然不能让夏林做的,陆渊只给了他一个眼神,夏林就乖乖滚到一边去了。   夏林原本以为这场毫无波澜的冒险也在平静中结束,没想到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比想象中还要无良,陆渊刚刚拿出小格子,就响起了倒计时的滴答声,他往空荡荡的小格子里一看,里面居然安了一个小型炸弹,外壳上还画了一个笑脸,夏林掏出手机一看,计时牌的倒计时陡降为十秒。   所幸陆渊一直紧绷着神经,一上来就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规划出了一条十秒逃生路线,把夏林拽到了最近的楼道,成功地避开了最为致命的高温气体,不过受冲击波的影响,两个人还是被掀飞了一段距离,摔得相当惨烈。   夏林的后背、胳膊、膝盖上都缠着绷带,脸上挂了彩,腰也被横出来的栏杆狠狠刮了一下,去趟洗手间都得扶着墙——虽然门外有随时可以招呼的特警,考虑到脸面问题,夏林还是选择了扶墙。   陆渊就更不用说,爆炸的时候他把夏林护在内侧,外伤内伤都比夏林严重许多,后脑勺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碎片击中,头皮被揭开了一道口子,血把衬衫领子染红了一大半。饶是如此,他还在确认夏林四肢完好还能喘气之后,摸出碎屏严重的手机,艰难地发完一条信息才晕倒。   夏林不知道陆渊在那种情况下还在给谁发信息,他看了眼隔壁头上缠着纱布、睡颜让人揪心的男人,只知道那人不管是谁,都罪孽深重。   就在夏林预备收回视线的时候,似从陆渊紧抿的唇缝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音节,夏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除开头上不太美观的纱布,男人侧脸的线条几乎无可挑剔,他眉头紧锁,紧闭的双唇似乎从未张开过。   夏林盯着那张写满痛苦的睡颜自言自语道:“是我对老哥的名字太敏感了吗?不然怎么听到他叫了一声炎……”   夏林没能从老哥和陆渊的关系中理出一点头绪,手机提示音就响了,他摁开看了一眼,快速拨通了老哥的电话。   夏炎的“摸鱼”小分队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拧干,就收到了梁颂的新指示,夏炎一路超速赶到了南麓渔场,按照何蓉发来的地址,和当地派出所配合,先行搜查那三个废弃工厂。   遗憾的是,工厂里并没有等待解救的人质,只有领地划分明确的各类昆虫和无处不在的灰尘与蜘蛛网。   夏炎从最后一个工厂出来的时候,头发染成了时尚的“奶奶灰”,外套上沾满了蜘蛛网,脸上的汗和灰相互纠缠,又被他随意一抹,糊了大半张脸,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诚州支队和公安的人也赶到了,梁颂远远地看了一眼瘫在台阶上灰头土脸的几个人,一时有点分不清谁是谁。   夏炎拖着死狗一样的步伐走过来,有气无力地说:“三个废弃厂房都搜查完了,没有发现人质。”   梁颂递给他一瓶水,拍了拍他的肩膀,夏炎还没来得及拧开瓶盖,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一看是夏林,他就直接按了免提——凌晨四点多没有哪个弟弟会闲着无聊给正执行任务的哥哥打电话,他肯定是有发现了。   夏林有些急促地声音传了出来:“哥,马上去那个制盐场,我发现的那个傀儡娃娃头发上附着了一些晶体,刚刚化验结果出来了,就是盐,还有半小时,时间够用。”   “嗯,好。”   夏林本想再嘱咐几句,那边却草草挂了电话。他在说完“时间够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钟楼时倒计时陡降的画面,Zero并没有在游戏规则里说明这种情况,显然他不是一个信用良好的布局者。这种行为更像是他给自己留的一个后招,是在游戏不按预期轨道运行、自身处于不利状况时,启动的一层防护程序,能让他重新获得局势的掌控权。因此,即便夏炎他们在预定时间内解救了人质,也不能保证Zero的后面没招了,毕竟他还没达到救出Nine这一终极目的。   另一边,一排警车在平常鲜有行车的乡镇小路上疾行,车顶闪烁的红蓝灯光几乎要把整条小路照亮,何蓉的声音从警车里的公频传出来:“查到了,这个盐场有东西两个分厂,这几年经营不善把西分厂卖出去了,这个买家就是何朝旭的表妹夫,西分厂的地址我发过来了。”   梁颂刚刚收到何蓉发来的地址,就看到一辆警车脱离猛地一加速,越到了大部队的最前面,不用看车牌也知道是谁,然后频道就响起了夏炎不怎么沉稳的声音:“我知道一条近路,都跟紧了。”   话虽是这么说,夏炎一路猛踩油门,愣是把警车开出了飞机的感觉,能跟上已经很勉强,更别说跟紧了,杨铭一路紧抓着门上的拉环都没敢睁眼,感觉夏炎不是开得太快就是飞得太低。   西分厂建在一块未经开发的荒地中央,只有一条一车宽的水泥路通向内侧,周围的地皮据传闻说是被某地产商买了,但由于资金没到位,迟迟没能开工,只是用低矮的围墙圈了起来,里面的杂草都高出了墙头,随着湿咸海风轻轻摆动,枝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像极了鬼魅的低语。从远处看过去,西分厂褪了色的房顶挺立在荒草中央,有点像离群索居的女巫搭建的城堡。   夏炎直接用警车撞开了西分厂不怎么牢固的大门,院子里醒目的位置停了一辆黑色厢式货车,车牌与车型都与监控里追踪的那辆车一致。夏炎瞟了一眼车载音响上的时间,离五点只剩十来分钟,他一个急转弯把车停在厂房正门口,下了车拔出枪就往大门冲去,其他几个人也立马跟了上去。   厂房锈迹斑斑的大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踹就开了。里面并不大,还不如朝日酒厂的仓库,很多房间都没有门,有门的也掉得掉、破得破,属于一脚就能踹开的那种,没给搜查造成任何阻碍。   夏炎一路都在高呼着钟晴的名字,只是没有收到除了风声以外的回音。   终于,夏炎踹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找到了吊在铁架上的钟晴。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微弱的日光透过匀速转动的排气扇照进来,间或能看清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她的头垂在一边,双目紧闭,嘴唇严重干裂,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她手腕上吊着的那根绳子似乎比照片上看来还要细,像随时都能断掉,她身下的水槽盛满了浑浊的液体,像一只随时准备吞噬猎物的魔物。   绳子上绑的小盒子上显示剩余时间只有八分钟。   在眼前的现实比照片更有冲击力,夏炎只觉胸口像猛遭了一记重拳,把心口压抑的愤怒、狂躁、自责,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下子撞了出来,他低吼出声,呼吸也跟着乱了调。   夏炎扶着门框深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把呼吸的节奏带回了可接受水平,迈开腿朝钟晴的方向冲过去,奔波了一整夜,两条腿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似要抽干所有力气,可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即便腿上挂了全世界的重量,也要咬紧牙关,争分夺秒地往前冲。   夏炎几乎要把牙龈都咬出血,才以正常的速度到了钟晴身边,就他一脚踩在水槽旁边,准备伸手直接把人捞过来时,忽然响起类似电子表开启时的“滴”声,夏炎这才感觉到脚下明显的异样——那不是踩到地面的坚实感,那一小块土地在他踩上去之后明显下沉了,像是触到了某种开关,比如说,靠压力感应启动的炸弹。   “你们先别过来!”夏炎冲刚刚赶过来的杨铭他们大吼一声,低头一看,灰尘掩埋下有一块亮起的电子屏,夏炎蹲下来拨开灰尘看了看,竟然也是一块倒计时牌,那计时牌的数字和绳索上点火器的记时一致。而他脚下踩的也的确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方形的盖子。   夏炎沉声说:“好像是炸弹。”   门口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杨铭一阵腿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这时,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在突兀地响起,强硬地打破了房间内凝重的气氛,夏炎循声望去,才发现地上落了一只老式翻盖手机,他伸长手臂把手机捞了过来,按下了接听键。   “恭喜啊夏炎哥,我就知道第一个找到钟老师的一定是你,我看看啊……比预期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夏炎哥,别顶着一张苦瓜脸,来,对镜头笑一个。”   夏炎四下看了看,果然在墙角不太起眼的位置发现了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夏炎举起枪对准摄像头,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哈哈哈哈……夏炎哥,不笑就算了,别这么粗鲁嘛——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布的局,这样结束游戏就太没意思了,所以嘛,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彩蛋。我劝你现在不要乱动哦,你脚下的这个小东西对压力很敏感的,一有压力变化就会“嘭”的一声哦。当然了,加一小时的条件还有效……”   “赵扬,”夏炎大喝一声,打断了他阴阳怪气的发言,“这里还有别的炸弹吗?”   “咦,没有哦,只要你还踩在上面,就是安全的,毕竟我也不是真的想害死钟老师,当然了,我也不想你死,显示屏拆开有两条线,剪掉其中一条就能活哦……啊还有,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Zero……”   “杨铭,你们过来把钟晴放下来,带上她赶紧走——好,Zero,今天我要是能活下来,一定亲手让你活不成。” 第57章 向渊之火(10)   梁颂当然知道夏炎不会在门口等他们人都到齐了再冲进去,不过他到了现场之后,看到撞破的木门和前保险杠变形的警车,还是窝了一肚子火,差点没当着一帮同事的面骂出声——夏炎这个混蛋怎么这么冲动?谁知道里面是怎样的牛鬼蛇神等着他?   他强行压下的一点火在看到杨铭他们把钟晴抬出来,夏炎疯狗似的冲他们大吼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这里有炸弹,还有五分钟不到就要爆炸了,你他妈还愣着干嘛?赶紧叫兄弟们走啊!”   “夏炎,你给我闭嘴,”梁颂一出声,音量居然比夏炎还高,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了动作,“你们带着人质马上撤出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动作快!”   现场训练有素的人民警察虽然被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发出的巨大吼声惊到了,不过还是很快有秩序地撤离了,有个同事见梁颂没动,小声问了句“梁队,你呢?”不过被梁颂的眼神一扫,就乖乖退回了队伍里。   “梁颂,你也快走啊!”见人都走光了,梁颂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夏炎有点急了,可自己又动不了,只好一脸焦灼地看着他。   梁颂不但没走,反而凑上前看了看:“我看看……还有四分半,那混蛋提什么条件了?”   夏炎手里握着一只旧手机,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那只能是犯人留下的了,不小心落下的情况可能性极低,那只能是故意留在这里的了。犯人故意留下手机除了沟通谈条件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可能性了。   见梁颂这么快就看破了,夏炎也不好再隐瞒,只能快速说明情况并表明立场:“说加一个小时的条件还有效,但是Nine好不容易才落网,绝不能轻易放走!”   “怎么着?你想在这儿英勇就义?”梁颂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   “哎,先别通知区里!还有个办法,这里有两根线,Zero说剪掉其中一根就能活,我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不会死……”   梁颂拨通了电话,毫无留情地打断他:“你直接被炸死,和你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被炸死,有什么区别吗?你脑子是被什么玩意儿夹过吧,死在这种地方,有半毛钱的意义吗——喂,韩处,请您马上安排放了Nine……”   梁颂简短地向韩长晟说明了情况,夏炎则在一旁扯开嗓子大喊:“韩处,就算放了Nine也只是增加一小时而已,这一小时都不够拆弹组赶到,如果真的要死,苟活这一小时有什么用呢?”   梁颂一手举着手机,冲夏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韩处,您听到了吧,所以我要在这一小时之内,想办法把二分之一降为零。”   梁颂摁开免提,韩长晟沉稳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Nine这边我马上安排,梁颂,务必把夏炎完整地带回来。”   梁颂挂了电话,把炸毛的夏炎晾在一边,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倒计时只剩一分钟。夏炎已经把显示屏外壳拆开了,里面有黑色和红色两根线,按照Zero的说法,红与黑,一条生,一条死。   知道硬的对梁颂没用——当然,不能动弹的情况下也硬不了,夏炎放软了语气:“梁颂,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谁知道Zero会不会守信用,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梁颂不怎么在意地走到夏炎身边蹲下:“我也没说想和你一起死啊,我还跟男朋友约了一起吃早餐呢……”   梁颂的尾音被一道“滴”声打断,显示屏忽然闪了一下,小时栏从“00”变成了“01”。   梁颂勉强扯了扯嘴角:“看来Nine 已经放走了,没办法,又得再抓一次了——”   夏炎在短暂地读条过后,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男朋友?”   梁颂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把话题掰了十万八千里:“夏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诚州支队吗?”   转移话题虽然见过不少,可转得一点不带拐弯抹角、比直角还直的实属头一次,夏炎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夏炎一脸神经系统故障的表情,梁颂很体贴地自问自答起来:“其实是因为你哦。”   三秒钟后,夏炎猛然反应过来,“啊?啥?”   梁颂拿手机对着周围环境和露出来的炸弹结构拍了几张照片,把照片发到群里,又连下了好几条指令,才看了看满脸写着“好奇,相当好奇”的夏炎,悠悠开了口:“夏炎,我来诚州支队就是因为你。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境遇有相似之处,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你了,更准确的时间,应该是你刚入职第一天吧。”   夏炎的表情更复杂了:“是吗?完全没看出来……”   “当然了,你那时候都不认识我,我老爸梁善你知道的吧?”   夏炎点了点头:“你刚调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研究过你的资料,不过这事儿我本来也听过。”   梁善老先生在系统内也算是个人物了,在领导班子干了好些年,一手推进了体制改革,精通各种理论知识,有“活教材”的称号,退休之后被大学返聘当教授,投身于教育事业,新版本的教材上经常能看到他的名字。梁老先生退休之后,儿子撑起了区刑侦科的半边天——虽然带了点夸张的成分,但是在内部流传过这么一段“子承父业”的佳话。   梁老先生每年都会被诚州公安邀请做演讲,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当然,也就只是不陌生的程度,梁老先生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只是不怎么爱笑,总是拉着一张脸,透露出一种“愚蠢的人类不要靠近我”的气场,夏炎感觉他很像老家那只总是趴在墙头睥睨他的老猫。   梁老先生的脸和夏炎记忆里傲视天下的老猫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夏炎表情复杂地看了梁颂,接着说道:“梁老先生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太好亲近。”   “对,没错,就是个倔脾气的死老头子,老头子这辈子没真心夸赞过谁,除了你爸,他说,夏兆安真正担得起‘英雄’二字。”   夏炎低着头没吭声。   “听惯了他在家抱怨这个饭桶那个蠢货的,听到他夸人还挺新鲜的,那时候就对你爹特感兴趣,后来因为老头子的关系,知道你也考进系统了,我就在想,英雄的儿子是什么样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背负着父辈的荣耀和威名,在不属于自己的强光下艰难前行,必须要非常小心翼翼,才不会被人家数落‘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那是在新人入职大会上,忘了是哪个领导在上面讲话,你坐在后排,前面几个个儿大的同事把你的视线挡住了,你拼命地伸长脖子去看,我一回头就看到你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眼就记住你了。要形容的话,就是我二十多年来都在竭力的扮演‘梁善的儿子’这一角色,按照他的要求,要恭谦,要有礼,见谁都要微笑,只不过有些他自己都做不到罢了……总之,别人见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啊,这就是梁老的儿子’,但是你不同,你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个体,你就是你,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父辈留下的阴影。   “尽管我们境遇相似,却成长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我想,如果你不是在一个充满关爱的环境下成长,就是一个意志相当的坚定的人。夏前辈出事之后,老头子深受打击,一甩手提前退休去大学当教授了,什么案子都不过问,你却不一样,你非但没有被击垮,还越干越出彩,一个人把诚州市的破案率拉高了好几个点。”   “直到后来,我们一起审张弛,那是你拔掉的一根毒刺,”梁颂侧过头看着夏炎,“那天你情绪爆发差点掐死他,我才意识到,你或许没我想象的那么坚强,夏前辈到底还是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散不掉的阴霾,不管以何种形式。”   夏炎沉默了半晌,说:“除了智力缺陷人士,哪会有人这么‘坚强’呢——所以,你是不放心我才来诚州支队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家老头子当年是抓捕Eleven的专案组成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他伏法,傀儡师成了他的搁在心里十年的结,耳濡目染之下,也成了我的心结。夏前辈的事跟傀儡师有关不说,你连续让他们吃了两回败仗,通过这次的事儿也能看出来,这梁子是结下了,个别成员还对你怨念极深。所以呢,我认为留在你身边,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傀儡师的,也是最有机会铲除傀儡师的,”梁颂冲夏炎笑了笑,“当然,还能顺便保护你。”   夏炎眉头微蹙:“我需要保护吗?”   梁颂上下打量了一下以别扭的姿势蹲在定时炸弹上夏炎,认为他提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   “话说,你不出去找线索,蹲在这儿和我聊天,就不怕线索没找到,和我一起变成固体废物吗?”   梁颂:“放心,如果实在不行,我会看好时间跑路的。”   夏炎:“……刚才不是说要保护我?”   “安心啦,Zero明摆着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你,你不会那么容易就翘辫子的,最了解Zero的人已经在解谜了,也没我的用武之地,”梁颂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眼镜,换上说正事常用语气,“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安抚受害人情绪,可以免费陪你唠一个小时,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向我倾述,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探讨。”   夏炎也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语气,把十万八千里外的话题绕了回来,还随便给梁颂下了一个套:“这位同志,我能问你一下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吗?”   梁颂不动声色地绕过了夏炎下的套,并顺手在夏炎面前挖了一个大坑:“怎么?你是有那方面的困扰?”   夏炎直直掉坑里了:“不不不,不是我,是我亲……不对,是我一朋友……”   就在夏炎和梁颂就“那方面”的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夏林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十分简洁地说:“剪红线,留黑线。”   夏炎看了眼梁颂:“还有时间,你走远了我再剪。”   梁颂抱着手臂:“你是不相信你弟弟?”   “当然相信!我只是……”   梁颂粗鲁地打断夏炎:“相信就别那么多废话。”   这人显然是说服不了了,不过他也的确相信夏林,他既然是以这么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就一定不会有错。   夏炎摸出钥匙扣上的小剪刀,剪断了红线,显示屏闪了一下,他缓慢地移开脚,周围一片寂静。 第58章 向渊之火(11)   夏炎和梁颂全须全尾地从西分厂出来,就直接赶往了钟晴送去的医院。没多久,西分厂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只留下了一片废墟,所有罪恶的痕迹都掩藏在一大片砖瓦沙砾中无迹可寻了。   去医院的路上,夏林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推理过程,并一句话带过了发现线索的遭遇:“很简单,我在钟楼找到的傀儡娃娃和你在酒厂找到的那个放在一起看,指向钟楼的一幅画,而那幅画的配色和荧光涂料的形状,让我联想到原来和Zero一起讨论过的另一幅画名为“生”的画,他那时候说过会选择作为红玫瑰而生,所以剪掉黑线,留下红线就是生。”   夏炎一脸不明所以:“什么玩意儿?什么画?什么红玫瑰?”   夏林十分不配合地回道:“这些细节以后再解释,哦还有,找线索的过程中发生了一场小爆炸,陆渊哥受伤了,你最好来看看。”   说完,还没等夏炎夺命连环问起头,就无情地挂了电话。梁颂这才想起来一直忘了跟夏炎说他弟弟的事儿,急忙找特警那边的熟人详细打听了一下,才了解到了大致情况——俩人躲得及时加上爆炸威力不大,都伤得不重,只是那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伤到了头,缝了几针。   这么一听确实没什么大碍,加上陆渊还有空发消息报平安,夏炎也就没怎么在意,估摸着这人恢复个几天就能生龙活虎了,又是一把欺骗无知少女的好手。   俩人到达钟晴的病房的时候杨铭和几个同事在门外守着,杨铭一见火急火燎冲过来的夏炎,赶紧起来拦住他:“夏队,医生说情况稳定了,这会儿睡着了,苏裕在里面陪着呢。”   夏炎一听说苏裕在里面陪着,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是,是,就该苏裕陪着……我悄悄看看总行吧?”   杨铭看着夏炎一脸狼狈的模样叹了口气,默默替他把病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夏炎透过门缝看过去,由于视野有限很难看清钟晴的脸,不过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苏裕坐在床边,一只手托着钟晴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柔地从手腕上的青紫瘀痕抚过,动作轻柔又小心。   夏炎轻轻带上门:“梁颂,你留在这儿吧,我先去看看夏林。”   说完,径直朝电梯口走了,杨铭有点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在梁颂的默许下跟上了他。   夏炎本以为会看到陆渊躺在床上冲他哼哼唧唧喊疼的画面,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醒,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明明还在睡梦中却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某种压抑又恐怖的梦魇。   夏炎忍不住伸手在陆渊眉心轻轻戳了戳,想用物理方法把那眉头抚平整些,夏林好心地解释:“一整晚都是这样,没用的,送来以后还没醒过。”   夏林穿戴完好,没事儿人似的直挺挺地戳在一旁,病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副随时准备出院的架势。要不是右手扶着腰的小动作漏了底,夏炎搞不好真的会以为他没事儿。   夏炎看了看眉目间仿佛写了“痛苦”俩字儿的陆渊,又抬眼看了看夏林,觉得心口有点闷得慌,打发杨铭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亲手把夏林按回病床上,当着他的面拨通了许洛的电话。   夏林脸上镇定顿失:“夏炎,你给他打电话干嘛?”   夏炎脸色阴沉:“我管不了你,只能找管得了你的人来了。”   自从和夏林关系缓和之后,夏炎对弟弟可以算得上百依百顺,本身是个暴脾气,却在和弟弟讲话的时候尽量得和颜悦色,偶尔凶他也没几分真心实意,更别说和夏林冷脸相对了。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虽说夏炎的脸色还称不上可怕,语气却一点起伏都没有,夏林准确地从中读出一条讯息——自己真的惹老哥生气了。   夏林乖乖坐在床边等夏炎打完了电话,耷拉着脑袋准备迎接一顿久违的教训。   夏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的后脑勺,酝酿好情绪准备展开训话——这是兄弟俩的训话专用姿势,夏林也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乖巧一点了,没办法,谁让弟弟高了三厘米呢?   只是落在夏炎眼里的不只有那个乖巧的后脑勺,还有他衣领中露出的纱布的一角,以及手背上一些没处理小擦痕,当然,还有明显苍白的脸色。   夏炎组织好的语言卡在嘴边,迟迟没能蹦出一个音节,最后只深深吸了几口气,缓慢地叫了一声:“弟弟。”   这一句感情复杂的“弟弟”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夏林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夏炎深邃的眼睛,郑重地说:“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还连累到陆渊哥……”   不止冲动,还自以为是、肆意妄为,如果那时候不是陆渊反应够快,他俩现在躺到地方也就不是医院病床了。   只是这后半句夏林到底没能说出口,要是知道他俩曾经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夏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夏林主动开口道歉的情况实属罕见,夏炎一时有点茫然,片刻后,才故作威严地说:“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这一句话是带了上扬的音调的,一出口夏林就知道老哥被他一句话摆平了。   “再也不敢了。”说着,夏林冲“纸老虎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忘了自己脸上受了伤贴着一块纱布,这个笑容不仅又些扭曲,还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夏炎的高冷姿态在夏林面前根本维持不过三秒,一见他疼,自己也跟着疼了,一脸疼惜地俯下身,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宝贝儿,脸好之前就别笑了,话最好也少说,免得留疤,这么帅的脸留疤多可惜啊……”   “说话还是没关系的——哥,你这衣服上给街上的流浪汉人家都不一定要,脱了穿我的吧。”   夏炎进病房之前只是拍掉了头发上粘的灰,草草洗了把脸,让自己不至于五官都被泥灰糊得看不清,外套就实在没办法了,里面的衣服被撕成了背心,碍于观瞻也不能直接脱掉,只能就这么穿着了。   “没事儿,你那衣服我也穿不下。”   话音刚落,杨铭就推门进来了:“医生说了,夏林的外伤没有大碍,可以回去,每天来挂水换药,一个月后来复查一下腰伤就行了,陆哥……”   杨铭的语气顿了顿,夏炎立即催促:“陆渊怎么了?快说啊!”   杨铭叹了口气,接着说:“陆哥脑部受创引起了脑震荡,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夏队,你联系一下他的家属吧,最好找个人在这儿照顾他……”   “家属?”夏炎轻声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闪过他那水火不容的后妈和弟弟,摇了摇头,“还是我在这儿照顾他吧。”   夏炎忙前忙乎照顾陆渊的画面实在难以想象,夏林严重怀疑他会拉长陆渊的恢复进程:“……哥,要不还是我来吧,陆渊哥这一身伤也都是因为我。”   “算了吧,你自己还是个病号呢,你打小就不喜欢医院这味儿,跟你没关系,是我叫他去的……”夏炎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硬地截住话头,抹了一把额头,接着说,“总之陆渊交给我了,夏林,待会儿小许来了你就跟他回去休养,笔录过几天再做——杨铭,你替我跑一趟,去我家拿点东西。”   二十分钟后,气喘吁吁的许洛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许洛见到夏林之后,什么都还没问,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夏林就主动开口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也不该擅自行动,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夏林之前对自己一夜未归的说辞是陪陈慕白做完笔录,随便和老哥一起吃饭,然后在老哥家过夜,培养一下淡漠了三年的兄弟情。   夏林认错的语气之恳切,态度之真诚,让夏炎大跌眼镜,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管得了”和“管不了”的区别,无端生出一种“娶了媳妇儿忘了哥”的感概。   得知夏林随时可以回去之后,许洛替夏林拿了药,找医生细细询问了一番,办理好了各种手续,彬彬有礼地和夏炎道了别,才扶着夏林走了。   夏林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陆渊,“哥,他醒了以后替我道声谢,我会来看他的。”   夏炎的视线也跟着落在陆渊脸上:“我知道。”   夏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总觉得俩人之间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忍不住问出了口:“哥,一点那会儿陆渊哥给你发消息了吗?”   夏炎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发了个消息报平安,怎么啦?”   “哦,没什么。”夏林只留给老哥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就带上房门消失了,他总觉得好像想通了一些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心情格外得明朗。   一离开老哥的视线,夏林就跟脊椎骨被人抽走了似的,软软地靠在许洛身上,看着他一个劲儿地傻笑,只是一侧苹果肌受伤,幅度不能扯得太大,只能把笑容集中在没受伤的一侧,就显得越发难看了。   “爹,别生气了,”夏林伸手在许洛紧绷的脸上摸了一把,“不过生气的样子也很帅,嘿嘿。”   生气自然是生气的,明明大年夜那天针对夏林的危险论调,在身心两方面都好好把他教育了一番的,夏林也拍胸脯保证自己绝不会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他讲那话时的表情许洛都还记得,这才过了俩月,又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虽然夏家两兄弟都没明说,许洛也能隐隐推断出这次夏林受伤必然是历经了一番凶险的,毕竟和他同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醒。   许洛伸手把夏林上扬到扭曲一侧唇角轻轻扯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以后真不敢了?”   夏林侧过脸,移开视线:“爹,你什么时候和夏炎勾搭上的?”   许洛把夏林的脸掰了回来,这时候还没到医院的上班时间,走道一个人也没有,他把脸凑得很近,两人的额头几乎抵在一起,然后用耳语般的低音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许洛后面说的什么话夏林已经听不清了,这微妙的距离一瞬间就让他心猿意马起来,那人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他脸上扫过,夏林的脑内迅速闪过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一把勾起许洛的下巴,就要明目张胆地非礼人家。   谁知许洛敏锐地伸手截住了他,一个温暖的手心替代了一双柔软的唇,许洛面无表情地说:“说了要接受惩罚。”   “哼,不亲就不亲。”夏林满怀怨愤地一扭头,心里恨恨地想,老哥这么坑自己,不坑回去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第59章 向火之渊(1)   夏林和杨铭都走了以后,病房就只剩下夏炎和陆渊,夏炎随手搬了把椅子放在陆渊床边,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盯着陆渊的脸发呆。   陆渊的水挂完了,一个护士姐姐进来拔针的时候撇了眼夏炎那土灰色的外套,很委婉地说:“先生,病人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您还是换一下衣服比较好哦。”   “……啊,好。”夏炎颇有些局促地退开了一步,护士姐姐利索地拔了针,很自然地把夏炎当成了家属,简短地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夏炎在一旁扭捏了好一会儿,把空调调高了两度,脱了外套坐回床边,从被子里捉出陆渊刚刚挂过水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上轻轻搓了起来,试图让那冰凉的手染上一点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炎总觉得陆渊的眉眼看起来柔和了些。   直到此时,他才放任自己精心折叠好的情绪一点点溢出来,从他进病房看到陆渊的第一眼起,就感觉三魂七魄被人抽走了一半,草率地扔到半空中,剩下那一半的魂魄就用钉子钉在心口上,脚踩在地上都有种虚无感,只是心口的刺痛清晰无比。只是弟弟还在,担心他的得力下属还在,他只能把那浮于空中的一半魂魄扯回来,胡乱地塞回体内,只是有点错了位,脑袋不知被塞到哪里去了,所有用于思考的神经细胞集体断线,身体凭着本能行动,才对弟弟发了一场暗火。   “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啊,”夏炎苦笑了一声,“他要是记仇了可都怪你。”   床上横着那人要知道自己躺着也能背锅,非得当场来段苦情表演,可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哭也没有笑,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就像一个大型毛绒玩具。夏炎一边轻抚着陆渊的手,一边难以抑制地想着,自己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鬼知道陆渊曾经离死亡多近,就为了自己的一句话。   他忽然想起陆渊说那句“赌上我这条命”时的表情,当时听来并没有什么感触,现在再回想起来,那时候陆渊看向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语气却带了一丝决绝,好像那是看他的最后一眼。   像生离,像死别。   夏炎忍不住想,他那时候是做好了赴死的觉悟吗?   夏炎双手握着陆渊的手,抬起他的手臂,双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将额头抵在那只冰凉的手上。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夏炎皱了皱眉头,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梁颂打来的,问了一下夏炎这边的情况,他随口应付了一句,梁颂又说了一下最新的进展,夏炎基本属于半脱线状态,只依稀听到几句“钟晴已经醒了”,“装在Nine身上的追踪器果然被破坏了”,“何朝旭跑了”,“贺小年尝试自杀,还好被小武拦下来了”。   夏炎听完了一长串之后,机械地回了个“嗯”。梁颂听出他语气有异,追问了一句:“夏炎,你没事儿吧?”   夏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道:“梁颂,我要请几天假,队里你先担着,我……我这边走不开。”   “行,没问题,你安心休假,”梁颂听他的语气也明白了个大概,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会嘱咐大家没大事儿别打扰你的。”   “嗯,谢谢了。”夏炎挂了电话,又给郑兴发消息请了假,才把视线再次挪回陆渊脸上。   夏炎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有看过陆渊的脸的,当然,是没戴任何面具的那种。陆渊醒着的时候总是套着各种画皮,夏炎几乎能想象他拉开柜子挑选今天戴什么面具的玄幻画面,他总是能精准地摆出各种合时宜的表情,他会毫无顾忌地和人对视,确保对方能从自己眼里读到自己想让他表达的情绪。   虽然陆渊对着夏炎多少能表现出一些真性情,但那只是面具厚薄的问题,他从来不会坦诚地亮出自己的心,夏炎从未通过他的眼睛知悉他掩藏于心的真实想法。   陆渊十分擅长掩饰自己的痛苦,只有在本人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的情况下,才能从那没来得及套上画皮的干净的脸上读到冰山一角。   杨铭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夏炎光着膀子撑在床边,头埋在手臂中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为了怕不省心的领导着凉,杨铭赶紧从拿来的东西里刨出一件大衣,慌慌张张地给他披上,谁知那人根本没睡着,猛地弹起身,看了看背后的杨铭,又看了看肩上外套——杨铭随手拿的那件就是夏炎洗好了准备还给陆渊的那件。   夏炎小声说了句“谢了”,回头把衣服套上了。   杨铭足足愣了三秒钟,从夏炎通红的双眼里推测出他刚才的状态,惊呼出声:“夏队,你哭了!”   夏炎默默穿好衣服,揉了揉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准备回给杨铭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握在手心的陆渊的指头轻轻动了一下。   杨铭这一嗓子成功地把陆渊嚎醒了,他眼皮动了动,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睁开。夏炎急急忙忙凑了上去,杨铭也察觉到了异样,两个人并排杵在床边,四只眼睛齐齐盯着他。   陆渊的眼睛才睁开了一条缝,就感受到了一侧灼热的目光,他艰难地扭了扭脖子,把头转了一个微小的幅度。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杨铭脸上,杨铭凑上去,激动地说:“陆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陆渊眼中露出一点疑惑之色:“你……你是?”   杨铭脸上的表情由惊喜转为惊吓:“陆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杨啊!”   陆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看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在看待陌生人。   杨铭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陆渊,又看了看夏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夏队,脑部受伤,失忆,陆哥失忆了!医生不是说没有大碍吗?怎么会?怎么办呐……”   杨铭每说一句就剧烈地晃动夏炎的胳膊,夏炎的脑细胞还在消化当前的状况,让他晃得七荤八素,被迫罢了工。   “你……”陆渊的视线转向夏炎,两个人一齐被那目光定住了,一动也不敢动,那目光中带了几分探寻,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夏炎似乎听到“啪嗒”一声,像是那游离于空中的一半灵魂突然有了重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夏炎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嗓子眼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死活发不出声音,好半晌,他才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陆渊若有所思地盯了夏炎好一会儿,倏然,苍白的病容上荡开一个笑容,是夏炎相当熟悉的“祸国殃民笑”,整个脑袋被裹得像个包子也丝毫不影响那笑容的杀伤力,他说:“在梦里。”   是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声调,以及熟悉的陆渊。   夏炎没想到这混蛋在受伤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演戏,可惜了他的本职不是演员,不然准能拿个“最勤奋演员奖”,按照这个趋势在努力个三五年,“奥斯卡”也不是梦。   当然,那笑容再怎么有杀伤力,也阻止不了火山爆发。   夏炎一把甩开陆渊的手,“腾”地一起身,低吼道:“混蛋,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没给剩下的俩人留任何反应时间,径直摔门而去。   陆渊活动了一下刚刚被夏炎摔开的那只手,问道:“怎么样?人质救出来吗?”   杨铭短暂地消化完毕后,瞪大眼睛,惊叫道:“陆哥,原来你没事儿?”   陆渊很欠地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陆哥,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杨铭顿了顿,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卖了自家领导,以唤回面前这个“混蛋”最后的良知,“你都不知道夏队多担心你,刚才他都哭了!”   陆渊有点意外:“啊,是吗?这么说我惹他生气了啊,怎么办呢?”话虽这么说,陆渊脸上一点都看不到一丝该有愧疚和焦急,语调反而有些上扬。   热心民警杨铭没太关注陆渊的表情语言,单纯地按字面意思去理解了,开始替陆渊支起了招:“陆哥,这事儿确实是你不对,待会儿你跟夏队诚恳地认个错,我们家夏队虽然脾气爆,但是呢,是属于超凶超好哄的类型,等火气下去了,说几句软话基本能搞定。夏队关心你是真的,生气最多半小时,你就安心养着吧,说不定一会儿他就自己回来了。”   陆渊十分受教地点了点头,感觉杨铭这位同志相当值得结交。   杨铭和陆渊聊了一会儿,在适当的程度下透露了一点案子的情况,不久后就接到梁颂的指令,接着回去干活了——夏炎虽然请了假不用回去干活,但这桩绑架牵扯出一种新型毒品,一个完整的贩毒链条,以及藏污纳垢的“朝旭集团”,后续工作还有一大堆,不得不开启愉快的加班模式。   不得不说杨铭的预言相当准确,半小时后,夏炎用脚推开了病房门,怀里兜着一份早餐,手上拎着从医院超市买来的生活用品。   夏炎看也不看陆渊,把早餐放在他床头柜上,一个人在病房里乒乒乓乓地忙碌起来,把上一个患者留下的物品清理出来,适当地做了一下卫生,然后把刚买的东西归位。   陆渊十分识趣地没说话,肚子也的确饿了,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来,凑在床头消灭夏炎的“怒气早餐”——他左臂受了伤,几乎使不上劲,夏炎随手就把早餐摆在了右边的床头柜上,导致他侧过整个上半身才能够到,这个动作异常别扭,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夏炎忙活完了之后,陆渊还在那儿一小勺一小勺地舀着粥,动作之慢跟逗他玩儿似的。夏炎往陆渊面前一戳,就把陆渊的光挡严实了,陆渊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夏炎忍不住笑了,从陆渊手里拿过勺子,端起粥坐在他身边:“事不过三啊,下次你进医院我铁定不管你。”   虽说两次进医院都跟夏炎有间接关联,可这话若是说出来他又得自责了,陆渊意味不明地看着夏炎,只笑不说话。   夏炎板起脸:“笑什么笑,张嘴!” 第60章 向火之渊(2)   “夏队,你手怎么了?”正当夏炎给陆渊喂了一小勺粥,准备接着舀下一勺的时候,忽然被陆渊捉住手腕,他手指上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陆渊眼前——他的指关节处破了皮,又经过了污水和灰尘的“洗礼”,已经有些红肿了。   夏炎无奈地“啧”了一声,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气得一拳怼在墙上造成的吧?   陆渊脸色沉了下来,他示意夏炎放下粥,从床头柜里拿出护士送来的碘酒和棉签,让夏炎拆开包装——夏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陆渊脸色一沉,就不由自主地照着他的话做了,一个“不”字也没有。陆渊把夏炎受伤的那只手搭在左手上,右手拿棉签蘸了碘酒轻轻在他伤口上滚过。   陆渊的左手使不上劲儿,只是虚握着夏炎的手,他想挣开就能挣开,虽说夏炎觉得这个时候挣开他的手,说句“爸爸自己来”,或者“这点小伤不需要管”才比较符合常理,毕竟让一个伤患替他擦药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可不知怎么的,那偏冷的手掌触摸起来相当舒服,连带伤口传来痛感也变得酥酥麻麻的,身体擅自违背了大脑的命令,抵抗意志并不坚定的大脑也就彻底放弃抵抗了。   此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走廊里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公立医院的隔音效果有限,护士的例行问候声,人们天南地北的胡侃声,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声音,硬底鞋跟踩出的“哒哒”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声响都穿过薄薄的墙壁往里夏炎耳朵里钻,把他烦乱不已的心绪扯得一团糟,他却从乱毛线团似的思绪中,破罐子破摔般地拎出一根线头,胡乱塞到陆渊手中。   夏炎抬起头,直视陆渊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道:“陆渊,你喜欢我吗?”   如果说夏炎的脑子里有个缠绕整齐的毛线球,那么梁颂用一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就彻底让那整整齐齐的毛线球乱成一团了——   “别掩饰了,我知道你说的你朋友就是你自己,啊对不起,我太直接了。”   “你要是真想问别这么拐弯抹角的行吗?”   “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的,夏炎,搞不好是你太迟钝,就我的观察你也的确挺迟钝的……”   “夏炎,你是十几岁的少女吗?还不懂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俩加起来都有六十了,我实在不想跟你谈论这种少女感满满的问题……虽然是我先挑起来的……”   “哎……,不就是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会想念,会牵挂,会在意别人没在意的小细节……弟弟?那倒也是,具体的分别我哪儿说得上来啊?我又没有弟弟,就算有也不会是弟控!”   “好好好我不说那个词了,别动手成不?你脚下还踩着炸弹呢!”   “我再废话最后一句,夏炎,我修正一下之前的判断,你这样的,应该叫暴娇,暴躁的暴,傲娇的娇……不明白算了。”   ……   总之,俩人瞎扯了几十分钟,梁颂就没讲几句正经话,他那判断方法典型是的“假大空”,还不如来一发直球实在。   他本着对陆渊同志的极大信任,把线头交到他手上,指望他这一拽就能把线团撸清楚。这种信任感的来源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潜意识里坚信陆渊对他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近来的异样感只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   夏炎其实并不像梁颂说得那么迟钝,他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对待陆渊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而根据经验判断,自己的态度变化应该是由陆渊本身的改变引起的,所以他想弄清楚,陆渊是什么时候变的,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一击直球正中红心,陆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随之颤了三颤,拿棉签的手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某些字句已经要呼之欲出。虽然他早就做好了被夏炎察觉一切的觉悟,知道早晚有把话说开的那一天,他设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个毫无防备的清晨,一个人声嘈杂的病房。   陆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回望着夏炎。   夏炎只是草草地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好好拾掇自己,裹在陆渊那件略大的外套里,暴露在外的脖子上还留有没擦干净的灰印,头发凌乱,由于一夜没合眼,双眼有点凹陷,嘴唇也有些干裂。夏炎这个模样绝对和陆渊心中对“好看”的定义相去甚远,他却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上品出一种林妹妹般我见尤怜的病态美。   他多想告诉夏炎,他做梦都想印上那双唇,想把那身躯紧紧拥入怀中,想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可那双眼清澈,清澈过了头,不带有一丝温度。   陆渊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这笑容不像“祸国殃民笑”那么张扬又刻意,是一种更为内敛更为真实的笑容。   “喜欢啊,”他轻声说,“夏队虽然表面上脾气臭了点,嘴巴毒了点,其实是一个很有正义感、责任感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展露温柔,不管是作为上线还是朋友,都让人没法不喜欢——就是不知道夏队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听到陆渊的后半句,夏炎如释重负地抽了一口气,陆渊果然不负所望,直接把线团一把火烧干净了,夏炎觉得心头笼罩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因而决定和某只戏精摒弃前嫌,十分大度地开口说:“场面话就别跟我扯了,我可没有什么戏精朋友,不过,你要是收收爱演的毛病,朕可以考虑一下和你恢复朋友关系。”   陆渊不怎么有诚意地应了一声,有点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夏炎就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眉心戳了戳:“我说,你是诚警毕业的,不是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怎么,想转行?”   陆渊摇了摇头,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和身体语言严重违背的话:“想。”   “想……嗯?”夏炎隔着被子捶了他一下,“想你大爷!”   虽说夏炎现在这模样看起来就是个生活自理能力底下,且照顾病人的技能完全没点的人,照顾起陆渊来却相当有一套——因为有个弟弟的缘故,夏炎在母亲早逝,父亲工作繁忙的情况下,被动学习了照顾他人的技能,他把自己家折腾成狗窝,只是单纯的懒,要是认真想打理起来还是有一套的。只不过平常也没别人会去,会去的也都是不在意的人,为了把劳动力使在最有需要的地方,他自己在家通常开启节能模式,也就没花过心思去整理。   夏炎陪着陆渊做了几个检查,前前后后替他跑完了手续,把医生说的各种禁忌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准点替他买来了绿油油的“健康餐”,饭后再来一点爱心水果,替他跑了一趟腿,完了之后还在陆渊的剧烈抗拒下替他擦了擦身体。   陆渊还不能利索地直立行走,左臂又不能用力,擦身体这么高难度的事情自然是没办法完成的。在夏炎单方面宣布说要帮他擦身体之后,陆渊用一只手死死抱住被子的一角,连连摇头说着“不要”。   这活像臭流氓调戏黄花大闺女的情景把夏炎逗乐了,夏流氓捂着嘴暗笑了好一会儿,不由分说地上前扯开被子,一边解他的扣子一边说:“都是一样的构造你害什么羞啊?我的手艺你放心,夏林这孩子这么白都是我小时候洗出来的——我靠!你居然有腹肌!”   陆渊低头看了一眼,有点不解地抬头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陆渊的身型就跟个门板似的,又高又薄,拿有版有型的西装撑着也没有“敦实”的感觉,害夏炎产生了一种那里面绝对是一张风都能刮走的薄纸片,哪儿哪儿都平的错觉,谁知道把衣服一扒,露出的竟然是几块凹凸有致的腹肌。   夏炎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陆渊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靠!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块平板!”   “……嘶,夏队,别因为您自己是块平板,全世界的男人就都是平板。”   陆渊一边说着,一边拿上翘的桃花眼斜睨着他,脸上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夏炎感觉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把撩起上衣下摆,抓过陆渊的手,往腹部一摁:“没见过世面,你那最多八十分,我这才是一百分的,你自己好好感受一下。”   这个动作太过大胆,让陆渊有些始料不及,感受自然是不敢感受的,再感受一下难保事态不会往微妙的方向发展,这种“世面”还是不要随便见,以免影响生理健康,他赶紧抽回手,诚恳地说:“是是是,您一百,我这最多八分……”心里恨不得把刚才多嘴的自己拖出去暴打三分钟。   妄想已久的对象替手脚不便的自己擦身体这种事,如果不是后脑像裂开一样疼,还趁夏炎拧毛巾的间隙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的伤处,陆渊根本捱不过来。   夏炎折腾了快半小时,总算把扭扭捏捏的陆渊擦得白白净净了,还细心替他换了药,谁知道这王八蛋一句谢谢都没说,他倒个水的功夫,陆渊已经在床上躺平了,还用被子盖过了头,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动也不动,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夏队,我困了,先睡了。”   夏炎看了眼时间,有点意外:“现在还没到八点呢,你的LUNA都没到开门的点。”   夏炎等了一会儿,被子里的陆渊没有回应,便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放下遮光帘,又关掉了电视和灯,在隔壁病床上坐下,谁知旁边的陆渊忽然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朝着他说:“夏队,你回去吧,我请个护工照顾我就行。”   “赶紧闭嘴睡觉吧,请护工不要钱啊,我陪Zero耗了一晚上,又陪你耗了一个白天,你再折腾我就用物理方法让你睡觉了。”夏炎挥了挥拳头,表示物理方法就是打晕他。   拳头一亮,对面的作精果然消停了,背对着他躺下了,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61章 向火之渊(3)   入了夜,人声逐渐安静下来,病房里没开灯,只有几缕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身旁还有陆渊清浅的呼吸声,光线与声音营造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睡眠环境,夏炎整整一天半没合眼,气氛又这么恰当,按理说应该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可他却一点睡意没有。   夏炎的印象中,陆渊是个睡眠极浅的人,动静稍微大点儿就能惊醒,所以他不太敢做出大的动作,只是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努力酝酿睡意,偶尔想翻翻身,还是用慢动作完成的。可往往是越想睡的时候,神经细胞就越活跃。   夏炎一闭眼,脑前叶的某些记忆层就像得到了激活的讯号,乱七八糟的回忆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有年代久远的,比如第一次遇见陆渊那天,也是在病床上,他那带着稚气的睡颜第一次敲响了少年的心扉,让他头一次体味了何为“怦然心动”;有年代稍近一点的,比如和陆渊一起去看海,走的就是西分厂到海边那条近路,结果夏炎不小心落了水,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公主抱;还有就发生在当下的,比如刚刚给陆渊擦身体时,不经意间看到的某些画面——夏炎刚才下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具兼具力量与柔美的身体,皮肤白皙得有点过分,虽然他骨架不小,但身量偏瘦,整体有种纤细的美感,却在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例如那几块漂亮的腹肌,和白皙纤细的身体一起,组合成了一副相当冲击眼球的画面——总而言之,那是一具能勾起部分群体潜在犯罪欲望的身体。   声音,笑容,身材,乃陆大公子傍身的三大利器,夏炎如此总结,他忽然联想到陆渊曾经作为模特给官方杂志拍摄的一组宣传照片。   区宣传部每年都会出一本年度画报,在全区各个大小分局的日常工作中取材,配上少量的文字,旨在反映人民警察的真实风貌,年度画报本来是一本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杂志,陆渊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编辑部勾搭上了当地知名的摄影协会,画报的主题摇身一变,成了“年度十大帅哥”。   摄影组扛着仪器有模有样地到处取材,一眼就相中了陆渊,于是那一年的画报封面就变成了穿着制服的陆渊。当然,一些成熟系帅哥也位列其中,夏兆安更是以压倒性的实力位列榜首,画报插入了大量的照片,有日常工作的,有穿着便服的,有穿着军礼服授勋——这也是夏林把画报偷偷从夏兆安办公室夹带出来的原因。   当天晚上,夏林就溜进了老哥的房间,神秘兮兮地拿出画报和老哥分享。夏炎先是看了眼画报,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心里对封面上的一本正经的陆渊评头论足了一番,然后没收了画报,无情地把弟弟拎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普通中学生这个点都睡觉了。”   夏林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夏炎表示他再闹就直接告诉老爹,夏林这才乖乖上床睡觉了,然后夏炎就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起了画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陆渊的那张照片,前面几位都是一些比较随性的生活照,大都是一些笑容阳光干净的帅哥,不得不说知名摄影协会的确专业,画面大量的运用了浅色背景,把模特的肢体动作拍得随性自然,像一本格调清新的生活杂志,以至于翻到陆渊这一页的时候,夏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陆渊也是一张生活照,也是浅蓝色的背景,动作也很随性自然,不同的是,摄影师捕捉的动作是他正在换衣服的瞬间。他正低着头解最后一颗衬衫纽扣,纽扣以上的胸口大敞着,能隐隐看到腹肌的线条,他头发有点凌乱,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夏季制服,情景设定应该是准备换上制服的瞬间。摄像机所在的位置偏向他的左边,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完美地展现出他侧脸的轮廓,纤长的睫毛,锁骨的线条也一览无余。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内敛的性感,又在冷色调背景的衬托下,添了几分禁欲的气质,两厢激荡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这张尺度并不大的照片看起来格外的勾人。   夏炎猛地合上画报,试图把那难以言喻的画面从脑子里抹去,结果封面上那个身穿制服、正经八百的陆渊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然后夏炎就在脑中完成了陆渊脱掉衬衣换上制服的全过程想象。   所以说,想象力丰富在某些情况下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夏炎拼命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得了的想象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把画报丢到一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强制冷静,过了五分钟,还是没忍住把画报扒拉出来,用手机拍下了陆渊那张照片。   也就是从那以后,夏炎看见穿制服的陆渊总是能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明明是夏炎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他却偏要怪罪于无辜的模特,每次看到陆渊穿制服都不给人家好脸色,害陆渊到现在都觉得一定是自己穿制服太过违和的缘故。   夏炎轻轻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找出当时拍下的照片——虽说手机已经换了好几个了,照片却每次都很仔细地备份了。自己当年究竟是出于什么复杂的心理拍下这张照片已经说不清了,那时的惊艳感却记忆犹新,他把照片上的陆渊仔细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陆渊瘦了,那副身躯经过岁月的洗练,把某些流于外表的特质都洗进了骨子里,譬如说,性感。   窗外传来飞鸟在枝头扑棱的声音,枝叶摇晃的声音,走廊上传来几个熊孩子的嬉闹声,家长的训斥声,这些声音透过医院并不厚重的墙壁传进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渺远,累积的困倦一点点涌来上来,夏炎还没来得及灭掉手机屏幕,就沉沉睡去了。   夏炎作为一个专业的起床困难户,秉承着能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基本原则,能五十九起就绝不会在五十八睁眼,逢上周末就更加肆无忌惮,能一直睡到被饿醒——原本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一天,夏炎诈尸般地惊醒了,他习惯性地摁开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解锁后,昨夜没来得及退出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中,夏炎猛地一哆嗦,手机就脱手滑了出去,在地板上磕了两下,落到了陆渊床边。   “夏队,一大早怎么啦?”陆渊端正地靠在床头,看样子已经醒了许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往床边往过去。   夏炎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陆渊看清待机画面之间抄起手机,一个箭步就冲进了洗手间,五分钟之内完成了自我冷却和洗漱,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出门:“我去给你买早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夏炎再也不想体味第二次了。   总不能告诉陆渊,因为昨天看到了他的肉体,所以一整夜都陷在旖旎的梦境中,那梦中人还有和他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导致夏炎现在完全无法直视他的脸。   在买早餐的这一小段路程中,夏炎的良心饱受煎熬,他好几次都把那照片翻出来想要删掉,手指在删除键上划来划去,始终没能狠下心摁下去——因此,买这顿早餐耗时格外漫长,夏炎回到病房的时候豆浆都快凉透了。   陆渊依旧靠在床头,电视里正在放早间新闻,遮光帘拉上去了,窗子也开了一半,想来是护士例行查房的时候帮忙做的,当然,这过程中陆渊又卖了多少笑,就不得而知了。   夏炎一推开门,陆渊就拿一双桃花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有点像等待饲主投食的大型犬:“夏队,你再不回来,我可能就要成为第一个饿死在医院的人了。”   夏炎不自然地移过视线:“你每天一大早戏都这么多吗?”   说着,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解开包装盒,轻车熟路地开始了投食工作,不同的是,夏炎全程都不敢直视陆渊的眼睛,姿势也相当僵硬。   “大型犬”进食到了一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夏队,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都是男人,我懂你。”说完,还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夏炎的肩膀。   夏炎一脸不明所以:“你懂我什么?”   陆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早上有反应挺正常的,我明白,夏队平常工作繁忙,没时间处理生理冲动……”   “闭嘴!你给我闭嘴!”这混蛋果然看到了,夏炎恨不得先给陆渊一个痛快,再行了断。他高高扬起手中的空勺子,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捅死陆渊的架势,好像手里握的不是一个塑料勺子,而是一把军刀,语气凶狠地说出他认为最能威慑陆渊的话:“再说话侵犯你啊!”   陆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您要是下得去手的话,随时欢迎。”   这话一出口陆渊就后悔了——他过线了。这句脱口而出的调侃,带了几分未加掩饰的真心,就好像妆容夸张的小丑突然抹掉了脸上的油彩,以真面目示人;就像是两人一直保持一百步的固定距离,陆渊突兀地往前迈了一步。窥见真容的观众会惊讶,会失望,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也会被打破。陆渊有些懊恼地想,是不是夏炎做了一天他的专属,让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陆渊正打算用玩笑掩盖过去的时候,夏炎突然“哎”了一声,退开半步,磕磕绊绊地说:“陆渊……你,你,你……男人也可以?”   陆渊松了一口气,幸好夏炎不是按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去理解的,他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祸国殃民笑”,答道:“百无禁忌。”   夏炎放下勺子,牙疼似的捂住半边脸,感觉自己要么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导致了神经系统紊乱,要么就是自己身边性别男爱好男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自己也受到了影响,不然为什么有一瞬间觉得对着那张脸,或许真的下得去手。   