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秀:漂亮的疯子 作者:绅士贾 文案: 在很多关于狼人游戏的故事里,所有人被分成好人和狼两个阵营,主角抽到人牌或神牌,用他们的机智和运气,与狼斗智斗勇,过程虽然坎坷,但好人最终会战胜狼,皆大欢喜。 可是,如果主角抽到狼牌呢? 攻:“你一个BOSS不开挂虐菜,一天到晚装成小白脸,也不知道都在想些啥。” 受:“想睡你。” 攻:“......” 彭岷则X魏子虚 身材满分忠犬攻X深藏不露BOSS受 真实狼人游戏设定,主要是剧情流,感情戏很带感但不是真爱,只要站定主角不动摇就好了。 真爱会有的,甜甜的HE会有的,但你们要耐心。 日更,断更会请假,看过请留言,多谢。 排雷:1.受虚伪,笑面虎,标准反派人设,不傻白甜不圣母不为爱改过自新。 2.真爱正牌攻大后期出场,剧情需要,请理智对待。 第1章 游戏开始 夜的最深处。 这个城市依然没有陷入沉睡。 市中心的霓虹染透了半边黑夜。疲惫的灯光,顺着大厦棱角,桥底车辆,零散的路灯,丝丝缕缕蔓延开去,是带着腥味的红,繁华中的虚妄。 在灯光辐射到的外围,住宅区附近,学校里面已经完全黑了。有学生背着斜挎包,低头看路,匆匆走过主干道。自行车道外侧筑了很高的石墙,里侧居民区被隔开,家家户户都拉着窗帘。学生和尾随她的男人并列走着,两条影子细长又安静。她拐进一条小巷,黑影便也跟了进去。居民区向室内走几百米,人声渐浓,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正在跟妻子打电话,温柔地道了晚安,伸手搂过妙龄女子的腰进入酒店。每个夜总会都生意兴隆,年轻人们贴身跳舞,肆意挥霍。门外流浪汉和狗挤在同一个被窝,皮肤癣互相传播。 所有家庭都是别人眼中的幸福和睦,物质远比精神富足,悖德和欺骗无孔不入。 习惯之后,倒也不失为一个伟大的和平年代。 星级酒店在这辐射网中央,摩天大楼设计现代,实用性强。从外看去,每一层都是一个点燃的火柴匣子,灯火通明,匣中小人热情高涨。有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有人莺燕环绕,春意盎然。 只有二十九层一片漆黑。 然而却不是空无一人。偌大的房间,除了钟摆,还有一声声有节奏的“叩”、“叩”声。一个男人蜷缩在真皮沙发中,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茶几。 “就要开始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弥散在漆黑的空气里。听不出来是期待还是恐惧,他的语气和敲击冷静而偏执。 蓦地,敲击声戛然而止。 静默数秒后,男人呼吸渐渐急促。他僵直地从沙发里坐起,如满弦之箭般冲向浴室。 他一甩门,熟练地反锁上,低头去研究洗手台上瓶瓶罐罐的标签。但他很快失去耐心,检查过的就一划拉撇到地上,牙杯牙刷剃须泡沫统统不能幸免。 “药,药呢......明明放在这里了......” 镜中映出他惨白的脸,冷汗涔涔。等到洗手台上空无一物,他的精神也变得高度紧张,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终于,他灵光一闪,去掏自己浴衣口袋,摸出了几颗绿色胶囊。他忙不迭吞下一颗,都不用水送,喉结一滚动就滑入肚腹。 做完这些,他松了一口气,后背贴上浴室雪白的瓷砖,缓缓滑下。 浴室外,宽大窗台上,窗帘后面摆放着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布景箱。一只蓝紫色毛蜘蛛蛰伏其中。 毛蜘蛛感受到震动,不太情愿地爬动起来。它爬过苍翠欲滴的假植,大理石水盆和蜥蜴头骨,思绪重重,忧虑连篇,爬得极为缓慢。 似爬过锈蚀沉舸。 魏子虚出门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半,天刚擦亮。这县级市人口不多,经济中等,时间还不到早高峰,城市的一切都睡眼惺忪,祥和宁静。 小区入口的伸缩门关着。魏子虚走到附近,岗亭边上拴着的土狗立刻察觉,起立坐好,巴巴地摇尾巴。魏子虚笑着去摸兜。 狗脖子戴的项圈牵动铁链,一阵悉悉索索。门卫大爷听见响声,放下手捧的二手肾六,拉开岗亭窗户,便看见一身运动服的青年正拿着骨形饼干在投喂。 “小岳,这么早啊?”大爷冲他打招呼。 魏子虚喂完狗,捋着它的狗毛夸它乖,一面抬头对大爷微笑:“嗯,上班之前去跑个步。张大爷您才早,这个点一般也没人出去,您锁门回家睡觉多好。反正这伸缩门我也能翻过去。” 张大爷挺喜欢跟年轻人聊天,比回家对着电脑和手机强,“嗨,年纪大了,起得早,正好来多挣两个小时工资。”他看青年和土狗相处甚欢,狗流着哈喇子要去舔那张白净的脸。“而且大黄还惦记你,一到早上就挠门,根本见不得我躺着。” “哈哈哈,”魏子虚忍俊不禁,转而捏狗脖子,“是惦记我还是惦记我给的吃的?嗯?你这没良心的。”虽然嘴上念着“没良心”,手上却深深浅浅力度适中,舒服得大黄闭上了狗眼。 张大爷也笑:“确实是没良心,也就知道我是它户主。你再喂它几天,可能真就不记得主人是谁了。” 魏子虚赶忙搭腔:“张大爷您哪儿的话!狗最知道亲疏远近,关键时候比儿女管用。大黄喜欢的饼干我家里还有三袋,回头给您捎过来。我先出去了。” 张大爷本意是想跟青年多聊几句,怎么最后变成贪图狗粮了。也罢,他将之归纳为“代沟”。目送青年出了小区,慢跑远了,张大爷还一手撑在窗台上,碎碎念道:“真是,多精神的小伙子,就应该多出来走走,比以前成天窝在家里好多了。” 肾六发出振动,他低头一看,电量又见红。他皱眉,去抽屉里扒拉充电器。现在东西真不顶用,他老伴的缝纫机一辈子都没充过电。他一边找充电器,一边寻思起博士毕业还找不上对象的干外甥女。 魏子虚沿河慢跑。有早起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主干道上飞驰而去,小摊贩们推着三轮车,也往学校赶。以前河边是烧烤啤酒的好地方,近来为了治理水污染,城管在河边上喷漆划片儿,禁止摆摊了。于是魏子虚就觅得了这个清静去处。 他这一路碰见最多的是老头老太太,三五成群,在树林里打太极、舞剑,抖箜篌。说不定张大爷还算同龄人里爱睡懒觉的。 跑完用了半个钟。魏子虚抹一把汗,正要原路返回,眼前突然蹿过一条矫健的身影。 魏子虚眼疾手快地追出去。 追过半条街,那影子钻入一个十分偏僻的巷子,直到它找到附近最大的垃圾桶,才终于朝圣一般停下爪子。魏子虚气喘吁吁,“你是新来的吧?肯定是,哪有流浪猫看见我还不凑上来的。” “新来的”耳朵一动,蹭的跳上垃圾桶,前身低伏,警惕地看着魏子虚。 它双目有神,白腹黑背,民间俗称“乌云盖雪”。而魏子虚已经蹲下身子,手上捏了一个黑色皮夹。他一层层地翻过去,里面却不是现金或者信用卡。狗粮,鱼食,面包,麦片,胶囊...... “啊,找到了,这可是美国进口的猫粮,算作见面礼了。” 魏子虚把猫粮撒在地上,乌云盖雪却并不领情,目光如炬,让他快滚。 他在这目光的威压下等了五分钟。 乌云盖雪尊驾一寸未动,即便猫粮的香气直冲入鼻。 魏子虚打小没从动物身上受到如此冷遇。 其实也好解释。这美国猫粮虽说价格死贵,营养丰富,但是高热量低纤维,不利消化,影响肝功,本地猫是不屑于吃的。魏子虚安慰自己,这三级城市,不仅是小老头小老太太,流浪猫都他妈懂养生。 “那我就放这了,您有空尝尝,真比垃圾好吃。” 过于紧张,竟连“您”都用上了。 乌云盖雪终于得以进垃圾箱里寻宝。 垃圾车还未经过这里,剩菜剩汤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令它食欲大开。与之一比,猫粮的气味过于平淡了。 做猫呢,最重要的是自由。吃人类的嗟来之食上不得台面。 在男人离开的脚步声中,它大快朵颐。然而,脚步声突然一阵紊乱,“谁——呃......” 乌云盖雪迅速吞下鱼尾,钻出垃圾箱,就看见刚才的男人一动不动,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这人类到底走不走了? 乌云盖雪觉得今天是个触霉头的日子,翻个垃圾还一波三折。草草对付完早饭,它轻盈地跃到地上,绕过男人身体,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小巷偏僻,没有监控覆盖,除了它,再也没人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操!这是怎么回事?” 魏子虚眼皮沉重,模糊中听见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他强打精神,想用手背去揉揉眼皮。可是右手怎么也抽不出来。视线渐渐聚焦,他低头去看,两只手腕被束缚带牢牢固定在椅子扶手上。双脚也被锁在两条椅子腿上。 他挣了挣,束缚带贴合皮肤,随着动作而变形,但十分结实,完全没有挣脱的迹象。魏子虚深呼吸几口,活动躯干,除了四肢被束缚,身体各处没有异常。 身边传来轻微响声,魏子虚抬头观察,赫然发现他正处于封闭室内,正面一张实木圆桌,圆桌周围坐了十二个跟他相同处境的人。响声正是从某些极力挣脱的人那里传来的。 脚下铺着暗红色地毯,而椅子似乎跟地面焊成一体,任凭使出多大力气都不摇不晃。四肢又被束缚,所以那些人即便挣扎得涨红了脸,也只是发出了轻微响动。 剩下的人,不知是早就挣扎过了,还是看到别人的情况就放弃了,现在只是认命地坐在椅子里,警惕地观察着环境和其余人。 那眼神让魏子虚想起扒在垃圾桶上的乌云盖雪。不知它最后有没有吃他给的猫粮。 “你们有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子还要赶八点四十的火车,难道现在候车室都有这么高级的包间了?”跟吵醒魏子虚的是同一个声音,魏子虚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与他隔了两个座位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穿着旧夹克,一头黄毛,面色不善。魏子虚认为没有哪个候车室会把人绑在座位上等车的。男人的问题落了空,没人理他,所有人各自为营,避免目光接触,惶惶不安。黄毛男人被无视,心情不爽,恶狠狠地往地毯上啐了一口。 不过这压抑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 【试音——试音——】 【咳咳。诸位早上好,我仿佛听见有人要我解释情况。】 电子音清晰地响起来。十三人俱是一惊,四下张望,原来是天花板四角的扩音孔洞传出的。这声音很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嘶哑尖锐,恶毒愉悦,透着一股诡异的天真。说话的语气却非常亲切。 【现在是大人气凶杀真人秀——DEATH SHOW的现场直播,我是导演兼文案,你们可以称呼我为director。我在这里先向各位参与者说一声:大家辛苦了!防止我说晚了有人就听不到了】 “你要干什么?”这回发问的是魏子虚身边座位的男人。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理整齐,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现在还没到提问环节,麻烦耐心一点,让我先为观众朋友说明规则。】 【本期节目主题是狼人游戏。玩家中一部分扮演狼,一部分扮演好人,狼每晚杀一人,好人们白天可以投票处决一人。直到最后,剩下的若是同一阵营的,则为获胜。为了避免玩家不熟悉玩法,更具体的规则会写在卡面上。游戏过程中的细节我也会在弹幕中说明的。】 【获胜者的奖品丰厚,大家一定要积极得胜哦!角色分配完毕后将开放有奖竞猜通道,来押你看好的阵营和个人吧!】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GAME START!】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发表于晋江和长佩,如果您不是从这两个网站看到的......懂我意思吧?码文辛苦,如果您觉得看了还成,请去前述网站支持我一下,我爱你们。 第2章 共同点 听了director的一番说明,相信没几人真的能搞清楚情况。有人表情困惑,有人不安更甚,还有人左右观察别人表情以求有所发现。魏子虚身边的眼镜男低头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漏了什么吗......对了,期限。我看看,一二三四......十!你们有十个人穿了黑色的鞋,那就决定以十天为限吧。】 魏子虚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觉得director真是一个随性的人。 【前言就是这些。现在到提问环节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眼镜男抬头,盯着扩音孔:“你把我们绑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的疑问是“绑”还是“在这里”?表述不清楚诶,那我就都回答一下吧。绑着是为了在前期各位能遵守秩序,抽卡结束你们就自由了。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因为这里是绝妙的拍摄场地啊!劳烦各位一定要多走动,欣赏欣赏我的品味。】 眼镜男停顿几秒,眼神里隐隐着火:“你这是绑架。” 【喂喂别说得那么难听。上级开会时下属不也是强制参加吗,这有什么区别......而且我废话少,还不用你们写报告......】director的声音有些委屈。 眼镜男却毫不怜惜:“放我们走,立刻马上。” 【你看看你,长得挺斯文,性子这么急。玩游戏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喜欢游戏。你们就当成工作之余的消遣好了。我先去准备一下道具。】 噪声中断,他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能看到他的长相,说明这里不乏摄像头,难不成真是个直播节目? 既然director不再答话,眼镜男又回归冥想状态,仿佛他总是有无数的心事可以想。 “喂,四眼,你认识那个呆雷科特?”黄毛开口问道。他右手边坐的中年男子皱眉,语气愠怒:“你怎么叫人呢?” “不认识。”眼镜男回答,“我本来在研究院里整理资料,那儿的安保措施很严格。这样都能把我绑来,事情可能不简单。” “别吓唬人,我没钱没权,绑架我有什么意思?”魏子虚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一名衣着朴素的女性突然说道。随着她的插话,其余人也七嘴八舌讨论起自己的看法来。 “静一静,这样嚷嚷下去不会有什么进展。”眼镜男制止道,“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建议我们先各自报一下名字职业,认识一下,也好互相照应。”这话明面上是互相照应,实际却是探个虚实,若是在坐的有什么共同点,也可以由此入手寻找突破口。 眼镜男说完,端正坐姿,可惜不能用手去整一下领口:“从我开始顺时针吧。我叫骆合,大学教授。” “李振,银行高管。”骆合左手边的中年男子说道。 “赵伦,跑推销的。”黄毛意料之外地配合,魏子虚本来以为他是谁都不服气的那种人。 得益于这两位开的好头,下面的自我介绍也很顺畅。 “陆予,水纹勘探员。”他说了一个不常见的职业,却没有更多解释,重新低下头去研究束缚带。 在他下位,是一个面相精干的女人,她是这里比较镇定的人之一,“肖寒轻,眼科医生。” “韩晓娜,白领。”紧接着说话的是长了一张网红脸的小美女,也不知道整过几次。 韩晓娜介绍完,接下来却是一阵沉默。魏子虚抬头去看,位于他和骆合正对面的男人,笑容促狭,“所以现在你是领导了吗?”那男人穿了一件宽松的条纹衬衣,银质扣子开了三颗,锁骨明显,五官立体,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帅哥。 “我——”骆合开口的同时,帅哥下一位次的女人先出声了:“别起争执,这也是为了大家方便。”女人语调偏慢,上身是款式复古的烟青衫子,一双丹凤眼颇有古韵。帅哥没想到她会帮腔,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微微挑眉道:“好吧,那就看在美女的面子上。我叫流井,自流井的流井。” 这名字听上去不是真名,不过没人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视线转向那名丹凤眼女人。“林山栀,有间裱画店。”女人徐徐说道。她的下位,美貌更甚,一头酒红色大波浪光彩照人,只是比起林山栀气质差点事,“朱腴,美容师。” “彭岷则,健身教练。”穿白T裇的男人下两位是两名打扮朴素的女性,“常怀瑾,学生。”“莫晚向,学生。” 转了一圈,最后一个是魏子虚。他唯唯诺诺地接道:“魏子虚,程序员” 自我介绍完毕,骆合清了清嗓子:“好的,谢谢配合。那我们现在说一下来这以前自己在做什么。我的话刚才说过了——” 【抽卡时间到!咦,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唉别在意啦我这边比较重要。】 【你们面前升起的pad显示了十三张卡牌背面,请任选一张。选完后,实体角色牌和相关道具会自动送往个人房间,祝你们好运!】实木桌正对座椅的边缘竟缓缓凹陷,翻面过来是触控屏。同时他们右手的束缚带解开。看来这房间虽装修传统,却暗藏玄机。 “他大爷的,你说选就选?能不能听懂人话,赶紧放老子走!”又是赵伦,他的耐心到自我介绍完时就用尽了。李振看不惯这跋扈态度,眉头拧成一团。 【动动手指而已,又不麻烦。要是你这么不情愿,我只能用点强制措施了。我真不想,真的。】 话音未落,赵伦突然身子僵直,一阵哆嗦,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四肢的束缚带连了电路。刚才是110V的,我每次加10V,在昏厥之前还有很多时间。】又是一阵电流,赵伦大喊一句“我操!”,愤怒地挣扎起来。还要再电,屏幕上却突然有一张卡牌黑了。 “我选了。”穿着白T裇的健身教练,彭岷则说:“我已经选了,别再电他了。”刚受过两次电击的赵伦汗流浃背,头低伏在胸前,大口喘气。其余人见状,纷纷点选卡牌,屏幕上卡牌顿时黑了一片。 魏子虚慌忙随大流,胡乱点了一张牌,牌翻面。两秒过后暗淡下去。 【好好,就是这样。互利共赢,互利共赢,希望接下来的十天我们也能相处愉快~】 噪声中断的同时,所有人四肢束缚带尽数解开。骆合当先站起,向门口走去。赵伦还坐在椅子上喘气,他下位的陆予去搀扶他胳膊:“喂,你还好吗?”别人有的揉手腕,有的去戳pad看能不能联网,但更多人紧跟骆合,挤到门后。 骆合转动门把手。“吧嗒”一声,门开了。 门后是木质阶梯,连接一楼大厅,大厅尽头,赫然是高约三米,雕着金雀花图案的大门。这建筑里空间不算广阔,房室通达,一眼能望穿首尾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刚经历过那样诡异的开头,现在出口直白地摆在眼前,怎么看怎么像陷阱。 骆合扫视一圈一楼大厅,没有踏出房门,而是转头对赵伦说:“你不是急着走吗,大门在那。” “啊?”赵伦恢复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看到大门,正要往外迈。可能是刚吃过苦头,他突然长了个心眼,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在他身后等着,“什么意思?拿我当炮灰使是吧?操,老子看过的恐怖片海了去了,第一个出头的死得最惨。我还就不出了,蹲门口。要出一起出。” 魏子虚心道,不知刚才是谁被电地嗞哇怪叫。 “呵呵,你还真行,出口摆在眼前了变缩头乌龟。”流井冷笑一声,“那就所有人一起走,给你壮壮胆。” 一伙人浩浩汤汤穿过大厅。暗红地毯与门同宽,滚金收边,两侧排满红木椅子,镂空花纹与门面上的相似,把手烫金,在细节处设计依然用心,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些。流井一拧烫金把手,门便轻松打开了。 见到阳光,前面几人惊呼一声,疾步跑出。原来他们所处的建筑是一幢三层小洋馆,外面绿草茵茵,鹅卵石路面绕成蝴蝶翅膀。洋馆后面的茂密树林呈弧形延伸,高低有致,树种丰富。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心里的紧张困惑顿时减少了一半,好像什么直播和绑架只是噩梦一场。 打头几位男士脚程太快,妹子们被甩在身后,拖拖拉拉形成“一”字队伍。感觉跑了有一公里,给这些不常运动的妹子们累得不轻。到这紧要关头,也没人讲究女士优先了。谁的命不是命。 肖寒轻因为职业是医生,平时比较有健康意识,此时勉强能跟上跑在男士们最末尾的魏子虚。她还要不时回头检查有没有妹子掉队。 然而,这场逃亡没有能够继续下去。 肖寒轻刚转头留神落在最后的莫晚向,冷不丁撞上魏子虚的背。她回过头,面前是弯腰大口呼吸的男人们,他们脸上绝望的表情狠狠攥住她的心。 所有人面对的,是圈禁住这片土地的高压电网。 肖寒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气管像抹了生姜一样火辣辣地疼。这疼痛折磨她到最后,竟变成了低低的苦笑:“哈哈哈......这次真是,简单粗暴。” 比莫名其妙的绑架,诡异的规则和游戏要简单粗暴得多。只是简简单单地宣告:“无路可走,无能为力。” 烫金把手再被拧开时,没人像出去时那样有干劲。 本来跑得最欢的赵伦,一屁股坐进大厅左侧的圈椅中,圈椅不像沙发那么软,硌到他尾巴骨,又多加一阵钝痛。他抱着头呢喃:“这都叫什么事儿!”陆予又想上去拍他的肩,被他一巴掌打开了。 【大家晨跑辛苦了!角色道具已经分配完毕,回房间后可以查看。除了道具外一切设施相同,有什么额外需要可以在门后的pad上写。厨房的食材和酒水每日不同,想吃什么就提。我相信,在这里的十天将成为你们至今为止生活最舒适的十天。更棒的是,我把你们墓碑上的照片都P好了。】 Director的声音这时又好死不死地响起来。 “你这王八蛋......我招你惹你了,耍别人有意思吗?”接连的打击把赵伦的暴脾气都磨没了,语气懊恼中带着一丝乞求。“对,你为什么要平白折磨无辜的人呢?”陆予靠墙站着,轻轻说道。 【无辜?】短暂的沉默,director似乎听不明白这个词,【谁?你们吗?】 【哧哧哧笑死我了,连你们都能自称是“无辜的人”吗?】 【和你们比起来,可能我才算得上是个好人吧!】 赵伦猛然抬头,大睁双眼,迅速扫过其他所有人。“什么意思?难道老子不仅被绑架在这鬼地方,还要跟一帮罪犯待在一起?”他表情陡然变得厌恶,起身噔噔噔跑上楼去。 其他人听到director的言论,也大为震动,本来挨在一起的赶紧退避。骆合走到壁炉前的茶几边坐下,背对人群,不在意他们是聚是散。 一楼的吵闹声渐渐小了。人们有的去找自己房间,有的依旧不死心地出门查看。 骆合盯着壁炉,连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都没发现。壁炉可能最近才使用过,砖面熏得乌黑,柴火架形状坑洼,脏污灰烬散落一地。 像是四十五号公寓楼下,那具焦黑的尸体。 骆合一阵反胃。 罪犯。 是吗......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点。 第3章 他是狼 “骆教授?骆教授?” 朦胧中,有个声音坚持不懈地叫他。“嗯...我睡着了?”睁开眼,视野一片阴沉沉的蓝,是眼内压过高的结果。骆合用大拇指使劲揉了几圈太阳穴,视线无法聚焦,眼前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一副眼镜递到他手上。“骆教授睡着时眼镜滑到地上了,我捡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谢谢。”骆合戴上眼镜,壁炉前站着一个皮肤白皙的青年,一身灰蓝色运动服加运动鞋的装扮,大概被卷入这场绑架之前正在晨跑吧。青年笑得腼腆,两只手有些拘谨地半握拳。 那笑容让骆合联想到被卷起褶皱的珠光锦缎,闪闪发亮。 “额,你是?” 青年的笑容里带上了无奈,好似将锦缎拆成小束穿引缠绕,于细微处依然光鲜。“我叫魏子虚,坐在骆教授旁边的。” 骆合“嗯”了一声。好像是有这号人物,只是当时情绪激动,根本无暇细看他人长相,不然不至于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你有什么事?” 魏子虚抬手指了指西南角:“我在厨房发现了一些冷冻三明治,想叫大家过去吃个早饭。骆教授的眼睛很红,是熬夜了吗?得赶紧补充点热量才行。” “嗯,你费心了。”经他提醒,骆合想起昨晚彻夜未眠,凌晨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不久,就被强行绑来这个莫名地方。他一站起来头昏脑胀,魏子虚见状要扶,被骆合礼貌地拒绝了。director的话言犹在耳,他本来警戒心就重,面对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些不知犯了什么罪行的陌生人。 不过,像魏子虚这样的人也是罪犯,有点意外。骆合不禁又看了那张脸一眼。 在骆合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留在大厅里的人分为了几波。流井和朱腴坐在同一把圈椅里,他抽着一只细管“南京”,烟气缭绕中一男一女语笑嫣然。流井时不时凑近朱腴耳边说些什么,烟圈呼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 大门洞开,两个把手被粗绳拉起来,可以直接看到洋馆外的绿地。这么做的人可能觉得这样能驱散一些心中的阴郁吧。门外石阶上,彭岷则和李振比比划划的,彭岷则的白T裇湿透了,贴在背上,像是刚做完大量运动。 除了这几人之外,别人明显没有什么心情与别人交谈,或者看向某处发呆,或者抱着头不停地抽噎。 魏子虚跟着骆合进了厨房。灶台烤箱一体柜占了一面墙,上面微波炉电饭煲等各种烹调用具齐全。墙体里嵌着两个透明橱柜,厨具被精心地分层码放。一体柜延伸出一个拐角作为吧台,可以用来品酒和享受轻食。在厨房正中是一个长方形餐桌,餐桌之长,覆盖的椅子数远大于他们的人数,从长餐桌的两头说话得用喊的。 灶台另一侧,两个三开门大冰箱并肩站着。魏子虚就是从那里面发现了速冻三明治。 有几人已经先到了。莫晚向和常怀瑾二人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莫晚向弯着腰,肩膀一抖一抖的。常怀瑾一边给她捋背一边安慰她,眼眶也是红的。相邻另一个沙发,赵伦泄愤一般啃着牛肉汉堡,仿佛他啃的是director那张贱嘴。肖寒轻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最左侧,正用刀叉切刚煎好的的培根鸡蛋,右手边玻璃杯中牛奶冒着热气。 骆合走到吧台,坐到最右侧。他刚坐下,微波炉“叮”一声停止加热。 “吞拿鱼和火鸡肉,骆教授想要哪个?”魏子虚戴上棉手套问道。 “吞拿鱼。” 魏子虚用餐盘给骆合呈上,然后自己捧着火鸡肉三明治坐到骆合对面。骆合刚举起刀叉要开动。 “啊,我竟然忘了倒咖啡,骆教授别见怪。”魏子虚重又站起来,从咖啡机上取下咖啡壶。 “骆教授,美式可以吗?” “可以。” “加糖吗?” “不用。” “牛奶呢?” “不用。” 茶匙搅拌三圈,白瓷杯子里棕黑色液体微微荡漾。魏子虚试了试温度刚好。递过咖啡杯,他皱眉说道:“美式太苦了,骆教授头晕的话应该多补充糖分。常温柜里还有几份甜品,布朗尼配咖啡应该不错。” “嗯。”骆合喝了一口咖啡,低头切三明治。魏子虚端出一块布朗尼,粲然一笑:“骆教授真随和。”一旁肖寒轻转过头去喝牛奶,心里直嘀咕:到底是谁随和啊?而赵伦已经三下五除二塞下汉堡,仰头打了个豪迈的嗝:“嘁,矫情。” “没想到你们还有讨论咖啡加不加糖的心情。”赵伦吃完,冷眼打量骆合的背影,“那个变声混蛋不是说道具已经送到个人房间了吗?要是有哪个罪犯拿着管制刀具,谁都别想安生了。” 骆合继续吃早餐:“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就应该现在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挨间挨间搜查,把所有奇怪的道具都没收了。” 骆合:“有人已经回过房间了,要是有也藏好了。你不就是第一个回去的吗?” 赵伦肚子饱了嗓门也大:“我房间又不在二楼!那也得搜,能搜出多少是多少。”这时肖寒轻插话了:“那如果狼的道具不明显,预言家和女巫的道具却很明显,不就当场暴露给狼了吗?” 赵伦一愣:“预言家和女巫,那是啥?”肖寒轻皱眉道:“你没玩过《狼人杀》?预言家和女巫是神位,各种版本的狼人杀共有的角色。预言家可以每晚查验一人身份,女巫有一瓶毒/药一瓶解药。其他常见的还有猎人,死时可以带走一人。白痴,被票死后失去投票权,但可以继续发言。丘比特,随意指定两人为情侣,情侣若为同一阵营则丘比特也加入这个阵营,不同阵营的话就和丘比特成为第三方阵营。盗贼守卫隐狼在某些版本也有。不知道我们这次的角色都有哪些。” 赵伦还没消化完这些信息量,魏子虚却接茬道:“其实,我也支持搜房的。我一直在一楼大厅,没看到几个人回房间。” 骆合看向他:“哦?那女巫和预言家暴露了怎么办?” 魏子虚犹豫地说道:“暴露了我们就多照顾一下他们啊,director不是说这是个游戏吗,不会真的出人命吧?”赵伦没好气地说:“他电我时可是真的电了。” “在聊什么?”厨房门开,彭岷则昂首阔步地走向吧台,长腿一收,坐在吧台正中间。而众人立刻有默契地闭嘴,魏子虚笑吟吟地去翻冰箱:“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哦,有饭可以吃吗?多谢了。”彭岷则笑道:“牛肉或者鸡胸肉三明治都可以,不要奶酪,不要酱汁。” “那个,那个...”魏子虚拿出最后一个三明治,手足无措:“只有芝士三明治了,卡路里高于50%......” 彭岷则立刻摆手:“那就算了,我喝热水。”他汗湿的白T裇贴在背上,透露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骆合:“干什么去了,这么多汗?” 彭岷则:“围着高压电网跑了一圈,还真没找到一个缺口。”魏子虚烧上水,回头看见彭岷则长腿随意地搭在吧台椅踩脚上,领口被斜方肌撑起,胸口拖着两弯黛青阴影。顶上两个突起像两座孤岛,仿佛正在邀请他一探究竟。魏子虚咽下一口水:“你穿成这样......不太合适吧?” 彭岷则本来觉得没什么,没想到魏子虚直直盯着他激凸,一眨不眨,一动不动,眼睛跟被苍蝇纸黏住了一样粘在他胸口,终于也被看出了一丝不自在,转身侧对着魏子虚,问骆合:“我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 骆合还没答话,魏子虚从对胸大肌的目眩神迷中清醒过来,转移话题道:“骆教授在大学里是教什么的?”于是骆合也配合地从这个台阶下,“哲学。” “哦?”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几人同时来了兴趣。魏子虚:“那骆教授一定很聪明吧,你最喜欢的哲学家是谁?” 聊到哲学,骆合周身的气氛轻松不少:“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觉得我聪明啊。其实每位哲学家的著述各有千秋,要说最喜欢的...康德吧。我喜欢他对绝对理性世界的阐述。” “嗯嗯,”魏子虚点头:“我对哲学了解的太浅了,只是随大流地喜欢尼采。” 骆合来这里后第一次微笑:“别这么说,尼采对现代社会影响很大。你要是随大流,就应该喜欢影视圈一个当红小花旦。” “额,”彭岷则说:“我只知道马克思。” 骆合:“马克思恩格斯理论在国内传播的最广,是主流的哲学思想了。其实你们不要把哲学想得那么高深,对终极真理的追求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体现。就好比一碗饭,农业是解决怎么得到这碗饭,营养学解决怎么把这碗饭做得更好吃,医学解决饭吃到肚子里人体的变化,而哲学解决‘人为什么要活着’......” 话音未落,二楼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表情俱是一凛。 彭岷则当先抢出门去,直奔二楼。魏子虚紧跟而出,几乎是一步三台阶跳上二楼。听到这声惨叫的人陆陆续续跟过来。惨叫是从朱腴房间传出的。彭岷则轻轻一推,门开了。 众人挤进她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床褥衣柜整整齐齐。有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彭岷则顾不上激烈跳动的心脏,刷啦一声拉开浴室门。只见朱腴头发凌乱,跪在浴室墙边,看见来人,哆哆嗦嗦地指向浴缸。 浴缸里,一只足展20厘米的大型毛蜘蛛缓缓爬出来。 “诶?你怕蜘蛛吗?”一个声音从人群后传出,魏子虚挤出一条过道,径直走向浴缸。“蜘蛛主要依靠足底触觉感受器,听力很差,不然你刚才这一叫,肯定吓坏它了。”魏子虚把左手摆在蜘蛛面前,右手轻推它腹部吐丝腺,蜘蛛顺从地爬到他手心里。他打开窗户,将蜘蛛放生。 “你不要害怕,虽然所有蜘蛛都有毒,但没有致命毒,被蜘蛛毒死的人多半是因为过敏反应。而且蜘蛛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魏子虚蹲到她面前,帮她把乱发别到耳后,安慰似地笑着:“刚才那只是地栖捕鸟蛛,国内没有,吓到你了吧?没事的。” 朱腴嘴唇发白:“你......你知道的真多......” 魏子虚说:“因为我养了一只,自然而然就知道这些了。我家的是海地咖啡蓝,刚蜕完皮是蓝紫色的,很好看,真希望能给你看一看。” 这时,骆合也赶到了,抱臂站在浴室外:“没事就好。” 魏子虚起身走到骆合身边,语气扭捏地小声问道:“那个,骆教授,真的不搜房吗?”他视线不时瞟到马桶盖,“我想上厕所了。” 骆合哑然失笑:“那就回去上。别憋坏了。” 二楼,魏子虚找到自己房间,识别结束,推门进去是一个二十平左右的房间。深蓝地毯,独立卫浴,单人床软硬合适,书桌紧靠着大衣柜。魏子虚稍微清点,在门后pad上要了用惯的洗漱品牌,两套衣服和睡衣。pad连着局域网,有全文搜索和目录搜索,还算方便。 做完这些,他走向书桌,拿起角色卡大致扫了几眼,便用打火机将纸张点燃,灰烬抖落到书桌下的垃圾桶里。 卡片燃到后半截,只剩孤单单一个黑字。 “狼”。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和收藏什么的,我真的很喜欢【咬唇 第4章 动机 尼采:“他越是要到高处、光明处,他的根就越是猛烈地伸向大地中,越是向下,越是进入到黑暗中、进入到深处,——甚至进入恶的里面。” 要不是妈妈瞒着他报了一场文艺演出,魏子虚不会知道那种滋味。 站在聚光灯下,所有人视线的中心,他藏进一个虚假的人物里,行进取悦大众的滑稽表演。他一定很有天赋,仅仅凭着杜撰出的皮肉和生活,就获得观众经久不衰的喝彩。演出结束后,有很多大人走上来,表扬他做得很棒,表扬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妈妈也很自豪,她捧着魏子虚的小脸说: “你是最棒的,别的小孩远远不如你。” 这是当然了。因为他们太诚实,把原本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了啊。于是魏子虚发现,扮演别人,远比扮演自己能收到更多的夸奖。 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对吧? 再普通不过了。 一上午相安无事。各人在洋馆里外探索,偶尔碰面就匆匆打个招呼,好像只是一群陌生人在旅行途中碰巧住进一家宾馆。这种友好疏远的气氛,让清早弥漫的紧张消散不少。大家陆陆续续回自己房间整理东西。 洋馆总共有三层加一间阁楼,阁楼不设锁,用来屯放杂物,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进出。一层到三层是环形结构,走廊绕一圈,空出中间的大厅,正北是木质阶梯,红毯贴合阶梯铺下来。整整三层的高度让大厅显得非常空旷,站在一楼地面,可以望见所有房间的木门,以及阶梯尽头那间最大的圆桌厅,就是他们最初醒来的地方。 洋馆做为这广阔绿地上的独栋建筑不算太大,住他们十三个人却绰绰有余了。每层均匀排布着很多房间,把手上刻了名字的作为个人卧室,不设锁的为公用房间,还有一些打不开的黑暗房间。各人房间随机分布,赵伦、林山栀、肖寒轻、莫晚向,陆予和韩晓娜住在一楼,流井、魏子虚、常怀瑾、李振,朱腴和彭岷则住在二楼,骆合一个人住在三楼。值得一提的是每层住户的识别系统都不一样,一楼是密码识别,二楼是面部识别,三楼是视网膜识别。门上的识别系统有不同程度的翻新,不知道director又在做什么奇怪的尝试。 洋馆内部整体是简化了的歌德复兴式设计风格,浮雕没有到夸张的程度,廊柱延伸出的部分在穹顶交汇,柱体、栏杆,门面和椅背上的图案和谐一致,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壁炉全部用青灰色砖石堆砌,两侧必须悬挂两幅油画,鎏金相框,油画偏印象派,光影浮动。走廊上隔几步就立着一个展示台,摆放瓷器或珐琅器。一门之隔,各人卧室里的装修却非常现代,代价就是逼格降低。 然而,大厅里最显眼的是挂在二楼圆桌厅对面的玻璃露台。露台上下用纯白花岗石包边,顶上雕刻了一圈希腊风的胖天使。露台呈六棱柱,无门无窗。一楼的扶手椅有十六把,左右对称,面向露台。 彭岷则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 以前在健身房做完全套,上身跟淋过雨一样湿漉漉,反正身材拿得出手,不怕人看。可是早上那名青年,明明第一印象是平易近人的那类,怎么就对他的胸表现出了超乎常理的兴趣,视线直勾勾的,比做CT还透彻,盯得他心里发毛,第一次露了怯。 想想还怪难为情的。 他看大厅角落的圈椅空着,打算坐进去歇会儿,结果转过身来才发现对面圈椅里有人。那人侧躺着,头枕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快速写东西。竟就是早上的青年。 彭岷则都走到人家面前了,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好像不太礼貌,于是试探地说了一句:“打扰了?” 青年看他一眼:“不打扰,你坐吧。”彭岷则坐下后,看见青年笔不停地写了一行又一行,定睛一看,竟是数字和英文相间的程序代码,“咦,你写代码干什么?” 青年叹口气:“这是我最近刚加入的一个大项目,还有半个月就到deadline了,谁知道碰上这种事。我找遍所有房间也没看见一台电脑,就只能先在本子上写着,等出去后再运行了。希望赶得上。” “哦...”彭岷则心中感叹,用脑子吃饭真辛苦啊,“没想到你字挺好看的。” “噗。”青年停笔,笑着看他:“你竟然觉得一个程序员的字好看,是不是还要说我写的‘#’和‘&’有魏晋遗风之类的?” 彭岷则噎住,魏晋时期的人又不用写代码,这不好比。而青年大概只是出于调侃,并不强求他回答。此时他把笔记本贴在腹部,一手枕在脑后面朝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明明是个男人却有色彩浓丽的眉毛和嘴唇,又不似化妆品染就的那么刻意,十分服帖适合。皓面乌发,倦懒如烟,好似铅华洗尽的空荡戏台,仍旧能乌泱乌泱地把人拖入一场场悲欢戏曲。 真漂亮。 彭岷则赶紧止住这个想法,怎么能用“漂亮”去形容一个大男人呢?在自我介绍时这个青年实在太没有存在感,导致他至今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能不好意思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刚要回答。“当——当——当——”厚重的钟声响起来,是二楼右侧走廊深处的一口雕花古钟。他们两人抬头去看。穹顶窗口/射进来的一束阳光,其间飘舞着兀自沉浮的尘埃。阳光投射到纯白露台上,小天使们仿佛被光唤醒,挥动着翅膀指给众生天堂的所在。钟声响了十二下。彭岷则的目光落在他起伏有致的侧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让他在此时此地与这个男人相遇。直到这出戏唱到最后,唱到嘶哑颓靡的最后,他依旧想不明白。 青年说:“我叫魏子虚。” 于是彭岷则也开口:“我叫——” “彭岷则。”魏子虚笑容清浅,可以种上几支芙蕖,“我记得。” “喂,那边的教练和漂亮小哥,过来开饭。”流井从厨房走出来,冲他俩喊。他现在换上了一件粉红色鸡心领针织衫,像个拍酸奶广告的男明星。 听到流井对魏子虚的称呼,彭岷则放心地想:原来自己的审美没出问题。 朱腴和林山栀挽着手走来,两人都是170以上的身高,大方动人,让男士们觉得颇为养眼。经过流井身边时,他非常自然地摸了一把朱腴的屁股,后者嗔怪地叫了一声:“哎呀,你摸哪儿呢!” 他笑着举起双手:“摸惯了香车宝马,看见金贵东西就收不住手,该打该打。” “喂......”魏子虚坐起来,背对流井,左手圈成个喇叭放在嘴边,小声说:“他感觉不像是个正经人啊?” 彭岷则无语,原来盯着男人胸看的你是个正经人吗? 他们也向厨房走去。魏子虚走在彭岷则后面。早上刚领略了孤岛风光,没想到现在还有幕后景色可以欣赏。魏子虚一揽整片背肌和臀大肌,感觉心里徐徐升起一个舞台,光头主持人在上面唱也似的念出:“开始打分——”然后台下噼里啪啦一阵爆灯,大屏幕最终显示一个闪亮亮的“100分!” 魏子虚知道嘉宾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午餐非常丰盛,红烧肉、糖醋里脊,杭椒牛柳等头面菜摆了一桌子。常怀瑾系着围裙,正在给每人盛米饭。她头发松散地挽着,面容并不漂亮,但闲适居家的样子让人看着很舒服。莫晚向忙着帮她端盘子,用过的锅碗瓢盆扔进洗碗机。看来一起忙活这一顿午饭,她们二人心情好了不少。 “都来尝尝,我学姐的手艺,可是让系里好多男神念念不忘呢!”人一到齐,莫晚向就迫不及待夸耀起来。她扎着一个半长马尾,袖子卷到胳膊肘,没涂化妆品,眉毛淡淡的,眼神活泼,十足的学生气。 “学妹!哪有那种事。”常怀瑾赶紧制止她说下去,红着脸坐到一边。 夹了一筷子,赵伦第一个捧场:“高啊,这手艺!”大家纷纷开动,对这餐皆是赞叹。 酒足饭饱后,骆合擦了擦嘴,环视一圈,说道:“我回房检查过,通讯工具全被没收,这里提供的pad联系不到外界。彭岷则证实高压电网没有缺口,并且我们不知道电闸在哪。这种情况下,除非director放我们走,不然我们连救援都等不到。”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饭后闲聊的热忱。 常怀瑾:“Director不是说,十天到了就放我们走吗?”鉴于大家对director没好感,这句承诺他们也是半信半疑。 流井:“不只是通讯工具,我随身带的瑞士军刀也不见了。钱倒是一分没少。而且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是焊在地上的,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这里的酒瓶不是玻璃的,是钢化树脂,凭蛮力摔不碎。金属制品都是圆滑弧度,顶头包边。除了狼手上的道具,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安全——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自卫。” 一阵沉默,众人思考着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彭岷则皱着眉头开口:“所以我们的威胁只来自于狼。各位,我不知道你们谁是狼,但我真心恳求你们不要伤人,大家团结一心熬过这十天,然后把这段恐怖的经历忘了开开心心回家吧。” “我觉得关键不在于你恳求。”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陆予开口了。他样貌和穿着都很普通,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他的巩膜白得发蓝,成年人很少有这么干净的巩膜。“关键是动机。如果狼要行动,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我记得director之前好像说过,胜者有奖励。” 【哎呀哎呀终于有人提出来了!我可是忍了好久没提醒你们。】 Director的声音响起,原来他一直都在。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众人心里一阵恶寒。 骆合:“你确实说过。那现在你能不能具体说说是什么奖励?” 【奖励因人而异。只要赢了游戏,我保证把你们最想要的东西送到手上。那绝对是正常渠道无法得到的东西,说是愿望也不为过。杀掉不相干的人,实现遥不可及的愿望,很划算吧?】 “哦?”骆合嘴角上挑,“你怎么知道我们最想要什么?” 【哧哧哧,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会渐渐清楚,我对你们了解到什么程度。】 噪音中断。各人陷在各自的心事里,神情恍惚,静默无言。 有什么东西,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得到? 第5章 第一个死者 二楼阳台,午后的阳光如白水,寡淡无味地照耀着。林山栀靠着雕花栏杆,仰望天边流淌的,那几缕凉薄的云。一个人走到她身后。 “山栀,这些男的里有几个质量还不错,要去玩玩吗?”朱腴挽上她左胳膊,笑嘻嘻地问道。 林山栀没有看她,依旧望天,慢腾腾地说道:“你自己玩吧。记得带套。当心染病。” 朱腴却没听到似的,兴冲冲地往下说:“那个叫流井的,一看就活儿好,他说想和我们两个玩3P,你来不来?” 林山栀皱眉,啧了一声:“你可以不要脸,别拖上我。” 朱腴冷哼:“呵呵,得了吧,不就是因为你不喜欢那类。你喜欢的应该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吧,叫什么虚......” 林山栀:“魏子虚。” 朱腴:“对对是叫这名儿。你想换他3P的话,我也勉强能接受。” 林山栀抬起手,一点一点将自己臂弯里朱腴的手抽出去。一双白色蚕丝手套带在林山栀双手上,纤尘不染,看得出经常更换。她一字一顿地说:“少说几句,兴许没人发现你是个婊/子。” 朱腴笑容渐渐凝固:“是啊,不像你,除了嘴巴哪都不干净。” 晚饭由林山栀掌勺。这些女人们似乎把料理作为舒缓压力的方式,前赴后继。彭岷则经过厨房 时,她正熬着羹,背靠在吧台上,哼一首日文歌。 「目を覚ましたら聞こえてくる」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 「明けない夜に昇るはずの」 「陽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 旋律缓慢,节奏也不强烈,不像现在的流行单曲一首比一首洗脑。彭岷则听不懂歌词,只觉得这真是一首安静的歌,像是有人站在雨中被淹没了所有声音的街,执拗地说着离别。 林山栀用汤匙搅动玉米羹,白色手套下有纤细的轮廓。她为什么要一直戴着手套呢?彭岷则想,是洁癖吗? 走过厨房,骆合和魏子虚坐在壁炉前,正在讨论什么,茶几上摞满了精装书,应该是从厨房对面一侧的书房抱出来的。魏子虚聊到激动处,脸颊红扑扑的。骆合摊开一本书在大腿上,这时候右手立在椅子扶手上,手腕放松,下巴卡在拇指和食指间,歪头看着魏子虚。偶尔微笑,点头插几句话。 彭岷则能隐约听见“经验主义”“权力意志”等词。其实他对骆合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冷漠戒备的人,和魏子虚相处时,这种印象却柔和不少,透露出一种谦和稳重的学究气质。 他们还真聊得来。彭岷则想到,明明他和魏子虚聊天时就全是没话找话的尴尬。 大厅南面是面朝露台的扶手椅区,北边阶梯两旁零星散布着几张圈椅和小茶几。彭岷则选了离厨房近的一张,嗅着饭香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 声音近在耳旁,彭岷则呼吸一滞,转过头去。魏子虚站在他身后,俯身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余韵未消的粉红。“你这人!”会什么神出鬼没的邪术吗! 魏子虚却无视了他的惊讶表情,继续说:“总不会是因为一个人寂寞在叹气吧?” 还真不会。但彭岷则总觉得这对话哪里怪怪的。“我刚才听见林山栀在厨房唱歌,突然想起来我定了后天去维也纳□□看演出,机票都买好了。真是浪费。” “哦?”魏子虚挑眉,“爱好挺高雅啊?” 彭岷则:“朋友邀请的。我以前从来没去看过音乐会,想着能长点见识。” “嗯,没事,□□我去过,可以给你讲讲。”魏子虚把胳膊肘撑在圈椅背上,紧挨着彭岷则肩膀。彭岷则心想你就不能好好的坐下来说话?这姿势你腰累我脖子累,图啥? “那是我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去的。我记得圆顶大厅金碧辉煌,管风琴乐队的伴奏非常恢宏大气。不过重头戏是当代很有名的钢琴演奏家的独奏。她穿着深蓝色礼服裙,手指在琴键上快速跃动,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真的,那么多人的大厅能安静到那种程度,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不过她演奏的过于有激情,我爸爸说当时给我吓哭了,哈哈哈还挺丢人的。” 彭岷则也莞尔:“总感觉,她一定是个美人吧?” 魏子虚:“应该吧。她戴的帽子有扇形黑纱遮面,我没看清。” 魏子虚还想展开说,却被抱着一大团布走过来的李振打断了,“分类目录下真是有好东西,竟然给我送来一台老胶片相机!我早就想试试用这东西拍一张全家福了。” 他们的房间里不知暗藏什么机关,在pad上点的东西在下次进门后便会送到。彭岷则上午就跟李振聊得比较投机,这时候也对胶片相机表示了兴趣:“我看看,我看看!” 于是魏子虚乖巧地闭上嘴,微微一笑:“你们聊,我去那边坐了。” 他选在离彭岷则几步远的位置,靠着椅子扶手坐下来。现在是晚上七点左右,玻璃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早上一起逃跑的那一大群人,现在各自分成小圈子聚集,可以看出有些人本来就认识,有些人是上午刚刚聊熟的。 魏子虚喝了口水,环视大厅一圈。彭岷则和李振两人兴致勃勃地摆弄老胶片相机,骆合独自在看书,流井和朱腴两个靠在厨房门边,过分亲昵地聊天,时不时有肌肤接触,韩晓娜背对他们正在涂指甲。常怀瑾和莫晚向坐在灯光最明亮处,各自捧着pad玩游戏,不远处赵伦躺在圈椅里,睡得口水直流。陆予不知去了哪里。在这吉凶未卜的第一晚,所有人都自觉地挤在人多的地方呆着。 魏子虚拿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代码,看得他眼晕。索性放在一边,玩起了从楼上拿下来的一个魔方。魔方打乱得非常彻底,魏子虚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和魔方的较劲中去。 晚饭做好了。林山栀却没有出来大着嗓门喊人去餐桌上吃饭,而是用小茶盅盛好了,搭配甜点和佐食,一份一份端到各人面前。不愧是开店的,服务精神到位。 陆予帮她分发晚餐,原来他一直在厨房帮忙。 魏子虚自认为成功一半了,魔方掰得咔咔直响。 “不就是个魔方吗,这么好玩,我过来都不看我一眼的?” 轻佻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魏子虚动作停住,有点僵硬地转头去看。 原来美貌有“光芒四射”一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朱腴两腿并拢,黑丝下透着若隐若现的肉粉,腋窝卡在椅子背上,□□的胳膊虚虚扶在魏子虚身后,坐姿婀娜地与他侧对。他这里本来光线暗淡,朱腴却像个发光体,美丽灼人。 她的酒红色头发长度及胸,衬得她皮肤白皙明艳。身材正像她的名字一样,丰腴有致。她此刻离魏子虚只有半臂远,魏子虚能清晰地闻出她香水中的龙舌兰前调,馥郁浓烈。唯一可惜的是她的眼睛,不像顾盼生辉美人目,只是在厚重的眼线睫毛膏眼影粉中直来直去,略显肤浅。 “额,你,你好?”魏子虚耳垂瞬间红了。 朱腴很满意魏子虚的反应,撩了一把头发说道:“今天上午谢谢你了。我从小怕蜘蛛,看见那么大一只,腿都软了。” “啊,小事,小事。”魏子虚呆呆地看着她的脸,意识到后,迅速别过眼去,“其实蜘蛛很可爱的,绒毛柔软,颜色漂亮,而且安静,好养活。我的海地咖啡蓝养了好几年了,导致我现在看所有蜘蛛都特有感情。” 朱腴噗嗤笑起来:“你真有趣。第一次有男孩子对我说这些。因为我喜欢猫,讨厌蜘蛛,所以所有接近我的男孩子都说他们喜欢猫。我以前还以为,所有男孩子都喜欢猫。” 魏子虚盯着桌面,耳朵更红了,“猫......也很可爱!” “哈,别学别人嘴贫,你又学不来。”朱腴托腮看着魏子虚,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杯。 “啊,不好意思,这个杯子我用过了。”魏子虚赶紧阻止。朱腴手上未停,杯沿停在唇边,红唇抿着魏子虚刚才碰过的地方,舌尖慢悠悠舔了一遍。 肖寒轻正端着自己烤的苹果派和蛋花汤经过,撞上这香艳场面,皱眉“啧”了一声,快步走开。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怦——”茶碟重重落在桌面上,林山栀四平八稳地坐在他们两人对面。见到林山栀,朱腴顿时眉开眼笑,方才的暧昧气氛冲淡不少。魏子虚悄悄打量四周,怎么就他这人最多? 然而朱腴没有急着跟林山栀搭话。三人之间出现了奇妙的沉默。 林山栀古井无波,白色手套捻起魔方,转动几圈,语调平缓:“你喜欢玩魔方?” 魏子虚:“还行,就是闲得无聊。其实我不太擅长这个。” “嗯。”林山栀放下魔方,向后一靠,动作自然地开始吃粥。每个人的晚饭都分完了,她独独忘了端魏子虚那份,却故作沉稳,毫不在意。朱腴看得着急,凑到她耳边:“你看,是不是很像?” “像什么?”魏子虚耳尖。 “没有没有,什么都不像。”朱腴笑嘻嘻,挽起林山栀,林山栀用手套去推朱腴胳膊,“山栀,我饿了,给我煮一碗冰糖紫薯粥吧。” 林山栀:“锅里有现成的玉米羹,自己去盛。” 朱腴撅嘴:“那是你做给所有人的,单独给我做一份嘛,走吧走吧。” 二位美女推推搡搡地走了,魏子虚松一口气。 魔方终于完成了一个面,魏子虚把它放到一边,看着那面纯白,缓缓闭上眼睛。 公司boss脾气臭,最近又赶上老婆生孩子,项目组成员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他这突然离职,也没请个病假,不知道会扣多少奖金。魏子虚兀自紧张一会儿,觉得还是多写几行代码实在。 他回复上午蜷缩在椅子里的姿势,写代码写到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听见一人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走下来。 “谁...谁来......”声音剧烈颤抖,呼吸杂乱。走到最后一阶,终于腿一软,跌倒在地。这动静吸引了大厅所有人的注意,魏子虚也被惊醒,坐起身来。 只见林山栀跪在地上,胸口起伏,手上还端着一碗清亮的冰糖紫薯粥,冒着热气。 她抬头,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地扫过众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动了几下,终于有软弱无力的语句吐出,摇摇欲坠。 “我,我煮了粥送到朱腴房间,可是她......可是她,叫不醒,我怎么叫她,都...都没有反应。” 第6章 羡慕 金色。铺天盖地的金色。 结构对称,装潢华丽。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能感到气势磅礴,何况他是一个孩子。 衣着光鲜的人们坐满大厅,姿势优雅。他也坐在其中,比其他人矮了半截,只能看见额若隐若现的舞台上,竖琴和圆号金光闪闪地奏和。突然人群爆发出掌声。是一个女人,蓝紫色裙摆翻滚如乌云,瘦长身材,黑纱遮面,缓缓鞠了个躬,拖着长裙坐到钢琴前。 琴声宣泄而出的时候,人群突然鸦雀无声。 她的十根手指是邮差,把所有接收到这信函的人冻结在时间里。魏子虚以为自己置身于一个金色的冰窖。音符密密麻麻,无孔不入,拿剧毒的螯针去蛰他。他好不容易挣脱,拉了拉旁边大人的衣角。 “爸爸,爸爸......” 大人低下头,逆着光,他的表情漆黑一团:“嘘——安静。” 魏子虚抽气:“爸爸......我害怕。” “别怕。她是非常出色的钢琴演奏家,能现场听很幸运了。乖一点,子虚。” 钢琴家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额头汗水虚浮,在聚光灯打出的巨大金色光斑中,她的影子挣扎欲出,宛如一头疯狂的怪物。 “子虚以后,也要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哦。” 朱腴房间的门被撞开,人们鱼贯而入。 常怀瑾和莫晚向一左一右扶着林山栀,她手里还牢牢捧着那碗冰糖紫薯粥。朱腴侧躺在床上,右手伸出床外,面如死灰,表情却很平静。本来气势汹汹冲上来的人,看到朱腴的脸色,心里开始犯怵,反而停在床边不知所措。肖寒轻赶到,推开前面的几个男人,面容严肃地走到朱腴面前,俯身测她鼻息。 “断气了。” 听到这个结论,林山栀却突然恢复了力气,挣开两旁人:“什么?我出去熬粥之前......半个小时前,她还健健康康地跟我说话呢!”她疾步走上前,也把手指放到她鼻下,等不及,又去摇她,叫她的名字,仿佛她出去叫人来,只是以为多点人帮忙,就能戳穿朱腴这一次的恶作剧。 其他人的脸色比朱腴更难看。 骆合微微回头,暗中扫过所有人的脸。除了朱腴和林山栀,其他所有人都聚在大厅里,到底是怎么下的手? 或者说,何时下的手? “朱腴,朱腴,你醒醒,醒醒啊?” “你气我那么多次,次次我都原谅你,这次我也会原谅你的。所以你别玩了,不好玩,不好玩知道吗!”她语言开始混乱,抽出两只手去拍打朱腴的脸,冰糖紫薯粥摔落,清脆地裂成了碎片,同时她全身脱力,跪在了那些碎瓷片上。瓷片把她的膝盖和朱腴的手都磨出了血。 “嗯?”肖寒轻注意到异样,低头仔细观察起来:“这血不对劲。” 骆合走到她身后:“哪里不对劲?” 肖寒轻:“血的颜色太深了,正常的人的血颜色应该浅一些。” 饶是这么说,其他人对血的颜色也没有概念。彭岷则走过去拾起一片瓷片,在手背一划,挤出几滴血跟朱腴的做对比,鲜红和深红对比明显。 骆合:“不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吗?” 肖寒轻:“死了只是凝血功能变化,对血红细胞影响不大。这种颜色是溶血,应该就是她的死因了。” “死”这个字极大地刺激到周围人。韩晓娜脸上惊惧之极,后退几步,转身欲出门,流井伸出胳膊拦住了她。相处一天的人突然暴毙眼前,惊慌之后是恐惧。凶手就在身边,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骆合也很难保持冷静,眉头高高皱起:“是毒吗?” 肖寒轻沉思一会:“更多情况下是药物副作用,毒的话......也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毒,至少有一个着手点了。彭岷则开口问道:“有什么方法能验吗?”他目光示意摔在地上的冰糖紫薯粥。 肖寒轻摇摇头:“这里没有设备。” “你们,你们为什么能那么冷静地讨论啊?”声音打颤,鼻息紊乱,听得人心里也是一凉。循声望去,是人群最后方的魏子虚发出的。他一直退到无路可退,整个身体贴着墙,手向门的方向扒着,用力到指甲外圈发白。瞳孔放大,在惨白的脸上漆黑得可怖。 “有死人,快,快报警啊!杀人了...杀人了!”众人本就心慌,他叫声刺耳,身旁的赵伦直接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把魏子虚踹倒在地,“叫屁叫!女人都没叫!” “喂!你说归说,动手干什么!”彭岷则去扶魏子虚,后者无知无觉,肌肉软得跟滩烂泥一样,任由他拽起来。 场面有混乱的趋势,骆合当即转头说道:“不想呆在这里的就回去,最好聚在一起,不论进哪个房间,记得把门窗都锁死。” 照片上朱腴手捧一大束红玫瑰,穿着红色A字裙,气质热烈奔放。Director没有食言,她墓碑上的照片处理得很好,毫无PS痕迹。魏子虚与照片中的朱腴对视。一个小时前,她还语气暧昧地对他耳语。 魏子虚叹一口气,转身往洋馆走去。他一直低着头,浑浑噩噩,没走几步,径直撞上了一副结实的肉体。 “嗯?是你?”那人看清是魏子虚,稍一迟疑,抓住他的胳膊,“过来。” 他没用商量的语气,拖着魏子虚向西侧树林走去。魏子虚竭力想将胳膊抽出来,两只脚后跟着地,想增大阻力。可是他速度不减,魏子虚挣扎一会儿就要手忙脚乱地保持平衡,免得惯性使他跪到地上,“你干什么!彭岷...则?” 他叫出彭岷则的名字时,彭岷则已经顺利地将他拖过树林,树林后的天地豁然开朗,方圆几里的人工湖波光粼粼,倒映着夜空中一轮明晃晃的上弦月。 彭岷则松开手,坐到草地上,并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吧。” 看出彭岷则没有恶意,魏子虚还是有点后怕,“你,你突然上来拖走我,就不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的半边脸映照着月光,精美得如同一尊会说话的雕塑,彭岷则仰头望他:“哦?有什么后果?” “哼,一看你就没想过,”魏子虚一副痛心的表情,“这里可是刚发生了凶杀案!我要是狼的话,你现在已经凉了,四肢都给你卸下来丢到湖里去,等明天你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泡得浮肿软白,结一层盐粒,你肚子上的腹肌也从巧克力变成菠萝包了!” 彭岷则想到自己悉心照料的六块腹肌连成一片的样子,内心惊颤,“哇,这么恐怖的吗?” 魏子虚郑重地点头。 那凛然的表情,让彭岷则联想到忘记松果埋在哪的小松鼠,正在思考自己冬天的出路。他想起这个男人有点好面子,之前在朱腴房间失控,可能自己也觉得丢脸,就打算吓唬他来找回场子。他压抑住想笑的冲动,问魏子虚:“那你呢?就没想过我是狼,你现在该怎么办吗?” 魏子虚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一挽袖子,摆出基础防御姿势,“我练过,不怕你。我跆拳道蓝带呢。” 彭岷则被他极不标准的姿势震到,“你在逗我,蓝带不是小学生的水平吗?” 魏子虚皱眉,意识到自己被看轻了,勾勾右手,“少看不起人!那来打一架试试啊?” 他那小胳膊小腿,跟面花鸟屏风似的,真要打起来,怕是两下就被人打残了。彭岷则想,天亮他要是因为这个被当成铁狼处理,才是贻笑大方。“好啦好啦,我不打你,也没有人会被丢到湖里去。而且这是淡水湖,不会结盐粒的。”他站起,把挥舞着拳头的花鸟屏风拉下来,坐到他身旁。 “我早上沿高压电网跑圈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有水有树,晚上过来看,还有月亮。正好遇见你,我觉得在这里呆会你心情应该能轻松些,就把你拖过来了。我确实没有想太多。” 魏子虚抬头,上弦月高挂在空中,周身萦绕着宽出两个直径的淡淡光晕,光晕边缘加深成橘黄色,“能发现这种地方,你也是厉害,还有心情赏月......” 彭岷则无奈地笑:“那怎么办,大家抱在一起哭吗?逝去的人已经没有牵挂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着。既然活着,开心地活和烦闷地活,为什么不选个轻松点的活法呢?” 魏子虚看他一眼,眼神渐渐暗淡:“你还真乐观......”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肩膀,彭岷则说:“这是我最大的优点了。你也看开点,别先被自己吓倒了。” 魏子虚轻轻点头,眯起眼睛专注地看月亮,“这月亮比我以前看过的都要大,还有月华,看来这里大气散射作用弱,大气层稀薄,可能位于低纬。今上午那只捕鸟蛛是粉趾属,新大陆常见品种。我觉得,我们现在可能在澳洲。可是现在国内春末,从气温上不好判断是不是南半球......” 彭岷则吃了一惊,原来有人是这么“赏月”的吗?“诶?你脑子这不挺清醒的吗!” “谁脑子不清醒了...”魏子虚咕囔,“我之前那是...那是...我没见过死人。”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魏子虚肩膀又开始微微颤抖,“对不起,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害怕,我不应该瞎叫。” 彭岷则眼看好好的气氛又要走偏,打个圆场:“别再想了,没人会笑你的。对了,你上午跟骆合讨论哲学家的时候,你说你喜欢尼采?我不是很了解他,能给我讲讲吗?” 魏子虚笑起来,他知道彭岷则在努力地帮他转换心情,他也很感激。 “尼采是叔本华之后非常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他的哲学观点主要以散文诗的形式写成,很容易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权力意志’。书房有很多他的书,我可以找给你看。”魏子虚顿了一顿,“不过‘权力意志’也是他被后人误解最多的部分。二战期间,被纳粹分子奉为‘种族主义’圣经,据说希特勒也因此去拜访尼采。可是那时候...” 上弦月光芒清冷,像是谁一甩雪白的衣袖。“那时候,尼采已经疯了。经过了短暂的,从未被人理解的一生,他在生命最后十年疯了。他疯了之后,他的妹妹伊丽莎白,给他穿上一身白袍,打扮成圣人的样子,并且将他的哲学观点篡改,宣扬‘种族主义’。有一次伊丽莎白坐在床边哭,尼采看到,一脸错愕地对伊丽莎白说:‘别哭了,伊丽莎白,我们现在不幸福吗?’” 这可真是个致郁的故事。彭岷则突然想读一读尼采的哲学了。他身旁的魏子虚脸上却带着恍惚,“原来疯了之后,他才能体会到幸福吗......” 或许,他是值得羡慕的。 第7章 局外人 不知身处何地,两个陌生人,在深夜并肩坐在草地上望着月亮,这本来是充满危机感的画面,不过得益于温暖的天气,和白衣教练的善意,魏子虚在这个危险的境地里感觉到了丝丝温暖。 直到这温暖被一声“咕噜噜噜——”打断。 魏子虚看向彭岷则,后者一脸尴尬地揉了揉肚子,“我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饿坏了。” 魏子虚奇道:“不就只有早上没吃吗?” 彭岷则忍着饿意,给魏子虚解释道:“中午所有的菜都是用花生油炒的,还有白肉,热量超标,我没法吃。晚饭太少了,没有蛋白质和谷物。我本来想着去厨房给自己加个餐,结果又出事,当时心情紧张也没顾上。现在饿意泛上来,都这个点儿了,看来我得忍到早餐了。” 他这一身上好的腱子肉,可不是吹气球一样吹出来的。彭岷则平时吃饭就很注意,除了职业操守,还有就是饮食习惯不能轻易改变,结果反而会不舒服。魏子虚了然,对着近在咫尺的胸肌臀肌肃然起敬,甚至有与它们进一步交流的冲动。 “可是,到早上还有七八个小时呢。”魏子虚抓抓脑袋,习惯性地去摸兜,“应该没有被没收吧...啊,果然在。” 彭岷则见他掏出一个黑色皮夹,“什么,钱包吗?”魏子虚没有答话,在他面前逐一翻开,每一层都用塑封封好,透明薄膜下是各种碎屑。彭岷则挑眉,这男人真的很奇怪,被绑架到这里来还惦记着公司项目,钱夹里放猫粮狗粮,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却老实巴交。翻到某个夹层,彭岷则看见几粒绿色胶囊,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头痛药。”魏子虚答,“我经常熬夜,头痛是老毛病了。” “为什么要经常熬夜?”彭岷则奇怪。 魏子虚苦笑:“能问出这种话的人才招人恨呐。我记得在最后...哈,找到了。”他停下动作,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块骨形饼干,“这种饼干是粗粮制的,无反式脂肪,狗狗都爱吃,咳咳,大家都爱吃。你要不要吃几块垫垫?” 彭岷则盯着饼干。为人的尊严告诉他应该严词拒绝,但饥饿的魔鬼指着物种进化树,告诉他人类在生理上不比任何生物优越:你不吃狗粮,你歧视狗吗?狗还歧视你呢!况且被魏子虚修长手指夹着的饼干,散发出杂粮香气,越发激起他的食欲,只觉得不管是饼干还是手指,都挺诱人的。 彭岷则右手自动接下饼干,凑近嘴边,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就,就这么干吃?” 魏子虚想了想,体贴地说道:“也是,以前喂食的时候,干吃好像吃的不香。” 彭岷则:“那怎么办?” 魏子虚:“啰啰啰啰啰啰啰——” 彭岷则:“我干吃,干吃挺好的。” 他心一横,一口消灭饼干。还挺好吃?他眼睛转向别处,“还,还有吗?” “有有,你想吃多少都有。”魏子虚从投喂的行为中得到极大满足,一直惨兮兮的脸现在容光焕发,“以后你要是又饿着了,不方便做饭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上学时可是被称为‘动物之友’,身上一直带着吃的。” “哈哈,那是什么绰号啊。”彭岷则吃起饼干来已经毫无压力,想魏子虚身边的那些臭小鬼真是不长眼,按理说不应该是偶像剧里那种“粉面王子”“芳心捕手”画风的吗! 魏子虚也笑,“其实我从小就招动物喜欢,流浪猫流浪狗都喜欢跟着我。然后我就记着带东西喂他们。结果因为身上有食物香气,动物更喜欢黏我,也分不清是哪边先开始的了。”他继续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前面有一个叫pigeon square的广场,河边上聚集了很多海鸥和野鸭,我早上拿着长条面包边吃边喂。野鸭都吃饱了,我却没吃饱,经常饿着肚子去上课呢。” 彭岷则想到那场面,觉得既滑稽又温馨,爽朗地笑起来。 魏子虚一面递着饼干,一面思念起小区门口的大黄,它黏糊糊的哈喇子和毛糙糙的狗脖子。不知道它明早见不到魏子虚是不是也会想他。还有张大爷的那句话。他侧过头看向月光下的彭岷则。 如果我把你喂馋了,你也会忘了主人是谁吗? 第一日,结束。 魏子虚早上起来,打算去厨房搜索速冻三明治。厨房却早已有人生火做饭。 “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彭岷则系着围裙,胸部凸起,有跟女人胸部截然不同的质感。 “早上好。嗯,意料之外地睡很香,一沾枕头就着了。”魏子虚坐在吧台边,彭岷则在他面前煎鸡胸肉。其实彭岷则的脸长得普通,徘徊在平均线,但在魏子虚审美角度,身材完全能把这差距追平。而且他喜欢穿白衣,他的肤色配纯白衣物,感觉上十分干净健康。 他在灶台前忙碌,上半身正面侧面都很壮观,到腰部骤然收紧,魏子虚一面在心中默念“天工造物天工造物”,视线一面继续往下游走,然后停在两瓣圆润的丘壑上。嘿,这屁股可真带劲。 “你穿白衣服挺好看的。”魏子虚突然说了一句。 “谢谢,先生也说我穿白色好看。”彭岷则微笑,把出锅的鸡胸肉夹进两片米饼里,“鸡胸肉牛油果米堡,无油煎的,这份给你。在饮食配比方面我很有自信。经过昨天那一饿,我算明白了,只有厨房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嗯,好吃!”魏子虚以前对健身餐无好感,彭岷则出品的却让他有些改观,“你这么会做饭,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彭岷则弯腰把煎锅放入洗碗机,“哈哈,单身三年了,哪来的女朋友。” 魏子虚盯着他臀肉。原来这屁股不仅形状饱满,质量上乘,还是个无主的。 挺好。 【早上好啊各位!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呢。昨天是这个时间让我们有缘聚首,今天也在这个时间开始万众瞩目的审判吧!】 “啊——!”厨房对面,西侧走廊上,莫晚向摔门跑了出来,脸色煞白,后脑头发很没形象地炸成一片,颇为忌惮地看向自己房间,还在惊魂未定地抽着气。 【我也不太想用这种方式叫醒你们,但早睡早起是个好习惯,而且今天过后,相信你们都会期待着早上的。】Director语气愉悦,朝气蓬勃,干劲满满地投入到事业中。 其他人陆续从房间走出来,脸色都不好看。除了director,没人期盼着早上的到来。即便沉溺于无尽的噩梦中,也比直面眼前的现实好些。 昨天朱腴死后,除了骆合和肖寒轻留在她房间,试图寻找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之外,别人都早早离场。或许像骆合提议的,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是个好主意,但身边这些道貌岸然的人里,一定有一个手染鲜血。这个人可能在背后,也可能正握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手。于是每个人的嘴脸都变的险恶起来,让人不禁怀疑至今为止的和平相处都是假象。director提示过,他们每个人都是罪犯。只消想想自己的罪行,就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厌恶。 就算被人群包围,和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离朱腴房间最近的李振当先走进自己房间锁上了门。随后,其余人一言不发,各自散开。 直到现在再一次聚集。 “你又要玩什么把戏?”骆合从楼上走下来,双眼布满红血丝,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看起来根本没睡下。 【怎么能这么说!现在可是善良阵营的正义制裁环节!你们中有杀人犯,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大家一起找出他,和平安宁的日子才会到来呀!】 Director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他不是造成这种现状的始作俑者,而是站在道德至高点的裁判,与一切混乱邪恶势力为敌。不过这次,却没有反驳他的声音。如果抗拒审判环节,唯一惩办凶手的机会也流失了。杀人偿命,维持稳定,是他们最迫切的想法。文明人赖以为生的法律,在这里换了种形式。 多数人的决议,便是法律。 按照第一天的位次坐下,不出意外,束缚带再一次缠住他们四肢,贴合每个人的手腕脚踝,并没有任何不适。可能真像director说的,束缚的目的只是要他们遵守游戏规则,若非必要,他不想施加伤害。 【真高兴能再见到各位,热爱生活的人会把每一天都过的不同,日光之下,全是新事!对于今天不能出席的人员,我感到十分抱歉。】 朱腴的位置空空如也。而林山栀只是木然地看着那个方向。 【那就事不宜迟,开始审判的第一个部分......】 所有人表情凝重,开始酝酿陈词,敏锐地捕捉着别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设置起床铃声!今天早上的叫醒方式我自己都讨厌,这不田园。有没有人能贡献一段歌声或RAP来作起床铃声呢?好好表现哦,这可能带给大家一天的好心情呢~】 什么?张口准备发言的骆合扑了个空。这过于休闲的环节与现在的气氛不符,十分出戏。骆合回头,看到同样一脸茫然的魏子虚。 骆合不满道:“这种事你自己解决,手机铃声都有默认的。” 【你活得一点都不精致!】 骆合被director话中的娇嗔语气震到,竟哑口无言。 短暂的沉默后,莫晚向小声说:“求你们了,有谁唱歌好听的,唱一段,我们还得继续进行啊。” 韩晓娜看她一眼:“你怎么不自己来?” 莫晚向声音更小:“我,我唱歌跑调...”话说了一半,被赵伦气冲冲地打断:“还给他唱歌听?老子能现场骂他一段不重样儿的!” 流井低低笑起来:“你可别,我不想每天在骂街声中起床。”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缓和,竟有种好友去KTV包厢点歌的感觉。只有林山栀埋着头,紧紧攥起了拳头。 空位在彭岷则右手边,他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林山栀,犹豫片刻,提高声音说:“我来吧。大家别太在意这个铃声,现在的关键是找出凶手吧。” 他说完,没给自己留出退缩时间,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旋律简单的儿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跳得多整齐呀/多整齐呀一二一/我们也来跳个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口齿清晰地唱了两句。没有磁性的男中音,活泼但是单调的曲子,彭岷则素来知道自己没有演唱天赋,平淡地唱完就住嘴了,脸颊稍微有点红。幸好骆合紧接着开口,斩断了他可能会受到的揶揄。 “现在铃声也有了,可以开始下一环节了吗?” 【哧哧哧,好敷衍啊。你们为什么不享受这个过程呢?好啦别瞪我,那就......】 儿歌提醒了魏子虚,他现在知道director的声音一直带给他的违和感该怎么形容了。那份天真和诡异,在黑夜里愉快地望着自己的玩伴,多么像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破旧的洋娃娃。 【审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director:大家都要做精致的猪猪导演哦~ 第8章 死亡剧场 “午饭过后,我就一直在大厅呆着了。”截止到魏子虚,所有人顺次交代了一遍晚饭之前的行踪。这其实很好验证,因为环境陌生,各人总是倾向于往人多处走。呆在大厅里的人都可以彼此作证。不在的陆予和肖寒轻,也经林山栀确认是留在厨房帮忙。 “那晚饭呢?有什么异常吗?”骆合向前探着身子,如果不是手脚被束缚,他很想像以前开会那样双手交叉置于鼻下,这种便于隔离、易于防御的姿势能给他更多安全感,还可以遮住大半表情。 林山栀摇了摇头:“晚饭都是在一口锅里煮的,我直接端到各人眼前,如果被动手脚,当事人肯定会发现的。” 陆予也开口:“碗筷和厨具也是刚从消毒柜取出来,包括水杯,开水这些,所有人用的都一样。” “而且,朱腴没有吃晚饭。”林山栀说,“她要喝我煮的冰糖紫薯粥。我知道她的性格,她这么说了,我不给她煮的话,她是不会吃晚饭的。” “嗯...”赵伦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那这不是正好吗,粥里有毒,谁碰过粥就是谁干的。” 只有林山栀独自进厨房煮粥,端上楼去,又端下楼来叫人。她顺理成章是最大嫌疑人。 提到冰糖紫薯粥,林山栀却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是啊,她说要喝...”她的表情一瞬间非常后悔,“可是她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我如果早点煮好,不对,如果我没有去煮粥,而是一直陪着她......”这个细节其实非常明显,如果林山栀进入房间的时候朱腴还活着,粥被放在床头柜,喝粥,出事,那林山栀不会特意捧起粥再跑出去。她被吓到腿软走不动路,指甲还死死扣着碗底,正是相信朱腴还活着,希望她醒过来时,还有热乎乎的粥可以喝。 食物这条路暂时没有进展。其实骆合也想过,可能是朱腴房间里的什么东西,在林山栀离开的时间置她于死地。所以他和肖寒轻仔细检查了她的房间,很遗憾,除了浴室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其他和他自己的房间布置没有区别。床内置可移动担架,附赠墓地定位装置,让骆合再一次为director的贴心恼火不已。 他们出来的时候,魏子虚怯生生地站在走廊上,提出想要帮忙。三个人一起将朱腴下葬,之后魏子虚面对墓碑闭上眼睛,静立良久,直到骆合离开。 “姑且问一下,从朱腴房间出来之后,你们都去哪了?”骆合问道。 一阵此起彼伏,回答基本都是“回房间。”魏子虚坐在骆合身边,轻轻说道:“是的,我一直等在门外,看着大家都进了自己房间。” “如果不是食物,而是药剂,注射、涂抹,吸入都可以发挥作用,这种情况,应该是延时发作的。”肖寒轻换了一个切入点。 “昨天一天,谁跟朱腴接触最多?”骆合顿了顿,“尤其是肢体接触。” 所有人都看向流井。他俊秀的眉峰一挑,平静地说道:“拜托,作为一个健全的男人,我是想睡她,可是想睡一个活着的她好吗。” “啧。”陆予啧了一声,眼里充满鄙夷。 “而且,”流井眨了眨眼睛,“就算是延时发作,时间也不会很长吧?你们应该从她最后接触的人入手。在林山栀之前,我看见她坐到魏子虚那里了。” 林山栀抬头,“可是那是朱腴主动去找的他。我没看见魏子虚对她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这确实是真的。骆合坐在魏子虚斜前方,背靠壁炉,可以看清他那里发生的所有事。这时他想起一个微小的细节,“她们离开后,你坐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有半分钟,你在干什么?” 魏子虚搞不懂自己怎么突然成了怀疑对象,表情茫然,骆合问他,他就转过头来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我在做饭前祷告。”林山栀走后,一份晚饭摆在他面前,于是他在动筷子之前先默默做了祷告。 骆合皱眉:“祷告?你信天主教还是伊/斯/兰?” 魏子虚:“基督教。朱腴下葬后,我也为她做了往生祷告。亡者面前有通往地狱、炼狱、天国和天堂等不同的路,我希望我的祈愿能传给我主,引导她不要迷路。” “切,”赵伦本就对这个懦弱的男人没好感,听他文绉绉地鬼扯,不耐烦道:“比娘儿们还矫情。”又看一眼魏子虚,“长得也像个娘儿们。” 彭岷则及时打断这人身攻击:“有什么想法直说,别话里带刺。” 魏子虚倒是不甚在意,只是面对依旧怀疑地打量他的骆合,笑得有些沮丧:“骆教授总不会以为,祷告也能杀人吧?” 骆合收回视线,暂时压下心里与本次审判无关的疑惑。他陷入沉思,习惯性地盯着桌面:“其实director从没说过,给狼准备的道具是什么,只是我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是某种武器。如果跳出杀人工具的范畴,按照director的恶趣味,和直播节目这一特质,会不会是更加出人意料的东西?比起直接了当地杀人,他或许更偏爱有观赏性的、玩乐性质的杀人......” 玩乐一般地杀人!这种观念让其余人不寒而栗。而骆合心无旁骛,继续发散思维:“食物,延时毒/药...还有什么,不用接触也能启动开关...遥控...” “喂喂不是吧,狼有那么高科技的东西,我们还玩什么玩,等死算了。”李振心有余悸地说。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反反复复,依旧是那些证词,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骆合知道追问下去也无异,昨天大家的行动高度一致,没有疑点,而且只有一人死亡,他们也无从总结狼手中杀人工具的性质。 “只能这样了。我建议我们这次先弃权,晚上大家尽量保护好自己吧。” 林山栀依旧心怀怨怒:“可是!” 这时魏子虚也开口,语气柔和:“嗯,我同意骆教授说的,弃权总比伤及无辜好。”他低下头去,右手渐渐收拢,用四指包住拇指,又烦躁地张开,犹豫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这,白皙肤色稍稍变红,“我想问李振,为什么你会觉得狼的杀人工具是高科技类型的呢?” “啊?”李振顺口说,“骆合不是这么说的吗?” 魏子虚:“骆教授把工具的范围从食物和药剂扩大了,你却很明显地缩小了这个范围。其实就算没有伤口,毛细针管注射,或者可吸入颗粒物配合某些特殊环境,也是能杀人的。我们对朱腴死前整个过程还不清楚,不好下结论,你为什么直接就锁定是高科技工具杀人了呢?” 李振一愣:“我,我没有锁定啊...口误,口误行了吧?” 魏子虚松了一口气,笑容欣慰:“嗯,我也觉得是口误。” 桌面翻转,pad上显示了十二个名字,最下面一栏是“弃权”。骆合看见魏子虚毫不犹豫地选了弃权。 【啊,各位都已经投完票了。让我看看有谁这么幸运...有了有了,恭喜李振,以1票位居第一!】 “什么?”李振不可置信,“是谁——”他的话还没有出口,椅子下的木板突然抽走,他直直坠落,消无声息,就像没入地板一样干脆,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是的是的,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请各位出门下楼梯,坐在观众席上欣赏——DEATH THEATER!】 解除限制后,离门最近的莫晚向一把拉开门。 大厅里气氛变了。穹顶边缘的隐藏灯开启,投下纵横交错、层次分明的灯光,古朴的空间此时呈现一种明媚的金色。扩音器播放恢宏大气的交响乐,音质高度保真,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无死角。打开门的一瞬间,欢腾热闹的音浪拍打在他们脸上。 在他们正对面,纯白露台位于整个空间的正中央,手拿竖琴和号角的天使们仿佛正是交响乐的演奏家,笑容趾高气扬,欢欣鼓舞。彩带配合地从天花板撒落,露台后面撑起一面金光闪闪的横幅“DEATH THEATER”。 在玻璃墙内,李振坐在椅子上,手脚依然被束缚带约束,满脸惊恐地望着他们,张嘴不停喊着什么,他们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救...怎么...谁...” 所有人跑出门后,审判厅的门自动闭合落锁。同时,走廊上所有开着门的房间一齐关闭。 向前,顺着宽敞的楼梯疾走而下,踩着红毯跑到露台前,红毯两侧十六把椅子整整齐齐,是观望露台最好的视角。之前众人一直疑惑这些椅子为什么要倒着放,面向前门。现在他们懂了,这就是director说的“观众席”。 音乐声突然小了,露台及观众席的灯光加强。一个优美的男低音响起。 【用钱买来的幸福,是最廉价的幸福。】 嗓音迷人,合着交响乐的节奏,咏叹一般念道。这声音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虽说非常有舞台感染力,但此时只是加剧了他们的不安。这是director的本音吗?还是另外一种变声器? 【这是一个幸福的男人,工作体面,老婆漂亮,桑塔纳,学区房。一句话就能总结完的人生,让多少人趋之若鹜。他本来能获得这样一句评价也就够了,不应该擅自添枝加叶。可他实在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认为家庭的幸福可以更上一层楼。垫高这层楼的,是一种最朴实无华的工具。】 【你们忘了他的工作是什么了吗?】 声音戛然而止,使得李振的喊叫清晰可闻。他不停地扭动身体,仰头盯着露台顶端,努力辩解:“我会还上的!我买的股票没跌过,不动产保值稳升的!那些都是小钱,我马上就还上了!” 大量透明液体倾倒下来,灌到他大张的嘴里,他被迫停止喊叫,低头剧烈咳嗦。液体黏度很高,他张嘴喘气,嘴唇间拉出无数拉丝。液体在他鼻尖、眉骨等处汇聚成大颗液滴,迟迟不肯滴落。 【能配得上老婆的箱包只有全球限量版,买!女儿说要阿斯顿马丁跑车开去学校运动会,买!反正钱来得那么容易,谁花了就属于谁。】 【钱能买来尊重,钱能买来幸福,能买来身边人的笑容,一定也能买到此世罕见的美景。】 【那就为他制造一场梦幻的雪景吧。不论酷暑寒冬,这场雪永远不会消融。】 一张大红色票子,轻盈优雅地,落在他头发上。随后,一张张百元钞票在露台中飘落,洋洋洒洒,无拘无束。音乐声又喧闹起来,李振的一切重归静谧。让人想起每年圣诞都会流行起来的雪花玻璃球,摇一摇,白色碎屑就飞扬起来,琐碎繁密,渐渐掩埋被囚禁其中的所有景色。 钞票粘在他的头顶、肩膀、额头和鼻子上。他无法用手去拨开,用力甩头,只是吸引了更多的钞票贴在他面部。贴在他嘴上的钞票,一开始还能看出因用力呼吸陷下的小坑,一层、两层、三层...等到钞票表面再也没有起伏,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被钱包裹,连头发丝都看不见了。 他的挣扎也趋于平息,双肩不停抽搐,看起来像个钱做的假人,只有指甲死死抠着扶手。这是一场漫长的雪。在雪中,他的手指终于不再勾起诡异的弧度,逐渐放松,安详地垂落。在雪中,他终于不再暴躁地大喊大叫,而是沉入那片柔软的、充满钞票香气的黑暗。 【三百零五万两千五百元,你挪用公款的本金加利息,我现在都送给你了。】 Director停顿一会,没有听到他应得的那句话,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愉快地说道: 【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9章 神迹 荒诞。 这是观看了李振的死亡剧场后,魏子虚脑中唯一剩下的词语。 伴奏,旁白,场景,这的确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舞台剧,只不过主角是一个活人的死亡。死亡一直带给人的印象是什么?鲜血淋漓,惨白嘴唇,绝望的双眼?不不,剔除这些让人不快的因素,死亡被雕刻成动态艺术,唯美纯粹。生命本身已经灿烂耀眼,它的枯竭和陨落,更是浪漫至极。抛开死亡附加的累赘,什么工作交接、亲朋哀嚎,那些会把死亡诬蔑成一片被车轮碾过的落叶,失去它精致的脉络。 director像一个慧眼独具的匠人,将它打造成尽善尽美的娱乐节目,供观众把玩、品鉴。 把死亡作为最高级的娱乐,却更加让人绝望。 如果这是黑暗原始的洞窟,随时有人被拖走杀害,耳边回荡着他们的惨叫,十分危险却也合理。可偏偏是在这样光明和平的环境里,吃穿用度丰富,生活气息浓厚,有各种人性化的考量,甚至比起囚禁更像是招待。窗明几净,空气清新,连走廊上的装饰画都是积极明快的风格。死亡剧场与它们融为一体,像是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自然地了无痕迹。 这是正常的吗? 魏子虚感觉自己被人流挤进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香炉里献祭着人的内脏,壁画描绘着声势浩大的屠杀。而莲座上那些衣着光鲜的菩萨,半睁着眼睛,俯视他,拈花微笑。魏子虚分明看见,他们那张普度众生的脸上啼笑皆非,用他们舌灿莲花的嘴巴去搬弄是非。可是身边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快跪下许愿,神会垂怜我们的善。 众生颠倒,晦涩荒诞。 他能隐约明白director的目的了,仿佛正细细软软地钻入他耳中: 我从来不是要你们恐惧。 我要你们迷失。 DEATH THEATER落幕,音乐渐低,灯光熄灭,室内重又恢复自然光。公用房间同时开启,本来轻微的开锁声,叠加起来就变得非常清晰。魏子虚脑后一阵风刮过,伴着一声惊叫“学妹!”, 一个人影冲向前门,拉开后迅速跑了出去。常怀瑾紧跟而上:“学妹!学妹你要去哪!” 听起来常怀瑾没跑多远就抓住了她,两个人重重摔在草地上,随后又传来挣扎翻滚的声音,和莫晚向歇斯底里的大叫“别拉我!那种死法,那种死法还不如被狼杀!至少死地痛快!狼呢?谁是狼?快来杀我啊!今晚就来杀我啊!” “我去帮忙。”流井这么说完后,也跑了出去,关上门。其余人或许还沉浸在震颤中,没人质疑他突然的好心肠。下一个有所行动的是赵伦,他转身跑上楼去,绕到玻璃露台背后。露台并不跟走廊相通,而是卡在一块突出的梯形台座,和走廊以一面装饰墙隔开。赵伦扒着装饰墙边缘,伸长了身子往玻璃墙里望。 “喂...是真钱啊!这可发了...有没有什么工具......” 听着他匪夷所思的喃喃自语,下面的人终于忍受不住,有些快步离开,有些也走去露台查看。到最后,只剩下魏子虚,和他身边不停发抖的林山栀。 “你...你没事吧?”林山栀转头,那个漂亮的青年看向她,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你要振作一点,总会,总会变好的...”虽然尽力说话安慰她,但他分明也自顾不暇,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会稳定情绪。他们都不去看正对面的那具尸体,眼睛里只有彼此,僵持片刻,勉强恢复理智。 魏子虚微微颔首:“刚才审判的时候,谢谢你帮我作证。” 林山栀说不出话。审判?对,李振就是因为判决结果才死的。可他真的是杀死朱腴的凶手吗? 不管他是不是,现在的结果都不是林山栀想要的。她感到已无力阻拦临近崩溃的情绪,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即将决堤。 “如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魏子虚深呼吸一口,认真地对她说。林山栀其实不能理解,经历了如此残酷的一天,他怎么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她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善意,却也分不清自己最后是在哭还是在笑。“谢谢。”留下这句话,她转身回房间,锁上门。 彭岷则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想着要尽快准备午饭,要再出门看看有没有逃离这里的线索,可是双腿重逾千斤,没有力气走出这张圈椅,走出洋馆,走去墓地看看李振的尸体有没有妥善下葬,好像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假装时间也同时静止不动。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截至目前,所有低谷都能咬牙挺过来,因为大家都默认自己还能活很长,既然日复一日无穷尽,跌到谷底就是上坡路。他总是看着那坡顶的微光在前进。 可是现在呢?有杀人犯活跃在身边,而他竟然要被困在这里十天。他本来有无数个十天去挥霍,现在连过完这一个都要靠运气。 在这种境地里,维持乐观和趋于逃避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能尽力忽略已经见过的和将要见到的惨状,他昨天晚上不是还安慰魏子虚“想选轻松一点的活法”吗? 忙碌起来。他最后下了结论。忙着干什么都好,吃过的、没吃过的,体验过的、没体验过的,最好把每一分钟都填满,他就不会被身边的漩涡裹挟进深处。 尽管那微光随着时间在不停变暗,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打扰了,我拿了几本尼采的书给你。”一本硬皮精装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魏子虚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彭岷则回过神来,见桌子上摞了几本书,侧封写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悲剧的诞生》等,“哦,是你啊。谢了,我在想要找点事做,正好能拿回房间晚上看。” 魏子虚微笑说:“不客气。”然后拿起最顶上的一本书,坐到彭岷则身边,开始翻阅。魏子虚走开后,正巧露出了东边靠窗位置的一套桌椅,莫晚向坐在一边,流井坐在她对面,左手夹烟,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对她说话,说了几句,他突然表情暧昧地笑了,手肘支在桌子上,上身前倾,最后几个字和烟圈一起飘到莫晚向鼻尖。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脸颊绯红,站起身来飞快地跑了。 直觉告诉彭岷则那个男人没安好心,思考要不要插手管管,刚要起身,却感到身边有什么不太对劲。他转头,魏子虚就坐在他身旁一个拳头处,颔首低眉,书页摊开在膝盖上,葱白手指缓慢翻动着。 以前听说脸长的好看的人,一般手都长得不好看,这人倒是特例......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椅子空间这么大,为什么偏偏紧挨着他坐?而且胜在落落大方,自然得好像只有彭岷则一人多想。 靠得太近,他身上沐浴露温润的味道非常清晰,倒也不叫人反感。彭岷则开始寻找问题根源:是不是昨天晚上把这人拖去小树林,让他以为我是个自来熟?可那时候也隔了至少半米。其实昨天晚上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还算愉快,在其他所有人里他和魏子虚的交集目前来说是最深的。 但是吧,兄弟情兄弟爱也有个距离标准,明明做的事跟昨天比也没有哪里不同,就是让彭岷则莫名紧张。 “我去看过,已经安葬了。”魏子虚眼睛停留在书页上,手指摩挲着一行墨字,“我也给他做了祷告。他会去到该去的地方的。” 意识到“他”指的是谁,彭岷则重新被拉回到沉重的现实。“那台胶片相机,他摆弄了很久,说等明天要来胶卷,出去拍几张风景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命途多舛。” “可是我不明白...”彭岷则靠在椅子背上,双眼放空,“他昨天跟我聊天的时候,三句话不离老婆和女儿。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家庭冷暴力、骗婚出轨,抛妻弃女,那些人是没有挪用公款。可是他们就比李振强吗?...凭什么只有他要这么悲惨地死去呢,我...一点都不喜欢DEATH THEATER。” “没人喜欢。”魏子虚说。 彭岷则嗤笑一声:“director不就很喜欢。” “我...”魏子虚攥住手掌,“如果我最后没说那些话,就不会有人投他了...对不起。” 彭岷则茫然:“不,这不应该怪你吧,你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啊?” “打断一下。” 另外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来,骆合绕到他们面前,径直坐到魏子虚对面。 骆合穿着咖色毛衣搭格纹领带,头发和胡须打理地一丝不苟。考虑到他的职称,他相对来说非常年轻,面相本来不是严肃死板那一类,但他极少笑,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虚长几岁。 和这个人拉近距离可不像和魏子虚拉近距离一样使人愉快。骆合坐得离彭岷则两米远,他还是觉得很不自在,来自魏子虚这边的不适感反而小了。于是彭岷则找到根源了:他可能是个怕生的人。活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新属性。 “骆教授,怎么了?”魏子虚合上书,困惑地问道。 骆合单刀直入:“审判的时候你说,你信基督。你之前从没有提起过。” 魏子虚勾了下嘴角:“这个一般不会刻意提起吧。我大学的时候跟别人出去吃晚饭,做祷告的时候他才发现,也是吃了一惊呢。” 骆合:“如果你信基督,怎么会喜欢尼采?” “嗯?”魏子虚似是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冲突吗?骆教授你是不是想说,尼采‘上帝已死’的观点跟信仰基督冲突?”魏子虚停顿片刻,从骆合脸上找到了肯定回答,“那是同时代的基督徒太偏激,过度解释啦。就我来说,尼采的观点我大部分都很赞同,主也确实存在,只是几句言语反驳,还动摇不了我。” “哦?”骆合皱眉,“你为什么相信上帝存在?你出生在宗教家庭吗?” 魏子虚:“不是,我父母都是无神论者。其实不管我相不相信,主始终都在那里。我只是通过一些事情找到了他......我见过神迹。” 那两个字让彭岷则和骆合同时来了兴趣,“什么神迹?” 魏子虚柔和地笑起来,像是已经讲过无数遍,驾轻就熟地讲道:“我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小女孩,她有点胖胖的,性格特别开朗,笑起来很甜,同小区的孩子都叫她‘小甜椒’。小甜椒就信仰主,经常给我讲主的善行。后来她搬家到海边,暑假里我去找她玩,但是她却非常怕人,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她爸妈说她失踪了两天,被坏人拐走,他们立刻报了警。等小甜椒情绪稳定,警方提取口录:她和其他几个孩子被关在地下室里,歹徒不给饭吃,还威胁要把他们卖出国境。另外几个孩子早来好几天,已经有气无力了,小甜椒装作跟他们一样虚弱。趁歹徒放松警惕,回楼上睡觉的时候,小甜椒指挥他们搭起人梯,她爬上去,使劲敲露出地面仅仅十厘米的玻璃窗。幸运的是,有好心路人发现了他们,于是所有孩子获救,歹徒也收监了。” 听到这里,骆合的眉头略微松动。他问:“小甜椒后来怎么样了?” 大概是想到什么开心事,魏子虚笑得璀璨,“那家伙,没过几天就忘了这茬,还卖惨骗了我好多玩具。现在在海边买了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我每年夏天去看她,都请我吃海鲜,烤鱿鱼板。但她做饭是真不怎么样。” 骆合也释然一笑,“嗯,这确实是个能让人相信神的故事。” 魏子虚回房间的时候,流井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经过魏子虚身边,他停下,抱臂观察魏子虚。而魏子虚面无表情,罕见地没有主动打招呼。 “有一句话赵伦没有说错。”流井突然痞痞地笑起来,走向魏子虚,娴熟地把他壁咚在墙上,“你不是个女人,真是可惜。” “还行吧。”魏子虚抬头,对他绽放一个友好的微笑,“我有个办法,能让这事不那么可惜。” 他过于平淡的反应倒让流井愣住了,“什么办法?” 他还在笑,双手抓住流井手腕,眼睛直直看向流井,那里面没有丝毫笑意。 “你来当女人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狗年大吉!大吉的同时多给我收藏和评论!感激不尽!绅士给您拜年啦! 第10章 秋千 浴室,光脚踩在白瓷砖上,他对着镜子,用手指缓缓将嘴唇拉伸出一个笑容。 “竟然能被影响到这种程度,我真是不像话啊。”他维持着僵硬的脸,像是突然切断电源,不想费心去配合情境做出合适的表情。他被关在这个苍白空间,看着镜子里那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人,有些困惑自己竟然能完全掌管对他的控制权。 几分钟后,脸部肌肉得到放松,他终于能露出一个像样的友善笑容。 镜子里的青年平易近人,友好体贴,待人接物得体,与周围人维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很累吧?” 他一惊,抬头看向镜子,一个男人在他身后,一身白西装纤尘不染,正抱着臂慵懒地背靠墙壁。 他皱了皱眉,不予理会,拧开水龙头扑了一把冷水在脸上。男人却不肯消散,吃吃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在这。” 不,他不在。他早已经死了,魏子虚亲眼看见。魏子虚仔细地洗好脸,干爽的白毛巾触感舒适,他心情放松,计划出门去昨天那个人工湖溜达,如果遇见彭岷则,就以午饭为开头聊一会儿天。 “呵呵呵,你又开始了。”男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滑稽的东西,笑得不得不用大手揉着肚子,“装成一个好人,很累吧?我知道的,毕竟我装了三十年好人。” “你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子虚身后,“死刑行刑室外面,你看我的眼神里,是赤条条的憎恨和残暴,就算是我也有点害怕呢。你想做什么?把我千刀万剐,分尸喂狗?呵呵,有那种眼神的人,做得出来。” 魏子虚停下,额头隐隐有青筋浮现,“那是你应得的。” “啧啧啧,正常人不会这么想。”男人笑着,伸出一根食指抚过魏子虚嘴唇。 「交给警察就行了。」 「交给检察院就行了。」 「交给法官就行了。」 「总会有谁来主持公道的。」 那些司空见惯的说辞,再次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别用谎话骗自己。你是狼,早晚有一天要露出爪牙和尾巴。你和我一样都能通过凌虐别人获得快感,为什么要费劲装出友爱无害的样子呢?”男人大笑,嘴角撕裂,皮肉丝丝缕缕地断裂开,直裂到耳孔,因为笑得用力,他上半张脸折叠向后,血流像喷泉一样冒出来。“可是现在你还要怎么掩饰?你杀朱腴的时候,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吗?” “你说够了吗?”魏子虚闪身,后退一步,双手贯耳抬膝猛击,呼吸间抓住他手腕掼倒在地向下肘击,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本应该下颌骨粉碎的男人却不见踪影。只有声音贴着魏子虚耳根响起: “你一定要藏好哦。如果暴露了,父母老师,朋友同事,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与室内的压抑气氛不同,洋馆外面天气好得过分。由于散射率低,天空透蓝澄澈,看上去非常辽阔。 魏子虚惬意地走向这个好去处。湖面平静无波,边缘接上草地,以一个平缓的坡度倾斜上升,几米后被矮灌木和落叶乔木覆盖。树林里植物种类不少,生态良好,似是天然形成,可是湖边草地就很整齐,明显有人工打理的痕迹。 魏子虚眺望了一眼对岸,这湖真不小,快步走大约要一小时才能绕一圈。 “这么巧,你也出来散心?” 是彭岷则的声音,魏子虚四下张望,却找不见他人影。 “嗨,在这呢,往上看。”魏子虚依言看去,他身后的老柳树树干粗壮,高约五米,朝向湖心的一个枝干略微朝上,彭岷则正趴在那根枝干上跟他打招呼。 “喂,你爬树上干什么!”魏子虚白着脸,紧张兮兮地凑到树下,“你还能自己下来吗?” 彭岷则不知他在瞎紧张什么,从容地坐起身,悠然自得地晃着腿,树枝纹丝不动。但魏子虚看不得他这惊险姿势,眼睛睁得眼眶快要盛不下,“你别乱动!我救你下来。”他跑向树干,两腿夹住,双手环住粗糙树皮,死撑着挪动了几步,手臂担不动下半身的重量,腰背被疲软无力的下肢拉长,尴尬地卡在那,吃了满嘴树皮。 “哈哈哈,”彭岷则瞧他那可怜劲儿,忍不住笑道:“等你爬上来,我在树上孩子都有了。” 魏子虚松手摔落在地,气急败坏地说:“你那么牛逼,还会有丝分裂呢?” 彭岷则接过这个包袱:“我现学都来得及。” “好啦不逗你了。”他手臂一撑,将腰臀送出,帅气地跳下来,拍了拍手掌和裤子。“你看这棵树,长在湖边,最粗的一根树枝伸向湖里,地面还有坡度,我在想要是绑上一个秋千架,荡起来跟水上漂似的,肯定很有趣。承重也没问题,我今晚回去要点工具。” 然而魏子虚很不给面子,“就是因为有坡度,荡起来可很难停下。要是手没抓稳,或者屁股滑下来,整个人被绳子倒吊住,脸在草地上拖一程在水里拖一程,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你就知道有多难受了。” 彭岷则不服气:“你这人,怎么净想这些恐怖的事。等我做好你别玩。” 魏子虚不屑地一撇嘴。看到彭岷则安全落地,他也放下心来,找了块干净草皮坐下。“不过做东西是个好点子,我也想去翻翻director的库存,看能不能做点好东西。”彭岷则走到他身边,“哦,你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能给到多精细的程度,这里没有电脑我写不了程序,就组装一些简单的电子元件试试吧。” 彭岷则眨巴着眼睛:“听起来很厉害啊。” “啊?”魏子虚转向他,“哪里厉害了,现在集成电路都有现成的了。我倒是觉得会做秋千很厉害,那种学校里都不教。” 这句称赞让彭岷则很受用,他惬意地枕着胳膊仰躺下去,“说到木工活我是很有自信的,小时候跟着叔叔伯伯补船织网,跟木头和绳索打交道惯了。你别怀疑我做的秋千不好,我跟你说,家具城那种好几千的吊椅我都会做。” “嗯......”魏子虚有些怀疑,“补船?你家里人经常出海?” “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奶奶带大的。因为个子长得高,很小就被叫去给大人们帮忙,村子里大家都很朴实,对我很好,我可能就是那时候养成了乐天的性格吧。而且我水性很好,你那些对水的担忧在我看来有点多余。” 魏子虚听着他讲,托腮观察从水底升上来的气泡,“你上午说了‘先生’,他也是村子里的大人吗?” “不...先生不是本地人,不过很久前就搬到村子里住了。先生十分博学,教会我很多东西,他对我来说...就是像父亲一样的感觉吧。我父母死于海难,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如果我能见到父亲,我希望他就是先生这样的。” 寥寥几句话,魏子虚了解到他并不算完满的童年,低下头说:“抱歉,让你回忆起不开心的事了。” “嗯?没有没有,我没觉得哪里不开心啊。”彭岷则乐观地笑起来,“再说了,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死了就谁也不知道了。还不如趁着没死,随便找个人说道说道。” 这句活并没有起到安慰魏子虚的作用,他闷闷不乐地说:“原来我是‘随便什么人’吗。” 诶?彭岷则噎住。他刚来城市那会儿就觉得,这些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太敏感,全身是G点。于是他此刻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话术短板,极其生涩地转移话题:“啊哈哈哈,哪儿能,哪儿能啊!我说魏子虚,我很好奇啊,你这样的长相,感情经历一定很丰富吧?诶,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类型?” 万金油话题出现了。其实彭岷则不是一个八卦爱好者,但这种话题一旦开了头,不论男女都有些小期待。魏子虚心里笑他没话找话,表面上还是做做样子:“哪有很丰富。我家里管得严,不让我随随便便交女朋友的。喜欢的类型...嗯,医生,理性,很自律的那种吧。” “嗯,那种吗?”这回答出乎彭岷则预料,“那肖寒轻很符合呢。” 魏子虚强忍吐槽的冲动,微笑着问他:“你呢?” 彭岷则似乎早有准备,非常大方地念道:“最重要的是顾家。可以不做全职太太,但花在工作上的时间不能比我和孩子身上更多。当然了,要是因为这样她钱赚得不够花,我拼了命也要养好她。外形方面不要太好看,我看着顺眼就行,不想别人老看她。” “哦...”魏子虚掰手指,“那常怀瑾很符合呢。” 彭岷则吃了一惊,“等等,诶?为什么要对号入座啊?” 魏子虚:“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然后呢,”魏子虚屈起腿,右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托着右脸颊,歪头看彭岷则,虽然笑得诚恳,但总给彭岷则一种他要使坏的预感。魏子虚继续了这个话题,“按顺序,现在该说喜欢的男人类型了吧。” “男人?哦,你说能玩得好的类型吗?”彭岷则思考了一下,运动系的吧,大家一起相约举铁很愉快啊,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然而魏子虚残酷地打断了他:“不是。我问的喜欢,是像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 彭岷则没听过这么诡异的问题,“什么?你,你在想什么呢,这完全不一样好吗?” 魏子虚表情如常:“为什么不一样,你性别歧视吗?” “这不是歧视的问题吧...”怎么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了,而且他这种从容的态度让彭岷则更加糊涂,“我,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先来。”魏子虚自如地开口:“总的来说就是肌肉。我特别喜欢健美选手那种身材,办了健身房年卡就是为了一饱眼福,但我讨厌汗味儿,所以实际上也没去几次。但是呢,如果身高不够,肌肉量太大看起来又不协调,具体来说,我觉得你这样就不错。”他不光动嘴,还要在呆滞状态的彭岷则面前伸出手,“整体协调,手感看起来也不错。”手指勾起,魏子虚坏心眼儿地在虚空中抓了一把,手法情/色,像是抓着一抔劲道的臀肉揉捏。 “咦?你...我?”按理说这人是在夸他,可是彭岷则却莫名恐慌,脸吓白了一个色号。 “哈哈哈哈哈!”魏子虚破功,捶着草皮笑起来,“你这不是很容易吓唬吗。” 彭岷则发现自己被整,反而松了一口气,深觉前几天认为这人老实是看走眼,其实花花心思不少,难不成是一个闷骚的人吗?“呼...你这人,为什么要吓唬我啊?” “啊?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在这跟我说教,好像放着不管我就能把自己吓死,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而且你做秋千还不让我玩。” 彭岷则拿他没辙似地说:“让你玩,让你第一个玩。”难道不是因为这人怕死他才那么说的吗?而且两个大男人纠结一个秋千架,说起来都不好意思,彭岷则已经分不清是谁幼稚了。短短两天,他对魏子虚的印象一变再变,像甜品店里的千层挞,平坦的表皮下口感丰富,每一口都出乎他的意料。 或许,在这里遇见这样一个人,算是现在的处境里唯一还算不错的地方了。想到此,彭岷则心情转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该回去了,晚饭想吃什么?” “嗯,听你提到海,我想吃鱼了。” “成。” 作者有话要说:  魏子虚:说对一半,但我从来不闷着。 第11章 勾引 晚餐吃烤鱼,搭配三文鱼刺身和各种果蔬拼盘。 菜色口味清淡,颜色悦目,还利于减肥,深得女士欢心。但是常怀瑾式家常菜的铁杆粉丝赵伦非常不满意,“还是红烧肉好吃...而且烤鱼怎么能不放辣子...每顿肉都这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还不给我多吃点肉。” 然而吃别人的嘴短,让他做饭可能会炸了厨房,所以有人给做饭吃就老实受着,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坐在他旁边的魏子虚做完饭前祷告,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他面前:“那要不你跟我换,我盘子里多块鱼。” “谁要吃你的东西啊,而且凭什么你盘子里多块鱼!” 一顿晚饭拖拖拉拉吃了一小时,倒不是因为众人胃口多好。晚饭结束,夜晚就要开始了。与白天的和平安宁相比,像是被切换到地狱频道,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左右。 骆合擦净嘴角,准备离席。一旦有第一个人离座,其余人也会陆陆续续散场吧。其实大家潜意识里觉得,像这样在灯火明亮时所有人围坐餐桌边,应该是最安全的状态。但同时也直面凶手,总是有根刺尖锐地扎进思维里。如果他不再杀人,或者杀下一个人时露出马脚,只要被杀的不是自己,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家...”声音细若蚊蚋,常怀瑾低着头说:“大家还年轻,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自己争取到的。所以...那位狼,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不一样了。”骆合打断他,目光咄咄逼人“已经不一样了。如果说最开始director只是给出了诱惑,那位被迷了心智,但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这场游戏的目的就已经变了。”骆合声音冷静,不卑不吭。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他越是认真详细地分析,越是冷静地找线索,自觉充当这个领导者的角色,就越容易被狼刀。可是要他在那个偷偷摸摸杀人的人面前臣服,畏首畏尾,就为了多活几天?他做不到,也从没试图去做。真正应该害怕的是狼,杀人所伴随的恐惧有多沉重,骆合非常清楚。 他说:“有人被杀了,那么我们必须找出杀人者处刑,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狼不想被处刑,想必也会极力杀人,这是一场生命的博弈,已经与愿望无关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理应为你的行径后悔。从你下了杀手时,这场游戏正式开始,再也停不下了。” “谢谢你,晚饭非常好吃。”大家都离开后,魏子虚帮忙彭岷则收拾碗筷。 彭岷则独自生活惯了,难得给这么多人做饭吃,说不期待收到表扬那是假的。可他的食谱是取向攻击,能真心享受的人不多,而且骆合十分擅长在饭桌上破坏气氛,就算他看上去很厉害,彭岷则也跟他不对付。在收拾残羹冷炙的时候被魏子虚道谢,他也不是很开心,“唉,我明天还是分开做饭吧,单给自己做一份,其他人做一份。” 魏子虚冲他笑:“你真温柔。” 温柔?这个词虽然电视剧里经常见,现实生活被人这么说还挺羞耻的。而且魏子虚看来吃的不错,皮滑肉嫩,笑起来仿佛在发光,彭岷则偷偷多看了两眼。又想起来一件事,放低声音对他说:“还有你。以后你碗里多了什么就悄摸吃了,别到处显摆。” “嗯?”魏子虚一愣,“难道说,是特地给我盛的?”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鱼肉块不是人数的整数倍很常见吧,那多出来的一块彭岷则想来想去,觉得只有魏子虚可以消受这热量。但魏子虚明显开心过了头,“谢谢你,岷则。” 彭岷则虎躯一震:“等等,你叫我什么?” 魏子虚继续稀松平常地叫着:“岷则,这叠碗筷太重了,我来拿吧。”说罢从今天第二次呆滞的彭岷则手里取走碗筷,插入洗碗机托盘。彭岷则才反应过来:这人为什么会觉得他拿得动的东西我会拿不动啊? 魏子虚收拾好,按下开关,伸了个懒腰,回头问彭岷则:“岷则,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不干什么了,回房间吧。” “嗯,那不能一起上楼了,我还想去书房找几本书。”他轻轻一笑,“真可惜。” 在洗碗机有规律的运作声中,彭岷则面对着魏子虚,总觉得气氛不对劲。他整理一下思路,这只是两位男同胞和谐友爱地聊天、收拾,然后探讨一下计划的情景啊,为什么他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暧昧?他确实是有意跟魏子虚走得比较近,因为这种环境里人总是下意识想互相支撑。找女同胞很明显是有所图,男同胞里看了一圈,数魏子虚最正常。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愣神之际,魏子虚已经哒哒哒走到门口,关门之前他又探进身子,脸颊微红,“岷则,明天见。” 结和他下午的惊人言论,那流畅自然的论调可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外表是个糙汉、内心也是个糙汉的彭岷则,此刻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这小不正经也许可能,大概是在勾引他。 透明收纳盒里按色系排满甲油,水平格子整齐码放饰品和贴片,韩晓娜抱着这套超豪华美甲装备走出卧室,大厅里只有流井一个人,他坐在正对书房的一张椅子里抽烟。烟灰缸里捻灭三四根烟尾,说明他已经呆在这里不短了。韩晓娜犹豫一瞬,走到流井对面坐下,打开盒子,专心涂起甲油。 流井从沉思中回神,看她一眼:“别坐这。” 韩晓娜一心一意做指甲,不回他话。给食指做好装饰,她伸直手臂欣赏,又向流井转过手背:“好看吗?”流井夹着烟,眼眸眯起:“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这是在明亮的厅堂,她和流井平等地面对面坐着,她却还是一阵瑟缩,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这,这是在外面!” 流井若有似无地笑着:“别叫得好像我强迫你一样,你难道不是自愿的吗?——”后面的字他没有发出声音,薄唇清晰地做出几个口型。那仿佛索吻一样的形状,让韩晓娜既羞窘又兴奋:“那今晚可不可以...” “不好意思,”书房门轻轻打开,一个人拿着几本书走出来,“二位能挪几步聊天吗?不然会打扰到骆教授的。” “魏子虚?”流井看向他,表情狐疑:“你和骆合真是心大,这种时候还能悠闲看书。” 魏子虚礼貌地笑着:“骆教授经常熬夜,他说回房也睡不着,想再看一两个小时的书。至于别人过的悠不悠闲,恐怕和你没有关系吧。”魏子虚说完,轻轻合上门,转身走向楼梯。 流井视线紧盯着他后背,直至他转过廊柱,走过右侧走廊,关上房门为止。 从厨房带回来的红酒,背面标签写满整齐的德文。魏子虚不擅品酒,对红酒的品牌也没有研究,但午餐后尝过便觉得眼前一亮,这酒口感清冽,入腹温热,在睡前小酌几杯,是他以往生活中罕有的情调。魏子虚整理完床铺,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他顿时有些紧张,靠近门边,缓缓敞开一条缝隙。 “是你?” 门外,林山栀敲完门便退出两步开外,有些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晚上打扰你确实很失礼,但是我...我可能,需要找人说说话...” 身处这样的环境,稳住心态比保护自身安全更难,也更重要。她有意效仿贝类把自己锁进密不透风的壳,可是独处时,不安和恐惧被无限放大,连同朱腴死前那天的情景,所有她们产生过的龃龉,在她面前盘旋不去,愈演愈烈。而她甚至没有时间哀悼,如果不能维持冷静,接下来的几天只会被人抓住漏洞,自身难保。所以她宁愿冒险来接触这个友善的青年,希望用一些普通的、甚至是无聊的对话,来冷却内心的焦灼,把注意力从往事转移开去。 然而,即便魏子虚是出于善意想帮助她,她还是不能充分信任他,挑了大厅里有人、骆合在书房看书,并且二楼也已经有人回房间的时间来找他。她虽然有些内疚自己找人帮忙还带着怀疑, 但是青年并不比她无畏多少,此刻正缩在门后,犹疑不定地看着她。 同样风声鹤唳的表情和动作,倒让她稍稍宽心,“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站在门外说,也可以。” “额,”魏子虚还是打开了门,“你进来吧。不过,你不介意我开着门吧?” 这正合她心意,“开着吧。” “你说过你是开裱画店的,能具体跟我讲讲吗?”等她坐到书桌前,魏子虚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坐到她对面的床上,姿势放松,自然地开了个头。 卧室光线柔和,魏子虚穿着开衫和宽松的睡裤,短发过耳,蓬松松的,像是某种小动物柔软的体毛。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整个人的存在感也收束得服服帖帖,与他共处一室的林山栀没有感到任何一点压迫和不适,尽管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太正常。 “那本来是我祖父的店,我小时候经常跟他一起照看。每天做一些字画的装裱和修补,有老主顾订了墨宝一类,祖父他也有门路弄来。”提起跟书画相伴的悠闲时光,林山栀语速变慢,渐渐找回她惯有的从容。可能是受了祖父的熏陶,她一直向往古时的慢生活,别人为柴米油盐操劳不已,她心心念念的却是诗酒淡茶,烟柳如画。 “祖父去世后把店留给了我。我本来把它作为副业,布置全都随心来了......”仿明清的格局没有改动,放了一把古筝,闲下来时弹几支清平调。也没有买周围店家都在用的沙龙香氛,朴朴素素,甫一进门,只觉墨香四溢。“但是生意比预料的好,一个人忙不过来,后来我就辞了工作,全职开店了。” 魏子虚可以想象得出,美女店长,格调又独特,稍微在网上宣传一下就能吸粉,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起来真不错,可惜我是个俗人,跟那种生活无缘了。”魏子虚起身去倒酒,拿着小半杯棕红色液体摇晃,“美事配美酒,这是我今天发现的好东西,你要是说得口渴,不妨尝一尝。” 他站在桌前倒酒,距离一下子与她拉近不少,她察觉到心跳逐渐脱缰,转开脸去,“只怕我的糟故事,配不上你的好酒。” “怎么会。”魏子虚环视了书桌几圈,没找到第二个玻璃杯,有些尴尬:“啊,我只拿了自己的杯子...储物柜里有新的一次性纸杯,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下楼拿高脚杯。” “不用劳烦。”林山栀找出纸杯,全新未拆封,魏子虚已经在她身后自饮自酌了。“对了,之前朱腴说的一句话我有点好奇。”魏子虚开口。 “她说我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素质三连 魏子虚:带劲。想操。就今晚。 彭岷则:别摸胸。我笔直。你这人! 攻受你们随便站,站对了算我输。 第12章 从前慢 “子虚真聪明,今年也是第一名呢。” “听兴趣班的老师说,子虚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哈哈哈,说是实验小学的重点班,子虚的那些同学完全赶不上你啊。” 魏子虚踮起脚来关上房门,从纸箱里抱出一只白刺猬,小心翼翼放在电脑桌的泡沫板上。“糖醋排骨,今天我们要一起干一件很厉害的事哦。”被叫做“糖醋排骨”的小家伙“吱”了一声, 亲昵地蹭他手背,惹得小男孩笑起来:“哈哈痒,嗯,我也喜欢你。” 课本上的东西太简单,只是学会那些很难被夸奖了。他趁爸爸不在,翻了几遍爸爸的书柜,找到一本沉甸甸的专业书,里面的名词和剖面图令人眼花缭乱。小男孩相信,如果能学会这个的话,妈妈一定会骄傲地夸奖他。 麻醉过后,用图钉把四肢固定在泡沫板上,为防止麻醉过早失效,他还细心地用透明胶和棉球把“糖醋排骨”的嘴巴封好。解剖刀四十五度角,切开真皮层时有些费力,哺乳动物的腹部果然跟青蛙和麻雀不一样。鲜血渗入白色泡沫板中,特别脏,幸好他提前收拾好了电脑桌。剪断肋骨,拨开肺页,一颗通红的心脏正奋力跳动。他准确将针头插入左心室,现在可以注水了。 小动物们都很喜欢他,所以练习解剖的材料不难抓。“糖醋排骨”是小甜椒送给他的宠物,他非常重视,直到游刃有余才展开工作。最漂亮的器官是心脏,但是喷的血太多会弄脏他家价格不菲的地毯,惹妈妈生气。他懂事地先把血放干净,要诀是在心脏跳动时注水,在它还活着时自己把血排光。 他高高兴兴捏着那颗小心脏出门,“糖醋排骨”的脚爪还在不停抽搐。 “子虚?这是...什么!子虚,你不要吓妈妈!”小心脏被扔到茶几边,正好落在地毯的白色图案上,像妈妈的连衣裙一样白得刺眼。从管腔流出的淡红色液体,还是把地毯弄脏了。他对照着书实验了那么久,这是结果最好的一次。他那么努力,那么懂事,妈妈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不夸夸我呢? “你看,他是不是很像?” 第一天晚饭时间,朱腴笑嘻嘻地对她说。 林山栀抬头看他,这个男人盘腿坐在床上,笑容软糯,温润得像煮过头的红豆沙。确实像,不说话时像,笑起来像,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也很像。原来朱腴比她更了解她喜欢的男人类型。 “你长得像我现在的男朋友,交往两个月了。” “哦哦。”魏子虚捧着杯子表示了兴趣,仿佛完全没听懂这种语境下的调情意味。 那个男人是地产公司员工,第一次来店里是因为上司的要求。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林山栀在他复述要求时端详着他的脸,脑中浮现出《洛神赋》中的句子。普通人用“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来自勉,可是好看的皮囊真的比不过美好的灵魂吗?诗词中用大段华丽的辞藻来赘述,画师为他们调配出明艳的丹青笔墨,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美人和好人,哪一个更多一点呢? 与其说他是林山栀喜欢的类型,不如说是她喜欢的意境。 不过,交往之后很容易就能发现,他内在真的比皮囊无趣得多。还好她不贪心,明白人总要有缺陷。有时想到他开心地不行,和朱腴也会多聊几句。朱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赖在店里的,她记不清了,这打扮入时的女人明明不懂字画,却能在这无聊的地方一呆几小时。 最近,他突然不回她消息,去他公司找他,也被告知他提早下班了。朱腴趴在柜台上,看她不停检查聊天软件,缓缓开口说道:“山栀,你男朋友虽然脸长得好看,但是活儿不行啊,和我做时每次都秒射。” 她震惊地抬起头,朱腴厚厚的粉底下面,挂着得逞一般的坏笑。 “唔,那还真是...要我早就绝交了。”魏子虚尴尬地附和道。 “呵...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朋友,可能我一直都没学会强硬地拒绝别人。”林山栀灌下一口酒,沉默片刻。可是对她的恨意,在她死后统统疲软得不真切。 “后来呢?” 后来,那个男人来找她,说公司要调任,七天后就要搬家到别的城市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如果知道对她有愧疚,为什么不把力气花在请求她的原谅上,而是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做结。枉费她费尽心思给他想好了理由,又苦口婆心说服了自己。她做好了承受一份凄凄切切、千回百转的爱情的准备,却不料爱情也能装进塑料外卖盒,随叫随到,吃完就扔。真是方便快捷,与时俱进。 “后来我们和好了,虽然过程挺狗血,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啊,一直在讲我的事,你一定听得很无聊吧。” “额?”其实魏子虚想说这就讲完了,高潮部分着墨也太少了,但是把别人不愉快的经历当成故事来听还要求声情并茂,不太礼貌,“怎么会,你肯跟我讲,我很高兴。”睡意隐隐涌上来,魏子虚小小打了个哈欠。 林山栀看他打哈欠,自己也有点犯困,“打扰你挺久了,我回去了。这酒不错。”魏子虚站起来送她:“那你明天也过来喝啊。” “一定。”出魏子虚房门时,她扭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雕花古钟。十一点四十五。没想到聊了会儿天的功夫时间过得这么快。 魏子虚靠着栏杆,目送她走下楼梯去。“令人羡慕的慢生活啊,”魏子虚搓搓下巴,“那就让时间为她走得慢一些吧。”打开表盘,拨动分针,钟摆后的黑暗中闪烁着一个小红点,魏子虚定睛看去,“连这种地方都安了摄像头么?Director真是一个细致的人。” 他面对镜头,伸出两个指头怼着脸颊,摆了个土气的剪刀手:“Cheese~” 回到房间,魏子虚突然意识到除了聊天好像也没别的事做,毕竟他是个没有电脑就不成事的男人。但很显然,隔壁流井一定有别的消磨夜晚的方法。这么说这房子隔音不错,魏子虚没听见一丁点动静。 他正准备睡下,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敲得他心口一紧。“请...请帮帮我...”是常怀瑾的声音。魏子虚开一条门缝,常怀瑾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急匆匆地说:“我学妹,莫晚向她,她不见了,楼里上上下下我都找过了...我怕她,怕她被狼...”常怀瑾住在他左边房间,整个二楼东侧走廊只有他、流井和常怀瑾,她慌不择路,畏畏缩缩地敲开了最近一人的房门求助。 魏子虚赶紧走出来,“你别着急,想想她有没有说过今晚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之类的?” “她,”常怀瑾脸色一白,“晚饭过后,她对我说:学姐,我们逃走吧。” “啧。”魏子虚抓过外套穿上,“我去外面找找看,你先去她房间守着,说不定会自己回来。要是半个小时后我还没消息,就挨个敲门动员大家一起找。” “好,好的。”常怀瑾感激地点点头。 夜黑如墨,洋馆的灯光能照到一百米左右,再往前走就一片模糊了。今晚上月光也不好,魏子虚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黑暗。记得白天莫晚向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也不知道她已经走了多久,魏子虚小跑着追赶。快到高压电网时,有个人影在前面缓慢挪动。魏子虚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把她摁倒在地。 “啊!”莫晚向吓得尖叫,奋力挣扎。魏子虚就知道会这样,要是拉她不住,被拖拽进了放电区域,自己也得陪她玩完。 “别害怕!是常怀瑾叫我来找你的。” “呜呜...别杀我,别杀我...”莫晚向灰头土脸,眼泪糊成泪泥,还在试图向高压电网移动。 “没人要杀你!但你再往前走,就真的会死。而且把我也杀了!”魏子虚牢牢压着她,被吓破胆的女孩果然不再移动,放声大哭:“哇啊——凭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放我走!我要回家!” 回老家吗?魏子虚气得想笑,“怎么回,你有翅膀?” 莫晚向抽噎:“我,我不是来送死的...我白天看过,这电网很松散的,人一矮身就能钻过去......” 魏子虚打断她:“你以为自己是塑胶人吗?你再往前走三步,跨步电压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莫晚向被他训斥,缩了缩脖子,被骂回了一丝理性。小声哭了几分钟,把气喘匀,整理语言给魏子虚讲道理:“这种电网我在电影里看过,搞一身绝缘服,用钳子夹着铁丝开一个窟窿,走过去没事的。我,我今晚就是来考察一下......” “哦?”魏子虚看她不急着送人头了,松开对她的钳制,“哪种钳子?什么材质?头部长度?绝缘服从哪搞?搞到手谁去试?” “这...普通的钳子就行吧?绝缘服...额,那些之后再商量...” 莫晚向现在发现这主意不靠谱,心里燃起的一丝丝希望被浇灭,眼泪又从泥道道上滚落,“呜...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就只是隔着这东西,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我们就自由了!我们在这里面自相残杀,没有一个人发现!就仅仅是隔着这东西啊!” 魏子虚向高压电网望去,三十米高的电网岿然不动,悠然自得。 那些细细的铁丝外面,是俗世,是人间,是吃喝玩乐到麻木的日常。有的是人吃穿不愁还吆喝着社会倒退,来去自如还说负担过大。那些普通的日子,回想起来,宛如天堂。 “你能回去的。” “嗯?”莫晚向肿着眼睛看他。 魏子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也想冲破这高压电网的念头,拳头微微颤抖,靠过去,紧紧抱住莫晚向单薄的肩膀:“赢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坚定不移,稳固地像一根钢柱,支撑起她摇摇欲坠的心:“狼也是人,总会露出马脚的。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很快,就能把所有狼处决掉,大家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家。” 没事的,没事的。莫晚向睁着干涸的双眼。明明这个男人也在颤抖,却一句又一句说着安慰她的话。接下来的每个深夜,每当她害怕地无法入睡,想到这个温暖的怀抱,就能渐渐滋生出勇气,去面对下一个恐怖的明天,或者再也没有明天。 如果早知道是那样的结果,她宁可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男人。 “先去洗把脸,你也不想这样子被你学姐看到吧。”魏子虚拉着抽抽搭搭的莫晚向进了洋馆,在厨房洗洗干净,莫晚向径直走向自己房间。房间门只能识别主人,所以别人从里面没法上锁。 她推开门走进去,“学姐,我回来了,别担——” 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魏子虚跟着走进去。 房间里,常怀瑾仰面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停止了呼吸。 第13章 特权 流井看见林山栀走下楼梯,笑着迎上去:“干什么去啊?” 林山栀走过他身侧,语气冷漠:“回房睡觉。” 流井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她:“这种时候失眠可是很难受的,做做运动有助于睡眠哦~”林山栀不客气地打开他胳膊,“少跟我说话。” 她回了房间,咔嚓一声反锁上。流井搔搔脑袋,这个目标攻略难度略高,明明她对魏子虚就慈眉善目的。难道说同为小白脸,还有级别之分?而且魏子虚操持的那种保守老实人设,他一眼就看破,这里没人比他更清楚:男人长得好看了就不可能老实。 他上楼回房间,进门之前看了一眼钟表:九点五十五分。这么早就睡觉?流井耸耸肩,不叫他一起做运动,等着失眠吧。 过了大半小时,外面似乎吵闹起来了。他出门察看情况,正好看见骆合从楼上走下来。骆合连晚上都穿着笔挺的正装衬衫,眼睛里始终有红血丝。他也看到流井,目光接触之后便移向别处,无视他走向大厅。 “我人缘这么差么?这可不是件好事啊。”流井皱眉,考虑现在操起老实人设还来不来得及。 穿过大厅,莫晚向房门大开,众人聚集在房间里。肖寒轻跪在地上检查尸体,她穿了件珍珠粉色的真丝睡裙,跟白天相比多了丝女人味。在她对面,莫晚向哭成个泪人,魏子虚拍着她的背,尽管他也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 “第二个死者吗,”骆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这次是什么死因?” 肖寒轻抬起头:“没有死因。” 九个人聚在这狭窄房间,此刻却只剩下呼吸的声音。魏子虚看向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很熟练地摆弄着尸体,将瞳孔、粘膜,和刚划开的手腕给众人看,“没有溶血,不是窒息,身体上也没有任何创口,至于内脏有没有受损伤,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做解剖。” 听到“解剖”两个字,莫晚向一口气没喘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而肖寒轻在她的咳嗽声中,审视着尸体继续说:“但是内脏受伤,应该很痛苦,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就像是在看到凶手的一瞬间致死。” 骆合眉头紧锁,觉得一开始以为狼的杀人工具是管制刀具的想法,还真是美好又天真。房间整齐,没有搏斗痕迹,常怀瑾倒在房间中央,也没有拖行痕迹。那么应该是她打开门,自己走到房间中间等那个人进来吗?这种环境下,有谁能令她如此信任呢? “呜呜呜,都怪我...要是我没有跑出去,学姐在自己房间里锁上门,肯定就不会有事了......”听见莫晚向的嘟囔,骆合开口:“什么?你说这不是她的房间?”骆合这一声喝问,吓坏了莫晚向,拼命往墙角缩。“这是莫晚向的房间。”流井身后,韩晓娜回答。一楼西侧走廊,除了不设锁的公共书房,只住了莫晚向、陆予和韩晓娜。 莫晚向满脸鼻涕眼泪,声音嘶哑:“我跑出去的时候,以为不会再回来了,就,就没有锁门。我的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学姐也没有告诉。学姐没办法上锁,狼一定是趁这个机会把学姐......呜呜......” “那么,常怀瑾为什么要呆在你的房间呢?”骆合沉声问道。 “是我。”魏子虚出声,表情从怔愣转变成不可置信,最后被浓重的悔恨笼罩,“是我让她来莫晚向房间等着,因为她可能会自己回来......可恶,我怎么会没想到她锁不了门!” 骆合是不清楚这些人今晚上都做了什么,看他们现在的情绪,估计也不能条理清晰地说明清楚。所有人的决定都不够谨慎,漏洞百出,放在正常情况下,这都是个人习惯的小问题,可是这种情况下都可以被过度解释。就目前的证词来说,嫌疑最大的是魏子虚,因为首先是他把常怀瑾放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中去。 “小妹妹,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这个声音与房间内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流井夸张地举手提问:“你不锁门,连窗户也不喜欢锁吗?” 正对门的两扇大窗户,此刻完全敞开,外面的黑暗蠢蠢欲动。 莫晚向看着窗户,肩膀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我锁好的!我从来没有开过窗户!” 与房门电子锁不同,窗户是无需识别、从内部上锁的样式。 流井吹了个口哨,“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清点一下人数?” 流井紧随骆合赶过来的时候,肖寒轻、莫晚向,魏子虚三人已经在房间内,赵伦、韩晓娜站在门外。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彭岷则肩膀上披着一条浴巾赶过来,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水,陆予也从二楼下来,一见这里聚了这么多人,忐忑不安地跑上前。 骆合看了一圈,“林山栀呢?”又过了几分钟,林山栀还是没有现身。 彭岷则胡乱擦了一把头发:“我去叫她。”在他去敲林山栀房门的时候,赵伦俯下身,眼睛紧 盯着常怀瑾的尸体,问道:“真的没有伤口吗,你再仔细查查?”肖寒轻睨了他一眼,抬头扫视过门外一排大老爷们,对魏子虚和莫晚向说:“你们两个,帮我把她抬到卫生间。莫晚向和我一起检查。” 等他们半拖半抱地把尸体移入卫生间,赵伦不满地嘀咕:“瞎讲究,不给大伙看,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往后倚在门框上,就看见流井正别有深意地望着他。赵伦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顿时暴跳如雷:“啊?你以为是我想看吗!别把谁都想得跟你一样,你恶不恶心!” 流井嘴角一勾:“我说什么了吗?怕是你自己心虚吧?” 骆合脑内不停梳理每个人的表情和语言,不耐烦地打断这无端争执:“安静等结果。流井,你不要老是招惹别人。”被点名批评的帅男人撇了撇嘴:“反正黑脸都是我扮就对了。” “喂,好像不太妙啊......”就在这时,彭岷则呼哧呼哧地跑回来,“林山栀房间没动静。” “我敲了这么半天门,就算不想出来也应该吱一声啊。我有点担心,出去绕到她窗外敲,还是没回话。窗帘关着,屋里黑漆漆一片。”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骆合说:“是不在吗,分头找找?” 赵伦:“要是能在这房子里找到,这里动静这么大,骆合你在三楼都能察觉到,她会不知道?”流井不认同:“我大约一个小时前刚见过她,她说要回房睡觉来着。” 彭岷则表情不安:“那,如果在房间里却出不来,该不会已经......” 骆合摇摇头:“我觉得不会。桌游上狼人一晚只能杀一人,这个游戏应该也是类似的机制,不然狼一晚上能杀复数个人,不出三天就稳赢了。”“嗯......”彭岷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且审判一次只能处决一个人,与之对应,听上去还挺合理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骆合:“怎么办?你敲了这么久不出来,再敲下去也是一样。这里空间不小,她真想躲我们也不好找。等到天亮吧,director一定不希望有人不参加审判,他会替我们把她找出来的。”没想到director还有这种防盗防丢app的用法,但众人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全部都检查过了。