就这样,两个人心中各自怀着难以向对方启齿的小秘密,度过了气氛微妙的一个周末。 第62章 向火之渊(4)   夏炎嘴上说要留下来照顾陆渊,其实心里根本放不下支队的事儿,梁颂特意嘱咐大家别打扰他,结果他一天要打十遍电话询问最新进展。经过了三天的恢复,陆渊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夏炎也就每天去支队溜达一圈,照例准备他的三餐,负责他的洗漱工作,只不过经过了第一次擦身体事件后,陆渊死活不让他碰了,当然,夏炎也因为心虚不敢碰了。   至于支队这边,一如既往的鸡飞狗跳了。   首先是不让人省心的贺小年,不知道是不是“着迷”的缘故,一个劲儿地挠自己的手臂,把整个左臂挠得鲜血淋漓的,联想到七哥的死状,着实骇人,可是他的毒理报告结果显示,他体内的毒物浓度比任强低得多,也就是说任强的失控单纯的是由于一次性注射过量引起的,贺小年体内这点剂量根本不足以要他的命。   只是不管张小武怎么向他解释,他都是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解药”,张小武没办法,只能把他的手铐固定在桌子上,让他没办法自残,可他出去拿了个药箱要给他包扎的功夫,贺小年已经在桌子上磕得头破血流了,嘴里还一直喊着“骗子”,“杀了我”,“让我去死”之类的。   张小武紧急叫人把他送往医院,医生给他扎了一阵镇定剂,才消停了下来,然而就在救护车距离医院只剩一个红绿灯的距离时,贺小年不怎么突然醒了,发疯似的到处乱窜,现场的医护人员一时间都拿他没办法,然后他就打开了救护车的门,径直跳了下去,后方的小轿车根本来不及反应,“轰”地一声,贺小年彻底安静了,都没能挺到天亮。   至于那些通过贺小年购买“着迷”的人,对贺小年家仔细搜查之后发现了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每个顾客购入的数量、金额,以及联系方式,公安的同事正按着这个账本一个个展开抓捕,从目前已经抓回来的人看来,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据此推断注射用的“着迷”比较危险,混在酒里饮用的“着迷”似乎跟普通精神毒品没什么两样,戒断反应都来得缓一些。   然后是何朝旭和他的“朝旭集团”,从叫人破坏仓库毁灭证据看来,何朝旭显然已经收到了风声,和几个高干一起失联了,梁颂之前找过的朝日酒业销售部经理也包括在内,警方赶到朝旭集团总部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生产线倒是没办法连夜搬运,只留下了一问三不知的生产线工人和几个安保人员,而关键证据合成致幻剂,也遭遇了和酒厂类似的下场——存放的仓库相当巧合的起火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当然,何朝旭明显是仓促出逃,很多准备工作都没做周全,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他的照片已经被发到了各个机场、海关安检,出境是不可能了,抓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抓捕何朝旭的任务还是梁颂带队的,就更不用担心了,也因为这样,夏林来支队做笔录的时候,只能夏炎亲自留下来接待了。   支队的人不是去排查就是去抓人了,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夏炎下午旁听了区里一个关于傀儡师的作战会议,靠在杨铭的椅子上跟何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何蓉一直在抱怨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出外勤,夏炎在那儿自顾自地分析为什么苏裕和他的关系就不能像美剧里的前任现任一样和谐——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苏裕打了个电话问情况,又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所以两人虽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对话的内容完全接不上茬儿。   “夏队,总不能因为我超可爱就不让我出外勤吧——”何蓉终于忍无可忍,扒在办公桌的隔板上充满哀怨地望着夏炎,这个哀怨的小表情成功地让夏炎想起了医院里嗷嗷待哺的那只,他看了一眼时间,“嗖”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先不说了,我得喂狗去了。”   说完,抓起大衣就朝门外小跑而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何蓉:“夏队什么时候养狗了?”   夏炎刚出门不到五分钟,就原路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夏林,夏林旁边还跟了个许洛,何蓉一看到许洛眼睛都直了,被夏炎警告性地瞪了一眼也丝毫不在意,平常跟领导叫板的架子藏得一点不漏,都不用人叫,自己就屁颠屁颠起来端茶倒水了。   夏林伤还没好利索,一路由许洛掺着,夏炎急忙给他腾了个宽敞的地方,扶着他坐下,“干嘛自己来啊,打个电话叫我去接你不就行了?”   “不想拿这种小事麻烦你。”夏林接过何蓉递过来的热茶,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却发现何蓉正一脸花痴地盯着自家媳妇儿。   许洛微微低下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夏林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告诉他:“你个祸水。”   许大祸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表示认命。   夏炎倒没留意到剩余三人小动作,他已经形成了一种夏林一来必定是说正事儿思维定式,大手一挥,把俩人都撵了出去:“何蓉,去外面看看还有谁在,叫俩过来做记录——小许啊,你去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拐角第二间就是——瞪什么眼啊,跟谁比眼睛大呢?赶紧滚去干活!”   何蓉两道细眉拧成了一道小波浪,留给他一个饱含无限怨念的眼神,领着许洛出去了。   夏林的腰还是不太能使上劲儿,夏炎翻出一个靠枕给他垫着,他才能勉强保持上半身直立的姿势。还有两个小刑警在,夏林不想太失礼,努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从收到Zero的消息开始,一直说到如何破解他最后附加题。   “切入点是那两个傀儡娃娃,一个是我在钟楼找到的,另一个是夏队在朝日酒业的仓库找到的,这个傀儡娃娃除了表情、胸前字母的颜色以外,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胸前字母是红色那个娃娃脸上是一个安详的笑容,字母是黑色的那个娃娃则是一张悲戚的脸,这两个娃娃放在一块看,正好指向了钟楼里突了荧光材料的那副画。梁队让特警那边协助,帮忙再次查看了那副画,我才发现,那个荧光涂料并不是随意糊上去的,放大了看会发现那是一朵玫瑰,而那幅名为《向渊之火》的画,其配色和布局,以及提示的玫瑰图案,让我想到了曾经和赵扬……不,还是称呼他为Zero比较好,和他一段关于生的探讨——”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夏林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还带点中二的少年,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穿上和老爹一样的制服,那时候警察这个职业在他心里就像超级英雄一样伟大。只可惜这个梦想没能得到老爹的支持,明明老哥都顺利进了警校,夏兆安却死活不许他考警校,带着“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这样的不满与不甘,一向乖巧的夏林进入短暂的叛逆期。   叛逆期的小夏林就像黑暗中飘荡的小船,承受名为“无人理解”的暴风雨,在汹涌波涛中摇曳,只要看到一个亮着灯的港口就会拼了命地去停靠,刚好,赵扬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港口。   那段时间夏林几乎赵扬、刘希冉俩人形影不离,成天只知道哼哧哼哧吃来吃去的刘希冉可以忽略不计,那个瘦小又文静的少年对夏林表现出了莫大的理解和支持,让夏林产生了一种“得一知音,此生无悔”的感觉。以至于夏林后来被夏兆安劝服以后,立刻和赵扬、刘希冉立下了“以后一起长大,上同一所高中、再上同一所大学,在一个城市工作,做一生的挚友”的誓言,那年操场上三只小手紧紧交叠的画面,现在怎么想都只觉得讽刺。   每到周末,夏林就会和刘希冉到赵扬家打打游戏看看影碟,尽量避开和偶尔回家的老哥和老爹正面接触。这一天俩人到的时候正好游戏手柄坏了,赵扬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夏林和刘希冉也义不容辞地加入了寻找行列,家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夏林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那张画。   在一个壁柜的底层压着,把表面上厚厚的积灰吹掉,是一副相当惊艳的画作,这幅画没有装裱,画纸的边边角角有些卷曲了,色彩也不够鲜明了,但其造成的视觉冲击却丝毫未被削弱——画面大量地运用了黑、白、红三色,整张图幅从对角线处一分为二,分成左上和右下对比鲜明的两个部分,一边是黑夜中的红玫瑰,一边是阳光下的黑玫瑰。   画纸的背面粘着一张便签纸,作者的姓名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画的名字,像是一个“生”字,再加上一个问号。   夏林把刘希冉和赵扬叫过来一起看,刘希冉过来瞟了一眼,扬着下巴说了一句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评语:“画得不错。”然后电视里正好播到她的纸片人男神,刘希冉就扒到电视机前流哈喇子去了。   赵扬表示这幅画在他家放了很久了,具体打哪儿来的他也记不清楚了。于是,两个颇有探索精神的少年就开始研究起了这幅来历成谜、主题成谜的画。最后决定采纳夏林的意见,——作者画出的其实是两种生存方式,让观众选择:是做黑夜中的红玫瑰,还是阳光下的黑玫瑰?   “因为这幅画给我的冲击很大,所以当时的情景记得还算清楚。我那时候说,要做黑暗中红玫瑰,只要心中有阳光,在黑夜中也能开出鲜艳的花,就像老爹那样,每天跟罪恶面对面,只要心中有正义,永葆一颗赤诚之心,再深的黑暗也不畏惧,而阳光下的黑玫瑰,从根开始就腐烂了,无论阳光怎么照射,也只能开出一朵腐朽的花。   “我记得,那时候年纪小,我说完这一段像是阅读理解满分答案的话之后,很想从他身上找到共鸣,就一个劲儿地问他他会怎么选,他那时候也选的是红玫瑰,然后我兴冲冲地问他理由是不是跟我一样时,他很怪异地笑了一下,说不太一样,这个时候刘希冉过来打岔,这个话题就没再继续了。   “现在想来,他作为一个‘从根开始就腐烂’的人,恐怕取的是另一层意思:以黑暗为养分,亦能生出妖冶之花,且这花比那些阳光下成长的脆弱生物更为美丽,更为顽强——不得不说这画的作者真是暗喻的天才,同样的选择也能分裂成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第63章 向火之渊(5)   陆渊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电视里正放着时下最热的搞笑节目,却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只是平静地盯着电视上方那个圆形的大钟,目光随着秒针转动。   他这半生,基本上能以和夏炎的相遇为时间节点,简单地划分为前后两段。   前半段人生像是在太阳底下翻来覆去地烤过,一点阴霾也没留下。像所有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样,他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即便是在和母亲离家出走的日子里,白芷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他的生活质量。   他从小亲近母亲,白芷身上那点名门闺秀特有的清高气质也被他学去了几分,再加上智力水平略高于平均值,打小就会拿鼻孔看人,也因此一直没什么朋友。穷人家出生的陆鸣为了怕儿子被人瞧不起,经常安排司机开着家里最扎眼的一辆车去接送他上学,各种三方交流会上也永远是最招摇的一个,就这么火上浇油了一番,陆渊小朋友彻底没朋友了,老师都对他客气了三分——尽管原因有所不同,就结果上看,陆渊的童年和夏炎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种成长方式,成功地让陆渊长成了一个目中无人、一身傲气的熊孩子。当然,他也从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他从来不削于去揣摩人们和善的表面下的掩藏的东西,他有足够强大而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除此以外的其他事物都被归在不值一提这一类别。   所以,当他被未来继母找来的人百般欺凌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他是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人的,不想让那些人臭虫一般的行径去让母亲忧心。   只是有一天,一个莽撞的少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世界。当时的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少年真诚的笑靥,竟成了他后三年于黑暗中踽踽独行的生命里,唯一的慰藉。   经过夏炎单方面的死缠烂打,陆渊对他的态度实现了从怀疑、不屑,到平等看待,再到逐渐信赖,甚至还带有一点欣赏和钦佩,夏炎身上有太多他没有的特质,那双眼里好似有团永恒不灭的火,闪着灼人的热度,稍一对上,就会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温柔又美丽的母亲去世了,所有缤纷的记忆都化为了黑白。少年十几年来练就的坚固心防一瞬间就被击溃,头顶的一方天地土崩瓦解,大片废墟砸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当然,新任陆夫人也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反而想方设法地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增加重量,她就像仙度瑞拉的黑心继母,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无理要求,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是啐了毒的。至于夹在中间的陆鸣,考虑到那个女人正怀着他的骨血,只是一味的劝长子顺从,这种情况在弟弟出生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陆鸣也并非完全不在意长子,他偶尔会在母子俩入睡之后,偷偷溜进陆渊的房间,陪他聊聊天,说上几句软话,最后用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脑勺,吩咐他早点睡觉——睡前抚摸后脑勺是父子间惯有的动作,小时候陆渊很喜欢这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动作,偶尔还会像小奶猫一样,把小脑袋放在那人掌心蹭蹭,只是自从白芷过世之后,这个动作的意味就突然变了质,他总觉得陆鸣手上残留着那女人身上难闻的香水味,能让他恶心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从那之后,陆渊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母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这冰冷的别墅里做一个逆来顺受的“纸少爷”,怀着一颗倨傲的心,毫无意义地活到腐朽。   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必须要先改变自己,要把那些不利于前行的棱角全都打磨掉,因此,他从陆鸣那儿学来了商人的圆滑世故,从那个女人那儿学来了两面三刀。可是,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或者说,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的人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物质上想要的东西能轻易的得到满足,“想要”这两个字表达出的强烈渴求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从未执着于什么人或事——所以才被夏炎那种对梦想坚定而执着的态度所吸引,他眼里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眼中闪烁的光点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陆渊倏然又想起了窄巷中那少年明朗的笑颜,夏炎说:“我将来也是要做警察的。”   他想,要不,我也做警察吧。   显然,人的性格并不是什么可塑性材料,可以随意地捏扁揉圆,重新塑形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如割肉削骨般的疼痛,尤其还是在塑造的模板是自己极其厌恶的人的情况下。陆渊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厌恶自己,有时候甚至会看着镜中的自己吐到虚脱,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也用这幅嘴脸争取到了独立的资格。   只是当年那个清高淡漠的陆渊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再相遇时,面对夏炎“你怎么变化那么大”的疑问,陆渊甚至能轻描淡写地用一句“人总是要成长嘛”,来盖过自己那惊心动魄的三年。   夏炎经过了短暂的适应期,很自然地和陆渊再次亲近起来,陆渊发现夏炎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黏人的类型。小时候夏炎黏他,多少带了点少年人的好奇,以及对他不放心的成分,陆渊天真地以为黏人是一种成年之后就会自然消失的属性,却发现夏炎似乎比小时候还要黏他,俩人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候陆渊对夏炎的定义只是比普通朋友要亲密一点的朋友,他真正发现这段纯洁的友谊开始变质的契机,是那次该死的看海——   诚州市作为一个著名的滨海城市,坐拥数十公里风景优美的海岸线,以及大大小小的天然渔场,全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市民都有过去海边的经历,不幸的是,夏炎恰好就属于没见过大海的那百分之一。   当然,这也怨不得他,他能一边把不省心的弟弟拉扯大一边坚持学业,还一边在老爹这儿上“武术课”已经很不错了,日程安排精确到了分钟,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去看海;也不能怪夏兆安,他能一边把俩熊儿子拉扯大一边坚持事业,还不定期给俩儿子上“武术课”已经很不错了,每天都在鸡飞狗跳中度过,哪有心情带他俩去看海?   夏炎本来没把没看过大海当回事儿,毕竟这个缺乏浪漫细胞的一家三口都属于那百分之一,大家都做过但自己没做过这种处境,只要有同类陪着,也不会觉得特别寂寞——本来是这样的。   直到有一天,夏炎回家发现夏林晒黑了,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夏林说是暑假在海边晒的,这时候老爹正好回来,随口应了一句“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在海边晒日光浴,那时候还觉得晒成小麦色比较帅”,这时候夏炎才发现自己惨遭背叛,原来姓夏的人里并没有他的盟友。   于是夏炎就给姓陆的某人打电话寻求安慰,得到的回答是:“当然去过了,我们家在北滨区有一套海景房,我每年夏天都会去待一段时间。”   就这样,夏炎发现原来除了自己全世界都看过海了,那个可恶的有钱人还语气平静地给他补了一刀。   当天晚上,夏炎就向全家宣布,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浪漫海滨之旅,在三百平米的豪华海景别墅内眺望夜空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豪华海景别墅”主人的同意。虽然夏兆安和夏林同时用复杂的目光说了一句“幼稚”,夏兆安还是把车钥匙给了他。   夏炎想着也不能无偿使用人家的房子,考虑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夏炎决定用一场终身难忘的美妙旅途来报答陆渊,然后陆渊就在楼下见到了嘴里衔着一只玫瑰花、打扮相当骚气的夏炎。   “五分钟之内下楼,有惊喜哦——”陆渊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夏炎给他发的信息,“所以,惊喜在哪?目前我只看到了‘惊’的那部分。”   夏炎支着一条腿靠在前引擎盖上,姿势相当有男模风范,只不过上身是粉色衬衫,下身是一言难尽的彩色沙滩裤,脚上是和衬衫搭配的粉色人字拖……   陆渊有些年没见过这么骚气的搭配了,嘴角忍不住抽搐。夏炎直了直身子,把嘴里的玫瑰花拿下来,像电影里的英国绅士一样,迈出一条腿,微微蹲下,把玫瑰花在空中绕了一圈半,向表情不太友善的“陆美人”献上,露出一个自以为魅力四射的笑容,故意压低声音说:“‘喜’的部分还在后面,本大爷将要带给你一场永生难忘的浪漫海滨之旅,敬请期待。”   陆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滨海之旅的确让他永生难忘。   这么浮夸的招式陆渊都没用过,更没想过会有被人用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天。陆渊一脸阴沉地接过那糟心的玫瑰花,只花了零点一秒就识破了夏炎的意图,还加上一句毒辣的点评:“是因为只有自己没看过海所以心里不平衡吗?夏炎,你是三岁吗?”   夏炎立马回给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上车。”   由于多年受到中外各种警匪片的熏陶,夏炎早在十八岁那年拿到驾照的时候就觉醒了开飞机,不,开飞车的技能,能把各种路况良好的机动车道拓展成跑道。可这一次不一样,他在相当适合飙车的广阔国道上以六十码的速度匀速行驶,车里放了一种与陆渊身上的香水味契合度很好的香氛,车载音响里播放着曲调悠扬的钢琴曲——陆渊对于音乐的品味意外的很保守——可见夏炎为了让陆大公子开心,出了骚气的出场之外,还是下了点功夫的。   老式轿车座椅的设计并未适应人体线条,陆渊坐了一会儿感觉腰部有点发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斜靠在车门上,反省自己为什么总是对夏炎这么纵容。陆渊抬起眼皮看了看夏炎,那侧脸的轮廓在并不浓郁的夜色里显得无比柔和,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那双眼被不知名的光照亮,像两颗打磨细致的黑曜石。驾驶座的玻璃降了一半,透过车窗能看到不远处夜幕上的点点繁星。陆渊的思绪倏然被打断,一个标点符号也没能找回来,他突然觉得这画面说不出的动人。   那便是他画的第一幅夏炎。 第64章 向火之渊(6)   诚州市的海岸线南北两区泾渭分明,南滨区主打阳光沙滩,是游泳冲浪日光浴,以及比基尼美女的天堂;北滨区主打天然渔场,每年都出口大量的海产品,主要活跃群体是商人、吃货,以及美食节目摄影组。   南滨区是名副其实的阳光沙滩,北滨区则是一片比较原始的基岩海岸,买海景房的首选自然是南滨区,只是景区环线附近不让建商品房,最近的商品房离大海也有十公里,陆鸣只好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在北滨区挑了一块视野不错的地皮,填平了之后盖了栋小别墅。   小别墅各方面建设都不错,唯一缺点就是地儿太偏僻了,方圆几公里都不见人烟——就因为这样,夏炎在僻静又原始的乡间小道上七拐八绕时,总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要不然就是旁边指路的这位帅哥实则包藏祸心,对他图谋不轨。   “夏炎,你看路啊!看我干嘛?”在夏炎又一次惊险地过了一个弯道之后,旁边的帅哥终于忍不住吼了这么一句,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读懂了他心中的疑虑,并嘲讽道:“我还能把你称斤论两卖了不成?你能卖几个钱?我缺卖你的这点钱?”   夏炎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转过头冲陆渊傻兮兮地笑了一下,立马被陆渊按住脑袋转回正前方。   “看路!”   “知道啦知道啦。”   陆渊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有点理解夏兆安这些年来的艰辛了,这娃根本从小一直熊到了大,他很想把几个小时前因为夏炎一个侧脸而陷入魔怔的自己一巴掌拍醒。   一路颠簸,总算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除了车身上多了几道剐蹭痕迹。   陆渊不久前才来住过几天,房里还算干净,物资储备也相当齐全。身娇肉贵的陆大公子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硬座”车,下了车只觉得腰疼背疼浑身都疼,一进门就往大沙发上一靠,有气无力地宣布:“你自便吧,我得洗洗睡了,一楼二楼都有客房,你爱睡哪儿睡哪儿,睡前记得关窗。”   夏炎找了个空花瓶把玫瑰花插上,毕竟五块大洋买的,可不能沦为一次性用品。他把插好的玫瑰花摆在茶几上,绕到沙发背后,殷勤地给陆渊捏起了肩,“陆大公子,累了吧,我给你揉揉。”   陆渊当然知道夏炎不会无事献殷勤,如果把夏炎献过的殷勤分个级,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基本可以定为最高级了,要知道中级的时候夏炎用一杯难喝的奶茶就换到了一个典藏版游戏光盘,陆渊简直怀疑夏炎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自己借五百万了。   果然,没一会儿,夏炎就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柔声柔气地开了口:“陆渊,你看,这儿除了我俩就没别的活物了,一个人玩儿多无聊啊,我给你揉揉,你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玩儿呗~”   说完,还俯下身,把脑袋探到陆渊正前方,冲他露出一个灿烂过头的笑容。俩人的距离很近,夏炎的脸是朝下的,呼出的热气正好从陆渊额头上拂过,弄得他有点痒。   陆渊显然没有夏炎想象得那么好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平静地说:“你先说你想玩什么?”   夏炎十分狗腿地从沙发背后绕到前面,拽过陆渊一只胳膊,一边晃一边说:“我好不容易来看一次海,来看海怎么能不游泳呢?我想去游泳!”   “那就去啊,我不记得我说过‘禁止游泳’啊……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会游泳吗?不会游泳干嘛非要去游泳……哎疼疼疼,别晃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教你就是了……”   所幸夏炎只是殷勤级别上去了,要求也没太离谱,和五百万的预期相比,费点工夫教他游泳简直不算个事儿。   这一天没有明月,只有漫天繁星铺陈开来,闪烁着亘古已有的永恒之光,海面上陨落的星芒像是泣泪成珠的鲛人遗落的眼泪,随着轻柔的海风上下浮动,给这浓墨重彩的景色增添了一点奇幻色彩。   大海,即便是听无数人描摹过它的美、它的波澜壮阔,读过多少文人雅士赞美它的诗篇,见过多么角度出奇、构图艺术的照片,也不及亲眼所见时的震撼。   夏炎拿出手机兴冲冲地拍了一大堆照片——尽管由于光线问题和手机像素问题,以及摄影师自身的技术问题,拍出来的照片没一张能看得清,又在海滩上戳了一会儿泥巴,从岩石缝里抠出一些色彩斑斓的贝壳,才拉着陆渊教他游泳。   显然,陆渊并不像夏炎这么精力旺盛,那些像熊孩子第一次看见大海时的行径他一概拒绝参与,只是兴致缺缺地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旁观,和兴致勃勃的夏炎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从心理年龄来说,这也的确是熊孩子第一次看见海。   入夜之后水温有点凉了,陆渊伸手感受了一下,觉得这温度已经低于游泳馆开放的温度了,可能不大适合夏炎这样的初学者,转头对夏炎说:“夏炎,这水太凉了,明天再来——”   “游泳”这俩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夏炎一把拽进了水里,浑身都湿透了,还猛呛了几口咸腥的海水。   “你说你,出来游泳还穿什么衣服啊?”   陆渊其实很不习惯在人前露出身体——当然,衬衫第二颗纽扣以上的部分不算,他在最炎热的时候也会规规矩矩地穿上长袖和长裤,更是从来没在游泳池、温泉这样需要暴露身体的地方出现过,偶尔参加训练只有公共浴室时,也会尽量挑在没人的时间段去。因此,他在泳裤上面还加了一件贴身薄衫,这种行为成功地激起了夏炎想扒的欲望。   夏炎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陆渊身上逡巡了一圈:“难道说,你其实是女孩子?”   湿透的薄衫紧紧贴在陆渊身上,把他身体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清晰,夏炎贱兮兮地笑了一下,十分手欠地伸手去扒陆渊的上衣。   然后陆渊花了三分钟把夏炎浇成了一只落汤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性别,并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催残——把他引以为傲的发型揉成了一个鸟都会嫌弃的鸟窝,在夏炎苦苦求饶之后,才开始教他游泳。   夏炎运动神经向来不错,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在水里欢快地刨来刨去,像一只撒欢的奶狗。陆渊也就乐得清闲,靠在一块岩石上吹着海风,偶尔嘱咐几句,让他别游得太远,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还得下海去捞他。   陆渊正碎碎念着夏炎这么重,捞起来恐怕得费不少劲的时候,意外果然发生了——夏炎在他划定警戒线以外,一边呼喊他的名字一边胡乱地拍打水面。   撒欢溺水玩泥巴,夏炎这下子把熊孩子来海边常干的三件事干齐活了。   考虑到原始海岸水下地形复杂,陆渊只给夏炎划定了约莫五十米的活动范围,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例如腿抽个筋什么的,他也可以马上行动,快速把人捞起来,然而他却忘了考虑夏炎熊孩子的本性,他就吹个风放会儿空的间隙,夏炎就游出警戒线了,幸好他还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游出去太远,呼救也很及时,陆渊费了点工夫,也很快就把人捞了上来。   夏炎明显被吓到了,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箍着陆渊的脖子,上岸了也不肯撒手,断断续续地说:“下面好黑……我,我感觉……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脚……”   说着,手臂又圈紧了几分,几乎把整个脑袋埋进了陆渊的胸口,他总觉得陆渊偏快的心跳声透过宽阔的胸膛、湿透的薄衫传出来,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夏炎当然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身高约等于一米八(177cm)的成年男性,这么小鸟依人地瑟缩在另一个身高约等于一米八(184cm)的成年男性面前不太好,可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大脑宣告关机,身体全凭本能运转。   他刚刚游过警戒线,就感到水下有股力在扯他的脚,而且那力道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夏炎本能地想去看看脚下究竟有什么东西,入目的却只有一片漆黑,纯粹又厚重的深黑,像是千万年没照进一丝光线的深渊,一只能吞噬光明在内的一切的巨兽潜伏在里面,而夏炎就是不小心闯入巨兽领域的猎物。一时间,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关于鬼怪故事争先恐后地从脑子里闪过,他的肾上腺素直线飙升,挣扎却越来越无力。   终于,在他即将被巨兽拖进黑暗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陆渊抱着夏炎坐在地上,试图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夏炎却一个劲儿地摇头,死活不肯松手,于是陆渊只在能活动的范围内,把自己身上的大型挂件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什么外伤,又认真听完了夏炎添油加醋的叙述,柔声解释道:“那一块水下地形比较复杂,经常有漩涡和暗流,所以我才不让你过去。”为了怕夏炎不相信,还从水力学的角度给他解释了一遍。   夏炎仰起头瞪着陆渊:“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早说让你别过那条线了吗?是你平时奇怪的漫画看得太多了吧!”陆渊轻轻拍了拍夏炎的背,放软了语气,“好了,没事了,下来吧。”   “我看的漫画才不奇怪!等等啊……我腿上好像没力气……”   夏炎试着松了好几次手,却发现身体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争气,根本无法独立行走。   夏炎两只胳膊死死扣在陆渊肩膀上,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往他身上压,“好了,就这样走吧。”   陆渊用这个半身不遂的姿势走了大概两步,示意夏炎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还是这样比较快。” 第65章 向火之渊(7)   夏炎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没出息的一天,没出息到被人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回了房里,这还不算完,进了屋还依旧哆嗦个不停,又被人抱进了浴缸——幸好衣服还有力气脱,不然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浴室里点着一种不知名的熏香,清雅的香味弥散开来,夏炎闻着舒心的木香,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身心总算放松下来,不得不说陆渊挑香熏真的很有一套,他用的香水和香薰正好是夏炎能接受的那个很窄的范围内,又正好觉得不错的味道。   