没有外伤。”肖寒轻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上残留着水渍。莫晚向跟在她身后,眼泪干在脸上,木登登地看着地面,跟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操!混帐东西,这叫人怎么防?”赵伦急道。现在情况确实很不乐观,本来狼在暗他们在明,加之连狼手上有什么样的武器都不知道,似乎还是一击毙命连反应都来不及的厉害家伙。本来在场的老爷们,仗着自己身体还有点本钱,以为与狼正面对上也能逃命,至少来得及喊人。就算是□□那种阴险手段,只要多加注意,严防他人,总还有点底气。 可是经过两具尸体验证,又目睹了那匪夷所思的处决现场,不得不怀疑狼的武器也是非常规类型。唯一有用的线索是目前出现了两种死法,至少有两人是狼。赵伦思考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尽心尽力,火气上来,冲着天花板扯嗓子叫起来:“呆雷克特呢!呆雷克特你滚出来!” 【在呢在呢。】 【叫一遍就行,我又不是土地公。】director语气轻松,并没有不满这中式英语的叫法。 “你这混蛋都给了狼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叫人怎么玩!” 【你也发现那些东西的妙处了吗?哧哧哧,弄到那些我确实花了些功夫。】director连话中的炫耀之情都不加掩饰。【不过DEATH THEATER算是好人组的杀人工具,效果并不比狼的杀人工具差哦~所以大家都能享受到的,不要着急。】 赵伦还欲发作,director却正说到兴头上,不容打断,滔滔不绝地爆起了内幕:【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我考虑到太血腥暴力的杀人法你们应该做不趁手,所以给狼准备的都是各自习惯的工具。傻瓜式杀人工具,一学就会,轻松上手。】 【不过也没有那么神哦,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依旧很谦虚的。那些武器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有利有弊吧。】 骆合接话:“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们又没问。】director像个做贼心虚的男朋友,赖皮道。这话倒提醒了骆合,之前一直不信任director,避免与他交流,看来漏掉了很多得知重要信息的机会,而且director随叫随到,比男朋友黏人得多,骆合索性抓住他一问到底:“那我问你,狼一晚上能杀几人,按每人次算么?万一撞在一起怎么办?” 【哧哧哧,你们应该发现了,你们所有人白天和夜晚的行动都不受限制,受限的是工具。狼的工具只有特定时间能使用,出现一名死者之后,全体工具失效,所以每晚最多只有一名死者哦。至于工具的使用时间,你们就自己摸索吧。】 “还有,如果狼晚上不杀人,或者我们白天不处决人,会怎么样?”问出这个问题后,骆合本来以为director不会回答狼的部分,可是他答得干净利落:【不会怎么样。】 【我最讨厌条条框框了,DEATH SHOW也只是设置了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其他的部分尽量自由,大家玩得开心是最重要的。我这次并没有说过:狼必须要杀人,好人必须要处决人。我只说最后赢了的阵营有奖励。换句话说,你们现在的处境,全部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与我无关。】 骆合最开始就怀疑过,给最上位的人奖励,远不如给最末位的人惩罚要来的有压迫力。这么温吞的机制,与残酷的DEATH SHOW十分不符,他眯起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这次?” 【是啊,这次情况特殊,临时调整了下规则。】骆合步步紧逼:“哪里特殊?你调整了哪些规则?” 【哧哧哧,】director嬉笑起来,【告诉你有意义吗,反正你也不一定能活到下一场DEATH SHOW了。不过啊,我可是站在好人组这一边的,为了防止我心爱的好人组赢不了,我还特地加了‘特权’的设置,这也是以前没有过的。】 【你们啊,或许,能带给我一场难忘的演出呢。】 第二日,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在评论里猜一下谁是凶手吗,你们这些小聪明蛋? 第14章 恭喜你 她哼着歌,将各色材料浸入砂锅中,煮一碗喷香四溢的香菇滑鸡粥。手上带着蚕丝手套,持汤匙颇有耐心地熬煮大半个钟,费时费力的一项工作,她却不想交给高压锅和电饭煲去完成。用小火砂锅人力煮出来的东西,跟高压自动档做出来的一定是不一样的,就和她擒着狼毫笔一点一点完善来的书画,和每分钟几十张的印刷品也一定是不一样的。 煮到米都开了花,她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收纳盒,里面按每天的量分成小包装好。剪开一袋,将白色粉末小心混入粥中。纯度60%,这些量是足够的。 她用乌木碗筷盛了,配上两三个小菜,端着走进卧室。 卧室的大床上,一个男人坐在墙角,手脚都被精致的银链子拴着。一听见开门声,狂犬一样跃起,向着林山栀的方向扑,亏得银链贴身的部分都用绸缎包了,才没有在身上留下伤痕。男人头发胡须散乱,虽不脏腻,可是戒断症状发作时乱抓乱滚,看起来糟糕得很。眼窝和颧骨以下都瘦得凹陷下去,肤色惨白,她一心慕之的当时倜傥,就像被根茎拉着沉入了泥塘,再也看不出半点形状。 “嘶...给我,给我......”男人盯着她手中的粥,涎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对于自己精心准备的午饭备受期待这件事,她感到很知足,温言安慰他:“别急,烫。”由于拿勺舀给他边喂边吹比较危险,她用凉水冷却过又晾了几分钟,才端到他跟前。男人直接无视筷子和小菜,一低头埋进粥碗里,呼啦呼啦吃地嘴和鼻孔里都是,和着大量口水和脱落的头发。口水和鸡汁的混合物溅到她的蚕丝手套上,她眉头一皱,感觉手套下的皮肤凉了一片。这副就扔掉吧。 她曾把他看作疏星朗月,珠玉在侧。现在却嫌他脏了。 “呐,”他进食时是最平静的时候,她坐在他身边还能感到几分心动,轻轻地问他:“你爱我么?” 爱?原来那就是理由吗?男人停下了动作,除了喝完粥后能见到的梦幻世界,其他时候他的脑子都浑浑噩噩的,想不明白今夕何年,想不明白身处何地。纵然是这样,听见那个字时,还是有某处的弦骤然崩断,好像有一些比悲伤更浓重的东西,把胸腔堵得密不透风。他看着粥碗,痴痴傻傻地笑了: “你是我的命。” 不管是比喻意思还是字面意思,总不是个坏答案。她退出卧室,拉开阳台的窗帘,阳光立刻盈满室内,温暖明亮。 阳光照在莫晚向脸上。眼珠动了动,看见的是透过眼睑红血丝的猩红光芒。她费力地睁开眼,太阳穴里阵阵刺痛和眼球的酸痛相得益彰。她背抵着墓碑,花岗岩的硬度让两片肩胛骨不太好过,颈后肌肉也不舒服,应该是落枕了。她昨晚哭得太多,现在视野里经常冒雪花,嗓子哑了,内心却难得的宁静。 墓碑上嵌着常怀瑾的照片,她身穿黑色学士服,在毕业典礼上和大家一起扔帽子。 清晨的太阳又红又大,尽管驱散不了多少寒气,但铆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劲儿,试图带来崭新的一天。莫晚向和墓碑完全被朝阳纳入怀中,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历朝历代的家国天下要全盘倾覆之时,总有人说着“要变天了!”其实天哪里变过,把气象变化和人的悲喜联系起来到底是图什么呢?哪怕只是一时,也想掩饰自己的微不足道啊。 如果昨天没有人去拉自己回来,她现在会在哪呢?莫晚向想。她要是真敢钻高压电网,真敢一个人面对外面的世界,又为什么把计划告诉学姐,还在白天闹得所有人都来关注她。她歪了下身子,和学姐的照片挨在一起,真诚地对墓中人道贺。 “恭喜你,学姐。” 你解脱了。从DEATH SHOW。从DEATH SHOW以外的世间。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节奏简单的儿歌在洋馆里播放,可惜被毫不出彩的男声演绎得有些沉闷。director精益求精,降噪调频之后配上了合适的背景音,焕发出朝气。洋娃娃和玩具熊围着圆圈跳舞,手脚都不受控制,没有知觉地摔倒又被拽起。他们空洞的纽扣眼睛看向彼此,被缝上的嘴永远微笑。天真到可怖。 众人入座。骆合看向林山栀,后者面色有些苍白,但表情平常,眼神涣散地想着心事。不过面色苍白这一点也很好解释,在坐的几乎都是眼下带青,疲惫不堪的。向外没处跑,还担心空旷无人被狼刀死了都没人知道。躲在房间里锁上门,就觉得这四方空间每时每刻都在向自己迫近,休息得也提心吊胆。 昨天知道林山栀失踪的,看见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也没什么解释的意思,面露疑惑地彼此相望,等一个人起头。指尖点了三下扶手,骆合问得毫不拖泥带水:“林山栀,你昨晚去哪儿了?” “嗯?”林山栀回过神,“我昨晚一直在房间睡觉。” “什么?”彭岷则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奇人:“那你睡得挺死,我就差踹门了,你都听不见。”林山栀转向彭岷则,“我从小睡得浅,这门离我的床近,你扣几声我就会醒了。你若真的来敲过门,我不可能听不见。” 这话提醒了骆合,一楼东西两侧走廊隔了五十米以上,他当时又忙着收集证词,没有仔细去听彭岷则有没有去敲林山栀的门。见骆合也转向他,彭岷则似乎没想到这一环节也能出问题,“我敲了啊,不然我能去干什么?难道我去敲你门,还要带上个人监视我,再带上个人监视负责监视的那个人么?”由于其他人都聚在莫晚向房间,还真就没人能作证他们谁说了谎。 骆合换了个问题:“那就都说一下,出事之前你们都在哪吧。” 在莫晚向进门发现死者之前,赵伦、流井、肖寒轻和彭岷则在各自房间,陆予去了二楼阳台,韩晓娜在大厅做指甲,莫晚向试图逃跑,而嫌疑最大的魏子虚去把她找了回来,他们两人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骆合问陆予:“你那个时间去阳台干什么?” 陆予:“我头有点晕,犯恶心,我觉得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失眠,去阳台吹吹风能好些。” 骆合又问韩晓娜,她说受不了指甲油残留在卧室的味道,所以才去大厅的。“我的鼻子比其他人好点,陆予说的症状我也有,我还以为是被味道熏的。” “诶?你们也是吗!”赵伦惊奇地说。这一奇怪的症状引起了骆合的重视,询问过后,一楼的住户症状最明显,二楼比较轻微,像是精神紧绷的后遗症。 “那你呢?”流井突然问骆合。 骆合摇头:“我在三楼房间,没有这些症状。我觉得这不是巧合,鉴于总体趋势是从一楼往上逐渐减弱,死者在莫晚向房间,如果那里是源头,那你们的症状可能和杀人工具有关。” director说过,狼的工具有利有弊,那这大范围的头晕症状就是“弊”吗?骆合感到这是一个极好的着手点。能造成范围伤害,又可以被外界操控有效时间,刀具和枪械很难做到。第一天李振无意间说出的“高科技武器”,说不定一语中的。骆合思维陷在对杀人工具的猜想中,这时肖寒轻提出:“既然在一楼的没睡好,那为什么一位平时睡得浅的会睡得特别好呢?” 她指的一楼住户明显是林山栀,林山栀回答:“可能因为那个时候我在二楼魏子虚房间,正在聊天没注意到。”魏子虚点头:“她确实来过。” 骆合:“那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林山栀:“十一点四十五,我看了眼钟。” 骆合看向魏子虚,寻求证实。魏子虚努力回忆了一下:“她走的时候我没看时间,只是觉得有些困,可能不早了吧。她走后常怀瑾来找我帮忙,我出门去找莫晚向,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等我回去房间已经凌晨,实在不好推断她离开时是什么时间。” 他们在这洋馆里获取时间的主要途径是pad,还有钟的整点报时。可是pad镶在门后,一般人不会随时随地确认时间,莫晚向进门前不知尸体已遇害多久,而头晕又有延续性,因人而异,这些原因堆在一起,无法明确地划分出一个时间点。得了这个教训,骆合要求众人以后发现任何异常时,先看一眼时间。 “等等,”说话的是流井,他带着难得严肃的表情,“我看你九点五十五分回房落锁,你又说十一点多在二楼,这快两个小时你去哪儿了?” 林山栀眉毛微皱:“遇见你之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时间断层。现在有两个重要的时间点:如果杀人事件发生在十一点四十五分之后,林山栀离开,魏子虚追回莫晚向,同时常怀瑾被杀。可是这与流井看见林山栀回房的时间冲突。如果她确实是在九点五十五分回了房间,却在流井走后再次上楼,可那时候魏子虚已经出门去找莫晚向,这与她离开魏子虚房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的说法矛盾。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在说谎。肖寒轻却觉得是谁说谎已经昭然若揭,她指出:“你说没有头晕症状是因为你在二楼。可是头晕的起因是狼对常怀瑾用了武器,既然常怀瑾在一楼房间,魏子虚那时已经出门寻找莫晚向了。你没有在他房间,你在哪里?” 林山栀明显一愣。她不记得自己有头晕症状,结合这个症状楼层越高越不明显,而她只去过二楼,就认为那时她还在魏子虚房间。在她犹豫的片刻,看向她的眼神里就多了许多猜疑。她也注意到了,赶紧补充道:“我没有头晕,也没有说谎,我从魏子虚房间出来后就回房睡觉了,也许那个时候已经睡熟了吧。”肖寒轻顺嘴接道:“那就回到我第一个问题上了。” 见众人如此纠结于时间,骆合却觉得不然,林山栀要是撒谎,完全没必要说一个那么确切的时间,给自己框死了。跟着其他提到具体时间的人和稀泥多好。他更在意的是那两扇大开的窗户。 他突然想到一个联系所有时间段的人物。 第15章 无罪推定 “韩晓娜,你在大厅呆了多久?” 网红脸小美女不假思索地说道:“在魏子虚上楼之前,我就在了。直到莫晚向在她房间大哭,我立刻跑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不出所料,骆合忙问:“那在常怀瑾前后,有谁进入过那个房间吗?” “诶,这个...”小美女惊慌失措,“做指甲要集中精力的,我哪会盯着看有没有人进她房间...而且,对了,狼要杀人,也不会看见我在还大摇大摆地进去吧。” 说得也对。骆合瞟了眼她的指甲,昨天刚完成,既鲜艳又复杂,看起来是挺费功夫。“那你中途离开过?” “嗯,做完一只手,去用卫生间的烘干机烘了一下。不过...”韩晓娜捋了几遍记忆,“我是回来之后开始头晕的,就时常停下休息,我没看见有人从莫晚向房间出来。” 开窗逃逸。这个词出现在所有人脑中。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伦自告奋勇地开始总结:“狼趁韩晓娜不在,进门杀人,杀完人韩晓娜已经回来了,他想等韩晓娜离开再出门。可是莫晚向来了,他只能打开窗户逃跑。在他准备打开自己窗户回房间时,彭岷则绕到他窗户前往里看,他回不去,被困在屋子外,自然也不知道屋子里失眠头晕的状况。” 因错误太多,众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竟同时沉默下来。 赵伦见无人反驳,以为自己已经道出事件真相,顿时目空一切。 “咳咳,”骆合轻咳几声,当他在活跃气氛,“其一,狼知道莫晚向会逃跑,而常怀瑾在她房间无法上锁这件事,不管是白天留心还是有意为之,他都是有准备的,不会这么草率。其二,杀人工具的弊端,他自己会不知道?反而是症状说得越详细越可疑。其三,在众人聚集的时候他不会缺席,那样目标太明显。”相比之下,反而是去敲门而可能没有敲门,故意让林山栀缺席的彭岷则更可疑。这倒不是说他信任林山栀,他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分析。当然,没有人能证明他敲了门,也就没有人能证明他没有敲门,骆合没有确凿证据,所以他不提出任何会诱导别人的意见。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每个人都捡着自己眼前那些事说,什么时候才能凑出个大概。”陆予看别人没有其他细节要完善,于是慎重地开口:“那么现在把昨晚上的情景重现一下,看看如何才能自圆其说。 ” “昨天我觉得头晕,出门去二楼,看见韩晓娜在大厅里。那个时间狼已经得手,说明常怀瑾在更早时等在房间,魏子虚在外面找莫晚向,而林山栀不在一楼。后来我们都聚在莫晚向房间,林山栀依然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解释这段时间你去干什么了,不过结合骆合说的,我认为林山栀不是杀害常怀瑾的凶手......” “没有杀,但有可能帮了呀。”坐在陆予下两位的韩晓娜插话道:“狼们会结盟一起杀人啊。如果她是狼的话,朱腴的死不是也很好解释了吗?朱腴最后一个接触的人是她,而且,说到动机...”韩晓娜幸灾乐祸地看向她,语带讽刺,“她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好哦。第一天下午,我听见她叫朱腴‘婊/子’。” “你为什么...”林山栀心惊,因为那眼神里的恶意远远超过陌生人的范畴。 “够了!”一个声音强行打断他们。 魏子虚喊完这一声,等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冷着脸说道:“你们刚才用的是刑法上的‘有罪推定’,即是先认定一个人有罪,再找他的犯罪证据。我觉得这样不对,就不能先认为林山栀无罪,按她的说法推演一遍吗?” 林山栀自觉回答肖寒轻的问题时失言,即便自己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也不敢贸然开口。现在正欲辩解,魏子虚主动替她澄清,她不禁感激万分。骆合点了点头,“你继续。” “是这样的,其实林山栀昨天晚上的行动非常简单。她先来找了我,我们聊了挺久,我看她确实是困了,就把她送出门去。然后她下楼遇见流井,回到房间,一直睡到大天亮。这就是她的说法。至于她离开的时间跟流井说的时间对不上,也好解释:那口钟的时针分针区别不大,她又累了,可能是一时看花眼:十一点四十五分和九点五十五分很像吧?而且红酒助眠,她可能碰巧那一晚上睡得格外沉。这样解释,完全没有问题吧?” “对对,完全没错!”林山栀连忙附和。 骆合盯着她:“那你现在的意思是:你看花眼了,当时是九点四十五分?” “嗯。”林山栀点头。 “那好,”骆合问:“如果是看花眼,你回到房间,马上就到整点了。十声钟响会敲很久,你应该能注意到,当时怎么不觉得是看花了呢?” 钟响?对了,之前嫌每次整点太烦人,深夜时常被钟叫醒。可是昨天晚上钟跟哑巴了一样完全没响过。“没...”老实说自己没有听见钟响?可是魏子虚都帮她圆到这种程度,只要顺着说听见了十声钟响不就可以了?又没人能够验证。“唔,听见了,是十点。” 骆合不再追问。 把视线收回桌面,他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她之前尽管有诸多漏洞,可是态度坚决,从未动摇,要是一直坚持下去,骆合大概会觉得与她说法相悖的那些人才是狼吧。但是意识到自己被怀疑后,她却改口了,改成一个毫无差错的说法。若是心里没鬼,何必遮掩? “我会投你。” “什...不,我不是狼,我没有杀人啊!你们怀疑我哪里,再问我,我会解释的!”众人的疑问早就已经回答得七七八八,她刚刚改口离开时间,所有行为又要按照新的时间重新安排,到最后连自己都混乱了。所有人不再听她说话,看向别处。 这场审判,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们今天用了很久啊?我看着也差不多了,那就开始投票!】 “不,别投我,别投我!我是村民啊,你们都疯了吗!”魏子虚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手指按下“弃权”。但大部分人毫不犹豫地点选,对她的喊叫置若罔闻。林山栀浑身冷汗,眼看着时限将至,一咬牙,也将自己那票投了出去。 【现在公布结果:魏子虚一票,彭岷则一票,林山栀六票——恭喜林山栀!】 她的椅子迅速没入地下。听不见她叫声的室内顿时安静地可怕。 无罪推定是处理刑事案件的原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司法审判模式。然而在具体实施中,包括离日常生活更近的民事案件和行政案件,最常使用的是有罪推定。先确定一个嫌疑最大的人,根据多方证词收集犯罪事实,直到证据充分可以定罪,或者重复前一阶段。鉴于有罪推定的主导权都在法官和公诉方身上,这种情况下林山栀就像被告,结果好坏全凭别人拿捏。尽管一开始感觉莫名奇妙,逐渐加重的无力感却让她越来越慌乱。 陆予的情景再现已经极大程度地排除了主观因素,是考虑到更多可能性的“合理怀疑”,可是他借着骆合的假设,贸然提出“林山栀不是凶手”的观点,却很容易引起反弹。她眼见着一个可以洗脱嫌疑的机会丧失了,心情大起大落,坚信“清者自清”的想法出现破绽,急于为自己辩护。 而魏子虚出现的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无罪推定并没有“合理怀疑”的范围大,只是选取了对被告最有益的一种可能。林山栀没有证据自证,魏子虚抛出的那一种可能性正中她的下怀。于是就有了被骆合追问时的动摇。 魏子虚所做的手脚和暗中引导辩论走向曲折起伏,他所要的,不过就是这一瞬间的动摇。 有的人说了一辈子谎话,因为从未掺杂真情,没有一丝破绽,倒让人以为句句属实。有的人说的都是真话,却因为一句谎言带来的动摇,遭人诟病,万劫不复。 坐在这里的人两天前也不过是些普通人,他们还处在直面死亡的恐惧中,他们还不习惯几句话、按一下按钮,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简单得如同儿戏。而只要跟着大部分人的选择,罪大恶极的事也做得心安理得。可是等到他们习惯了,就算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们真的能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吗?从现在开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魏子虚眼角扫过身旁的骆合,那个男人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了骗过你,我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对了,DEATH THEATER开始之前,有个事情跟你们商量一下。】 众人的束缚带没有立刻解开,就算director用这种和善的语气,他们也知道没有商量的意思。 【昨天的DEATH THEATER,没有一个人坐到观众席上。】 【虽然我以为一个有点教养的成年人能明白的......但你们真是伤透我的心了。灯光音效要配合得好,不得事先彩排几次啊?我写文案,练戏剧腔,不得挤占我私人时间啊?根本没有人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他们只想翻白眼:谁求着你做了? 【从这次开始的DEATH THEATER,你们只能在观众席范围内活动。不然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出了审判厅,他们正对面,被关在白色露台里的林山栀神情茫然,仿佛仍然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大厅里气氛跟昨天完全不同,光线暗了,音乐是疏淡典雅的古筝曲。只有观众席周围一圈比较明亮,不过不是像昨天那种设置在明处的聚光灯,找不见明显的光源,丝丝缕缕的柔光映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竟呈现出池塘水底的纹路,碧波澄澈,徐徐荡漾。 古筝曲演奏中逐渐加入旁的乐器,古筝像是平稳的荷叶,在其间作为依托。四下里隐隐的蛙鸣声,是瑟和管弦乐的合作,偶尔锦鲤甩尾,水珠滚落荷叶中心,丁丁冬冬的扬琴再合适不过。琵琶也来争宠,是池塘上划过的乌篷船,不管是商人歌女,英雄煮酒,你都知道那帐子里面绝不平凡。 光也随着乐曲变换,有碧螺、天青,鱼白和暖融融的藕粉。 背景音渐缓,众人心中一紧,剧场要开始了。 【七日间,如何留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林山栀眼睛骤然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绅士:讲真,这文不太符合核心价值观的,小孩子就不要看了 第16章 洁癖 “七天后,我要调任去别的城市了。” 她心中动荡,面上还要作出坦然接受的样子,“这么快?” “嗯,上头要用人,我们还不是跟砖头一样,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是吗?你所在的部门,除了你没听说过谁要调走的,难道不是你主动去求主任把你调走的吗?不过也对,即便是在同一个城市,你也在煞费苦心地躲我,到了要走,反倒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了。 再早几年,穿越小说很流行的时候,女孩子们都爱看,好像随便一个现代人穿回古代就成香饽饽了。她跟着祖父看了那么多古书,突然间被同龄人塞了一本流行小说,开始看是图新鲜,看到后来,却不敢再看了。 别人看是走马观花,这古代光看看是挺好,过去生活?太遭罪了。她却看到雁过无痕,宠辱不惊,三千世界,只与一人共眠。也许,她是生错了时代。 诗说相思之人,身似浮萍,心如飞絮,气若游丝,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着实难受,可是如果只有“思”没有“相”,便不是可悲,而是可笑。有时候想问问,为什么他的感情能变得这样快,这样彻底,是因为朱腴吗?但是变了就是变了,她小心捧着的白玉枕头给别人摔了,露出里面的糟糠芯子来,她不会急着骂人,至少芯子和碎掉的外壳还在,她并不是一个完美主义的人。 长长久久的从来不是爱情,她知道的。可是古人就算没有爱,不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吗? “那你走之前,能多陪陪我吗?”她大方地笑起来,“试着做了新的粥,你还没有尝过呢。” 【听说比爱更难得的是忠贞,这玩意儿在现代真是稀罕货。】 【幸运的是,有很多别的手段得到它,与爱相比,高效又廉价。】 随着director的旁白,林山栀四周伸过来无数条水晶手臂,球形关节,晶莹剔透。那些手臂被精致的银链子提着,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最开始就像恋人般温柔,可是角度渐渐抬高,直到她的下巴快要与脖子成一条直线了,她的脑后也被手掌托住,她的整个头颅在手掌的包围中,以匀速继续抬高。 【七天,培养爱情太短,令人成瘾确是足够了。】 【说起来,在比喻意义上这两个还差不多?不过要是人人都能搞到□□,谁还去费劲谈恋爱啊?】 在一片浮光掠影中,美人被水晶手臂缠绕,这副旖旎景色却看得人胆寒。站在观众席的众人即便是没有捂上耳朵的,也偏过头去不忍心看。胆小的莫晚向躲进露台下面的阴影里,只可惜这里安装了一个挺大的壁灯,使得她还是暴露在光下。她面对着墙壁,不闻不问,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 林山栀看不见这些。她眼前只有透明手臂,和手臂后面模糊的走廊。 颈骨传来剧痛,她张大嘴喘气。 她很害怕,极度的害怕。 她会死,并且会像李振那样失声尖叫,痛哭流涕,完成director的滑稽演出吗? 她张着嘴,能感觉到那些唾骂、求饶,哭喊已经呼之欲出了,既然结果同样都是死了,她一定要以那么难看的面目去死吗?不行,在那之前,要盖过去,要把自己的哭叫盖过去。 那就唱歌吧。 「目を覚ましたら闻こえてくる」睁开眼的时候 似乎听见了 这首歌旋律平静,没什么起伏,歌词也是平铺直叙,简单到空旷。无多悲苦,无多欢喜。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觉得这真是一首冷漠的歌。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耳边凄凄沥沥的雨声 Director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已经不想去听了。她脑中闪过一些过去的片段。 「明けない夜に升るはずの」脑海中浮现起黎明前夜里 在他应该要调走的那天,她通过在粥里混合毒品,每天分多次逐渐加量,直到把他变成一个离不了她的瘾君子。她知道的,长长久久的从来不是爱情,就算他已经破碎地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出完美的模样,她不是也可以一片不落地收藏起来吗?原来她想要的永恒,自己就可以给自己。 「阳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太阳应该升起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几天,她刚给瘾症发作的男人擦干净脸面,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朱腴妆是花的,黑眼圈重得连遮瑕膏都遮不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卧室的情景,“我说怎么你都不来店里,连袁路的公司都去公安局报失踪了。”她放下粥碗,一言不发地望着朱腴。朱腴与她对视几秒,呼吸渐粗,面露憎恨,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客厅。 “你怎么有我家钥匙的——”话音未落,朱腴一把把她推到沙发上,劈头大骂:“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鬼样子!不就是个男人吗,犯不着为他毁了自己!” 朱腴骂过一句,看她低着头不做声,恨恨地一跺脚,过来抓住她的肩膀:“这样,要不先这样,我有朋友是学法律的,我们把那男人丢到戒毒所,要是有人怀疑就付点封口费,看能不能把你摘出去。要是实在不行,我立刻就去楼下商场偷个东西,进去陪你!” 「ふつりあいな程 大きな黒い伞」不相称的大黑伞 水晶手臂已经把她的脖子抬到了异常的高度。她觉得脖子马上就要断掉了,所以唱歌的速度也加快了一点。 魏子虚说过这样的朋友,要是他早就绝交了。她应该也试过的。她交往的每一任男朋友,朱腴都会染指,可是这一个不一样,她以为朱腴能看出来她动了真心,就不会动他的心思。 朱腴确实能看出来,她比林山栀更了解她喜欢的类型。说起来,朱腴喜欢什么类型呢?她怎么可能知道,因为朱腴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薄明るい空に」在微亮的天空下 好像曾经有一些感情,像慢慢煮开的粥汤一样温暖熨帖。她捧起过,却随随便便地放下了。 颈椎间的韧带很难拽开,血管已经断了几根,她开始缺氧,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朱腴也是死于溶血缺氧,不过她不用忍受颈椎被一点点拽断,应该会舒服一些吧。只是没喝上她想喝的冰糖紫薯粥,有些可惜。 她加了很多冰糖呢。 「手を伸ばし さしたら小さな暗になった」如果伸出手的话 就变成了微小的黑暗 她应该是撑不住了,颈骨断裂,皮肉却还连着,在脖子中间陷进去一截,里面的骨头断面支棱着,形状诡异。喉咙里涌上来血和脊液,歌词都模糊不清了。 「近すぎた影......远い嘘......」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是遥远的谎...言... 【你死在这个瞬间,也算成全了一种永恒吧】 【而且这次你不用担心他离开你了。他就在卧室里等你回去。永永远远地等下去。】 在世界谢幕之前,她最后想到的却不是那个男人,而是断断续续想起了第一天的晚上。 朱腴房间,朱腴说要躺床上歇会儿,衣服也不脱,直接跳上床,还开玩笑似地给她摆谱:“肚子饿死了,你快去熬粥嘛,三餐不规律皮肤会变差的!” “你遇见我之前,皮肤就够差的,还不是我给你调养回来。”她叹口气,转身去转门把手准备下楼,习惯性地不去听朱腴在身后大吼“都说是护肤品啦!代购用假的护肤品坑我!” 她忍不住莞尔。开了门,身后却安静下来,朱腴低低地叫了她一声:“山栀。” “怎么了?”她回头。 卧室光线暗淡,朱腴躺在床上,酒红色头发铺满整个枕头。她欲言又止,隐忍的表情与她不符。那个时候她看上去那么美丽,那么苍白,就如同与她同名的植物,在游子眼中鲜艳到令人感伤。 “没什么,”她轻轻笑起来,“你的名字好听,我喜欢叫。” 那是朱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照片上竟然是林山栀店里的景象,她低着头认真工作,没有看镜头。魏子虚凑近看了看,确实是家很典雅的店,只可惜他不知道店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苦笑了下,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是不会去的。 做完祈祷,魏子虚本打算直接回房间,正准备上楼梯的时候,却发现扶手西侧坐着一个人,弓着背,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墙壁内嵌的壁炉出神。他面前的茶几上摆了薄薄几本平装书,有英国作家的诗集,和但丁的《神曲》原本。壁炉里的炉架上只有烧焦的木炭,他大概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魏子虚走到他身旁。 “骆教授没有见过壁炉吗?” “嗯?是你......”骆合回过神来,“也不是没有见过。以前在美国教书时,同事家里有,不过电壁炉见得多,这种真火的,还是有些新鲜。” “是吗?真火的在欧洲很常见哦。”得到骆合的眼神同意后,魏子虚坐到茶几一侧,与骆合隔着几人远。桌上的诗集簇新,从侧面能看出只有前小半被翻过。那本《神曲》则被翻动地十分频繁,书页之间都有空隙了。“我在欧洲留学时,大部分建筑里面都有,但是怕起火灾,我倒没见过点着之后的样子。” 魏子虚突然来了兴趣:“那要不然,我们点起来试试?” 骆合无奈地摘下眼镜,揉着眼角,说道:“你也说怕起火灾,还是算了吧。” “不不不,”魏子虚玩心大起,胡乱摆着手打消骆合的顾虑,“骆教授你看这壁炉上面连着这么粗的烟道,护架是砖石结构,外面还有玻璃罩,很安全的。里面还有燃剩下的木炭,说明经常使用,而且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不可能起火的......” 而骆合只是微笑着摇头,并不回答。 他经常摘下眼镜揉眼角,不知是不是度数不合适导致眼球酸胀。魏子虚以为戴惯了框架眼镜的人一般都是肿泡眼,却不料骆合眼尾上挑,眼头向下,笑起来时卧蚕明显,竟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 这,这真他妈玄幻。魏子虚看着他,呆愣愣地说:“骆教授,你要是不戴眼镜,多笑笑的话,肯定很招桃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朱腴:我就说这批男的质量不错,让你不尽早下手,现在他们自我消耗了。 林山栀:行了,少说几句,过来喝粥。 朱腴:嗯! 百合万岁。 PS:director的大小写快把我搞疯了 第17章 勾引升级 “别说胡话。”骆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回眼镜。树脂镜面反光严重,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睛在看哪里,骆合搭在茶几上的手掌十指交叉,敛了笑容,俨然进入领导开会状态。 魏子虚眨巴眨巴眼睛,非常自然地接上自己前一句话继续说:“所以说,先把内壁清理干净,把易燃的东西挪得远一点。再问director要几个干粉灭火器备着,很安全的。”说话间毫无芥蒂,仿佛刚才根本没人说过“胡话”。 魏子虚面朝骆合,眼角瞥见他身后暗了一暗,眼珠一转,便笑吟吟地抬起头:“你说对吗,岷则?” 彭岷则本来在找这两人,穿过大厅在楼梯廊下的角落里发现他俩,看起来似乎聊得融洽,他就直接走过来了。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感情他们讨论的不是什么高深哲学,却见魏子虚一脸认真地说着“你笑起来很美”这种耍流氓的话,还是对不苟言笑的骆合说的。彭岷则耳边平地炸雷,连着骆合那份一起尴尬。 “岷则,你还好吗,怎么双眼无神......”魏子虚担心地问。 直觉自己可能撞破了某个不可言说的气氛,彭岷则本想视而不见,说他的正事,可一张口却鬼使神差地问:“呃,什么?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壁炉。”魏子虚指了指墙内嵌的直火壁炉,“我和骆教授都没见过壁炉烧起来的样子,我就想点着这个试一试。” 彭岷则顺着他手指看去:“哦,我会点,找来拨火棍和木炭报纸就行了。我之后看看pad上有没有这些吧。” “真的?”魏子虚眼中欣喜,笑容如三月融雪,暖人心脾,“辛苦你了。” 然而就是对着这样的笑容他彭岷则都说不出那么羞耻的话。他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挠挠鼻翼,突然想起他来这的目的:“对了,午餐想吃什么,今天中午的库存是各地小吃,拉面、煲仔饭之类的。” “拉面!”魏子虚毫不犹豫地喊出来,还不忘叮嘱一句:“多加香菜!” “行,”彭岷则笑,“我成把加。” 不料,听见他俩的对话,一向稳重的骆合却坐不住了,惴惴不安地看向彭岷则:“...每人的是分开做吗?”在得到彭岷则的肯定回答后,这位面容严肃的年轻教授很明显舒了一口气。 彭岷则走向厨房时心里还在想:挑食,被占便宜不会还嘴,这就是时下流行的反差萌吗?好像有点可爱,难怪魏子虚又去勾引人家。还是说,这小不正经开启的是群体技能,见人就勾引?亏他还有点得意。 等等,得意什么? 在他走后,顺利终结壁炉话题的魏子虚神色餍足,拿过那本《神曲》,放松地倚靠进圈椅,双腿交叠,书脊抵上膝盖,手指轻扶烫金扉页,拨动纸张。人说牡丹寿菊之流美,美在花开繁盛,富贵逼人。雪中红梅,美在傲骨。深谷幽兰,美在不自知。魏子虚端坐一隅,全然沉入铅字,跟着但丁走过人间炼狱,眉目恬淡,如同随晚来之风簌簌而动的兰花花瓣,不争虚名,不争朝露。 骆合见过不少生就一副好皮相的年轻人,这些人确实是好运气,别的不说,皮相能给人带来的便利太多了。虽然从小就被教育不要以貌取人,但不得不承认,长相明显高于或低于平均的那些孩子,性格也会随之定型,稍不注意就容易长歪。大部分人对容貌过于出色的人,既向往又怀着忧虑,毕竟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对别人的示好习以为常,或多或少会被周围人惯出一些小毛病。 魏子虚的长相不可谓不惊艳,年纪也轻,却没有与之相衬的骄躁气质,显得有些另类。 不过骆合对这项课题的兴趣,远没有对“如何离开这里”课题的兴趣大。 手边第一本是约翰·康拉德的书,骆合看着那个名字,想到director昨天夜里说过的话。“约翰·康拉德写过:不必将罪恶之源归咎于自然因素,人类自身足以实行任何犯罪。正应了现在,这场无端而起的犯罪没有外因。” “嗯?”魏子虚抬起头来,“嗯...这话听着耳熟,哦哦,骆教授是不是在想director说的‘你们现在处境都是自己造成的’?那是他狡辩啦。” 骆合:“但他除了把我们关在一起,确实没有做什么了。这个游戏表面上看,没有顺利开展的条件。所以我觉得,第一个开始杀人的狼,处境应该跟别人不一样。director点明了‘这次’,这次到底有哪里不同,那狼会不会就是关键?” “虽说有道理...”魏子虚合上书,上身坐直,“可是把他作为关键点是不是太主观了?犯罪史上有记录的变态杀人狂,有一些是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如果放了这样一个人进来,再给他武器,那这场杀戮游戏放着不管也会进行到最后的。” 这个可能骆合也想过。但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杀人的罪犯,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很难表现得跟常人一样,一般也会排斥跟正常人接触。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仅仅是这样,不是很没有趣味性吗——这个想法连骆合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明显是站在director的角度的考虑。director那些荒诞的执着,用温柔体贴包裹起来的残忍,也渐渐荼毒了自己吗?骆合很快给予了否定,这只是特殊情景下的换位思考,他仍对director视人命为玩物的行为非常不齿。 魏子虚手上的《神曲》标题刺眼,如果罪恶之源在人类自身,那些无垢的神明要求人类的信仰,引导人的魂灵去往净土。可是即便在宗教信仰最昌盛的时期,犯罪率也是居高不下,甚至成为人类文明史上的黑暗期。骆合难免生出一丝不敬:“魏子虚,如果真的有神,你现在被卷入这场危险游戏,你的主为什么不来拯救你呢?” 魏子虚笑了:“骆教授,主不是警察,也不是求救热线。我信仰主,并不是为了得到好处。” 骆合:“不是吗?难道不是因为耶和华承诺会给以撒封地和牛羊,给所罗门王智慧,以及种种给予子民的好处,信徒才会对他忠诚吗?” 魏子虚:“最初的传道士是这么说的,在衣食都不够的时期,这是最大的诱惑了。基督教发展到现在,教义已经比以前丰富很多,《旧约》里那些故事也有了现代解释。”骆合张口还想再问,却被魏子虚打断,他把大腿上的书放回茶几,屈身向前,看向骆合的眼睛。 “骆教授,你只是不信,在听到有神论的任何说法前就想着怎么推翻。可是我从来不觉得有神论和无神论是对立的。对于我的信仰来说,主既是原因也是结果,既是基石也是规则,他就像是宇宙万物都遵守的一项定律,这跟科学和哲学所要追求的终极真理不是很像吗?只不过基础科学来源于归纳法,由现象到规律,再用规律来解释现象,如果普遍适用则成为‘定理’,被后人信奉。”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瞳深处变幻莫测,骆合仿佛看见那里面有一片兀自运转、遵循未知规则的独立宇宙。 “所以信仰辩证唯物主义无神论,其实也是一种广义上的宗教,而且信的更广泛,更具体。换言之,如果真的有什么都不信的人,那也不能称为人了。同理,我的主也是真理,是众多真理的其中之一。” 不知何时,骆合也坐直了身子:“你说其中之一,难道真理不是唯一的吗?或者说,不是唯一的,还叫‘真理’吗?” 魏子虚摇了摇头:“体系不同,自然对应不同的真理。就像我在有神论的体系里,你在科学的体系里,我无法用科学的语言给你解释有神论。” “呵呵呵...”骆合用右手支着后脑,眯起眼睛看魏子虚,“你真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如果在外面认识,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咦?”魏子虚受到巨大打击:“在这里认识,就不能成为朋友了吗? ” 骆合没想到他礼貌性地出球,被魏子虚一个直球打了回来,并且一杆入洞。“在这里...”他眼神黯了黯,“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酒足饭饱后,他回房间准备午睡。他的房间在洋馆西侧,午后三时会被阳光直射,所以他提前拉好了窗帘。窗帘有两层,靠近窗户的灰色帐幔和里层的棕榈图案厚窗帘,非常遮光,完全拉上之后室内跟夜晚无异。他打开一圈壁灯,光线昏暗,正好可以培养睡意。 书桌上除了从书房带上来的书,其他物品寥寥无几,红酒和玻璃杯突兀地立在那。“嗯,还有剩?”他将玻璃瓶倒扣过来,榨干最后一滴。 正好一杯。 紫红色液体表面漾起一圈圈涟漪,填满玻璃杯本来澄澈的内里。他捧起来,却闻不到红酒的醇香。取而代之,是浓烈的咸腥味,宛如血染的海水,漆黑而动荡。 「目を覚ましたら闻こえてくる」睁开眼的时候 似乎听见了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耳边凄凄沥沥的雨声 歌声,清晰地从走廊传来。 「明けない夜に升るはずの」脑海中浮现起黎明前夜里 「阳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太阳应该升起的位置 别去。别开门。别听。 歌声平静、毫无起伏地唱着,和她最后的声嘶力竭完全不同。 他的手放下了杯子。他的腿向着门口迈开了一步。 别去。 「ふつりあいな程 大きな黒い伞」不相称的大黑伞 「薄明るい空に」在微亮的天空下 歌声逐渐靠近他的房间。越来越近了,近到连中途的换气声都清晰可闻。 他走过去。他控制不了。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尖锐地制止,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可是他控制不了。他总要面对的。从此以后她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他的恐惧里放声歌唱。 歌声已来到他的门前。 「手を伸ばし さしたら小さな暗になった」如果伸出手的话 就变成了微小的黑暗 他开了门。 走廊尽头,林山栀的身体摸索着墙壁走来,没有头颅,身上还挂着那些蠕动的水晶手臂。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擦着他的脚尖,他低头看去,林山栀的头正仰望着他,颤巍巍唱完最后一句。 「近すぎた影远い嘘」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是遥远的谎言 她如约而至。 “嘭!”魏子虚反手甩上门,锁了三道。鲜血从门缝漫进来,将深蓝色地毯染成黑色。他后退,再后退,血水越涨越高,直至快要漫过他的脚踝,他跳上桌子。 “药...药...”双手抖得厉害,用了好几分钟才摸出皮夹,迅速抓起一颗绿色胶囊,一仰头吞了。魏子虚抱住膝盖,缩在书桌最角落,大汗淋漓。他不停地深呼吸,直到肋间呼吸肌都酸痛了,才敢睁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普通到不起眼的房间。一杯表面不平静的红酒。垃圾桶里空了的胶囊外皮。 利培酮,非典型抗精神病类药物。健康人服用后会出现重度嗜睡的副作用。 悲剧配毒酒,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文最开始设定骆合是攻的,后来觉得不合适才改了。 不合适的原因有两点,一是魏BOSS不喜欢这么有内涵的男人(魏BOSS就是只看身材这么肤浅!) 二是和骆合开车太重口了,过不了审(至于为什么重口看到后面你们就懂了) 第18章 勾引白热化 “喂。” 魏子虚经过楼梯口时被拦下。好巧不巧,楼梯附近一个人没有,他走过来的速度不慢,正好跟就差最后一阶台阶到地的流井撞上。 流井上身套了一件烟灰色连帽开衫,拉链开到一半,里面竟然什么也没穿,领口斜呲着敞开去,两弯锁骨内侧可以养金鱼。他应该是午觉刚睡醒,半睁着眼睛,颧骨之上晕染开两抹酡红。能睡到现在,看来这一觉酣美,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消耗太大,损失不少元阳。魏子虚不无恶意地揣测。 流井并未察觉自己的回复能力被看轻了,他将胳膊绕过楼梯扶手,前胸压在光滑扶手上,皮肤跟实木胶着在一起,长腿懒散地向外屈,从扶手下的复古栏杆伸出半截大腿。他右手扯过魏子虚领口,缓缓把他拉向自己面前。 他肤色比魏子虚深一些,脸型和五官轮廓也比魏子虚有棱角,挂着这副绮丽的表情并不显女态,而是一种充斥雄性荷尔蒙的媚。不过他也确实没摆出过什么正经表情就是了。他就这么把魏子虚拉到几乎跟他脸贴脸,然后挑起一侧眉毛,邪邪地笑起来。 就是那种男公关明码标价的笑。魏子虚找到了确切的定位。 “魏子虚,你上次的举动,把你可怜的邻居吓得不轻,你要怎么赔我?” “奇怪,不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然后我才礼貌性地回了个玩笑吗?”魏子虚笑得乖巧。 “哼......”流井微微扬起下巴,“我要抽烟,给我点上。” 魏子虚:“我没烟。” 流井也是周到:“烟和打火机在我上衣口袋。” 魏子虚眼角抽了抽:“那你可以自己点。” 意识到魏子虚的不情愿,流井笑得更开怀了:“我手湿着,没法点。” 魏子虚:“那你可以憋到手干了。” 流井:“我现在就想抽。” 魏子虚:“不要总是麻烦别人啊......你松开我,我给你点。” 流井得胜,春风满面,魏子虚简直可以看见他头顶冒出来的大红鸡冠。他松开手后,魏子虚领口果然多了个湿手印,而他完全不想猜测这手之前干过什么。 彭岷则这次不是故意的。 他只不过远远掠过楼梯口一眼,就看见两个帅哥把头凑在一起,你来我往地不知在说什么。不得不说长得帅真是养眼,连他一个男的都觉得赏心悦目。 待到看清是谁,他冷静不下来了。 魏子虚侧靠在楼梯扶手外,贴着流井的腰摸出打火机。而流井已经叼着烟守在他面前,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交流缠绵粘腻,伸进一根冰糖葫芦就能拉出浓浓的糖丝儿来。 防,防不胜防啊! 彭岷则心中大骂:你这人!勾引我或者骆合都没有问题,勾引流井是真的会出事的!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两人谁才是受害者了,大踏步上前,拎起魏子虚后脖子,甩下一句“跟我来厨房打下手”就把人拖走了。 徒留还没点着烟的流井愣在原地。 虽说是到厨房来打下手...... 彭岷则面对纤尘不染的厨房,碗筷码放得整齐,电器灶台烤箱未通电源,调味料已经自动补充满,并且不知道晚餐冰箱里会出现什么食材。再说现在才下午四点,就算是提前准备也太早了。他当时只顾着拉开魏子虚和那只随时可以发情的人形牲畜,随便编了个理由,现在看来实在太牵强了。 可是这不能怪他啊!被牵扯进DEATH SHOW这种诡谲的生存游戏,难道不应该是精神紧绷,人人自危吗?像流井那样碍眼的有一个就够了,大白天的谈情说爱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而且这些人里还有杀人犯,不要随随便便接近别人啊,先管好自己的死活吧! “那个......” 魏子虚出声提醒:“我的脖子不是手提袋哦。你再这么用力捏下去,我就算再坚/挺也会断气的。现在还没到晚上呢。” 彭岷则跟被开水烫了似的收回手。 魏子虚在他撒手后终于自由,揉了揉脖子,口中念念有词:“第一次肌肤相亲就这么用掉了啊......啧,计划都被打乱了......”他活动着肩膀走向冰箱,拉开冷冻层逐一查看:“岷则,叫我来打什么下手?这种海鲜我可不会处理。” 海鲜?彭岷则凑过去看,柜子里塞满了肥硕的螃蟹。他顿时喜笑颜开。 “螃蟹啊,不错,我有一段日子没吃了。有了,这些清水煮完蘸酱料吃,这些炖麻辣蟹煲吃。多出的单把蟹黄蟹籽剜出来做烧麦吧,我看看有几只母的。” 魏子虚被晾在一旁,“额,这么麻烦,都清蒸了不好吗?” 彭岷则:“阳澄湖大闸蟹那种河蟹清蒸好吃,可这些是面包蟹,腥味大,得多加料盖住。” 魏子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彭岷则风风火火地开始洗蟹子,对呆立一边的魏子虚说:“没事,你别管了,现在时间还早我一个人弄的完。你忙你的去吧。”魏子虚却不乐意,梗着脖子说:“你叫我来打下手,我接下来的计划就是给你打下手了,不接受临时取消。” 可是这计划明明也是临时制定的......不过彭岷则心情不错,不跟他计较这些,“那你去把酱料调好,青菜洗好焯了,再幹个烧麦皮。” 等了半天不见他动作,魏子虚咬着下嘴唇窘迫地回答:“我...我不会。来这第一天用微波炉加热三明治,就是我的最高厨艺水平了。” “......你是从哪儿来的少爷吗?” 事实证明,魏子虚的诚实令人咋舌。彭岷则在正式下厨之前扯过他来一样一样地教,一来二去竟是比自己一个人做饭要费时得多。与魏子虚的其他技能相比,他的厨艺水平几乎为负。彭岷则 心道:我难道不是找了个人来打下手吗,这种“亲子手工乐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彭岷则心累又带着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以前谁给你做饭吃?” 魏子虚:“......叫外卖。” 彭岷则:“一天三顿都叫外卖?” 魏子虚:“叫两顿。早餐不叫。” 彭岷则:“那你早餐做什么吃?” 魏子虚:“早餐吃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外卖。不是说晚上少吃一点健康吗?” 彭岷则特别想提溜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吼:你在这里健康已经没用了!你完了知道吗,完了!可能是出于职业病,听到魏子虚顿顿吃外卖、不运动还熬夜后,彭岷则对他现在还能维持这人模狗样的状态非常吃惊。在他看来,照以往的趋势发展下去,这人一只脚已经入土了。 而魏子虚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活习惯明明跟周围同事都差不多,彭岷则却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 彭岷则自从独立生活以来,很少有跟别人一起忙家务的经历。考虑到魏子虚不常下厨,而且自尊心颇高,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指导他。魏子虚像他的一截小尾巴一样跟着忙东忙西,叫他淘米就淘米,叫他择菜就择菜,只不过在剥豌豆时撒了一地、或者打鸡蛋打进去一碗鸡蛋壳时,表情沮丧,认真地不开心。 彭岷则被他决胜负一般的态度逗笑,问他:“魏子虚,你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魏子虚着急:“我我这是还没上手,不是笨!少看不起人,我学习超级好的!” 这样啊。其实他看得出来,魏子虚虽然待人温和,处理正事时却很要强,学习上进,对待工作也很有干劲,在外面说不定是青年才俊一类的人物。他这么笨拙的一面,他的老师和同事看到过 么?应该没有吧,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于掩饰。 那边魏子虚没有动静,本来叫他去给海虹换水的,彭岷则微微侧过身,发现他蹲在脸盆前发呆,盆底的海虹伸出排泄管,一股一股地呲水。 “魏子虚?” 他回过神,低头道了句“抱歉”,端起脸盆去洗手台倒水。“我以前,以为人不会这么简简单单死掉。”水被倒干,海虹迅速把肉体收回壳内,他拨拉几下,那些动作慢的也噗呲一声闭合起来,涡轮图案的壳单薄脆弱,却是它们最信任的防御工事。“我刚才是嘴硬了,其实我可能真的有点笨。今天早上director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我随时都会死。DEATH SHOW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游戏,生与死都在一念之间。狼杀人是可恨,可是我们投票选择一个人去死,就不是在杀人么?” 彭岷则沉默地听着,锅里的水滚了,他捞出蟹子放进凉水里降温,“有人投了你一票对吧。我明白那种感觉,因为我也有一票。我想我那票应该是林山栀投的。” “林山栀......”魏子虚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相信她不是狼的,为什么就没人听我的呢?她说她是村民,至今为止大家都是用好人组和狼组区分,从来没人提过村民这个职业,如果她的角色不是村民,又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桌游里就是这么分配的啊,她可能是顺嘴说的吧。” 魏子虚摇了摇头,捏紧拳头,“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我有很大责任。林山栀最后一个见到的是我,常怀瑾最后一个见到的也是我。如果我叫常怀瑾去自己房间等着,或者我能再早一点带着莫晚向回来,她就不会被杀,那么今天林山栀也不会被当成狼处决。她们本来不会死的,都怪我......” 彭岷则接话到:“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喜欢多想,照你这么说,常怀瑾死的时候在屋子里的这些人不是责任更大?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昨天莫晚向跑出去,你不是立刻就出门去找她了吗?我本来以为依你的性格,可能会敲别人的门让他们去帮忙,或者干脆锁上门不闻不问,可是你没有。” “诶,我那是...”魏子虚支支吾吾,“我当时也不知道她已经走了多远,我怕再耽误一会儿会出事,也没想那么多......” “所以说,你每一次都出乎我的意料。”彭岷则看向他,诚恳地说:“你很勇敢。其他所有的人,都不如你。” “岷则......”魏子虚被看他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谢谢你这么说。” 比他更不好意思的是彭岷则,得亏了脸皮黑看不出来,“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动手。”魏子虚“哎”了一声正要上前,却看见彭岷则轻轻一拉卸掉蟹钳,用刀背敲开漂亮的断面,手指扣着内壳,借助巧劲儿一下掰开蟹壳,无一丝多余动作,浑然天成。 有人觉得在摩天大厦百叶窗后面神情忧郁的总裁帅,有人觉得献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单膝下跪求婚的男人帅,魏子虚却觉得,此刻麻利地卸螃蟹壳的彭岷则,真是帅呆了。 彭岷则卸完七八只蟹子不过两分钟,利落收工。肩膀一沉,他偏头去看,正看见魏子虚把下巴支在他肩窝里看他拆螃蟹,纤长睫毛扑扇扑扇,扇得他心里也痒痒的,他抡起一只胳膊把那张脸顶开:“你干啥呢!自己找活干去!” 等他把所有食材都下锅,蟹煲就算准备完毕。不过这抽油烟机真是不行啊,热气都还没起来呢,脸和脖子怎么就火烧火燎的。 他回过身吃了一惊。魏子虚站在案板前,正在如临大敌一般地——对付一个土豆。 只见他举着把大菜刀,给这个孤苦的土豆削下厚厚一层皮来,又切成木墩子一般的“薄片”。彭岷则之前都没敢让他切菜,生怕他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好在魏子虚十分谨慎,这么简陋的刀工都折腾了十多分钟。他把那些土豆也扔进锅里,这是他为这顿饭做出的最大贡献了。然后他神清气爽地冲彭岷则笑起来。 “岷则,夸夸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魏子虚:谁说我不运动了,我刚出场不是穿着一身运动服吗? 彭岷则:慢跑也算运动? 魏子虚:...... 第19章 结盟 漂亮的小男孩和胖乎乎的小女孩围着一个纸箱子。小男孩穿着校服上衣和背带裤,方形书包背面画着大大的米老鼠。小女孩则一身小熊图案的睡衣,头顶两个细细的冲天辫。 “我家明天就要搬走了,妈妈不让我带‘糖醋排骨’去新房子......” “咦?那好可惜,你这么喜欢‘糖醋排骨’。”小男孩说道。 “嗯。”小女孩扒着箱子,箱子里的白刺猬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嘴角的形状像是始终在微笑。“那个,魏子虚,你能不能帮我养‘糖醋排骨’?它很乖,也不臭的......阿姨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求求她。” 魏子虚惊讶地看着她,立刻笑开了:“可以吗?没事,我妈也喜欢小动物。” “啊对了,”他伸手进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串挂着塑料辣椒的红头绳,“小甜椒,给你的送别礼物。” 小甜椒却并不领情:“这是辣椒啦,我是甜椒,才不要戴这个!” 魏子虚听她这么说,小脸一红,但随即又理直气壮地挺起胸,气鼓鼓地嘟着嘴:“哪有商店卖甜椒的,只有西红柿!你是西红柿吗!” “嘻嘻嘻,”小甜椒用带肉涡的小胖手抢过辣椒头绳,“骗你的,我很喜欢这个。” 魏子虚美滋滋的,又问她:“你搬到海边去,没有认识的小朋友了,会不会害怕啊?” 小甜椒:“我不怕的。主在看着我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主是谁啊,他住在你新家的那个小区里吗?” “主是耶和华,他住在天上哦。” “哦,他住那么高,应该能看见你的。”魏子虚松了口气,“那我暑假可以去找你玩吗?我们一起去海里游泳啊?” “好呀!来,拉钩。” 那一天,小甜椒一家把全部行李搬上货车。魏子虚打着盹儿,在微亮的晨曦中挥手告别。小甜椒看见他,笑着跑过来抱住他。她是个爱笑又爱唠叨的女孩,离别的那天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那之后的许多年,魏子虚冥思苦想,却再也记不起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有一句话他还记得。 “主会保佑我的。” 晚上的螃蟹宴大受好评。煮开去腥的螃蟹入味较浅,极大保留了原本的鲜味,搭配西式的奶油芝士浓汤,和中式的海鲜叉烧酱料,还有必要的卷心菜沙拉和微笑脸薯格用来填充托盘。麻辣蟹煲里煮的都是时令蔬菜,汤底虽然是用了现成的固体汤膏,但尝起来就不是便宜货。七八屉烧麦,还没出锅就散发出整个洋馆都能闻见的香气,甫一掀盖,橙黄色的蟹籽满到从烧麦开口溢出来。多余的蟹子仅仅被挖去一勺蟹肉,浇在菌类和年糕上,流体蟹肉渗入糯米内,肉味丝丝入扣。 洋馆内提供的餐具从来不走朴实路线,一整套银色餐具光可鉴人。魏子虚喊人进来的时候,他们乍一见到这桌子菜眼睛都直了。美食在哪个时代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完全敢自诩文化担当,更兼备改善心情的功效,单单说这些饥肠辘辘的人,一口爽滑劲道的蟹肉咬下去,那个瞬间全然忘了生死无常,是绝不夸张的。 魏子虚看大家对晚饭这么满意,虽说这桌子菜跟他基本没啥关系,但还是脸上有光,颇有一荣俱荣的倨傲之感。 大家入座完毕,也不讲究什么规矩,自顾自地享用起来。人说饭桌上最能看出教养,所言非虚。只不过晚餐攻势过猛,女士们都险些丧失风度。最镇静的当属彭岷则,他虽然是主厨,但对含高油脂和胆固醇的蟹黄蟹膏碰都不碰,只夹了几只蟹钳,吃一碗蔬菜沙拉。 魏子虚不知道他们健身人士是不是都这样,健康到骨子里。如果说健康意识也像练内功一样分等级,他大概已经走火入魔了吧。魏子虚做饭前祷告心里还惦记着这事,除了感谢主赐给我们大海、螃蟹,美味的调料,还要感谢主赐给我们彭岷则。 做完饭前祷告,动刀叉的时候,魏子虚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可能比今天下午他刚刚意识到他根本就不会做螃蟹还要严重。那就是他也不会吃螃蟹。 他悄悄抬起头,坐他对面的流井显然是吃蟹的高手,一嘬一吸间剥出一整条白嫩的蟹肉,动作还不显得粗鲁。魏子虚为此项神技绝倒。低头与蟹老板的性感大腿面面相觑,还是觉得无从下嘴。 一盘蟹肉被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给我打下手的奖励。”彭岷则并不看他,尽力拉着老脸说道。 “谢谢!”他笑弯了眼睛。 目睹全程的赵伦差点握不住筷子。他想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给对方剥蟹肉吃是什么意思,这正常吗?他这颗钢铁直男的心灵受到不小的惊吓。而流井喝下一口白兰地,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说,”流井从蟹煲中捞出半条蟹钳,“这玩意儿挺结实吧,你是怎么敲碎的?” 彭岷则:“菜刀背。” 流井眼睛一亮:“有菜刀?可以拿回房间吗?” 彭岷则摇摇头:“菜刀用完要放回橱柜,橱柜晚上八点自动上锁,如果不放的话会一直响警报。” “哦,我想也是。”流井略带失望地丢回蟹钳,“不过橱柜上锁时间应该跟狼的杀人工具有效时间有关,至少说明八点之前狼是不能杀人的。” 赵伦吃饱喝足,中气十足地呛他:“你真是急于找武器啊。” 流井毫不回避:“当然,我可是认真地想活命呢。”他咂咂嘴,“不过,就算不好活命,我倒是想到了个好死法,那就是被狼刀之前我先撑死我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 虽然这些人又在饭桌上喊死喊杀的,彭岷则却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满足感。他看向骆合,后者正斯文地切烧麦吃。看来他想的没错,只要骆合不开口,气氛总归是好的。 魏子虚留到最后,帮彭岷则收拾剩菜剩饭。他把食物垃圾分类包好,在洗手台前驻足一阵,低低哼起歌来。魏子虚听出这是《洋娃娃与小熊跳舞》的调子,“你还真是喜欢这首歌啊。” “嗯,”彭岷则大方承认,“先生刚到我们村时,人生地不熟的,方言也听不懂,大人们就派我给先生当向导。后来先生去小学教课文,我有一次课间去看他,就看见他带着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做游戏,先生在唱这首歌。不过先生唱的不是中文,我和那些小孩子都只会哼。我是很久以后才会唱中文版的。” “哦......” 彭岷则见人都走光了,贼兮兮地戴上棉手套,拉开烤箱,“你过来,给你留了好东西。” “咦?”魏子虚依言走过去,看着彭岷则端出一烤盘炭烧海虹,每一只都张口露出橘红色的肉。 “尝尝,你就知道天天吃外卖是多么可悲了。” “唔!”魏子虚虽然晚饭吃了十分饱,可这小灶果然给力,加之彭岷则贴心地给他倒上一杯柠檬苏打,他战力犹在。吃掉了大半盘子,魏子虚不顾形象,贪婪地吮着手指。 彭岷则皱眉道:“啧,别舔手,你几岁了?” “最后一根,最后一根。”魏子虚舔完,捋着肚皮叹气:“唉,可惜。岷则你要是个女的,我求婚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彭岷则权当他在变着法儿地夸自己厨艺好,内心舒畅,挤过来端走盘子,打扫战场,毁尸灭迹,“怎么,我是个男的就不用负责了吗?” “不是不想负责......” 流水声盖过了魏子虚的声音,彭岷则以为这个玩笑就此告一段落。不料他收拾完后,魏子虚还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着他。他的表情,有几分隐忍,几分落寞,却唯独没有玩笑。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彭岷则好像独自走进参天之林,枝繁叶茂,形成一天幽暗的天空,连脚下也是磕磕绊绊,枯枝矮罐。这片密林如同漩涡,包裹着最中间的秘密。彭岷则顺着小路走到深处,拨开枝叶。他眼中赫然映出一条开满玫瑰的斜坡。 “我是怕你不答应。” 密林仿佛有了生命,推搡着他跌落斜坡,跌进玫瑰馥郁柔软的芯里,跌进那些细密锋利的刺里。 她房间去除了床以外的所有家具,地上铺着塑胶瑜伽垫,把灯光开到最亮。他走进去的时候,她在重复屈膝后抬腿这个简单的动作。 看到来人,她并不惊讶。调整好呼吸,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到瑜伽球上与他相望。 “为什么来找我?那位看起来智商也不低。” 狼成群结队,围剿更强壮更迅捷的猎物。被称为“狼”的他们却不然,毕竟他们永远做不到像真正的狼那样彼此信任。魏子虚轻轻关上门,礼貌地笑着:“你的生活节奏,从到这开始从未乱过,连每件事的行动时间都偏差不大。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自律,我相信你是一个理性的人。” 第一天的早上八点半,她是第一个动手给自己做了营养早餐还热了牛奶的人。晚饭只会吃三分饱,喝一碗紫菜汤。午间散步和晚上瑜伽,定时定量,雷打不动。 “我目前还看不懂那位要干什么。”魏子虚笑容消退,无法确定那位前一天的陷害行为是不是故意。魏子虚又将目光移向她,缓缓扫过大腿和胸部,带有明显□□意味的打量,“而且,作为一个男人,我更喜欢和成熟的女性合作。” 肖寒轻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你以为我像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一样好哄吗?我和你合作,被你知根知底了,你白天‘一不小心’把我卖了,恐怕我到死也不明白是死在谁手上吧。” 魏子虚没有争辩。 对峙片刻,魏子虚突然说:“朱腴是我杀的。” “是你?”肖寒轻稍稍吃惊。她不知道其他狼的武器是什么样的,仅从自己的武器入手,她大概知道那一位的武器类型。但是第一天晚上朱腴的死法她还是想不明白,因为魏子虚从没有私下接触过朱腴。 “想知道我的武器是什么吗?” 肖寒轻没有点头,只是直直盯着他。他在这种凝视中惬意地走向窗台,拿起一个糖果罐子。他把手伸进罐子,在硬糖五彩的糖纸间画着圆圈。肖寒轻看到他埋进糖果里的白皙指节,小颗的糖果像是绚烂的热气球,围绕着纯白山脉螺旋升空。“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树莓。”肖寒轻语气不善。 魏子虚眼尾稍弯,取出一颗树莓味硬糖,剥开,放入自己嘴中。 啧,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就在肖寒轻快要失去耐心时,魏子虚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个杯子,我碰过了。时效还没到时下的毒,等到了时间,一瞬间就升天了。” “毒?”肖寒轻想起了第一天晚上,朱腴舔过魏子虚杯沿的场景,“到底是放在哪里......” “放在哪里,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魏子虚低头,抬起肖寒轻下巴,轻道一声“冒犯”,四唇相接,舌尖娴熟地带领她的舌头探入自己口腔。肖寒轻只觉霎时被清甜和柔软包围,魏子虚鼻息温热,嘴唇干燥,眼中是夜幕下的海洋,漆黑而动荡。 如果忽略现状,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甜蜜的吻。 “摸到了?”肖寒轻表情僵硬,听见魏子虚贴近她耳郭,温言细语: “和我结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硬广,我刚刚新开了个坑,小甜饼,非常短,打算日更到完结。 放一下文案: 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身处在一个游戏世界,还是你这直男完全不了解的耽美向文字恋爱游戏,而你的同事是游戏主角,你只是他庞大后宫的其中一人,你会怎么办? 萧晓决定奋起反抗! 话不多说,逃离总受,做个自由自在散养攻! 要啥有啥官配攻X被害妄想症社畜攻 名字叫《逃离官配请加油》,请各位积极了解一下 第20章 遇袭 “嗝!”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肚子还是胀胀的,赵伦偷溜到厨房撕开一包酸奶,舔着酸奶盖往外走。没走两步,迎面撞上来一个人,撞得赵伦登时脸上多了一圈白胡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 赵大爷正欲发作,那人却抢先一步躬身道歉,递上湿巾给赵大爷擦脸,生生把赵伦一股火气憋回肚子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嗯,好像不是这么用的,算了。赵伦看着对他点头哈腰的魏子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还真是长了一副衰样啊。 “别叽歪了,你干嘛去这么急匆匆的?” “没什么,我刚从书房出来,把这些吃剩的甜点放回厨房去。” 白瓷盘子里剩了一小块布朗尼,旁边并排搁着两个咖啡杯。赵伦又想起晚饭时彭岷则给他剥蟹肉的恐怖经历,不知他和骆合是不是也你一口我一口吃布朗尼的,想得他是心惊肉跳,说话也冲起来:“你们这些人,晚饭不好好吃,偏要等着吃饭后甜点,哪儿惯的臭毛病,这是浪费粮食懂不懂?” 魏子虚诚心实意地低头:“对不起,以后改。” 赵伦嘴上得了便宜,昂着头走过他身边。他往旁边瞟了眼,竟发现魏子虚跟他差不多高。妈的这家伙有一米八?他总觉得魏子虚是弱不禁风的小鸡仔身材。这时“小鸡仔”说话了: “那个,你有没有看见彭岷则去哪了?” “吃完饭回房间呗,还能去哪儿?” 彭岷则腰上围着一条白浴巾,站在镜前吹头发,在暖风中心猿意马。 他不是没见过魏子虚这种取向的人。 那种人比普通男人更注重外表,在常年健身的人群中所占的比例比平均水平高出不少。彭岷则以前就亲眼看见,健身房两个肌肉隆隆的老爷们嘴对嘴啃上了。他那时候年轻,没见过世面,被埋下了不小的阴影,暗暗决定以后就算沦落成一个老光棍,也不要被老爷们啃。 但魏子虚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想到魏子虚伸出殷虹的舌尖,细细舔过指尖和指缝,眼睑下垂,视线游移,嘴唇带出若隐若现的银丝。这动作要是换个人来做,他一定觉得龌龊得不忍直视。 彭岷则收起吹风机,离开镜子前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舌头来照了照,没有魏子虚的红,也没有魏子虚的尖。没想到这小不正经,连舌头都长的勾引人。 如果被他啃的话,彭岷则大概不会激烈反抗,可能也就意思意思地反抗一下。 唔,反正只要他一抻胳膊就能把魏子虚推走。 不对不对,这件事情从根本上就不对劲。魏子虚说像喜欢女人那样的喜欢男人,这怎么可能呢!因为男女关系发展到最后肯定会这个那个啊,两个男人又不可能,完全想象不出嘛! 魏子虚趴在他身下,皮肤泛红,双眼氤氲,喘着气恳求:“岷则...轻一点......” “啪!”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完全想象得出。 他最后安慰自己,这二十七年来他身上都没有这种苗头,所以这次肯定是错觉。出问题的一定是魏子虚而不是他。为了配合这安慰的镇静效果,他捏着两个握力器走下楼,准备去湖边吹吹冷风。 彭岷则沿着湖溜达了半个小时。记得第一天晚上是上弦月,现在月亮涨了不少,有小半个圆了,光线也很好,树林和湖泊都静悄悄的,树冠间隙能看见洋红和鸽灰两色砖墙,那是洋馆西面的墙壁。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这一片景致就像某个有钱人的度假别墅,谁能想到这里正发生着多么荒诞的一场游戏。 他走到一处斜坡,感觉一株树枝伸向湖心的老柳树特别眼熟,忽然想起来这是他选定的秋千架。秋千椅和绳索还在他房间里待机,他听了魏子虚的建议,打算加强防滑和刹车功能,结果一拖拖到现在。 柳树树皮粗粝,沟壑纵横,树干约莫两人合抱,他猜想这棵柳树年岁不下百年。百年如一日站在湖边,从纤细的树苗长成佝偻老者。他伸出手掌抚摸树皮,在他头顶有一段比周围秃,他想起这是那天魏子虚蹭掉的。不知不觉嘴角上扬,这段痕迹,很快就会长好吧。就算他在它枝干上绑上一个精致的秋千,秋千也很快就会烂掉。与它毫无交集的前半生命,和或许会在这里终结的残酷时光,于它而言,不过是朝露晨曦,暮霭霜降,汇聚成无数静止的画面,在千秋万代中不及一滴雨点带来的影响。百年前它不知道有他,百年后它也不会记得。 沙沙,沙沙。 起风了?彭岷则偏头去听,声音是从他右手边的树林深处传来的,并且越来越大,说明是个移动的物体发出的声音。彭岷则迅速集中注意力,矮身向着声源跑过去。 他快要跑到树林入口时停下,思考是不是应该先上树观察一下情况。不过这个方向灌木较少,树木间比较空旷,他已经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跑过来。 “呼...呼...”那人大口喘气,跑得跌跌撞撞,时常惊恐地回头张望。 他觉得这个人影很熟悉,当下也不再观察,足底用力就像那个人影狂奔过去。 等再拉近一些距离,他已经能清晰分辨出那人的身形,身体比意识先发出了声音:“魏子虚!” 魏子虚听见他的声音,面上一喜,脚步慢了一拍,向着他伸出手去:“岷则,救——” 一束激光穿透树林,射入他左胸,他表情顿时变得痛苦不堪,被惯性带的前进一步。彭岷则看着他轻飘飘倒在他面前。从胸前涌出的鲜血迅速蔓延整件上衣,在皎白月光下绽放出一朵血色昙花。 那一刻,他眼中突然抹去周围一切景物,只剩下倒伏在地的魏子虚,血如涌泉。 “来人!快来人帮忙!”彭岷则打横抱着魏子虚,冲到离洋馆还有百步远就扯着嗓子喊起来。等他跑到门口,赵伦、陆予已经闻声赶来,乍一见浑身浴血的魏子虚和彭岷则两人,惊骇莫名, 顾不上多问,也上来帮忙把魏子虚抬上二楼他自己的房间。肖寒轻从房间出来,远远就闻见了血腥味,跟在他们三个身后看了看情况,立刻抓住紧随其后的莫晚向,说:“纱布,镊子,酒精棉球,绷带越多越好,你从pad上找这些东西,能找到什么就拿过来什么!” 彭岷则飞一样地上楼,却还是觉得自己步履缓慢。他的右手抱着魏子虚肩膀,手指间一片粘腻,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指缝间流下来。于是他并紧五指,堵在他后背上,妄图以此减缓血流的速度。他总觉得怀中的男人在渐渐变沉,渐渐冰凉,他从来没有对生命的流逝如此感同身受。 胸中充满郁气,脑子里也是一片浆糊,他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是眩晕的,特别想大吼一声或者猛锤自己胸口几拳。可是他还抱着魏子虚,他不能那么做,而只能抱得再紧一点,脚步放得再平稳一点。身后的肖寒轻似乎说让他把魏子虚放到床上,处理伤口还有包扎什么的,他听不清,只知道闷头往魏子虚房间冲,好像那里有全套医疗设备,“叮”一下魏子虚又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眼前。 “咳咳...岷则...”魏子虚咳嗽几声,虚弱地叫他,他把耳朵凑上去,“什么?” “岷则...对不起...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他低头看去,上身的白T裇被血染透,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没事,衣服不要了,你先别说话。”他轻轻地说。 用魏子虚的面部识别完毕,他把魏子虚放到床上,手臂刚一屈伸,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肌肉内部好似埋进了无数细小的针头,传来酸麻的刺痛。这是肌肉过度拉伸的后果,他经常练抓举,本来不应该疼成这样。他这一路为了维持平稳,手臂弯曲的角度变都没变过,而且魏子虚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瘦,竟比他料想的沉上许多。 “怎么回事?”骆合推门而入,看到浑身浴血的魏子虚,他激动地冲上来抓住他肩膀:“你看见了吗?你看见狼了吗!他是谁?快说,快说啊!” “闭嘴!”彭岷则把骆合从魏子虚身边扯开,推到身后。但骆合显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不顾彭岷则的阻挡继续上前:“你别拦我!他是唯一的目击者了,让他赶紧把看见的都说了,不然就......” “不然就什么!”彭岷则突然愤怒地揪起骆合衣领:“他不会死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他不会死的......” “咳咳!唔......对,对不起,骆教授......我,我只看见激光,在墓地,到湖边...的那段距离......”魏子虚的声音时断时续,艰难地说道。 赵伦和陆予对视一眼,抢出门去,按照魏子虚说的地点跑去察看。 “吵什么吵,还男人呢,就知道嚷嚷。”肖寒轻端了一脸盆温水过来,莫晚向跟在她身边,抱着一堆消毒用具和棉麻纱布,眼泪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掉,她努力地把头往上仰,不让眼泪弄脏怀里的纱布。 “你别在这呆站着了,帮忙用干净毛巾给他把血擦一擦。”肖寒轻指挥着彭岷则,“别太担心,是贯穿伤,会不会发炎感染就看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嗯。”彭岷则依言给魏子虚擦拭,包扎,清洗毛巾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彭岷则不知道他 到底流了多少血,在可恢复范围之内吗?但他不敢问。 “你们怎么才来?” 魏子虚门外,骆合冷冷地质问姗姗来迟的流井和韩晓娜。 “啊?你这是什么态度。”流井表情也说不上好,“我们正‘办事’呢,刚才那一嗓子吼的,我的小兄弟都站不起来了,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才跟里面那人没完呢。” “喂......”韩晓娜红着脸拉了拉流井的衣袖。 流井哼了一声,绕过骆合走进房间。 魏子虚平静地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床单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色斑驳。在鲜艳血泊中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如此对比鲜明的病态画面,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幅画面映在流井眼中,他抱臂站在魏子虚床边,语气轻松地说道:“你可真是捡回了一条命啊。唉,俗话说,自古红颜多薄命......” 彭岷则站起来,指着门:“滚。” “诶,行行,我滚,我滚。”流井毫不退避地与彭岷则对视,“我这还不是担心他才来看看,你们这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本来人没事,吓也给吓死了。” 彭岷则看着他走出房间,继续拧干毛巾给魏子虚擦血迹。手指碰到他皮肤,突然全身一震。 “他,他怎么凉了?” 第21章 表白 “什么?”肖寒轻听他这么说,表情紧张地上来探魏子虚鼻息,捏着他手腕数脉搏,终于缓缓舒了口气,埋怨彭岷则道:“别动不动说人凉了。要是被病人家属听到,首先冲上来跟医生拼命你信不信?” 肖寒轻继续道:“他失血太多,体温调节能力很差,体表冰凉是正常的,等全部包扎好要给他盖上被子,注意保温。但是盖太多他会发热,自己没办法出汗调节,需要有个人在旁边照顾着。” “我来,我照顾他。”彭岷则说。 肖寒轻点了点头,给魏子虚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用绷带给他结实地包扎好。正如彭岷则所见,魏子虚是被激光所伤,创口极小,但是贯穿他身体,因为伤在心脏附近所以血流不止。肖寒轻在包扎过程中施加压迫,略微止住血流,最后在他肩膀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现在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明天早上过来重新包扎。”肖寒轻站起身,揉了揉脖子,“我先回房休息了,你照顾好他。” 肖寒轻说完,干脆地离开房间。见她走的这么干脆,彭岷则反倒放下心来,因为这正说明魏子虚情况还好,能撑过今晚去了。 肖寒轻走后,骆合又进来,见魏子虚被裹得厚厚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不少。虽然被彭岷则充满敌意地瞪着,他的情绪已经从激动逐渐冷却下来,俯身对魏子虚说:“抱歉,我刚才偏激了。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守着。” 他尽量让语气充满歉意,心里却飞速盘算:魏子虚现在意识不稳定,套出的话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等他明天早上睡醒,记忆说不定会出现偏差,有很多细节都会遗忘。而且他今晚受伤,彭岷则是第一发现者,在他们到达洋馆之前一直是两人独处,他现在又主动提出要照顾魏子虚,谁知道是何居心。还有,如果狼一次袭击不成,晚上又来补刀,那他们就会失去魏子虚这个重要的目击者。他信不过彭岷则,一定要在门外严格盯着才行。 魏子虚意识模糊,半睡半醒之间,听见骆合对他说话,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没关系...骆教授,如果我是你...也想问清楚的......” 他勉励的话语和表情,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试图安慰他,听在骆合耳朵里,让他对自己自私自利的想法产生一丝愧疚,“嗯”了一声,退出门外。 彭岷则坐在魏子虚床边,用棉被像裹粽子一样把他裹起来,边边角角塞到他身子下面,棉被上沿堆到他脖子底下,想了想,又找来几个抱枕围着他头包成一个圆圈,防风保暖。 “呵呵...咳,岷则,你要在我的头上点火吗?”魏子虚被固定在这个棉花模子里,好笑地望着他。 “别动,”彭岷则皱眉,“我小时候冬天洗完澡,我奶奶怕我冻着,就是这么打包我的,绝对暖和,你看我现在长得这么壮。” 魏子虚下巴抖动,诚恳地说:“岷则,逗我笑会血崩的。”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彭岷则忍住了没把那句“总比你现在躺在土里好”说出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困不困?晕不晕?” 魏子虚:“其实我没什么太大问题,皮肉伤,又不是伤筋动骨的。”他语速很慢,说完一句话就要停一停。彭岷则知道他主要是疼,每次呼吸都会扯动伤口,加上失血过多的困倦,他并没有看起来恢复的那么快。 “别逞强,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快睡吧,有我在你旁边待命,你安心休息。” 魏子虚点点头,闭上眼睛。彭岷则站起来关上灯,只保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他蹲在床头调整台灯位置,将背光一面朝向魏子虚时,他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狼是谁。” 彭岷则转头看向魏子虚,语气带着隐隐的愠怒:“别想着骆合的话了,你不用道歉。”突然,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干脆蹲在魏子虚床头,轻轻问他:“你说,你一开始是在墓地被袭击的?” “是的。我在做祷告,一束激光擦着我鼻尖射过去,然后我站起来就开始往湖边跑......没想到能遇见你,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彭岷则沉默几秒,缓缓地说:“墓地在洋馆的西面,湖在墓地的西面,你为什么不往洋馆里跑?洋馆里有很多障碍物,大厅应该也会有人的,你跑到洋馆里不是更安全吗?” 魏子虚随着他的叙述,双眼逐渐睁大,最后难以抑制地苦笑起来,血气翻涌,引起一阵咳嗽:“哈哈...咳咳!唔...对啊,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不往洋馆的方向跑?我真是,差点被自己坑死啊......” 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只有他的眼睛反射着光芒,在彭岷则的注视下碎成粼粼的星光:“岷则,我当时,以为自己是活不下来的。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你说你准备做一个秋千,第一个给我玩......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全力向湖边跑了,脑袋空空的,只知道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专门为我留的,只想着能在死之前最后看你一眼。” “哈哈哈......”他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急促进出的呼吸像是在低笑,不顾缠绕在肩膀上的绷带和被子,他抬起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奇怪吧。我知道你肯定看出来了,这几天我总是在故意接近你,我这种人......你会觉得恶心吧。可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啊......请不要讨厌我,对不起。” “什么?秋千......你,你这人......你这人傻吗?”彭岷则愣在原地,嘴里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词。 然后他快速站起身,走向门边,背对着魏子虚。 他这几天一直怀疑的事得到了证实,而且是魏子虚亲口戳破。 觉得奇怪吗?觉得恶心吗?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会是那种心情。本来进入这场生死难料的杀戮游戏就够烦心了,还被基佬看上,可以说倒霉的事情扎堆来了。 但是魏子虚其实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喜欢和他聊天,仅仅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为了能帮上他的忙努力做不擅长的事,甚至他的一句玩笑话都被他深深记在心里。 是啊,玩笑话。彭岷则感到胸腔中郁气更重了,比刚才抱着魏子虚夺命狂奔还难受。做个秋千明明是他一时兴起的事,他后来自己都忘了。可是在这个凶险的夜晚,魏子虚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却是他那句玩笑般的承诺。 他仿佛看见,若是今晚他没有出来散步,当魏子虚拖着血淋淋的身体赶到树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果然是骗我的。”魏子虚会不会带着这样的想法,孤独地死去?而他却一无所知,直到早上发现魏子虚的尸体,继续事不关己地和别人讨论着谁是狼该投谁这样冷漠的问题? 那一幕深深烙在彭岷则脑中:魏子虚向他伸出手去,身后炸开血花,如同一只苍白的飞蛾,轻飘飘倒在他面前。他本来不会受伤。他本来不必道歉。他根本不用因为自己的喜好妄自菲薄。彭岷则宁愿一直装糊涂,也不想看他陨落于空无一人的蛮荒。 所以说,这样一个人,凭什么因为他的性取向,就要平白遭受别人的厌恶啊? “岷则,你还好吗?” “岷则......”在他身后,魏子虚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那个,如果我能顺利活到明天,你就忘了刚才那些话吧。我以后......也会注意分寸的。” 彭岷则不知现在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魏子虚,但他很虚弱,需要别人的照顾。于是他决定暂时规避,继续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对待魏子虚。他紧靠着门深吸一口气,门外却突然传来叩门声。 骆合拉开一条门缝:“怎么,要换人吗?” “不换!”彭岷则用力拽上门。 什么啊,那家伙,就会毁气氛和钻空子。彭岷则气呼呼地想。紧接着猛然一滞:刚才那些话也被骆合听见了吗?应该没有吧,不然他不会那么冷静。话说,这事真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他比起担心怎么面对魏子虚,更应该担心怎么面对其他人吧? 于是魏子虚就看见,本来白着脸跑走的彭岷则,回来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觉。”彭岷则站得离床远远的。 “岷则,”魏子虚无奈地笑:“我现在伤成这样,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靠过来一点吧。” “哈?你就算没受伤,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说得好像谁会怕你似的。”彭岷则尴尬地移动到他床边。 魏子虚头被固定在一圈抱枕里,像个睡在婴儿车里的小婴儿。他向着彭岷则歪了歪头:“岷则,我手冷。” 彭岷则:“那怎么办,我去给你找个热水袋?” 魏子虚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让我握着你的手睡觉吗?听说十指相扣特别暖和,还不会做噩梦......” 彭岷则:“热水袋更暖和,我现在就去烧热水。” 魏子虚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下去:“而且如果我半夜死掉了,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彭岷则立刻把大手塞进魏子虚被子里:“闭嘴,握着!” 看来传言是假的,因为魏子虚即便握着彭岷则的手睡着了,睡得也并不安稳。 彭岷则能感觉到他睡熟了,脉搏平稳地跳动。过了大半小时,彭岷则也逐渐萌生出困意,魏子虚的手心突然大量出冷汗。 “岷则......救...救”魏子虚紧闭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地求救。彭岷则俯下身,发现魏子虚并没有清醒,也不是在喊他帮忙。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眼皮下眼球不停转动,“疼......呜...岷则......救...” “我在呢,没事了,你很安全。”彭岷则在他耳边轻声说。原来他内心对今晚的遭遇如此恐惧,还逞强着安慰别人。彭岷则看着噩梦不断的魏子虚,渐渐生出一丝怜惜。 魏子虚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手指收紧,像只树袋熊一样抱住他的胳膊,终于止住了颤抖。 这人......睡着了都知道占人便宜。 第三日,结束。 清晨,魏子虚睁开眼睛,胸前沉甸甸的,他低头一看,彭岷则头枕在他胸前睡得死沉,嘴里还念叨着“虹鳟,武昌鱼清蒸不能红烧”之类的梦话。他摇了摇彭岷则,后者睡眼惺忪地醒过来。 “岷则,到早上了,我已经没事了。还有几个小时,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彭岷则掀开他被子,看到他血早就止住了,体温也正常,脸上比昨晚有点血色了,彻底放下心来。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对他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等肖寒轻给你包扎完再休息一下吧。到审判的时间我来扶你下去。” 他推开门,发现骆合倚着墙睡着了,听见开门声立刻惊醒,看向他的眼里全是红血丝。得到一切平安的回馈后,骆合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他还真是说守一夜就守一夜啊,彭岷则对他的印象不像昨晚那么糟了。他转身关上门时,见魏子虚悄悄抬起身子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飞快躺倒装睡。 嗯......这感觉,还不坏? 啪嗒,门落锁。 魏子虚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有deadline,隔壁小甜饼在写结局了,这篇的下面几更可能不稳定,请一下假 第22章 全员弃权 原来装睡比真睡累多了。魏子虚感到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他本来以为肖寒轻的武器附带灼烧,把伤口表面烧焦了不至于流很多血。没想到这激光枪是改良版的,专为杀人设计。要不是他底子好,可能真把老命给折腾没了。 不过就结果看来,也还不错。 魏子虚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DEATH SHOW总是给他惊喜,让他不断完善自己的计划,又时常挑战他的极限。比如说昨天晚上众人围着他擦血迹包扎的时候,他心想幸好一直都注意休养自己的身体,没有不寻常的伤口,缝针也巧妙地挡住了,看着像一个生活安逸的程序员。 三杯水下肚,他舒畅地呼出一口气,腹诽起彭岷则。他在这煽情就够了,彭岷则也那么配合,看不见他嘴唇干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给他倒杯水喝的? 难怪他没有女朋友。魏子虚以一个过来人的立场如此想道。 他重新躺下,恢复半死不活的残兵状态,甜美地睡了一个小时。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半睁开眼睛,看见肖寒轻蹑手蹑脚地爬上他的窗台,从角落里收起那架激光枪,拆下粒子加速器,折成三段,放进她带来的家庭用急救箱里。 “你醒了。”她收拾完窗帘,擦去窗台上不甚明显的痕迹,低头看见魏子虚头陷在抱枕堆里,有气无力地望着她。 她用酒精棉球擦了一遍手,一边把魏子虚扶起靠在床头,一边忍不住抱怨道:“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减速?伤口离你的心脏只有五厘米知不知道?你要是再跑慢一步就被我杀了。” 他一动不动地听她训话,等她训完,歪头安慰似地笑了笑:“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伤得重一点才逼真啊。” 肖寒轻并不领情,冷着一张脸:“耍的什么帅,最后还不是你受罪。”她半跪在床上给魏子虚拆纱布,魏子虚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下眼睑有明显的乌青阴影,他低头靠近她耳边,轻轻地问:“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气流伴随着低语,从耳垂到后颈蔓延开一片酥麻,肖寒轻动作一僵,不自觉地提高声音道:“想到有个混蛋为了给自己发金水连命都不要,还把我的武器大咧咧摆在挤满人的房间,不知道是谁借给你了这么多胆子。”她越说越急躁,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后怕,手上用力勒紧了魏子虚的绷带:“我昨晚就应该在你心脏上开个窟窿,没准还能救下几条人命。” 魏子虚忍着疼痛,脸颊轻微抖动,伸出冰凉的手缓缓捋着她手背,“下次教训别人的时候,别摆出这么担心的表情。”直到女人消了气,他把那只小巧的手握在手心,认真地看着她说:“不然我的心脏就真的要开个窟窿了。” 肖寒轻嫌他碍事似地收回手,动作极快地包扎好,“没想到你个上班族身体还挺结实。我把绷带留在这了,下午再来给你换。先回去了。” “嗯。”魏子虚乖乖点头:“有劳你了。” 等肖寒轻走到门边带上门时,魏子虚坐在床上冲她虚弱地摆了摆手:“审判完后好好睡一觉。我可没有值得女士失眠的魅力啊。” “魏子虚,醒醒。” “嗯?”魏子虚惊醒,迷糊地看向叫醒他的骆合。 圆桌周围一共坐了九个人,个人的位置还是跟刚来时一样,只是并不连贯,有些位置将会永远空缺下去了。今天的审判开始后,魏子虚已经中途睡过去数次,即使醒着注意力也不集中,嘴唇发白,整个人严重脱水。 骆合:“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的细节,完整地讲一遍。” 彭岷则却先说话了:“骆合,这句话你都说了不下三遍了。” “岷则,”魏子虚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安静,“没关系,我知道骆教授担心我昨天晚上受惊,忘掉一些不起眼的细节,我会尽量把我看到的全都说出来的。” “大概是八点半的时候,我在林山栀墓前做祷告。做完抬起头,一道激光射线擦着我鼻尖射过去。我想狼应该是要爆我头的,可是他准头不行,因为我一直站在原地没怎么动过,他还是射偏了。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狼的武器,而且是冲我来的,立刻转头向湖边跑,之后的彭岷则也看到了。” “两个问题需要你说明一下。”骆合说:“第一个,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呆在外面?” 魏子虚:“朱腴和常怀瑾被杀时都在室内,我不觉得在室内比在室外安全。如果狼的武器受限于距离,反而在空旷的地方比较容易被发现。而且林山栀和我聊过几次,算是有些交情,我想去缅怀她,仅此而已。” 骆合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第二个,你为什么要往湖边跑,而不就近跑回洋馆求救?” “咳咳,”彭岷则干咳几声,“狼是在洋馆里动的手,谁知道他跑回来会不会被埋伏。而且魏子虚也说了,武器都会有射程的,只是他脚力不好,没成功跑出射程。” 魏子虚心领神会地点头:“就是这样。” 下一个发言的是陆予,“昨晚魏子虚被救回来后,我和赵伦立刻去了他说的地方察看,林山栀的墓碑处和通向湖的树林里都有激光烧灼留下的黑斑,根据激光的划行痕迹,应该是从洋馆方向射出的。” 面朝西的那一面有七位住户,现在还活着的有赵伦,肖寒轻,流井,魏子虚,骆合。骆合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同时问彭岷则:“你看见激光射过来的角度了,能确定来自哪个楼层吗?” 彭岷则:“不能,太远了。不过肯定不是一楼,视线会被树挡住。” 骆合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流井脸上。 流井也注意到了,皱着眉说:“我当时在一楼啊,而且在东面韩晓娜的房间里。” 赵伦问:“会不会是三楼?” 骆合盯着桌面思考:“我旁边的房间都是储物间,也有可能狼持有其他房间的钥匙,将武器布置在空房间里,事情不成就匆匆锁门走人。” “不管怎么说,”骆合再次看向流井和韩晓娜,“最后到场的你们两个,嫌疑最大。” “喂喂,”流井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持久还怪我喽?不信你现在掐表在我旁边计时,我跟你保证,只长不短。” 他这么直白地谈论男性能力,即便是骆合也有点挂不住,看上去既不想掐表计时也不想深入讨论。反而是魏子虚右手边的莫晚向怯生生开口了:“那个,我看见了。昨晚七点,流井进了韩晓娜的房间。” 韩晓娜目光不善地看向莫晚向:“你盯得挺紧啊?” 莫晚向使劲低着头:“对不起!” “要我说,你还得感谢人家小姑娘。”赵伦略显惋惜地说:“不然你俩马上就可以去那个玻璃柱里亲热了。” “你!” “所以这半天讨论出什么来了吗?”肖寒轻不耐烦地说,“有一个人差点死了,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也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骆合说:“至少我们对狼的武器有了概念。我想称这位为‘激光狼’,第一天的‘毒杀狼’,还有杀掉常怀瑾的‘第三只狼’。这次的是可以被远程控制能源开关的能量武器,照这思路,电磁武器,机械电子都是可能的杀人道具。而且激光的射程这么远,需要搭配粒子加速器,武器的体积不会小,若是有人看见谁拿着较大的不明物体包裹,最好立即查看。还有就是,这种武器,可不像枪支一样好入手啊......” 医用激光依托于笨重的仪器,有严格的使用条例。军用激光不是对人用的规格,多用于弹道导航。能作为杀人用激光武器的技术还不成熟,当然也没有在民间流通,director却能搞到,显然不是钱的问题。 骆合最开始以为,他们被强迫参与这个杀人游戏是因为私怨,也可能director是个人英雄主义型的变态杀人狂,现在看来却没那么简单。即便DEATH SHOW真的是某种恶趣味的直播节目,得到这种机密武器的渠道也不单纯。它的根究竟有多深,究竟牵涉到什么层面?骆合真的有点怕了,他怕DEATH SHOW不仅仅是一场作秀,而是一种现象。 “额,总之,现在是不是该归票了?”流井出声,“别瞎投我哦,不然等最后好人的数量比狼少了就没法玩了。” “说不清谁的嫌疑最大啊,要不盲投?”肖寒轻说。 骆合看向魏子虚:“你是直接受害者,你来归票吧。你想投谁?” 魏子虚听他这么说,一下子紧张起来:“诶,我...我不知道啊。让我来归票,万一票错了 人,好人组的人数不就又少了吗?我...我还是弃权好了。” 骆合皱眉:“你前两次也弃权了吧,一直这样不行啊。你现在是最虚弱的,就不怕那狼今天晚上又来杀你?” 果然,魏子虚脸色立马灰了下去,额头渐渐冒出冷汗,求助般看向彭岷则,后者可靠地说道:“别怕,我会看好你的。” “嗯。”魏子虚勉强笑笑,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地对骆合说:“我弃权。” 【投票结束,结果揭晓——】 【什,什么,全员弃权?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得票的话今天就没有DEATH THEATER可以看了哦?这样也没关系吗?你们说句话啊!】 听到director气急败坏的问话,众人都不回答,心中暗爽。 Director反复问了几遍,最后撂下一句【你们懂个屁!】摔了话筒,扩音器里传出刺耳的忙音。 彭岷则扶着魏子虚走出审判厅。 大厅里安静如常,太阳初升,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线柔和,暖意融融。魏子虚脚步虚浮,眼神也不活泛,彭岷则硬要搀着他下楼梯,被魏子虚婉拒了:“岷则,我又没有伤到脚,不碍事的。你再这么关照我,被其他人看见了不好。” 彭岷则联想到他昨天晚上热情的表白,对比现在的冷落,突然明白他可能是发现了自己的那些担心。已经在“注意分寸”了。他一时间五味陈杂,如果魏子虚对他只是单纯的哥们儿感情多好,身体虚弱互相搀扶是多正常的事,可是知道了他的性向后,彭岷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起来,生怕过分亲昵让他误会,让别人多想。 彭岷则察觉到自己内心对魏子虚主动避让怀有一丝庆幸后,顿时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魏子虚伤成这样又不是跟他全无关系,他却避重就轻,逃避责任。想到此处,他追上魏子虚,郑重地对他说:“不管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我都会按我的方式照顾好你。你不用想太多。” 魏子虚略感意外,随后开心地笑了:“谢谢你。” “岷则,今天没有人被处刑。”魏子虚看向纯白露台,笑得非常轻松,“如果能一直这么和平,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吹,我现在回头看我写的文,真喜欢啊,为自己打电话 第23章 火 木炭,报纸,拨火棍......彭岷则从pad的目录中凑齐了这些东西,还找到了分隔用的网格板。他用包装盒盛着走去壁炉边准备点火。 壁炉前的椅子里坐着个人,正在仰头凝视着壁炉两侧悬挂的两幅油画。他今天穿了印着奶牛斑点的宽松卫衣,领口里露出绷带边缘,嘴唇还是很白,精神却比昨天晚上好了不少。 “好看吧。” “岷则?”魏子虚看向他,“你指这两幅画吗?嗯,好看。印象派的调子温暖明亮,画上女人的形象也很活泼......不过没标作者啊,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画。” “嘿,”彭岷则将包装盒放到壁炉旁边,表情愉快,“是雷诺阿的。” “雷诺阿?”魏子虚挑眉,“额,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只有磨坊舞会那幅。” 彭岷则:“那是代表作。这两幅不怎么出名,不过也很有他的特点,所以我能认出来。” “嗯......”魏子虚歪头打量他,“岷则你难不成对艺术很有研究,之前也说要去音乐会。” “哈哈怎么会,我只是碰巧知道雷诺阿罢了。”他低下身子,动手把壁炉里残余的木炭清理干净,架起隔断,上层摆木炭,下层摆报纸等易燃物,“你昨天不是想点壁炉玩玩吗?过来,我教你。” “好!”被魏子虚的星星眼注视着,彭岷则突然产生一股表现欲。一切布置好后,到最后的一步,却发现他准备万全唯独忽略了一样关键道具。 流井面朝窗外,难得没有围着女人打转。 坦白说,今天的审判他到现在还是有一些后怕。他昨天晚上是没有不在场证据的,即使莫晚向说看见他七点半进了韩晓娜房间,他也有可能从窗户溜走实行杀人。如果骆合紧咬不放,逼到最后,他也可能像林山栀一样口不择言,而只要有一个人动动手指投他一票,也就没有现在了。 “骆合那混蛋......”以为谁都能跟他一样一直保持冷静吗?被怀疑会慌乱,慌乱就会出错,而票多者死的制度根本没有一点容错率。对普通人来说,这根本不是考验意志与脑力的的益智游戏,而是完全仰仗运气的屠杀游戏啊。 他呼吸不稳,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可恶,如果这么早被处决掉,那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啊。 流井沉浸在思考中,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虚空中伸出了两只手。 他突然被人拦腰抱住,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他后背,搂着他的两只手上下摸索一阵,而后迅速抽离,他听见身后传来魏子虚欢快的声音:“岷则,我找到打火机了!” 操,他烟都吓掉了。 火,明亮刺眼,碳化木材,从焦黑灰烬中窜出通红的光。 火舌沿着木炭表面伸长,跃上砖墙,跃上烟道,逐渐充斥建筑物的每个角落。烈火不断膨胀,吞噬沙发、电脑、冰箱。最易燃烧的头发,一瞬间弯曲升华,发出焦臭味,皮肤严重烧伤,血管骨肉被烤的滋滋作响。 而她却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似的,一遍一遍呼唤着他。 教授,教授。 她伸开双臂,像只火中涅槃的凤凰,熊熊燃烧的羽毛灿烂夺目。 教授,您看到了吗? 她抬高下巴,轻蔑地微笑着。 「真理之火在我身上燃烧。」 “骆教授?骆教授?” “嗯?”骆合猛然清醒,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魏子虚担心地看着他:“壁炉点好了想给骆教授看看,怎么突然走神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吗?” “没事。”骆合摇头,站得离壁炉远远的,抱着臂观察。魏子虚能看出来,他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炉火,却并不像自己一样单纯带着取乐的态度。他仿佛透过火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某种久远而邪恶的东西。 “呦,这领带不错。”彭岷则生完火,转身看见骆合,立刻被他休闲西装里面那条领带吸引。这男人挺括西装穿了三天,终于妥协,换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装束。雪青色西装用料轻薄,打了一条白领带,仔细往下看却让人大跌眼镜,领带下端奶牛斑点逐渐密集,领带别针也是一个小小的奶牛头。 “原来你们房间里也有。”肖寒轻注意到壁炉这边的集会,走过来的时候正看见魏子虚的奶牛服和骆合的领带,“我有一个奶牛糖罐子,里面装满了大白兔奶糖。” “哈哈是吗?”魏子虚觉得有趣,问彭岷则:“岷则,你房间里有什么?” “两个罩着奶牛斑点罩子的哑铃,一点用处都没有。大概又是director的兴趣吧。不过我没想到,骆合你会戴出来。” 骆合从火光中收回视线,与他对视,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强行坦然的态度莫名违和,“......不行吗?” “额,也没说不行啊。”彭岷则挠了挠腮,感觉自己现在表情一定很奇怪。他打眼看魏子虚,后者正看着骆合,一副“天啊这反应也太可爱了吧”的夸张表情。彭岷则心想这人也太喜怒形于色了,这么没心机不会经常被人欺负吗?继而也不知是出于担心还是别的什么,心里折叠缠绕起了疙瘩。 时间接近中午,赵伦出来觅食,看见这帮人不去欣赏灶台上的火,却在欣赏壁炉里的火,觉得他们真是闲的。他晃晃悠悠走过来,这砖台子方方正正,小隔板一搭,火苗均均匀匀地铺开一地,赵大爷突然得来一个美妙的灵感。 “你们今儿中午有口福了,老子来给你们烤肉吃!” “哈?”众人乍听到这充满野趣的活动有点懵比。 “就这,把架子搭高一点,拿腌好的生肉烤两面,正好解决午饭。” 魏子虚皱着眉:“可是,这不是能加热食物的壁炉啊?” “嗨,一样。那肌肉男去厨房切点生肉,女人们串起来,我来烤。嘿嘿,以前别人出去扎营烤肉,回回都得叫上我,说我跟烤肉架和帐篷同等重要呢!” 他豪气干云地说着,众人只能回以一阵同情的沉默。 可能就连director都不会想到,第一天围着壁炉唉声叹气的众人,现在围着壁炉吃烤肉。 腌渍入味的肉串铺在网格板上,赵伦蹲在壁炉前,几分钟就把肉串翻一翻。大厅中央溢出的肉味非常浓烈,一楼房间的门也挡不住,香味吸引着其他人纷纷出门查看。 魏子虚把一大把里脊肉递给骆合之后,跃跃欲试地等着下一波。可惜,他没有等来他的肉,却被彭岷则塞了一碗红红的汤。“这是什么?”魏子虚低头看,血红血红的汤汁儿映出他的脸,漂浮着红枣和枸杞。 “你这伤员别吃那么油腻,给你煮了汤,先养再补。”彭岷则颇有经验地说。 红豆,红糖,花生,红枣和枸杞煮成的汤,鲜红透亮,此时横亘在烤肉面前,像个稳重低调的郎中,远没有热辣撩人的兔女郎烤肉诱人,魏子虚不太乐意:“别找偏方给我吃,我现在就应该补充蛋白质,不信你问肖寒轻......” 肖寒轻蘸着一半烤肉酱一半孜然粉吃得过瘾,被点名,动用满是油光的嘴,权威范儿地解释:“五红汤,补血佳品,美容养颜,妇女经期推荐饮品,我告诉他的方子。”同时还要竖起大拇指,表示效果顶呱呱。 魏子虚眼角抽动:“经期?” 彭岷则:“听到了?医生都这么说,你给我乖乖喝汤。” 赵伦烤完最后一盘肉,抱着走到一边大快朵颐,看见魏子虚正委屈巴拉地喝汤,而彭岷则心满意足,慈爱地监督他喝。他是不懂女人心,现在连男人心都猜不透了,还是说这彭岷则特别爱照顾别人,细心体贴到吓死人?别说是在现在的情境下,就算是在外面,刚认识几天的男人们互相煮粥补身体是什么意思?这正常吗? 洋馆内的壁炉主要起装饰作用,取暖效果并不好,用来烹调也仅仅是差强人意,不过对于这些苦中作乐的人们来说已经不错了。事实证明,魏子虚对于火灾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当壁炉持续燃烧了一个小时后,烟道里的碳氧合物含量就触发了火灾警报,壁炉自动闭合,缺氧熄火。 还真就应了流井一开始的结论,这洋馆里的一切都非常安全,安全到令人傻眼。director如果转行去做安全评估,一定是个人物。只是可惜赵伦没来得及抢救出来的三两肉,在余烬中碳化成灰。 酒足饭饱,肖寒轻出门消食儿,魏子虚帮忙把盘子签子收拾了,干了不多活,脑袋却渐渐沉重,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知是贫血导致的还是饭后犯困。他跟彭岷则打了招呼要回房休息,经过大厅,远远看见靠窗休闲区的桌面上似乎摆了什么东西,他走上前,看清是一个棋盘,黑白格相间,棋子收在一旁的实木盒子里,有骑士、小兵、国王,皇后,原来是一副国际象棋。 这一片休闲区应该是用作娱乐,只是他们之前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为了防止道具落灰, director把这些崭新的棋牌玩具收进柜子,种类是最常见的扑克牌,围棋麻将之类,有个人需求可以在pad上点。魏子虚翻阅过,可以说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director想不到,光狼人杀就提供好几个版本。虽然他很好奇,真的有人被迫参加真实狼人游戏的同时还想玩狼人杀桌游吗? 与之相比,国际象棋在中国人间的流行程度不及前者,本来不属于常规道具,现在却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魏子虚捏着下巴想,真人秀里确实有这样的环节,加入某些突发状况触发情节,使之按照导演或者观众的期待走,今天的奶牛图案和昨天的螃蟹大餐都有这种嫌疑 。 但他同时又无法控制地联想到,他们多么像行为学实验中的小白鼠,不断受到电击或奖励来达到实验目的。 好在魏子虚并不想从这些既定事实上发散思维,他现在确实挺想找个人下棋的,便夹带棋盘去大厅踅摸,果然看见骆合独自留在壁炉边看书,他满脸殷勤地走过去。 “骆教授,有时间吗,能陪我下一盘吗?” 骆合抬起头来,“什么,国际象棋?嗯,是可以,但我还是对围棋比较熟,恐怕不能让你尽兴。” “这是哪儿的话,我没什么水平的,以前下棋也都是打发时间。”魏子虚在骆合对面坐下来, 摆好棋盘,自己执黑子,骆合执白子,他笑着对骆合说:“骆教授先走吧。我虽然棋艺不精,可是不喜欢被人放水啊,像对待DEATH SHOW一样认真地陪我下一盘棋吧。” “请务必不要手下留情。” 第24章 博弈 白子移动,小兵前进两格。魏子虚着一步,抬头看着骆合认真思考的样子,可能是久坐办公室,他肤色白得不健康,深褐色眉毛整齐,鼻梁挺而窄,低头的时候无框眼镜有下滑的趋势,一双桃花眼被遮挡在镜片反光之后。他思考时习惯十指交叉抵着嘴唇。频繁皱眉,眉头之间有浅浅的川字印。 他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却难以给人平和之感。他总是冷冷地叙述,远远地打量,总是在警惕,总是在抗拒。仅仅从表面上看,魏子虚觉得他其实和自己很像。 “骆教授认为,哪种规则最有束缚力?”魏子虚突然问道。 “嗯?”骆合看他一眼,“法律吧。内容最详实,并且不断完善,有暴力机关强制执行,算得上是束缚力最高的规则了。” 魏子虚移动一子,笑吟吟地说:“这是我听到最普遍的回答了。”他也学着骆合,用指节撑起下巴,“可是如果束缚力真的那么强,为什么还要不断增订不断补充?难道不是因为不断出现漏洞不断有人违反吗?” 骆合走完一步,与他对视。魏子虚捏起黑色骑士,“我有时候开车经过跨江大桥时会想,如果有一辆车失控,有一辆车超速逆行,那其他所有遵守交通规则的车都会有危险。而且正因为习惯了遵守规则,它们依旧不能回头,不能避让,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如果制定规则不是为了保护个人,那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的是极少数情况。”骆合落下一子。 “呵呵,也许吧。骆教授,先不说执法能力,我们都知道现实中查案不像电视剧一集就能解决,稍微离奇一点就能成为悬案。就算法律百分百完美,罪犯百分百能被制裁,邪恶就可以被杜绝吗?哪个罪犯在犯罪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自己触犯了哪一章哪一条法律呢?” 骆合的棋子正在稳步包围魏子虚,“你如果这么想,就已经超出制度的范畴了,应该到哲学或行为学里去讨论,但很可能也没有标准答案。” “所以说,法律并不是束缚力最高的规则。”魏子虚走地不慌不忙。 “那是什么?”骆合的皇后前进一步,离魏子虚的国王只有一步之隔了。 “是游戏规则哦。真正意义上的游戏是为了让人放松娱乐,不守规则也就没了乐趣。也正是因为玩游戏不能带给人们什么实际利益,也就没有人费劲巴拉去钻规则的空子。不是很荒谬吗,规则被人们遵守并不是因为其重要性,而恰恰是因为其不重要性。” 魏子虚将小兵移入底线,“Checkmate。骆教授,是我赢了。” “为什么?我的王离你那么远。”骆合看向自己的王。 “这里,”魏子虚指着一枚黑色小兵,“小兵进入底线,选择升为皇后,你的王被我的后吃掉了。骆教授只顾着注意我的王,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兵呢。” “的确,”骆合轻笑着倚向椅子背,“原来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兵吗?明明再差一步就能吃掉你的王了。” 魏子虚将所有棋子重新归位,听见骆合的话,不认同地说:“是伪装成小兵的皇后哦。而且没有‘差一步’的说法,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骆合:“看不出,你是这么计较输赢的人。” 魏子虚准备将棋盘收回柜子,对他嫣然一笑:“既然是游戏,总要有人赢的。” 骆合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臂,“棋盘先放在我这吧。虽然不应该跟年轻人赌气,但我也是喜欢赢的。如果下次有机会,你很难再赢第二次了。” “我很期待。” 魏子虚走出几步,在他身后的骆合突然出声,魏子虚转身看他,他却维持着低头摆弄棋子的姿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可是,如果那些重要的规则都没有破绽,没有矛盾,那由它们维持着的社会也就会停滞不前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会让你满意,我只知道,停滞不前并不是一个好的状态。魏子虚,要不要放下成见,先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看看呢?” 午后,他的房间总是拉着窗帘,不开灯,昏聩空间里有床板轻微的响动。床头柜堆叠着新拆下的纱布,血色由深到浅,早先被拆开的纱布被嵌在中央,透出轻薄的桃红色,像条病态变异的响尾蛇,不断吞吐信子确认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不知不觉被□□的毒素麻痹了身躯,死而不僵。 他苍白的皮肤被洁白纱布缠绕,光泽炫目,姿容殊丽,沉浸在晦涩的背景里,令人联想到被囚禁于地窖中逡巡不安的人鱼,有招致毁灭的美丽。 肖寒轻经手过很多失血过多的病人,魏子虚这种的还是头一回见。病弱于他,也成为魅惑的手段。以肖寒轻目前对他的了解,这当然是有意为之。不过在此时此地,她不打算找拒绝的理由。 她侧卧在魏子虚身边,拽着他的绷带拉至身前。魏子虚笑着举起双手:“我是病人。” “哦?”肖寒轻挑眉,“你想叫我视而不见?” 魏子虚轻轻摇头,在她耳边低吟:“我想请你怜惜一些。” 饶是肖寒轻自认是个半吊子的女强人,从没有小鸟依人的形态,此刻也被他这番举动撩拨得从头皮酥到尾巴根。她突然为他以前的女朋友掬一把同情泪,那可谓是真正的吃干抹净,经历过魏子虚,大概就像是被注射了对其他男人的天然抗体,永久免疫。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肖寒轻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永远不清晰,“你到底给彭岷则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尽知道维护你?” 魏子虚眨眨眼,“不是挺好的吗,正好他是我喜欢的类型。” 肖寒轻听到自己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贴上他鼻尖,尖酸地说:“我以前以为,流井那样的男人是祸害。现在我发现我错得离谱。你这样的男人,才是祸害。” “呵呵,你还是太心急了。”魏子虚抓住她探向他裤子的手,“你是医生,应该知道现在做剧烈运动不利于恢复。而且随便与女人发生关系,我不就和流井无异了?” 肖寒轻眯起眼睛:“那你是什么意思?” 魏子虚:“再忍一阵,等我也帮你发了金水,我会跟大家宣布我们的关系。” “你还知道走程序啊?”肖寒轻略微诧异,“想不到你还是个传统的男人,明明长了这样一张脸。” “我也没想到......”魏子虚拨开她的发丝,嗅着她黑发上的阵阵幽香,“你这么正经的女人,却如此擅长引诱男人。”说罢低头覆上她的唇,邀请她加入这个温柔缠绵的吻。 肖寒轻虽然没有多少接吻经验,却能对此男的吻技打包票,热烈而有节制,身体的触碰也是恰到好处。有些男人以为搂得紧吻得狠才能传达自己的爱意,反而会令人反感。魏子虚每次吻她之前都会含化一枚树莓糖果,因此他的吻总是带着香气。她欣然接受这点小动作,隐约觉得心脏跳快了几拍,如果在外面与他交往,一定是一众女同事眼中的人生赢家了。 他确实长了一副欺骗性的外表。 但是她不傻。吻技和演讲技巧一样可以练,他运用这项技巧如此娴熟,如同一种礼节。而礼节,面对不在乎的人才维持得最为完美。从未失控,即是从未心动。好在肖寒轻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当然不是爱情,这只是合作。 爱情无疾而终,合作有条不紊。合作永远是更好的选择。 “我得走了,在你房间呆太久,惹人怀疑。”肖寒轻说完,魏子虚离开她的嘴唇。 他半躺在床上,看肖寒轻将她的药箱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抬头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罪?” 肖寒轻:“你想利用这条消息做什么吗?” 魏子虚微笑着,支起手掌撑着后脑勺:“只是好奇,你这样理性的人会为了什么冲动行事。” “医保缩水,你知道的吧?”肖寒轻沉默片刻,冷淡地开口,“我在的医院是公立三甲医院,受影响很大。其实本来为了提高医保覆盖率,降低质量这种事,我们都能理解。可是我院实行的实在是太过迅速,太过彻底,甚至突发急诊的病人,连高压氧舱都吸不起了。我觉得不对劲,政策推行和院长换届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新院长才四十出头,直接跳过原来的副院长晋升院长。而且他才刚当上院长不到一年,就换了新车,同事说那进口车光首付就需要他十年工资。” “这不是很蹊跷么,政策刚到,医院的经费瞬间蒸发掉了,而他花钱又那么大手大脚,生怕花不出去似的。我们写过很多意见书交到院长办公室,可是每次会议都没人提这回事。副院长老刘是我实习期的导师,技术扎实,性格也好,要是他当上院长,一定不会出这些幺蛾子。” “美国做过一项调查,犯下严重罪行的人,在遗传上就有某种‘犯罪印记’,我觉得我就是这样。别的同事明明都对正在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可是纷纷回避,但我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让他抱病辞职,老刘当院长,把经费都吐出来。” “等等,”魏子虚打断,“你何必这么极端,以你的能力,换家私立医院混的也不差,为什么非要呆在那里搅混水呢?” 肖寒轻笑出声,低头看着药箱,眼神含着与‘犯罪印记’完全不沾边的同情,“我是可以走,那些长期住院的穷人走去哪呢?305的王奶奶,本来用着报销了大半的靶向药,不得不换成便宜的中成药;132的沈阿姨,频繁化疗才能保证癌细胞不扩散,要是转去不正规的医院治疗,又能撑多久呢。还有尿毒症的,肺炎的,他们家里都不富裕,子女拿出大把的钱来供着,不就是为了他们能多留一会儿吗?虽然那些钱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车轮子。” “我的父母现在身体还硬朗,但总会有老去的一天,我看着那些凄苦的老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所以呢,你干了什么?”魏子虚问。 “我杀了人。” 说完这一句,肖寒轻怔愣了很久,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真是出自自己的嘴,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但等她渐渐回神,内心突然获得极大的解脱感:“没错,我杀了他。” 她面向魏子虚,嘴角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里却有一种扭曲的喜悦:“这是个工业品泛滥的时代,拜这所赐,杀人也变得很容易。院长每周会收到一盒快递巧克力,装在办公桌上的糖罐子里。我调制了剂量合适的铅溶液,往每颗糖果里注射少许。铅中毒前期症状不明显,是不可逆损伤,在人体逐渐积累,即便后来终止,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而且我在会出现症状的时候加大了剂量,是致死量。” 慢性中毒,无色无味,无法挽回。她的行为跟愤怒过头暴起伤人完全不同,她周密计划,完美执行,面色如常地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向死亡。面对病患那颗柔软的同情心,另一面却像坚冰一样刀枪不入。魏子虚看着她,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行事却比野兽更加残忍。还是说每个文明人的外皮下都有这样狰狞的一面,只是终其一生都没有遇上揭露的契机? “结果呢?结果怎么样了?”他问。 第25章 怀疑 “他已经很多天不来医院了。”肖寒轻说道,“有消息说高层在筹备院长换届的事,只可惜我没赶上,就进入了DEATH SHOW。” “哦。”魏子虚点点头。 肖寒轻说完这些,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带着些许疲惫。她问魏子虚:“你呢?是因为什么?” 魏子虚满不在乎地耸肩道:“诈骗。完全没有你那么崇高。” “崇高?”肖寒轻勾起嘴角,“什么时候谋杀也能被冠上这个词了?” 她的笑容渐渐发苦,目光失焦,“呵呵呵......说不定,我最开始筹划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有一种膨胀的使命感。可是,当我听到老刘作为院长候补,很有可能成为下一届院长时,我突然想到:他知不知道他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我呢?产生这个想法之后,我才明白,从来没有哪一种杀戮是正义的,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杀人犯。” “你工作的时候,穿着白大褂吧。” 听到魏子虚这莫名奇妙的问题,她奇怪地看向他,后者眼睛盯着地面,眼神里似乎有模糊的怀念,像是寒冬里的湖水,里面冻结了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沉静而温柔。“你的白大褂里面,会穿什么颜色的衬衫?”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黑衬衫样式简洁,白大褂口袋里永远别着一支廉价的Zebra圆珠笔。 人群走走停停,拉长成一连串的光斑。圆锥形的树,拐杖糖和铃铛,曝光过度的背景里有钟摆的声响。 他站得离魏子虚那样近。 他说: 魏子虚,我会......你。 “看气温吧。”肖寒轻想了想,“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的声音将魏子虚拉回现实,“没,没什么。”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语气慌乱,掩饰一般,不似他惯常的游刃有余。肖寒轻仿佛看到这个男人出现了重影,一个彬彬有礼,虚伪空洞,另一个孑孓独行,木讷遥远。 从未失控,即是从未心动。 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魏子虚失控。 “来选吧,参鸡汤还是排骨汤?”彭岷则正在和魏子虚一同敲定晚餐的食谱。 魏子虚苦着脸,知道不管选什么他都会抓一大把红枣枸杞撒下去,深深地对诈死计划感到后悔。“岷则,你不是说我不能吃油腻的吗?” “别担心,你只喝汤,肉给别人。”彭岷则贴心地说。 魏子虚面露绝望:“岷则,其实我好得差不多了,不用给我食补的。” 彭岷则:“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流了多少血吗?你的卫衣都湿透了,连带着弄了我满身血,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恢复利索的。本来体质就不好,还嫌死得不够快么?” 这边魏子虚正千方百计地打消他的补血养颜计划,不远处的骆合听见他们的对话,突然面色一凛,从书本中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神风起云涌,眼珠转动,从第一天的行为开始细细梳理。 彭岷则离开后,他看见魏子虚走向休闲区,翻箱倒柜之后怀抱着各种卡牌棋盘,铺开一桌子,自己和自己对局。他思索片刻,打量四周,确定无人经过之后,他走到魏子虚身后。 骆合:“身体还好吗?” 魏子虚听到骆合的脚步声,回过头微微一笑:“好多了,现在精力能集中了,不像早上昏昏欲睡的。” 骆合抱臂,看他手法漂亮地洗牌,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关于昨天晚上袭击你的人,我怀疑......” 魏子虚笑容未变,腾出一只洗牌的手,伸出食指轻轻抵上嘴唇:“那个啊,骆教授你忘了吗,你昨天晚上放在书架第三排了,我带你去找吧。” 正值晚饭时间,对面的厨房抽油烟机声音很大,赵伦嘟囔着“晚饭吃啥”,游手好闲地从房间走出来,骆合明白魏子虚是在示意他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书房。 为了不显得刻意,魏子虚轻轻掩上门,走到书房中央,“有什么发现吗,骆教授?” “嗯,我刚才突然想到点东西。”骆合说道,“本来不应该在审判之前说,但我觉得还是提醒 你一下比较安全。以后不要让肖寒轻去你房间给你包扎了。我怀疑她是狼。” 听到骆合笃定的说辞,魏子虚浑身一震,犹疑不定地看向骆合,“什么?可是她给我包扎过三次,有两次是独处的,我没觉得她要害我啊?” 骆合:“那两次都是在白天,她没有工具。昨天晚上人太多,她不好下手。” 魏子虚:“额,骆教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刚才听见彭岷则说,你昨晚衣服被血染透了,我突然想到,那时候肖寒轻给你检查伤口,衣服里外全是血,她怎么能马上知道是贯穿伤?而且这个人作息极度规律,在我们这些人里是精神状态最好的,所以一对比就发现她今天状况格外差。我不否认有一些人心大,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杀还睡得着觉,可是她连检查过死人的夜里都睡的好好的,怎么偏偏在你遇袭却没死的夜里失眠了呢?” 魏子虚的表情随着他的分析越来越黑,双手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背在身后,等他说完,魏子虚的脚已经焦躁地不停点地了,他压低声音说:“怎么不在今天审判的时候说!现在她还活着,今夜大家都很危险,得想办法把她控制起来。” 骆合偏头贴近他耳朵:“你冷静,今晚先这样......” 彭岷则把鸡汤端出,置入水盆里放凉,出来找魏子虚,却看不见他人影。他在大厅里四下张望,觉着魏子虚可能是回房间休息了,于是便走向楼梯。经过书房时,无意间从门缝里往里一望,看见骆合正偏着头说话,他停下脚步,往骆合身旁看去。 骆合比魏子虚高半头,微微低头嘴唇就能碰到他耳郭。他领带的图案和魏子虚上衣如出一辙,现在俩人肩膀挨着肩膀,悄悄耳语,表情郑重,画风出奇的一致。 彭岷则撇撇嘴,讨论什么课题需要跑到没人的房间说?而且又没人,干嘛挨得那么近,魏子虚又不是聋子。那不正经的满心眼子都想着他呢,而且现在动作规矩,嘴也老实,没有操起勾引男人的老本行。他以前还以为骆合是个正派人。 但话又说回来,魏子虚都那么热情地跟自己表白了,为什么还放任别人和他亲近?难道是自己的态度让魏子虚觉得没戏,骑驴找驴么?可是自己这头肌肉驴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味来,魏子虚已经上赶着去骑骆驼了,就不再观望观望吗,你们基佬都这么没毅力的吗?彭岷则没来由的失落,又为这些酸臭矫情的想法羞耻,嘴里被塞了满嘴枸杞一样,说不出是酸是甜,一言难尽。 “咳咳。”他大声清嗓子,敲了敲书房的门。 “岷则,是晚饭做好了吗?”魏子虚开门,得到肯定回答后,笑着回头对骆合说:“骆教授也来吃吧。” 晚饭安静地进行着,不过今天挑起话头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陆予吃了几块鸡肉,转头看向骆合,后者正心不在焉地夹菜。他收回视线,思考几秒,开口说道:“骆合,你今天早上提到了武器的事是吧。” 骆合抬起头:“是啊,怎么了?” 陆予:“你说提供给狼的武器来源并不简单,那DEATH SHOW背后的组织应该有点本事,听director的说法,是惯犯了,我总觉得关于这种危险组织不可能一点传言都没有。”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想起来,我在美国做勘探调查的时候,有一次听美国同事说起,深网有真人参与的杀人游戏,国外网络管控比国内宽松很多,听说那个杀人游戏有很大一批狂热粉丝。” “哦?”骆合闻言,放下筷子,认真地询问起来:“是叫DEATH SHOW吗?关于这个游戏你还知道多少?” 陆予:“有各种叫法,本质都差不多。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就没有深入了解。不过我听说创办者是一个自称‘安布雷拉’的人,备受粉丝吹捧。同事说安布雷拉在几年前背叛了死刑立即执行,收监在印第安纳州的监狱,有人说他没几天就逃狱了,因为连狱卒都是他的粉丝。还有人说他已经在监狱中不明原因死亡,后来的杀人游戏都是安布雷拉的模仿者举办的。但是这么重大的事,从来没见新闻媒体报道过,我一直都将信将疑。” 骆合:“什么时候的事?” 陆予:“算起来,安布雷拉被收监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骆合点了点头。这消息对他们现在处境毫无帮助,可是他们实在太盲目,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想放过。 晚饭后,陆予帮着收拾了餐桌,走出门去,被等在门外的韩晓娜叫住,凑到他面前说了几句话。魏子虚看到陆予肩膀在不自然地颤抖,低头跟着韩晓娜走向东侧走廊。 魏子虚小心翼翼地尾行几步,看着陆予进了韩晓娜的房间。 休闲区,魏子虚拾起被骆合打扰之前的卡牌,拆开一包昆特牌的卡桶。肖寒轻正准备出门去,施施然经过休闲区的立式镂空柜子。 魏子虚摆开阵营,对着尼弗迦德势力,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有什么计划吗?” 肖寒轻随手拿过一本数独图册,背靠在柜子上翻阅起来:“没有。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人。” 魏子虚:“回来后会一直呆在房间里吗?” 肖寒轻:“对。”不杀人的话,就什么也不会暴露。 对话期间,魏子虚双眼专注于牌局,除了嘴唇偶尔动几下,看不出一丝异样。他表情放松地走了几轮,继续自言自语:“骆合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什么?”肖寒轻拿着图册的手抖了一下,“为什么?” “昨晚我意识不清晰,没有及时引导你,你说了贯穿伤?还有你是个熬夜很容易能看出来的体质,我早上就觉得不太保险,果然被骆合注意到了。” 肖寒轻:“那怎么办?” 怀璧其罪,一旦被怀疑是狼,即便她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只要她手上还有能杀人的工具,也永远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拿到狼身份时她是庆幸的,麻醉自己说只要不主动杀人就可以优哉游哉地置身事外。可是骆合的怀疑骤然打破这种幻想,因为好人阵营,不问行动,只看身份。 她已经没得选择,唯有在被票死之前,杀光所有怀疑她的人。想到此,肖寒轻的指尖逐渐冰凉,连纸张的触感都感觉不到了。 “有一个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魏子虚说完这句,盯着近战单位锋利的刀刃出神。 “从现在开始,我来替你杀人。” 第26章 嫉妒 魏子虚手持激光枪,抱住白桦树树干,三两下爬上树梢。 这里位于一楼与二楼的交界处,树叶完美遮挡住了魏子虚的身影。他叼着一片叶子,耐心地等待着。 十几分钟后,韩晓娜房间的窗帘动了动,她拉开一侧窗帘,向外仔细张望片刻,爬上窗台,将上窗户抬起一条细细的缝。 不出所料。魏子虚吞掉叶子。 这女人说过她对味道很敏感,甲油都要搬到大厅里去涂。那魏子虚料想,情/事过后的味道她一定也能闻出来。只是她立即开窗通风的行为还是有些冒险,对魏子虚来说实在过于顺利。她这么急着驱散味道,是因为还会有谁来到她的房间吗?而她不想让那个人发现他们刚刚做过的事?不过这些都跟魏子虚无关就是了。 至于他为什么看到韩晓娜拉走陆予时就料定是情/事,只能用一句“经验过人”来概括。 他调整好角度,在韩晓娜背朝窗户的时候,打开激光枪,精准射穿她的颈动脉。 室内立刻就见着一束红光闪过,韩晓娜跪倒在地,用右手掌用力捂着脖子,离开窗口,向墙角挣扎爬去。魏子虚担心她发出的声音会引来别人,不打算久留,收枪撤离树冠。 随后,他跳上墙壁,手指扒着二楼窗沿,迅速攀到洋馆另一个侧面,轻巧落地,大大方方地走向湖边。 魏子虚散步到湖边,天已经完全黑透。 他坐到草毯上,三寸厚的草地干燥柔软。湖面黑漆漆的,今天是个阴天,看不到月亮,也没有繁星。魏子虚安静地望着径自起伏的湖水。水会一层一层地拍上岸边,归还一具冰冷的尸体,尸身泡得浮肿软白,皮肤表面结满盐粒。那一天也是阴天吗? 魏子虚感到诧异,他本来不喜欢回忆往昔。这次的DEATH SHOW开场以来,他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很多。刻意遗忘的,和满怀遗憾的。director设定了时间、背景、审判和处刑,让一个人的生命像一场戏剧一样徐徐推进,起承转合,迎来高潮之后瞬间终结,只残留绕梁余音。可是大多数人的生命都很普通,没头没尾的,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猝然中断,既无聊又荒诞。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出声。 他见过很多人死于非命,他早该习惯。 可能就是因为见过了太多,他渐渐成为一个对未来没有期待的人。那些等待着一个人,一段经历,一场感情能带来救赎的人,相信一份合同书,一句法律条文,一堆狗肉朋友能给予保护的人,欣欣向荣地穿梭在魏子虚身边。而他也乐意混迹于人群,在听到那些正能量的故事时,拍手叫好,露出孩子一样单纯明朗的笑容,像根茎都吸饱了水分的太阳花,始终追着光。 那种时候魏子虚总会想,原来他们还拥有那么虚妄的幻想啊。 魏子虚发散一阵思维,回过神来之后有点尴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感觉今天想得太多,像个文人骚客似的,酸的不行。 追究一下原因,也许是因为刚刚杀了人?是了,杀人这种不日常的活动,是该有点感触的。但过程描述起来就是他按下开关,关机,走人,狼这边的杀人过程和DEATH THEATER比起来没什么看头,播出的时候都占不了几帧呢。 