估摸着恢复得差不多了,夏炎打算从浴缸里出来,浴室门外忽然响起了扣门声,接着传来陆渊声音:“夏炎,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没事!不需要!”   这温柔的能掐出水的声线成功地在夏炎脸上激起了一圈薄红,他感觉脸上的温度正以大火炙烤的速度“嗖嗖”往上蹿,然后陆渊就听到了一阵阵杂乱的水声,尽管这动静听着不像“没事”,陆渊还是乖乖等在门口没进去。   折腾了这大半宿,陆渊的身心同时产生了巨大的消耗,感觉上下眼皮间的引力越来越大了,已经到了即将合为一体的临界点,是因为有点担心夏炎,才强撑着一口气守在门外。   谁知夏炎泡了个热水澡像是回泉水加满了血条,进去的时候是被人横着抱进去的,出来的时候俨然是一条精神百倍的好汉,好像刚刚不是泡了个澡,而是喝了一缸兴奋剂。   陆渊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这人是夏炎没错,也确定他脸上的笑容的确有点不怀好意。常识告诉他,熊孩子过了半夜十二点还精神百倍一准没好事儿,陆渊匆忙挥了挥手,转身就要上楼:“没事儿就好,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然而陆渊一个台阶还没踩严实就被夏炎拽了下来,夏炎冲他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出来度个假,这么早睡觉多可惜呀,我的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呢……”   夏炎态度强硬地把陆渊按回沙发上,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大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来摆在桌上,有他自己刻的电影光盘,多年积攒的游戏设备,还有一些陆渊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各种各样的零食,饮料……   夏炎看着一桌子战利品,十分霸气地冲陆渊一挥手:“给你充分的自主选择权,想玩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挑,当然,‘睡觉’不在选项之内。”   陆渊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一圈,视线定格在一个造型独特的玻璃酒瓶上:“那是啥?”   “这位客官,您可真有眼光,”夏炎端出古装剧里黑店老板的架势,拿起玻璃瓶满脸堆笑凑过去,“这可是我爹,呸,本店好不容易搞到的洋酒,仅此一瓶,再多也没有了。”   陆渊拿过酒瓶看了看,上面全是些看不懂的俄文字符,“你从你爸那儿偷偷拿来的?”很少喝酒的陆渊在他自己开了酒吧之后才知道那酒是伏特加,贼烈的那种。   夏炎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从自家酒柜里拿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难得夏炎这么兴奋,不难看出很多东西是特意贴合陆渊的品味准备的,还冒着被揍的危险偷来了老爹的洋酒,陆渊实在难以拒绝,从中挑了一个经典奇幻电影,两个人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影,饮料就用夏炎带来的洋酒代替——据夏炎说,这样看电影比较有氛围。   电影虽说经典电影,可有点冗长,已经超过了熊孩子能集中注意力的时间,电影才放到一半,主题就变了——夏炎很快喝光了自己那杯酒,又接过陆渊的那杯——陆渊嫌这酒太呛口了,只喝了一小口,最后干脆抱着瓶子直接喝了起来。   夏炎算是一喝多话就很多的类型,一边喝着一边絮叨个不停,把台词声都盖过去了,陆渊索性把电影暂停了,专心听他念叨。夏炎一会儿抱怨弟弟,一会儿又抱怨老爹,甚至他家隔壁的橘猫和那个秃顶的刑事技术老师都无辜受到了连累,好像全世界除了他以外的碳基生物都是混蛋,陆渊认真听了一会儿,实在不明白老猫太胖和教授秃头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因此决定早点让他睡觉。   夏炎身上酒味太重了,陆渊把他拎到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把他强行拎到了房间,直到把人仍在床上才发现,好像顺手就把他拎到了自己的主卧。   陆渊扶额叹了口气,他花了半分钟思考是把自己的卧房让给这个醉汉,还是把他抱去别的客房,最后考虑到夏炎的体重因素,还是选择了后者。   谁知刚准备撒手就被夏炎拽住了胳膊。   虽说夏炎脸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陆渊知道他其实已经醉了,从他迷离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夏炎的目光透过暖色调的床头灯落在陆渊身上,像是在看他,又像不是在看他,倏然,呓语般轻柔的低音在陆渊耳边响起,他说:“别怕,有我在。”   说完,手上突然加重了力道,就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拽。陆渊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毫无防备,脚下一个不稳,直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口,紧接着,一个凉如晨露的吻印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混杂着清淡酒味、刷过牙残留的薄荷香的,清凉又绵长的吻。并且大有越吻越深的趋势——夏炎趁着陆渊愣神的功夫,一只爪子顺着胳膊爬到他后背上,另一只则从后面抚上了他的头,手指从他柔软的发间穿过,口舌的攻势也随着手上的动作愈演愈烈。   抚摸头发这个动作成功地刺激了陆渊的防御系统,仿佛在他体力拉响了警笛,所有细胞集体进入戒备状态,他整个人倏然僵硬起来,眸中染上了一丝冷冽。   夏炎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变化,还以为是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让他不舒服了,十分贴心地抱着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把他平放在床上,一只手撑在他枕边,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腰,瞄准了那双闪着水光的唇,就要接着展开刚才的攻势——不过这次没能得手,陆渊毫无留情地给了他一脚,把这个酒品极差的流氓踹翻了。   “夏炎,你给我清醒一点!”陆渊用手背狠狠擦掉了唇上的水渍,夏炎的吻毫无技巧可言,狗舔主人似的糊了他一脸口水,当然,这并不是最难以接受的,最让他崩溃的是他居然对这种约等于乱啃的吻产生了生理反应。   “嘿嘿嘿……”夏炎被“美人”一脚踹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抱着被子的一角对着陆渊傻笑,还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好像被踹这一脚是他莫大的荣幸。   陆渊看着他贱兮兮的表情一阵烦躁,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给他补上一脚,最终还是在他水盈盈的视线中放弃了,抓过枕头扔在他脸上,眼不见心不烦。   夏炎被“美人”粗暴对待也不生气,枕头把光线隔开,突然变暗的视线激起了他的困意,他扬起手臂朝陆渊挥了挥,懒洋洋地说:“很晚了,过来睡觉啦。”   陆渊把另一个枕头也给他塞了过去,看了看自己尴尬的下半身,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夏炎,你究竟把我当成了谁……”   夏大流氓比想象中还要好糊弄,心满意足地接过枕头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陆渊静静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关了床头灯,把夏炎脸上的枕头拿下来,轻轻托起他的头,把枕头垫在下面,然后仔细检查了窗户——夜里海风很大,只要有一点缝隙就能产生极大的声响,若是惊醒夏炎,怕是要激发他不好的联想了,又把窗帘合上,才轻手轻脚地替他关上门出去了。   夏炎这个酒品极差的混蛋折腾了大半宿,自顾自地睡着了,睡前还点了一把火,管点不管灭,点完立马睡着,一点延迟也没有,可以说是相当令人发指了。   陆渊用凉水洗了几遍脸,身体是冷却了,可心里却像烧起了一团无名之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又一路向上,一直烧到了脑子里。   陆渊一向把“情”和“欲”分得很开,“欲”的部分不用人特意教,像每个普通男孩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至于“情”的部分,他便只能把父母当做反面教材来学习了。   白芷是个复杂的女人,她清高,傲慢,倔强。她对陆渊以外的人很少展露温柔,也包括她爱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陆渊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爱着陆鸣的,可那男人最终还负了她,尽管她的尊严和理智都告诉她,必须要把那个男人从心里赶出去,可她的心却像一道单向开放的门,曾住了一个人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最后在病床上度过的那段时间,她始终不肯和陆鸣见面,陆鸣只能在楼下远远地看着她病房的那扇窗,她用最冷漠决绝的态度面对他,可陆渊无数次看见她深夜时坐在窗边垂泪。   最后那一天,她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让护士给她换了一身红裙,还化了淡妆,她强撑着坐起来,望着窗外那个男人轻蔑地笑了,“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我的原谅了吧……”   她决绝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倒下时眼里的泪满溢而出。   从那以后陆渊知道了,“动情”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百孔千疮,遍体鳞伤。所以,他在每一段感情中,都会仔细地把“情”那部分剔除掉,只留下“欲”。   陆渊坐在刚才夏炎坐过的位置上,重新放起了电影,酒瓶里的酒还剩了一点,他拿起来一饮而尽,苦涩又灼热。   “明明是一样的味道,”他用手指抹掉了唇边沾上的一滴酒,轻轻舔了一下指腹,“为什么夏炎尝起来更甜?” 第66章 向火之渊(8)   电影正进行到高潮部分,绚丽的打斗场面不要钱似的一帧接着一帧,陆渊的双眼没着没落地盯着前方,电影是一秒钟也没看进去,专注于解构自己的脑内小剧场。   他原本将生理反应归结为“欲”念作祟下的一次失态,认为那只是出于动物本能产生的兽性一面,跟对象是谁、对象的性别都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被吻了。可他把这些年关于夏炎的点点滴滴都拎出来过了一遍之后,绝望地发现,自己那时的冲动似乎并不只是“欲”念作祟,还有“情”的部分。这一部分跟对象的性别倒也没太大关系,只是对象仅限于夏炎一人,证据的话,回过头来仔细寻找就能发现很多——   比如说,由于某种不可抗力对“朋友”产生生理上的反应,本来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即便这种事真的阴差阳错地发生了,正常情况下也会对“朋友”心生愧疚,可陆渊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   比如说,他的确因为夏炎醉酒后的突然袭击而感到不快,可他不快的不是突然袭击那部分,而是气夏炎把他当成了别人,他做梦都想知道夏炎究竟把他当成了谁,夏炎会在谁的耳畔轻声低语,会用那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谁,又会把谁拥进怀里入睡。   比如说,他发现夏炎黏他其实是自己一直在依据夏炎的喜好针对性地改造自己,这些改造可以说是下意识的,他下意识地就把家里所有的熏香按照夏炎的喜好换掉了,生活中方方面面的细节都随着夏炎产生了微妙的改变,他在无意识间就把自己塑造成了夏炎心中完美的“朋友”。   再比如说,最后他拿掉夏炎脸上的枕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翕动的嘴唇时,竟然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想要”二字所包含的种种复杂又强烈的情感。   电影里正好放到一句台词——I would rather share on lifetime with you than face all the ages of this world alone(我宁愿和你共度凡人的短暂的一生,也不愿一个人看尽这余生的沧海桑田),他忽然想着,余生若和夏炎一起度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那么闹腾,家里永远不会冷清。   陆渊自嘲地笑了笑:“这是不是那年在小巷里,你突然闯进来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呢?我该去哪里找时光机啊……”   那个意外之吻就像强依赖性精神毒品,食髓知味,神经细胞在那一瞬间分泌过量的多巴胺,提高让人兴奋的阈值,神经系统完成这些小动作只在一瞬间——所以,一瞬间,着迷。   陆渊像每一个意外接触毒品的瘾君子,从伴随着矛盾的渴求,到痛苦地抗拒,到绝望地挣扎,到无望地认命。就像瘾君子一辈子都戒不掉毒瘾,他悲哀地发现,这一生也戒不掉夏炎了。   所幸,他天性理智,欲望再如何强烈也被套在理性的枷锁内,因此,他在弄懂“想要”的那一瞬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克制”,从九年前那个海风喧嚣的夏夜,一直克制到如今。   痴迷,贪恋,这些禁断的情愫历久弥新,经过年岁的积淀越发浓郁。   钟上的时针走过一圈,八点了,夏炎还没有来。陆渊掏出手机,指尖在夏炎的号码上停留了许久,始终没有拨出去,最后只是很浅地笑了一下,给夏炎名字下方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上来接我吧。”   夏炎虽然惦记着给陆渊投食的事儿,但是夏林对案件又有了新的思考,加上最新发现不断传来,俩人往来探讨了一番,不知不觉还是过了时间。夏林走的时候天都黑了,夏炎自己也饿扁了一圈,在旁边小饭馆给陆渊打包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豪华晚餐,还特意在支队门口买了个香气四溢的烤红薯,急急忙忙往医院赶。   夏炎拎着晚餐冲进病房的时候八点刚过,病床上空无一人,被子里还是热乎的,夏炎以为他被哪个小护士推出去聊天了,四处问了一圈,护士站的小护士对这个颜值高脾气好的病人都有印象,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夏炎这才惊觉事情不对,一边给陆渊打电话一边冲下楼,铃声响到第七遍的时候陆渊才接了电话,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   夏炎刚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溜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陆渊,是店里的事儿就让别人处理吧,等你伤好了再过问。”夏炎即将出口的质问瞬间哑了火,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顿了一下,小声说:“那你方便的时候给我回信。”   回应他的是陆渊毫无感情色彩的低音:“最近都不方便,不,以后都不方便。”   楼道的信号不怎么好,陆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有点失真,夏炎突然觉得那声音无比陌生。陆渊没给夏炎任何反应时间就挂断了电话,夏炎愣在原地木然地听着听筒里传来是“嘟嘟”声,忽然想象不到陆渊说这话时的表情。   夏炎在楼道里抽光了剩下的烟,思来想去不知道陆渊到底在作什么妖,回到病房一个人吃光了凉掉的红薯,把自己留下的各种生活用品一股脑扔进垃圾桶丢掉了,就像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我在担心什么呢?”夏炎原路回了支队,等红绿灯的档口又想起了陆渊,“差点忘了这是个蓝颜祸水来着,别人现在可是有温香软枕了,被姑娘照顾可比被我照顾强多了。”夏炎一抹鼻子,有些心酸地想,若是人家姑娘要给陆渊洗澡,他一定不会这么抗拒吧。   陆渊一挂电话,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似的,再也维持不住形状,头一歪,直直摊倒在了后座上,手臂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气息也变得紊乱。   驾驶座上的徐助理有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默默把油门往下踩了一格,“老板,发作时间越来越短了,你应该早点叫我去接你的,要是晚了那么一丁点儿,在医院发作了可全完了。”   陆渊紧紧攥住左臂,平躺着匀了几口气,说:“这不是等人给我送饭嘛,夏炎说了晚上给我送饭的。”   徐助理口气不太好地说:“那人家给你送饭了吗?”   “没有,或许是在忙吧。”   徐助理撇了撇嘴:“现在这么善解人意了,刚才还赌气跟人家说以后都不方便呢。”   “不是赌气——”陆渊想辩解一下,话音却突然变了调,淹没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之中。   徐助理透过后视镜看见陆渊整个人突然蜷成了一团,额上隐隐能看见冒出的青筋,既心疼又焦急:“总这么硬撑着也不行啊,那东西也死不了人,实在挺不过就再去打一针吧。”   “不……不行,现在注射不知道会对夏炎做出什么事来……”陆渊艰难地把自己翻了个面,猛喘了几口粗气,还不忘冲后视镜扯了扯嘴角,“晚清,没事,我还能挺住,捱过这阵子就好了。”   徐助理看了看后视镜里那张写满了“逞强”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担心地就是他捱不过这阵子,有点愤懑地说:“夏炎夏炎夏炎,成天就知道夏炎,你迟早会因为他把命丢了!”   陆渊没太在意她不友善的语气,仰面躺在座椅上,看着天窗外纯黑的天幕,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那可是我的荣幸。”   徐助理不敢再回头,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无视了无数个“减速慢行”的标志,在回环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展现了卓绝超群的车技,与夏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超速飙回了陆渊那栋山间别墅,俩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老人等在门口了,陆渊的疼痛值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双唇艰难地开合,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赵叔……麻烦你了……晚清……你先回去,继续……办我交代的事……”   被唤为“赵叔”的老人虽然满头稀松的白发,身板却还算硬朗,闻言,狠狠在陆渊额头上敲了一下,一把揽过他,气急败坏地搀着他往屋里走,“发作了就别这么多废话,你想死也给我挺过这段时间再说——姑娘,这混蛋我一个可以摆平,你去吧。”   徐晚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了赵叔:“赵叔……他要是实在挺不过去,就……”   赵叔的脚步顿了一下,徐晚清的话音也随之止住,然后他继续扶着陆渊往台阶上迈去:“当心吧,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走吧,你不也有没做完的事吗?”   徐晚清虽然不理解自家老板这种间歇性的作死行为,却也点了点头,很快驱车消失在黑暗中。这场残忍的游戏已经开场太久了,以一个轰动的情节高调起头,又过了不温不火的十个年头,现在高潮刚刚唱罢,是时候准备收尾了。   赵叔把陆渊拎回房间,动作麻利地把陆渊的双手双脚捆上,接着将绳子绑在床头,给他留一点挣扎的空间,在他嘴里塞一团棉花,防止他咬到舌头,然后把房间里所有有棱有角的东西都挪开,替他拉上窗帘,关了灯,锁上房门,算了完成了陆渊“间歇性作死”的所有准备工作,让他作死也不至于真的死,给他把主卧的床换成水床也是出于这方面考量。   一分钟后,赵叔去而复返,从陆渊枕头下面搜走了一个造型古朴的木盒,看着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闯进这栋荒野别墅,一定能发现陆渊所有的秘密,一眼就能透过这个男人单薄的躯壳,看清他鲜血淋漓的真心,读懂他任性、放浪的伪装背后的种种脆弱与不安。   但从来都没有人来。 第67章 向火之渊(9)   没有哪个组织会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就任用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人,要爬到陆渊这个位置,需要一步一步积攒信任。当然,组织的建立光凭上下级之间的信任是远远不够的,统治者通常还会使用更牢靠的保障措施,将虚无缥缈的信任转化为更容易掌控的东西。   犯罪组织对成员的控制古往今来有很多案例可以参考,傀儡师选用了比较保守的一种——毒品,只是这个毒品和市面上流通的普通毒品不太一样。毒品名为“Captive”,制造者在研究过程中代入了自己对人性的哲学思考,将“疼痛是人类最高级的感触”这一基本理念贯彻到制作过程中,最终制成了Captive这一功效奇特的毒品。   刚开始的过程必然是欢愉的,通过药物刺激,使神经系统的兴奋度瞬间飙到极值,臆想中最幸福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依次飘过,接下来会伴随一点疼痛,不多,让人在沉溺其中的同时又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再然后,便只有疼痛了。而Captive的戒断反应也不像其他毒品那样,不是因为令人兴奋的阈值被拉大,难以再在其他事物上得到满足的空虚感,而是疼痛,削肉拆骨般的疼痛,不借用外物就会自残至死的疼痛,在戒断之后会间歇性地发作,疼痛一次比一次要命,且间隔周期一次比一次短。   这种功效非主流的毒品原本只在国外一些特殊癖好群里中流行,被傀儡师的一位高层偶然接触到了,“疼痛是人类最高级的感触”的理念和他一拍即合,就将Captive引进了组织。   对于Captive,陆渊原本没太在意,毕竟他没有担心自己的家人,这副躯壳折磨成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还活着,他那巴掌大的心里,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没完成的任务和一个人而已。直到他发现,Captive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心智,让他的意志力在无意识间越来越弱。   最直接的证据是,那天陆渊在病床上醒来,夏炎就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熟睡,只是那么远远地望着夏炎,他的心跳就久久不能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山中别墅那个荒凉的阳台。他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情愫好好地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只有在那小小的阳台,凭着臆想画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把枷锁打开,让那些常年隐匿于黑暗中的情绪倾泻而出,在一页薄薄的画纸上肆意绽放。在这之后,就把那些情绪装瓶收好,重新放回那阴仄的角落,再仔细落上锁。   他凭着强到可怕的自制力,最大限度着掌控着自己的情绪,像操作精密仪器一样控制着自己的心,绝不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流露出不该有的感情,原本是这样的——Captive却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他的自制力,把他落上的锁咬开一道裂缝,就这样,名为“欲念”的兽顺着缝隙无声无息地爬了出来,让他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清晨产生了不该有的悸动,这份难以遏制的强烈悸动如果不是因为他腿上受伤了无法行动,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陆渊光是想象自己可能会用那种龌龊的方式让夏炎受伤,就快要喘不过气,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伤过他的人,即便是自己也不可原谅。   所以,他像困兽一样被囚禁在漆黑的牢笼,独自承受着一夜又一夜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停地挣扎咆哮,直到力气耗尽,声音嘶哑。   赵叔把二楼的大门上了锁,抱着木盒在壁炉旁坐下,他没心思管陆渊那些来路不合法的收藏品,直接打开了盒子底部的暗格,从中摸出了一把枪。   那是一把警用64式手枪,枪身因疏于保养而失去了光泽,从遍布各处的擦痕和磨损看来,应该被不爱惜物品的主人粗暴地使用了很长时间。   赵叔单手举起手枪,对着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对着臆想中的敌人扣动扳机,放了一发空弹,“砰——老夏,快了,他们就快要按捺不住了,等事情了结了,我就来陪你喝酒。”   在陆渊自我放逐的这几天内,对傀儡师的调查有了跨越式的进展,三天的发现比前十年累加在一起都多。   首先是何朝旭,梁颂不负所望地把人给抓回来了,人大致没事儿,折了一条胳膊,只是心理阴影面积就无从得知了。这回梁颂连借口都懒得找,相当没有诚意地解释说:“他自己不小心摔的。”何朝旭在梁颂的目光下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夏炎满怀同情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圆润的老头儿,基本能确定他是被梁颂当成了人形出气筒,就因为他破坏了梁颂和男友几天前的早餐之约。   Zero的目的如果单纯的只是救出Nine,也不至于那么大费周章地引人注目,费尽心机地设计这么多复杂的环节,按照夏炎的话说,会议室里旁听的狗都知道Zero是故意的,把何朝旭暴露出来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有了这层考量,再加上梁颂这个人形夜叉的威慑力,针对何朝旭的审讯进展得比较顺利。   何朝旭作为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短粗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长了一张智商明显欠费的脸,很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被抓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惹上傀儡师了。据他交代,两个厂子的生意都是交给老婆打理的,他只负责当个空壳老板,偶尔出去撑撑场面。就连这次的逃跑路线也是老婆帮他规划好的,然后就在何朝旭吸引警方注意力的时候,他老婆带着剩下的资产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何朝旭在听闻老婆跑路了以后哭哭啼啼了小半天,两只眯缝眼肿得跟俩小笼包似的,夏炎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想,还好没告诉何朝旭他老婆是和他们销售经理一起跑的,不然这死胖子能哭到缩水三斤。   好在何朝旭也不只是个吨位很足的废物,他哭得痛快了,都不用人问,主动就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   “着迷”原本只是一种普通的酒,售价只是现在是十分之一,直到有一天,他老婆带来了一个神秘的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有一款产品,能和酒完美地契合,添加之后能把价格提高十倍,并且完全不用担心卖不出去。鲜有商人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况且那个男人索取的分成十分合理,所以,尽管何朝旭心里清楚这么做不合法,内心的不安还是被一沓又一沓的钞票掩盖得寻不见踪迹了。   就这样,“着迷”在预售期取得了理想的成果之后,正式加入了生产线。何朝旭为了取得制造的原材料,还动用了自家制药公司的资源,至此,一条生产销售的毒品链条完全形成,披着合法的外皮,内里却早已糜烂,在光照不到的缝隙里悄然运行。   只是让任强自虐至死、把贺小年吓精神失常的注射用的“着迷”,何朝旭表示完全不知情。通过进一步的对比分析发现,两种“着迷”虽然成分大致相同,但依旧存在一定的差异,况且没能拿到注射的原液,也无法估计剂量上的差别,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着迷”既是毒品,便不存在所谓的“解药”。   至于那个关键的神秘男人,何朝旭对这位财神爷印象很深,画师根据他的描述把人画了出来,夏炎看了一眼,尽管戴了眼镜,发型和着装导致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很大,但那就是他曾经打过照面的、Five身边的人。   到这里,Zero这次行动的目的可以确定有三个方面:一是为了救出Nine,这是最直接最主要的目的;二是通过挑衅警方的方式来提高知名度,从他和张扬派的代表Nine关系匪浅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应该也是个十成十的张扬派,毒杀一个女大学生不足以证明他的才能,正好借用这次的事件“扬名立万”;三就是挑明Five在背后推动的毒品链条,借助警方的手将其铲除——这也正好印证了陆渊此前所说的“分裂论”,很显然习惯在背后操盘的Five跟Zero和Nine选择了不同的立场,所以被率先拿出来开刀了。针对Five的制裁行为也能在组织里形成一种震慑,让其他成员慎重考虑究竟如何站队。   不得不说Zero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辍学大学生,能策划出如此“精妙绝伦”、一举三得的戏码,足以表明他的谋略和实力,也从侧面反映了他在傀儡师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在激进派中可以说弥足轻重。当然,在这灼眼的新生力量面前,老牌成员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关于Nine也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在韩长晟发出“活人没查到,不知道去查死人吗?”的命令之后,结合警方对他“憎恶女性,可能被女性虐待过,平常为人低调,但内心有暴戾而张狂的一面,很可能有前科”的推论,既然是有前科的死人,那就最有可能是死囚犯了,区公安从案件受害人为女性的死囚犯开始筛查,很快查明了Nine的身份,他本名叫刘昌明,是一个九年前就被执行死刑的死囚犯,显然,这个死刑执行得并不彻底。   刘昌明的生平完全符合警方推论,他的自述中写到,他从小就表现出了高于同龄人的智力,奖学金从初中拿到大学,但那个女人仍旧不满意,经常对他拳打脚踢,拿酒瓶扔他,拿衣架抽他,他脖子上的伤疤就是她用衣架挂钩上的尖头割出来的。那个女人就是他的生母,他在叙述过程中始终不愿意称呼她为母亲,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被丈夫抛弃,对他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一个心智早熟、智力超群的孩子,在一个畸形的环境中成长,若成不了天才,就极有可能沦为罪犯。他在二十二岁那年,母亲再一次对他施暴时,终于反抗了,拿起厨房的水果刀刺向了生母,接连捅了十七刀,还毁了她的脸。刘昌明杀了人之后虽然马上潜逃了,但他一个没门没路、跑路经费都不足的大学生,很快就被抓捕归案了,关了几年之后就执行了死刑。 第68章 向火之渊(10)   诚州区南边一个小乡镇的看守所,一个老看守仔细看过照片上Nine脖子上那道疤痕之后,表示对他有印象。   老看守说,“高材生弑母”,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案件,刘昌明被捕后,各大报纸媒体纷纷前来采访,他在镜头面前毫无悔意,还能冷静地阐述作案过程,一直声称他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恶魔。当时案件的细节并未向公众披露太多,经过一些媒体撰稿人含糊不清的表述,加上信息在传播过程中必然会存在的扭曲和夸大,刘昌明被渲染成了一个冷血暴虐的杀人狂,见谁不顺眼杀谁那种,导致看守所的其他犯人都有点怵他。要不是老看守在夜巡的时候好几次看到他夜半惊醒,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   想来他在人前的各种冷静从容都带有表演的成分,午夜梦回忆起杀害生母的情节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会本能的畏惧鲜血和死亡,他因害怕见到母亲那张脸给她毁了容,这种行为却并没有减轻他的恐惧,反而让他的后半生都在对女性的敌意中度过,所以他对初次见面的黎雪恩口出恶言,明知换掉她的口红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却还要把一个即将被他害死的姑娘污蔑为“婊子”。   也正是他这一句侮辱,引发了和黎雪恩之间的争执,让陈慕白加深了对他的印象,最终让警方顺藤摸瓜查明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既然想方设法地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说明这里面一定有线索可查,有料可挖。   在区公安重查当年死刑记录的同时,抓捕Nine时收获的两样战利品都有了突破,他藏到垃圾袋里的U盘终于被破解了,里面有他这些年的心血——黑进各种机构网络的记录,除了让人看着就头大的代码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礼物——当年他在公安数据库盗走的Eleven的DNA数据。   至于另一样战利品——Nine电脑上那个傀儡娃娃图案的小程序,在夏林的帮助下,那条全是数字的信息也被破译了。夏林能自己走路以后就非要来支队当免费劳动力,恰逢区里要人协助破译,夏炎就向上头打了个报告,把夏林扔过去和一群发量稀少的专家一起干活去了,起码比成天跟着他安全。Nine所用的数字密码算是比较寻常的,与某个密码本对应,一列数字就是页码、行和列的组合,只要找到那个密码本,把每列数字对应的字符找到,再串联起来就行了。找密码本的过程花了一点时间,谁也没想到“密码本”就是Nine垫在桌脚下的、一份三年前的旧报纸。如果不是他三年前还没住在那里,夏林根本注意不到。   