杀人的意义远大于杀人的过程,可是魏子虚并不了解韩晓娜,杀了一个不了解的人,于他而言就像ban掉一个没翻开的剧本,再好的故事,不为人所知,就是不存在。 漆黑水面上隐隐亮起光芒,光源距魏子虚不远,他好奇地循着光走过去。 “呦!你别悄摸摸地出现啊,吓我一跳。”彭岷则正在树下扥绳子,冷不丁听见脚步声,陀螺一样掰过身子。 “岷则,你在这里呀。”魏子虚欣喜地笑起来,眼睛瞥见他手中那根粗粗的麻绳,立马瞪圆了,“你干嘛往树上绑绳子?岷则,虽然现在的处境是挺绝望的,你也别想不开啊?窒息死很痛苦的我跟你说。” “哈?谁想不开了?”彭岷则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绳子,“你他妈不会以为我要上吊吧?什么玩意儿,我是在赶工秋千呢,白天刚固定了一根绳子,用铆钉钉在树枝上了,绝对结实,我现在在测量秋千座的位置。” “啊,这样啊,哈哈...哈哈哈。”魏子虚赔笑。 彭岷则测量完毕,把做好的秋千座拿出来给魏子虚过目。在手提灯暖黄色的光芒中,魏子虚看见实木座椅中间挖了很深的凹槽,椅背也高,想要屁股滑下来被秋千拖着走简直跟杂耍一样高难度。 彭岷则放下座椅,叉起腰休息,“等做个大概,叫骆合坐上去实验结不结实。” 魏子虚:“咦?为什么要骆教授去实验?” 彭岷则面不改色:“他皮实。” 魏子虚:“哦...是吗。” 魏子虚不想继续纠结骆合为什么是这群人里最皮实的,他欣赏地望着秋千雏形,“做的真不错,全是你自己雕的吗?” “嗯,这种实木材料质地软,挺好削,还上了一层清漆。” 魏子虚看向他:“你真的很喜欢秋千呢。” 彭岷则笑起来,却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你见过救生圈吧,小型船出海会挂上的那种。以前村子里时常会有破了的救生圈,补好也不保险,于是大人们就把里面装上棉套子,做成秋千座挂起来,给孩子们玩。” 他想到那些简易的秋千,却是孩子们的乐园,走出家门去就有数不清的小伙伴,从来不会感到寂寞。暖光映照得他脸上半明半暗,他的嘴角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我们那个地方,不像城市里的重点学校竞争那么激烈,小学生们都不肯好好在教室上课,一堂课总是有人翘课出去玩。于是先生干脆把上课地点改在了一片秋千旁边,小孩子们安静地荡着秋千听他讲。” “大宝啊,你知道两点之间,什么最短吗?” 门牙全无的男孩子大嘴一张:“我知道!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诶?”男人困惑地一歪头:“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有什么办法证明吗?” 大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边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率先开口:“因为数学老师是这么说的!” “哦......可是数学老师也没办法证明啊?”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了!” “嘻嘻嘻,”男人笑起来,坐到草地上,手掌向后撑着地,全然没有一个老师的样子,“可是他只能在黑板上画出来啊,点和线段,在自然中都是不存在的。打个比方,大宝的妈妈让大宝去卖鱼,大宝从这里到鱼市,如果按照最短的直线去走,那就要游过水沟爬过房子,用的时间并不比走弯路短啊?” “可是...可是,”小女孩觉得男人说的不对,可是她年纪太小,一时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来驳倒他,支吾道:“可是有直的东西!筷子就很直,筷子两头放上两只碗,如果把筷子折成弯的,就够不到了,不能说明两点之间最短的是线段吗!” “嗯,说的不错呢,小花是个好孩子。但是啊,筷子就真的是直的吗?筷子的影子投在地上是直的,投在救生圈表面就是弯的了,而两点之间最短的还是这根弯了的筷子啊?” 男人脑中浮现出在不同位面里扭曲的一切,愉快地眯起眼睛,坐直身子,用跟小朋友们谈心的语气说道:“筷子不一定是直的,换了种介质就会不一样,而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像黑板上的痕迹那么均匀。大家在荡秋千,可是对更庞大的体系来说是静止不动的。数学老师说的规则,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适用。时间并不总是先向前走的。光也不是沿直线传播......” “先生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孩子们交头接耳,“先生,给我们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听吧!” 男人正陶醉在过于抽象的想象中,听见孩子们的要求,注意力被拉回,笑着说:“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 “因为先生讲的白雪公主,每次都不一样啊!” “好好,那这次就从,猎人杀死了白雪公主开始......” “什么?”魏子虚诧异地皱起眉毛,“你那位先生,在给一群小学生讲广义相对论?” 彭岷则表情颇为自豪:“先生总是出人意料。” 魏子虚现在开始对彭岷则总是挂在嘴上的先生有了些兴趣,看他骄傲那样,不禁揶揄道:“你们关系真好,你好像很喜欢那位先生,让我有点嫉妒。” “啊?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彭岷则挠挠头,“对了,说到关系好,你和骆合最近走的太近了,那人心眼太多,你最好注意回避。还有住你旁边的流井,我看他对你没安好心,二楼西侧只有你俩太不安全了,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啊。” 魏子虚本来似懂非懂地听着,等他罗列出这两个人来,魏子虚品了品,嘴边就带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岷则,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我们叫什么吗?” “嗯?什么?” “叫做‘吃飞醋’。” “诶,那是啥?” “飞来横醋。” “哈?卧槽,谁吃醋了?吃谁的醋?你这人想法太奇怪了!” 魏子虚一手托腮,欣赏他语无伦次的样子。他觉得彭岷则虽然身上肌肉厚,脸上却不够火候,要是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他脸上的颜色变化一定很精彩。 魏子虚伸出两根手指,掰着第一根给彭岷则解释:“我和骆教授,仅仅算是朋友,只是我老缠着他问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其实是我打扰他了。” 他又掰着第二根手指:“至于流井,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笔直。” “谁还不是笔直的了......”彭岷则嘀咕。 “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魏子虚眼尾稍弯,笑容十足宠爱,看得彭岷则一阵脊背发凉,另一种意义上的担心起来,“我会注意回避。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我不会做。” “额...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彭岷则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本来告诉他是想提醒他一下,现在倒让他有了更深的误会。可是错也不全在他,彭岷则实在没有面对基佬的经验,而且还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基佬,虽然这基佬如果换个性别那他简直可以说是撞大运了。 “所以别吃醋了。”魏子虚继续欣赏他突然委顿的样子,强忍下了喂他骨头饼干,揉着毛糙糙的狗脖子做按摩的冲动,“现在很晚了,工具先放在这,我送你回去吧。”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到彭岷则还在无所适从地望着湖面。 听说有很多狗狗,如果主人不来牵,便喜欢赖在外面不回家呢。魏子虚如此想道。 真是伤脑筋。 第27章 “岷则,你房间真大。” “嗯?比你的大吗?”彭岷则换了鞋,听见倚在门口的魏子虚这么说,抬头扫视一眼自己房间。书桌衣柜双人床,所有家具加起来占不到房间的四分之一,剩下的空间堆着跑步机扩胸机腿部肌肉训练机,哑铃架子上从五公斤到三十公斤顺序排开,光看着就能嗅到满溢的雄性激素味道。 “是我的两倍大吧。”魏子虚目测一圈,羡慕地说道。这还是第一次仔细参观别人的房间。虽然之前因为检查尸体,他是进过朱腴和莫晚向的房间,但那时匆忙,人员也杂乱,只是隐约有种“房型统一”的印象。从最初搬进来,房间里一片光秃秃,到现在摆满颇具个人风格的日用品,这几天洋馆里变得越来越有人气儿了。只是不知道对这个残酷的游戏来说,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魏子虚意识到自己正计较着这种细节,活像个审查高中生宿舍评比的管理员,既欢快又幼稚。 “可能拐角处的房间比较大吧。”彭岷则用大拇指指向室内,“进来坐坐?” 魏子虚摆手:“不了,你休息吧。” 彭岷则点头:“那你早点睡。”这句话算作告别,说完之后彭岷则自然地转过身,脱掉T裇,搭上毛巾准备洗漱。 他选衣服都是高弹的款,腰围合适的胸围就被撑大一圈,上肢肌肉纹理明显,现在两臂交叉脱下衣服,衣料还跟皮肤恋恋不舍地胶合在一起。魏子虚看到他背肌随着动作优美地滑行,侧面并排的鲨鱼肌,也是平时极少注意到的好风光。 裤子倒是尽到了本分,宽宽松松的掩盖了臀大肌和胯下之物的形状,只露出人鱼线的末尾引人遐想。彭岷则虽然也爱秀身材,但内心深处是个本分人,不穿健身杂志封面上那种骚包的紧身裤,使得魏子虚的眼睛只在他上身徘徊。 这副绝妙的肉体当前,他镇定自诺的面孔下血脉贲张。 平时穿着衣服,禁欲的白色还能遮挡住这冲击力,魏子虚就当是衣服自带肌肉轮廓,尽量克制。可是衣服一脱,蜜色皮肤细腻饱满,骨髓肉香,是哪来的美味佳肴,正和魏子虚的口味。 与他鲜香粉嫩的外表相反,魏子虚是个十足的肉食派,女人的丰腴,男人的强健,尤物呈上,美食家很难淡定。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对方也不希望他淡定。 他不像流井一样下嘴滥且杂,但也绝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参加DEATH SHOW这段时间,与彭岷则的往来已经内敛到极致,节奏慢之又慢,做惯了假面绅士,都快忘了自己也还是个棒小伙子呢! 他是我的。 魏子虚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这几个字。 他可以暂时不杀他,但不能阻止其他狼不杀他。而肉体一旦没了温度,美妙程度就大打折扣。 “诶,你还在啊?”彭岷则转身,看见门外的魏子虚低着头,突然推开门,大步向他走过来。 彭岷则正纳闷他气势汹汹地是想干嘛,人就被魏子虚撞到墙上,两只手腕被牢牢禁锢。而魏子虚低下头,挺直的鼻梁卡进他胸缝,深呼吸了一大口。湿热气流吐向心口,麻痒的感觉直冲向大脑。 这,埋胸?彭岷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人埋胸,刺激远比想象中剧烈。 而魏子虚并不打算就此收手,扬起脖子一路向上,嘴唇轻轻扫过胸肌锁骨和斜方肌,干哑的声音传入彭岷则耳内:“岷则,你这么招摇,知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 彭岷则本来被肉体触感搅得找不着北,乍听见魏子虚这种陌生的语气,反射性地一激灵,心中警铃大作,又惊又怒,直男之魂熊熊燃烧,强压怒火低低地说道:“出去。” 受到明显的拒绝,魏子虚也不是不看气氛的雏儿了,立刻就放开了他的手腕,退出一步远,低着头道了句“抱歉。”随即利索地关门走人,不再为难彭岷则。 “呼...呼,搞什么鬼啊!”彭岷则眼睛盯着门,确定人是真的走了,揉着手腕转起圈来。这出格的举动发生在瞬息之间,在他意识到这是性暗示之后,所幸是在引起生理性不适之前,直男的自尊心还没有亏损,只留下一些旖旎风流的余韵,让彭岷则感觉怪怪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这怪感觉的由来。走几步路,短裤被扯得厉害,他低头一看,帐篷早就高高竖起来了。“嗯......”生理反应,正常正常。 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想这么做了?可怜他还自认有愧于魏子虚,想多照拂他一些。结果却是苦心付诸流水,别说担心他,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放好热水,彭岷则决定泡个热水澡冷静一下。抬起手腕,彭岷则疑惑地看着那一圈红痕。 这人手劲可真不小。 第四日,结束。 天亮之后,魏子虚收拾立整,出门下楼,却正好撞上也要下楼的彭岷则。对方没有表现出过多情绪,完全无视他,快步下楼。 魏子虚脸皮够厚,也没觉得尴尬。昨天晚上算是一时冲动,他没加控制,因为心存侥幸,安慰自己说这种就是一念之间成事,虽然现在看来是一念之间搞砸了。不过能摆明态度也好,面对彭岷则,要他一个真流氓装伪君子,好比往浴缸里倒入一群沙丁鱼——也能装,就是小鹿乱撞。 他手扶栏杆望着彭岷则的背影,倒三角怎么看怎么好看。“奇怪......”他摸了把自己脸颊,本来以为以他的性格,见面会直接给自己一拳呢。他承认昨晚自己是在**和礼貌之间选了前者,当时彭岷则可能是吓过劲了,反应过来是要给他点教训吃的。结果他应对地这么怀柔,魏子虚不得不好好品味一下他的态度了。 不过呢,脸上没有挨拳头,总是好事。想到此,魏子虚哼着小曲,乐陶陶地去厨房觅食了。 快到审判时间了,魏子虚从厨房出来准备上楼,迎面走来一人,魏子虚和她打个照面,微笑着道了句“早上好。” “额,早,早上好。” 韩晓娜干巴巴地回应了他。她精神不济,连底妆都没上,眼角有细微褶皱,和魏子虚打过招呼后,就低着头急匆匆跑上楼去。 魏子虚扶着楼梯慢悠悠地上楼,并没有对韩晓娜的憔悴状态表示兴趣。而他内心却截然相反。 女巫?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魏子虚对自己的准头有自信,颈动脉被贯穿,不及时治疗这女人不可能还活着。说到治疗,这也是魏子虚之前一直在疑惑的一点。肖寒轻的武器造成的是不可逆的机械损伤,不是桌游概念中的“一瓶解药”能治好的,就算外科医生立刻动手缝补,出血量也不容小觑。而韩晓娜虽然脸色苍白,脚步还算稳健,不像鬼门关挣扎过的样子。 魏子虚眼睛扫过她脖颈,他昨天射穿的地方只有一个小红点,微小得毫不引人注意。 高效组织修复仪。魏子虚想到组织工程领域的前沿技术,即是在分子层面上加快凝血,种植组织,不过那种高新技术还没有完善到能用在临床上吧?联系狼组工具的科技水平,女巫的治疗手段也采用高新技术倒是不奇怪。但是不管再高新,那种仪器的体积不会太小,在各个房间来回移动很难不被发现。一个猜想在魏子虚心中渐渐完善。 当然了,除了韩晓娜本人就是女巫,还有微小的可能是女巫救了她。只是魏子虚很难相信,在这种时候,会有人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吗? 【审判开始!】 入座之后,众人左顾右盼一阵,惊喜地发现今天人都到齐了,无一伤亡。 “太好了!”莫晚向高兴地说,“是平安夜,狼没有杀人,那我们今天也不用投票了!” “不行!”骆合冷着脸打断了她。 “我们目前已知的有三只狼,就算李振是‘毒杀狼’,林山栀是‘第三只狼’,那还有袭击魏子虚的‘激光狼’坐在我们中间。只要还有一只狼活着,就没有人安全。不管这个平安夜为什么会出现,他既然伤过人,说明他是有杀人的想法,理应被处决。” 在骆合提到“激光狼”的时候,魏子虚漫不经心地扫过韩晓娜,果然见她表情一僵,深深低下头去。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任何表示,默不作声。 有这么重要的信息却不说吗?明明在这时候隐瞒对她没有丝毫好处。魏子虚心里考虑着这些,脸上始终一派轻松,满是对自己昨天的愿望“希望一直都这么和平”应验了的满足。他目光不停,顺时针转到了彭岷则那里。 彭岷则心不在焉地听着骆合讲话。 他怀疑自己最近变笨了。记得最开始几天他还积极地检查尸体,参加讨论来着,最近却越来越没有干劲,审判中也没有有建树的发言,对最终投票结果来说可有可无的,完全是跟着大部队在跑。他不喜欢这种随波逐流的状态,奈何大脑不听使唤,总想歇着。 难道是最近油脂摄入量太少了?彭岷则心里盘算着等今天审判完,去pad上找找有没有鱼胶油之类的补补。他抬头,与魏子虚的目光不期而遇。后者微微一笑,眨了下左眼,彭岷则立即接收到剧烈电流。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变笨了。 “你们昨天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吗?别管大小都说出来。”骆合问道。问完约莫等了两分钟,无人应答。骆合眼睛紧盯着肖寒轻,张嘴准备发言:“那就......” “我。” 开口的是与骆合隔着一个空位的赵伦。赵伦虽然起了个头,语气却十分犹豫,“我昨天晚上被狼袭击了,基本就在魏子虚昨天被追杀的地方。” “什么?”“咦!”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心情放松的众人当即紧张起来,目光一齐射向赵伦。 “哦?”骆合也是没料到,眉头皱起,“详细说说。” 第28章 预言家 “大约8点多的时候,我在靠近湖边的小树林散步,当时天很黑,地上草皮厚,脚步声不明显,当我感觉到背后有人时,他立刻伸手捂住我口鼻,顶我膝盖,把我放倒在地后给我后脖子来了一下,然后我立刻就昏过去了。我醒过来时周围却没有人了,我马上跑回房间,那时是8点半,我晕了半个小时左右。” 骆合追问:“你被狼袭击至昏迷,醒来却毫发无损吗?” 赵伦:“对,我回来扒着镜子照了半天,又提心吊胆地熬到早上,还真一点事儿都没有。” 骆合:“你能不能确定是被女巫救过?” 赵伦:“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没觉着疼。” 骆合缄默。假设赵伦确实死过一次,而且被女巫所救,那么现在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杀他的是激光狼,这种死亡方式会留下明显的外伤,大量出血,即便女巫能给救回来,他周围应该也有血迹,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可以排除。第二种是毒杀狼,结合第一天晚上朱腴的死状,可以知道毒杀狼不用亲自接触也能杀人,那么就不必采用如此冒险的方式,排除。那第三只狼呢?他们对第三只狼的杀人方式依然疑惑,常怀瑾死亡时的表情安详,所以他们推测是快速且致命的手段,那第三只狼没有必要冲上来放倒赵伦。还是说他们搞错了顺序,其实应该是先将人打昏,在进行杀人? 除了他是被谁袭击,骆合还关心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女巫真的会出手救自己以外的人吗?那瓶解药一般会留给自己或者预言家吧?所以很大的可能是赵伦就是女巫。 这是顺利成章就可以想到的事。骆合能想到,他猜想在座的各位都可以想到,至于赵伦能不能想到就不好说了。从他开口说遇袭的事,等于间接暴露了自己女巫的身份,如果他们今天没有成功把袭击他的狼处决,那他就是狼最大的目标。坦白说,骆合不认为之前处决的两人都是狼,那么现在剩下的狼就有两人或者以上。不管处决结果怎么样,冲着他手中还有一瓶□□,赵伦今天晚上必死无疑。 骆合认为他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骆合:“你能大概描述出那个人的特征吗,身高,体型,气味之类的?” 赵伦回忆了一下:“肯定是男的,和我差不多高。他应该很擅长体术,因为他从背后制住我很轻松,我连动都动不了,用手背砍脖子把人敲昏,这动作普通人控制不了那么熟练。” 赵伦描述得比骆合料想的还要详细,大大缩少了怀疑对象,同时又加深了骆合的疑惑:都被人了解到这种程度,狼怎么会不灭口呢?如果他确实灭口了,那就回到前述假设。如果他是打算灭口,却没办法灭口呢? 为什么没办法灭口?被人阻止了,或者武器失效了? 如果是被人阻止,那阻止他的那个人更应该指出狼才对。如果是武器失效,那就意味着在狼打晕赵伦之后,已经有别人遇害,女巫出手,所以这位狼没有武器无法杀人,只能逃走。 但这种思路也就意味着:还有别人遇害,并且女巫不说,被害人也不说。不论如何,骆合能确定这是个假平安夜,狼依旧在杀人,今天他不会再弃权。 骆合眼神扫过心思各异的众人。男性,身高和赵伦差不多么...这里的男士没有比他矮的,不过比他高的也有可能刻意降低身段制造假象,至于擅长体术......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骆合问道:“彭岷则,你会格斗术吗?” “当然,”彭岷则表现出十足的自信,“基本的,跆拳道柔道空手道这些我都是最高段位,泰拳能比划,中国武术只学了皮毛,少林拳脚没学到家,但是耍起来挺好看的。” 魏子虚心中苦笑,这时候你就别显摆了行不行。 骆合:“那赵伦说的被放倒那几下,你能做到吗?” “哈?”彭岷则回过味来,以前别人问起来他吹得顺溜,今天却起了反效果,于是立刻回道:“应该可以做到,但是我没对人用过,也不能确定。而且我没有袭击赵伦。” 骆合嘴角微微上挑,彭岷则却没看出欢快,就真的是礼貌性地笑笑。“我没有说你袭击了他。” “赵伦,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骆合嘴上问赵伦,眼睛仍然打量着彭岷则,“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不是和谁有约,或者发现了什么于是自己去调查?” 赵伦这回回答得很快,甚至根本没等骆合问完,“散步啊,散步要什么理由。人家两个大男人天天勾肩搭背出去鬼混,就不兴老子也去散散步了?” 赵伦提这一嘴,众人便了然地向魏子虚和彭岷则望去。 真的是偶然吗?骆合习惯性地怀疑。他现在已经了解了,这些人并非全无关系,他们或是之前就有某种瓜葛,或是来这里之后新建立起了纠纷。只是他并未过多关注这些事,一直置身事外。而其他人则不然,暗中都在紧盯彼此的行动。骆合觉得他也是时候改变态度了。女巫有没有救自己?赵伦为什么独自去树林又不肯说原因?挖掘出这些人的关系,对找出狼有帮助吗? “不......其实,昨天湖边只有我自己。” “嗯?”彭岷则奇怪地转向魏子虚:“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在——” 魏子虚慌忙提高声音,以求盖过彭岷则的声音:“昨天晚上8点多,我提着手提灯,自己一个人在湖边坐了会儿。岷则吃过晚饭就回房间了,我送他回去的。” “什么......”彭岷则刚想询问魏子虚为什么要说谎,猛然反应过来,赵伦出事的地点离他们两个那么近,就算说什么都没听到,也无法打消是在给狼打掩护的怀疑。魏子虚这是在给他挡刀,如果他咬定只有自己在现场,彭岷则早就回了房间,那么至少怀疑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可是这行为意味着什么,彭岷则认为魏子虚不会不清楚,要是有哪个傻子投给魏子虚一票,这便等于是用鲜血为彭岷则做的保护伞。 想到这里,彭岷则只觉全身寒毛完全炸起,“你!”而魏子虚只是平静地冲他笑,彭岷则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不要出声”的信号。 “你们两个......”骆合似乎是有一些问题要问,在他考虑的间歇,流井却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打断一下,能让我说句话吗,还挺重要的。” 骆合看向流井,他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察觉到骆合的视线,他也坦然回望,他深邃的目光伴着一句话:“我要跳身份。我是预言家。” 预言家?所有人表情一凛,这个可以说是狼人杀中最重要的角色出现了。 骆合狐疑地皱起眉头:“预言家,这么早就跳?” 流井却应对地非常自然:“不早了,要是昨天你们把我处决了,那我永远没机会跳了。” 是因为这个理由吗?确实,昨天怀疑一边倒地偏向流井,该说狗急跳墙吗,他忍不住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这才进行到第五天,骆合觉得爆出预言家身份为时尚早,还是先前提过的,即便今天能处决掉狼,怕是还不干净,而预言家今晚是必死的。是因为他验到了狼身份,而且是必须跳预言家才能保证处决的狼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晚上不被狼刀的方法? “而且我会跳身份,自然是因为验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流井眉峰一挑,笑容便带上了一丝玩味。 验到狼了?个人内心活动不一而足,有人兴奋有人忐忑,面上却都维持着波澜不惊。骆合此时并不着急,开口说道:“先不急,你说一下你前几天都验了谁?” 流井:“第一天晚上验了常怀瑾,好人。第二天验了李振,好人。” 骆合提问:“验了李振,你为什么要验一个死人?” 流井笑笑:“我第一次看DEATH THEATER,得承认那天我确实是同情心泛滥了,一心想知道李振到底是不是狼。而且如果他是狼的话,能排一个狼坑,也没损失。” 骆合:“嗯,继续。” 流井:“第三天我验了莫晚向,好人。至于昨天晚上嘛......”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又挂上玩乐的表情,视线挨个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魏子虚脸上。魏子虚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验了肖寒轻,狼。” 沉默。 沉默过后是吸气的声音,大家终于对这个结果有了反应。在这其中,反应最大的却不是肖寒轻。 她反应了足有十几秒,才领会流井说出的是自己的名字,嘴唇渐渐褪去了血色。她就那么僵硬地转过头去,眼神由无助,逐渐滋生出绝望。在一片静默无言中,她绝望地望向每个人的脸,一个一个看过去,众人心中其实是该欢呼的,此刻却不知为何不敢面对她的眼神,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她一个个地看过去,到了最后一位的魏子虚,却直接跳过,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她最后对上了骆合的视线。骆合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中,与其是在说“我不是狼”,更像是说“请不要投我”。 甚至不用对这个结果再做讨论,她的神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就和她的体质不擅长熬夜一样,她也不擅长说谎吧。骆合默默想道。 骆合本来就打算今天投她,现在看来,倒是连解释自己的猜测都省了。 其实,说流井是预言家,骆合有八成是不信的。可他公然验到了狼,若他是狼跳预言家,卖掉队友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说一名死者是狼,既填狼坑又保护队友。关于流井的身份问题,骆合认为还有待观察。 【投票结束。哎呀哎呀,今天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大满贯呢,肖寒轻获得全票通过,掌声送给她!】 【啪叽啪叽啪叽】 【提前预告一下,我今天会讲一个大反转的精彩故事哦,敬请期待!】 推开门,五彩斑斓的氢气球徐徐升上天花板,到处都是彩带,亮晶晶的泡泡。门上,地板上,甚至玻璃露台表面,都被喷上了孩子气的涂鸦,写着类似于“天气真好”“不想写作业”“XXX我喜欢你”之类的文字。 背景乐曲调欢快,有很多三角铁和小铜板伴奏的声音。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奶声奶气地唱起了童谣。 肖寒轻坐在玻璃露台里,脚边堆满了玩具积木和乐高士兵。她张着嘴,是想说什么,还是呼吸不畅呢? 一颗七彩的糖果划入她口中,顺着喉咙掉进了食道。 她低头剧烈咳嗽起来,泪珠乱掉,眼里是汹涌澎湃的恐惧。 【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好心医生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27章我改了一天都不给过,已经无能为力了 审判剧情概括一下就是韩晓娜没死,赵伦说自己被袭击 我在长佩和lofter上发的都没有问题,晋江这是要逼走我 总之想看的去我lofter找找吧,搜绅士贾就行 这篇题材就这样,以后可能有更多被锁章节,改不过我也没办法 晋江:确认过眼神,你是我留不住的人~ 第29章 对不起 “院长很爱吃松露巧克力吗?” 院长办公室,新任院长刚刚从门卫处取回一件快递,拆开,两盒进口巧克力的外包装露出来。他检查过,眉眼堆笑,用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把巧克力收进抽屉。 这间办公室以前的主人年纪都大,装修老气,除了必要的办公用品再无其他。他搬进来后,把家具统一换成了他喜欢的红木,文件收纳整齐,电脑改用一体机。因为三天两头邮购松露巧克力,办公室里经常弥漫着巧克力的甜香,好像连这房间也跟着主人一起年轻了起来。 “啊,是肖寒轻啊。”院长听见她的问题,笑眯眯地转头看她:“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有什么方法能把巧克力包装得可爱一点吗,这些盒子太土了。” “可爱?”肖寒轻挑眉,“要不要试试糖罐子?有很多款式,还可以定做。我知道一家人气很高的工艺品店,推荐给院长去吧。” “糖罐子?好像不错,这样我就不用塞进抽屉,可以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了。” “院长是打算分给来办公室的客人吃吗?” “不给不给,我怎么舍得给别人吃。” 【你当时以为是在做对的事。】 肖寒轻大张着嘴,舌根下压,不停干呕,想将滑入食道的糖果吐出来。她脚下的积木城和玩具士兵鲜艳威武,还有挂饰从露台顶部垂下来,云彩和小飞机在她头顶缓缓盘旋。大厅里,童谣清脆悦耳,和气球彩带形成一片欢闹的海洋。 【把铅溶液一点一点注入松露巧克力,然后放回糖罐子,摇晃均匀。你做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你当时是不是想着,住院部的贫病伤患,被强行换上的便宜中成药,院长簇新的跑车。你是不是被自己大义凛然的行为感动,仿佛所有人都会为你的牺牲精神歌功颂德?】 【他的报应,只是假借你手,提前到场了。对吗?】 【可是,是谁给了你生杀予夺的权利?】 “啊......嘶,啊......”肖寒轻开始吸气,痛苦地皱紧眉毛,额头冷汗涔涔。同时,她身上竟有五色烟雾冒出来,彩幕一般,徐徐升起,十足的童真童趣。 骆合脸色变了变,因为他看见烟雾升起的地方,肖寒轻衣服焦黑碳化,露出的皮肤全是燎泡,油脂还在不停沸腾跳动。五彩的烟雾正从她毛孔中冒出。 【院长突然离职的时间,比你预料的早吧?你难道不奇怪吗,他摄入的铅明明还没到致死量。】 肖寒轻的□□声变小了,director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所有人都在说的话就是事实吗?还是擅长编造的群众又一次自我高潮呢?】 【哪怕有一次,你好好调查过新院长这个人吗?】 奄奄一息的女人突然坐直了身子,绝望而无助地向上张望,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又害怕被人当面戳破。可笑的是,直立坐姿让她正处在烟雾中心,飘渺美丽得好像云中仙。 【他不是十成十的好人。比如,他当上院长是因为走了后门,他老婆是前任院长的女儿。】 【他也不是十成十的坏人。比如,他的新车是老婆给他买的结婚十周年礼物。】 【比如,他有个不到9岁的可爱女儿,非常爱吃松露巧克力。】 “不......”肖寒轻嘴中呢喃着什么,全身颤抖,竟暂时忘记了疼痛。 【没到成人的致死量。儿童的致死量,却是绰绰有余了。】 童谣进行到副歌部分,有十多个孩子一起合唱,稚嫩温馨。那个院长的女儿正是上小学的年纪,会穿着校服连衣裙,和同学一起欢笑着去学校吧。 孩子清脆的笑声渐渐和肖寒轻的惨叫重合。对啊,他定制的糖罐子都是小兔子形状,放在办公桌上,里面的松露巧克力总也不见少。他的电脑屏幕和手机屏幕都是一个没有门牙的小女孩。 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玻璃露台内部已经盈满烟雾,柔软绚烂,五种颜色融合在一起,最终变成漂亮的粉红色,小女孩最喜欢的颜色。在一片粉色背景中,肖寒轻颓然垂下手臂。 “对......不起......” 原来火焰是这样吞噬人的皮肤。 最接近皮肤的部分温度极高,辐射波的波长短,近乎透明的颜色。接触皮肤的一瞬间,那块皮肉像泡沫一样散开,好似底下连着的不是筋脉骨骼,而是光滑的液体表面,轻而易举地就被火舌剥下一层。被剥开的部分鲜艳异常,没有毛囊,光滑油腻地连成一片,反而是边缘变化得比较精彩,起了火泡,油脂沸腾,焦黑结痂。 火吞吃皮肤,吃得极为缓慢,极为享受。 这跟骆合曾经想象的不一样。 人体不是一碰到火苗就化作灰烬。从表皮到真皮,从美丽的脸颊到跳动内脏,从发梢到骨髓,火焰稳扎稳打,步步逼近,远比骆合想象的要鲜活生动。一个活泼可爱的人,哪怕是被火焰包围,也不会像个气球倏忽爆裂,痛苦终结地干脆迅速。相反,她会挣扎,会嚎叫,会用鲜血淋漓的手掌去抓附近的一切东西,留下组织液和血液混合的印记。 被烧成干尸要十几个小时,就算仅仅是烧到咽气,也要将近一个小时。 那么漫长,那么惨烈的死亡。 骆合突然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耳鸣尖锐,他双手撑地,胃里翻江倒海,他面前的红毯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像是被火焰之上密度不均的空气折射,炎热异常。 “骆教授,你还好吗?”他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搀扶着进了洗手间。面对洗手台,晃眼的白,他食道一阵痉挛,气味刺鼻的呕吐物争相涌出。有人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打开水龙头把污物冲走。 火苗最开始也是小小一团,柔弱可怜,轻轻松松就能拍灭,她那时候怎么不行动呢? 不,不是的。骆合听到过,警察说她在前一天就把门窗都焊死了,一整罐煤气都放空了。她根本没给自己留余地。 “要喝点水吗,骆教授?” 她明明很有天分,总是在第一排热切地听他讲课,交给她的课题总能超常完成。 所以骆合怎么能想到,她会蠢到那种地步。 “骆教授?” 她在熊熊燃烧的房子中间跳舞。腰肢摆动,藕臂轻扬,轻灵优美,而火焰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鲜红绶带,缓缓流动的熔岩溪水,顺着她的衣褶流进皮肤,燎着了她的眉毛,头发,顾盼生辉的眼。 她却毫不在意地笑着,好像骆合此刻的恐惧,只是凡人的愚妄。 她展示着自己披挂火焰的肩。她说:教授,你看见了吗? 真理之火在我身上燃烧。 “骆教授,你没事吧?” 她停下来,看着骆合,脸上的表情仿佛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释然了。用她常用的那种急切语气唤他:教授? 教授? 教授教授教授教授教授? 你后悔了吗? “骆教授?” “闭嘴!” 她的声音跟魏子虚重合,骆合重重甩下这句话,扶着洗手台喘粗气。魏子虚被这一吼,手捧水杯不知所措,于是退后几步,怯生生地在骆合背后道歉:“额,对不起。” 骆合休息过来,直起身,从洗手台上的镜子里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魏子虚,他正用担忧的眼神望向镜子里的骆合。刚才呕吐剧烈,骆合粗暴地拽开领口,扣子崩掉一颗,现在立领和领带松垮地搭着。骆合脸色苍白得可怕,脸颊消瘦,双眼下面是永远养不好的乌青痕迹。如果不是魏子虚就站在他身后,他认不出来那个人是他自己。骆合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 他拉开洗手间的门,从魏子虚身边经过,不发一言。 这次处刑,这么残忍吗?莫晚向在露台底下转过头,正好看见骆合跪倒在地的情景。 Director指定的观众席,这里是唯一的死角,每次DEATH THEATER开幕时,莫晚向就蜷缩在露台下面的阴影里,捂住耳朵,心跳剧烈地等待一切结束。玻璃露台的隔音很好,如果不仔细去听,是听不清里面人临死之前的哀嚎的。如果背对露台面向大厅,看到的也许仅仅是一场宴会。 今天这里尤其教人安心。莫晚向等待乐曲结束,睁开眼睛,明白过来这是因为没有光源,在她头顶的大壁灯坏了,成了真正的无光角落,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躲在里面。 莫晚向看着魏子虚搀扶起骆合去了洗手间。她一直以为骆合是很强大的人,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其他人的脸色也非常难看。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渐渐逼疯吧。 魏子虚到厨房给骆合盛来了温水,可是人家并不领情,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了。魏子虚叹了口气,把水倒掉,在洗手台子里洗干净手。从洗手间出来,大厅里人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魏子虚抬头看露台,那里面只剩玩具和挂饰,尸首应该已经运往墓地。 其实想一想,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杀人、运送和处理尸体,director做了最大程度的简化,DEATH THEATER有密道,每人床下有担架,让他们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地把活人送进墓穴。整个过程轻松荒谬得像一场游戏。等他们混淆了现实和游戏,就算能从DEATH SHOW中苟活下来,还可以重新融入外界的生活吗。 观众席那坐了一个人,背对魏子虚,弓着身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魏子虚犹豫了几秒,想着要不要主动跟他道歉。可是联想到他早上的无视行为,大概还要留给他一段时间消消气。于是魏子虚蹑手蹑脚地走过观众席。 “为什么说谎?” 魏子虚停在他身后,有些惊喜地看向他:“岷则,你肯理我了?” “为什么说谎?”彭岷则重复了一遍问题。 “唔......”魏子虚干笑几声,“也不算说谎啊,昨天晚上我确实在湖边呆过。” 彭岷则转过身,正视魏子虚,口吻不掺丝毫玩笑成分:“为什么要说我不在?事实如此,我们两个都在,而且跟狼袭击赵伦一点关系都没有,照实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魏子虚不敢看他,“反正审判已经结束了,已经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彭岷则极力压住怒火:“要不是预言家跳身份,他们肯定先怀疑你,你说只有你自己在那,没人能证明你为什么要去自己昨天刚被袭击的地点闲晃,没人能证明你做了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看看那个露台,里面刚死了一个人,你想过没有那个人可能是你!早说你这么想死,我之前就不用那么心惊胆战地救你回来!” “我知道,”魏子虚打断他,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我知道的,岷则。可是我控制不住......” “当别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你时,我控制不住地想到,如果你没入地下,在DEATH THEATER里面表演死亡,而我只能在观众席里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我一想到那种结局,好像连血液都冻住了,那样还不如,还不如......” 他瞳孔涣散,眼神里是深深的无助,和彭岷则胸中那团火一相遇,便滋生出湿润的热气,缓缓注入身体内部某些空旷的腔隙,燥郁难耐,瘙痒不止。他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孔,浮现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岷则,我怕。我很怕。” 第30章 上帝已死 尼采:当他们分别时,这老人和这男人,笑着,笑得像两个男孩子一样。但是当查拉图斯特拉单独一人时,他的内心如是说:“难道这会可能吗?这位老圣人在他的森林里还没有听说——上帝已经死了!” 魏子虚和盘托出后,反而是彭岷则接不上话,生气也不是教育也不是,很没种地逃到了厨房。 他以前以为,基佬圈子风气差,喜欢也就是想上床的那种程度。魏子虚用自己的命来袒护他的行为,他一时还理解不了。不过才认识几天,自己也不打算给他回应,魏子虚却不顾一切地要为他洗清嫌疑,明明自己也很怕,却强撑着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这家伙,以前喜欢别的男人时也这样吗?他在外面到底过着怎样单纯的生活啊? 彭岷则打算先做一百个俯卧撑冷静一下,偏偏魏子虚阴魂不散地跟了进来:“岷则,你还生我气吗?” 彭岷则没辙似地说:“只要你以后别再做这种自杀行为了,差点把我吓出毛病来。” “哦。”魏子虚隔着吧台回答。看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昨天的气呢?” “昨天什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魏子虚埋在他胸口的旖旎场景,他低哑撩人的呢喃还在耳边,彭岷则只觉得心脏“咚”的一声撞到了肋骨上,突然间闷得难受,“昨天那事,也别再做了。” “诶......”魏子虚脸上的失望还没完全展露出来,马上换上恳求原谅的表情,“对不起,岷则,我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的。但是你可能没意识到,你看,我喜欢你,你又不穿衣服从我面前走过去,你等价代换成一个D罩杯美女裸着从你眼前走过去......啊,就算是那样也不能强迫她,这比喻不好......我是说,我是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意志坚定......” 魏子虚低头自首,彭岷则听得头皮发炸,怎么感觉自己现在是受害妇女的立场,他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人捧在手上爱护,就算是魏子虚这种美型男也不行。而且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我喜欢你”这种话?彭岷则以前试过,类似的话到嘴边,嘴唇就跟黏住了一样,要说得自然又走心超难的好吗! 当然,彭岷则知道魏子虚跟自己这种糙汉不可同日而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从没有被拒绝过吧。 这边彭岷则还在回味那句“我喜欢你”,那边魏子虚的道歉已经从“一时冲动”扯到了“生物本能”,走神的彭岷则完全错过了中间的过渡。 “这是有进化依据的,食肉动物到了晚上就躁动,欲望强烈,我那时候就是本能战胜了理智,意乱情迷的,当然这不是在开脱,责任全在我......” 彭岷则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行了,肉食动物晚上捕猎有科学依据,你想上我还有科学依据了?” “不不,你误会了,”魏子虚连忙把手举过头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不想上你,我想被你上。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闭嘴吧你。” 魏子虚该解释的都解释清了,彭岷则叫他闭嘴,他也就乖巧可爱地闭嘴了。想回到昨晚之前的融洽气氛是有点难,不过彭岷则肯正常跟他说话就已经算大度了。魏子虚如蓑笠老翁,盯着彭岷则这尚无自觉的游鱼,他稳住钓竿。弯掰直很难,直掰弯也有挑战。 厨房里除了冰箱存放正餐食材,柜子里也存着不耐潮的干果零食,魏子虚坐在吧台边,闲着没事,伸手打开柜子门掏啊掏,“岷则,这里有纸皮核桃诶。” 彭岷则转头看他,就见魏子虚分别捏着两只核桃挡在眼前,核桃纹理随着他抬头一并转动,故意作出眼睑眨动的频率。他身后是宴会过后的大厅,诡异地没有一丝声音,彭岷则心中突然一阵寒颤。 “别那么玩,瘆人。” “是吗?抱歉。”魏子虚拿下核桃,“我只是觉得这核桃圆圆的很可爱,大小跟眼球挺像的。” “喏,”彭岷则递给他一个银色胡桃夹子,“觉得可爱就剥好了,中午给你做来吃。” “可以吗!”魏子虚一抬手抓住胡桃夹子,“我要吃糖渍核桃脑!” 彭岷则不让:“那个热量太高,和木瓜清炒,爱吃不吃。” “嘿嘿,你做的,都好。”魏子虚眼睛弯成新月,本来是敷衍的话,他说出口就带上了宠爱。彭岷则不知道是说话语气里有门道还是长相加成过大,打算激流勇退,却感觉身体某处有牵绊,低头一看,魏子虚不止抓着胡桃夹子,他白皙的手也半握着彭岷则的大手,像皓月浮于黄沙。 彭岷则立刻把手抽出来,去厨房的pad上找木瓜。 魏子虚看着他黑里透红的耳背,开悟似的咔嚓夹碎了一个核桃。 这事,有门儿! 魏子虚美滋滋夹了二十个核桃,想起一件事来。 “岷则,我想去给肖寒轻做祷告,能陪我一块去吗?” “嗯?”彭岷则皱眉,“你上次做祷告差点把命搭进去,还敢去呐?” “别吓唬我了,岷则。”魏子虚摆手道:“所以我才叫上你壮胆啊,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呢。我之前受伤,肖寒轻帮过我不少,这场祷告我一定不会落下的。” 医院办公室,墙根一米以下粉刷成浅绿色,朴素的摆设,肖寒轻身穿白大褂,领口露出鹅黄色的高领毛衣,她手插在衣兜里,对着镜头展露职业性微笑。身后柜子外面的玻璃窗,映照出白大褂背面,同样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办公桌一角,摆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糖罐子,是梦幻的南瓜马车。 “慈爱的我父,今天我为肖寒轻女士献上祷告,她已经走完了世上的路程,被主耶稣接去。” 她的墓碑后面是松软的土,刚刚下葬,尸体还没开始腐烂发臭,蚊蝇和蛆虫暂时没有注意到这顿美餐。魏子虚闭目颔首,对着她的照片温言细语,和在床上搂着她时是一样的语气。她的骨血最终会渗透这片土地,以碎肉,以虫卵。想到这些,魏子虚每时每刻都在忍着恶心,说着圣洁的祝词。 “承蒙主基督的救赎,善良的灵魂必蒙拯救,前去我父所在,于天堂得享安息。” 被预言家揭发,她死前却没有暴露魏子虚,这让他有一点点意外。这女人比想象中聪明。而魏子虚认为,聪明的女人都很可爱。早知道她这么可爱,昨天下午就能硬了。上次和女人做已经过了半年,他可从来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男人。 “恳求安慰人心的主耶稣,安慰我们,安慰她的家属,使他们在哀恸之中得蒙我父的慈爱眷顾,使他们的内心坚强起来,相互扶持着奔向去路。” 魏子虚当然会把这女人丢弃,只不过不是现在。她的价值还没有利用干净,他不喜欢浪费。流井看向他的时候,他确实感到呼吸一滞,险些乱了方寸。他们狼杀人要计划,要工具,而预言家杀人只用一句话。真是残忍而任性的正义。 魏子虚念着悼词,心里有条不紊地做着打算。最后,他轻触额头,向前低下身子。 “以耶稣基督之名祈求,阿门!” 预言家求死,他乐意效劳。 彭岷则在他身侧看他做完这一场祷告,然后转过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不禁在心中想道: 他真是虔诚。 “小甜椒,我来找你玩了!” 小男孩带着遮阳帽,穿了一套印着椰子树的沙滩装,背后的小书包里满满当当装了水上玩具和零食。 小甜椒搬家后的第一个暑假,魏子虚向父母申请了去她在的城市度假。那是一片沿海开发区,市中心有呈辐射状的购物街,游乐园和各种体验馆,汇聚各国游客。小甜椒的新家在海景新区,只有住宅区和基础设施,比较清静,去邻近的海滩游玩,不会人挤人,环境也好。 于是魏子虚父母在市中心订了酒店,全家开车向海边出发。没有提前告诉小甜椒,魏子虚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愉快的暑假。 “小甜椒,你在哪呢?我们出去游泳啊?”门一打开,不到大人大腿高的魏子虚就迫不及待挤了进去,兴奋地在客厅里转悠,叫唤着小甜椒,故意把她喜欢的零食露出一角,那馋女孩比同龄的女孩子粗一圈,这里面少不了他的功劳。 叫了半天,没人回答。魏子虚想问问小甜椒父母她是不是出去玩了,看向门边的时候,她的父母正在诧异地望着他。 没有欢迎,没有微笑。小甜椒妈妈有一瞬间以为,魏子虚多叫唤几声,她那个胖嘟嘟的开朗女儿就会从卧室里跑出来,和以前一样,闹着要出门玩去。她女儿那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男孩。 可是没有,谁都没有出现。女人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麻木了多日的心脏,重新剧烈抽痛起来。她膝盖发软,丈夫立刻伸手抱住了她。他们看起来老了几十岁。 她终于大声恸哭起来。 魏子虚愣在原地。 “尸检结果怎么样?” 年轻警察把几张报告单放到桌上,“死于溺水。肺实质充满海水,死者手脚骨折,活活溺毙。尸体在海水里泡了太多天,很多重要的物证不够明晰。” “目前收集到的有哪些?” “死者全身淤青,生前遭受虐待,声带被割断,严重脱水,营养不良。□□撕裂,发现的时候,里......里面塞着螺丝刀,红酒起子,木塞,海绵......都清理干净之后,提取到了残余□□样本。” 沉默了几分钟,室内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DNA匹配进展呢?” “匹配到了。有......不止一个人。” 拳头重重垂到桌面,“这帮畜生!” “谢谢你们陪我们过来。”警局外,魏子虚父母搀扶着小甜椒父母。尸检结束后公安来通知,让领取尸体,然而自尸体打捞上来那一面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女儿小小的尸体。 那天她在家附近玩,玩到半夜还没有回来。发动邻居找了整整一宿,报警后,却在一周后见到了她被海水冲上海滩的尸体。 “请节哀顺变。”这个当口,说什么安慰的话都于事无补,魏子虚父母也只能做到陪着这对可怜的夫妇,听他们的碎碎念和歇斯底里。打开车门,小书包被丢在副驾驶座上,留在车上的小男孩却不见踪影。 “子虚?” 魏子虚躲在警长厅外,扒着门沿,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里面令人作呕的对话。 年轻警察走出门来,魏子虚立刻闪到墙后,看见他跟着身穿白大褂的法医走了,小男孩恍恍惚惚地也跟在他们身后。 「趁歹徒睡觉的时候,小甜椒指挥他们搭起人梯,她爬上去用力敲窗户。」 停尸房外面白炽灯全都亮着,发出苦涩暗淡的光。卷帘窗拉下来,外面骄阳似火。魏子虚看见了“停尸房”三个字,他太小了,学校里没有教,他认不全那三个字。可是那三个字让他觉得冷。魏子虚从不知道,盛夏的海边会这样冷。 「有好心路人发现了他们,于是所有孩子获救,歹徒也收监了。」 警察和法医在停尸房门口停下,说着什么,警察掏出圆珠笔,在尸检报告上快速记录。 魏子虚从手脚开始发冷,胸腔里却有一些热辣的东西挣扎欲出,走廊的墙壁铺天盖地向他压过来。他终于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停尸房。 “喂!哪来的孩子?快拦住他!” 有几双结实的手臂抓住他,小男孩拼命扑腾,用牙咬,用脚踹,几乎是爬着钻过了人群。指甲抠着脏兮兮的水泥地,他硬是蹭到了尸柜外的那一副担架旁边。警察拽着他的腿,他手抓着担架,屏息看向苍白的女孩。 「小甜椒现在在海边买了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 因内脏腐烂充气,她的尸体肿的不成人形。皮肤虚软,头发和眼睑粘连在一起,有细微的盐粒。她那两个细细的冲天辫长长了,可以编成三节麻花辫,垂在两边,总算有了个女孩的样子。 「我每年夏天去看她,都请我吃海鲜,但她做饭是真不怎么样。」 麻花辫末尾,绑着用旧了的红头绳。头绳上挂着一串鲜艳的塑料辣椒。 他被拖出了停尸房。 小甜椒,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神。 第31章 冷笑话 二楼西侧,窗户半开,向外望出去正对墓地。 魏子虚和彭岷则两人站在肖寒轻墓前,魏子虚闭目祷告,最后微一欠身,和彭岷则一起走回洋馆。 今天上午气温偏高,没有风,烟直直地升上天空。 流井手指夹烟,面无表情地看完整场墓前祷告。 真的只用一句话。 他说出查验结果,那个人就死了。 她的绝望表情,拖沓沉闷的气氛,极其漫长的处刑,还有现在魏子虚满嘴“我父”的祷告,这些后续的事情冗长琐碎,才让她的死亡充实起来,像是一场完满的落幕了。 可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只是那么简短的一句话。 烟蒂燃到尽头,烟灰抖落,烫到了他的指肚,“嘶——”流井吃痛,反射性的一甩手,烟头掉出窗外。 以前周末,俱乐部里大家聚在一起玩桌游,他也玩过预言家。预言家是神位,随意查验他人身份,被好人组依赖的时候真的很像神。现在流井却觉得,预言家在其他方面也像神。 这种残酷的地方,尤其像。 回到洋馆里的时候,气氛很沉闷。众人散布在各处,大厅里没见一个人影。彭岷则环顾一周,才发现窝在壁炉那一角的骆合,他坐在圈椅里面朝大厅,聚精会神地不知在干什么。那个角落光线昏暗,他今天没打那条奶牛领带,米白衬衫外面套了驼色薄毛衣,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骆合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过来。 彭岷则知道他没有在看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走在他身后的魏子虚。 男人低头走路,光洁的额头像干燥河床,眼眉和睫毛上色浓丽,是河床尽头的远山峰峦,影影绰绰,层次分明。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顺着彭岷则胸口蹭到耳垂,在他耳边轻吟低语的吗? 彭岷则不知怎么,突然想道:当时真应该看看他的表情。 “喂,”彭岷则叫他,“骆合好像找你有事。” 魏子虚闻言看向骆合,骆合便冲他点了点头。 “那岷则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呢?”魏子虚问。 彭岷则想了想:“最近没拉练,我想回房间练练腿部肌肉群,放松放松。” 果然他们这种人是把健身当娱乐的啊。魏子虚心里有种微妙的羡慕,“好吧,注意安全。午饭时见,岷则。” 魏子虚向骆合走过去,就像水滴汇入水洼。彭岷则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又来了,这一致的画风,这无言的默契。彭岷则不太得劲,想好好说说魏子虚:人家刚才还给你甩脸,你能不能有点脾气?虽然他好像也对魏子虚发火了,但是魏子虚好生给他这边解释着就没事,对骆合这样那就是示弱,不硬气。 彭岷则上了楼,才觉出他这是希求魏子虚的差别待遇,就是见不得他一碗水端平。 魏子虚说这叫吃醋? 荒唐。 彭岷则能找出更符合的说辞。他没见过魏子虚这么漂亮的男人,这就好比先生给他带去一个特别好看的变形金刚,一般情况下都不想给别的孩子玩吧?用个娘炮一点的说法,他这是爱美之心。绝对不是爱慕之心。 “骆教授,有事?” 魏子虚走上前,才看见茶几上摆了一副国际象棋,黑子和白子正在厮杀。 骆合直起身来,看着魏子虚:“嗯。我今天早上情绪不对,你见谅。” “没事的,”魏子虚笑,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好一点了吗?” “一个人下了几盘,镇静一点了。”骆合示意他对面的圈椅,“你来陪我下一局,应该会更好。” 这个角落没有光源,骆合的镜片不反光,魏子虚能直直看见他的眼。桃花眼天生带笑,眼尾稍弯,减轻了很多他表情里的刻板。如果是真的在笑,应该更加明媚惑人吧。 骆合收拾好棋盘。上次是他输了,于是这次当仁不让地出了先手。 落子。骆合抬眼瞥见魏子虚的表情,平静无波。他是棋局里最难应对的对手,从他的表情读不出任何情绪。在博弈中,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压迫。他淡泊得好像不在乎输赢,而骆合清楚,不是这样。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猜想,连这种伪装,也是他要赢的一种手段。 “你的蜘蛛,怎么样了?” 魏子虚听见骆合的问题,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海地咖啡蓝?我来这里之前,状态还很好,现在应该也没问题吧。怎么问这个?” 骆合落子,“没事。只是觉得回忆一下外界的生活,能变得振作一些。” 魏子虚微笑:“是么?如果骆教授这么想,我可以陪你多聊聊外界的生活。” 骆合并没有谢绝这份好意,“那来说说,出去后,你想做什么?” 魏子虚棋子刚落,抬头:“出去后?” “会跟以前不一样吧。”骆合专注地看着棋盘,“经历过在这里的十天,重新回到社会上,不就跟重获新生一样么?你难道不想尝试以前没做过的事,过以前不敢过的人生吗?” “我......”魏子虚皱眉,“我暂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骆合继续推进,没有看魏子虚。“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是靠这个念头在活着。”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有颇多想法,竟耐心引导起魏子虚,“比如,你不想去看看小甜椒吗?你们都是经历过神迹的人了,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魏子虚触碰棋子的手一僵。 但也仅仅是一瞬,他自然地捏起那枚棋子,冲骆合温柔地笑了:“去看,第一个就去看。” 他笑着问:“骆教授呢,想做什么以前没做过的事吗?” “我么,”骆合沉默片刻,“我想试试养花。” “养花?” “嗯。以前办公室里一个副教授,养了很多君子兰。我嫌碍事,说这是浪费时间。可是他说,花在植物身上的时间绝对不是浪费。植物回报给人的满足感,是无可替代的。你对它是不是有耐心,是不是足够关心,花都知道。花知道,花就会表现出来。花不像人,花很坦率。” 翠绿娇艳的植物,打印机周遭的墨香,上课时间到了,办公室便只剩下键盘打字的声响。骆合回想起这些琐碎的事物,一直冷淡的内心也觉出了几许柔软。他这一生都在追求宏大、抽象的东西,却不料最后是这些零碎琐事,给了他生活的勇气。 “君子兰,”魏子虚接口道,“很适合骆教授呢。” “谢谢。” 魏子虚揉揉脖子,向后倚靠到椅子背上,“既然骆教授提到了工作,我想问问,骆教授平时具体是教什么课程的?” “哲学理论。有时也带带西方哲学史和毛概。” “哦。”魏子虚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我想到一件出去后要做的事。我想去听骆教授讲课。坐在最后一排,下课了就走上讲台跟骆教授聊天,让别的学生都羡慕我跟教授混得熟。” 骆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行。我校安保很严,可疑人员不得入内。” 魏子虚受到巨大打击:“诶?我是可疑人员吗?” 骆合:“你是指哪方面的可疑?” 魏子虚无奈:“骆教授觉得我是哪方面的可疑?” 骆合十指交叉,认真审视魏子虚的脸,让魏子虚有种迟到被教导主任抓住时的紧张感。片刻后,骆合字正腔圆地说:“我校女生品行端正,勤奋好学,你绝无可乘之机。但是我校男生沉迷网游,迟到早退,屡教不改,极有可能被你迷惑,荒废学业。” “额,”魏子虚哑然,“骆教授,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骆合板下脸来:“......不好笑吗?” 魏子虚:“......对不起。” 这边魏子虚和骆合边下棋边聊天,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 楼梯口,陆予从房间出来,正要往厨房走。一串拖沓的脚步声,二楼走下来一个人,是流井。他又不好好拉拉链,一副衣衫不整的颓废样子。 陆予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正巧流井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相遇便立即错开。陆予加快脚步,避免与流井碰上,而流井却不紧不慢,还剩两步台阶时,干脆停下,趴在栏杆上欣赏陆予行色匆匆的样子。在陆予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笑着说了一句: “没想到锡兰蓝宝石那么值钱,足够把美洲25个国家游玩一遍呢。” “哈哈哈,每次跟骆教授聊天都有收获。” 魏子虚落下一子,黑子和白子在棋盘中间交锋,骑士战马,兵卒炮塔,黑白分明的战场上,静止不动的棋子杀伐果断,流血成河。而执棋的两人交谈甚欢,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包容彼此的一切。 魏子虚:“骆教授突然想聊出去以后的事,是对能赢DEATH SHOW有信心了吗?” 骆合:“不是。DAETH SHOW里有太多意外了。” “意外?”魏子虚微微挑眉,“今天预言家亮身份,也算是意外吗?我看骆教授当时的表情很困惑。” 骆合:“确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早跳。” “骆教授,”魏子虚盯着棋局,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桌游,没有人能以‘不会死’为前提,心平气和地行动啊。”他走出一步,将下颌撑在指尖上,笑眯眯地看着骆合,“如果不是心平气和地做出的决定,往往不够理智。而不够理智的行为,就不好揣测。” 他说:“倒不如说预言家亮身份之后,我更担心了。流井实在不靠谱。” 骆合:“哦?你为什么觉得他不靠谱?” 魏子虚:“最可疑的是他验了李振,在李振死的那天。他还说验了常怀瑾,而我们都知道常怀瑾一定是好人组的。可是他确实验到了狼。我不认为他出卖还活着的队友,队友不会反咬一口。所以按常理推测,他预言家的身份是很蹊跷的。” 骆合注视着他:“你刚才说,不理智的行为不好推测。可能流井就是一个不理智的预言家。” 魏子虚笑了:“所以我才说他不靠谱。我以前想过,如果骆教授是预言家,那我们阵营就稳赢了。” 骆合勾了勾嘴角:“让你失望了,抱歉。” “不过,关于他是不是预言家,我们再多讨论也没用。”魏子虚轻轻地说,“过了今晚,就知道了。” 骆合从棋盘上抬起眼睛。 “当心!”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魏子虚转身,正面一个嫩绿色珐琅瓶子破空而来。他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喊了句“骆教授小心!”起立张臂挡在骆合身前。那珐琅瓶子不知道有多结实,也不知道按这速度飞过来会砸到什么部位,魏子虚不敢看,侧过脸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骆教授插旗小分队,出动! 顺便想问问有没有骆合X魏子虚邪/教成员 这个CP啊我跟你们说 带劲 第32章 棋路 等了半天,没有重物砸到身上的感觉。 魏子虚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瓶子飞到一半就被人给接下了,那人气喘如牛,一手掐着瓶颈,另一只胳膊环绕着瓶腹,白T裇背后有微微的汗湿。 “干什么呢你俩!”彭岷则抱着瓶子,冲陆予和流井两个吼,“怎么朝人扔东西,砸伤了怎么办!” “对不起!”陆予立刻鞠躬九十度,诚恳地认错,“这个展示台上的瓶子没固定,我一时没忍住。” 他说话的同时,流井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浊气,转身亲亲热热去拍彭岷则的肩膀,“哎呀,多谢你接下来,不然我这帅脸就要挂彩了。”他的手被彭岷则嫌恶地躲开了。 原来陆予情绪激动,胳膊肘碰到走廊上的展示台,碰巧发现那个珐琅瓶子没有固定,于是顺手就向流井扔了过去。而流井闪避及时,瓶子没有砸中,向楼梯另一侧飞去,那个方向坐着正在下棋的魏子虚和骆合。彭岷则锻炼完,从房间出来正看见陆予出手,立刻飞奔下楼,总算是在出现危险之前抢下了瓶子。 “你没事吧?”骆合走到魏子虚身边问道。 “没事,就是吓了一跳。”魏子虚冲他笑笑,呼吸也不太平稳。 彭岷则穿过发生争执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回展示台。他转过身,义正词严地训斥他们两个:“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有不满直接动手,别扔东西误伤!” “以后不会了。”陆予依旧弯着身子。 “就是,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不?”流井也跟着训陆予,全无认错的自觉。 彭岷则看见陆予紧紧攥着拳头。 虽然有一人诚恳道歉,但气氛还是剑拔弩张。彭岷则心说自己就是管闲事的命了,送佛送到西吧,遂上前去架起流井,往楼上推,“肯定是你先挑的事,你回房间去冷静冷静。” 流井咋呼:“什么?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强盗逻辑!他才该冷静冷静!” 他还在挣扎,这时,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扩音器里传来一阵噪声。 【我喝个茶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天啊竟然有人打架,你们是野蛮人吗!】 【瓶子!哦我可怜的瓶子,那可是热心观众送给我的礼物啊,都还没来得及上保险......你们竟然要摔它,你们赔得起吗!】 【就算你们赔得起价钱,你们赔得起这份心意吗!啊!】 那边director不停歇地嚷嚷起来,充分表达了对别人糟践东西的愤慨。可惜没人有耐心听他发泄,彭岷则押着流井上了楼,而陆予也转身进厨房。 “就下到这吧,骆教授。”魏子虚说。 骆合:“不继续了吗,很快就分出胜负了。” 魏子虚微笑着说:“不了,骆教授进步太快,再下我就要输了。我这个人其实很赖皮的,赢不了的局就直接撒手不管了。” “好。那你忙你的去吧。” 魏子虚走后,骆合独自走回棋盘边上,低下头看那一盘残局,陷入沉思。 他真的会输吗? 彭岷则也是不太客气,将流井反剪着手扔进了房间。流井自是不服气,又被押解犯人一样押上楼,很是挣扎了一番。可惜体型和力量悬殊太大,他又怕晃得厉害滚下楼梯,被彭岷则轻轻松松提上了楼。到这时,他才觉出长得帅没有卵用来。 彭岷则远远听见一串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关上流井房间的门,转过身看见魏子虚也回了房间。 他向楼梯口迈步,准备去厨房看一眼。 “嘶——” 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从魏子虚房间传出来。彭岷则脚步一顿。 现在是大白天,照理说魏子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彭岷则给自己定定神,打算继续往前迈步,身子却鬼使神差地向后转了半圈。流井的房间和魏子虚的房间隔得不太远,五米就到了。 魏子虚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彭岷则敲了敲,贴近听里面的动静。 “谁?” “是我。”彭岷则说。 “进来吧。” 彭岷则推开门。房间里收拾整齐,光线充足,魏子虚靠床站着,背对墙上挂的落地镜,费劲地去扒拉肩胛骨后面。 “你怎么了?” 魏子虚抬头看他,额头上有薄薄一层汗珠,“刚才张开胳膊用力过猛,伤口有点裂开了。” 彭岷则面色一凛,“严重吗?” 魏子虚没穿上衣,胸口和左键打着厚厚一层绷带,缠绕了有五六圈,左胸口处还是有鲜红的血迹透出来,在纯白绷带上蔓延开去。“不清楚......我得拆开看看,但是我找不到结在哪里了......” “我来吧,你别乱动了,转过去。”彭岷则说着,急切地走上前按住魏子虚。 绷带打结打得小巧又结实,多余的部分塞入下层,难怪魏子虚找不到。彭岷则给他松开,一圈一圈地拆下来,最后一层有凝结的血块,皮肤和绷带粘连在一起,牵扯到伤口,魏子虚吃痛地抽气,听得彭岷则心脏也跟着紧了一紧。 伤口是激光所伤,又窄又深,刚结好的血痂裂开,血珠一粒一粒冒出来,不过好歹是不像刚受伤时那么吓人了。看到情况,魏子虚松了一口气,反而是彭岷则皱着眉,语气有点冲:“啧,谁让你去给骆合挡刀了?他比你皮实,砸到了也没事,你就应该抱头躲进圈椅里去。” “岷则,没人被砸到也没事的。”魏子虚止住了他的抱怨,“我当时下意识就那么做了。只是我没想到会被岷则你给救下来。电视剧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太老套了,但是现实中千钧一发有人来救,心里真的很感动。”魏子虚对着镜子笑起来,“谢谢你,岷则。” 那笑容明丽非常,看得彭岷则迷了眼睛。他重重咳嗽一声:“你这还有绷带吗?得赶紧包起来。” “有的。”魏子虚这么说着,走去柜子那找绷带。他的白色短袜在深蓝地毯上格外显眼,彭岷则低头看去,发现那不是白色袜子,竟又是奶牛图案,短袜露出白皙脚踝,脚后跟上还有两个箭头一样的牛尾巴,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彭岷则仿佛看见两只小奶牛并排跑过来。 彭岷则心脏受到暴击。 “你这袜子?” “哦,这个,”魏子虚低头看了一眼,“今天在衣柜里发现的,你们没有?”见彭岷则摇了摇头,魏子虚也有些惊讶,“只给了我?那说不定director还挺喜欢我的。” “被他喜欢有什么好的。过来,我给你包。”彭岷则阴着脸。 魏子虚听话地走过去,平端着双臂。他受伤那天浑身浴血,触目惊心,彭岷则无暇细看。而现在他上身□□站在镜子前,肤色莹润得像一块凝脂白玉。彭岷则一直以为魏子虚瘦,前胸贴后背那种,现在看来却不然。他背肌紧绷,腹部有块状起伏,胸部也有轻微弧度,还有那两点浅浅的粉...... 彭岷则面上有些热,不去看镜子,低头认真包扎。手指碰到他皮肤,触感细腻,温热结实,让他在打好结后又忍不住摁了摁。眼角余光扫过镜子,见魏子虚在轻轻地笑。彭岷则连忙找话:“你毛真少,而且还挺结实。” “其他地方毛也少,有兴趣吗?” 