密码破译出来是是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经过筛查之后,确定是指北滨区一个码头的货仓编号,梁颂正带着一队人过去查。   另一边,夏炎领着大部队正热热闹闹地拔除傀儡师的爪牙,干架干得风生水起,一天能逮一车人回去。   早在张弛落网的时候夏炎就有一个初步的猜测,傀儡师的人,尤其是有代号的关键成员,能在屡屡犯案后从警方眼皮子底下溜走,并不是因为成员本身有多厉害,毕竟犯罪天才也不是像萝卜白菜那么常见,诚州区虽然一向号称“人杰地灵”,也无法量产这么多高智商罪犯。更像是犯罪的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密的设计,出场、犯案、退场、警方介入调查,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个团队负责协助,一次犯罪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而是一群人共同完成的。有的人负责协助主犯撤离,有的人制造混乱扰乱警方视线,还有的人混在警方里找机会毁灭证据。   拿诚大毒杀案来说,虽然主犯是Zero,但是换掉口红的是Nine,威胁陈志峰定案替他善后的人是张弛,已知的参与者就有两个,更不用说那些协助他掌握魏子弈和黎雪恩的行动,又帮他躲过警方追捕的人。还有钟晴的绑架案,里面牵扯的关系人太多了,贺小年的乐队,替他做不在场证明的女人,捡到手机的流浪汉,神秘的K先生,任强,地下酒吧老板,酒厂销售经理,心里有鬼的库管,偷酒卖的刘易发……这些还都只是明面上的,暗处有多少参与者根本无从得知。Zero和警方玩的是时间游戏,这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都会对警方的行动时间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Zero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同时掌握这么多人、这么多细小的环节。   因此,Zero更像是一个决策者、掌控者,他手上有很多齿轮,由他决定每个齿轮该嵌在哪里,什么时候转动,正是这些嵌套在一起的齿轮一起转动,使整个案件得以完美地运行。顺着这个思路,夏炎和夏林同时产生一个大胆的推测——当年Eleven的案件也是精心设计的连环杀人案。   虽然Eleven本人的确表现出了符合高智商罪犯的一些特质,沉着冷静、心思缜密、有反侦察意识,但他的前半生从未杀过人,打架斗殴都跑得不及时,虽然为了报仇会精心策划一番,但那些始终只是纸上谈兵,理论在实践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很多变数,他真的能做到在杀第一个人时就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连环杀人犯通常会随着作案次数的增多,通过经验的积累,慢慢改进作案的技巧,所以在遇到连环杀人犯的时候,通常会追溯犯人犯下的第一个案子,因为第一次作案往往破绽最多,最容易找到有用的线索。   但Eleven并不是这样,他在一年杀害十一人这么高的作案频率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手法就相当完美。在杀害第十一个人的现场,警方十分巧合地找到了指向Eleven身份的证据,也弄清了他杀人的动机。Eleven在现场留下了那个关键的傀儡娃娃之后,就长久地销声匿迹了,之后就是各种代号的妖魔鬼怪出场的时代。   Eleven一个无门无路的刑满释放犯,是怎么找出当年陷害他的警察的?又是怎样找到那些警察家属的?那些做了亏心事的警察应该或多或少能在他不断杀人的过程中意识到什么,为什么第十一个人李建国写了忏悔信,又为什么只有李建国写了忏悔信?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忏悔过吗?如果有,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揭露Eleven真面目的时机太完美了,完美得过了头,让人不禁怀疑是有人刻意这么设计,在他犯罪的过程中不断地替他善后,抹消一切不利的证据,在他完成杀戮之后才让他的身份和动机曝光,以此来将他“神化”,塑造一个仇视警方且业务能力卓越的连环杀人犯形象,制造足够的恐慌,然后通过一些地下渠道适时放出消息,吸纳一些臭味相投的人,进一步将组织建立壮大。而Eleven本人完成了复仇,也在犯罪一线干够了,就退居领导层,在幕后做起了路易十四。   区公安把所有关于傀儡师的案卷都调出来,放在一起横向比较,着眼于当初没太在意的人物,证人,利害关系人,经办人,基层警务人员,乃至于监控里出现的路人,都仔仔细细筛查了一遍,列出了一份在两个及以上案件中同时出现过的人物名单,各地警方就循着名单在外面抓人,又通过抓到的人顺藤摸瓜抓了一窝人,一时间,全区大部分警力一齐调动起来,相当高效地砍掉了大量爪牙。   但爪牙终归只是爪牙,没能触及到核心部分,很多被抓到人都只是拿钱办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金主是谁,看到警察就跑倒是比较统一。不过呢,傀儡师即便是一群百足之虫,只要把足一条条砍掉,总有走不动的一天,况且现在正处于分裂时期,虫子之间还会相互撕咬,警方这个时候出手,让他们腹背受敌,无疑给他们是雪上加霜。   各地警方在明面按照名单抓人的同时,区公安也列出了一份牵涉到内部人员的暗名单,毕竟毁灭证据这种事内部人员做起来要便利得多。张弛是傀儡师安插在警方中间的一根刺,却因杀害陈志峰轻易暴露,他作案的过程是他脱离组织一个人完成的,落网之后傀儡师没有任何动作,在营救Nine的时候也没有顺手把他救走,说明他就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也说明傀儡师不只他一枚棋子。   夏炎这一天干了大大小小近十场架,总有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手里还有武器,警察叔叔肯定也不敢随意开枪,非要和警察叔叔正面刚,以后好在狐朋狗友面前吹嘘“我曾经干翻过警察”。这让夏炎不得不费点工夫事儿,撸起袖子,用拳头让他们领会一下自己和警察叔叔的真实差距。   一天这么闹腾下来,夏炎的衬衫都湿透了,有个孩子还特别不讲道义,打之前嚣张得跟个雄鸡似的,打输了像个被拔光毛的小鸡崽,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还把拔他毛的冤大头衣袖当纸巾,眼泪鼻涕全往上蹭。   夏炎虽然没有洁癖,被这么一闹也觉得怪恶心的,索性把里面的衬衫脱了扔掉,把外套扣子扣好,保持“真空”状态下班了。   夏炎想着是时候见陆渊一面了,这混蛋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打电话也没有接听。夏林都能走利索了,也不知道他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最近警方这么多动作,也不知道傀儡师内部有什么对策,得好好找他聊一聊。   夏炎坐在车里给陆渊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后,平静地挂了电话,经过几次失联事件他已经有经验了,直接开车去了LUNA,在得到“老板已经不在二楼住了”的消息之后,直接把车开到了陆渊山里的别墅。   别墅里没有人在,这里的主人安全意识相当薄弱,坏掉的大铁门修也没修,就那么直直躺在地上。大门和后门虽然好好上了锁,但二楼的阳台的玻璃门没落锁,推开就能进去,夏炎站在玻璃门前犹豫了三秒钟,给主人发了通知消息:“在你家等你,早点回来”,然后在没有得到主人回复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非法入侵了。   别墅内部清洁保持得很好,像个随时准备迎接客人的高级酒店,夏炎四处看了一下,基本和自己上次来没什么两样,只是壁炉对面的茶几上多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木盒。 第69章 I beg your hate(1)   内忧外患之下,整个傀儡师内部可以称得上是鸡犬不宁了,而陆渊作为促成这一局面的始作俑者,自然免不了在其中周旋,好好煽风点火一番,在分裂事业上不断发光发热。   这天他忙活完已经过了零点,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完全,还得成天在外面周旋,一天下来就跟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都疼得厉害。   他正准备在休息室将就一宿的时候,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陆渊看了信息之后,猛灌了两大杯凉水,匆忙洗了把脸,快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拿上车钥匙就往停车场走去。徐晚清很少见到陆渊这么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老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渊脚步没停:“没事儿,我回家一趟。”   徐晚清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走山路:“那我送你吧。”   陆渊回头冲她笑了一下:“不用,我会慢点开的。”   徐晚清呆呆地点了点头,目送他一路小跑上了车,准确地从他一连串动作里读出两条讯息:一是家里有人在等他,这个人多半是夏炎;二是他“会慢点开”才怪。   陆渊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看到夏炎的车还在,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猛抽了一大口,提着这口气进了院子。   一楼的灯还亮着,陆渊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家伙睡觉又不关灯”,轻手轻脚地开门进了屋。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夏炎并没有睡。   夏炎就站在壁炉旁,站得笔直而挺拔,手里举着一把枪,枪口的黑洞对准了他的眉心。   陆渊看到夏炎脚边有一个倾倒的木盒,盒子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而他身后的茶几上,放着一把没有光泽的旧手枪。   陆渊没敢看夏炎的脸,“噩梦终于成真了”,他想。   冷冽的夜风从没来得及合上的门缝中卷进来,把壁炉里的火焰晃动了一下。山里的夜晚凉意很重,夏炎穿得这么少,一定会着凉的。陆渊这么想着,转回去关好了门。   这个状似随意的小动作却正好戳在夏炎的着火点上,他脚步紊乱地猛冲过来,直直把枪口抵在了陆渊的额头。他气息沉重得像一只暴怒的野兽,呼出的气扫过陆渊的脖颈,让陆渊整个人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夏炎没穿拖鞋,赤脚在木质地板上踩出沉闷的声响,陆渊注意到他的脚上有一点泛红,应该是冻的,也不知道他赤着脚在这里等了多久。   “陆渊,”夏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沙哑又厚重,带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说着,把枪口抵紧了几分,陆渊得格外注意绷紧身体,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陆渊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夏炎露了一半的锁骨上。   “我喜欢你……不,不是那么空气般轻柔的感情,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更加扭曲、更加病态的东西。我想占有你,想把你关在除了我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想把你压在身下狠狠蹂躏,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想让你没有我就不行,想让你的呼吸心跳、身体的每一寸都只属于我……你不知道吧,你和我去海边那年,你喝多之后吻了我,那时我就有反应了——没错,我从那时候就用下流的眼光看你了,比如说你现在敞开的胸口,就让我很想舔……”   “陆渊,你看着我,”夏炎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用枪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陆渊这时才看清夏炎的表情,那时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表情。夏炎盛怒的时候面目往往不那么狰狞,他的五官没有一处扭曲,眉头没有紧蹙,牙关也没有咬紧,整张脸看起来沉静如水,除了那双眼。   讶异,愤怒,失望,仇恨包含在内的种种情感都湮灭在那一对上好的黑曜石中,转化为一道不带任何温度的冷光。   陆渊猝不及防被那锋利的冷光割了一刀,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心想,真是糟糕的告白啊。   陆渊干笑了两声,“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事实就跟你想象的一样。”   “跟我想象的一样?”夏炎冷笑一声,“呵,你哪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夏炎最先看到的是那一满盒他的照片。虽然知道擅自翻看主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但他都非法入侵了,也就不在意这些小细节了,木盒造型别致,和屋里的一些小摆件风格很契合,尽管盒身已经有些陈旧了,但上面的金属装饰还闪着光泽,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被主人小心保存了许多年的藏品,这就让夏炎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盒子没有上锁,夏炎动作小心地打开盒盖时,入目的却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他坐在一张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嘛。拍摄时的光线不是很好,整张照片显得有点模糊,焦距也拉得比较远,大面积的背景都是夜色,只有他坐的地方有旁边路灯投下的光。   这样的构图,就好像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照片的背后写着日期和地点,夏炎循着提示想了想,应该是他那次乌龙相亲事件之后,和陆渊一起散步时的情节,自己那时低着头应该是在憋笑,笑陆渊那么大个人还被叫做“小渊”。   夏炎有点哭笑不得:“这混蛋既然未经允许擅自偷拍我的照片,回头得让他赔钱。”   然后夏炎发现某混蛋恐怕还得赔不少钱,因为整个盒子里都是他的照片,而且没有一张是通过正常途径拍摄的。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用隽秀的字迹写上了日期和地点,时间跨度足足有八年之久。和写字如同鬼画符的夏炎不同,陆渊的字相当漂亮,而照片背面的字一笔一画都苍劲有力,比他平常写得还要规整,夏炎几乎能透过那些好看的字想象到陆渊书写时认真的表情。   夏炎就算再迟钝,在这满满一盒证据面前也全明白了,钟晴说的是对的,自己的感觉也没有错。   “原来我被深深爱着啊,”夏炎低声呢喃,把照片原样放回盒子里,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噗——那天问你你还嘴硬。”   虽然夏炎决定一定要在陆渊回来之后好好开导开导他,让他不要盲目地迷恋自己,这种迷恋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被人爱着始终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夏炎感觉自己的心有点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不肯下来。   夏炎在沙发上滚过来滚过去始终静不下心,陆渊又一直没回来,索性抱着木盒继续看起了照片,反正沉迷自己的“美色”又不犯法。   照片翻到第三遍的时候,夏炎忽然意识到,“不对啊,我在这兴奋个球啊!”他打开手机前置镜头照了照,确认自己脸上确实有点泛红,心跳也有点快。“这很正常,”他想,“好不容易有个人喜欢我,嘚瑟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要是陆渊是个女的就好了。”顺着这句感叹,夏炎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年小巷中惊艳到他的白裙“少女”,然后他又想起了似乎还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梦见过“她”,“她”用水涔涔的眼眸看着自己,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让他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然后就被梦里的“她”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动人。虽然只是个梦,但那柔软香甜的触感他却至今都还记得。   关于梦的念头一冒出来,夏炎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让他觉得自己没脸见陆渊的梦,那个邪恶的梦里,陆渊不是我见犹怜的一小只,也没有穿裙子,而是真实的、什么都没穿的陆渊。想到这里,一阵心虚才慢半拍地冒了出来,夏炎匆忙把照片塞进盒子里,准备先去冲个澡冷静一下。   谁知他一转身,衣服下摆就扫到了茶几上木盒,把木盒整个掀翻在地,照片洒了一地。夏炎赶紧蹲下来收拾,却一眼瞥到了木盒底部的暗格。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夏炎轻笑着按开了暗格开关,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夏炎在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笑容原样凝固在脸上。   那是一把他看过无数次的枪,他十几年前就能把枪上的序列号倒背如流,他知晓枪身上每一道划痕的来源。那是他见过的第一把枪,他父亲的配枪。   夏兆安三年前卷入枪战身亡,案件在存在诸多疑点的情况下仓促结案了,夏炎罔顾纪律,执意要私自调查的时候,郑兴却给他送来了一纸禁令。区里把案件的涉密等级提高了,夏炎无法访问案件的更多细节,他有权限看到的只有一句话:执行关于“傀儡师”的绝密任务时牺牲,再也没有过多的赘述。也因为这样,他才死死捂着不让夏林知道。   那么,陆渊为什么会有老爹的枪呢?还那么恰好,他就是傀儡师的人。   知晓夏兆安的配枪遗失这种细节的人,除了夏家兄弟以及第一手经办的警察、区里的高层外,就只有当时在场的人了。   陆渊一定在场吧,他为什么不阻止呢?又为什么要偷偷拿走枪?还是说,他就是凶手呢?   壁炉点着火,茶几那一头明明就暖意盎然,只是隔了一个小小的茶几,这一头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夏炎顺着沙发滑坐在地上,身下的地板和手上的枪都凉如玄铁,那凉意顺着他的毛孔长驱直入,把他浮在半空的心蛮横地撕扯下来,摔在地上狠狠踩碎。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会有与你为敌的那一天。” 第70章 I beg your hate (2)   大年三十,城郊墓地,夏炎偶遇陆渊,他说是来看望老师的,夏兆安的墓前正好多了一支烟。夏兆安一直在区里任职,而陆渊当年进的也是区公安。因为夏炎的关系,夏兆安早就认识陆渊了,而在夏炎的持续熏陶下,陆渊也早就知道夏兆安了。两个人天天在同一栋大楼里上班,夏兆安若要挑个资质不错的新人带,完全有可能选到陆渊。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陆渊从来不说呢?   夏炎忽然想起张弛和他撕破脸后说的那句“你爹是被自己养的狗咬死的”,有那么多人过来劝他别在意,为什么他们觉得自己会在意,是因为那就是事实吗?其实区里的高层早就知道真相,“涉密”只是用来堵住他的借口吗?因为杀死英雄的凶手,是他一手带出来后,又叛入傀儡师的新人,这件事如果曝光,将会是诚州公安历史上最耻辱、最讽刺的一笔。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哈哈哈……”夏炎扯了扯嘴角,荒凉地笑了。   夏炎就像是独自在漆黑的泥潭里挣扎的人,他拼了命地想看清周围的世界,陆渊伸过来一只手,他毫不犹豫就握住了,而他在浑浑噩噩中攥了许久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只有温度的手,而是一截细细长长的钢丝,在拉扯中缠上他的手臂,勒出了血丝。   张弛在刑侦支队里潜伏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暗地里给组织带来了多少利益,都没有被赋予代号,而陆渊一个连锁酒吧的老板,负责洗钱的外围,却有专属于自己的代号。陆渊自己也说过,有代号的都是一些关键的上层成员,不同代号的人有不同的身份,那他在组织里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夏炎忍不住想,或许陆渊“不小心”暴露自己,“被迫”成为线人就是他的精心设计,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适时抛出一些不痛不痒的线索,其实真实目的是要从自己手里挖掘信息。   “所以你的身份是双面间谍吗?”夏炎想,“我真的被你骗到了呢——”   不,也不是。   夏炎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渊,在第一次发现他和傀儡师有牵连时,在他面对自己也用上假面时,在两人的双眼对视时,夏炎都能感受到他心里藏了别的东西,但夏炎始终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有难以言说的隐衷,夏炎甚至还想过陆渊或许是为了调查什么东西,故意混进傀儡师的卧底。   他始终愿意相信陆渊在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变。   他对陆渊的信任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在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第一个找他商量,在夏林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弟弟托付给他。而这份经年累月筑成的、近乎于毫无保留的信任,被一把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旧手枪击个粉碎。   可尽管这样,夏炎最气愤的也不是陆渊的欺骗与背叛,而是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后,还在为他担心的自己。比如说,陆渊刚刚脚步踉跄的那一下,夏炎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收缩了一下,差点下意识地伸手扶他。   两人隔着一把冰冷的手枪沉默地对峙着,窗外的风声和炭火的灼烧声都显得有点吵。陆渊的脸色白皙得有点不自然,一条腿开始麻木,让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但他很快调整了站姿保持好平衡,然后缓缓闭上了眼,脸上是一种坦然的平静,平静地等待着死亡,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夏炎终于绷不住了,伸出左手死死抓住陆渊的肩膀,手指把他的肩膀按得生疼,“陆渊,你说话啊!”   为什么你都不肯解释一句?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听啊,难道死比坦诚更容易吗?   他被胡乱塞了一把腐朽的真相和不像话的告白,千头万绪像一匹匹脱缰之马,一齐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把他的耳膜躁得生疼,他多想有个声音能让它们安静下来,可那个男人始终不肯开口。   “夏队,”在夏炎好不容易把呼吸调匀之后,陆渊终于开了口,他眼里泛上一丝血色,露出一种夏炎从未见过的神情,“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你随时有权利取走。”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为你献上生命的这一天。   陆渊的身形剧烈得摇晃了一下,看得出来他没恢复完全的左腿已经到了极限,他顺势靠上了旁边的钢琴,手不小心撑在琴键上,那架旧钢琴便发出一声低沉又冗长的哀鸣。   “您不用担心,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渊努力正了正身子,“尸体也不用您处理,会有人抹掉您来过的所有痕迹,您放心,您不会背上杀人的罪名,我死后也不会变成奇怪的东西来骚扰您。如果衣服溅上血了,可以在我衣柜里拿一件新的,我准备了你穿的尺码。”   夏炎愣了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还从未享受过这么细致体贴的“杀人服务”。   陆渊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血红又深了一层,他忽然笑了,那是夏炎见过最难看最扭曲的笑容,“您如果不想自己动手的话,我自己来也可以。对不起,出于某种原因我这双手用不了枪了,用这个可以吗?”   陆渊从口袋里翻出一把折叠刀,动作娴熟地展开刀,怕血溅到夏炎身上,拖着一条没力气的残腿摇摇晃晃地退开了几步,他最后深深看了夏炎一眼,虽然夏炎最后那个表情不太美好,他也想把那画面烙在灵魂深处。   陆渊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最后再向夏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可脸部肌肉有点不受控制的抽搐,也不知道那笑容有没有准确地传达出他的想法,紧接着,他把尖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对不起,我喜欢你,然后,永别了。   陆渊一直在等噩梦成真的这一天,从他亲手将子弹送进夏兆安胸口的那一天,他就一直循环一个噩梦,他在梦里无数次向夏炎献上了生命,他逐渐将这个梦魇当成了他的宿命,甚至将此作为唯一的追求,活着的意义。他从未对这个鲜血淋漓的梦靥产生过恐惧,相反,从噩梦中挣扎醒来之后总能感受到一种万籁俱寂的平和宁静。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坏掉了,但已无力去追寻。   陆渊本以为经过无数次的排练他已经能平静地接受他一直以来追寻的“宿命”,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心中某处始终无法平息,让他手上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停滞。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陆渊手里的尖刀疾驰而过,击中了他身侧一个插着干花的玻璃花瓶——夏炎敏锐地抓住了他迟疑的那一瞬间,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冲击力也撞掉了陆渊手里的刀,刀刃在他虎口吻开了一道血口子后,和碎掉的花瓶一起落了地,然后,陆渊再也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跌倒在一地乱七八糟的玻璃碎片上。   碎玻璃片洒了满地,夏炎也不管不顾,赤着脚踩上去,横跨在陆渊身上,一把揪起他的领口,抵着他的额头嘶吼:“陆渊,你疯了!”   “哈哈哈……我早就疯了……”从恋慕你的那一天起。   “你他妈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我说让你死了吗?”夏炎双手一用力,把陆渊从地上拎了起来。夏炎发现才过了短短几天,他又轻了,轻得像一副骨头架子,让人忍不住怀疑那单薄的皮囊里裹着的是不是鲜活的五脏六腑。夏炎不怎么费劲就把陆渊整个拽了起来,一路拖到壁炉旁,一把扔在沙发上。   夏炎忍着当场捶死这个脑残的冲动,坐在一旁骂骂咧咧地拔掉脚底嵌的玻璃碎片,“我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你到底想怎么样?神经病啊你!”   陆渊:“只要杀了我就好了。”   “陆渊,你说的是人话吗?四年的警校教育你都拿去喂狗了吗?你当我心有太平洋那么大啊,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血溅三尺?”夏炎拿纸巾随意擦了一下脚上的血,走到陆渊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欠我的不是命,而是一个解释。”   如果陆渊真的一直在利用自己的话,不会那么坦然地求死,那双盈满死气的眼神是作不了假的,夏炎在他抬头和自己对上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是真的想死在自己手里。如果他对自己只有利用和欺骗,就不会轻易承诺拿命去护夏林,也不会珍藏这满满一盒的照片。而且,陆渊把尖刀刺向心脏前看向自己的表情,分明就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经过了这么一番闹腾,陆渊的作死行为成功让夏炎的肾上腺素飙高了一个维度——刚才他要是出手慢了一步,子弹走偏了一点,能在这跟他闹别扭的就只有一具尸体了。现在险情解除了,激素水平逐渐趋于正常值,一身沸腾的热血也逐渐冷却,夏炎出走的理智逐渐回笼,稍微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几乎可以肯定夏兆安的死另有内情,陆渊在傀儡师的目的也确实不单纯。再把前情一贯通,夏炎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   “就让我这么死不行吗?”   陆渊三句离不开死,夏炎懒得回嘴,戳在他面前,抱着手臂静静看着他。陆渊明明就很大一只,站起来比夏炎还高,此刻却完全被笼罩在夏炎的阴影之下,他的眸中染了一层水光,不甚明显,得凑近仔细看才看得清。他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竭力想维持刚才的平静,却怎么都不敢直视夏炎在背光阴影中的那张脸。   陆渊在说话时通常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他“矫正”自己时留下的习惯,夏炎猜测那是一种带有半强迫性质的、竭力想要取信于对方的动作,夏炎无数次想从他眼里寻找什么都无疾而终,此刻,却仿佛从他躲闪的眼神和别扭的肢体语言中品出一口百味杂陈的真心。当然,如果没有这一番探寻,紧握的拳头和颤抖的声线也早就泄露了他的真心。   “不乐意说算了。”夏炎静静品尝了这一口难得的真心,把余味也仔细回味了一遍,伸手一拽,把陆渊扯过来背朝上按在了沙发上。 第71章 I beg your hate(3)   陆渊成功把自己作成了一只刺猬,他背上嵌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血顺着玻璃切入的地方渗出来,把他身上那件浅色西装染红了一片。夏炎把陆渊的折叠刀从碎片里刨出来,从背后粗鲁地割开陆渊的衣服,把他那件做工精良的西装割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衬衫也宣告阵亡。他摘下碎片的动作算不上轻柔,陆渊却一动也没动,气息都没变化,好像被扎得像刺猬的这人不是他。   “药箱在哪?” 夏炎处理伤患经验丰富,很快就把陆刺猬的刺拔干净了,谁知这刺猬没了刺之后反而更硬气了,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声也不吭,只给夏炎留了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不说话拉倒。”屋子就这么大,他还不会自己找么?   夏炎难得有被人甩脸色还不生气的时候,屋子里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陆渊忍不住撑起脑袋看了一眼,夏炎自己在客厅里蹿前蹿后地翻找起来,陆渊盯着他光裸的双脚,忍不住开了口:“药箱在二楼我房里,你先把鞋穿上。”   夏炎扭头给他一个白眼:“我穿不穿鞋关你什么事儿啊?”   这回陆渊彻底不吱声了,看来夏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气。   夏炎上楼上了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又匆忙折了回来,掏出一副手铐把陆渊双手铐上,从他身上搜走了手机和钥匙,给了他一个警告意味浓重的眼神,这才安心上了楼。   夏炎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一个阳光充裕的豪华水床房,没想到才过去俩月不多,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阴郁沉闷的大型监狱,让夏炎着实体味了一把“物非人也非”。   厚重的遮光帘一拉上,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夏炎之前只是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真正置身其中时才发现,房间的布局和摆设给人一种很微妙的压抑感——所有物品都在远离床的地方紧凑地摆放着,明明是一张柔软的水床,床头却有一个与之相当不搭配、磨损严重的铁架。空气中有一种长久不通风产生的陈腐味道,以夏炎敏锐的嗅觉,还从中剥离出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药箱就放在离床很远的床头柜上,夏炎却没有马上拿走,而是先拉开了底下的抽屉。第一个抽屉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比较杂乱,有几根带血的麻绳,散乱的棉絮,一些功能不明小药瓶。夏炎把小药瓶拿起来研究了一遍,只有一瓶是他认识的,是一种镇定剂。第二个抽屉上了锁,夏炎把陆渊的钥匙拿出来挨个试了一遍,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那么大的方形的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排装着猩红液体的注射器。   他总算知道陆渊用这个房间干过什么了。   陆渊趴在沙发上等了许久,夏炎才阴沉着脸从楼下来。陆渊看到夏炎的脸色才想起来,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清理。夏炎对他的态度和预想中差别太大了,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根本没留意到这间房里还有很多不能见人的东西。   他不明白夏炎为什么不肯让他死,他拼命想要撞死在夏炎这堵墙上,了结这不堪的半生,可这堵墙却一点也不坚硬,反而像胸膛般温暖,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像追着尾巴跑的猫突然失去了尾巴,追逐日光的向日葵突然丢失了太阳。   夏炎一言不发地替陆渊处理了背后的伤口,扶着他坐起来,抓起他割伤的右手,解开手铐,清理掉血迹,用纱布包裹好伤口。