彭岷则尴尬地看向镜子,魏子虚却不闪躲,坦率地与他对视,认真推销自己的身体。彭岷则不认同他这随便的态度:“你这人怎么没羞没躁的。” “岷则,”魏子虚开口说道,“我喜欢你。想被喜欢的人触碰身体,不算‘没羞没躁’。” 彭岷则噎住。 早上那种异样的感觉卷土重来。就和他质问魏子虚时一样,心里的腔隙被注满,暖烘烘,黏糊糊,边边角角还残留着几许凛冽的寒气,偏偏整体带有一种够不到地面的着急忙慌,让他又痒又急。他最后只是转身走出门去。 “说几遍了,你也不嫌累。” 棋路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联邦调查局分析罪犯心理的时候,甚至会用对弈的手段。 骆合在魏子虚走后,并不急着收拾残局,而是坐到魏子虚的位置,仔细观察他行棋的路数。 他说再下下去他会输,表面上确实如此。可是第一次对弈时,魏子虚就是在输棋的前一步扭转局面。骆合大意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 骆合的棋路坦坦荡荡,稳扎稳打,逐渐包围对手。对手虽然能看明白局势,却难以招架,对整体的把握大不过骆合,最终毫无悬念被击破。 但魏子虚不是这样。 骆合移动了几步黑炮塔,发现魏子虚的布局实在是很松散,好像处处都是漏洞。可是白子一前进,总是有黑子虎视眈眈。骆合停下动作,扶了扶眼镜。陷阱,难以察觉的陷阱。 即便骆合想就着现在的棋局走下去,看看魏子虚究竟布置了什么样的发展,他也很难完成。骆合的走法始终是骆合的,坦荡直白,魏子虚的千回百转和谨小慎微,他模仿不来。所以他看不透。 如果是一个单纯坦诚的人,怎么会有这样遍布陷阱的棋路? 骆合低下头,厚厚的镜片掩盖住了他的表情。 “你来了?” 魏子虚穿好衣服,想去厨房找彭岷则,却意外遇到了陆予。他正在卷寿司,看见魏子虚,抱歉地笑了笑:“刚才差点伤到你,对不起。”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魏子虚也回以微笑。 “你要找彭岷则吗?我跟他说过了,今天换我下厨,我想试试日料。”他正在做樱花卷,用来做军舰的新鲜刺身已经片好,青芥和酱油盛在小碟子里,配合粉红姜片摆出精致的形状。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竹帘,一点一点压实米饭。 “你好像很擅长。”魏子虚说。 陆予有些腼腆地笑:“我妈妈是日本人,小时候跟姥姥住在奈良,这些算是家常菜了。”他提到亲人的时候笑容很暖,虽然长相平庸,却也散发出几许温存。 原来是中日混血,魏子虚想,怪不得刚才那个九十度鞠躬那么标准。“奈良?真好,我一直想去看看奈良的鹿。” “奈良确实有很多鹿,不怕人,会走过来轻轻蹭你的手心。”陆予笑着说。 他说完后有短暂的沉默,魏子虚正要转身离开,陆予在他身后轻轻地说:“其实我觉得你很厉害,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魏子虚回头看他,他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我也想像你一样善于交际,可是办不到。尤其是跟骆合对话,太难了,他只和你关系好,真让人羡慕。” 游戏进行到现在,存活者或多或少都暴露了一些性格,魏子虚观察细致,认为不会跟实际情况偏差太多。可是现在,他面对着这个存在感异常薄弱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对这个男人,他一无所知。 第33章 战栗 “子虚最近表现怎么样?” “听他老师说,挺好的,今天还带头表演情景剧,和平时一样积极。” “你说......老方家女儿那事,不会给他留下阴影吧?” “有可能,唉,他们实在太惨了。要不带子虚去看看心理医生?” “心理诊所就开在学校旁边,要是被他老师同学看见了,会不会嘲笑他啊,小孩子都不懂事。” “那再观察几天?那女孩之前和子虚走得近吗,是不是还送给他一只小刺猬来着?那刺猬呢?” “......别提这个了。子虚朋友多,我看跟那女孩也不是很要好的样子。”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之前还羡慕他们家抢到了海景房,过几年肯定升值呢。” “我就跟你说那片房子那么便宜不正常,肯定是之前出过事,不好往外盘了。还是踏踏实实盯着海淀区的新楼盘吧,是不是今年3月开盘?” “3月底,我托熟人问一问,看能不能先预定着。” 房间外,小男孩跪在门缝边听着。 直到卧室熄了灯,一片漆黑中,小男孩轻轻合上了门。 黄昏,太阳从地平线落下去了,只剩下个半明半暗的光圈,昏沉沉得令人疲倦。要是配上鸟鸣或市场上收摊的嘈杂,是很有人情味儿的,像是某种归家的信号。 可是这里没有鸟鸣。几十米高的高压电网,照理说是挡不住飞鸟的,洋馆之外的环境也维持的很好,郁郁葱葱,修剪得当。可能禽兽的直觉要比人类敏锐,这被圈禁出的土地死亡之气强盛,再温馨的环境也掩盖不了。 光线又暗了一点,洋馆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光。除了风吹过树冠发出的簌簌声,一片寂静。 在这片不祥的寂静中,骆合一个人穿过树林。 草坪厚实,有些微露水,脚踩过去声音明显,不多会儿就被沾得湿湿答答,但是骆合注意不到,他的眼中耳中空旷一片,所有庞杂的想法挤在心间,像老旧收音机发出的噪音一样频繁且刺痒。 在失控的环境里呆久了,人好像也会退化,退化出一些动物的本性来。 骆合觉得,他就像躲藏在水沟里的某种动物,能嗅出暴风雨来之前的气味。 他很不安。 有一些不协调。有一些东西被遗漏或遮盖过去了。一些很致命的东西。 骆合感到不安的时候,就会一遍一遍梳理现状和未来计划。 现在能确定有三人是狼。这其中肖寒轻是激光狼,已处决。林山栀很有可能是毒杀狼,已处决。那便只剩下第三只狼,武器不明确,至今只杀了常怀瑾一人。 昨天晚上肖寒轻被监视,那么袭击赵伦的,是第三只狼吗?如果他因为武器失效暂时撤退,那真正杀了人的是哪只狼? 有可能林山栀根本就不是毒杀狼,毒杀狼另有其人。有可能肖寒轻虽然被监视,却把武器借给别人实施杀人,那么那人是人是狼都有可能。 关于林山栀,她刻意遮掩的态度很可疑,也有杀人动机和杀人时机,这么分析下来十分顺利。可是关于肖寒轻,骆合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就是魏子虚遇袭那天,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有五人看见她从一楼自己房间走出来,那个高度发射激光根本不可能射中魏子虚。 那就是有人帮她杀人,那个人和昨天杀了人的是同一个吗? 骆合走到了墓地,墓碑旁还留有激光灼烧的痕迹。他顺着向前走去,果然在树林里看见了另一道灼烧痕迹。他站在痕迹旁抬起头,注视着洋馆二楼的三个房间。 早在第四天审判的时候骆合就有疑惑,魏子虚说他在祷告的时候被狼袭击,狼的准头不好,他站着都没射中。可是在离洋馆二十米左右的墓地没射中,怎么在一百米的树林就射中了呢? 骆合目测了一下,两处灼烧痕迹几乎在一条直线。魏子虚说他情急之下想跑出射程,那绕圈跑不是更容易躲避激光吗,为什么沿直线跑?当然,也可能他只是觉得这样跑距离短。 还有一种可能。骆合脑中隐隐约约响起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冷酷无情的可能。 正因为激光轨迹是一条直线。他是沿着轨迹在跑。 这个荒谬的想法刚冒出来,骆合就把它甩在脑后。怎么可能,那不是自杀吗。 主动求死,可他不是没死吗? 人什么时候会主动求死,在不是绝境且身心健康的情况下?在他能以此获得好处,而且知道自己不会死的时候。 可是魏子虚怎么能确定自己不会死,狼不会趁机杀掉他?因为他们说好了?狼为什么要和魏子虚说好,魏子虚又不是狼。 魏子虚不是狼?骆合眯起眼睛。为什么他潜意识里会认为魏子虚不是狼呢? 骆合习惯凡事先往坏里想,每一个人都被他假定为是狼,再用事实去洗清他们的嫌疑。可是他唯独没有怀疑过魏子虚。 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信任魏子虚的呢? 是因为他第一天晚上的懦弱表现太深入人心?是因为他总是弃权逃避置人于死地?是因为他人畜无害的样子太过自然? 当把注意力转移到魏子虚身上时,骆合回忆起了所有他从魏子虚身上感受到的不协调。 第一天,他觉得魏子虚的外表跟他罪犯的身份不协调,单纯是因为魏子虚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过于好了。后来是他不平凡的外表和平凡的脾气产生的不协调,让人很难想象他的成长过程。然后他和魏子虚下了一盘棋,他仿佛触碰到了更深层的一些东西。 全是陷阱的棋路,信仰上帝却不信任法律,让骆合隐隐觉察出一些危险的倾向。 他的内心,真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平实简单吗? 那么魏子虚是第三只狼吗?答案是否定的。常怀瑾被杀时他在户外,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那他是什么?有谁顶替了他的位置被处决了吗,可是其他狼杀人的分析都顺理成章,他的痕迹被完全隐去,毫无破绽。还是说,这里面也有他动的手脚? 尽管一考虑这种可能,骆合脑内瞬间闪过这些想法,可他还是本能地抗拒,无法接受魏子虚是狼这种假设。而这种抗拒又让他怀疑,为什么魏子虚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竟至于主观情感压过了理智? 大概是因为,魏子虚是狼,这种可能实在过于糟了。 他就是带着那样一副礼貌拘谨的表情杀人吗? 他一面陷害别人被残酷处刑,一面虔诚地在他们墓前祈祷吗? 他在心里讥诮地笑着,一声一声尊敬地叫着“骆教授”吗? 一阵晚风吹过,轻轻柔柔的,骆合却不寒而栗。 他一直以为魏子虚像这晚风,现在却发现这只是风暴边缘带动的气流。魏子虚也许完完全全,就不是他看到的样子。 二楼,拉了一半的窗帘后面,魏子虚蜷缩其后,静静望着骆合的背影。 笃笃笃。 有敲门声传来,魏子虚转过头,脸上是一惯的温和笑容,“请进。” “今晚好像没人想去餐厅开饭,我就把你那份端过来了。”彭岷则说着,手上端了一个木质托盘。他进门先去看书桌,没见到人,眼睛扫了一圈,却发现魏子虚坐在窗台上,背靠墙,一条腿垂下来,大腿跟扣着一本书,白皙的手扶着书脊。 “怎么坐在窗台上看书?” 魏子虚冲他笑了笑,“风景好。” 风景好,却拉着窗帘?彭岷则微微皱眉,这人还真是有一些奇怪的习惯。“木瓜清炒核桃脑。你亲手剥的核桃,过来尝尝自己的劳动果实。” “好。”魏子虚开心地说,跳下窗台。他总是在笑,久而久之,彭岷则也说不上来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出于礼貌。但那副笑脸和魏子虚实在太相称,他一笑,彭岷则就挪不开眼睛。 两人在书桌前吃过了晚饭。 等魏子虚揩完嘴,彭岷则收拾东西要走,魏子虚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见魏子虚拿着个糖罐子在晃:“岷则,要吃颗糖吗?” 彭岷则不记得魏子虚喜欢吃糖,问道:“哪儿来的?” 魏子虚捧着糖罐子,“下午的时候,骆教授说想搜一搜肖寒轻的武器藏哪儿了,把公共房间都找了一遍,最后去她房间,我们很幸运,试了半小时密码,就开了。可是没有找到武器,她房间有很多糖罐子,奶牛的那个也在,我随便拿了一个回来。” “你拿这个干什么。”彭岷则不悦,“死人的东西,晦气,趁早丢了吧。” “没事的,岷则。”魏子虚安慰似的笑,“这个很干净。” 看样子彭岷则是不打算与他一起分享了。魏子虚低下头,拧开瓶盖,伸手进去搅了搅,抓出一颗紫色的糖果来。糖果小小一颗,躺在他手心,精致的logo下面缀着一行字:“树莓味”。 那个女人有一些分明的喜好。她喜欢树莓味的糖果,喜欢树莓味的吻,喜欢收集造型优美的糖罐子。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分明的喜好,才塑造出了一个鲜活的人。魏子虚捻着糖果。他却不是这样,他习惯了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这种虚伪晦涩的态度渐渐同化了魏子虚,让他也变的模糊不清,名存实亡。 “岷则,一个人死去了,关于他的什么能留存下来?” 彭岷则一愣,魏子虚极少跟他讨论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抬头看去,魏子虚盯着糖果,嘴唇轻抿,眉目间有淡淡的感伤。“是物件?可是除了家人谁会保存他的物件。是记忆?可是大脑活动产生的神经电流,比物件损毁还短暂。其实没有吧,能留存下来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魏子虚在自言自语,语气平静自然,却让彭岷则听出一丝压抑。 糖果包装被拆开,松散拖沓,像干瘪的热气球,航行和升空,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了。魏子虚也许擅长杀人,却不擅长缅怀,那让他觉得悲凉。他此时只是想给满口的苦涩找点甜滋味。 甜味在舌尖化开,沁人心脾,连带的他嘴角也有了弧度。 “好吃。” 黑黢黢的树林里,赵伦急匆匆跑出来。沿着昨天那条路一直走,终于在树林深处见到了那个人。赵伦一看见他就放松下来,“呦,你今天来了。昨天你叫我出来却没找见你,我还以为今天也要放我鸽子呢。” 那人笑了笑:“今天我有事和你说。” 赵伦歇了会儿,抱怨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房间里说?我和你说,昨天那个瘪犊子就是在这偷袭我,好在我命大,真是吓死我了。” “不行,只能出来说。”他打断赵伦,语气强硬。 “到底啥事儿啊?你快点说,我怕那犊子没死,还会出来转悠。”赵伦催了一催,看他突然又沉默下来,不禁也开始着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予?” 第34章 愿主保佑你 彭岷则觉得现在的气氛很伤感,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 “那个,你别难过了。”他走到魏子虚身旁。 魏子虚冲他笑:“我没难过。” 留着死人的东西,还说不难过。彭岷则想起以前跟魏子虚讨论喜欢的女人类型,他好像就喜欢肖寒轻这类的,虽然取向不对吧,但可能还是有好感的。结合他早上说出“岷则,我害怕”时脆弱的语气,彭岷则担心他精神上压力很大,却还逞强。 这要是彭岷则以前的好哥们儿,搂着肩膀安慰几句,再开一瓶白酒,睡起来也就大事化小。可他跟魏子虚没有熟到那程度,他安慰人的手段也不敢对魏子虚使。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 “其实,我知道一个魔法。用了这个魔法,整个晚上就能平平安安的,不会出事。” “魔法?”魏子虚抬头看他。 彭岷则郑重点头。但他看起来只像一个身材一流的健身教练,不像魔法师。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父母出了海难,再也没回来吧。那之后不久,村子里有一阵疯言疯语,说我父母是被海妖捉走了。我们那里有一个传说,有风浪的夜晚出海,会在礁石附近听见海妖的歌声,那是一种非常漂亮,又能魅惑人心的生物。渔民出海都要求个保佑,以免碰上海妖。” “至于为什么说我父母是被海妖捉走的,是因为我奶奶。我奶奶嫁过来时孤身一人,没有嫁妆,但据说是个大美人,就有人谣传她是海妖变的,迷惑男人,跑上岸和人一起生活。海妖那边就不乐意了,不仅要把她的孩子抓走,还要把她的孙子,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捉走。” “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听风就是雨。吓得不敢出门,不敢睡觉。奶奶发现了,捋着我的背,问我是不是真相信她是海妖。我不敢看她,低着头。奶奶只是笑,然后靠近我耳边,对我说悄悄话。” “她说,是,她就是海妖,所以她会海妖的语言,海妖的歌。那歌声有一种魔法,她用歌声哄我入睡,我便会平安无事。” “岷则,”魏子虚听完,止不住笑,“那是迷信。” “什么迷信!你还信基督呢。”彭岷则顶了一句,又觉得这样说不妥,对有信仰的人好像很冒犯,便赶紧加上一句,“我不知道基督存不存在,但我奶奶一定存在。我信我奶奶。” 这两个三声字叠在一起,发音总有些奶气。而且当一个大人提到长辈时,不免流露童稚的情感。魏子虚觉得十分可爱,便也顺着他的话说:“好吧。那岷则你会给我施这个魔法吗?” 彭岷则轻哼一声,非常可靠的样子:“当然。” 魏子虚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张开嘴,发出第一个音节前就顿住,眉头稍稍靠近,眼球上翻之后又转向左右。 魏子虚等了挺久。 “岷则......你是不是忘词了,很毁气氛诶。” “安静!” 他又仔细回忆了片刻。那歌从奶奶嘴里跑出来消散在他周围的空气里,却无法再从空气中提取回他脑子里。何况奶奶不常唱着歌哄他睡觉,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彭岷则渐渐升起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但他不能退缩,男人的尊严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最后心一沉,伸出右手拍了拍魏子虚的肩,绷着脸说:“晚安!” 魏子虚表情一松:“就这样?” 彭岷则信誓旦旦地解释:“这是言灵,说句话就管用。我遗传了我奶奶,魔力很充裕。” 魏子虚已经憋笑到肚子痛,还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可是这句话太短了,我怕效力不够。” “那你说怎——”彭岷则低头去看魏子虚,魏子虚却站起来,轻轻吻上了他的脸颊。 “还需要一个晚安吻。” 魏子虚眨了一下左眼,他的脸近在咫尺。 彭岷则这次看清了他的表情。他的嘴唇柔软而艳丽,眼睛半睁,里面有潋滟的水光。 他的呼吸好像带着热量,燎着了彭岷则面上的火。他们之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变慢,仔细嗅一嗅,仿佛有酒精的气味,使人迷醉,使人高亢。他只吻了彭岷则一下就离开,没有更多肢体接触,彭岷则却感到从那片皮肤开始麻痹,动弹不得,一阵瘙痒从心头涌向鼠蹊,迟迟无法消去。 他看向魏子虚嘴唇的时候,那阵瘙痒又放大成冲动。究竟是什么冲动,他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深夜,魏子虚推门出来。 大厅里吊灯亮着,熄了中间最明亮那一盏,周围一圈加起来光芒也比不过,半明半暗的。魏子虚准备下楼,不经意间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尽头窗户朝南,木质窗棂,平时是打不开的,纯为采光设计。今夜有惨淡月光,使得灯光照不到的窗下格外显眼。 魏子虚脚下不稳,急急向后迈去。因为他隐约看到个人影靠在窗下,背影若隐若现。他的脚后跟碰到墙,发出一声闷响,引得那人回过头,看着魏子虚。 他这一回头,周身总算有了些色彩,像个活人了。魏子虚重重喘一口气,捂着心口,“骆教授,干嘛悄没声息地站在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骆合问。 魏子虚看起来真是吓得不轻,深呼吸了几次才答上骆合的话,“我还以为,躺在地下那几位,心有不甘,想回来看看。” “呵......”骆合侧过身来,右手肘搁在窗台上,“你不是引渡他们去天堂了吗,怎么还会回来。” 这个距离跟骆合喊话有些累,而且中间还隔着流井的房间。魏子虚笑了笑,向骆合走过去:“地狱,炼狱,天堂,每一界各有九层,层层延伸。我只能将他们引去地狱最上层的审判所,之后他们沦为囚徒,或是跟随圣人去往光明,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骆教授,在一个陌生的中等城市都会迷路,天堂的岔路更多,孤单的灵魂最容易迷失。” 说话间,魏子虚已经来到骆合身旁,能听见他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表示不能接受魏子虚的传教。 魏子虚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这么晚了,骆教授在这里做什么呢?” 骆合:“看了部电影,有些感触,想出来走走。” 魏子虚:“哦?什么电影,又让骆教授想到了什么?” 骆合不再看他,转过身,两只胳膊交叠,倚靠上窗台。月光倾泻在他脸上,被刻板的窗棂阴影分割,他侧脸轮廓分明,苍白而冷峻。 “狼的强大,并不都是真实的。” “是啊。”魏子虚眼角含笑,与骆合并肩站立,“尤其是落单的狼,别说捕猎,看见草食动物都要赶紧逃跑。因为弱小的草食动物,总是成群结队。” 骆合嘴角貌似动了动:“那么落单的狼,只能选在猎物入睡时行动。现在凌晨两点,正是睡眠最沉的时候。” “哦,这样。”魏子虚笑着问他,“那么骆教授在这里蹲到狼了吗?” 骆合语气平淡:“没有蹲到狼,却蹲到你了。” “那真是抱歉,扫了骆教授的兴致。”魏子虚伸个懒腰,也学骆合的姿势,舒舒服服靠在窗台上看月亮,“我知道骆教授相信我不是狼,才会和我说这些话。不然,深夜和狼独处,还说一些引起他戒心的话,那个聪明的骆教授才不会这么傻。骆教授,你是对我的事有疑问吗?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不是有疑问,是从来就没有想出过解答。”骆合说,“魏子虚,你这个人太矛盾了。你信上帝,又喜欢尼采。你第一天惊慌成那样,现在却能这么冷静。我和你接触的越多,越看不懂你。你让我觉得很危险。” “骆教授,”魏子虚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么复杂呢。我不像骆教授那么严谨,做很多事都是由着性子来的。关于信仰,尼采的一句话一直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你们尚未找寻自己,却先找到了我。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所以所有的信仰才如此微不足道。’我小时候读到这句话,就一直在思考信仰对我的意义。” 骆合沉默许久。 “那你呢?”他微微昂起下巴,偏过头,盯着魏子虚的双眼,眼神如鹰隼一样锐利。 “魏子虚,那你找到‘自己’了吗?” 「不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露出来」 「不要在公共场合穿着暴露」 「不要去偏僻的地方玩」 小甜椒出事之后,魏子虚的父母更加严格地看管他。假期不能去朋友家玩,上下学全都在爸爸的车里,当然也不允许一个人去街上玩。他被放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鸟笼,笼子外面的人既能欣赏他光鲜亮丽的羽毛,又能保证他始终在眼皮底下。 魏子虚很懂事。他知道父母这样做是对的。如果给小甜椒父母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也会这样做。 他只是不明白,小甜椒的死,是她先做错了什么吗? 如果不是孩子的错,为什么所有的管教和警告都是针对孩子? 遇到坏人要赶紧跑,尽量迁就耍无赖的,发生冲突了没拿刀的要先服软。坏人天生就比我们强大吗?因为遵纪守法,我们就必须活得战战兢兢吗?难道那些规章制度,不是作为武器,而是作为束缚吗? 我们,不才应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一方吗? 妈妈,我还是不明白。 你说漂亮的花瓶太脆弱,需要好好保护起来。 可是你没说,为什么有人要摔碎它呢? 遵守法律的人处处闪躲,无视法律的人肆意逍遥。 魏子虚还是跟从前一样开朗向上,积极合群。大人们都在做着令他费解的事,偏偏还解释得冠冕堂皇。魏子虚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体会不到大人的良苦用心。等他足够聪明,才发现其实是他不够麻木。 小甜椒下葬那天,他偷偷离开哀悼队伍。独自跑到海岸边,解下书包,爬上礁石。 脚下汹涌的海浪涌过来,撞击在礁石上。他摸出一串新头绳,西红柿被丙烯颜料粉刷成了甜椒。他松开手,头绳直直坠入海面,消失无踪。“抱歉,本来想暑假给你的,拖到现在。” 魏子虚盯着头绳坠落的地方。海面翻滚起泡,仿佛有人在下面逐渐窒息。纯白浪花渐渐组成人的手臂头脚,像泡软了的尸体,被推搡着送来他的面前。那个时候的魏子虚很弱小,但他相信有完善的法律,有厉害的人物顶着,不用变得强大也可以。 直到他看见那个在海水里挣扎的女孩。 也许这个世界并不缺正义和规矩,它们能把小甜椒关起来保护,能把坏人绳之以法。 可是,却不能够救她。 “其实昨天,我想和爸妈聊聊你的事。但我觉得,还是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比较好。” “小甜椒,你知道吗,你还没有一间房子重要呐。” 他还是不明白。蹲坐在礁石上孤零零的小男孩,多年之后依旧迷惘。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从那天以后,魏子虚开始害怕大海。 “咕——” 魏子虚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出来是想吃个宵夜的,没想到跟骆教授聊了这么久。” 骆合收回视线,“那你去吧。” “需要我送骆教授回房间吗?走廊上还挺冷的。” “不用。” 被骆合拒绝后,魏子虚也不再多做客套,转身向楼梯走去。走出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了骆合一声。骆合回头看他。 惨白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站在光的中心,须发毕现。而魏子虚被走廊的阴影覆盖,面目不清。他们之间,光与暗骤然割裂,突兀而狰狞。魏子虚在阴影中对他微笑,说话声音真诚坦然。 “愿主保佑你。” 第五日,结束。 第35章 揭露 魏子虚是被一声惊叫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叫声还在继续,发声源应该不远,声音震得他一阵胸闷气短。他翻身下床,拿凉水随便糊了把脸,手指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大致抓了抓,理顺一点,然后裹上衣服推开门。 门外聚集了很多人。陆予和赵伦两个就站在魏子虚门外,靠近走廊外侧,几乎倚到栏杆上。莫晚向站得更远,在走廊入口处向这边张望。东侧走廊,彭岷则开了门,也向这边赶过来。 魏子虚向走廊深处望去,骆合正盯着地毯上的痕迹深思。而韩晓娜的位置更靠里,此刻正虚虚扶着展示柜,膝盖打颤,脸色非常苍白,刚才的惊叫应该是她发出的。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一齐望向魏子虚。 突然间迎上这么多视线,魏子虚有些不解。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避,而是观察起周围。最明显的当属地毯上的划行痕迹,像是近身搏斗后留下的打斗痕迹。走廊墙壁旧了,有些墙皮剥落,露出里面质地较软的墙体,靠近流井房间的墙面有细微刮痕。他门外的地毯也是痕迹最多的。 西侧走廊,只住了流井和魏子虚。 痕迹到魏子虚门外就消失了。骆合看着痕迹消失的地方,移到魏子虚的脚,缓缓抬头看着他:“你昨天......” “喂!喂,你开门!”骆合的声音被打断,原来是韩晓娜终于鼓起勇气去敲流井的门。 敲了几分钟,门内才传出一些响动。 “大早上的,敲这么急干啥啊......”门开了,流井打着哈欠倚在门框上。他睡衣只系了两颗扣子,下巴胡茬冒头,泛着微微的青色。乍一看到这么多人,他睡意消了大半,“怎么了,都聚在这?” “你睡得挺沉,刚才的动静都没吵醒你。”骆合打量他。 “刚才?”流井转了转眼珠,“你是说...那尖叫声吗?嗨,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迷迷糊糊的。你当我乐意睡这么沉吗,昨晚上一直担心有狼要杀我,熬到4点才睡着。” 骆合:“那你担心对了。” 流井也注意到了打斗痕迹。他脸上的表情就不像其他人那么气定神闲,毕竟昨天晚上是真有人要杀他。还有狼活着,而且看他脸色发白,强忍紧张,不像是昨晚上验到狼的样子。流井也顺着痕迹往走廊外侧看去。他最后怀疑地看向魏子虚。 与他目光对上,魏子虚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从厨房回来,就一直在房间睡觉了。” 请点一下人数,全员都在,也没人受伤。 骆合问了一句有没有目击者,自然是没人承认。把现场详细地检查一遍,没有其他发现,聚在走廊上的众人便稀稀拉拉散了。 既然不承认,为什么不回来把痕迹处理掉呢?骆合想。他昨天晚上两点半就回去了,没有等到魏子虚回房间。那这场打斗应该是魏子虚参与的或是他回房间之后发生的。 虽然其他人怀疑的对象是魏子虚,骆合却不然。相反,他觉得魏子虚是最没有嫌疑的。按照他对魏子虚的了解,他如果真的是狼,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他更倾向于打斗发生在魏子虚回房间之后。 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有人来到流井的房间却被阻拦了,既然有冲突发生,那其中一人必然是狼。不是魏子虚的话,只剩下第三只狼。骆合奇怪,第三只狼也很谨慎,并且武器非常强大,何必与对方搏斗,杀死对方不是更快吗?是因为他怕武器带来的副作用暴露目标?可是对方没死,他被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那就是他主观的原因。对方是他不能杀的人,还是不想杀的人? 如果是不能杀,在这里骆合有一处疑问,拥有武器的只有狼,那狼们可以杀死彼此吗?武器不长眼,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只是杀死同阵营的行为不可理喻,所以他不能杀的人应该是队友。可是两只狼怎么会为了预言家起争执?私怨吗,骆合不认为什么私怨能比保住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果是不想杀,那么争执双方就是一人一狼。这就更加不能解释不清理痕迹的行为。在晚上狼占据有利条件,大可以在冲突之后大摇大摆地回来清理。不然等到了白天,审判的时候,对方站出来一咬一个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打斗不是目的,痕迹才是目的。这些痕迹就是故意被留存下来,作为掩饰,或是污蔑。 骆合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魏子虚总是说他看问题太复杂,说的不无道理。按照他的想法,不管是还存在两只狼,还是有人站在狼的一方,或者是流井这个预言家本身就有问题,都不是能让人放松的情况。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惊慌,不敢再回现场罢了。 可能那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文明社会里的人遇到歹徒,之后都会对事发地点有阴影,只是避免回去,避免回忆,根本想不到把各种细节打点好。 可是,活到现在的人,还有几个是正常人? 骆合一面想着这些问题,步伐缓慢,被落在了众人后面。 “骆教授?”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是紧随他身边的魏子虚,“其实,我昨天晚上发现了一些情况。” 骆合转向他,“你看见是谁在流井门前打斗了?” 魏子虚摇头:“跟那个没有关系。是别的事,但我不确定和狼有没有关系,可能只是他们私下的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骆合:“你说。” “额,”魏子虚刚要开口,忌惮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众人,“现在说不太方便。骆教授,今晚8点,到书房来,我整理整理我的想法告诉你。” 骆合挑眉:“必须得那时候?” 魏子虚点点头。 “好。”骆合道,“那我也想托你办一件事。你第一天晚上玩的那个魔方,审判时带过来。” “魔方?”魏子虚回想片刻,“哦,好的,我回房找找。” 清晨的风波过去,魏子虚看彭岷则进了厨房,便也跟着进去。 “岷则,早饭吃什么?” 彭岷则刚抓了一把燕麦进碗里,拿一瓶脱脂牛奶往里倒。听见魏子虚的声音,他抬头看他,手腕跟着一移动,牛奶从碗边缘撒了出来。“咳咳。”彭岷则赶紧放回牛奶,用吸水纸去擦桌子。 “泡个燕麦,凑合吃。” 魏子虚笑眯眯地坐到吧台对面,“有我的份吗?” “你也要吃?”彭岷则不去看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两个鸡蛋来,“那再加个煎蛋卷吧。” 他把鸡蛋打到碗里,推给魏子虚,自己打开炉灶,蒯了一勺植物黄油进锅里,“你把鸡蛋搅好了,加点盐。” 魏子虚化身人肉打蛋机,手上快速搅着蛋黄,眼睛一刻没离开过彭岷则的侧脸。 “岷则,你胡子该刮了。”魏子虚突然说道。彭岷则听他这么说,右手惯性去摸下巴,这时魏子虚才悠悠说完后半句,“有点扎。” 彭岷则右手顿住,两秒后反应过来魏子虚是哪儿被扎了,手迅速退下,抓了把铲子来推黄油。 “岷则,油烟那么热吗,你脸红透了。”魏子虚歪头,装作不谙世事地问了一嘴。待彭岷则尽力把脸转向他看不见的地方,魏子虚才了然地笑起来,“岷则,你不讨厌我吧。昨天晚上那个吻,你其实很享......” “中午吃什么!”彭岷则突然打断他。 “唔......”魏子虚也及时刹车,顺着他的问题走,“又想吃香菜了,做拉面可以么,要不然香菜炒肉?” “嘶,按你的量加香菜,必须得分出单独一份来。还得在下香菜之前盛出一碗给骆合,那人一点香菜味都受不了......”彭岷则碎碎念道。那头魏子虚轻声笑着,唤了他一声,“搅好了,给你鸡蛋。” 彭岷则眼睛盯着锅底,伸出左手去拿碗,一拉却没有拉动,他转头去看怎么回事。 魏子虚捏着碗,眼睛里里外外都是笑意,下眼睑微微包上去,眼神像愈流愈深的涡旋。 “岷则,一个人喜不喜欢吃香菜,要吃过一次才知道,同样的......” “一个男人能不能接受和男人睡觉,你知道该怎么测试吗?” 【审判开始】 鉴于昨晚无人伤亡,也没人汇报说被袭击。众人先询问了流井的查验结果,流井说验了彭岷则,好人。 接下来,讨论的重点就集中到了打斗痕迹上。 二楼西侧的住户只有流井和魏子虚,骆合先让他们两个描述一遍昨晚的情况。 流井:“我早上说过了,我4点才睡下,一觉睡到有人敲门。我没睡着之前什么都没听到。再说了,我要是知道外面打成这样,早就开窗溜了。” 魏子虚:“我昨天晚上2点,肚子饿了,想去厨房吃个宵夜。在走廊那遇到骆教授,聊完之后,我在厨房加热了披萨,吃饱喝足之后回房睡觉。回去的时候大概快3点吧,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赵伦先提出了疑问:“这不对啊,现场乱成那样,动静应该不小啊。你们两个心得多大,门外有打斗声还能睡着?”洋馆里隔音不错,但只针对隔空传音。地毯和墙壁上都有痕迹,那必然是有跟墙体的直接接触,通过墙体传导的声音,还是很明显的。 流井:“来来,我把预言家身份让给你,你精神紧张个大半夜,就知道能睡得有多死了。” 魏子虚倒是正面回答了他的疑问:“确实,我睡得不像流井那么死,有声音应该是能听见的。但实际上没有,我想外面应该是怕被发现减轻了动作,可是狼跟好人遇上了不应该是不死不休的吗?”他转头问身边的人:“骆教授,你怎么看?” 骆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是障眼法。” “障眼法?”魏子虚问。 骆合收回视线,却是抬头对扩音孔说道:“Director,你能弄碎这个魔方吗?” 魏子虚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他第一天玩过的魔方,每个面都被打乱,错综复杂。 扩音孔发出一阵杂音。 【可以是可以。】 【但是不经别人允许就搞破坏,不太礼貌吧?】 “没事,我允许。”魏子虚冲骆合无奈地笑。 桌面深陷下去,从内部转来碎裂的声音,再度升起时,魔方已经碎成片状,没几片完整的。 骆合仔细观察着碎片内部,“呵,连里面的结构也和真正的魔方一样。怪不得你敢带过来。” 魏子虚轻轻皱眉:“骆教授?” “第一天晚上,我看到这个魔方的时候就很疑惑。我的房间里没有魔方,这是从pad上要来的,那时候大家一般会要生活必需品或自卫工具,谁第一天会想到要一个玩具呢?” “可是李振要了一个胶片相机,让我稍稍打消了这种疑惑,可能就只是个人爱好吧。但是,从那晚之后你再没玩过这个魔方。你不爱玩魔方,那晚却不停钻研它。你是不得不这么做,对么?” 骆合眼睛盯着魔方碎片,语速很快,不像在做陈词,像是整理思路。 “障眼法?对,厉害的障眼法。” 骆合缓缓抬头,眼神涣散,向着真相独自奔走。 “康德在绝对理性世界的理论中提过,真理是一个物自体,与所有主观的描述都没有关系。如果外部世界能对它做出一个统一的描述,那也不过是所有人都戴上了统一的‘有色眼镜’。” “魏子虚,我试着把你抽离这场游戏。然后我发现,如果没有你,我们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他的眼神又渐渐聚焦,最后聚集在魏子虚脸上。 “那个‘有色眼镜’,不就是你吗,魏子虚?” 第36章 不是朋友 魏子虚从小受动物喜欢。 也说不上是因为他天生长了一副温和无害的脸孔,还是他随身携带的猫粮狗粮发出食物香气,经常有小动物被他吸引。有时是小区里懒散的虎纹猫,有时是几只愣头愣脑的红眼鸽子。 魏子虚发现自己被这些小东西尾随,便会停下来,半蹲在它们面前,摸遍裤兜,掏出几个塑封袋来,把小粒食物摆到它们面前。动物肯在人前低头进食,是信任的表现。主动把它们光裸的背,脆弱的脖子暴露给他,表达自己对人类的喜爱。 魏子虚便会笑着,捋一捋它们的毛皮,捏一捏耳朵。 在午后的公园,儿童滑梯旁,漂亮的男孩子抚摸小动物,是很温柔的一幅画面。 魏子虚觉得他也是喜欢小动物的。 喜欢它们柔软的毛发,可爱的性格,一直追逐自己的小圆眼睛。 喜欢,却不太在乎。 在他需要的时候,他便收紧手掌,把那些小雀鸟小青蛙固定到泡沫板上,拿起刀片,娴熟地剖开肚腹,翻找内脏。污血弄脏几次他的书桌之后,小男孩已经能够快速做好善后工作。小动物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喜欢他,寻求他的爱抚。它们充满期待的小圆眼睛,让魏子虚又想把它们固定在泡沫板上。这种想法有时能忍住,有时忍不住。 小男孩家里的家具都很贵,物业严格,本来是没机会养宠物的。有次爸爸的朋友送了他一只幼体蜘蛛,看小男孩觉得新奇,便随意塞给他养着。“不爱养了就弄死,没关系,但要记得扔进下水道,冲干净。” 蜘蛛跟尾随魏子虚的小动物都不一样。它很安静,很独立,不喜欢光。 魏子虚喂他虫子,它就恹恹地吃着,好像进食单纯是为了活着,没什么意思。它可能根本都不认识魏子虚,不知道这是它的主人,靠他自己才能活着。布景箱放在魏子虚床头,除了每周一次喂食,魏子虚想不起来去看它,它也想不起来夺取宠爱,想不起来饿。它的八只眼睛高度近视,外界多么丰富多彩,在它看来都一片灰暗。所以它不太喜欢,也不太在乎。 直到第十二次蜕皮,它长成亚成体,品种是海地咖啡蓝,稀有,剧毒。 它有水滴形状的腹部,蓝紫色的腿,到胸背逐渐变浅,是闪着金属光泽的蓝。 真是漂亮的毒物。魏子虚想道。 海地咖啡蓝是地栖蜘蛛,会将网结在地表。魏子虚时常见到它腹部吐丝器抽动,它不紧不慢,在东北角驻足一会儿,又去西南角驻足一会儿,仿佛全无目的。几天之后,它又恢复厌世姿态,趴在窝前,在它四周,厚厚一层透明蛛网延展开去。 蛛网覆盖整个地表,在猎物看来无意义的行为,已经让猎物无处可逃。 魏子虚喜欢看它结网。它不急功近利,不会为了一点小收获打破计划,它的目标是更大、更优质的猎物。它为了那个目标终日劳作,可是得到手的时候,它也就是随便捆一捆,吃一吃,还是不太喜欢,不太在乎。这样的行为,让魏子虚有种微小的崇拜。崇拜它的耐心和细心,崇拜它的冷酷和麻木。 魏子虚养了它很多年。它从来不认识魏子虚。 “你说什么,这个魔方是杀人工具?” 众人发出了疑问,骆合在他们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全部解释清楚了,此刻也不想浪费唇舌再说一遍。骆合不去给其他人条分缕析,转过头来盯着魏子虚,死死盯着。 “第一天的审判,我们没有证据,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如果你没有特地问李振那句话,他不会被当成靶子,让心怀恐惧的人给投了一票。” “第二天的审判,林山栀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你。你提出‘无罪推定’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从被告立场出发,想要还原出最接近真相的情况。可是林山栀在听了你的‘无罪推定’后态度就开始摇摆,无法自圆其说,神色慌张,让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狼。” “所有的审判你都回避找狼,回避投票,只说一些闪烁其词的证言混淆视听。” 从魔方碎片上移开视线后,骆合语速慢下来,每一句都停顿一会儿,找这假设的合理性和唯一性。 像是在说服自己魏子虚是狼。又像在说服自己他不是。 “骆教授......”魏子虚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魏子虚的无辜表情非常逼真,以前的骆合见到,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可是在昨天的棋局上,当他谈及预言家,那句“过了今晚就知道了”透露出来的残忍,骆合听了,宛如一直很舒服的鞋底被钢刺戳穿,痛感瞬间觉醒。 他现在再看这副表情,就如同看到擅长伪装的动物披着环境色,在错综复杂的密林里,对他嘲讽地笑:“你能看穿我吗?” “可是!”彭岷则大声打断他,“他被狼袭击过,他不可能是狼啊!” “呵呵,是啊。”骆合冷笑,却不知他的冷笑里也带着忌惮,“那真是点睛之笔。” “如果你没有被狼袭击,我不会这么晚才怀疑到你。” 骆合记得第三天夜里,他在自己房里看书,半开着窗户通风,晚风鼓吹起透明窗纱,轻柔中带着凉意。一声吼叫平地炸起,“来人!快来人帮忙!”,饶是隔着三层楼,那声音都震得骆合太阳穴一痛,可见发出叫声的人多么声嘶力竭。 他丢下书跑出去,刚下楼梯,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入鼻。他看见一群人浩浩汤汤进了魏子虚的房间,所过之处,留下蜿蜒的血迹。莫晚向急匆匆从房间出来,抱着绷带和纱布,满脸泪痕。骆合看见血迹的时候心头一沉,可是莫晚向带上来的绷带、和魏子虚房间里的嘈杂,又让他心思迅速变化。 人还没死?这是至今为止没发生过的情况,骆合仿佛看见一束希望。狼失手了?那他就有很大可能把狼抓出来。他踩着血迹跑过去,心情既沉痛又兴奋。 魏子虚平躺在床上,左胸不断有血涌出来,几乎把床铺染成一片血海,骆合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是必死的。他伤得那么重,伤口离心脏只有几厘米,狼差一点就能成功杀死他,这看起来真像死里逃生。 若他当时死了,或者伤得较轻,都不会这么难以判断。 现在想来,他对自己尚且如此心狠,何况是对别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岷则不解地问:“敢情被狼袭击过,也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了?” 气氛从骆合指认魏子虚是狼开始,就变得十分阴沉。大部分人一头雾水,眼神在骆合和魏子虚之间来回辗转。还有几人满腹狐疑,等着骆合说完他的发现,微微张着嘴,似乎他一说完他们就准备反驳。彭岷则和莫晚向就是这种状态。 “是。我去查看过激光轨迹,两处被射击到的地方在一条直线上。如果当时没有人在操作激光武器,我想,应该是固定在一处,定时发射,而魏子虚必须要沿直线跑,才能保证被射中。这就是为什么他当时不向洋馆内跑,而是选择向更空旷的湖边跑。” “那......” 这时,魏子虚右手边的莫晚向开口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审判时说过话,乍一开口,声音绵软中带着哭腔,被骆合的视线一射,一个打颤,在第一个音节之后又犹豫了半拍。但想到这是关系人命的大事,还是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那还有别人也被狼袭击了,你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她指的是声称自己被袭击的赵伦,和房间前有打斗痕迹的流井。 骆合语气平淡:“因为他们被狼袭击,都不像魏子虚这么有戏剧性。刚好遇见人,刚好被击中,而狼却没被任何人发现。那个时间刚过8点,本就是众人活动频繁的时候,很容易暴露,而且我也不认为,狼在看见魏子虚向彭岷则求救后,还会再开第二枪,既暴露武器又暴露位置。可是反过来想,如果这是一场作秀,表演得倒是恰到好处。” “作秀?”彭岷则觉得好笑:“你知道他当时伤得多重吗” “伤得再重,他不是也没死吗?”骆合说,眼神冷漠,“这个金水发得我心服口服,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骆合身侧,一开始一脸迷茫的魏子虚,表情已经渐渐变成了失望。他低着头,声音发抖,仿佛在极力压制怒火,“我没死,还真是对不起啊,骆教授。” “证据呢?”与骆合隔不远的陆予开口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你的推测吧?有什么实际证据吗?” 骆合用鼻音轻笑一声,他能够理解其他人的困惑。“没有。实际的证据,一个都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可怕。” 陆予:“既然没有证据,只有想法,你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说出来?我以为依你的性格,会等到手里有确凿证据时才指认狼身份的。” “因为我只有今天了。”骆合说,“我昨天晚上有了这些想法,第一个就去试探魏子虚。他不是第三只狼,没有一击毙命的武器。激光狼是肖寒轻,已经处决。那他只能是毒杀狼。他没有机会给我下毒,便不能立刻杀死我。我活过了一夜,他果然等不及了。今早,他说让我晚上8点去书房见他,特意规定了时间,是因为武器时效的关系吧。今晚,他就会杀了我。” “你说魏子虚约了你晚上8点去书房?” 彭岷则突然说道,皱着眉头,“他也叫我晚上8点去呀。” “什么!”骆合一惊。 彭岷则眼珠转动,再看向骆合时便带上了探究的意味:“为什么你就断定,他是要杀你呢?” 明明彭岷则心里还有点小期待呢。 “还有魏子虚遇袭那一晚,”赵伦插嘴道,“你从三楼跑下来,可是你当时应该在书房啊?住在西边走廊,发射激光视野又好的,不就只有你吗?” 流井也说:“对啊,第二天晚上你在书房的时候,常怀瑾就在你隔壁莫晚向的房间出了事,我还想问问你听到什么动静了没有,结果你说你在三楼房间。”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气氛似乎有所缓和,骆合内心却如坠冰窟。他暴喝一声打断众人,然后阴冷地扫过所有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从来没、有、去、过、书房!” “那你那些书哪来的?” “那都是魏子虚给......” 话说到一半,骆合却无法继续下去。 不对,全都不对,有一步棋他走错了,于是所有的陷阱都呈现在他眼前。 魏子虚不是“被逼急了”,而是“已经足够了”。魏子虚之前的伪装不胜完美,为什么偏偏在昨天对他展露出那一丝不和谐的残忍?为什么又要留他一夜,给他在审判中指控自己的机会?魏子虚将自己的“王”暴露给骆合,又给他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骆合的棋路始终是骆合的,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所以他只会向着那个“王”径直杀过去。而魏子虚在他身边结网。在他东边驻足一会儿,又去西边驻足一会儿,看似无意义的行为,仿佛全无目的。等他发现时,那张网已经密密麻麻,毫无疏漏。 他还有一步就能吃掉“王”。而魏子虚的皇后已经绕到他身后,以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面貌。 「骆教授,游戏而已,总有人要赢的。」他温和地笑着,取走了骆合的“王”。 魏子虚痛心地闭上眼,沉默良久。再看向骆合时,眼神里混合了失望、悲痛、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乞求。 “骆教授,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不,我们不是。” 他的一切都让骆合疲惫不堪,听到这句话,骆合开始对这个男人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魏子虚,我不敢做你的朋友。” 第37章 我在地狱等你 骆合还年轻的时候,以为真理要从人身上去发掘。 他研究人的理智和情感,唯物和唯心,相信意识是认识形态的重要部分。即便后来推崇康德的绝对理性主义世界观,但是对于那个不受意识影响的物自体,也需要借由人的口来叙述,建立对真理认知的统一意识体,不论是辩证性的还是永恒性的。 他曾经相信,真理之火会由人的意识来点燃。 在那些景色独好,风华正茂的年岁里,他曾怀揣着无比的热情。 可是,为什么说“曾经”,他现在就老了吗?骆合认真审视自己,头发还黑,身形挺拔,是一众同事口中的青年人才。他不老,却已经感受不到青春。那些青春才有的热情和会犯的错,早就随着那场火灾,燃烧殆尽。 祁涵本来不是他的学生。她主修经济学,上过一次他代的毛概课,第二学年便转来哲学系。骆合听说她绩点修了满绩,转院考试成绩也高。她选了骆合当导师。开导师会议时,她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哲学。她看着骆合,眼神里有隐晦的火。 她是个聪明并且勤奋的学生。这是骆合对她的最初印象。 如果说人生中有哪四年改变最大,一定是大学四年无疑。校园里满是青春活力的大学生,忙着交友和恋爱,好像连学习这件正事都成了吸引人气的手段。 祁涵不在他们当中。她总是坐在第一排,记厚厚的笔记,眼睛追着骆合,有问不完的问题。 “教授?”“教授?” 她的语气常常是急切的,有不加掩饰的兴奋。骆合喜欢她提出的问题。那些问题或者需要多种学说的交叉融合,或者会在后面深入讨论,看得出她在课余是做过功课的。 骆合会认真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回答完毕,他扣起白板笔,对她赞许地笑。桃花眼天生带笑,真的在笑时,卧蚕微微上浮,眼尾像两条游曳的鱼。于是满室枯燥的投影和课件,便发出洋槐般淡淡的香气,宛如人迹罕至的冰川表面,升起一座斑斓岛屿。 四年间白驹过隙,经历酷暑和寒冬,骆合以为她一直没变,其实她也跟身边的女同学一样,在学生气之外有了更多的气韵。 本科之后直博,继续读骆合的博士。骆合偶然得知她在写书,哲学相关的读物,笔名是“七日菡萏”。这么厉害怎么瞒着他?骆合要了几次样书,她都说下次。 于是骆合上网下载电子书,想看看自己得意学生的高论。 第一条评论得了几百个赞:“看了七日菡萏,还看什么叔本华!” 骆合皱眉,从目录开始翻。虽说是传统哲学的现代释义,但太浅显,太狭隘。甚至还有部分是编造的哲学家趣闻,将哲学思考写得滑稽,博人眼球。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想出名,想靠读者养你,那你回家去随便写,别读我的博士。” “教授,现在想传播什么思想都要靠流量。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人看,再有价值的学问都等于零。” 骆合板着脸,第一次认识她似的。自己的思想都还没成型呢,谈什么传播。如果做的是这种哗众取宠的学问,不做也罢。 假如能重来一次,骆合不会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也许是对她抱有太大的期待,骆合步步紧逼。当惯了她的导师,便自然地当起了人生导师,一点歧路都不想看她走上。骆合明明是欣赏她的,却永远在否定她,她的所有反驳都是错,一无是处。 “教授,您教的哲学在象牙塔顶上,离生活太远了,没人能够到。” “怎么远了,电子图书馆里就有很多论文是从现实问题讨论的,你多查阅再写。” “不......”她低低地笑,是所有自诩聪明的人束手无策时的苦笑,“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她看着骆合,眼神里有隐晦的火。 等到残局无法收拾,骆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执着的不是哲学。 她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骆合心情躁动,但还是沉住气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在书房?” 流井:“第二天晚上你不是和魏子虚在书房呆着吗,还嫌我们吵,让魏子虚把门关了。” 赵伦“然后第三天晚上,他把你俩吃剩下的东西拿回厨房,我正好看见。那黑色的小蛋糕叫布朗什么的,我就记得你喜欢吃。”赵伦一想到这是自己偷喝酸奶时发现的重要线索,洋洋自得,紧接着又自作聪明地分析起来,“我想你特地做出一直呆在书房的假象,就是为了杀掉魏子虚后,从书房走出来,制造不在场证据吧。可是你没能把魏子虚射杀,他被人救了,你还来不及赶到一楼,只能急匆匆从三楼跑下来。你们教书的体力真不行。” “如果这么说的话,”流井想了想,“常怀瑾死的那天,你就在第三只狼隔壁。在他进入房间之前,你在帮他监视常怀瑾的动静吗?你们合作杀人之后,你看着第三只狼逃跑,然后自己回到三楼,装作一直都没有离开。其实那天我有点困惑,既然杀人事件的关键是失踪的林山栀,你为什么阻止我们去找她呢?第二天她被票死,是你本来就想利用她填一个狼坑吧?” 一个问题引出的回答太多,竟然隐隐浮现出一种猜想。其余人发完言后,停顿下来回忆,眼神不时扫向骆合。骆合觉得这全都是无稽之谈,他们的说法全是臆测,连他们亲眼见到的“事实”都是魏子虚自导自演。并且魏子虚给自己安排的戏份不满,留出空白给他们自行发挥。 骆合不得不郑重提醒他们一句,语气里透着戾气:“你们怀疑我是狼?你们忘了这几天是谁在带着你们找狼?肖寒轻说漏嘴了‘贯穿伤’,也是我发现了她是狼,第二天投票给她的。” “不对吧,”流井又跳出来,“肖寒轻是我验出来的狼身份啊。” “那个......肖寒轻是狼,确实是骆教授先发现的。”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来,“第四天晚上,骆教授单独和我说了这事。骆教授一直在积极找狼,所以我还是觉得,骆教授不是狼。” “喂!”彭岷则打断魏子虚。 魏子虚说完这句,深呼吸了一次,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助。他看向骆合,犹疑地问道:“可是,骆教授你不是狼的话,为什么要诬陷我呢?” 骆合没有理他。如果不是手脚被束缚,他很想站起来重重拍桌子,把他们话里的漏洞和所有无凭无据的推测列出来,一条条做上批注,让他们发现自己蠢得离谱。可是当积水成洼,所有的愚蠢都裹着恶意,让骆合也感到气结,胸口燥郁难当,勉强维持冷静:“你们动脑子想一想,我将魏子虚的行径分析得不对吗?这样你们都不会怀疑他吗?每次审判都是他在带节奏,我们都被他蒙蔽了!” 骆合音量提高,全然失去平时的风度,震得其余人沉默半晌。流井最先无视了骆合的气场,幸灾乐祸地说:“带节奏的,不一直都是你吗?” 其他人用眼神表示赞同。骆合终于触碰到魏子虚为他系好的死结。 「我同意骆教授说的。」 「骆教授,你怎么看?」 「骆教授,我没看见狼......抱歉」 这是语言的战术。魏子虚每次发言都紧跟着骆合的脚步,先摆明态度,跟他站到一边,表示自己接下来的话只是骆合观点的补充和延伸,事实上却是截然不同的角度。他从意料不到的缝隙插进来,缓慢打乱骆合的节奏,又巧妙地把这一连串反应归结到骆合身上,好像这完全是骆合决定的。 他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骆合的影子里。骆合奔向的光明越强烈,魏子虚藏匿地越深入。等到骆合终于找到真相,迎来黎明的曙光时,他悄悄举起了刀子。 “对啊。还有魏子虚遇袭那一晚,你冲进来就问看见狼了没有。一般不应该先关心伤员吗?”彭岷则说,“你当时那么激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你怕自己已经暴露了似的。” 莫晚向:“魏子虚在第二天晚上救过我。他是狼的话,当时就应该把我推向高压电网了。” 骆合曾以为魏子虚是这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他赞同骆合,他帮助骆合,在亦步亦趋中为他设下一个巨大的圈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他用棋局迷惑骆合开始?从他用和蔼可亲的态度,为骆合端上他并不喜欢的苦咖啡和布朗尼开始?还是从他为骆合递上眼镜,说第一句话开始?骆合输了,因为当他开始怀疑魏子虚时,魏子虚已经处处在针对他了。 不,或许不是只针对骆合。 在审判中,骆合一直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而魏子虚是什么呢?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他还是第一天晚上被尸体吓到尖叫的上班族,同情心泛滥的老实人。一个字字珠玑的领导者,和一个墙头草一样的胆小鬼,哪一个威胁更大? 骆合说他在审判中蒙蔽众人,其实他蒙蔽的范围远远大过审判。骆合了解的魏子虚,彭岷则了解的魏子虚,莫晚向了解的魏子虚,和其余人了解的魏子虚,是完全不同的魏子虚。 骆合想知道他所了解的魏子虚有多少虚假,现在却不同了,他更想知道有多少是真实的。也许真实的魏子虚,骆合从来都不认识。 “你们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早说出来?”骆合问,声音透出些疲惫。 “早说?”赵伦立马接道:“之前的审判不都是你说投谁谁就死了吗?我要是说了,你带动别人来投我,或者晚上来把我杀了怎么办?” 流井也说:“对啊,我是预言家,可不能那么早就死。” 他身旁的韩晓娜也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骆合。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主见,相信自己的独立判断。联邦制的国家民主竞选时,大多数民众不是根据竞选内容来投票的,而是根据演讲者的语气,和当时的气氛。最安全的事,便是随波逐流。 尼采曾说,要想活得安逸,那就消去自我,隐匿于人群。 特立独行的人,注定孤独至死。 “骆教授,”魏子虚不忍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说我是狼,但是清者自清,我也不是被人诬蔑成狼也没有脾气的。这次审判,我会投你。” “呵呵,是吗......”骆合嘴角动了动,“清者自清。” 众生颠倒,晦涩荒诞。 骆合突然想到,以前被他票死的人里,有多少也产生过跟他现在一样的想法。魏子虚是狼,却比用武器杀人的狼更加可怖,因为他是用“正义”在杀人。 骆合抬起头,想尽力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是所有人都在用敌视的眼神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们必须要投他,不然他今晚就会来杀了我的!”明明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骆合的罪行,却都深信不疑。三人成虎。骆合自以为他在引领众人存活下去,只一次转身,瞬间就被猜忌湮没。 他很聪明,他很冷静,他一定可以想个法子脱离困境,至少也要让预言家今晚验魏子虚。 可是再多努力,收获的也不过是这些猜疑的眼神。他突然间什么都不想解释了。魏子虚是狼,这些人便都要死的。他何必为这些死人费心费力。 【审判结果揭晓!】 【哦呦,这次没有人弃权啊。魏子虚——2票,骆合——6票】 【恭喜骆合!我很期待你的DEATH THEATER哦!】 听着director宣读结果,骆合内心一片死寂。 他甚至想要大笑,像个胜者一样挥舞双臂。 今天他们一人一票笑看他的死亡。不久之后,他将会有无数场盛大的陪葬。 他转过头,长久注视着身边的男人。 他重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峻,还带着一丝漠不关心。 他说: “魏子虚,我在地狱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cp说过了这里再说一下: 其实这篇文里的惊喜想结尾再告诉你们,但是操作有点骚怕你们没有心理准备,我就先给老爷们打好预防针吧。 1.彭X魏这对感觉站不稳随时都能拆,这不是错觉,我故意的,看文章标题就知道谁才是主角。 这对虽然CP感不强但后面非常带感 2.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有太多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别太早下结论 3.这篇重剧情。真正属于魏子虚的感情戏我写过一点,但是没人注意到。 为了保持神秘感不好透露更多,等这文完结了我会修改文案,那时候你们就知道这CP定位是怎么回事了。 第38章 真理之火 大厅里氛围与古朴的建筑风格严重不符。 彭岷则刚一推开门,声浪扑面而来。电子音节奏强烈,带混响和重低音环绕,电子歌姬唱着原创语言,声音听不出性别。窗帘全都拉下来,日光透不进来,大厅变成一个阴沉沉的暗室。天花板悬挂下来一个银色的多面体投影球,蓝紫光点不停旋转。光线的闪烁效果近似光污染,看久了会有轻微眩晕。 每个元素都非常现代,给他们熟悉之感。仿佛他们不是去观摩一场死刑,而是去参加一场狂欢。 审判厅的位置远离中心,光线昏暗,彭岷则看不见人流鱼贯而出时他们的表情。他等了片刻,不见魏子虚出来,于是他拧开门把手进去找。 身后的音乐劲爆嘈杂,人群冷漠,他在等一个不一定会赴约的人。恍惚间,彭岷则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外界,站在俱乐部门口等魏子虚。午夜的街道,刚下过雨,地面倒映出斑驳光点。空气中有汽车尾气和廉价啤酒的气味,他盯着街道尽头,魏子虚始终没有出现。魏子虚的所有行为他都不甚理解,可他已经开始沦陷,明明是个礼貌温顺的男人,却擅长调制烈酒。浅尝一口,甘甜过后是噬心灼热,暧昧中透出危险。 那烈酒令人成瘾,他无法抗拒。 魏子虚正在把魔方碎片倒入垃圾桶。听见有人回来,他转过头,看着彭岷则,笑得有些遗憾。 “真可惜,我还挺喜欢这个魔方的。” 骆合在露台中央。 他面无表情。魏子虚出现在大厅后,他便盯着魏子虚,只是视线也不锐利,轻飘飘的,没有力度。他的眼睛里一直有红血丝,眼神败落下来之后,尽显疲态。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清醒时的谎言,睡梦中的火光。他本来无意伤害谁,是他的自以为是,最后又折磨到他自己头上。 【教授,很荣幸能主持你的DEATH THEATER。】 骆合点点头,平静地回了一句“谢谢。” 【你不害怕吗?】 骆合说:“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他曾犯下重罪,撒过大谎,被人戳穿之后当然会害怕。可是他并不是狼,从没有隐瞒过什么,他何罪之有?director没资格审判他,底下那些人没资格怀疑他,所有描述他罪行的审判词,都狗屁不通。如果他只是被一个人诬陷,他当然会愤怒。可是那个人轻而易举挑起了所有人的反叛,他一瞬间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整个过程荒诞地像一出戏剧。而骆合现在出戏了,他冷眼旁观所有人的滑稽表演。 无论这场表演编排地多么悲情,都无法令他动容了。 他甚至觉得无聊透顶。 手脚的束缚带解开,手腕脚踝传来剧痛。骆合低头去看,原来是从露台边角处射出的导线贯穿了他的身体。导线收紧,他被吊起来,两臂张开,双脚并拢。 好一副殉道者的姿态。 director的黑色幽默起作用了,骆合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有人比他更擅长讲冷笑话。 疼痛是持续性的,不过骆合的注意力不在那里。他在等待一场长眠。再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他。 【但是你敢说,祁涵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骆合突然被无数匿名人士投诉。 学校管理层也找到他,怀疑他的个人作风问题,问他是不是跟自己的学生有染。骆合不明所以,上网一查才知道,几天前“七日菡萏”发过一条微博:“教授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评论由一开始的安慰,迅速发酵,开始有人问教授是谁,他都做了什么?又出现一批“知情人士”,给大家科普说这是七日菡萏的博士生导师骆合。接着“技术人员”便人肉出了骆合的资料和照片。脑洞大的,看照片上的年轻教授长相儒雅,就脑补出一段香艳剧情。 开始是当成玩笑说说,可是后来的人不明情况,以为是七日菡萏受到骚扰,语气愤慨。更多人看到这“证据确凿”的发言,被煽动,纷纷转发指责,更有“思想境界高”的人士扩大到学术圈风气问题。 于是,关心七日菡萏的“热心人士”便向校方投诉,要求给她换导师。同时质疑该校的人员流入渠道,声称这种禽兽教师还会对其他女学生下手,希望撤掉他的教授职称。 有趣的是,他们只知道骆合的长相和职称,根本没人关心他的学术成就。 一个男教授为什么对女学生那么上心,肯定是想乱搞男女关系。 投诉越来越多,最难缠的是学生家长。校方也很为难,骆合不堪重负,辞掉教授职位,转去另一所高校教学。临走之前,祁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办公室。 “教授!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发了声明,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教授您不用走!” 骆合低头收拾东西:“不必。” 祁涵走到他面前,语气带着哀求:“教授,我,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您别生气了,我从现在开始永久封笔,只研究您给的课题,您......” “我说了不必。”骆合看向她,“是我的错,对你抱有太多期待。” 他说话本就冷硬,刻意加重语气时,便处处透出刺骨寒冷,“祁涵,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 他也许确实不认识祁涵,不清楚她的执念。直到他收到一封遗书,和一具烧焦的尸体。 “是,与我无关。她的死由很多人造成,那些人却从未自责。”骆合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不敢公开她的遗书呢?】 【你全然否定她,难道这里面没有嫉妒你的学生影响力比你大的成分在吗?】 在对话期间,无数细小的导线射穿骆合,避开关键器官和血管,他看起来依旧齐整,只是衣服上开满星星点点的血花。骆合汗如雨下,表情却更加漠然。 【她曾说你就像在象牙塔顶上,你能听懂,却依然对她冷言相向】 象牙塔顶上的男子,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实在太远了,不管如何努力都够不到。而他就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看着她,耻笑她的不作为。 director还想继续抒情,骆合开口打断了他:“知道吗,你这种自以为了解的语气,让我反胃。” “李振挪用公款,林山栀滥用毒品,肖寒轻过失杀人,都不构成死刑。你却说的天花乱坠,好像有极高的道德意识。所有因暴力产生的好,都是暂时的好,而其本身的邪恶却是永久的。” 【这句我知道!甘地的名言嘛】 【不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DEATH SHOW不是道德审判所啊,那不就跟法院性质一样了。】 【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好玩罢了。】 “所以你不可怕,”骆合虚弱地笑了笑,“你是可怜。” “永远玩着只有自己乐在其中的游戏,真是可怜。” “你的游戏,我玩腻了。” 自以为了解。 骆合在嘲笑director的同时,也在嘲笑自己。 他自以为了解祁涵,自以为了解魏子虚。他曾对祁涵抱有太重的期望,他曾给予魏子虚太多的信任。 自以为了解。每个坐在电脑后面转发抨击的普通人,也怀有这种洞察一切的自信吗?骆合无意博人眼球,却还是低估了语言的破坏力。他毁于流言,死于流言。 导线遍布在他的身体里。仔细看去,埋入他血肉的部分,又横向延伸出密密麻麻的分叉,在他皮下若隐若现。他被吊在半空中,摆成耶稣受难的姿态,可惜背后没有神圣的十字架,有的只是纵横交错的导线,一圈一圈,像是连接各个终端的数据网络。 因为剧痛,骆合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顺着瘦削的侧脸流下来。眼镜凝起水雾,他在那片雾气中看到魏子虚。他正站在人群中,痛苦又鄙夷地仰望骆合。 原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不敢卸下伪装。 骆合心中突然涌出一阵同情。 他透过魏子虚那幅漂亮外表,窥见了巨大的虚无。 骆合问心无愧,即便被流言中伤,即便被残忍处刑,他从来不曾迷失,不曾偏离正确的方向。世界自有荒诞之墙,他积极寻找反抗的方法。所以他并不惧怕死亡,他会得到永恒的安宁。 而魏子虚,他将会永远永远,都找不到归宿。 同办公室的副教授,五十多岁了,还在每年争取教授的职称。他身上没有太惊艳的地方,骆合对他唯一的印象是,他养了满满一窗台的君子兰。 君子兰们的叶子鲜绿宽厚,笔直地伸展着。花没有什么味道,但是美得很自然,很坦然。 他嫌弃君子兰妨碍他拉窗帘,副教授就笑着搬走,又笑着搬回来。他那么喜欢花。骆合被迫奔走,大起大落的时候,他用大把时间浇花除虫,和小黄花一起晒晒太阳。 他说,花不像人,花很坦率。 骆合现在为那些他曾经轻视的花感到惭愧。 他竟然自以为聪明,喜欢过那么狡猾的一种动物。 导线网络完成的一瞬间,高压放电。骆合感到一阵灼烧般的疼痛,眼前一片花白。 这种灼烧感,或许有祁涵死时的十分之一痛吧。 他曾无数次想象祁涵死时的痛苦,以此来惩罚自己。等到他真正赴死时,才发现那些想象的无意义。祁涵其实没要求过他的忏悔,也没想过以自己的死亡来使他痛苦。 她在遗书中说,原来这样一件小事就可以断送一个人,原来看似坚不可摧的制度和理论全是虚假,她研究了很久哲学,明白眼前的困境辩证性的来看其实不值一提。她不是被网络暴力击垮,她只是找不到深刻的活着的理由。 骆合闭上眼睛。黑暗中,有鲜红的火焰在他肩上升起。 啊啊,原来如此,将祁涵烧得面目全非的并非真理之火,那只是地狱的业火罢了。 真正的真理之火,是更加平和...... 更加...温...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们看文的时候顺便留言好不好,寂寞的绅士非常期待了 第39章 孤独 director将骆合做成了一张网。 通电之后,导线发出微微的蓝光。具有科技感的蓝色在骆合身体里流淌,他被数据网络贯穿,钉死在半空中。导线切入口很微小,所以他体表还维持着衣冠楚楚的样子,看起来圣洁无比。 真是一张漂亮的网。 【教授?教授?】 【啊?这就死了吗?】 【哧哧哧哧哧哧!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哧哧哧!我虽然是个信奉科学的守法公民,但现在真希望有起死回生药或者复活天使啊。】 【那样的话,就可以再杀死他一次了。】 音乐依旧喧闹,像夜店里近乎失控的青春。director这次特地消去了隔音,他和骆合的对话句句传到众人耳中。他死前如此平静,和满室浮躁的音乐灯光截然相反。这种对比就像是他和疯狂攻击他的那些“热心人士”,甚至让人觉得,连与他们沟通都是对他的侮辱。 魏子虚看着骆合的尸体。 尼采流传很广的一句话说的是,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魏子虚想,骆合的死,是一群人的谬误。 他长久地凝望着骆合的尸体。如同骆合曾长久凝望着他的窗台。 那个男人有一双耐看的桃花眼,桃花眼天生带笑,减轻了很多他表情里的刻板。但他时常板着脸,表情冷峻,眉头间有浅浅的“川”字印。他很难信任别人,习惯性地怀疑一切。总是在警惕,总是在抗拒。 他最先发现了魏子虚的身份,和魏子虚料想的一样。他觉得自己和骆合是有一种默契的,属于狩猎者的默契。可惜魏子虚占到了先机,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敌对阵营。 尸体一动不动。点点血迹从他的薄毛衣里面渗出来,毛线不太吸水,颜色由浅到深有一个渐变的过程。驼色毛衣开始被染成浅咖啡色,魏子虚望着他的这段时间,渐渐转变成砖红色。 岷则中午做饭的时候,不用给他单独盛出一碗了。魏子虚突然想到。 他紧接着又想,上次那盘棋,没有下完,有些可惜。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观众都散场了,只剩下魏子虚。 他和骆合的对话句句暗藏玄机,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骆合的每句话都被他反复揣测,连他讲的唯一一个冷笑话都没有捧场。他使骆合疲惫不堪,骆合何尝没有带给他折磨。一句“像老朋友一样”,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当真。 而现在,魏子虚确实感到倦意袭来,又夹带蠢蠢欲动的兴奋。他结下的网困住了优质的猎物,他无法像冷血动物一样麻木,他抑制不住喜悦之情。骆合被钉死在网上,发出淡蓝色的光。 他是如此迷人。 骆教授,和你下棋,真的很愉快。 骆教授,能杀死你,我很荣幸。 Director甚至想要起死回生药,来继续和骆合的游戏。魏子虚试想了下,如果再给骆合重活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参与这场游戏。他可能会在角落里种几盆花,安安静静地照顾他们,就像他说过的一样。 那样冷峻的男人,也会有机会变得温柔起来吗? 不过,接触到他的本质之后,再看他敛起锋芒的样子,好像也很有趣。 骆教授,你说不敢做我的朋友,我却不介意和你做朋友。 也不介意再一次杀死你。 可是,骆合终究是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他的尸体渐渐僵硬,血迹也干涸了。 他四肢伸展,吊在空中,无数导线将他射穿。他不会说出那些复杂又精准的判断了,他的哲学思考可以终止了,他再也不是魏子虚的威胁,也不是好人组的保护伞,他被他想要保护的人亲手摧毁。 魏子虚望着他,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笑出声。 你为他们做过这么多,可是有谁感激过你吗? 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披着善良的外衣,而邪恶常常善于伪装。 他们依赖你的强大,又畏惧你的獠牙。你无缝可叮,于是他们将你掩埋。甚至连你的葬礼上,都只有你的敌人为你缅怀。 落单的狼岌岌可危,但是成群结队的草食动物,却总是觊觎领头羊的地位。 而那匹狼最心仪的猎物,已经被他享用干净了。 DEATH THEATER落下帷幕,一切如故。这便是骆合死的那天。 骆合死的那天,所有人如释重负。 骆合死的那天,魏子虚开始感到孤独。 壁灯还是坏的。莫晚向在灯光死角里待了将近一小时。 审判期间躲避在墙根,是她最有安全感的时间。因为审判结束后,各人的注意力又会分散开,开始在洋馆内的生活。审判是强制参加的无法回避。她只有这个时间能脱离其余人的行动,脱离DEATH SHOW的节奏。 不过洋馆内的设施一连坏了这么久,有些不对劲。这房子装修是复古风,墙里面大有洞天,不至于连一个壁灯都修不好。莫晚向仔细去看那灯,圆形灯罩很厚,是毛玻璃,看不清里面出了什么状况。而且位置比较高,她踮起脚来够不到。 音乐停了很久了,她才慢吞吞离开。 观众席只剩下了魏子虚。莫晚向想起昨天他扶着骆合去洗手间。也许他们关系很好,莫晚向想,就像她和学姐一样。想到常怀瑾,她心里一阵刺痛。 学姐死了,她只能一个人面对DEATH SHOW。可是学姐死了,那件事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光线暗了,你会觉得舒服些吗?” 她经过魏子虚身边时,听到这句话。她惊讶地看向魏子虚,后者勉强冲她笑了笑。 原来如此,灯是每次审判开始前魏子虚弄坏的,这样她就能躲进暗处去。想不到他在小地方也这么细心。莫晚向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 莫晚向走后,魏子虚站累了,便转身离开观众席,向大厅角落走去。 每次处刑结束,是洋馆里最安静的时候。众人各怀心事,四散开去。这是一段短暂的和平,让人沉溺其中,带着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假象。 骆合的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魏子虚很谨慎,每一个细节都精打细算,但他从没自大到相信一切顺利。DEATH SHOW有太多突发事件,每个人隐藏起来的一面危险重重,作为游戏来说足够惊险,作为生活来说使人绝望。今天的审判和处刑分外漫长,魏子虚度秒如年。他也许是一个虚伪的人,但还是不够麻木,无法对由他造成的死亡无动于衷。 他说过骆合总是把问题看的太复杂。在这方面他和骆合不相上下。尽管审判是按照他引导的方向走的,他还是觉得一切太过顺利。有几个人的表现不太正常。该说是过于偏激吗?给魏子虚的感觉就像是,不只是他想要骆合死,他只是一个□□,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没有那么多狼,魏子虚清楚。那些人是跟他对立的阵营。 是私怨?可是在此期间,魏子虚没发现骆合和任何人有联系。 那么只能是DEATH SHOW涉及到的利害关系,和其余人之间更复杂的过往联系。 魏子虚还需要维持老实人形象,不能盯得太紧,他只能无孔不入地跟其他人交流,来利用这些利害。当然,作为狼,他还有更直接的手段。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直接抹杀最为有效。 可是魏子虚不得不这样做。除了存活下去,他还有更多目的。 魏子虚坐进圈椅,头脑里想着这些事,一时放空。等回过神来时,发现他又习惯性地坐在了他和骆合下棋时的位置。 桌面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收拢在凹槽里,实木棋盘整齐地摆在那。 这么一想,棋盘是魏子虚拿来的,两次骆合都说要自己收,但他从来不知道该收到哪儿去。摆整齐了放桌子上,好像棋盘就会自己长腿回去原来的地方似的。魏子虚嘴角勾起来。你们哲学教授,也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迷糊劲儿啊。 魏子虚视线盯着棋盘。 “Checkmate!” 一只手捏着白皇后,推倒了魏子虚的王。那只手修长有力,不管握笔还是手术刀都很合适。 于是魏子虚不满地说:“明明是一起开始学的,为什么你进步这么快啊!” “嘿嘿。”那个人笑着,低头看表,“不早了,我下面还有实验,先走一步。”他从学校休闲区的沙发椅上坐起来,从椅背拿起他的白大褂,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系好,只露出黑衬衣的领子。 魏子虚没接话,自顾自地把白子重新摆好。 “怎么?”那个人靠过来,戳戳魏子虚的脸,“生气啦?” “没有。”魏子虚违心地说。 那个人看着魏子虚,用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他随后便笑起来,用那种魏子虚不能更熟悉的笑的方式。“魏子虚,不用那么在意。”他在魏子虚耳边说: “游戏而已,总有人要赢的。” “喂,”彭岷则站在魏子虚对面,见他盯着棋盘发呆,眉头紧皱,伸手端走了棋盘,“不要再想他了。” 骆合差点煽动别人把他票死,他还在这追忆别人的好呢,让彭岷则看得于心不忍。 魏子虚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悲伤。“嗯。”他勉强笑了笑。 他没精打采地说完这一句,视线低垂,一言不发,周围陷入不可言说的氛围。彭岷则想到,之前每次有人被处刑,他都会暗自沉痛,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其实这次他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被骆合迷惑最深的就是他。他一片诚心地跟骆合交朋友,却落得被背叛的下场。彭岷则将心比心,认为安慰他将是一项不小的工程,“那个...你还好吗?” “不好,”魏子虚叹了口气,“岷则,我一点都不好。” 他抓了抓头发,声音痛苦:“为什么啊,骆教授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狼啊?”他嘟囔着,手肘撑在膝盖上,不得不加深呼吸,于是他们之间再次突兀地沉默下来。 因为骆合是狼,才会在审判上带节奏票死好人啊,彭岷则想。但他觉得魏子虚不会想不明白,只是还不能接受罢了。他在魏子虚对面坐下来,耐心等他调整情绪。 “岷则,你知道吗?”魏子虚低着头,突然说道:“看到骆教授那么坚持,我虽然很难受,但又有一种想法:如果我真的是狼,说不定更好。” 他缓缓抬头,脸上是无措的苦笑:“狼是有杀人工具的吧?如果我运气不错,拿到的是像‘第三只狼’那种瞬间致死的武器——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自杀了。” 他说:“可能最开始我没有那个勇气。但是要我去杀人,去教唆别人票死无辜的人,那么可怕的事,想想我都觉得毛骨悚然。要是不得不那么做,那还不如......” “别说傻话!”彭岷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骆合的死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到这种程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魏子虚被他打断,嘴角抿起来,点点头,视线移向斜下方。彭岷则担心他继续扩展自杀的想法,又追问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魏子虚重新看向他。 “那......”他用请求的语气说:“可以抱抱我吗?” 要是平时他这么说,彭岷则一定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现在,他说得如此自然,眼神又是如此无助,彭岷则竟暂时抛开了对那些靡靡之思的忌讳,仅仅想要安抚这个惶惶终日的男人。他走过去,紧紧拥抱了魏子虚。 “谢谢。”话的末尾,带着尽力压制的鼻音。 在彭岷则身后,魏子虚表情淡漠。 他自然不会忽视,投票结果显示,他得了两票。除了骆合那一票,还有一个人也投给他了。 除了骆合,这里只有一个人能确定他是狼。 魏子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出卖队友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啊,第三只狼。 第40章 永生 骆合的墓碑紧挨着肖寒轻的。墓碑后面都是新翻的土。 照片上的骆合明显比现在要年轻。他捧着特聘证书,站在办公桌前,西装和身,立领衬衣熨烫整齐。他表情郑重,微微笑着,卧蚕浮上来,眼尾像两条游曳的鱼。在照片右后方的窗台上,挤了好几盆君子兰,花开繁盛,沐浴阳光。 魏子虚坐在墓前。 “愿万能的主指引他,垂怜他,赐福与他,带他前往极乐之地。” “以圣子耶稣之名祈求,阿门!” 做完祷告,他倾斜手中的酒瓶,透明酒水洒在他墓前。方瓶JACK DANIEL’S威士忌,不是什么好酒,在pad上酒水那一页很靠前,魏子虚便点了带过来。 如果是在外面认识,结果会不一样吗? 撒完酒,魏子虚就找到了解答。如果是在外面,他和骆合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轻而慢,前脚掌离地时拖行几厘米,像那人的性格一样轻浮散漫。 “哎呦,我们的人气小王子怎么单独在这坐着?”流井在他身边停下,笑着问。 魏子虚没有看他,面朝骆合的墓碑,“祷告。我想单独跟骆教授说会儿话,就让岷则先回去了。” “哦,还真忙啊。”流井笑得不怀好意,俯下身到魏子虚的高度,“我一直觉得你们这种人挺神奇的。”他挑起一边眉毛,鼻尖距魏子虚只有一厘米,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魏子虚,男人的鸡/巴好吃吗?” 魏子虚面露厌恶,歪过身子,“请不要侮辱死者。”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流井打量他几眼,“你肯定是下面那个。彭岷则和骆合哪个更猛?” “可以请你回去吗?”魏子虚语气愠怒。 “哎呀,不好比就直说,我都懂,生的哪门子气啊?”流井站直身子,看了眼他手中的酒瓶,“威士忌?给骆合喝可太烈了,还不如给我。瓶盖放哪儿了?” 魏子虚给他瓶盖,他就大大方方伸过来讨酒喝。魏子虚给他倒满,他却不急着喝,笑盈盈看魏子虚。“总没有客人先喝的道理吧?” 魏子虚轻笑一声,对他的试探嗤之以鼻。他握着瓶颈,仰头喝了一大口。流井眯起眼睛,看他喝完,便也将酒水饮尽,咂着嘴:“咳,还是香槟好喝,有女人陪着更好。” “没事了吗?”魏子虚说着,将酒瓶放到身子另一侧。 “本来就没事,只是想看看你那张好看的脸。”流井调笑。他性向笔直,但淫言秽语说习惯了,改不掉。他扔掉瓶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子虚: “魏子虚,我今晚会验你。” “你不应该今晚验我。” “哦?为什么?”流井紧盯着他。 魏子虚不去看他,只伸手轻轻抚上骆合的墓碑,“你昨天就应该验我。那样骆教授也不会死了。” 流井被噎回去,面上不太光彩,最后从牙缝间挤出一声不屑的“嘁”,扬长而去。 浴室内,水流声不断,地砖到天花板都是一片纯白。灯光惨白,看久了视野边缘会有蚯蚓状模糊。所有的用具排列整齐,按大小形状递减,中轴线对齐,井然有序地贴墙站好,僵硬麻木,没有人气儿。 “呕......” 令人牙酸的呕吐声断断续续。 男人扶着洗手台,捏着压舌棒用力压舌根,费力地干呕。到后来轻松一些了,舌根一压,食道就开始习惯性痉挛。吐完了威士忌,又待到吐出一些胃酸,他才停下,深呼吸几次,捞起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 漱好口,男人对着镜子整理仪表。拍了些凉水在脸上,魏子虚终于把泪腺分泌物和厌恶表情收拾好。 “骆合,你可真厉害,死了都能恶心到我。” 他走出浴室,眯着眼睛欣赏棕色玻璃瓶的威士忌。印着“Old No.7”的黑色瓶封完美包裹住瓶颈。他笑了下,仿佛尽释前嫌。 魏子虚握住瓶颈,将酒瓶塞入衣柜最里层。 “呦,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魏子虚来到餐厅,长餐桌上摆了十多个银色托盘,烛台也点上了,有种淡淡的蜂蜜味道。流井正坐在餐桌对面,一手托腮,一手擎着高脚杯转圈儿。杯中橙黄色液体被他转出一个小漩涡。 从前这种高档香槟他都是嘬着喝,现在喝腻了,学有钱人转高脚杯玩,玩完就倒了。 他见到魏子虚,笑起来,说:“你以前不是在国外呆过吗?这有上好的T骨牛排,蓝莓芝士当开胃菜,你尝尝director提供的正不正宗。”他的笑容是精心调整过的,充分利用他外貌上的优势,发挥出最大的魅力。 笑是五官能做到的最美表情。只是每个人擅长笑的能力不同,特意改善自己笑容的人也不多。嘴角的弧度,眼尾的褶皱,这些微小的配合决定成败,很难做到完美。而达到完美的笑,就显出刻意。魏子虚看了几眼,视线转移到餐桌上。 牛排搭配着酸橄榄沙拉和粗署,酱汁在半边空盘子上画成波浪。 魏子虚微微皱眉,开胃菜应该是大蒜面包或鱼汤比较好。先上了甜点,不太合适。只是他认为没有必要提出来。所谓正宗,不一定适合所有人,西餐的顺序他也不甚在意。况且,在不懂的人面前装懂,除了自我满足之外,没有其他意义。 彭岷则端着一盘烤罗非鱼过来,见他皱眉,以为是对午餐不满意。 “你不喜欢?其实我牛肉汤都煮开了,流井他们几个非要吃西餐。你等着,我去给你下面。” “没事。”魏子虚赶紧开口,“我都行。” “你不用这么迁就别人的。”彭岷则在他对面坐下,用刀叉切鱼,边切边说:“以后开小灶得了,我还是不喜欢吃西餐。” 他说不喜欢吃,刀叉却用地很熟练。 “好,听你的。”魏子虚乖巧地回答。 彭岷则咽下一口鱼肉,装作是陶醉在美味而不是美色里,“你跟我吃?我吃得清淡,你可能觉得不好吃。” 魏子虚笑着说:“岷泽,我不在意吃的。比起吃什么,我更关心和谁一起吃。” 听他这么说,彭岷则心里软绵绵地乐,像是有小猫肉垫轻轻扑在他胸口。刚才看魏子虚皱眉他心里面不得劲,魏子虚笑了他才舒坦。 魏子虚留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笑得更开心了。同时在心里默默数着:一。 二。三。四。五。六。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敌人。 他脚下是地毯,地毯绒毛间渗出细密水珠,逐渐积累,浓盐水漫过他脚踝,膝盖,胸腹。 他被汪洋海水淹没,看不见光,透不过气。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围坐桌面享用午餐,侃侃而谈,纵声欢笑。他竭力想要游到他们那边去。可是他手脚筋腱全部断了,皮肤泡得浮肿软白。海水冰冷汹涌,他被阳光拒之门外。他心里明明坚信,神明裁决公正,法网疏而不漏,那些伤害别人的人终将得到报应。强大的人有那么多,不用变得坚强也可以。 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能够救他。 他逐渐窒息,永无休止的窒息。而他只能学会在窒息中生活。 “抱歉,没问你们熟度,都做成了八分。”陆予正对魏子虚说话。 “谢谢,我很喜欢。”他回答得真诚自然。 陆予回到厨房,有人跟着他进来。 “喂,给我蒯点土豆泥。”流井双手插兜,靠在吧台上。 陆予一言不发,用球形勺子舀出一个球,随后去挤淡奶油。 “昂昂,”流井伸出食指摆了摆,发出相差三度的两个音节,“加椒盐。” 陆予看他一眼,将椒盐筛倒过来筛了筛。再递给流井时,他看都不看,对着陆予邪邪地笑:“加奶油啊,这不是常识吗?” 陆予收回托盘,也礼节性地施以微笑。加入淡奶油和砂糖,搅拌好,点缀西芹碎末。然后当着流井的面,尽数倒进垃圾桶。 “嗯?”流井嘴上在笑,眼神冷下来,“你不打算赢了?” 陆予平静地回他:“我做这些,你以为是为了你吗?” 流井了然地笑,只是仍不打算退让。他加重语气:“我是预言家。” “因为你一句话就可以杀人,我就要对你言听计从?”陆予看着他,眼神里隐藏着漆黑的风暴。 “流井,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会永远属于你吗?” 下午2点,魏子虚从午睡中醒来。 睡眼朦胧中,他伸手去床头柜摸表,想看个时间。表摸到了,他转过头,视线到达表盘之前,先看到了一副无框眼镜。 魏子虚全身一僵。 腰间传来紧缚感,两侧被缠上,有冰凉的异物环抱住魏子虚,像蛇的表皮,带来惊惧和刺痛。 魏子虚感到枕头另一半轻轻塌陷下去。 他不敢转头去看。但他知道那人,或者说那东西,正在牢牢注视着他,用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 魏子虚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 他常年坐办公室,皮肤是亚健康的白,现在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少了眼镜的遮挡,桃花眼暴露在魏子虚面前,沉静冷峻,眼尾蔓延开的红晕妖异得与他不符。 魏子虚掀开被子,挣脱他两臂,翻身下床。 “怎么,你不是喜欢和男人睡吗?”骆合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地问。他的白衬衣被压出许多褶皱。 魏子虚不去回答他的问题,急急忙忙从抽屉里翻出皮夹,哗啦打开,一页页捻过去找药。 “你想要再杀死我一次,何必逃走。”骆合也下床,向魏子虚走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渗透他的白衬衣,盛开成一片血色樱花林。“那个对我没用,你知道的。” 翻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有药的那一层。魏子虚额头渗出冷汗,低吼着骂了一句。塑封容量有限,本来能携带的胶囊就不多。他在游戏开始前吃了一颗,给林山栀用了一颗,看到她的幻象时又吃了一颗,此时翻不到,应该是用尽了。 魏子虚肌肉僵硬。他看见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腰,手臂皮下布满导线,淡蓝色光点闪烁。 不对......不对。 魏子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胶囊不是抗精神病药物,只是普通的镇静剂罢了。强忍的话,应该也能熬过去。魏子虚禁闭双眼,深深呼吸。 这么多年,那个人给的药,早就吃完了。 骆合比魏子虚高半头,站在魏子虚身后,轻轻低下头,嘴唇擦过魏子虚耳郭。感觉到魏子虚的抗拒,他笑出声,喉咙深处发出搅动冰块时咔啦咔啦的响声,眼尾拉长,红血丝延伸进缩小的瞳孔。 “你不是骆合...你不可能是骆合...” 骆合死了,身体被射穿,现在正狼狈地躺在墓地里。 他不是骆合。骆合不会与魏子虚有这样暧昧的接触。骆合不会有这样病态的笑容。骆合不会令他如此恐惧。 “对。我不是骆合。”他附在魏子虚耳边说,“我是你创造出的骆合。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你最恐惧的样子。” “滚回你的地狱里去!” “魏子虚,我或许该感谢你。”骆合紧挨着魏子虚,他冰冷的皮肤逐渐粘腻,不断地流血。魏子虚看见锋利导线刺穿他皮肤,伸长,一根一根扎进自己血肉。腹背被穿透,疼痛让他喘不过气。 骆合毫无怜悯地说下去: “Director判我死刑。” “而你,赐我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竞猜答案揭晓: 为什么和骆教授开车会重口?因为灵车漂移血溅三尺啊。 后面还有更黑的,但我想坚持看到这里的你们都是有点承受力的。 不过就算这样也掩盖不了我是个傻白甜文写手的事实,嗯哼~ 第41章 怪物 金色。铺天盖地的金色。 结构对称,装潢华丽。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能感到气势磅礴,何况他是一个孩子。 衣着光鲜的人们坐满大厅,姿势优雅。他也坐在其中,比其他人矮了半截,只能看见额若隐若现的舞台上,竖琴和圆号金光闪闪地奏和。 突然,人群爆发出掌声。小男孩努力伸长脖子。金色舞台上,硕大蜘蛛爬到聚光灯下。它穿着蓝紫色裙子,裙摆翻滚如乌云。帽子下沿的黑纱遮住它四只眼睛,巨大敖牙不停翕动。它腰肢纤细,呈水滴形状,颜色到胸腹间逐渐变浅,是泛着金属光泽的蓝。 它确实是个美人。 它和人类一般大。它每个肢节和绒毛都清晰可见。小男孩开始害怕,他左顾右盼,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迷恋地望着它。 蜘蛛爬上座椅,八只脚爪弹奏钢琴。琴声宣泄而出。小男孩仿佛置身于一个金色的冰窖。音符密密麻麻,无孔不入,拿剧毒的螯针去蛰他。所有人面孔扭曲,目光空洞。巨大的荒谬感擒住他,令他窒息。他好不容易挣脱,拉了拉旁边大人的衣角。 “爸爸,爸爸......” 大人低下头,逆着光,他的表情漆黑一团:“嘘——安静。” 小男孩抽气:“爸爸......我害怕。” “别怕。它是非常出色的钢琴演奏家,能现场听很幸运了。乖一点,子虚。” 蜘蛛疯狂弹奏,在聚光灯投下的阴影里张牙舞爪。小男孩犹疑着,问道:“可是,它是个怪物啊?” “优秀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怪物的。” “子虚以后,也要成为一头出色的怪物哦。” “下午好。” “额,下,下午好。”韩晓娜从流井房间出来,走到楼梯口,手扶上栏杆,刚要下楼梯,听见身后有人向她问好。她脚步一顿,紧张地转过头去。 魏子虚轻轻合上房门。他的眼睛看着她,礼貌性地笑了下,挥挥手,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韩晓娜尽量自然地跟他打了招呼。随后立即转身,迈下楼梯,坡跟鞋踩着红地毯,小心又迅速地往一层走去。魏子虚也要下楼,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沿着韩晓娜对面的栏杆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他看见了吧? 韩晓娜心头发紧,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她从二楼西侧走廊走向楼梯,而她自己的房间在一楼东侧走廊。这里没什么公共房间,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来找人的。二楼西侧的住户,除了魏子虚,只有流井。 流井警告过她,不要白天来找他,可她总也忍不住。在外面的时候尚且有工作和生活可以分心,让她能将注意力转移到琐事上去。现在日夜跟流井困在一起,又没有别的事好做,她的注意力自然就被流井吸引。他不是个好男人,韩晓娜一直是知道的。他之前去骚扰朱腴和林山栀,她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是韩晓娜依旧习惯不了,妒火中烧,胸闷得难受。 她不会把那些情绪告诉流井,那只会换来他的嘲笑。 她时常会把自己和流井看上的那些女人作比较,有时是脸差一点,有时是身材差一点。她为此做过许多努力,脸也整过,胸也隆过,她敢说现在她变得漂亮多了,走在街上回头率可高了呢。流井也确实会多看她几眼,还邀请她玩他们都喜欢的游戏。他在游戏中的狂热,一定不曾对其他女人展现过。 DEATH SHOW这种极端环境,正好适合他的嗜好。他们每次痴缠,流井随心所欲地发泄,非常尽兴,对她的兴趣就会多维持一段时间。流井对这种关系很满意,让她误以为他是对自己很满意。 只不过流井不想暴露那种关系,也不想暴露他们的联盟。她偷偷来找流井,本来以为魏子虚不在,谁想被抓个正着。 韩晓娜担心魏子虚起疑,是不是在她身后偷偷打量她,便稍微减慢速度,用余光瞄魏子虚。 魏子虚手肘搁在扶手上,随着步伐一截一截往下蹭。他穿了浅蓝色卫衣,胸前印着窄窄一行英文字母“inevitable”,下摆宽松,垂在他腰侧有些空荡。他看向楼梯外,打着哈欠,显得居家闲适。 他有显而易见的姣好容貌,不管他做什么姿势,从哪个角度看,都各具风情。但他仿佛不了解一般,维持着低调的生活作风,态度谦卑,措辞礼貌。他与常人无异的种种行为,很好地把他混淆在众人里,所以当外人用审视的眼光看向他,只觉惊鸿一瞥,尤为惊艳。 韩晓娜不禁想到,要是他和流井一样到处拈花惹草,像只开屏雄孔雀,一定能吸引更多关注,从不知寂寞是何物。不用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喜爱之人的青睐,不想认真工作就靠脸吃饭,铁定能吃饱。说到底,有一副好皮囊天生就胜人一筹,一定会少很多烦恼吧。 不过考虑到他的性向,可能也过得不太顺利。这还是流井发现并告诉她的。 原来是个gay啊,难怪看起来对女人不感兴趣。韩晓娜看着他的侧脸,不太明亮的室内,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他脸上。这画面和壁炉边上悬挂的那两幅有异曲同工之妙,色彩明丽,恬静温柔。 韩晓娜见过的帅哥不少,流井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以她总觉得他们那种人性格飘忽不定,忽冷忽热的。魏子虚这种低调做美男的,实属罕见。性向不同,实在可惜,韩晓娜想道。 魏子虚正在溜号,眼神扫过洋馆内各种装饰,注意到韩晓娜在看她,便也大大方方地看过来:“有事吗?” “不,没有。”韩晓娜迅速地说。 “嗯。”魏子虚微笑,眨了眨眼睛,“今天的甲油很好看。” “什么?”韩晓娜愣了几秒,反射性地去看自己指甲,“你说这个吗?” “对。”魏子虚说,“蓝黑色的看起来很有气场。表面的装饰是你自己画的吧?很精致,应该费了不少功夫。白皙的手配上这样的指甲,真的很好看。” “额,谢谢。” 韩晓娜局促地说完,心里飞起了小红花。 当然好看了!她可是专门去学过配色和装饰呢,要的甲油套装也是超豪华版的,色号特别全,外面那些沙龙都比不过的!果然好看的东西有目共睹,不止妹子,你们基佬也有眼光! “那个,你是怎么注意到的?”韩晓娜还想再被称赞几句。 魏子虚看着她,笑容柔软,像融化的奶油,“很明显啊。早上还是黑色的,现在颜色变了,你很会打扮自己,每一种颜色都适合你。” 嘿,这么明显吗?韩晓娜转过头,朝着魏子虚看不见的方向,笑得甜滋滋。 她突然明白gay蜜的魅力所在。 魏子虚走出洋馆,一个人来到秋千架的地方。 秋千已经基本完工,绳子上端是铁环,嵌进树干里。现在没有风,阴天,秋千孤零零地挂在那。魏子虚在它附近的草皮坐下来,草皮的温度刚好,也不晒,他索性抱着头躺倒,继续被骆合打断的午睡。 这片草地有坡度,草约有半个手掌高,彭岷则拎着个油漆桶出现的时候,并没发现魏子虚。直到他迈着大长腿走过来,绿地中突然出现人形凹陷,他紧急刹车,才没在魏子虚脸上留下鞋印。那可真是罪过。 “喂,你干嘛呢?”他摇了摇魏子虚肩膀。 “诶,岷则?”魏子虚醒过来,揉着眼睛,“我想在这等你,结果睡过去了,抱歉。” 彭岷则皱眉:“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因为你每天下午这个时间,都会来这里啊。”魏子虚说。他坐起身,扶着彭岷则膝盖,微一使力,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彭岷则也随着他站起来,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热。“你这话说的,好像跟踪狂一样。” 虽然是用了“跟踪狂”这种不太光彩的比喻,彭岷则却不觉得反感。他重新拿起油漆桶,越过魏子虚走向秋千。如果魏子虚真的对他狂热到如此程度,走他走过的路,那超长单反偷拍他的生活,然后照片用于不可描述的用途,配上魏子虚这礼貌端正的外表,有一种极度不和谐的诱惑力。 那是为世俗鄙视的畸形恋情,是不见天日的深情和执着。与魏子虚的点到即止多么不同。 想想真是激动人心。 “岷则?”魏子虚叫他一声,彭岷则才从这种想象里回神。 魏子虚大概是觉得手冷,把手插在卫衣兜里,头发顺顺的,特别乖巧的样子。彭岷则为自己离谱的脑洞羞耻一分钟。魏子虚看他表情丰富,内心戏很足,十分感兴趣地走过来。 “没有特地跟踪你。不过要是你允许的话,我也很乐意。” “别说奇怪的话。”彭岷则戴上白手套,拿刷子给秋千上漆。 魏子虚停在他对面,探过身子问:“这是在干什么?” “上一层防滑漆,干了以后就完成了。” 彭岷则干起活来非常利索,没用多久粉刷完毕,手套和刷子扔进桶里。他蹲下身收拾工具的时候,往魏子虚那瞥了一眼。他刷漆时一只手抓着他这侧的绳子,用来固定秋千,他松手后,魏子虚痴痴注视着那截绳子,从卫衣兜里抽出手,爱怜地抚摸着。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想讨他欢心的人应该有大把,他是如何养成这么卑微的爱人的习惯。彭岷则摆出明显拒绝的态度,他说会注意分寸,却又在令人心痒的距离上流连不去。如果是为了感动彭岷则,他这些示爱的举动,偏偏又在彭岷则看不见的时候进行。 跟大部分人比起来,他完美得过分了。他外形优秀,性格上进,在自己明明很恐惧的时候勇敢地出外救人,他对每一个受害者心怀怜悯,虔诚地为他们祷告,甚至连背叛他的人都得到他的宽恕。骆合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竟然还为不能给大家排一个狼坑而自责。 彭岷则很容易就能发现他长得好看,可是现在,他觉得魏子虚这个人很好。 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他,彭岷则没有理由感到厌恶。 彭岷则背对魏子虚,假装看不见他的举动。他随口一问,语气有点别扭:“你喜欢身材好的,不管在这里遇到的是谁,你都可以吧。” “嗯?” 他听见草皮被踩踏,魏子虚向他走来。 “岷则,你问这个,是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魏子虚问得很妙,因为连彭岷则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彭岷则不能理解,仅仅是魏子虚向他走来,他都能开心至此,甚至摒住呼吸,去辨认近在咫尺的每一声响动。他不能理解,嘴上便犟:“不管怎么说,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又不能要孩子。” 在他头顶,魏子虚轻轻笑着:“如果想要的话,领养一个,或者精子融合注射进捐赠卵细胞,就是找代孕有点麻烦。不过我觉得,大部分同性情侣在一起,不是为了要孩子。” 魏子虚也蹲下来,在他身后,错开一个头身。他的呼吸轻轻刮过彭岷则耳垂。微微的痒,实在撩人。彭岷则无意讨论孩子或是同性情侣的问题,被他一引导,好像自己是在顾虑这个似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魏子虚身边,他总会被空气灌到微醺。 他想矫正这种气氛,可是魏子虚先开了口。 “岷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喜欢你,想看着你,想陪着你。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四周静寂无声。他说的每一个字,引起彭岷则感官振动,然后深入内里,不可收拾。他是这么好的人,他的喜欢如此温柔,只是远观就让彭岷则心生向往。 如果这不奇怪,那他稍微向魏子虚靠近一步,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第42章 姐妹情 当彭岷则眼神起了变化时,魏子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大凡感情,越纯粹的越容易读懂,而新生的那些最难以掩盖。负面感情比如轻蔑和憎恨,因为会顾虑到对象的反击,当事人通常会收敛一些。只有喜爱,会从他的眼睛,动作,说话的语气等细节源源不断地透露出来。 魏子虚经常感受到这样的注视,他驾轻就熟。 只不过彭岷则比那些人还要直接。想想也是,以前在外面的时候,魏子虚的生活轨迹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与哪些人交往,做过什么事,有心人多打听便知。于是除了魏子虚刻意经营出来的形象,也还能从侧面获得其它认知,从而更加完整地了解魏子虚。 了解之后,那些喜爱就退缩了。 那些喜爱或者停留在“能认识他就好”,或者止步于□□。因为那里还是安全的范围。 但是进入DEATH SHOW,他们完全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彭岷则看到的魏子虚的样子,全部是魏子虚想要让他看到的。信息的匮乏会让人盲目,而盲目最适合产生爱情。 这种盲目的爱若是交到一个好心人手上,说不定还能开花结果。只可惜交到了魏子虚手上。 他眼中显而易见的喜爱,让魏子虚想起常常跟在他身后的小动物。它们愣头愣脑,毫不畏惧,从他手心里吃东西,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给他,前赴后继地寻求他的爱抚。那种轻信出现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让魏子虚觉得十分有趣。 彭岷则可能是DEATH SHOW里最有趣的突发事件。 “岷则?” 每个人都有适合的节奏,魏子虚试探这么久以来,基本也找准了彭岷则的节奏,就跟驯化牧羊犬差不多。牧羊犬大只还凶,但一看见羊群出闸门就静下来,老老实实走在羊群外围看护它们。想要和牧羊犬变得亲昵,魏子虚只需要做一只绵羊就可以了。将他的尖牙利爪用纯白毛皮裹起来,没有防备,仿佛随时都会受到伤害。牧羊犬就会一直注意他。 魏子虚本意不是想要他的爱。不过如果他喜欢这个名号,魏子虚乐意配合。 反正配合他的时间,最多不过五天而已。 他叫了彭岷则一声,后者没有搭腔。魏子虚清楚他脑子里想的事多半跟自己有关,像这种一个人想不明白的时候,来咨询他这个合伙人多好,他一定知无不言。于是他低伏下身,姿势滑稽地鸭子走几步,将下巴稳稳搁置在他肩膀上:“想什么呢?” 一有身体接触,他反应就大了,像惊吓盒里的小丑一样弹跳起来,丢下一句“7点开饭”,便拎着他的小空桶,大步流星地往洋馆走。 魏子虚在他身后笑,还要体贴地提醒一句:“岷则,你顺拐了。” 彭岷则走后不久,魏子虚也站起来。 其实除了跑来外面散心,他是不想呆在那个房间里。他精神崩溃的迹象越来越严重,所有他恐惧的事物,争先恐后地围拢在他身边。以前他吞吃毫无作用的药作为心理暗示,现在没有了足够强烈的心理暗示,魏子虚每时每刻都在下沉。独处时,便有冰凉的海水将他淹没,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转过身,却在树林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抱歉,我是正巧经过,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陆予说着,大方地走出树木阴影。 “没关系。巧合而已。”魏子虚对他微笑。 陆予:“那倒也不是。我在找你。” 魏子虚微微吃惊:“找我?特地找我的人可不多。” 陆予笑了:“那我就不用排队了。”他态度谦恭惯了,玩笑话也要帮对方圆回来。 客套完毕,陆予直奔主题:“今天审判上,你说昨晚去了厨房,你在那里看到什么了吗?” “嗯......”魏子虚想了想,“面包,黄油,海鲜披萨。橱柜被锁着,披萨只能手动撕,吃得我有点郁闷。” “呵呵,好吧。”陆予干笑几声,“我是指厨房外面。其实昨天晚上,赵伦非要去找偷袭他的狼,拉着我在这片树林里搜索。如果你看到了,还希望你不要误会。” 魏子虚:“哦,这样。激光狼的武器是远程的,没必要近身接触他。所以袭击他的不是肖寒轻。那狼没死,难怪他会担心。”他又说,“不过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起行动?我以为你们关系并不好。” “不,恰恰相反。” 陆予说着,信步向前走,直到湖泊边缘才停下来。他站在魏子虚面前,两人隔了五米远。簇新簇新的秋千架在他身后摇摆,是适合回忆往事的背景板。 “我和赵伦,从很小就认识了。我小学转学来中国,不认识汉字,中文也说不好。赵伦家境不好,小孩子嘴馋,他就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惯,于是也没人愿意和他玩。我没有嘲笑他,经常带我妈妈做的便当给他吃,他每天吃的饱饱的,不再去偷小超市的零食吃,而且积极地教我中文。” 他长相平庸,但微笑时的温存气质却能滋润人心,那双眼睛是成年人少有的清澈分明,巩膜白得发蓝。他提到这些往事,脸上挂着和提到家人时一样的温暖满足,“他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脑子笨,在审判时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节奏,但是和他讲清楚道理,他是会明白的。他说话直,有时候可能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魏子虚不解:“我不在意。可是,如果你们这么熟,为什么在人前从来不接触,他还总是一副在欺负你的样子。” “哈哈,在外人看来是那样的吗?”陆予笑容活泼一些了,“那是他想太多。我之前一篇水纹勘探的论文得了奖,往行政处升的时候,被管理层的领导驳下来。明面上说‘资历太浅’,但有人谣传说是因为我有一个小偷朋友,物以类聚。传到赵伦耳朵里,他便觉得像他这样的朋友会给我抹黑,于是在外人面前都装作跟我不熟。” “那真是意料之外。”魏子虚回答说,“你找我是为了解释这个吗?我知道了。” 陆予说:“是的。谢谢你。” 魏子虚点点头,准备离开。 他转身后,陆予却毫无征兆地问道: “魏子虚,彭岷则这个人,对你来说重要吗?” 于是魏子虚意识到,陆予还是说了谎。他一直在留意魏子虚,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魏子虚觉得奇怪,他本不用向自己解释这么多,陆予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他话锋突然转到彭岷则这里,可能这里才是重点。只不过这话是试探还是威胁,还有待观察。 魏子虚回头看他。天空是阴的,光线陈旧,如同褪色纸张。陆予置身其中,恭顺的表情让他并不显眼,随时会被糅进环境里去。他的血统来自两个关系紧张的民族,一个擅长隐忍,一个驯良危险。他与魏子虚对视,平静地说:“你会为了他,放弃DEATH SHOW吗?” 魏子虚仿佛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礼貌地问:“你找他有事吗?” 他的反应传达了很多,陆予回以微笑,视线垂到地上,里面有若隐若现的同情。 “不,没事。” “诶,你回来了!” 魏子虚刚进门,立刻就有人招呼他。他转过头,坐在休闲区的韩晓娜冲他招了招手。她面朝落地窗坐着,桌面上摆满了美甲工具。她打完招呼就有点尴尬,因为没想好后话。是魏子虚的回应拯救了她。 魏子虚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说:“嗯,刚回来。在做指甲吗?” “嗯!”韩晓娜答,看向横七竖八的甲油瓶子,灵光一闪,又发现魏子虚很清闲的样子,便弱弱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空吗?帮我选个颜色吧。” 当五十种色差极小的瓶子被推到魏子虚眼前,他才发现这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这些,不会要一个一个试吧?魏子虚表情镇定,心里已经虚了。幸好他在这里看上的是个男人,换成女人,十天时间都不够赞美完她所有的衣服和妆面的。可是更关键的是,韩晓娜为什么会主动邀请他?虽然这种机会他求之不得,不过女性用品这方面是他知识盲区。他从前送女人东西都是直接买贵的,哪里会挑。 难道真应了流井那句“人气小王子”?引人注目不是个好现象,他以后改。 魏子虚仔细辨认了几圈,看向韩晓娜,选了毫无差错的回答:“现在的颜色很好看,为什么不继续用呢?” 韩晓娜:“已经整整半天都是深色系了,我想换个别的。” 魏子虚:“有个大概的方向吗?” 韩晓娜:“深色不想要,那就浅色吧。” 魏子虚:“这边的金银色和透明色怎么样,或者白色,可以画个素净的图案。” 韩晓娜:“金银感觉像得病了,透明的我还涂它干什么,白色......你认真一点。” 魏子虚:“淡粉,淡蓝?现在不是流行小清新吗?” 韩晓娜:“小女生才用那种配色,太幼稚了。” 魏子虚:“那红色系吧,成熟,气色好。” 韩晓娜沉思一分钟,“可是红色显老。” 魏子虚不愧能降住那么多女人,此刻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他拨出十二个红瓶子,“避开大红色就行了。在一个基础色左右选几个近似色,在平衡中带点变化,还可以点缀上相反色增强对比。基础色的话,我推荐这个,落日红。”他把小瓶子递给韩晓娜,笑着说:“配你今天画的妆。” 韩晓娜竟从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看见了闺蜜的影子。 “我试试。”她立刻上手操作。魏子虚趴在她身边,认认真真地看。涂到一半,魏子虚忍不住说道:“原来涂指甲这么多讲究,你可真厉害。” 韩晓娜抬高眉毛,又挺了挺胸脯,得意得像旧时代的大少奶奶。她自己选色都要卸来卸去好几次,这回一次搞定。闺蜜给选的色号,不会有错。她见魏子虚感兴趣地盯着她指甲看,无以为报,就想用自己的手艺为他做点什么。 “手伸出来,我也给你做个指甲,你涂蓝色系应该会好看。我很专业的,想让我帮忙做的人排长龙呢!” “什么?”魏子虚瞠目结舌,“不,不用了吧?” “别客气。”韩晓娜牵过魏子虚左手。作为男人的手来说,有些纤细,骨节也不明显,却比女人的手大不少,被这只手包裹住的话,心跳是很难平稳的。这么好看的手,没有好看的指甲怎么行。韩晓娜兴冲冲去拿工具,魏子虚没有剧烈反抗,多半是惊呆了。他没剩下几个第一次,但这是妥妥的处女指甲。 韩晓娜在不到两平方厘米的地方大展身手。 上完底色,给小指指甲镶嵌一些闪片,韩晓娜想在无名指上画个图案,问魏子虚想要什么。 “非要选的话,蜘蛛可以吗?” 韩晓娜摸了摸鼻头,严肃道:“蜘蛛太复杂了,我不会画。”说完捏起魏子虚无名指,打量一番,建议道:“要不,给你画一只鲸鱼吧。你看,这个蔚蓝色像大海一样。” 她顺便问道:“你喜欢大海吗?” 魏子虚微笑着说:“喜欢。” 海水,冰凉刺骨,有极高的含盐度,从他的无名指指甲渗入血肉,带来不断沸腾的疼痛。他漂浮在海水中央,无法着陆,无法上浮。所有的方向都是绝路,所有的感官都在退化。韩晓娜一边作业一边说着什么,他很难听清。她在海面上的阳光之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倒影。他试过很多次解救自己,均以失败告终。习惯失败之后,他从没想过求助,因为他心里清楚一切。 没人能够救他。没人愿意救他。 “完成!”韩晓娜扣上瓶盖,欣赏自己大作,“多好看,这就是姐妹情的证明了!” 魏子虚笑得机械:“姐妹情......” 韩晓娜重重点头,换了个瓶子,“可能涂的厚重了,我再给你上个固定油。”她一换姿势,喇叭袖耷拉下来,她嫌碍事,使劲一抹,把袖子褪到肘部以上。 魏子虚隐隐看见,她上臂深深浅浅的红色勒痕。 “这是怎么回事?”魏子虚抓住她胳膊。 韩晓娜看过去,视线一顿,抽出胳膊,迅速把袖子放下来,“没事。” “这是没事的样子么?”魏子虚紧紧皱着眉,“你给了我姐妹情的证明,我总不能装看不见。” 他偏过头,对上韩晓娜视线。 “如果遇到什么难题,可以考虑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别一个人憋着。” 第43章 幸福感 书架上立着几本书,还是他最开始拿回来的哲学书。骆合死后,他没有去过书房,没有必要。 魏子虚现在是看不下去书的,他内心浮躁,狭窄逼仄。可他往里面望去,却看见一望无际的深渊。他越是想要看穿,越是感到压抑。深渊之中,有无数庞大恐怖的东西也在凝望着魏子虚。 他不知道为什么骆合随时随地都能看下去,好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恐惧。 他走向书架,随手拿起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把书脊往手掌上一摊,书页在靠前的部分分开,他瞥了眼标题:“论市场之蝇”。 “逃入你的孤独中去,我看见你被毒蝇蜇伤;逃入你的孤独中去,逃入刺骨寒冷的劲风中去吧。” 魏子虚合上书,轻轻笑了。 连你都这么说。 在他身后的书桌,背对他坐着一个人。他穿着纯白衣袍,奋笔疾书。 尼采在死前十年疯了,再也没有写出过有价值的作品。他的妹妹给他穿上白衣,打扮成圣人的模样,供人瞻仰。但尼采已经精神错乱,只是被她摆布罢了。他是魏子虚见到的幻象里最无害的一个,只知道背对他写作。魏子虚至今不清楚他形成的原因是什么。 魏子虚走到他身后。 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看我呢?魏子虚想,这实在没有道理。看见幻象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而那些幻觉大多是对病人的折磨,来源于他们恐惧或愧怍的感情。比如魏子虚,他见到的幻像是被他一手陷害的死者,并且在他内心某处,认为他们不应当那样惨死,只是这种软弱的想法,被理智打消,深深隐藏起来。 尼采不属于这一类,他甚至是魏子虚青睐的对象 那个劝说人们逃入孤独中去的哲学家,最后却被孤独打败。 魏子虚转过身,靠在书桌边缘。他其实很想与尼采面对面,看看那个自称太阳的引路者。 如果真的能到达他所说的纯粹的孤独,那时候,便也离疯狂不远了吧? 到了饭点,魏子虚准时出动,厨房门关着,他抬手去拧门把手。 手指握住黄铜把手,他又看见那两枚蓝莹莹的指甲。像大海一样的蔚蓝色,从根部逐渐变浅,仿佛逐渐靠近海平面。闪片被研磨得细碎,散散涂进甲油,是海面上摔碎了的阳光,起起伏伏,潋滟动荡。小指指甲只简单嵌进去暗纹,无名指指甲是重要战略目标,那上面有一只圆鼓鼓的鲸鱼正往海平面游去。 鲸鱼又肥又笨重,从平面的画都能感受到重量。 她怕是对鲸鱼有误会,魏子虚想,要是她没说,他还以为是河豚呢。 魏子虚张开五指,看着自己手背。他心里有点抵触,最后只允许她做了两枚指甲。 其实还挺漂亮的。 这一个想法一冒头,魏子虚当即掐灭,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希望不要觉醒什么不得了的癖好。 厨房里,彭岷则这“小灶”做了七八样菜,有米有面,米里加豆子面里放香菜。魏子虚说要跟他一起吃,本来草草应付的晚饭就变成了厨艺展示会。他以前做饭都是客气地问一句想吃什么,这回敞开了做,不加上限,把脑子里的菜谱囫囵着往外倒。 不过筛选条件还是严格的,没有五种以上工序的菜式拿不出手。 魏子虚见识到这晚餐的丰盛,还以为自己是付过钱的。 彭岷则位置上照例只有蛋白和谷物,一条清蒸鲷鱼,一碗杂粮燕麦,牛奶都是脱脂的。他变戏法儿一样变出来的碗碗筷筷,一水儿地摆在魏子虚这边。就在魏子虚进去时,他又用芝士焗上了菠萝肉。 魏子虚本来预想的也就是两份鸡肉沙拉,谁知道他这么区别对待。他自己健身意识拔高,饮食热量极低,给魏子虚做饭突然变身孩子他爸,吃不胖算他输。魏子虚还记得第三天他反对魏子虚顿顿叫外卖,魏子虚现在觉得还是外卖好,按钱分配,不是按人分配,科学直观好预料。 “怎么才来,菜都凉了。” 彭岷则看见他进来,说了这么一句,应该是抱怨的意思,可他拿着饭勺兴冲冲去电饭煲盛米饭,却有一种终于等到人了的幸福感。 魏子虚走到吧台对面,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围着他排成一圈。电饭煲在厨灶角落,彭岷则探过身子去盛饭,白色T裇外面围着棕色围裙,围裙带在他脖子后面系了个蝴蝶结。这围裙没有大小号,都是均码,往他粗枝大叶的身上一罩,只能遮住半拉身子,再小一号就成肚兜了。魏子虚可以想见,他把围裙带子系得这么紧,那围裙上部一定紧贴着他胸肌,被撑起小山丘,有深深的阴影从围裙底下透露出来,这是独属于居家型男人的闷骚劲儿。 提出裸体围裙这种思路的人,干的实在漂亮。魏子虚想道。 他嫌魏子虚来得晚,而魏子虚特意确认过,过来时整7点,不早不迟。但他经验老道,自然不会在时间上跟彭岷则杠,只是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你久等了。” “谁让你道歉了啊。”彭岷则嘟囔一句。他提前两个小时过来做饭,可不是为了让魏子虚愧疚的,他这么说只是想让他知道。可是魏子虚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显得他斤斤计较。彭岷则不理解是他和魏子虚哪一个出了问题。魏子虚的所有举动都正和他心意,又让他无所适从。 “给你。”彭岷则盛好饭,魏子虚屁颠屁颠走过去,接过山一样高的白米饭。 他喂猪式的表达方法,魏子虚领教。 “怎么关门了?”厨房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赵伦,他看见这两人宴便呆住,口舌生津。 “有饭啊?”他揉了揉肚子,看向彭岷则,“我能不能......” “不能。”彭岷则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话还没说完呢。”赵伦死磕,“反正你们两个又吃不了,我端走一盘总可以吧?” 彭岷则:“他吃得了。” 魏子虚心里苦,岷则,你也太看的起我饭量了。 “嘁,真抠。”赵伦撇撇嘴,去翻冰箱,找到一盒冷冻生鱼片。“这标签上写的什么鸟语,说明书吗?”彭岷则离他两步远,把饭勺换到左手上,拿过盒子来看了一眼:“这是产地介绍。这鱼产自挪威的海域,标了地理位置,水温水质,还有品质鉴定。” 魏子虚在他里侧,只能看见标签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 那个字数,让他来读,都不能一眼读到结尾。于是魏子虚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种标签在海鲜包装上常见吗?”他是用英文问的。 “不常见,高级品喜欢这么标,显得有身价。”他不假思索地用英文回答。回答完,才反应过来,补上一句:“怎么突然说英语?” “岷则,”魏子虚笑着问,“你以前在国外呆过?你口语真好。” 彭岷则看他一眼:“没有,只出去旅游过。” 他出生在小渔村,懂事之后来城市混生活,如果按他说的只是出国旅游过,怎么能不假思索说出这么流畅的英语?如果说是被身边人影响的,总不会是那些淳朴的村人。除了村人,陪伴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只有一个。魏子虚微微眯起眼睛,试探地问道:“你那位‘先生’,是外国人?” “来,给你筷子。”彭岷则给他递过一双筷子,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谢谢。”魏子虚笑,顺手拿过灶台边的勺子,“不用给我拿勺子了,我用这个就行。” “啊?”彭岷则一愣,“这个是我尝菜用的,你换个干净的。” 魏子虚把勺子插进米饭里:“没关系,我喜欢这个。” 他这么直白的表现,让彭岷则有些窘迫,视线移向别处,就看见了魏子虚那两枚显眼的指甲。 “这是啥?”他盯着看。 魏子虚低头看去,“哦,这个。”他笑着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姐妹情。” 听他如此说,彭岷则也笑起来,忍住了没有用手去捏捏他纤瘦的手指,“挺好看的。” 赵伦在他们两人旁边凌乱。 他也看见魏子虚指甲了,刚想笑话他娘们,结果彭岷则就深情款款地夸好看。到底哪里好看了,变态好吗?而且这里餐具不用自己洗,有的是新勺子可以用,为啥用别人用过的?他们怎么回事,这正常吗? 厨房外,大厅一片安静,在楼梯口西侧的休闲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咳咳!”韩晓娜坐在流井对面的沙发上,抬头挺胸,坐得笔直,像求偶期的长颈天鹅。她握着一只玻璃杯子喝水,四指在外,冲着流井,红指甲在纯净水杯的背景下妖娆顿生。 流井吐出一口烟,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没事不能找你呀?”韩晓娜还过着被魏子虚夸奖的少奶奶瘾,可惜流井并不配合,看她一眼,便向后仰躺在沙发背上,缓缓吸一大口烟。他五官立体,眼睛在烟气缭绕中深埋进阴影里。每回他沉默着吸烟,韩晓娜就会习惯性地害怕,他总是能想出新的伤害她的方法,如雨后春笋一般连绵不断。于是她态度疲软下来:“就是,你没发现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听到这话,流井看过来,不过完全没有引起他的兴趣:“没发现。” “是指甲啊!”韩晓娜忍不住提醒道:“我换了新的颜色!” “是吗。都差不多。”他说完,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 在这里不用做那桩生意,他每天就随便穿穿衣服,抓乱头发,跟以前比起来,可以说是不修边幅了。他底子不错,形象可以按照客人口味改变,他做的得心应手。不过气质这种东西,和表面功夫无关,不管是珠宝首饰还是名牌服饰,都盖不住那股子贫瘠。 在淤泥的环境中长大,还指望能开出白莲花来吗?就算做过那种白日梦,至少也要先找到种子才行。流井没找到过,他从来没发现那样的种子。他的生活总是一团泥泞,周围的底层人像烂泥一样,臭且粘腻。听说奢侈的生活是很容易过习惯的,流井想,那些好命人可能不知道,在淤泥里的生活也很容易过习惯,之后不管爬到多高,身上始终带着烂泥的臭味。 他见惯了身边暴躁颓废,得过且过的人群,内心逐渐充满无法排解的暴戾。直到有一次一个客人向他要求这种玩法,他立刻养成了这种为人不齿的癖好。尽情对别人施虐的时候,他便得到高人一等的幸福感。可能上等人不屑于这种快乐,上等人的快乐他无法想象,可他沉湎于这种自我满足,变得更加堕落。 被卷进DEATH SHOW,会是一个转机吗? 李振死的时候director撒了几千张百元钞票,他看过,都是真钞。DEATH SHOW既然能在处刑上花费这么多,那作为奖品只会更丰厚,值得铤而走险。反正最差不过是回归之前的生活。 天已经黑透了,魏子虚今晚会行动吗? 流井一直记得,第二天处刑结束,在走廊上,魏子虚抓住他手腕时看着他的眼神。那是比淤泥更加叫人恶心,一种深不见底的脏。流井几乎立刻就确定:这个人有问题。 可能与危险相伴久了,人就会生出特异功能来。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如果魏子虚不是狼,那他的问题只怕比狼更大。 想完这些,流井弹掉烟灰,看向韩晓娜,认真地叮嘱道: “把那个准备好,今晚可能会用到。”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业太多,请加两更,也就是说到5月6号有更新 第44章 忠犬 流井走后,韩晓娜陷进沙发里,迟迟走不出来。 其实从流井说完最后一句话开始,她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精神高度紧张。她放下水杯,两手贴合,垂在两腿中间,向后退到沙发里面,整个人呈现一种封锁的姿势。 该告诉流井吗? 如果是为了他的安全,必然是该告诉的。 韩晓娜拧起眉头。她之前多次劝说过流井不要冒险,可是他听不进去。从李振的DEATH THEATER之后,他便对赢得DEATH SHOW表现出了极高的热忱。韩晓娜知道他想要什么奖品,只有在这一点上他十分单纯好懂。流井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不算差,可他还想要更多。幼年的贫穷带来惯性,欲望不加节制,让他看不清已经拥有的,只知道用物质塞满内心贪婪的空洞。 他到底还是那么做了。 他们在游戏中的身份比较尴尬,如果不是一心要赢,跟着好人这边混到结尾也没什么问题。韩晓娜没有必胜心,只要能存活过去就谢天谢地,可是流井不同,时至今日,她终于深刻感受到他的渴望。 之前的DEATH THEATER,坦白说,如果不是真的在杀人,都具有戏剧般的美感,有些甚至算得上美轮美奂。不止是director准备的道具和台词,还有那些与之相配的被处刑的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虚无缥缈,没有实质,带着浓浓的悲剧性的美。 流井与他们不同。他追求的东西实实在在,被成沓成沓地印刷出来。有些人说着爱钱,其实是为了高品质的生活,而真正把金钱当作最高追求的人,既原始又可怜。 可是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流井在他们的关系中属于上级,从来都不会跟她商量,想做什么直接就去做了。她现在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可能还会平白遭受一顿唾骂。但她必须想办法补救,是她违背约定在先。 韩晓娜没有发现,并不只是流井被欲望蒙蔽,她也被冲昏了头脑。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她根本一点错都没有。 “吃不动了,真的吃不动了......” 一个人弓着背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韩晓娜对面。她一惊,抬头发现是魏子虚,他正揉着肚子歇气。 她现在神经紧张,对方又是流井怀疑的男人,她低下头,脸皮绷得发紧。不过也就是一瞬,她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自然,于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怎么了,晚饭吃撑了吗?” “对啊,”魏子虚给小腹按摩加快消化,“感觉吃到脖子根了。” 魏子虚吃饱体乏,呈现出一种饭后昏厥的状态,现在瘫在沙发里消食儿,丝毫没有美男包袱。他揉了会儿肚子,突然想起来一事,满脸堆笑地抬起头来:“对了,谢谢你帮我做的指甲。” 他说:“被我喜欢的人夸好看了。” “你喜欢的人,”韩晓娜问,“彭岷则?” “你看出来了?”魏子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过他还没同意,先不要声张。” 韩晓娜想起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刚来这那几天,好像都是魏子虚主动去找彭岷则,现在两人互动频繁,彭岷则安慰他,给他剥蟹肉,在他遇袭那一晚救他,在骆合说他是狼时站在他这一边,如果代入魏子虚喜欢彭岷则这个条件,看起来实在甜蜜。 原来爱有很多形式,性别最无关紧要。好的爱情只取决于爱人的人和被爱的人。韩晓娜自嘲地笑了笑。 “真好。”她说。 “嗯?”魏子虚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你呢?怎么不开心?” 她视线垂下来:“可能我还不够好看,精心打扮有什么用,那个人根本就看不到。” 魏子虚微微皱眉,疑惑道:“看不到那是他眼神儿不好,再说打扮是为了自己开心,又不是为了给人看的。”他这句可谓是姐妹聊天中的金句,只是韩晓娜没想到会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男人穿着中规中矩,刘海在眉毛以上,短发过耳,不烫不染,洁净顺滑,配这张脸过于朴素了。性别限制了他的发展,韩晓娜想。 “唔,我出来时看见流井坐在这。”魏子虚回忆,然后悄悄递给韩晓娜几个眼色,仿佛在极力掩饰打听八卦的心态,“你喜欢流井?” “不喜欢。”韩晓娜迅速否定。 “哦,是吗。”魏子虚有些遗憾地说:“可是他挺喜欢你的。” 韩晓娜睁大眼:“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魏子虚指了指西侧走廊,“我就住在他隔壁,他在走廊上走动时我都听得见。他之前调戏,额,靠近别的女人时,其实都没有去她们房间。只有在你房间呆的时间最长。” 魏子虚见成功得到了韩晓娜的关注,便像一个合格gay蜜一样发表起自己的见解:“你看,我也是男人,多少明白一些。他这人还挺表里不一的,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你的关注,有些极端了。他童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幸福,那样的话就容易患得患失。” “这样啊......”恋爱中的女人其实很容易安慰,只是这样无凭无据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开心起来。因为她爱听的不是事实,只是她想听的话。 魏子虚劝道:“感情这种事要多沟通,男人通常都很幼稚的,你担待一些。”他说完,腆着沉甸甸的肚子站起来,“哎呦,我得围着洋馆转转,等不撑了就回房,一觉睡到大天亮。” 韩晓娜紧跟着他话尾:“你晚上不出来了?” 魏子虚奇道:“我晚上应该出来吗?” “不,没有,没事。”韩晓娜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没有勇气告诉流井,魏子虚的话是一针安慰剂,正好打在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她只是想要被她爱的男人温柔以待,这要求很过分吗? 8点整,彭岷则在书房和魏子虚碰头。 彼时魏子虚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彭岷则,他的影子在月光中修长清冷。大概已经快到本月中旬,月亮比刚来时完整许多,高悬在夜空上,将满未满。那个冰冷的球体离彭岷则那么遥远,实在太遥远了,他甚至看不到它满目疮痍的表面,只看见它偷来的光芒,便以为这是它的全部,满心向往地向着它走去。 盈满则亏,聚久则散。 将满未满,不管是东西还是情感,都是最好的状态。就像他和魏子虚,他现在对魏子虚将满未满的喜爱,正是最幸福的状态。他见到魏子虚,就只是魏子虚。魏子虚说爱他,他就信服,欢天喜地。 而魏子虚在等他,只等着他一个人。 许多年以后,彭岷则不停回忆那个夜晚,回忆将满未满的月亮,回忆月光下的魏子虚。盈满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在光辉的表面下逐渐腐朽,只剩下一个满月形的黑洞。但其实魏子虚一直未变,改变的只是他而已。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情,只知道向着魏子虚赶路,渴望看清他的全部。 他和魏子虚竟然共同拥有过那样一个夜晚,他每每回忆起,只觉美好得像南柯一梦。 “我来了。”彭岷则走到他身旁,“我过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洋馆外面没人走动,大厅里也空着。我把门锁上了,你想说什么只有我能听到。” “嗯。”魏子虚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仿佛是想表扬一下他的心细。可是话到嘴边,想起了什么,眼神穿过彭岷则,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终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叫你和骆教授过来,是因为在这里我只信任你们两个,谁能想到......” “不是你的错,”彭岷则及时打断他,他实在见不得魏子虚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说:“你对我和骆合说了一样的话,是他心里有鬼,才听出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因为太信任他,发生这些事才走不出来。但是DEATH SHOW就是这种环境,你不害人,别人也想着害你。” 彭岷则说话的时候,魏子虚聚精会神地听着,视线轻轻柔柔地与他碰撞。窗棂阴影覆盖在他鼻梁和发梢,有圆滑的弧度。他们此时明明是处在洋馆里危机四伏的境地,彭岷则却觉得他不同,他被隔绝在一种柔软的透明介质中,注满月光的泉水在他四周粼粼闪耀,他整个人湿漉,清爽。 “咳,”彭岷则把视线移开一会儿,说话才顺畅,“你从现在开始,不要想‘骆合’这个名字了,专注眼前的事。不然的话,我...我很担心。” 他在眼尾余光里,看见魏子虚笑了。他说:“好。” 其实关于今晚的邀请,彭岷则有一处想不明白,就是时间的问题。魏子虚在白天邀请了他和骆合,如果是和找狼有关的线索,为什么不在审判开始前立刻和他们商量,而是规定了晚上8点这个时间?骆合恰恰是因为这个时间点而起疑,怀疑魏子虚是顾虑到武器时效,才假借商量之名要杀他。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可能正因为魏子虚提出的时间与骆合的武器有效时间不谋而合,给他提供了一种思路,正好以这个理由污蔑魏子虚是狼,匆忙跳出来,露了马脚。彭岷则不知道武器有效时间,自然没太大反应。 以这种手法逼骆合就范,魏子虚也不简单,可是他看来看去,都不觉得魏子虚像个心机深沉的人。 算了,不管怎么说,结果总是好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昨天我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些情况。” 魏子虚表情严肃下来,“我去厨房吃宵夜,看见西边树林附近有两个人,身形像是赵伦和陆予。赵伦昨天晚上刚遇袭,我不认为他还会冒险回去那个地方。这两人夜里一起行动,白天却表现出互不相识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疑。”他郑重地看向彭岷则,“你要小心这两人。” “嗯......”彭岷则仔细回想那两人的所有细节。 “还有,”魏子虚继续说,“今早流井房间外的打斗痕迹,我觉得是故意留下的。” “为什么这么说?”彭岷则问。 “那种激烈程度,就算可以压低声音,住他隔壁的我也不可能听不见。只是一般人做不到凭空制造打斗现场,岷则,此人是格斗的高手,而且应该站在流井一边。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掩护流井。” “掩护流井?”彭岷则略微一想,“你觉得流井这个预言家坐不实?” 如果预言家跳身份的第一晚相安无事,不是狼已经全部被处决,就是狼悍跳预言家。刻意留下痕迹洗清嫌疑,确实是在掩护流井。 彭岷则很容易就能想到这里,但随即皱起眉头:“可是这也说不通。他不是预言家的话,真正的预言家昨天晚上就应该验了流井,那今天应该跳身份指认流井。没人跳身份,不正说明他就是预言家本人吗?” 魏子虚摊手,有些丧气,“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见彭岷则陷入沉思,魏子虚静立在他身边,犹豫了片刻,突然苦笑一下,开口说道: “其实岷则你,没必要按照我的思路走的。” “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说了谎。” “住在西侧走廊的只有我和流井,可能是我想杀他,却被人阻止。大概在其他人看来,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吧。” “你说什——”彭岷则抬头,正看见魏子虚低垂着视线,眼里盈满苦涩:“岷则,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被任何人蒙蔽,即便那个人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彭岷则看见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骆教授死的时候,我站在观众席正中央看着他,我能想象他面对那么多猜疑的眼神是什么心情。我怕那些眼神。我怕有一天我也要面对那些眼神。我更怕的是就连死后都得不到清白。” 他尽量平静地说,话尾却有轻微颤抖:“岷则,如果有一天我被当成狼处刑,你可以站在我今天站的位置,就像现在这样,自然地看着我,送我走吗?如果能看见你,我也许不会那么害怕。” 