夏炎包扎好之后却没有立刻松开,一只手还轻轻握着他的手,陆渊试着把胳膊往回抽了抽,却被夏炎用力抓住了手腕。   夏炎一把扯开了陆渊的衬衫衣袖,袖扣在他的暴力撕扯下落了地,然后动作麻利地解开陆渊手腕上一块造型浮夸的手表,表带掩盖之下一圈触目惊心的深色淤痕就彻底暴露在夏炎眼前。   “夏队,您好好说话,别扯我衣服成吗?”陆渊没料到夏炎会在这方面这么敏锐,语气中不自觉染上一丝慌乱,拼命地想要抽回手,只是夏炎那双手像铁钳似的,丝毫没有松动。   夏炎凉凉地觑了他一眼,蛮横地扒掉了他那身上件倒霉的衬衫,然后掰过陆渊的两只胳膊仔细检查了一番,说:“手臂上痕迹都找不到了,自己戒毒几个月了?”   陆渊愣愣地看着夏炎:“你……”   夏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怎么知道?”   其实他来之前刚刚抓到了把“着迷”带给何朝旭的神秘男人,夏炎把人衣袖一撸,就准确地找到了他胳膊上的针孔。夏炎面带微笑的给他描述了任强的死状,为了怕他不相信,还亲切地展示了现场照片,并告诉他遗体就在解剖室里,随时可以带他去观摩。然后男人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讽刺的是,他也像贺小年一样相信“着迷”有解药,相信警察叔叔歼灭傀儡师之后自己就有救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信仰,但这无疑给警方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基本上只要给那些胳膊上有针孔的人展示一下任强的照片,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比任何拷问都管用。   那个男人说,组织里有一种保证成员忠诚的手段,就是给成员们强制注射一种名为Captive的毒品——一种戒断反应相当致命的毒品,至于到底有多致命,还没有人尝试过,只是流传着一种十分耸人听闻的传闻——据说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变成生化危机里那种张着血盆大口到处流口水的怪物,包括自己。   “着迷”就是根据Captive演化而来的,是Five将它改进成一种“无害”的兴奋型毒品的——相对于Captive来说,“着迷“的确温和得多,再通过组织掌握的一些渠道去售卖,已经成了傀儡师的一项主要资金来源。   “我实在不懂Zero这么做图什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男人恨恨地说,“我们这么劳心劳力给组织挣钱,却被自己人捅了出来,真是太不讲道义了。”   讲“道义”的傀儡师“毒品推广员”提供了Captive和“着迷”的原液,Captive和夏炎在陆渊房里找到的那盒一模一样。   夏炎:“听说Captive的戒断反应就像去演了场活的生化危机,怎么你看着还不错?身材都还维持得很好。”   夏炎话音刚落陆渊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也不知道夏炎跟他的衣服什么仇什么怨,非得给他全扒了才算完,陆渊擦了擦鼻子,“那些都只是传闻。”   不错,总算开始说人话了。夏炎随便拿了块毛毯把陆渊裹在里面,和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夏炎:“上次在公墓,在我爹墓前放烟的人是你吗?”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陆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当初在区里带我的人就是你爸。那天你比平常晚去了几个钟头,所以我才不小心撞见你……”   那天要是不和弟弟一起吃了一顿命途多舛的团年饭,也不会耽误几个小时,也就不会遇到他,不会知道有个人刻意守到自己拜过老爹之后,才悄悄去放上一支他爱抽的烟。透过陆渊这一句解释,夏炎仿佛知道了他这些年的大年三十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吧,能说说吗?”   夏炎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他问的不是至亲之人的死因,不是独自追寻多年的真相,不是他心里盘踞已久的心结,只是个类似于“晚上吃啥”这种级别的问题。陆渊忍不住抬头看他,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颤抖不已的双手,眼眶中某种透明液体凝聚成水滴,顺着脸颊奔袭而下,陆渊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夏炎的脸,那双眼里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和八年前在海边,夏炎吻他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陆渊心里绷了许久的那根弦断了,困在他心底的怪兽们听到了这象征自由的号角,一齐狂躁起来,发疯似的横冲直撞,到处撕咬,终于,锁链断了,牢笼破了。   “害死你父亲的人是我啊,你应该愤怒,应该狂哮,应该忍不住一枪杀了我,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啊……”   “因为你露出了很痛苦的表情啊。”   “……我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就不觉得恶心么?”   “没关系。”夏炎伸手拂掉了陆渊脸上的泪痕,张开手臂轻轻地揽住他,让陆渊把脸靠在他的肩头,随后,用极其轻柔小心的动作抚上了他的发。夏炎觉察到陆渊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他果然不习惯别人抚摸他的头发,夏炎这么想着,却又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到这情报的。   夏炎微微侧过头,凑在陆渊耳边,轻声重复了一遍:“没关系。”随后,感受到陆渊僵硬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   夏炎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也从未想过陆渊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扰断了这间屋子里难能可贵的温情,夏炎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一看,皱着眉把手机递给陆渊:“你的。”   陆渊看了一眼来电人,小声解释了一句“是店里的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听了电话。   陆渊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一套衣服,拿起茶几上的钥匙,状似随意地说:“夏队,店里有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   夏炎不悦地撇了撇嘴,刚才在自己怀里轻轻颤抖的那个柔软的陆渊又被他藏得一点不漏了,而他凝重的表情显示绝对不只店里有事那么简单。   “那正好,我和你一起,你站都站不稳——”   夏炎话还没说完,陆渊就身子一歪跌在地上,给他现场表演了一个“站都站不稳”。他连忙过去扶,却被陆渊突然捉住手腕。   陆渊把夏炎的手绕到他背后,飞快地拿起茶几上的手铐,将手铐链条穿过上下两块隔板间的茶几腿,“咔”的一声,把夏炎的双手反拷上。   “陆渊,你要他妈干嘛?”这个反转让夏炎始料不及,他意识到自己又被这混蛋骗了的时候为时已晚。   陆渊无视了夏炎的一通叫骂,把夏炎的随身物品搜出来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拿毛毯裹住他,抱起他的脚,若无其事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后还给他穿上了鞋。   然后夏炎立马在他新换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大脚印。   “夏队,我有点事情要处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整个傀儡师给你奉上。待会儿我会通知人来接你,先委屈你在这儿等一下。”   “混蛋,你这是袭警!”   陆渊俯下身在夏炎唇上落下轻浅的一吻,一触即放,在夏炎展开新一轮叫骂前飘然离去:“我早就想袭警了。” 第72章 I beg your hate(4)   翌日清晨,何蓉出了她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外勤,把衣衫不整的领导从一栋山野别墅里接了回去。   其实陆渊通知的是杨铭,不过考虑到家门口那条回环曲折的山路,多嘱咐了一句“都是山路,开车注意安全”,杨铭打开导航一看,被那拧成螺旋的路线惊呆了,紧急叫来了老司机何蓉。何蓉一听是“秘密任务”,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何蓉和杨铭俩人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驾车穿越了九曲十八弯,总算把领导成功营救出来了,谁知道领导非但不对他俩感激涕零,反倒冷着脸对他俩下了封口令:“今天这事儿谁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让他吃一个月芥末巧克力。”   女同志在场唤醒了夏炎所剩无几的羞耻心,他感觉老保持“真空”状态也不合适,上楼去陆渊房里翻了件衬衣穿上了。   何蓉见夏炎像在自己家一样,熟练地上楼换了件尺码合适的衣服就下来了,忍不住问:“夏队,这到底是谁家?”   夏炎还没来得及开口,杨铭就抢答了:“是夏队一朋友,陆哥,是个温柔的大帅哥。”   夏炎白了杨铭一眼,不知道杨铭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从哪看出来他温柔的,“杨铭,你该去看眼科了,脑科随便也看一下。”   何蓉看了看地上带血的玻璃碎片和墙上的弹孔,联想到进来的时候夏炎被双手反铐裹在毛毯里的惨状,说:“夏队,你和这位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挺激烈的……”   夏炎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再让我看见这混蛋,头都给他打爆!”   看得出来夏队正处于火力全开的状态,杨铭没敢跟他顶撞,只不过上车之后立马向陆渊转述了他这句恐吓:“陆哥,夏队说下次看见你要把你头打爆,你最近还是别在他面前出现了。”   陆渊看完这条消息后很浅地笑了一下,然后就着这个浅浅的笑容,向对面椅子上绑着的男人说:“我现在心情不错,如果您能快点交代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感激?算了吧,”那男人也笑了,“看样子你已经去过码头货仓了,那是我专门为老鼠准备的,没想到大名鼎鼎的Seven就是那只老鼠,失敬失敬——不知道那些被你残害过的人听说了,会如何反扑呢?”   “啊啊——”不等陆渊答话,男人语调上扬,做出一个相当浮夸的惊讶,“还是说,反扑已经开始了,所以你才这么急着找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与其在这儿跟我耗着,不如抓紧时间逃命,毕竟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吧?”   陆渊忽略了男人轻蔑的眼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来您还是不太了解我,我倒觉得死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能拉着您一起死,那就更好了。”   “哦,是吗?”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尽管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伸长了脖子,保持着拿斜眼看人的姿势:“那就不巧了,我这人一向惜命,你想死的话还是自己上路吧。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恐吓威胁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就免了吧。”   “是啊,我的确不会杀你,”陆渊绕到男人背后,手指顺着他脖子上的伤疤划了一圈,附在他耳边轻声叫了一句:“刘昌明。”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是Nine,刘昌明。Zero那个一箭三雕的行动大致都达到了预期目的,除了一点——Nine中途被陆渊截胡,没能到Zero手上。   “刘昌明”三个字的催动下,Nine身上起了显而易见的化学变化,他瞳孔骤缩,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身僵硬得像刚触过电:“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陆渊不慌不忙地说,“虽然您不了解我,但我对您还是有所了解的,听说您脖子上这条疤,是您生母用衣架刮出来的,是这种衣架吗——”   陆渊朝身后打了个响指,一个身穿棉质长裙的姑娘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铁制衣架,挂钩被刻意磨得很尖,被窗外斜洒进来的阳光渡上一层不详的光泽。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Nine,缓慢而平稳的向他靠近,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有节奏“哒哒”声。   相似的发型,相似的衣架,相似的穿着打扮,一时间,眼前这个目光毫无温度的姑娘和记忆里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微妙地重合了,Nine的双腿止不住地发颤,他封存了几十年最深刻的恐惧被一个锋利的衣架挂钩划开,外壳顺着划痕剥落,露出蜷缩在里面抱着头不断发抖的小男孩。   那一天窗外阳光明媚,女人像往常一样把他关在狭窄的房间,说要和他玩“捉迷藏”。   “数到十就来找你了哦,一,二,三……”男孩在女人不疾不徐的数数声中慌不择路,躲进了离她最远的房间,房里刚好有个大衣柜可供藏身,男孩钻进衣柜里,缩在一堆衣服后面,捂住耳朵和眼睛,像一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暗示自己只要听不到看不到,就什么危险也没有。   “……九,十,妈妈来找你了哦……”紧接着,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从客厅到卧室并不远,女人却像是在享受男孩的恐惧似的,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男孩只能屏住呼吸,把耳朵越捂越紧,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那脚步声像是有生命似的,透过他手指的缝隙钻进耳朵里,然后,衣柜门被拉开了。   “啊,找到你了,”男孩惊恐的表情极大程度地愉悦了女人,她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故意用怪异的语调说:“被找到就要受惩罚哦。”   说完,一边狂笑着一边拿起衣架疯狂地在男孩身上抽打。男孩无路可逃,只能紧紧抱住膝盖,女人便把锋利的挂钩瞄准了男孩细嫩的脖颈……   “别过来,别过来……”Nine拼命地晃动着椅子,椅子底部固定用的链条被他晃得叮当乱响,底座却丝毫没有松动,“快让她停下!快停下!我说,全都说……”   “行了。”陆渊挥了挥手,姑娘冲他点了点头就出去了。陆渊抱着手臂坐在桌子上,脚尖在地上有节奏地点着,十分贴心地等着Nine把气喘匀。   好半晌,Nine才从这历久弥新的恐惧中平息过来,虚弱地说:“那块拼图已经不在我手——”他话还没说完,一颗子弹从窗外射进来,准确地穿过了他的太阳穴。   夏炎到支队大门口的时候梁颂也正好回来,他脸上贴了块纱布,夏炎能感受到梁颂周围的气压值正以他为圆心呈梯度降低。   “一帮孙子,居然敢埋伏警察,用的还是格洛克17式,傀儡师的手可能已经伸到军火这一块了。”   夏炎来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梁颂在码头遇袭的事,把杨铭进贡的牛奶递给他:“你人没事儿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没事儿,一点擦伤,几个兄弟受了点轻伤,已经送去医院了,那帮混蛋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拉回来了,”梁颂指了指身后的押解车,“我可从来没听说在刑侦支队干还有这么刺激的体验,不知道还以为这儿是国土安全局呢。”   夏炎苦笑了一下:“不计后果的正面反击,说明戳到他们痛处了。”只是不知道戳到痛处的人究竟是谁,是诚州公安,还是陆渊?   “对了,”梁颂把一罐牛奶喝出了烈酒的架势,仰起头一口干了,把空罐子准确扔进十米开外的垃圾桶,然后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夏炎,“那个货仓里什么都没有,调了监控之后发现,这个女人两天前进去过,不过乔装打扮了,没能拍清脸。”   夏炎把图片放大看了看,女人一袭黑衣,胸前抱着一个公文包,带着帽子和大墨镜。货仓的摄像头是高清的,能清晰地看到女人过于鲜艳的红唇,夏炎把照片上下划了划,将画面定格在女人拿包的右手上。她右手小指上有一枚戒指,造型相当眼熟,和陆渊常带在身边的女助理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看来戳到痛处的人是陆渊。   夏炎进支队院子的时候往值班室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敲开窗问道:“老孙,最近怎么都是你?老赵呢?”   值班室两个大爷轮流换班,老赵家就在附近,平时值班比较勤,这还是第一次好几天不见人。   老孙挠了挠头,有点无奈地说:“老赵说家里有点事儿请假了,这两个星期都是我,哎,也不知道家里啥事儿,请这么久的假,我都不能陪孙子了……”老孙家孙子还小,本来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的,却被强加了两倍的工作量,自然免不了有点不满情绪。   老赵则是光棍一条,平常很少请假,常被人嘲笑比警犬还敬业。夏炎拿出一支烟递给老孙,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多担待些吧。”   夏炎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夏林大摇大摆地仰面躺在自己那张豪华办公椅上,脸上还盖了份报纸——经过之前的破译事件之后,夏林的才能得到了各位专家的一致认可,韩长晟特批夏林参与专案组工作,当然,是不让出门的那种工作。夏林从此又过上了在监护人的接送下来支队当免费劳动力的日子,反正夏炎在办公室坐不过三分钟,他索性把老哥的办公桌据为己有了。   夏炎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咳咳,天亮了。”   夏林听到动静后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把报纸从脸上拿起来,“夏队,你迟到了。”   夏炎懒得辩解,见他一脸清明,不像是在打盹儿,随口问道:“怎么?在想什么事情呢?”   夏林被这么一问,一点缓冲也没有,一段长篇大论张口就来:“我在想啊,诚大毒杀案里,Zero为什么要用Nine来换掉黎雪恩的口红,Nine是一个指纹和DNA信息都记录在册的通缉犯,用他会有很高的风险。除此之外,明明Nine完成换掉口红的动作,犯罪就已经布置好了,Zero完全可以不出现在咖啡厅,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找个能被拍到的地方做足不在场证明,让警方怎么查都查不到我头上。可是Zero那天不仅去了咖啡厅,中途还在他几个舍友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段时间——所以我在想,他那天说不定是特意去见Nine的,这个短暂的碰头有比做足不在场证明更重要的意义……”   一个采光不良的房间里,陆渊听完了夏林的这段分析,摘掉耳机,起身将手里的小刀扔向对面挂了一排傀儡娃娃的墙,那小刀便准确地没入最左边那个印有“Zero”的傀儡娃娃胸中,随后,他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了。” 第73章 I beg your hate(5)   傀儡师有一块“拼图”,里面包含了傀儡师所有的信息和资源,各种社会资源、人脉、资金链,毒品、军火,以及其他一些非法交易,经过数年的收罗和完善,织成了一张完整的大网,组织的核心全部囊括其中。   只是这张网实在太大了,大到Eleven一个人无法完全掌控,于是,他把整张网割裂成十小块,经过一点加工,制成十块“拼图”,分别交给十个成员掌控,那十个人就是所谓的上层成员。   几十年阴影中的生活让Eleven无法轻易信赖任何人,因此,他在拼图加工过程中加了两道防护措施——为了怕有人私自收集拼图窃取傀儡师的核心,在每块拼图中加了一些陷阱,只有通过他本人拿到拼图或者完成整个拼图得以窥见全貌时,才能解读其中真正的信息,否则就会掉入陷阱暴露自身,这是第一道防护措施;为了防止持有拼图的人相互勾结,架空他这个领导者,他会亲自物色每一个拼图持有者,在对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人查个底儿透,再利用Captive搞生理控制,这是第二道防护措施。   所以,虽然傀儡师虽然明面上充分保留每个人的个性,以代号相称,互相之间不直接接触,不探究个人隐私,但那也只是成员之间,实际上Eleven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当然,也有一些没留下任何痕迹的东西是他无法掌握的,譬如“钉子计划”。   陆渊是第二颗钉子,当年他得到的任务就只有四个字——完成拼图。然后他为了这简短的四字任务献上了夏炎除外的一切。严格来说夏炎也不用除外,毕竟夏炎根本不是他的东西。   而上述种种关于拼图的情报,都是陆渊的前任——第一颗钉子拿命换来的。他在傀儡师里潜伏了近四年,得到了Seven这个代号,除了自己得到的那块拼图,他还暗中收集到了另一块。另一块拼图中有一条避过海关偷渡违禁品的线路,当他循着线索去堆放违禁品的仓库暗访时,却发现空荡荡的仓库只有一样违禁品——他脚下的炸弹。   他触发了第一层防护,落入了精心准备的陷阱。   后来,他的公寓“意外”失火了,和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猫在公寓起火时正好“越狱”出去溜达了,他的上线在猫脖子上挂的铃铛里找到了一个微型硬盘,里面有他收集的情报和两块拼图,才没让他这些年的努力白费。   再后来,这个沉重的猫铃铛经由夏兆安的手,交到了陆渊手上。   夏林和夏炎那个团体犯罪的猜测夏兆安很久之前就提出来过,而傀儡师的扩张之快,犯罪领域之广,无不昭示着那隐藏于土壤下的根系之庞大,如果只拔掉破土而出的毒芽,无论多少次,强大的根系都能生出毒花——为了连根系也一起铲除,便有了“钉子计划”,只有渗入到土壤里面,才能摸清那些黑暗中滋生的盘根错节。   夏兆安找到陆渊是在他刚刚入职不久,那时候第一颗钉子刚刚被拔掉,陆渊恰好完美的符合条件。   首先,他必须机敏,优秀,陆渊从小到大都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种类型,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站在普通人难以仰视的高度。当然,单是这种教科书式的优秀人才是不够的,陆渊又是警察出身,Eleven只会更加警惕,因此,还要加上一点乖戾的性格,成长过程中有段阴暗时光最好不过。   陆渊在当警察的期间表现出了严重的责任感和同情心缺失,没有耐心,伦理观薄弱,因为他的失误险些酿成一起命案。而Eleven只要稍一调查就能发现,陆渊在十四岁时生母就过世了,此后遭受了继母长达三年的虐待,这三年中因为“生病”向学校请的病假超过两百天,即便是这样,成绩也没有落下。然后在他十八岁那年,态度强硬地宣布独立,从家里搬了出去,由于体魄和身高的增长迅速,继母也失去了凌虐他的资本。他在警校的这些年也没闲着,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暗地里渗入了父亲陆鸣的公司。陆鸣过世之后,陆渊的手段就更加张扬,他的人直接架空了继母这个董事长,而那个愚蠢的女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完全信赖的决策层有一半都是陆渊的人。   陆渊在警队犯了错被处分以后,很果断地辞了职,当起了连锁酒吧老板,他名下的酒吧雅俗不忌,什么档次都有,他也凭借天生的外貌优势和八面玲珑的个性混迹于各种场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   这样的一份个人履历,Eleven光看着就能脑补出一个天资聪颖的小男孩在各种迫害下忍辱负重,成长为一个扭曲的大人的“励志”故事,他觉得陆渊本来就应该是他这一边的人,派人试探性的和他接触过之后,对他残暴果断又不失理智的做事风格相当满意,最终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而陆渊本身就是半只脚踏在泥里的人,很自然地接过了这根橄榄枝。   只是讽刺的是,在第一颗钉子被拔掉以后,Seven的位置一直空缺,在三年前陆渊亲手杀死夏兆安之后——那天陆渊按照Eleven的指示去谈一宗交易,他到达交易地点之后,Eleven的指示却变成杀了待会儿出现的所有人,后来出现的人只有一个,夏兆安。这件事情过后Eleven大为满意,将Seven这个代号给了陆渊。   陆渊掌握着数条资金链,除此以外,Seven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组织的清道夫。正如Nine所说的,组织里被他残害过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以黑暗为养分的毒藤,总有些枝杈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必须要人时常修剪,才能保证整棵植物的繁茂。陆渊偶尔会在“修剪”的过程中,偷偷留下一些资质不错的“芽”,移自己的盆里培养,徐晚清就是其中一棵“芽”。   徐晚清本名不叫徐晚清,她虽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总是穿着一套黑裙,梳马尾戴眼镜,怀里抱的不是文件夹就是公文包,一副干练的女精英模样,但她在降格成陆渊的助理前其实是个小有威望的暴力团伙老大,特长是飙车和干架,她手下的暴力团伙水平在普通小混混之上、正经黑帮之下,为了查清几个兄弟的死因混进了傀儡师,无奈能力有限,在什么核心都没接触到的时候暴露了自己,被组织纳入了抹杀名单。陆渊使了点手段,只是名义上“清理”了她,她劫后余生之后就跟了陆渊,陆渊给她造了个“徐晚清”这个假身份,替她查明了她那几个兄弟的死因,徐晚清报了仇之后就回来死心塌地跟着陆渊了。   徐晚清跟着陆渊的这些年成长很快,陆渊不能用枪,她就苦练枪法,从一个没摸过枪的职业混混头儿,成长为一个枪法高手,陆渊逐渐把很多工作都移交给了她,尤其是在陆渊决心要戒掉Captive之后。   Captive并没有成功戒掉的先例,陆渊自己也没自信自己能活到集齐拼图的那一天,因此,他有意培养徐晚清当他的接替者,早早安排好了一切,让自己死后任务也能继续进行——反正拼图也只剩下Nine手里的最后一块了,夺取最后一块拼图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因此,在夏炎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他单方面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只是他本该更加坦然地赴死,可身体不明原因地抗拒,让他在最关键的那一刻有了迟疑。陆渊在冷静之后回想起来,那个“不明原因”或许就是被Captive勾起的贪欲,他心底还某处妄想着和夏炎一起过完下半生,本能地抗拒着死亡——这些妄想在接触Captive之前都能够隐藏得滴水不漏,而在Captive的作用下,妄想一次次得到成全的快感逐渐侵蚀了他的防线,竟然能在关键时刻篡夺身体的主动权。   Captive比想象中还要危险,陆渊想,必须要尽快了。   他接到的那个电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一个手下通知他,徐晚清在回去的路上遇袭,生死不明。徐晚清暴露了,也就意味着他暴露了,他所有的后招都被切断了,所以,他必须要在被Captive击溃之前亲自完成拼图。   为了不让那该死的戒断反应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他走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盒Captive,同时,也决定和挚爱用永诀。诀别之吻本该轰轰烈烈,他却像生怕夏炎会记住他似的,落得很轻很小心。   幸好,夏林及时带来了最后一块拼图的线索,而通过Nine被射杀的事情陆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顺利收集到前几块拼图,或许是有人潜伏在暗处替他铺路,但这个人的动机绝不是要帮他,而是要伺机窃取他收集的成果,这个人可能是知道最后一块拼图下落的Zero,可能是他身边的人,也可能是知道“钉子计划”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傀儡师这浑浊的深潭,虚虚实实已经被他试探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步就能触底了。   窗外倏然响起了簌簌雨声,雨滴从窗檐溅进来,在红木桌面上铺开一层细细的水珠,陆渊把笔记本往内侧挪了挪,起身关上了窗。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陆渊按下了免提,目光落在窗外一片朦胧的雨景中。   一个甜美的女声透过听筒传出来:“亲爱的,醒了吗?”像是在照顾他昼夜颠倒的生物钟似的,女人刻意把声音放得很柔。   “怎么了?宝贝儿。”陆渊的语气似含着笑,窗户玻璃上映出的却是一张冷峻的脸。   “今晚我在星月楼的生日宴你别忘了哦,记得带上我送你的耳钉,还有啊,我今晚会穿红色。”   “公主殿下的生日我怎么可能忘记呢?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女人轻笑了两声:“那我就期待一下咯,就这样,我还有事先挂啦。”   电话断线之后,陆渊保持姿势在窗前伫立了许久,然后在衣柜里找出一套酱红色西装外套,翻出眼镜和耳钉,在抽屉里找出一个掉了漆的猫铃铛。 第74章 I beg your hate(6)   下午四点,一辆运木材的小货车从城西高架上下来,正巧逢上交警设卡检查,在高架出口前横了一条长长的车龙。小货车司机每个月都走这条路线,从来没遇到过检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探头向后车司机打了个招呼,开了转向准备绕到下一个出口。   他还没来得及踩油门,就被一个穿制服的交警拦下了。交警挡在他车前吹了一声哨子,挥手示意他回到队伍里等待,小货车司机降下车窗,先是对交警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满脸堆笑,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交警同志,我这车货人家等着急用呢,晚了就得扣我工资,您看您行个方便,放我过去,让我从下个出口下去行吗?您就权当做好事了,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说着,还探出半个脑袋,冲交警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交警听这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摇了摇头,正色道:“师傅,现在进城车辆都得接受检查,下一个口子也设了卡,说不定比这边排队人还多呢,您还是乖乖在这儿等着吧。”   司机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正了车头:“同志,城里出啥事儿了吗?检查这么严格。”   交警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跑货车的都没时间关心国家大事儿吗?这两天区长竞选,全城都戒严了,您待会儿只能打外环走知道吗?”   “区长竞选……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您放心吧,我知道走外环。”   交警冲他点了点头,不再逗留,接着去维护秩序了。司机手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琢磨,原来区长竞选有这么全城戒严过吗?没一会儿他就想起来,区长竞选五年一届,五年前他根本不在诚州区。司机原本想给上面打个电话再确认一下,又想起来上面的人说没要紧事别随便联络,他自己也无法断定这算不算要紧事儿,犹犹豫豫了一会儿,队伍已经排到他了。   检查员是个长相周正的小伙子,说话客客气气的,在他货箱上随便看了几眼就放他走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嘱咐他一路顺风。   检查员目送司机走后,打开对讲机,小声汇报:“梁队,远东木材的车出现了,车牌号是诚EXXXXX,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梁颂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知道了,注意别跟太近了,千万别打草惊蛇。”   司机被检查员小伙暖心的笑容感染了,那一点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在外环上绕了几个圈,转到一条岔路,又七拐八绕进了一个小胡同,停在一排简陋的民房前面。   司机鸣了两声笛,几个年轻小伙出来指挥司机把车开进了车库。小伙们手脚麻利地把木材卸下来,在狭长的车库里一字排开。司机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长锯子,锯开了其中两根木材,从被掏空的木材中间掏出真正的货物——一堆枪支弹药。   小伙们拿了货物,七手八脚地把木材重新装车,司机没敢多耽误工夫,向为首的年轻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潜伏在民房前不远处的张小武等小货车走远了,冲对讲机那头的梁颂说:“梁队,木材的位置变了,肯定把货卸民房里了,行动吗?”   梁颂:“再等等,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   梁颂上午把从码头拉回来的武装分子紧急审问了一遍,顺着军火这条线索,查到了一家可疑的木材公司,大规模调取监控之后,发现正好有一辆木材公司的货车上了高速往诚州市区这边来,梁颂这才借区长竞选的由头,紧急在几个出口都设了卡。   那一车厢木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枪支,贸然行动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伤亡,不如先观察一段时期,弄清对方的意图,梁颂拿起对讲机小声嘱咐了一句:“小武,谨慎点,注意别暴露了,对面一有行动立马通知我。”   晚六点,梁颂收到张小武的联络:“梁队,他们行动了,一共三有辆车,都没有上牌,老刘他们去跟了。”   晚六点半,夏炎在电话里跟刘耀文吵了一架,以夏炎的失败而告终。   事情的起因是刘耀文收到了死亡威胁,有个神秘人一直往他办公室寄信,信纸上印着“宣布放弃区长竞选,否则——”否则后面是一把滴着血的刀。凭借近段时间打压傀儡师的势头,刘耀文的得票率一路飙升,已经把第二名拉开了近百分之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任区长非他莫属了。   刘耀文很早就收到了信,他这一路上来得罪了不少人,这种事儿也见怪不怪了,也就没往心里去,还是他秘书一连几天都看到了信,觉得有点不踏实,和韩长晟通了气儿。   夏炎一听这个消息就炸毛了,刘耀文的未来规划里提到了要大力推进沿海生态保护项目,说要集中整治沿岸工程,取缔几个码头。而经过这几天对傀儡师的清查,发现他们的利益输送和取缔名单上的几个码头密切相关,也就是说刘耀文当上区长就会动了他们的奶酪,而刘耀文正好在这个傀儡师内部最敏感的时期收到了死亡威胁。   夏炎几乎能肯定这份死亡威胁来自于傀儡师,而刘耀文偏偏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裹乱——他晚上七点在诚州市文化中心有一场公开演讲,这不是纯属给人制造机会么?   夏炎好说歹说劝他放弃演讲,或者把地点改到安全系数高的室内也好,可夏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刘耀文始终油盐不进,执意认为改变计划就是变相屈服,坚持要和对手死磕。   夏炎没办法,只能立刻协同公安加强这个活靶子的安保工作,跟进保护刘耀文这条支线任务,把主线任务丢给梁颂。   晚七点,著名海滨酒店星月楼正在举办一场大型生日宴,红地毯两边点缀着各色鲜花和彩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了正厅,宾客已经到了一大半,端着高脚杯的红男绿女在舒缓的钢琴声中亲切交谈,一片祥和。   陆渊捧着一束鲜花从车上下来,在宾客入口处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安检,把鲜花向迎上来的红衣女子双手奉上:“刘小姐,祝你生日快乐,你今天特别漂亮。”说完,牵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女人接过花,娇嗔一笑:“怎么不叫公主殿下了?”   陆渊微微低下头,侧身在女人耳旁小声说:“这儿人太多了,晚点我单独叫给你听。”   女人捂唇轻笑了两声,柔弱无骨的手在陆渊胸前推了一下,力道轻得近似于抚摸,“耳钉很适合你,八点在老地方等我,我那边先去招呼一下。”   陆渊一直目送女人走远,在她的身影被接二连三围过去的宾客彻底挡严实之后,背过身,拿出手帕在她摸过的地方擦了擦。这时,他忽然听见一阵争执声。   陆渊抬头一看,宾客入口处有个男人在和保安争执。   保安:“先生,这是私人宴会,您不在宾客名单上就不能进。”   “不是说了吗?我找我们老板有急事儿,我就进去一下……”梁颂跟保安扯来扯去他都是这几句车轱辘话,仿佛一个人形复读机。   梁颂一直跟着民房里那波人跟到了这里,确定那伙人的目标就是星月楼里的某人,张小武他们在对方抄家伙之前把人拿下了。对方约莫是真的没人可用了,这波人不像码头遇见的那伙人那么硬气,几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被梁颂一乍就乍出来了,他们是Zero的人,Zero已经带了几个人先混进会场了,待会儿会想办法接应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个叫陆渊的男人。梁颂拿过照片看了看,是个长得很性感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他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小保安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拿正眼看他,梁颂捏紧了拳头,认真考虑着要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谁知他一扭头正好看到目标人物。陆渊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妖孽,一副浪荡公子哥打扮,一身酱红色休闲西装,戴着一副骚气的金属眼镜,耳朵上还挂了一对宝蓝色耳钉。   “陆总,”梁颂向陆渊挥了挥手,朝他猛使眼色,“我有急事儿要跟你汇报,十万火急那么急。”   陆渊被他的眼神抓个正着,只好快步走了过来,小保安立马转了个身立正站好,毕恭毕敬地跟陆渊打了个招呼,让梁颂体味了一把何为云泥之别。   陆渊朝保安点了点头:“这位是我助理,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方便放他进来吗?”见保安面露难色,陆渊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我出去和他谈。”   这话一出口效果立竿见影,陆渊算是贵宾中的VIP了,哪有进来十分钟就让VIP出去的道理,保安忙向陆渊道了歉,把梁颂让了进来。   陆渊从侍应手里端过两杯酒,递给梁颂一杯,领着他绕过监控,往一个人少的角落走去。梁颂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留意,才凑在陆渊耳边小声说:“陆渊,你听我说,你现在有生命危险,千万别紧张,我是……”   梁颂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陆渊打断了:“我说你们警方就不能换个更加低调的方式混进来吗?”   梁颂愣了一下:“你是……上次和夏林一起去钟楼的……”陆渊还在住院的期间梁颂去见过他一眼,那时候他头上还包着纱布,梁颂隔着窗看了一眼就被夏炎赶走了。   “嗯,让韩处把你调到诚州支队的也是我。”陆渊之前担心有人为了要挟自己拿夏炎开刀,特意向上面申请了一个人,明里协助他,暗里保护他。   梁颂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所以你是……”   梁颂话没说完,陆渊却已经微微点了点头,饶是这样没头没尾的问答,两个人也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梁颂是自己申请调到诚州支队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带着任务过去的,知道是韩处把他调过去的就只有他自己,韩长晟,和那个发出任务的神秘自己人。   梁颂:“刚才我在外面抓了一帮Zero的人,他们带了有枪,目标是你,这里面也有同伙。”   陆渊:“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太明显了,五分钟后你就出去,叫你的人准备几艘快艇,在外面等着,我的人会通知你什么时候行动。”   梁颂把陆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托着下巴说:“这么听着你好像把什么事儿都计划好了,难道我的出现也在你预料之中?”   陆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两人在灯光昏暗的角落快速交换了一下情报,陆渊抿了一口酒,“差不多了,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待会儿有个女人会把一个猫铃铛给你,请你务必保护好。”   梁颂递给陆渊一个“我懂”的眼神:“明白,是你的女人吧?”   “不,我说的是猫铃铛,”陆渊看了一眼表,“你该走了。” 第75章 I beg your hate(7)   晚七点二十三分,诚州市文化中心大礼堂。   刘耀文在简陋的露天舞台上演讲正到激昂处,一颗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子弹击中了他面前的水杯,水杯应声而裂,水花迸溅,打湿了他手上的演讲稿,刘耀文愣了一下,离他最近的安保人员立刻一拥上前,护起他的头,拉着他撤离。   “开枪的人就在会场内,场外的小队立刻过来支援!”收到消息部署安保工作的时间太晚了,露天会场几百号人,还有各大媒体记者,根本不可能挨个儿排查。大礼堂周边视野开阔,傀儡师中还有著名狙击手Three,警方就把重点放在狙击上,把适宜狙击的地方全部清查了一遍,谁知道人家根本没用远程——夏炎刚才一直盯着刘耀文,可以确定他的水杯从始至终都没出现瞄准器的红点。   夏炎话一出口,像是按下了某个禁忌的开关,接二连三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平静的会场一瞬间就暴动起来,人们尖叫、嘶喊、到处乱窜,像一群受惊的羊。   一只“狼”躲在暗处静静窥视,他左右耳分别挂了一副耳机,左耳里是音质粗糙的摇滚乐,右耳里是能把鼓膜震裂的尖叫,这是他独创的欣赏方式,摇滚一定要配上“羊”的尖叫。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不紧不慢地架起枪——前面都只是前菜,接下来才是正戏。   “狼”架好了枪,取下耳机啐掉口香糖,在羊群中寻找他要猎杀的那只“羊”。“狼”喜欢享受捕猎的乐趣,打中静止的目标没有任何成就感,他最喜欢在“羊”受到惊吓四处逃窜的时候,再补上致命的一击。虽说上头明确嘱咐他一定要保证稳妥,但他来到现场时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了——中央舞台地势低,周边围了一圈铁丝网,在高处看起来就像一个粗糙的羊圈——简直就是绝佳的狩猎场。   刘耀文身边的安保人员被慌不择路的群众挤散了几个,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护着他,一个警察和他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考虑到刘耀文的移动速度,距离和风向,“狼”屏息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满怀信心地扣下扳机。   子弹准确地朝着刘耀文的太阳穴奔袭而去,“狼”微笑着等待着“羊”脑浆迸溅的画面,谁知刘耀文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子弹没入了一个老头的后背。“狼”想起上头要保证万无一失的嘱托,文化广场上几个同伙手里的枪装的都是橡胶弹,已经被警察抓得七七八八了,全都不能用了,“狼”赶紧端起枪继续瞄准,可几个警察迅速围了过去,把刘耀文挡得看不到了,再后来,就有一队警察往“狼”的方向来了。   “狼”低声咒骂了一句,迅速把枪收进一个大吉他包里,带上耳机假装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夏炎看到刘耀文脑袋上出现红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喊了一句“快趴下”,“下”还没喊完,就看到刘耀文后面的老头把他猛地往前一推,自己中弹了。几个同事迅速围了过来,夏炎把那老头翻过来一看,竟然是值班室老赵。   夏炎手忙脚乱地把老赵抱起来:“叫救护车,快——老赵,你不是家里有事请假了吗?跑这儿干啥来了?”   老赵先是拼命扭过头看了看一旁惊魂未定的刘耀文,见他好胳膊好腿,如释重负地抽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没辜负陆渊的嘱托,从Three手里保护了刘耀文。   “是夏炎呐,”老赵的身体抽动了两下,眼珠微微转动看了他一眼,继而缓慢地说,“我就知道,这么适合狙击的地方,他肯定会选择狙击的,咳咳——”   老赵曾听儿子说过,Three是个极度自负的狙击手,他杀人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享受狙击的过程,他尤为偏爱狙击移动中的目标。当夏炎说开枪的人在会场内部的时候老赵就隐隐觉得奇怪,一个狙击手怎么会选择近程战斗?直到警察发现会场暴动的人手里枪装的是橡胶弹,老赵才意识到,刺杀才刚要开始,所以他一直跟着刘耀文,一看到他身上出现红点就立马推了他一把。   “谁让你说话了?给我老实待着等救护车来!”夏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已经无力探寻老赵这话的信息量,只想让他赶紧闭嘴,把剩下的力气都留着喘气。   谁知老赵偏偏不肯乖乖听话,他轻轻拽了拽夏炎的衣袖,用虚弱的语气说:“夏炎,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必须要跟你说……”   幸好这一刻遇到的是夏炎,不然这个秘密恐怕要藏一辈子了。   夏炎把耳朵凑上去,只听见老赵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别怪陆渊那孩子……你爸是我害死的……”   老赵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失,他知道这些话自己不说夏炎永远不会知道,他必须在断气前说完,所以他尽量抓住关键词,用能达到的最快语速说:“是我大意中了傀儡师的套,你爸为了不让我暴露,自己顶了上去,结果发现对方来的人是小渊……小渊,那孩子是你爸亲手培养的‘钉子’,面对老师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老夏就……就握着小渊的手,朝自己开了枪……”   与其说是大意,倒不如说是报仇心切。   那是他儿子过世的第三个年头,三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关于儿子的回忆,最多的,就是他刚刚学会说话时,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一转眼二三十年过去了,明明相处的点点滴滴还记历历在目,那个温柔的孩子却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老赵的儿子叫赵睿心,睿是他母亲的小名,心是心肝宝贝的心,他就是第一颗“钉子”。是老赵亲自把他送去卧底的,三年过后,却连尸骨都没收回来。儿子去世后,老赵的老婆受打击太大一度精神崩溃,最后一走了之。老赵心里始终放不下,三年间,他不断地收集关于Eleven的各种情报,终于得到了他的行踪。老赵想都没想,只身一人循着线索追了过去。   那是一个废弃的地铁站,老赵收到的消息是Eleven会在这里跟某个人交易。废弃的车站通常被各种街头党占领,灯光昏暗,墙上是大片大片的涂鸦,空气中充斥着烟味和陈年的油漆味。盘踞在这里的小混混可能是被什么人清走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老赵一路谨慎地接近,确定对方只有五个人。   老赵离得有些远,不太能看清人,正当他想凑近一些把人辨认清时候,却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在生锈的金属架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老赵就被一双手推进了废弃的电梯井。   “老夏!你怎么在这儿?”老赵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夏兆安。   “嘘,你在这儿别出声,我见你样子有点奇怪就跟着来了,他们以为只有一个人混进来,”夏兆安一边关上电梯门一边说,“交给我。”   老赵最后看到的,是那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紧接着,是一片打斗声和枪声,然后,老赵听到了人群之中有陆渊的声音。老赵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一下炸开了,从上到下,震得他一阵阵发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大祸了——陆渊好不容易才在傀儡师站稳脚跟,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相当从他儿子开始的苦心经营全都荒废了,还得搭上另一个年轻人的性命,而自己的失误已经害夏兆安暴露了,会有在保住陆渊的前提下,让夏兆安全身而退的办法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   再后来,老赵就透过电梯门的缝隙,看到陆渊拿着枪把夏兆安抵在一块掩体上,他身后一个男人催促道:“快点动手啊,曾经的领导下不去手?”   “那怎么可能。”虽说陆渊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从老赵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哦,是吗?”那男人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扯出了一个充满怀疑的尾调。   “呸,我没你这种混蛋手下!”夏兆安突然大喝一声,把陆渊一推一拽,抓住陆渊握枪的手,将枪口抵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双手握紧那只剧烈颤抖的右手,用极轻微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接着,扣动了扳机。   从背后看刚好像是一次赌上性命的,失败的夺枪。   以老赵的距离根本听不清夏兆安最后说了什么,但他还是通过唇语读出了那句话——“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老赵把手背都咬出了血才没让自己出声,他躲在阴暗的电梯井里,呼吸着混着机油味的陈腐空气,听着外面的人布置现场,无声地泪流满面了。   从那以后,老赵就抹掉了自己所有的档案,从“钉子”计划秘密参与人变成了诚州支队的看门大爷,除了看门以外,偶尔还看着夏炎和陆渊。   “别怪小渊,夏炎呐,别怪小渊……”一直到救护车赶到,老赵还在念叨这几句车轱辘话。   老赵心里清楚,陆渊一直把夏兆安的死归咎于他自己,一门心思想在夏炎这儿撞死,宁愿死也不会解释半个字,但老赵自己又何尝不内疚呢?尤其是看到陆渊这些年一个人在混杂着罪恶,毒品和禁忌之恋的泥潭里挣扎,他实在不忍心陆渊的后半生都在夏炎的恨意里度过,尽管他可能没有后半生。   夏炎一直目送救护车离去,才后知后觉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咬破了嘴皮。   “我不怪他,”夏炎看着救护车疾驰远去的背影说,“我怎么忍心怪他。” 第76章 I beg your hate(8)   晚七点四十五分,区公安收到了成功抓获Three的消息。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星月楼里,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各怀鬼胎的人们也前前后后收到了消息。   星月楼算是诚州区一栋地标性建筑,地处南滨区阳光沙滩中心地段,宴会厅、中西餐厅、私人影院、KTV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消费满五位数还赠送一次全身按摩,是旅游度假的绝佳选择,当然,房价也相当不菲。   这种地方Zero平素是没什么机会来的,所以他很快在一个个相似的小宴会厅里迷失了方向。Zero身上那件侍应生的衣服领口有点紧,让他有点呼吸不通畅,他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想把领口的蝴蝶结扯松一些,却不小心听到了旁边两位女宾的对话。   一个尖细的女声说:“你刚刚看到LUNA的陆大公子了吗?”   一听到“陆大公子”四个字,Zero立刻屏住呼吸,向声源的方向悄悄靠近了几步。   另一个相对粗一点的女声答:“我看到了,他那对蓝宝石耳钉恐怕又是雅欣姐送的吧。”   “是啊,前一阵子我才看见雅欣姐买蓝宝石,果然又是买给他的。”   那个声音较粗的女人长长“咦”了一声,用一种尖刻的语气说:“啧,雅欣姐都已经订婚了,那俩人在公众场合也不知道低调点,我刚才还看到陆渊往临星台那边去了……”   靠在石柱后面的Zero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打开地图看了一眼,临星台是星月楼最西侧的观景台,他把画好标注的地图发给同伴,自己也往西边去了。   Zero走路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腰间,那里藏了一把枪,对,他必须要用这把枪杀了陆渊,他不惜从幕后走向前台,全都是为了亲手杀死这个男人,为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画上完美的句号。   Zero是前一天才知道Seven的真实身份——陆渊,地产大亨陆鸣的长子,连锁酒吧老板,和诚州市知名女企业家刘雅欣有暧昧关系。Nine原来就警告过他Seven非常危险,Zero从没和他打过交道,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一出手就准确地触到了自己的逆鳞——那个男人居然敢杀了Nine。   Zero的真名不叫赵扬,他是一个傀儡师成员的遗腹子,他原本就疯癫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更加疯癫了,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他,是Nine给他造了一个寻常的身份,让他普通地长大,他所有的“生存技能”都是Nine教的,相比于那个瞎眼瘸腿的养父,Nine更像他的父亲。   赵扬,张扬的扬,这个化名用久了,那份张扬之气也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向来不愿意屈居于未曾谋面的“王”之下——杀过十一个人又怎样?没留下破绽又怎样?躲在面具后面发号施令算哪门子的王?   不知是出于两人间特殊的父子之情,还是另有自己的考量,Nine承诺Zero会帮他夺取整个组织的控制权——俩人计划着就像起义推翻暴政的英雄一样,第一步是要做响自己的名号,得到一批忠诚的追随者,然后悄然瓦解“王”的势力,最后发起正面攻击,剑尖直指孤立无援的“王”。   这个计划本来在稳妥有序地进行中,Zero的人已经从公安局接走了Nine,并顺利甩掉了警察,却突然遭遇了人为的连环车祸,最后只带回来一个印了Seven的傀儡娃娃。   后来,就传来了Nine的死讯。   再后来,Zero就查到了那个肮脏的计划,关于“拼图”的肮脏计划。他终于知道Nine为什么说Seven很危险,也总算明白圣诞节那天Nine为什么执意要和他见一面——那天Nine把随身戴的吊坠取下来给他,告诉他里面有一块“拼图”,还给了他一个货仓编号,告诉他出现在那里的人就是叛徒。   原来,就在他步步为营,谨慎地展开“起义”计划的同时,有个人已经走起了捷径,还害他失去了最得力的盟友。   不过没关系,最后一块拼图握在自己手中,Seven的叛徒身份也已经暴露,今天这个私人晚宴安保措施严密,宾客都要接受安全检查,陆渊肯定没法夹带武器——这也是Zero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动手的原因。Zero手上有偷偷从员工通道带进来的格洛克17,只要夺回拼图再杀了陆渊,不仅能夺回主动权,还能把自己的进度条从五十直接拉到一百。   一想到这里,Zero就沉溺在一阵无名的兴奋感中,虽然他从来没有开过枪,搏斗技巧也很稀松,但他有十足的信心,对手只是一个没有任务武器的高瘦男人,而他的人内外加起来有二十多个,每个人都配有新买的武器。这个时间点,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开始从员工通道混进来了,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完全主宰这个地方。   Zero穿越长长的走廊一路向西,才渐渐将这名为临星台的建筑看清,整个建筑底座都埋在海里,底部被建成船的样子,从远处看,就像一艘停在码头的豪华游艇。这里大概是陆渊和刘雅欣专门用来约会的地方,越靠近人越少,往后几乎已经看不见人了,Zero索性扯掉了领口的蝴蝶结,掏出枪紧紧握在手里,说来也怪,他原本算得上是个冷静的人,这个小小的玩意儿握在手里却让他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全身血液一齐达到了沸点。   只是血液滚烫过了头,便会挤占理智,让他忽略了一个相当致命的问题——能集到九块拼图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Zero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连续震了几下,他知道那是后援已经抵达的信号,他已经看到了站在甲板上吹风的陆渊,也听到了身后几个同伴的脚步声。Zero握着枪谨慎地靠近,缓缓将枪口抵在陆渊的后脑勺上——如果他那时能拿出手机确认一下就会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陆渊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制伏了他的全部同党,并夺走了他手里的枪。   “这玩意儿小孩子玩不安全,容易走火,”陆渊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新到手的枪,向被他揍趴在地的Zero友好地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陆渊,怎么称呼你?Zero?赵扬?还是……”   Zero白了他一眼,朝他伸过来的手上啐了一口口水,不过被他及时移开了手。尽管Zero十分确定陆渊手上一个唾沫星子都没沾到,陆渊还是掏出湿纸巾擦了几遍手。   陆渊一边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说小朋友,Nine没教你要懂礼貌吗?他可不像你这么鲁莽。”   “呸,你又知道他什么?杀人凶手!”   陆渊笑了笑,拉着他站起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Nine是我杀的吧?那他可真是白教你这么久了。正常的灵长类动物都知道留着他比杀了他用处大,而且我都已经找到他的软肋了,干嘛不留着自己用,而要杀了他呢?难道我看起来像心理扭曲的杀人爱好者?”   Zero没说话,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信算了,我这儿刚好有点东西想给你看一下,”陆渊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喏,我来这儿之前拍的。”   “这是……希冉!希冉怎么在这?”   照片上,刘希冉穿着一身浅紫色连衣裙,正和旁边一个红衣女人说着话,脸上是她常有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这常有的笑容他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如果说他这虚伪的二十多年人生有什么是真实的,那便只有刘希冉了。   陆渊:“这个女人就是刘雅欣,刘希冉是作为表妹来参加表姐三十六岁生日宴的,我还在想她到底会用什么手段牵制你,原来是用自己亲表妹啊。”   “你什么意思?”这话一出口Zero才意识到自己对刘希冉的事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这些年一直忽略了刘希冉,刘希冉的确提过她有个特有钱的表姐,但他从未深究刘希冉的事,反正她从来不会离开自己太远。   “你该不会认为刘希冉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某种巧合吧?”   Zero还陷在跟刘希冉有关的各种破碎的回忆片段中,被陆渊这么一问,一时怔住了。   陆渊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那蹩脚的伪装真的能瞒天过海?你以为你不经大脑的冲动行动真的没人识破?你以为是谁告诉你我杀了Nine,特意把我的身份和行踪透露给你,还给你准备了一个这么适合下手的场地?你没发现你的后援到现在都没有到么?”   Zero只觉一股凉意从头浇下,沸腾的鲜血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好半晌,他才重新整理出思绪:“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诱我来这儿杀你?”   陆渊点了点头。   Zero接着说:“那个人是想在我从你这里夺走拼图之后,再从我手上抢走完整的拼图,刘希冉就是他特意找来牵制我的,能策划这一切的人只有一个,刘雅欣。”   陆渊:“没错,所以说,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我凭什么和你合作?”Zero冷哼一声,“Nine给我的拼图有他加上的销毁程序,只要输错三次密码就会自动销毁,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密码,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越过我得到这块拼图。我完全可以不要你手里的拼图,我不需要拼图也能得到整个傀儡师,我大可以毁了拼图,难道你真的以为刘希冉可以威胁到我?可笑。”   “刘希冉能不能威胁到你暂且不论,”陆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再多给你一点信息,你知道自己是在谁手里抢傀儡师吗?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拼图吗?你知道那个让任强发疯自残而死的Captive是用来干嘛的吗?我来告诉你,Captive是Eleven用来控制成员的手段,不定期注射会不堪疼痛把自己折磨死,他用这种手段来保证成员的忠诚,每个上层都被强迫注射了Captive,唯独你没有,知道为什么吗?是Eleven不想伤害你,不给你拼图是他想要你来继承他的位置,因为Eleven的伪装身份就是你的养父,赵刚。”   Zero还没来得及消化陆渊这一段话的信息量,本能地出口反驳:“你撒谎!怎么可能是他!”   “你以为自己是披荆斩棘的起义军,其实不过是个在玻璃罩里成长的幼苗,连暴风雨都没见过,自以为是,自欺欺人,喏,你要的证据。”   陆渊把手机放在Zero耳边,一段录音清晰地传进他耳中,“夏队,Nine那个U盘里找到的Eleven的DNA数据比对出结果了,就是Zero的父亲赵刚。”   “你以为Nine选择帮你真的是出于你们之间虚伪的父子情谊?他根本就是觉得你很好操控,想借你的手得到傀儡师,你还想替他报仇?你连恨我的立场都没有,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陆渊的眸中似凝满寒霜,“怎么样?合作成立了吗?” 第77章 I beg your hate(9)   刘雅欣收到消息的时候气得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她明明再三嘱咐一定要稳妥,那个自负又愚蠢的男人却还是毁了她的计划。   刘雅欣的眉眼本来就不是柔美型的,丹凤眼,眉毛浓密,有棱有角的,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点咄咄逼人的味道,这么一生气,就显得更加凶悍了,尤其是她今天还化了浓妆,唇上一片血红,看起来就像个食人饮血的女妖。   她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赶紧捡起她的手机,哆哆嗦嗦地双手呈上去:“雅欣姐,接下来怎么办呐?”   刘雅欣气不打一处来,抬脚用高跟鞋跟朝男人的膝盖狠狠踹去,“怎么办怎么办,啥事儿都问我还要你干嘛?难道要等那个蠢货把我供出来吗?杀人灭口要不要我教?”   男人的膝盖被她的鞋跟踹得生疼,却不敢吭声,等她发泄完了,才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我这就去安排,绝对不让他活到接受审讯。”   刘雅欣趁着男人去打电话的间隙快速补了个妆,她补完口红的时候男人正好回来了,刘雅欣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对着镜子挤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我去看看希冉,你去准备开船。”说完,便收起化妆镜,踩着优雅的步伐推门离开了。   男人约莫是被她这个笑容吓到了,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朝反方向走了。男人走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没留意到他背后有个人影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刘雅欣在宴会厅里和宾客们随便聊了几句,举杯说了一段谢辞,吩咐琴师换了首激昂的乐曲之后,特意跟刘希冉聊了两句,才离开人群往西走去。   她的计划原本非常完美。   先是除掉区长竞选的绊脚石刘耀文,站在自己这边第二候选人就能成功上位,不仅能保住那几个码头,还能拓宽她的事业。接下来就是拿到拼图,把拼图的资源和区长大权结合起来,夸张一点来说,整个诚州区尽在掌握,不,还不只是诚州区。   只是这个完美的计划因为Three的失败而有了一点瑕疵,不过没关系,只要及时处理掉他,这一点小失误只不过是如虎添翼没了“翼”,那只食人猛虎还在,只要能拿到拼图,刘耀文一个区长也构不成威胁。   而刘雅欣最有信心的便是这个夺取拼图的计划,她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要点燃一个火星,创造一个看似完美的时机,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坐收渔利就好了。   Zero还年轻,就算比一般人聪明那么一点,内里却完全是个孩子,只要触到他的逆鳞,冲动瞬间就能篡夺主动权,理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肯定还在为自己找到了如此绝妙的机会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靠拼图得到傀儡师了,却根本不知道那原本就是要留给他的东西,只不过是个可悲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的孩子罢了。她实在搞不懂Eleven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孩子当继承人,整个傀儡师明明有一大半都是她们刘家的心血,Eleven如果肯乖乖让位给她,她也不用苦心经营这么久了。   至于陆渊,刘雅欣虽然有点看不透他,但也不重要了。因为Nine设下的陷阱,Seven的叛徒身份曝光,反扑一波接着一波,徐晚清已经折掉了,陆渊现在基本无人可用了,他独自来赴宴就是证明,刚才找过他的男人虽然让刘雅欣有点在意,不过那人很快就离开了,想来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只要把这两个人放在一个空间,给他们一定的时间,就能得到一块完整的拼图。   晚八点三十分,刘雅欣终于到了临星台,她刚刚在甲板上站稳,十几个着装统一的保安就围拢过来,紧接着,整个临星台剧烈地晃动了一阵,平稳地向大海中央驶去。   外人都只知道临星台是一栋像船的建筑物,却不知道那原本是一艘船,更准确地说,那是刘雅欣外婆的船。刘雅欣的母亲是个如水般柔软的女人,外婆却是个如火般热烈的美人,刘雅欣从小就亲近外婆,和素雅的白相比,她更偏爱鲜艳的红。   临星台原本叫“临星号”,是刘雅欣的外公送给她外婆的礼物,“临”“星”俩字也分别取自两人的名字。船舱顶层有一个玻璃吊顶的观景台,可以躺在观景台舒适的大床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遥看星空,也相当契合“临星”的意境。   刘雅欣跟着临星号出过两次海,第一次是外婆六十大寿的时候,她只记得外婆那天的一身红衣很美。第二次是在二十年前,把外婆送去海葬,那天的繁星像是为了迎接地上陨落的星辰,从天际一直铺到了海面。   那天以后,临星号就变成了临星台。   刘雅欣曾以为临星号再也没有重新出海的一天,可一想到是那个华丽的男人最后一幕,就立刻联想到了这个绝妙的舞台——在隔离尘嚣的大海上,她美丽的猎豹和刚刚成长起来的狼相互厮咬,而她只需要在最后关头出现,端着红酒杯,踩在胜利者的尸体上享用甜美的果实。   “里面什么情况了?”刘雅欣朝身后一群人问道。   一个男人立马答:“之前看到Zero用枪指着陆渊,现在到监控死角里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过刚才听到了几声枪响,Zero的人一共来了六个,全都有枪,陆渊就一个人,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跟刘雅欣预料的一样,陆渊好多年前当警察学的那一套早就还回去了,身心也被毒品侵蚀,五六个持枪的对手要制伏他并不太难。当然,如果她事先调查一下陆渊当年的搏击战绩和Zero的队伍组成,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刘雅欣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是空气污染还是气象原因,天色有点灰蒙蒙的,一点星月都看不见,作为谢幕之夜似乎有点不美满。   “算了,走吧。”刘雅欣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率先上了台阶。   她一推开门,就欣赏到让她觉得今晚的一切布置都相当值得的一幕。   只见地上趴了三个,陆渊一脚踹飞一个,靠反作用力把身后钳住他双臂的那个顶在墙上,手肘向那人腹部猛地一撞,然后用刚解放的双手挡住扑过来的Zero,将他的手腕往上一翻,接过他手心里掉出来的东西,才把人扔在地上。   陆渊一开始被Zero制伏的时候约莫是被他凌虐了一番,外套被扔在一边,眼镜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衬衣扯掉了几颗扣子,露出大半个胸口,正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点凌乱,一缕微卷的头发落下,攀在右脸颊上,那脸上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红润,嘴角还沾了一丝殷红的鲜血。   “你来晚了,公主殿下,”陆渊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对不起,把你喜欢的房间弄乱了。”   陆渊见刘雅欣带了一大帮人进来,也不意外,迅速把敞开的衬衣拢了拢,将落下来的乱发别在耳后,摇摇晃晃地向她走过来,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按倒在三步之外。   “我哪次赴约不是迟到半小时,你忘了吗?”刘雅欣突然笑了,一边鼓掌一边缓缓踱到陆渊面前,“陆渊,你可真是太让我意外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没能弄死你。”   “当然了,必须得有命活着才能给公主殿下献上珍贵的生日礼物。”说着,陆渊把刚刚从Zero手里拿出来的圆柱形金属吊坠递到她面前。   “生日礼物?”刘雅欣没有伸手去接,眉头微挑,露出一点疑惑之色。她的确被陆渊这个行为惊到了,她本来只是利用陆渊收集拼图,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她从没想过能把他收归己用,更是没想过他会愿意被自己所用。为了防止Zero失败,她还特意给陆渊准备了一份“礼物”,没想到他居然站在自己这边——如果他不是另有所图的话,就是在他俩逢场作戏一般的感情中动了真心。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陆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铃铛,将铃铛掰开露出里面的方形接头,和吊坠一起递过去,直视她的眼睛,用一种诚挚又温柔的声音说:“这是全部的拼图,有了它你可以得到想到的任何东西,生日快乐,公主殿下——不,我的女王陛下。”   刘雅欣从陆渊手里拿过两样东西,递给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那男人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台电脑,在陆渊的指示下拆开了吊坠,把里面的金属芯片小心地嵌在接头的缺口处,再将接头插在电脑上。   很快,一个傀儡娃娃图案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图案下方有一个进度条。   男人推了推眼镜,“雅欣姐,还需要一个解锁密码。”   刘雅欣转向陆渊:“陆渊,你什么意思?”   陆渊无辜地一摊手:“这么没诚意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可能是……”陆渊没继续往下说,眼神却飘向了身后的Zero。   刘雅欣会意,果然拿出刘希冉来威胁Zero——她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向Zero展示了刘希冉被关在一个房间的视频,然后Zero就按照设计好的剧情,经过了惊讶,震怒,辱骂,反抗的过程之后,终于意识到反抗并没有用,讨价还价之后最终选择了屈服。   “喏,人已经放了,你该不会想让她打个电话给你报平安吧?”刘雅欣给Zero看了一段刘希冉离开小房间的视频。   Zero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那倒不必,我还是通缉犯呢,各种意义上都不方便。”   “那行,你来输密码——我警告你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我能抓她一次就能抓她第二次。”刘雅欣半眯着眼,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危险的气息。   “这我当然知道。”Zero坐上眼镜男让出来的位置,输入了一串密码,按下确认之后,那个傀儡娃娃便分成了十小块,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显示“解锁中”的进度条。   “解锁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刘小姐——”Zero把椅子往后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环视了一圈,“这么机密的东西,你确定要和这么多人一起看吗?”   刘雅欣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叫人把Zero那几个半残不残的同伙拎了出去,只留了三个人在身边——两个人一左一右看着Zero,一个人看着陆渊,让其他人都在门外守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电脑屏幕上灰白的小块逐渐有了色彩,刘雅欣一直紧盯着电脑屏幕,高度亢奋的状态下身体一直保持着紧绷状态,难免会有些酸痛,她正想起身活动一下,猛一转头,才发现陆渊一直看着她。   他刚才被两个保安按倒了,就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在其他人都紧盯着拼图的时候,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一边,出神地看着刘雅欣的侧脸。   刘雅欣走到陆渊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还是从未注意到陆渊还有这种眼神,好像除了他眼中人之外的一切全都不重要。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相信他,长久的相处让她清楚他们是同一种人,擅长表演的人,擅长玩弄人心的人。刘雅欣抱着手臂,凉凉地开口:“陆渊,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陆渊脸上适时露出一点受伤之色,这时,笼罩在苍穹之下的云层散了一些,露出个别一星半点,那星芒透过头顶折射过来,在陆渊脸上渡上一层柔光。他眼睑低垂,光线被那对长而浓密的睫毛阻隔,在他脸上拉出两片浅淡的阴影,刘雅欣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眼睫。   陆渊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好似一幅风格沉郁的人像画。好半晌,他才爬起来,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向刘雅欣伸出手,用一种朝圣般虔诚的目光看着她,说:“我想得到你,以及你能带给我的一切。” 第78章 I beg your hate(10)   刘雅欣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陆渊,她还是没能摆脱生而为人最平凡的宿命——迷恋上一个人。   她什么都想握在手里,也什么都想踩在脚下。她好像生下来就带着外婆身上争强好胜的基因,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踩着无数人的头颅攀上山顶。   可山顶的风景再好,一人独享也会觉得孤独。   她忍不住地想,或许有个人陪在她身边也不错,他们可以一起出海,依偎在一起遥看星河,她还从未在爱人怀里看过星空,不知道那角度是不是更动人些。   陆渊没有信誓旦旦地宣誓爱情,反而坦言他的感情并不纯洁,他虽然常把刘雅欣称为“公主殿下”,但他知道刘雅欣是没什么公主情怀的,她渴望的不是梦幻的爱情,而是能切实握在手中的东西——比如说,为了利益选择飞向她的蛾,只要她那盏灯还亮着,飞蛾就不会背弃她,而她也有让灯一直亮下去的自信。   陆渊的手在空中悬了将近十分钟,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刘雅欣把手放了上来。   陆渊轻轻握住那只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同时,余光瞥见了Zero的手势。   “你右耳的耳钉掉了,是刚才弄丢的吗?”刘雅欣的视线落在陆渊空荡的右耳上,“这一对可不便宜,待会儿让人好好找找。”   “不必了,”陆渊起身的同时顺势搂过她的腰,手上稍微一用力,就把刘雅欣整个人拉进怀里,刘雅欣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脖子上抵了一个冰冷而锋利的东西,陆渊微笑着补上后半句,“在这里。”   刘雅欣低头一看,他手里握着的正是那只蓝宝石耳钉,耳钉的另一端却是一根手指长的针。陆渊下手没轻重,针尖已经在她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刘雅欣还没感觉到疼痛,就看到刚才陆渊眸中的种种情愫褪得一干二净,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陆渊说:“我稍微改造了一下,让它更有实用性,你不会介意吧。”   刘雅欣没答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在外面的保安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举起枪齐刷刷对着陆渊,七嘴八舌地让他赶紧放人。   陆渊表情夸张地皱了皱眉:“啧,吵死了,我这人最怕吵了,一吵就手抖——”   “都给我闭嘴!”陆渊还没来得把威胁的话说完,刘雅欣猛地吼出声,整个房间倏然安静下来。   “陆渊,你会后悔的。”刘雅欣转过头狠狠瞪了眼陆渊,丝毫不在意脖子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   “后悔没选你吗?呵……”陆渊笑出了声,“对不起,我不喜欢太凶的女人。”   这时,离Zero最近的眼镜男注意到他偷偷拔掉了铃铛,正悄悄往陆渊背后靠过去,眼镜男立刻扑过去抢他手里的铃铛,却被不知道哪里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一愣之下,错过了最佳时机,被他顺势躲过了。   眼镜男定睛一看,才发现刚才被当成麻袋拎出去的五个人又奇迹般地复活了,五个人举着五把枪和对面的二十多人对峙着。   刘雅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她被这两个人联手摆了一道,刘希冉那边恐怕已经指望不上了,不过没关系,陆渊撑不了多久了,在隔绝一切的大海上,他们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而这船上全是她的人,夺回主动权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我很不想拿女人当人质,但我还挺喜欢这个猫铃铛的,所以呢,希望你们能让Zero安全地把它送走——”   陆渊架着刘雅欣到了二层甲板,Zero和几个同伴正七手八脚地放下救生艇,陆渊手上的耳钉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地。   刘雅欣用胳膊肘轻轻一推,陆渊就直直倒在地上。刘雅欣冷冷地看了眼倒在甲板上抽搐不止的陆渊,对身后的一干人说:“给我把拼图追回来。”   一层甲板上立刻展开了一场混战。   刘雅欣没心思关注毫无悬念的较量,蹲在陆渊旁边,伸手捻了捻他的头发:“陆渊,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和那种爪牙都没长出来的幼狼合作,你真的认为能赢我?”   陆渊脑中一阵轰鸣,不太听得清她在说什么,四肢也一点都使不上力,却凭着本能想避开刘雅欣捻他头发的手。   “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呢?是在Nine死的时候?还是说更早一些,在我叫人杀徐晚清的时候?”刘雅欣轻轻用长指甲划过陆渊的脸,拨开他脸上的一缕乱发,“既然已经看穿我了,为什么还要喝我准备的东西呢?你的警惕性真是太差了。”   陆渊心中陡然一沉,猛地掀开她的手,手脚并用退到栏杆边——从进宴会开始到现在他只喝过一样东西,香槟塔上拿下来的酒。他十分确定侍应把酒递给他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可疑的小动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可不是普通的香槟,还有一个你更熟悉的名字——着迷,”刘雅欣的笑容从陆渊的角度看来格外扭曲,“因为不知道你会喝到哪一杯,宴会用的酒全部都是‘着迷’哦,现在那边大概已经开始狂欢了吧,哈哈哈……”刘雅欣仰面朝着半遮半掩的星空越笑越疯狂,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不甘与隐忍,以及这一刻难以对人言说的兴奋和激动全都发泄出来。   陆渊没心思管她,为了保证身体状况,他几个小时前注射了一剂Captive,又喝了半杯‘着迷’,两种毒药在他体内相互结合,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方面,他觉得全身骨头像是被重物反复碾压,钝痛一阵接着一阵,另一方面,两种毒药结合起来对勾起人类原始欲望有相当卓越的效果,他必须紧紧贴着身后冰冷的栏杆,才能抑制住体内不断涌上来的燥热。   没多久,一个保安迈着慌乱的脚步过来了。   保安气喘吁吁地说:“雅欣姐,徐,徐晚清居然没死,还混到船上来了,她坐救生艇逃走了。”   对,还有徐晚清,陆渊在赴宴前收到了她的联络,她不仅没死,还成功混进了暗杀她的队伍里,跟着混上了船,她是陆渊手里最后一张牌了。   刘雅欣踹了他一脚:“慌什么慌,叫人把底舱的快艇弄出来去追啊,一艘救生艇能开多快?码头那边也都是我们的人,怂什么怂?”   保安领了命令,哼哧哼哧地下楼了。   刘雅欣重新朝陆渊走过来,粗鲁地揪起他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陆渊,其实不管是Captive还是‘着迷’都是有解的,我手里有一种抑制剂,原本是打算给你的,可你居然给我来这一出,那你后半生就活在Captive的折磨中吧——”   “后半生吗?”陆渊握紧了身后的栏杆,心想,“幸好我没有那种东西。”   夏炎把刘耀文安全送回驻地,就马不停蹄地往梁颂这边赶,正好赶上了一场海上枪战,和梁颂一起从丧心病狂的持枪歹徒手中救出了徐晚清。她身上中了好几弹,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猫铃铛。   夏炎连续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一见是夏炎,把带血的猫铃铛递到她手上,指了指身后,唇齿间艰难地蹦出一个字:“渊……”一说完就晕倒了。   夏炎擅自把铃铛和徐晚清一起塞给梁颂,在梁颂的目送下三两步跳上了旁边的快艇,招呼武警一起往歹徒来的方向追过去了。   梁颂看了看手里的猫铃铛又看了看夏炎,一时有点懵,理论上来说保护这两样东西都是他的任务,而且这两个任务都是陆渊扔给他的,从陆渊的态度判定这两个任务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他实在搞不懂夏炎一个大老爷们儿为啥和一个藏着傀儡师全部秘密的铃铛等值,而其中最惨的得数他怀里血肉模糊的姑娘,却没得到陆渊一句嘱托。   夜晚海上视野相当不好,还有点雾蒙蒙的,警方只能按照一个大方向分散搜寻,当夏炎循着信号弹的指引找到临星号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红衣女人在和最先赶到的武警谈判。   那个女人他见过,是支队给他安排相亲那天,在饭店门口偶然看见的,陆渊正好和那个女人一起从隔壁酒店出来,那时夏炎还觉得他们相当登对。   不过现在不了——那女人身后有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把陆渊抵在栏杆上,用枪指着他的头。   陆渊就是她谈判的筹码。   陆渊虽然面对着夏炎,但由于光线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衣服和头发都很凌乱,模样狼狈得好似刚刚被十个人围殴了一顿,当然,还能看清他白衬衣上的一大片血迹。   夏炎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他捧在怀里保护了很久的瓷器突然破碎,锋利的碎片齐齐扎进了胸口。他想大声告诉所有人别伤他一根头发,他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夺走他,平常一冲动就很难维系的理智却在这个关头紧咬着他不放,他想出口的话、想做的事全都化为了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好似一个快要窒息而死的人。   然后他看到陆渊着魔了似的,挣开了钳制他的男人,翻身一跃而下,在平静的海面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训练有素的武警立刻抓住机会登上了船,一个同事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会游泳的赶紧过来解救人质!”   游泳经验为一的夏炎想都没想,纵身跃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事实证明危机时刻真的能激发人的潜能,夏炎这个半吊子救生员居然在漆黑一片的海水中捞回了比他重上十来斤的陆渊,一直认为夏炎是个旱鸭子的诚州支队的各位同胞,在后来听说了夏队的英勇事迹之后,纷纷惊得合不拢嘴,一个个都像下巴脱了臼。   陆渊被夏炎救回岸上之后,接受了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简单的护理,就被夏炎领走了。   四月份的海水除了降温效果极佳之外,还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陆渊身上的药效被这一顿折腾短暂地压制了,他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车后座,就是缩在军大衣里样子看起来有点怂。   “夏队,你要带我去哪儿?”   陆渊虽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脑子里却全然是空白的——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已经达成了,按照他设计的流程,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不能喘气了。   夏炎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透过后视镜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家。” 第79章 最终话 温柔   虽然夏炎说要带陆渊回家,但他自己那狗窝早就不是能见人的状态了,陆渊山里那栋别墅又隔了十万八千里,所幸陆大公子在北滨区还有一套别墅,夏炎就直接在滨海大道上往北拐了。   这时已经临近十一点了,双向八车道的大马路上经过的车辆屈指可数,夏炎把车开得快而平稳,陆渊就靠在车玻璃上睡着了。   夏炎一路上不断地透过后视镜窥视着陆渊的睡颜,他发现自己还是和十几年前那个莽撞的少年一样,对他的睡颜没有任何抵抗力。   陆渊的头发还没干,额前几缕长发纠缠在一起,自他右脸颊经过,一直延伸到了下巴,路灯明灭的光在他脸上交替,时不时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夏炎心里像被猫爪抓挠——虽然知道这个想法相当不合时宜,但他就是不可遏制地想抚摸陆渊的头发。   夏炎知道头发是陆渊的一块禁忌领域,一开始抚上时,他会很戒备,弓起身子,浑身紧绷,屏住呼吸,但只要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片刻,确认安全后,他就会放下戒心,渐渐放松身体,呼吸也会随着手掌摩挲的节奏逐渐平稳。   “真像一只怕生的奶猫。”夏炎正为自己的新发现自鸣得意的时候,思路突然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他恍然意识到,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好像不太正常。   “夏队,怎么了?”夏炎一个急刹车把陆渊晃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凑上前座看了一眼,“忘了怎么走了吗?”   “刚才有只猫突然冲出来,没事儿,我知道怎么走,你接着睡吧。”夏炎扯淡从来不需要打草稿,张口就能来。   “猫吗?”陆渊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夏炎说的物种,只看出来驾驶员有点心虚,但也没戳破,乖乖坐回后座上。   “我已经从老韩那里知道‘钉子计划’了,”夏炎急忙岔开话题,“拼图已经完全交到区你了,多亏了你,徐晚清和老赵都没有生命危险,放心吧。”   陆渊生硬地回了一句:“那就好。”   夏炎发现这个话题岔得并不成功,还不如不岔,摸了摸鼻子,故作洒脱地说:“这些的事儿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我不会逼你的。”   “夏队,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样?”两人沉默相对了好一会儿,陆渊终于开口了,夏炎却发现他的声音嘶哑得有点不自然。   “你怎么了?”夏炎快速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见他忽然俯下身子紧抓着胸口,整个人轻微地哆嗦起来。   陆渊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出声,气息却突然沉重起来,他一只手紧抓着胸口,另一只手用力地挠着门把手,像是在竭力隐忍什么。   夏炎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准确地推断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一脚踩上油门:“再忍一下。”   他没忘记刚刚在宴会厅里拉回的一屋子妖魔鬼怪,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集体嗑药的场景,人性的阴暗面被药物轻易地勾了出来,人们纷纷成了暴力和欲望的忠实信徒,简直就像恶魔的狂欢宴。幸亏梁颂及时把刘希冉平安捞了出来,她从头到尾也没喝过酒,不然都没法跟夏林交代。   当然,他也没忘记任强把自己活活折磨死的惨状,刚才帮陆渊换衣服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陆渊胳膊上新鲜的针孔。   “夏队,你最好趁我现在还清醒,把我铐起来,找个地方把我扔了,”陆渊把额头贴在车玻璃上,声音颤抖地说,“海里就不错,你根本没有必要把我救上来。”   陆渊一句话就否定了夏炎的劳动成果,夏炎也懒得跟他争辩,把方向盘打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别墅门口。   夏炎把哆嗦个不停的陆渊从车里拖出来,顾不上在他身上摸钥匙,用暴力撞碎了一楼主卧的落地窗,把他扔在木地板上。   陆渊在理智断线前拼命吼出最后一句:“夏炎,不想被强上的话,现在就一枪崩了我!”然后他好像听到夏炎回了一句“那我选前者”,之后理智就彻底断线了,欲望趁机篡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夏炎眼睁睁看着陆渊深色的眸染上欲望的血红,任凭他像发狂的兽一样在自己身上啃噬撕咬,却没有反抗。   “或许我才是最先沦陷的那一个。”夏炎这么想着,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发。   或许从夏炎第一次为他做傻事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姿势不太帅气的英雄救美,失败的看海之旅,小题大做的感冒,医院的特殊陪护服务,还有那个被电话铃声打断的拥抱。夏炎在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陆渊了,刚才看到陆渊满身的血迹时,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想杀人的欲望,尽管他清楚自己的职业并不容许他有这么出格的念头,结果发现那血迹并不是陆渊的,他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虽然夏炎还不太能理清自己对陆渊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有一点他很明白——他绝不忍心陆渊一个人承受痛苦。   陆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夏炎撞开落地窗后显然没功夫拉上窗帘,第一缕晨光刚刚印上脸庞时陆渊就醒了,然后就看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夏炎——当然,是一丝不挂的夏炎,不仅仅一丝不挂,身上还覆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床就在一步之外,俩人却睡在地上,身上有汗液风干后留下的黏腻感,散落的衣物呈破碎状态,陆渊起身的动静并不小,夏炎却一点醒的意思没有,眼角还有没干透的泪痕,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陆渊用力捶了一下轰鸣不已的头,把夏炎抱上床,拿毛巾替他擦了一遍身体,给他套上衣服盖好被子。   “完了,”陆渊想,“这罪孽死都难以偿还了。”   夏炎的生物钟非常准时,离上班时间还剩十分钟时会自动睁一次眼,只是睁眼后是起床还是接着睡就随缘了。这天他准时睁了眼,发现自己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无论是被子枕头,还是自己身上,都充满了陆渊的味道。   夏炎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作上标记的猎物,陆渊就是标记他的猛兽。他起身想看看罪魁祸首死去哪儿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某个尴尬的部位传来微妙的疼痛。   夏炎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却透过落地窗上看到了伫立在一块礁石上的陆渊,他面朝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衣袂在海风中上下翻飞,一副随时都能被风刮进海里的模样。   “这王八蛋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夏炎低低咒骂了一句,胡乱圾上鞋冲了出去。   “陆渊,”夏炎把鞋朝陆渊扔过去,大声咆哮:“你混蛋啊,睡完不想认账了?”   陆渊应声转过身,有点意外地看着夏炎,他实在没想到夏炎还能这么有精神,他很想问一下夏炎身体如何,又怕这么说会戳中夏炎的爆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底是经过了一晚上的剧烈运动,夏炎光是走到陆渊跟前就已经花掉了所有力气,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气喘吁吁地说:“你已经在我面前寻死两次了,如果还有第三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陆渊足足愣了一分钟——夏炎这话的意思是,是不寻死就要他?   陆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夏炎,我杀过很多人,为了在傀儡师站稳脚跟,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包括你父亲。”   夏炎:“我知道。”夏炎猜想大概就是那时候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陆渊用不了枪。   “远的我都记不清了,就说近的吧,任强的死应该算在我头上,我故意把高浓度的Captive给了他,然后利用一早散布出去谣言加深恐惧,好让警方这边进度快一点,还有贺小年,他也相当于是我间接害死的。”   “嗯。”   “我身上还有毒瘾,虽然戒毒一段时间了,但Captive没有活着戒掉的先例,我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尤其昨天晚上又注射了一剂,只喝了小半杯‘着迷’就……就对你做了那么过份的事。”   “我知道。”   “这些年潜伏在傀儡师的经历,还有Captive,逐渐改变了我,你也知道面具戴久了就会长在脸上,我变得残暴,冷漠,我无法产生同情心,我的伦理是非观越来越薄弱,除了你以外,他人的生死不能动摇我半分,不管是老赵,还是徐晚清。”   “嗯。”   “夏炎,我已经不可能做回警察了,我的路已经走死了,怎样都掰不正了,只能活成你最恨的样子,这个任务是我走下去的唯一支撑,现在也已经完成了,我真的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不是还有我吗?”夏炎侧过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前半生都在为这些不美好的东西活着,后半生就为我而活吧。”   夏炎感觉陆渊像是披着一个表面布满尖刺的外壳,缩在没有光亮的壳里,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扎刀子,他的确残暴又冷漠,但他残暴相对对象就是他自己。所以,夏炎要拔掉尖刺,敲碎他的壳,亲手把他从阴暗逼仄的壳里拽出来,让他好好看看太阳底下是什么样子。   陆渊彻底怔住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夏炎被他直直的视线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什么看,我不美好吗?”   渡海而来阳光洒在夏炎光裸的脚踝,纤细的后腰,宽大的睡衣衬托下略显单薄的胸膛,布满吻痕和牙印的脖颈,微微上扬的唇,翕动的睫毛,柔软的头发。   如果说温柔可以具化成某个人,那一定就是夏炎的样子。   陆渊越过礁石,从背后抱住他,“不,你最美好了。”   “喂,轻点,疼!”陆渊拥抱的姿势太过用力,打乱了夏炎好不容易维持的姿势,他已经逐渐适应的痛感又忽然尖锐起来。   “对不起,昨晚我太粗鲁了。”夏炎一喊疼陆渊就乖乖松了手,满脸愧疚地杵在一旁,像个等候处刑的犯人。   “啧,你别把我说得跟被人强暴的无辜少女似的,哥哥我是自愿的,”夏炎两只手臂朝陆渊一伸,“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抱我进去。”   陆渊得到赦免,双手环过他的膝盖和后背,抱着夏炎往大门走去。   妄想竟然结了果。   重查Nine的死刑执行记录和张小文的生母时出现了交叉点,线索直接指向了刘雅欣的祖父,也就是刘氏集团的创始人,老人家已经八十多了,被捕的时候相当平静。当年的Eleven是他亲自挑选并培养起来的,傀儡师也是他一手建立的,而他的动机也相当匪夷所思——太平盛世只会让警察越来越无能,需要罪恶来鞭策一下才会进步。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他固执地认为杀害他大女儿的凶手因为警察的无能迟迟没能找到,只是他大女儿的案件,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看来,都是一起没有任何疑点的自杀事件。   仇恨的理由相当可笑的还有另一个人,Zero,他对夏家兄弟的执着源于小时候目睹了夏兆安枪杀他的母亲,而事实真相是,夏兆安阻止了一个罹患重度抑郁后精神失常,企图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也没打中要害。Zero的大脑选择性地过滤了母亲残害他的那部分,只留下了夏兆安枪击他母亲的记忆,好像仇恨才能支撑他活下去。   同年六月,刘耀文当选区长,联合全区公安力量开展了对傀儡师的彻底清查,行动持续了一年半,除开反抗致死的,主要成员全部缉拿归案。   至此,阴霾散去,尘埃落定。 第80章 正经的番外   1、夏林是严重的声控,虽然本人没有承认,但夏炎本质上也是个声控,恰好许洛和陆渊都属于声音很性感的类型。   参考声优:   夏炎 冈本信彦   陆渊 游佐浩二   夏林 神谷浩史/岛崎信长   许洛 小野大辅/铃木达央   梁颂 宫野真守/福山润   反正做梦又不要钱,手动打脸【doge】   2、关于身高:夏炎 177 陆渊 184 夏林 179.9 许洛 182   3、陆渊曾经和夏兆安打成平手,所以夏炎其实打不过他。武力值排行:夏兆安≥陆渊>夏炎>许洛>夏林   4、陆渊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不管晚上是怎么的姿势,早上醒来一定是呈八爪鱼状态抱着夏炎。   5、夏炎最喜欢陆渊靠在他怀里一边流眼泪一边微微颤抖的样子,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巧合的是,陆渊最喜欢的也是夏炎窝在他怀里颤抖的样子,能激起……   6、夏炎和陆渊的第一次相当激♂烈,又因为一晚上都在地上所以感冒了,最后一个星期都没去上班,在诚州支队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7、夏炎有两件相当想尝试的事,一是让陆渊穿女装给他看,甚至还偷偷去女装店物色,然而没见到陆渊能穿的码;二是想做一次1,陆渊也欣然同意,只可惜一到关键时刻就怂了。   8、陆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一辈子都没痊愈。( 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是一种精神创伤,陆渊的表现为握不稳枪)   9、梁颂的属性是抖S女王受。   10、在全支队的帮助下,杨铭最后还是追到了何蓉,并且带着何蓉一起成了陆渊党,只要那俩人一闹别扭就组团数落夏炎,夏炎时常感觉他们都不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