彭岷则掰过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狼,怎么会被处刑!” “被票死的好人还少吗!”魏子虚低吼道,“已经被处刑了四个人,而我们都知道狼只有三人。岷则,狼组非常狡猾,我们...我们真的能赢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魏子虚面前突然一暗,眼睑贴上一副结实的胸膛。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他听见彭岷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喉结贴着他额头滑动。魏子虚低低地说:“怎么保护...有什么办法保护......” “能保护。”彭岷则固执地反驳。 魏子虚只当他是在逞强,不予理会,继续酝酿悲伤情绪。而彭岷则低下头,脸颊蹭着魏子虚头发,声音低沉却坚定,像在诉说一个毫无争议的秘密。 “只要存活到最后一天,我就能保护你。” 第45章 盲目 彭岷则胸肌结实,两臂绕过魏子虚肩膀,密不透风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也许是体质过人,魏子虚必须穿套头卫衣的气温里他一直穿着短袖T裇,现在他□□的手臂贴在魏子虚背后,能感到皮肤表面的温热。魏子虚乍一被抱住,反应没有跟上,丧气的话被堵回嗓子里。他两只手在彭岷则身侧支棱了一会儿,终于慢腾腾地、犹犹豫豫地搭上了彭岷则的腰。 彭岷则的衣服是这里提供的,很新,还带着纺织品出厂的味道,估计是没有过水,新上身的。魏子虚稍微仰头,鼻尖蹭到他耳后。魏子虚说过不喜欢汗味,他便每次健完身洗个囫囵澡,按照他健身的频率,这可不是单纯清洁的程度了。 魏子虚轻轻嗅了嗅。彭岷则不碰烟酒,没有浸入头发和体表的烟气酒气,也没有讲究到随时喷些香氛,清汤寡水的,起初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魏子虚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渐渐品出一些层次。 他的气味浅疏清淡,在月光下更加收敛,仿佛稀释了数倍的木棉花花苞,都不肯更多地展示自己的特别之处,闻久了,连近似花香的那一点点旖旎都褪去,只剩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解的细枝末节,纷纷扰扰,又若隐若现,像是盛夏夜里沁凉的湖面。 魏子虚两只手汇合,圈住他的腰,抱得更紧一些了。仿佛他的不安可以通过拥抱的力度转移。 事实也是如此,也许健美的身躯本身就能给人以安全感。彭岷则身高将近一米九,抱住魏子虚时,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将他束之一隅,牢牢圈禁。当然彭岷则的感受就不同,魏子虚平平一个面,好像他抱住了,魏子虚就不会飘摇而去。 这不是没什么可怕的吗。彭岷则想。 他之前当他们这种性向的人是洪水猛兽,好像碰一下就能少层皮。现在他离魏子虚的距离这样近,能听见他在自己耳后的均匀呼吸。他第一次远远见到魏子虚,只觉刹那惊艳,再靠近一点,身体内部便律动不止,难以名状。现在抱着他,彭岷则全身心的焦躁竟然统统消失不见,各部门达成统一,规律运转了。 他突然不明白这么久以来他都在顾虑什么。 魏子虚不过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有时勇敢,有时退缩,会因为这可怕的遭遇而失声叫喊,又在得到别人的关心后尽力抑制。讨论到他擅长的领域时滔滔不绝像个有识之士,对着不喜欢吃的就求饶耍赖避之不及。他把自己发现的线索和盘托出,即使被背叛也依然有信任的勇气。他因为无法预料的未来而心惊胆战,却在怀疑落到彭岷则头上时,完全不顾自身危险,果断地挡在他身前。 幸好是魏子虚先说了喜欢,才让彭岷则的冲动显得体面一些。 彭岷则把脸转向魏子虚脑后,悄无声息地笑起来。 他终于放弃所有抵抗。 他不想费劲地给内心的欲望找各种借口了。 他挂着幸福的表情高举双手,缴械投降,把最脆弱的脖颈暴露给魏子虚,去吃他手心里的蜜糖。 “岷则。” 彭岷则还沉浸在与自己和解的轻松感中,魏子虚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腰。他听见魏子虚极力克制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岷则,你不应该这样抱我。” 魏子虚欲拒还迎的抵抗让他不太冷静,又向他压过去。他张嘴刚要反驳,魏子虚下一句就到了,让他心脏跳乱一个八拍,险险收住闸门。 魏子虚说:“我很贪心的,岷则。你抱我一次,我就想你一直抱我。” 彭岷则沉默许久,才发出像个成年男人一样稳重的声音:“那就一直抱。” “真的?”魏子虚似乎轻微抖动了一下。 彭岷则呼出一口浊气,“嗯。” 他能想象魏子虚现在狂喜的心情。他其实想要告诉魏子虚,他的喜悦比魏子虚更甚,如果可以丈量,一定会甩魏子虚几条街。他无法像魏子虚那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喜欢,他的喜欢是向内生长的,表面上长出小芽的时候,内里已经盘根错节。当他出于爱欲拥抱了魏子虚,那些根系终于忍耐不住,充满了他曾犹豫不决的那些空荡腔隙。 他任由喜爱加剧。魏子虚值得这些愈演愈烈的喜爱。他加深了这个拥抱。 与此同时,魏子虚客观地给自己打了个负分。满打满算,追人用了整整六天,刷新了最低纪录。而且误入歧途,没成功地往床上发展,再扣一分。彭岷则抱着他的力道大得可怕,让他不太高兴。 他等彭岷则放松下来。他歪头靠在彭岷则肩上,轻轻对他耳根吹气。 “岷则,谢谢你这么说。我想,就算明天我会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又说什么死呢,别破坏气氛。”彭岷则不满。 可是更破坏气氛的马上就来了。二楼的雕花古钟敲起来像打梆子,又粗又哑,还敲起来没完。彭岷则默数了一下,已经10点了。他自己觉得胳膊有点冷,心想可能魏子虚也觉出来了,而且他今天一天劳心伤神,需要好好睡一觉,于是彭岷则体贴地松开手,扶住他肩膀:“回去睡觉吧,明早我给你做好吃的。” 魏子虚却不从,搂着他腰,头深深埋在他胸缝里,“不,就这样再呆一会儿。岷则,我太高兴了,睡不着。” “那就一会儿。你得赶紧去睡觉。”彭岷则勉为其难回抱住他的肩,心里面却欢喜得要命。 呆了不久,也可能是彭岷则对时间的感知已经错乱,在魏子虚身边有绝对时差,永远比周围快很多。他听见魏子虚轻轻问了一句话,声音和湿气都被衣料吸收不少,他问得既期待又小心翼翼。 “岷则,你会一直相信我吗?” 彭岷则仿佛在回答一个最简单直接的送分题。 “我相信你。”他的一半身子笼罩月光,像光彩夺目的纯银盔甲。他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狼,我也相信你。” 二楼,魏子虚房间前。 “岷则,今晚谢谢你。”魏子虚停到自己门外,向后虚虚倚着栏杆,对彭岷则说道。 “谢什么啊。”彭岷则糊弄着回了一句。从抱完魏子虚他就不太敢看他,每次视线蜻蜓点水地一扫,魏子虚却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笑。他笑起来好看,可是看得彭岷则抓心挠肺。 说该回房睡觉,彭岷则脚下却自然而然地护送他到地方。 他从背后看魏子虚,感觉这人块头不大,细胳膊细腿,随便来个人就能给拗折了,一点都不经事。偏偏魏子虚还毫无防备,全身都是漏洞,溜溜达达地走在他前面。他第一天还知道被人拖走时抵抗一下,虽然没起多大作用,但他现在放松过头,看得彭岷则着急上火。 他好不容易坦白了心迹,可不是让魏子虚飘飘欲仙的。 魏子虚有这闲情逸致,他可没有。他在心里不断地推演怎么做才能护他周全。在白天肯定是要全天候看着他的,审判的时候,要及时打断不对的苗头,魏子虚没做过什么错事,没人能抓到他把柄,空穴来风的推测不攻自破。 就是夜里麻烦些,他们总要分开睡觉,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什么不好预料,彭岷则离他太远,也不好及时做出反应。想到这一点彭岷则就开始紧张。 于是他叫停魏子虚。 “要不,你今晚去我房间吧?”彭岷则诚恳地提出了建议。 魏子虚听到这话,表情呆住,眼睛微微睁大。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转过脸去,耳根发红,他看着栏杆外,说:“可以吗?” “当然可——”彭岷则本来想,跟魏子虚的房间比起来,他的房间大,床也大,周围还没有人住,特别安静,夜里照顾魏子虚不成问题。可是看他这反应,彭岷则觉得不对头,这人像是有什么多余的联想。 联想能想到脸红,看起来不是多纯洁的联想。但彭岷则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两个男人睡一起能发生什么。他联系起之前那次,魏子虚伏在他□□的上半身,仅仅是体表交流,就惹得他火烧火燎。于是彭岷则意识到,魏子虚这个男人可能有一些特殊,别人做来实在尴尬的举动,他做就是点火。而彭岷则需要保持清醒,暂时还不能燃烧殆尽。 他话没说完,赶紧打住,换成别的:“你来我房间我好照顾你,你别想多。” 那边魏子虚回过头来,已经收回失态表情,眼里带着感激,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彭岷则:“让你费心了。不过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彭岷则猜到他八成会这么说。他上次对彭岷则动手动脚,被他吼了一句,之后就吓怂了,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但是除了意料之内,彭岷则还有点不太明显的小失落。难道他其实是期待和魏子虚一起睡觉的,除了想照顾他以外,还有其它打算? 彭岷则心虚地挠挠腮帮,没有接茬。 魏子虚眼尖,彭岷则伸手的时候,他就看见他手指上一个红豆大小的水泡。 “这个怎么弄的?” “嗯?”彭岷则顺着他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的水泡,“做饭烫的,经常这样。” 魏子虚皱眉:“怎么不敷药?” 彭岷则发笑:“这种小伤?不用管它自己就好了。”彭岷则干的活多,小伤小病没断过,这种的可以忽略不计。魏子虚担心的表情让他觉得挺好笑,这公子哥儿可能来这之前都没下过厨,娇生惯养的。虽然魏子虚从没提过,但彭岷则从他的谈吐和家教,总感觉他家境不差,从小宝贝疙瘩一样被爱护着长大。之前被激光狼所伤差点丧命,说不定是他人生中受的最重的伤了。 他又想起魏子虚光洁的胸前,血珠一粒一粒往外冒的样子。 那天晚上手忙脚乱,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团乱麻,他们围着魏子虚干着急,而魏子虚意识不清,断断续续,稍微清醒一点就要面对骆合的质问。等众人都散场,他的逃跑方向问题被彭岷则戳破,在那种情况下他颇为难堪地表了白。彭岷则设身处地,认为在对方不会有回应的时候表白,他是没有那种勇气的,而且还是同性情感这种少数派。魏子虚选择说出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挺不过那晚,不想留遗憾吗? 他不禁感到又气又心疼。 彭岷则正这么想着,他的手被魏子虚接过去,紧接着就有濡湿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魏子虚皱着眉,舌尖舔过伤口,轻轻吮吸。 “你干什么?”彭岷则不可置信。 “给你消炎。”魏子虚说完,看了眼彭岷则表情,又小心地补上一句,“嫌我脏的话,回房间洗掉就可以了。” “不,不是嫌你脏......”彭岷则只觉一物潮湿滑腻,在自己手指缝钻来钻去,所有细微的触感都直达他脑神经,胸腔里憋闷得不行。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楼梯口传来一个散漫的声音。 “啧啧,这可在外面呢啊。” 流井插着兜看他们,痞痞地笑:“还挺有情趣。” 见到外人,彭岷则脸上发红,立刻抽回手去。而魏子虚却不甚在意,只是看着彭岷则:“我回去找找有没有不错的烫伤药。” 彭岷则刚想说真不用了,流井吊儿郎当从他们两个之间穿过。走廊上那么大地方,偏走这十厘米。 他走到自己房前,进门的时候,转过头冲魏子虚眨了一下眼:“要是他一个人满足不了你,记得叫上我。” “你!”彭岷则就要冲上去揍他,被魏子虚拉住,“喂...算了。”他才反应过来流井现在是预言家,要是对他动手,指不定会被怎么报复。 彭岷则就很气。 他听见魏子虚轻轻笑出声。手腕被捏了捏,“别气,他就那种人。” 彭岷则不答话,短暂沉默之后,他想起他这是送魏子虚回房睡觉的。在告别之前腻歪了这么久,以前可从没有过。于是他讪讪地说时间不早了,叮嘱魏子虚几句。魏子虚欲言又止,彭岷则揣摩半晌,记起了昨天那个小仪式。 他压下怦怦直跳的心脏,低下头快速扫过魏子虚额头,也不知道亲没亲上,草草结束了这个徒有其表的晚安吻。 “晚安。你注意安全,有情况就大声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吧,你彭又傻又甜的好人形象到此为止了。 第46章 永劫之地 整洁有序的房间里,书桌紧靠着单人床,床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个米奇书包立在枕头上。 窗帘拉死,室内透不进阳光,小男孩用了三个小台灯围成270度,尽力制造出无影灯的效果。小台灯上着深蓝色的漆,和他校服短裤的颜色如出一辙。 他用四个图钉把“糖醋排骨”钉在塑料泡沫上,十分钟前打好了麻醉针,酒精棉球塞进它嘴巴里。它黑漆漆的小圆眼睛盯着魏子虚,如果动物眼睛里也有情绪,该是怎么样的恐惧和无助? 明明不久之前,魏子虚还用手指抚摸着它的脚爪,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 而小男孩专心致志研究解剖图,划开腹部,剪断肋骨,拨开肺叶,找到那颗跳动的小心脏。排出血液的要诀,是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把针尖插入左心室注水,让心脏自己跳动着把全身血液泵出去。这样就不会弄脏他家价值不菲的地毯。 小男孩捏着那颗小心脏出门的时候,“糖醋排骨”的脚爪还在不停抽搐。 “妈妈!妈妈!” 小男孩把他的努力成果拿给妈妈看。这是最漂亮的器官,这是他最重视的朋友留给他的礼物,他理应得到夸奖。 妈妈站在客厅中央,白T裇紧贴着健美的身材。小男孩仰起头,费劲地把小心脏献给她。 可是那颗心脏还在跳动,离体那么久,却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股一股动脉血喷薄而出,浸透了妈妈的白T裇,和地毯上刺眼的白色图案。 妈妈的大手揉着魏子虚的头发,鲜血让头发结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在一片猩红中,他听见妈妈说:“你比他们都要勇敢。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如你。” 于是小男孩笑起来。他所要的不过如此简单。 妈妈...... 妈妈,夸夸我吧。 魏子虚关上房门。 流井已经开始动作,他的计划太冒险了,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没有明天,他是哪里来的这种自信?魏子虚抱着臂,缓缓向书桌踱去。他之前唯一一次露出的破绽被流井撞见,那之后,他就在有意无意针对魏子虚。仅仅是一眼,他就察觉到了这么多? 不,他应该也只是怀疑。如果他对自己预言家身份稳不稳有点自知之明,就不敢贸然归票给魏子虚。 流井把今晚当作是一次赌博,这同样也是魏子虚的转机。 “我重新把《神曲》看了一遍,有了不少感悟。” 在书桌里侧,骆合放下那本旧书,视线转移到魏子虚身上。 魏子虚假装看不到他,脚步一折,向窗台方向走去。 流井来挑拨魏子虚,虽然是十足冒险的举动,但至少应该做好被杀的觉悟。他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逃过死亡?因为女巫的药吗?魏子虚仔细梳理,从第一天晚上韩晓娜的反应,第四天她自救,她对流井的态度,魏子虚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女巫。 流井为什么认为女巫会把药留给他,他和韩晓娜是一种联盟关系吗?还是说,因为在外界是情侣所以互相信任呢?可是如果是情侣,为什么假装关系一般,韩晓娜对流井明显出格的行为置若罔闻?魏子虚以一个外人的角度,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明显不平等的地位,这样都能在一起,难道是因为爱得深沉吗?还是说,这不平等的地位本身就能带给他们快感。 这种边缘的情侣关系,魏子虚只知道一种。 还有彭岷则那句“存活到最后一天,我就可以保护你”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天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魏子虚不知道,他跟彭岷则是对立阵营,也就是说那是好人组的秘密吗?这跟director提到的“特权”又有什么联系? 正想着,魏子虚突然被一阵蛮力掼到墙壁上。骆合一只胳膊横亘在他两肩,另一只手抬起他下巴,指甲几乎陷进魏子虚肉里。骆合倨傲地笑着。他说:“看着我。” 他的眼神锐利,却不似生前那样神采内敛,只是一团死灰,透出憎恨的余温。 《神曲》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以为然地说:“但丁一定没有去过真正的地狱。如果去过,便写不出这么诗意的句子。” 魏子虚被强迫与他对视,骆合周遭阴冷的气息同化了魏子虚,从指尖一路凉到头皮。魏子虚也不肯示弱地笑起来,抬起两只手扣住骆合的脖子,“可惜鬼魂的所思所感,根本无人关心。” 骆合任由他掐,不痛不痒,他狞厉的表情仿佛浮在身体之外。他贴近魏子虚,“呵呵,魏子虚,辱人者人恒辱之,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怎么知道鬼魂的执念,不会传达到你的敌人那里去?” 魏子虚:“他们信任我。” 骆合几乎控制不住笑意,不断向魏子虚逼近,他呼出的气体像蛇的信子,里里外外舔舐魏子虚。他换了姿势,一只手撑在魏子虚耳侧的墙壁上,整个人弓着身子,将魏子虚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骆合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触须沙沙爬过地面,“你真可怜,在鬼魂面前都要装作强大。” 骆合说:“让我来猜一猜吧:流井和韩晓娜早就确定你是狼,明天的审判上一定能说服别人归票给你。第三只狼早已反叛,今晚便会敲开你房门杀死你,你那麻烦的武器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彭岷则?他不过是用那种不经世事的表现让你放松警惕,他太可疑,又让你发现这种可疑,难道不是早有打算吗?至于director,你当然了解,他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你那些小把戏。” 他不断地说着,魏子虚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难以控制,冷汗湿透了他的卫衣。 骆合欣赏着魏子虚的反应,鄙薄地笑道:“后悔了吗?从你自愿加入DEATH SHOW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今天。” 魏子虚突然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骆合的钳制,他颤抖着吼道:“我会赢,而你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我从未落得像你一样凄惨。”骆合无所畏惧地看着他。 “魏子虚,知道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那就是我从不需要通过别人来肯定自己。” 骆合是对的。他向着光前进,他的世界里便只有光。他不在乎那些阴暗的猜疑,甚至连死亡都向他臣服。他的真实与坦荡,无畏与傲慢,那些特质魏子虚从未有过,他的强光紧挨着魏子虚的黑暗。 骆合直视着魏子虚,他脸上的表情尽收在那双桃花眼中。 “魏子虚,你嫉妒我吧。” 有女人的歌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有气无力的歌声,脚步在地面拖行,这个时间洋馆内的各人都已回房间,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目を覚ましたら闻こえてくる」睁开眼的时候 似乎听见了 又是那首日文歌,魏子虚咬紧不停打颤的牙关。骆合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那个一贯冷峻的男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俯下身子,眼睛眯起来,右手爱怜一般抚上魏子虚脸颊,所过之处冰凉刺骨。 他说:“你看,不只是我想将你拖入地狱。”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耳边凄凄沥沥的雨声 魏子虚将头转向与走廊相反的一侧,而骆合捏着他下巴,强硬地掰过来。他屈起一侧膝盖,抵在魏子虚双腿间,将他牢牢扣在自己身下。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得没有任何缝隙,骆合的嘴唇几乎碰到魏子虚鼻梁。他能感到一阵阵寒气呼在自己脸上。 室内光线昏暗,两个人彼此束缚,难分难舍。明明是这样亲昵的动作,魏子虚却汗毛倒竖,头晕脑胀,而骆合在他耳边低语,眼中满是嘲讽:“魏子虚,别让我等太久。我已经在地狱给你留好了位子。” 「明けない夜に升るはずの」脑海中浮现起黎明前夜里 歌声不断靠近魏子虚房间,他甚至能听见水晶手臂划过墙壁的声响。 “我来到连光线也变得喑哑的地方,”骆合声音没有起伏,阴冷干燥,“那里传出轰隆浪涛声,仿佛大海在暴风雨中。”他在念的是《神曲》中的诗句。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有两行血流滑下来,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滴到白衬衣的领子上。 他说:“地狱的景色,真希望能给你看一看。” 鲜红色渗入他的领口,无数锋利的导线从他皮肤钻出来,他的白衬衣上盛开星星点点的血花。那些导线不断伸长,一根一根刺入魏子虚。他倒吸一口凉气,持久的剧痛,让他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阳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太阳应该升起的位置 密密麻麻的导线将骆合和魏子虚穿透,淡蓝色光点闪烁,把他们都变成网中的猎物。魏子虚仰头大口喘气,像条濒死的鱼。在他身上,骆合两手按住魏子虚肩膀,呼出的寒气拂过魏子虚脖颈。这看起来多么像至交好友间的拥抱。 他还在说:“我恍然大悟:正是那些□□横流的幽灵,在此经受如此痛苦的酷刑。因为他们放纵欲望,丧失理性。” 「ふつりあいな程 大きな黒い伞」不相称的大黑伞 「薄明るい空に」在微亮的天空下 他能感到林山栀已经来到他门外。她站住了,一个圆球咕噜噜滚过来,嘶哑的歌声从门缝下面传出。粘稠的血,染黑了他房间深蓝色的地毯,不断向着他蔓延过来。他连唯一的出口都被林山栀堵死,面前是骆合冰冷的怀抱。他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强大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人能够救他。 他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深海中窒息,连求救都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愿意救他。 “紫翅琼鸟的双翼,把他们一群群带入寒风冷气。他们永远不能抱有任何希望,哪怕只是少受痛苦折磨,而不是停下不飞。” 「手を伸ばし さしたら小さな暗になった」如果伸出手的话 就变成了微小的黑暗 魏子虚不断下沉,他心中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性苦苦支撑。 是魏子虚自愿进入DEATH SHOW,是他陷害挑拨对立阵营,是他怂恿投票,是他假意逢迎。他带着虚伪的面具蒙蔽众人,他在死者的坟墓上惺惺作态。可是他面具之下果真如骆合说的那样冷酷无情吗?眼前的死亡和杀伐从未带给他折磨吗?如果骆合是绝对的善,那魏子虚就是绝对的恶吗? 剔除掉魏子虚,DEATH SHOW的本质就会改变吗? 以前的DEATH SHOW,比这一场要高尚吗? DEATH SHOW以外的世界,比这里要高尚吗? 「近すぎた影......远い嘘......」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是久远的谎...言... 魏子虚跌坐在地,空旷的房间寂静无声。 他毫发无损,却几近崩溃。 天亮之后,他又是亲切和气的健全青年,聪明强大,毫无破绽。他说服自己那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对自己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充耳不闻。 名为“狼”的角色他需要扮演十天,可是名为“魏子虚”的角色,他还需要扮演多久呢? 耳边回荡着骆合的耻笑: “魏子虚,别让我等太久。快点过来。来你的永劫之地。” 第六日,结束。 第47章 女巫 早晨7点,魏子虚推门出去。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洋馆正门位于北面一侧,阳光从窗□□进来是倾斜的,在地面上划出明亮的斜方形。光线偏橘红,被木质地板衬得懒洋洋的。楼梯位于中轴线,把大厅分为左右两边,每边各有六个巨大的花枝形吊灯,黄铜颜色,造型精巧。在左边靠近楼梯的那盏吊灯,向下冲着一个小茶几和皮质沙发椅,流井和韩晓娜正面对面坐着。 魏子虚出门先望了眼楼下,随后视线才回到第二层。 流井已经下去了,整个二层只有他和彭岷则。为了确定伤亡情况,去敲一敲彭岷则房门是必要的。 他向二楼东侧走去。 北面更高一点的窗户,投过来的光照射到二楼走廊,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跳跃。每个斜方格里圈禁着栏杆的影子,一排排像倒伏的士兵。魏子虚穿过这些斜方格,光便在他手臂上停留,忽冷忽热的。 此时洋馆内照明设备都熄了,全靠自然光。木质装潢容易显得环境暗,不受阳光直射的地方旧迹斑斑。在晦暗的空气里光束形状明显,和周遭隔绝开来,灰尘飘舞在其中,像在深海中慢慢沉降的火山灰烬。 魏子虚在光束中移动,仿佛从一个聚光灯,走向另一个聚光灯。 很久没有观察过这么普通的窗框和光线,稍加留意,却发现司空见惯的风景都不平凡。 这又是崭新的一天。魏子虚来到彭岷则门前。 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门便开了。 彭岷则手搭在门把手上,眼睛望着地面,嘴唇干得起皮,看起来有些憔悴。 “岷则,没睡好吗?”魏子虚关心地问。 他一出声,不料彭岷则反应过大,惊呼了一声,脚向后一撤,撞到墙根,使得他重心有些不稳,魏子虚赶紧伸出手去抓他胳膊。 他抓到了,立刻发现彭岷则肌肉紧绷,鸡皮疙瘩从他抓住的地方开始冒,直到发根,他的短发看起来膨胀了一圈。彭岷则抽出手来,站稳,深呼吸了一次,“你在啊。” “嗯。”魏子虚手掌还维持着半握的状态,被彭岷则拒绝了,只好愣愣地收回来。“你怎么了?”他凑到彭岷则身前,仔细检查他身体,发现他眼中红血丝明显,脸皮也很苍白。 彭岷则后退一步,一只手摸着手腕,看着魏子虚,努力扯了一下嘴角。 “我没事,只是昨天晚上做了噩梦,然后身体不舒服,多跑了几次厕所。” 魏子虚拧起眉头:“是不是肠胃炎啊?岷则,现在感觉舒服些了吗?” “现在头有点晕,犯困,等审判完再补一觉好了。”彭岷则说完,不再跟魏子虚有更多眼神交流,绕过他走向楼梯。 魏子虚看着他背影。 陆予昨天说了那些话,他还以为彭岷则是活不过昨晚的,没想到他毫发无伤,让魏子虚有些意外。可是陆予跟他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到底有什么用意呢?魏子虚暂时还想不透。 他跟在彭岷则后面下了楼。 下了最后一级,走几步便是流井他们的小茶几。魏子虚看着彭岷则进了厨房,自然地转过头来跟他们两个打招呼。韩晓娜面朝他,从魏子虚刚下楼梯时视线就跟着他,他打招呼,韩晓娜看了眼流井,也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而流井只是转过脸,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转回去。 魏子虚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流井的背影,面上露出些疑惑,不过没有多问,路过他们,走进了厨房。 彭岷则面前摆了碗巧克力燕麦,牛奶倒多了,麦片粘粘糊糊地粘在一起。而他本人坐在吧台后,头垂着,无精打采的。他昨天晚上说要给魏子虚做好吃的,现在显然是忘了这茬。但魏子虚一进厨房,他立刻回神,抬起头来注视魏子虚。魏子虚关上厨房门,彭岷则脸色白了白,屁股向后挪,直到椅子边缘,手掌撑在椅子外沿,挺直腰身,直直看着魏子虚,视线像是要把他射穿。 见他这副样子,魏子虚不免露出担心的表情。 “岷则,你没问题吧?”他走到彭岷则身旁,“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哪都挺舒服。”彭岷则立刻接口。 魏子虚并不接受这个回答,捏着下巴专注打量起彭岷则。他身上衣服还是昨天那套,在魏子虚面前正襟危坐,仿佛不希望他接近,又抗拒回答他的问题。他看起来不像跑了一晚上厕所,更像是紧张了一晚上。 “炎症之后容易发烧,岷则,你现在觉得热吗?”魏子虚问完这一句,自然地伸过手去,想给彭岷则量一□□温。他的手被彭岷则挡下来,不动声色地被推了回去。 “抱歉。”彭岷则使劲揉着太阳穴,别过视线去,“昨天晚上的那个噩梦,我好像还没缓过来,想自己静一静。” “这样啊。”魏子虚抿着嘴角,眉毛耷拉下来,坐到彭岷则对面,“内心焦躁的时候最好倾诉出来,一个人反复回想会更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讲一讲噩梦的内容是什么吗?” 彭岷则低着头,本来绷紧的下巴,微微抖动,逐渐松弛下来,逸出一个苦笑。他把手肘搁置在一边,缓缓抬头与魏子虚对视:“具体内容我已经忘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很恐怖的梦。可能是我至今为止做过最恐怖的梦。” 魏子虚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随即向前倾斜身子,两只手包住彭岷则的右手,安慰般地对他笑:“忘了好。如果是那么恐怖的梦,还是尽早忘干净吧。” 【审判开始。】 今天的圆桌周围只坐了7个人。空座位穿插在他们中间,显得稀稀落落。 Director宣布审判开始后,众人竟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人先打断这沉默,直到十分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沉闷的气氛形成原因是什么。到昨天为止,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是骆合。他会先问一遍所有人的行踪,提出疑点,最后总结陈词决定归票给谁。现在没了骆合的带领,一时间没有人第一个起头。 “咳咳,那个...”魏子虚犹豫着开了口,“先说查验结果吧?流井,你验我的身份了吗?” 他一开口,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这边,离他最近的两人尤其吃惊。 莫晚向眨了眨眼:“昨天晚上验的你吗,什么时候说好的?” 彭岷则看向流井:“你特地跑去告诉魏子虚你要验他?嗯......”他目光扫过对面的赵伦和陆予,“难道不是有更应该验的人吗,为什么要浪费一次机会?” 流井本来刚要开口,却先遭到了质疑,随即话锋一转:“我要验谁是我的自由吧。” “当然不是。”彭岷则怀疑地看着他,“你昨天几乎一口咬定骆合是狼,票也归给他了,晚上又按照骆合的思路去验魏子虚。我先说好,我是相信魏子虚是好人的。你如果验了他是好人,等于故意白白浪费一次验人机会。你如果验出来他是狼,我们没有办法证明,等于你一句话就能票死魏子虚。流井,你接连两天票死理应是不同阵营的人,我会质疑你预言家的身份。” 他这段话说得条理清晰,语气又沉着,在坐的都能听进去。与他隔了一个空位的莫晚向也点头道:“我也相信。理由我昨天说过了,魏子虚是狼的话,第二天晚上没必要救我,直接把我推向高压电网,这样既能制造我是自杀的假象,又不会暴露他的武器,是万无一失的。” 魏子虚仿佛没想到有人站出来为他辩护,呆愣愣地看向彭岷则和莫晚向,眼中露出感激,小声地说:“你们......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其他人的反应各有千秋,先不说别的,赵伦听的是深以为然,急忙转过头去看流井,脸上挂着落井下石的笑。而陆予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彭岷则和莫晚向。 “哦豁,那还真是麻烦你说明了。”流井凛然一笑,“我验了韩晓娜,好人。” 这个结果有点无聊,赵伦没有成功吃上瓜,觉得没劲,继续瘫到椅子背上。毕竟这是既没有人被杀,又没验出狼的审判,实在没有个方向,或许再来一个平安夜,director就直接宣布好人组获胜了呢。 赵伦进入安祥等午饭的状态,就在这时韩晓娜发言了。 “既然预言家验过我,而且我昨天晚上也出过一些事,我要跳身份。我是女巫。” 女巫? 气氛紧张起来。女巫跳身份,说明已经用了药,是解药还是□□?既然这里没人伤亡,那只能是解药了。昨天晚上是假平安夜吗? “女巫?”彭岷则问,“你昨天晚上救了谁?” 韩晓娜:“救了我自己。昨天晚上9到10点之间,我在房间,有人从我的窗外用激光射穿我脖子,我赶紧用了解药才活下来。” “哦?”彭岷则看向她,“那你气色挺好。上次魏子虚大出血,脸色白了好几天呢。” 他这话也不知是质疑还是取笑,韩晓娜听了不大高兴,又不知拿什么怼回去。她之前没跟彭岷则接触过,感觉就是个耿直宽厚的肌肉男,现在看来也不算笨,而且一旦牵扯到魏子虚的问题就变得锱铢必较,现在是,昨天骆合指认魏子虚的时候是,还有之前赵伦遇袭,魏子虚帮他掩盖的时候也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晚饭之后我就呆在房间里了。”莫晚向先说。其实她被流井发过金水,没有嫌疑,但是胆小如她还是急着撇清关系。 接下来是彭岷则,他说:“昨晚10点之前我都跟魏子虚呆在书房,我不记得窗户外边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他看向魏子虚,后者回以肯定的眼神。 流井把视线转向圆桌另一半。 陆予:“9点左右我回房间。韩晓娜就在我隔壁,我开关门的声音她能听见。我之后没有再出去过了。” 到了赵伦,他大大咧咧地说:“我?我心情差,在河边散步。” “是吗,”流井似笑非笑,“也即是说,当时在洋馆外面的只有你了。” “那咋了?”赵伦莫名其妙,“我又没靠近韩晓娜房间,彭岷则不是也说,没听见特别的动静吗?” 流井:“他没听见,可能是你那时候已经埋伏好了。” 恶意可以仅仅透过一句话传出来,尤其是在审判桌上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赵伦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气得不能自已:“你放屁!你再张嘴乱说信不信我——” “不会是他。” 这是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 陆予说完,歪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流井:“不是他干的。” 流井噙着冷笑:“你有什么证据?” 陆予说道:“没有证据。仅仅是知道。可能我还需要提醒你一句: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流井张口,却先一步被陆予打断:“你不用浪费精力想借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金水,互相袒护的话,很大可能两人都是狼,只票死一个,今晚还会有人死。所以你要不要试试,让我们两个有相同票数将会是什么结果?” 他满嘴死来死去,把他旁边坐着的赵伦吓傻了,“喂!” 陆予无视了赵伦的抗议,继续道:“投票的时候大家可以互相监督,一个人弃权,然后两人投给赵伦,两人投给我。如果可以同时处刑两人,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他说到最后,嘴边竟若隐若现浮出一个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出强压怒气的流井。 第48章 梦醒之时 陆予给他的选项都是绝路。 如果审判结果不接受平票,必须决定出一个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管选谁都有显而易见的刻意。如果接受平票,他们双双赴死,那么也能说明:同意这项杀人实验的流井,他的残忍本性显露无遗,别人还会继续相信他,由他一句话执掌生杀大权吗?如果他就此喊停,更能说明他之前的怀疑都是虚张声势,只不过是想揪出一个人处刑罢了,同时也让人质疑韩晓娜是否真的用了解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诡计。 可惜赵伦想不到这一层,听到陆予要别人投票给他们两个,他立刻就坐不住了。 “什么平票啊?不是,怎么莫名奇妙我们两个都是狼了?”他见没有人回答他,以为别人已经暗搓搓决定要投给谁了,气急败坏地看向流井:“流井,你敢同意!我告诉你,我们这还有两票呢,全都投给你,要死三个人一起死!” 他这话带着很明显的敌意,毕竟投票结果不是流井一个人能决定的。魏子虚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他本来嫌疑不大,可是跳出来威胁要票死预言家,别人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流井顺利接下这支橄榄枝:“别别,我还不想死。再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有号召力,又不是我说投谁就投谁的。你消消气,这里没人说你们两个都是狼。” 赵伦:“本来就不是!” 这阵骚动过后,又回到一筹莫展的状态。韩晓娜小声问了一句:“那怎么归票?” 流井无奈地笑了笑:“能怎么办,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嫌疑,再来一次全员弃权好了。” “可是,”莫晚向开口,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陆予和赵伦,“还有狼活着啊。” 从来粗中无细的赵伦这回变得很敏感:“看什么看!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狼要杀人总得行动吧,那我们入夜之后把所有人绑在他们房间里不就行了,又安全又省事儿。” 流井问:“谁来绑?” 赵伦:“我啊。” 他说完之后想到这个问题,既然要绑,最后总会剩下一个人行动自如,就是说杀人也自如。 “嘁,反正你们就是怀疑我俩。”赵伦带着满脸社会气的凶悍,“那我们两个今晚保证不离开自己房间行了吗,要是再有人死,肯定不是我俩干的。” 他这句保证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首先他们不被信任,而且他们的房间隔着整个大厅,也不好互相监督。魏子虚知道他们的关系倒还好,在他身边,彭岷则和莫晚向则很疑惑他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流井露出一个“请便”的表情。 讨论进行到这,基本已经有了弃权的趋势,就在这时,魏子虚突然岔开了话题。 “那个,虽然这么说很自私......”魏子虚犹豫不决地说,“流井,能请你今晚验我的身份吗?” 彭岷则转头看他:“什么,我刚才不是说过不要浪费机会吗?他今晚应该验陆——” “我知道。”魏子虚打断他,“这请求是自私自利了,可是昨天被骆教授怀疑过,我心态实在有些崩盘,无缘无故被说成是狼太令人绝望了。我想,既然陆予和赵伦今晚会呆在自己房间,那这里没有预言家金水的只剩我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所以,今晚可以验我吗,这样至少我不会被冤死。” 他这种认真恳求的态度,让流井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直觉。而且魏子虚明显意识到了他所处的危机,不管他是不是狼,只要今晚有人动了手脚,明天他就是最大嫌疑人,流井想要票死他轻而易举。这男人一副谦谦公子的欠揍样儿,没想到对危险还挺敏感。可他如果真的是狼,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连穷途末路他都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吗? 不过没关系,他不一定能活过今晚。死人的身份,还不是随便流井怎么说。 流井挑衅地笑起来。 他说:“好啊。” 【投票结果揭晓!】 【......】 【知道我为什么沉默吗?你们实在太没有上进心了!杀人的不好好杀,投票的不好好投,连DEATH THEATER都不期待一下吗!枉费我那么多心血,你们跟教授比起来差远了!】 确实,骆合死后,审判时的紧张气氛就有点走偏。没有人领着梳理疑点,分析死因了,推理游戏的感觉淡了很多,只是几个人不停地用言语调拨,连平票实验都能提出来,赵伦还公然威胁要票死别人,明明骆合在场时他都不敢大声咋呼的。 某种程度上说,骆合让DEATH SHOW更严肃紧凑,而不是简单血腥的杀人游戏。魏子虚突然想到,说不定director其实很喜欢骆合呢。 不过,难得见到director情绪低落的时候,而且还特意提到已经死亡的游戏参与者。魏子虚暗中揣摩,难道因为骆合的死,DEATH SHOW的收视率变低了?那确实很能打击director。 只是这些游戏外的东西都与他无关,魏子虚暗中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太把自己代入director的角色了。 审判结束,众人沉默退场。 魏子虚跟在彭岷则身后,想跟他道一声谢,可是彭岷则低头走得飞快,完全不顾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的魏子虚,与审判时处处袒护魏子虚的他判若两人。 他到自己房门前停下,等待面部识别的时间里,魏子虚终于来到他面前。 魏子虚稍稍喘口气:“呼,岷则,刚才谢谢你了。” “谢什么,”彭岷则转过头来看他,微微笑着。他面朝魏子虚,重心向后,抱着臂,手掌掖进肘窝里,魏子虚看到他隆起的肱二头肌,线条夸张,是他喜欢的体积,却不是肌肉放松时应该有的形状。他看着魏子虚,眼睛里全是他的影子。魏子虚这回没有从他眼神里发现躲闪,却发现了比喜爱更难说清的某种情绪。 像是围绕着魏子虚的绸带,想要把他擒住,却绵软无力,摇摇欲坠。 彭岷则说:“我昨天晚上不是就说过了吗?我相信你,审判上也只是表达了我个人的意见。” 魏子虚眼睛弯起来,嘴唇抿着上勾,这种笑法很取巧,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乖顺无害。他说:“那就连昨天晚上的份一起谢。” 门开了,彭岷则视线在魏子虚身上流连片刻,迈步向里走:“我回去补觉了。” “嗯,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魏子虚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离他两步远,不舍地看着他,眼里的担忧非常明显。 他皮肤白,在浅蓝色卫衣的衬托下色调偏冷,与晨曦的颜色格格不入。在陈旧的木质栏杆前,他没有太大动作,只有眼睛追着彭岷则,彭岷则却觉得他浮在外部环境之上,鲜活生动,明丽非常,像一个触手可及的梦境。 如果现在冲出门去,张开双臂就可以抱住他。彭岷则知道那种感觉。他平平的身子温热如许,吐息落在彭岷则耳后,柔顺的头发在他脸颊周围搔来搔去。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诱人深入。 “魏子虚,你喜欢我吗?”彭岷则脱口而出。 魏子虚露出些惊讶:“喜欢啊,只是我以为岷则你不喜欢听这种肉麻的话。”他随即笑道:“你喜欢听的话,我就变成复读机定时播放。” 彭岷则也笑起来:“你这人,贫。” 他冲魏子虚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的。” 彭岷则关上门,趴在门上聆听片刻,确定魏子虚走远了,他终于崩不住脸上的笑容,扶着门蹲下来,大口喘息。 胃酸返上来,喉管一阵痉挛,彭岷则慌忙跑进卫生间。昨天的食物早在夜里就被他吐干净了,他又把早上吃的燕麦粥一股脑吐了出来,粘糊糊一片,泛着刺鼻的酸味。吐到后来,眼泪和口水连成一片,脸皮发皱,肌肉酸痛。 他两只胳膊撑在卫生间墙上,用了不少力气,才勉强维持身体不软倒在地。 眼前阵阵发黑,气味熏得胃里更加恶心。彭岷则耳鸣尖锐,头痛不止,扶着洗手台胡乱抹了把脸,又漱了半小时口,视野是很阴沉的蓝,看向镜子中时,依旧狼狈不堪。 与那人光鲜亮丽的壳子多么不同。 彭岷则背靠墙壁,脱力地滑到地上。他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绝境。 他必须从魏子虚手里保护自己。 韩晓娜房间里。 “早上不是决定要说魏子虚是狼吗?” “嗯。”流井背靠窗台,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起来,没有开灯,室内光线昏暗,他低头时表情模糊在阴影里,“没想到他先挑起这个话题,气氛也不太对,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现在有七个人,说魏子虚是狼,我本来以为至少有超过半数人会投他。可是他的表现,加上彭岷则跳出来站队,让我突然不太确定。如果我说魏子虚是狼,彭岷则反水一波,我预言家的身份就坐不实,因为狼人杀中被发金水的人比发金水的更受信任。这样就算我们三个投魏子虚,他们三个投我,剩下一个赵伦。” 流井从鼻子里轻哼出声,与韩晓娜对视,眼中带着轻蔑:“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会投我。” “所以只能给我发金水,让我用女巫身份票人了。”韩晓娜接口,她被流井盯着时脸上发烫,怯怯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应该直接跟赵伦接触,创造点实际证据的。” “不是那个问题。”流井皱眉,“昨天票死骆合,不是也没有实际证据吗?” “多人投票,气氛是很重要的。骆合可能没发现他积怨已久,呵,就算发现了,他也不在乎吧。我最看不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昨天是个很好的苗头,我顺利地把怀疑都引到骆合身上了,放任骆合活着,我们很难赢。” 他确实看不惯骆合,骆合的人生始终在尖塔顶端,他从没下来过,也不屑往下多看一眼。 不过如果给他选择,他自然是要先票狼的。他之前偷听到骆合和魏子虚的谈话,确定了肖寒轻是激光狼,悍跳票死肖寒轻,用她的死换来预言家的身份。可是“贯穿伤”是骆合提出来的,当时在现场的只有骆合,肖寒轻,魏子虚,彭岷则和莫晚向。彭和莫急得听不进去人话,魏子虚意识模糊,骆合这么说,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证实,所以也有可能是他诬陷肖寒轻是狼,他们两个双双死了流井才安心。 他看不惯骆合,但不得不承认骆合比他要聪明。骆合怀疑魏子虚,这与他的直觉不谋而合。原计划是今天说验到魏子虚狼身份,票死魏子虚。夜里第三只狼杀一人,票死一人,明晚女巫毒死一人,他们便顺利获胜。可惜形势不对,他决定退而求稳,那家伙的跋扈态度,让他尤其不爽,开始慎重考虑这个计划中那家伙的作用。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流井是预言家”的前提下。 一直没有等来那个转折,流井心中焦躁起来。他第五天跳预言家,按理说昨天就该被揭穿了。就算不揭穿他,至今为止六个晚上,排除死者,怎么着也能验到狼了。流井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真正的预言家,为什么还不跳呢? 第49章 预感 午饭过后彭岷则才出门。 灌了三大杯温开水,睡醒之后,心情似乎稳定下来了。他呆坐在床上,偌大房间一片黑暗,每个角落里那个人都在微笑着注视他。他赶紧打消这种想象。时间过得很慢,太慢了,简直像凝固了一样,他想直接快进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天,从这种煎熬中解脱,从那个人身边逃脱。 他站起来,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擦干净,穿上崭新T裇,气流接触皮肤的部分一片清凉。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收起这些绝望情绪,以那个人察言观色的能力,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而他不能暴露,更不能输了这场游戏。 他推开门,下意识地向西侧望去,整个二楼静悄悄的。 彭岷则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健身狂魔,户外派,如果现在缩在卧室不出来,显得不正常。于是他轻手轻脚地下楼梯,准备出门散步。 大门开着,与室外灿烂的阳光相比,室内有些阴暗。可是在那样暗淡的环境里,彭岷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仿佛有着某种难以挣脱的磁力,彭岷则视线无法移开。 魏子虚坐在东侧休闲区,靠着椅子背,胳膊放松地搭在腿上。 他换下了早上那件卫衣,现在罩了件军绿色夹克,银灰色T裇打底,戴着同样色系的头戴式耳机,正闭着眼睛安静听音乐。比较硬朗的穿搭,和他自身的温和气质相抵消,透出一种清爽的少年感。可是他色彩明艳的眉毛和嘴唇,又让好端端的少年感变了味道,清爽染上了靡丽,在午后暧昧不清的阳光中,让彭岷则心里渐渐升起一阵危险的骚动。 彭岷则明明清楚,他应该视而不见,大踏步地走出门去。如果这人是他的劫数,他更应该警惕。 可是他偏偏抑制不住向魏子虚走去的渴望,哪怕只是扰乱这幅画面,不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彭岷则就站在门边,悄无声息地,看魏子虚坐在那里听音乐。 他脚跟偶尔会跟着音乐打节拍。 只是看着他,彭岷则内心便雀跃,有不断涌出的温柔情绪高涨上来,味道甜美中掺杂一丝腥气。他的绝望和欢喜,竟都是同一个人给的。彭岷则才意识到,魏子虚其实不用处心积虑,他仅仅是出现就可以令彭岷则动摇。 心动过后是恐慌,能摆脱魏子虚的方法,他一个都没有。 “嗯?”魏子虚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摘下耳机,睁开眼睛去调菜单。 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门边,他想不注意到都难。“岷则?”魏子虚抬起头,眉毛放松下来,依旧是毫无破绽的笑脸。彭岷则没有与他对视,视线落在他嘴角。魏子虚嘴角形状尖锐,微微一笑便扬起甜美的弧度,有使人信服的感染力。 “岷则你一上午都没出来,我有点担心,又怕敲门影响你休息。”魏子虚把耳机放到一旁,手肘搁上桌沿,懒散地趴下来,只有眼睛精神百倍地看着彭岷则:“我想你睡醒了可能会出去透透气,就等在这里了。” 魏子虚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唇色饱满,在白净的脸上独树一帜。那张微笑的嘴,从此以后总是出现在彭岷则压抑浑浊的梦中,他没想到困住他的枷锁和镣铐,竟可以是那么优美的形状。 但是现在,他听到魏子虚在等他,心里一个水闸就关不住,突突突地冒起小喷泉。 所有对魏子虚的警惕和恐惧,被小喷泉冲远了几十米。 “我...我没啥事。”彭岷则窘迫地转过脸去。 “真的?”魏子虚追着他看,“你脸色发白啊,中午没吃东西吗?啊,等我一下。” 他看着魏子虚推开椅子,风一样走去厨房。现在只剩下彭岷则自己,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撤离,不能总被魏子虚牵着鼻子走。他应该好好想一想怎么提防魏子虚,怎么赢得DEATH SHOW这样有价值的问题,而不是满脑子盘旋着魏子虚穿在脚上那双基本款贝壳鞋,想着那鞋性价比不合适,跑步不舒服,魏子虚要买运动装备应该先来咨询他,他多专业。 “来了,水灵灵的橙子和葡萄。”魏子虚把一盘切好的水果推到彭岷则面前。彭岷则低头去看,橙子没有按照脉络切,切得东零西落的。紫色葡萄连着一大块枝,皮上还带着白霜。魏子虚见他盯着瞧,不禁有点尴尬,咳嗽一声:“咳,我刀功不好,你凑合吃。” “没有,挺好的。”彭岷则不自觉微笑起来,“我喜欢吃橙子和葡萄。” “所以我才准备了这些啊,岷则你每晚的沙拉里都会放这两种水果。”魏子虚得意地眨了一下左眼,这俏皮的小动作他做起来杀伤力过大,他又说了一句,补刀补得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比起提子更喜欢这种紫色的。” 魏子虚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如果他真的是出于喜欢彭岷则才关注他,该有多好。 二楼南面,直冲楼梯,也就是审判厅内侧有一处小阳台。阳台凸出墙壁外,仿希腊风的设计,跟玻璃露台如出一辙,阳台外围绕着一圈齐腰高的白色栏杆。如果更有生活气一点,把盆栽沿着栏杆摆好,红色紫色的小碎花就会顺着栏杆间隙倾泻而下,从外看去一片繁盛。 可惜美丽的花都娇贵,没有人打理,director就懒得种。 现在太阳偏西,阳台正好笼罩在一片清凉的阴影里,而在视野内,阳光洒满绿地,蓝天高远通透,能欣赏洋馆背面的绝佳风景。第一个发现这好时段,好地方的,是林山栀。她在第一天下午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可是第二天大家发现审判厅的用处后,便对这里有了忌讳,平时都不想进来。 流井走上楼梯,拐过审判厅的时候,无意中向里看了一眼。 阳台的阴影里有一个人,坐在躺椅上,侧对着流井,正在看着阳台外的风景。 流井皱起眉,面色不善,走进审判厅。 “你真有闲情逸致,还有空坐在这晒太阳。” 陆予没有转过头,他太熟悉流井的声音了,“当然有。难得放了这么长的假,不好好放松一下怎么行。” 流井站在他身侧,抱臂看着他。他以为陆予会追加一些挑衅的话,或者隐含怒火的眼神。但是陆予没有。他两只手掌叠在小腹上,双腿交叉,闭上眼睛,表情平静地享受他的下午茶。 流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审判时的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陆予睁开眼。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古井无波。 流井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指什么。” “哦,知道是知道。”陆予换了个姿势,舒服地把手臂枕在脑后,“如果我不开口,现在赵伦已经躺在墓地里了吧。” 流井揶揄道:“你以为你开了口,他就能活到最后吗?” “很难说,”陆予看着流井说,表情十分天然,“但至少能比你活得长点。” 流井向他走近一步:“看来你对我们的合作关系有些想法,来,说出来听听。” 陆予没有回应。 他静静地看着流井剑拔弩张的身体,和扭曲变形的脸。 看得无聊了,他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微微坐起身,捧起小茶桌上的茶杯,吹开茶沫,姿势标准地抿了一口。茶是好茶,若是配上奈良老家的长崎蜂蜜蛋糕,或者妈妈做的和果子,就更好了。他低头一看,清澈透明的茶水中央,三根茶梗全都竖着。他淡淡地笑起来。 “我玩腻了。” “你说什么?”流井难以置信。 “我玩腻了。”陆予低声重复一遍,“骆合死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吧。” “所有人死前都在乞求director放过他们,只有骆合毫不在意地说着‘我玩腻了’。不觉得他死得很酷吗?”陆予捧着茶杯,眼神放空,里面隐约有几分羡慕,“骆合和我不在一个阵营,是我的损失。” “呵,”流井嗤之以鼻,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你那么喜欢骆合的话,就陪他一起死啊。” 陆予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你果然不懂。” 他看向流井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那种同情流井见过无数次,从接手他的叔父叔母眼中,从数着脏钱的皮条客眼中,从挥金如土的贵妇人眼中。他们过着各种各样的人生,却在面对流井时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同情,仿佛这是一项基本的礼数。 那种眼神让流井怒火中烧。 而陆予并不畏惧他的怒火,只是微笑着说:“比起很酷地死去,你一定会选择恶心地活着吧。” 流井最后撂下一句“你敢说这种话,最好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就离开了。陆予便继续悠闲地品茶。 今天是个好天气,洋馆外面的风景不错,从二楼看出去赏心悦目。只可惜住在这一层的三人,谁都没有心情欣赏美景。陆予惬意地瘫在躺椅上,高高的杨树叶片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这样的景色,如果明天也能看到,就好了。 她有一瓶毒/药。 陆予嘴角勾起来,回忆着她没有整容之前,肉肉的下巴和塌鼻子,不管怎么打扮他都觉得很可爱。 那瓶毒/药,如果没有给魏子虚,那么大概......会给他吧。 “岷则,其实我应该跟你道歉。” 魏子虚坐在彭岷则对面,看他剥葡萄皮,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彭岷则抬头看他,魏子虚正十指交叉放在桌沿,脸侧过一个角度,显得有些忐忑,他说:“之前你问过我,我喜欢身材好的,是不是在这里遇到的是谁我都可以。” 彭岷则手上一顿。他确实问过,问的时候那种期待又失落的心情,现在依然感同身受。只不过才过了一天,他对魏子虚的态度大为改变,现在回想起问出那个问题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我当时没有正面回答,耍了小聪明。”魏子虚说得充满歉意,“那大概是出于一种保护心理,因为把自己的真心完完全全告诉别人,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是我后悔了,我不应该那么敷衍了事的。”他端正坐姿,脸皮有些红,眼神似乎想躲闪,又被自己拽回来直视着彭岷则:“我确实是喜欢你这类型的,所以一开始才主动接近你。可是,第一天晚上,你带我到湖边看月亮,还安慰我,让我觉得很感动。其余人都沉浸在绝望中,岷则你却一直用你的乐观和坚强在影响着我。我认真想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感兴趣几天,不行的话也就放弃了。可是你让我犹豫了,因为我怕自己接受不了被你拒绝的结果。” 他说:“昨天晚上,你说会相信我,我心里太高兴,有些得寸进尺了。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岷则,我在你面前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去依赖你,暴露出了很消极的一面,倒像是逼你说出那些话一样。如果你后悔了的话......” 彭岷则默不作声,移开了视线。反正就是要他表忠心,再做一遍保证之类的吧。 “也没关系。”魏子虚笑起来,“我相信岷则你有自己的独立判断,那很好。请只相信你自己,别相信我,也别相信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定地活到最后,那是我最想看到的。我只有一个小请求,岷则,如果因为别人说了什么,或者你自己发现了什么,让你怀疑我,那么到最后也不要告诉我,就让我继续做着被你信任的美梦吧,那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魏子虚笑得那么真诚,仿佛从来不知谎言为何物:“可以吗,岷则?” 他不要彭岷则的保证。 他宁可说出这种惹人怀疑的话,也要叮嘱彭岷则活下去。 身份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所有不得已而做出的行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说不定魏子虚也是有苦衷的? 说不定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已经在竭尽所能地对彭岷则诚实? 有没有一种可能,魏子虚对他的喜爱,是真实的呢? 第50章 恐惧的根源 “瞎担心什么呢?”彭岷则回他,“我说了相信你就不会变卦,难道我还要假装相信你吗?” 魏子虚微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谢谢你。” 水果盘在他俩中间,彭岷则把橙子瓤剥出来,仔细地摘掉脉络,问魏子虚:“要吃吗?” “要。” 彭岷则抬起手,刚要递给魏子虚,魏子虚却已经自然地低下头,从彭岷则手上叼走了那一瓣橙子。他咬住橙子的力道跟彭岷则捏住橙子的力气撕扯了一下,手指上还残留着那种感觉,彭岷则怔愣片刻。 橙子是非常鲜艳的橘色,连接着魏子虚嘴唇,和他白皙干净的手指,配色有种广告片的视觉效果。他咽下橙子,眯着眼睛说了句:“甜。” 五官特征都可以定量表示出来,好看的脸不过是数据的组合,但魏子虚像是经验丰富的演员,让他的动作、声音、穿着等一切外部条件为他服务,散发着游离于环境的出众气质。彭岷则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他难以招架。为了掩饰他想多看看魏子虚的企图,他面向魏子虚问道:“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嗯?”魏子虚看向他,粗略回忆了一下:“一般,我说了我家里管得严吧?小学的时候除了上课,大课间都会被接走。初中以后就更没那心思,我们那的学校竞争很激烈。” 这还是彭岷则第一次听他说上学时候的事。仔细想一想,他对于魏子虚唯一的了解就是他有个小玩伴,是叫‘小甜椒’的女孩子,那还是魏子虚向骆合证明‘神迹’的时候说的。 魏子虚是哪里人?他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犯过什么罪才进入DEATH SHOW的? 这些魏子虚从没有提过。 “额,怎么了,听起来很没有意思吗?”魏子虚歪头看他,“不过实际上就是这样哦,成绩面前不谈感情嘛。” “不...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的事。”彭岷则灰溜溜地说:“明明我就跟你说过很多关于我的,感觉不太公平。” “这样吗?”魏子虚恍然大悟,“我的经历特别普通,跟岷则你没法比,你想知道的话就问我啊。” 彭岷则无奈地说:“我们的自我介绍好像一直都不彻底。” 魏子虚:“嗯,那就现在补救一下吧,反正相处下去的话,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他说,“我家里的事一句两句就能概括完。妈妈在教育局工作,爸爸在市政厅,不过他学历是医学生。我还有个哥哥,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在寄宿制学校上课,后来出国,所以我跟他不是很亲近。他现在是个律师了,听说声誉还不错。” 魏子虚说到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至于我,岷则你也看到了,在国企当码农,没什么抱负。可能我唯一不太普通的,就是我有一个北京户口吧。” “哦...”彭岷则没见过世面,不清楚魏子虚这种背景算不算高干子弟,“听起来是很美满的家庭啊,那你应该没干过错事,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啊这个啊......”魏子虚罕见地露了怯:“刚进单位的时候为了炫技,黑了对手公司的用户信息库,害他们吃官司,市值跌了不少。不过我家里帮我盖过这事了,我也没受罚。现在看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彭岷则面露惊讶:“可以啊,你这是技术犯罪,真厉害。” 魏子虚慌忙叫停他:“岷则你就别损我了。” “谁损你了?”彭岷则笑着打趣他。和魏子虚聊到现实中的生活,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魏子虚不再是一场短暂的幻觉,而渐渐有了实感,他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彭岷则努努力就能够到。仿佛他的隐瞒都是彭岷则自己多想,只要他问,魏子虚就会告诉他。 那他是不是可以问问魏子虚:你到底有没有杀过人?你是不是故意在审判上颠倒黑白? 但彭岷则终于是忍住了。 他把果皮收拾进垃圾桶,走到门边,对魏子虚说:“我想出去走走,晚上见。” 魏子虚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目送他出门。 魏子虚习惯性观察四周,上楼的时候,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审判厅里面的阳台,陆予冲他挥了挥手。 “这栏杆,让我想起在希腊度假的时候了。”魏子虚坐到陆予身旁的躺椅上,接过陆予给他倒的茶。 “是啊,”陆予也说,“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太少了。其实这里人迹罕至,环境也不错,就当是在度假怎么样?” 魏子虚笑着否定:“那怎么一样,度假又不会死人。” 陆予看他一眼:“那倒也是。不过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度假,还是可以的。” 魏子虚乖乖喝茶。当初放弃陆予而是去找肖寒轻结盟,是因为陆予给他一种不安定性。他们本来应该是这里最贴近的人,却连喝杯茶的功夫都在互相试探。 魏子虚喝着茶,想旁敲侧击问一问陆予的意图,这时候陆予却坐起身来,冲着楼下大声打招呼。魏子虚探头一看,赵伦在草地上匆匆走过。 “还是不理我。”陆予靠到椅子背上,脸上却挂着笑:“今天审判上就露馅了,还给我装。” 他说:“小时候哪用我冲他喊,都是他在嚷嚷。每次我进公寓,他都要等我上了一层楼梯后在门口喊‘傻比’,然后我追出去揍他,他没有一次跑得过我,下一次还要找揍。” 陆予轻轻地笑:“现在一想,还挺可爱的。” “嗯。”魏子虚说着,想将杯子放到茶桌上,手上一滑,杯子在离地半米的高度掉落。 “小心一点。”陆予替魏子虚放好了杯子,他的手指稳稳捏住被子底部。 “你反应真快。”魏子虚状似不经意地说。 陆予这次没有对他的恭维表示谦虚。 “魏子虚,很累吧?” 魏子虚看向他,眼神带有一丝诧异:“累?你在说什么?” 陆予了然地看着他:“不用紧张,魏子虚,如果说这里只有一个人知道你,那便是我了。我到现在都没有说,以后也不会说。” 魏子虚皱起眉:“陆予,你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陆予:“我本无此意,只是因为个人好恶才这么做的。” “说到个人好恶,我还想给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陆予斟酌了片刻后开口。他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只是那个男人的处境让他想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彭岷则的话,为什么不放过他呢?” “没那么喜欢?”魏子虚不解:“是我表现的太含蓄了吗?” 陆予没有回答,只是笑。 爱可以通过行为表现出来,可是模仿这些行为就能模拟出爱来吗?他一直不理解,如果没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可以放手呢? “李某,对原告方的指控,你认罪吗?” “我的辩护律师怎么说?” “没有人愿意为你辩护。” “诶,我行风气变好了啊,我还以为只要出钱他们什么都肯做呢。” 那一年秋天,震惊全国的奸杀女童案结案,嫌疑人李某被国家人民法院传讯,庭审阶段全程透明。 李某涉嫌诱拐、虐待,奸杀女童数起,在十四年的时间里,受害者家长辨认出的就有十九名女童。新文报纸被屠版,人人都想看看这个丧尽天良的恶棍长什么样子。被告上台,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职业是律师,谈吐优雅,甚至算得上“成功人士”的标准模板。 “证人,录像,DNA匹配全部吻合,证据确凿。李某,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认罪吗?” “我认罪的话,可以免我死刑吗?” “不可能。” “那我为什么要认罪?” 听众席静默无声,有些父母目眦欲裂,强压怒火。其中一个穿着宽松卫衣的少年,弓着身子,胳膊肘顶在膝盖上,手掌盖住大半张脸,一双眼睛里填满黑洞一样的憎恨,又深又沉。 他是十九岁的魏子虚。距离小甜椒去世已经过了十一年,凶手终于落网。 可是李某根本不为所动,他甚至享受站在舆论中心的感觉。提到他的受害人,他如数家珍:“小孩子真是很单纯的一种动物,你把食物放在手心里,他们就放心地伸长脖子去吃。啊,也可能是我一直受小孩子喜欢吧,我也喜欢小孩子,只是有时候忍不住玩过头。” “和他们玩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还记得有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哭着求我停下来,说上帝会原谅我。哈哈,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不过后来几年,孩子的防范意识变高了,我寻找玩伴费了不少力气呢。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玩了十四年,就算你非要判我死刑,我一条人命也抵了十九条,是不是很厉害?” “为什么不夸夸我呢?” “哼,疯子。”魏子虚听见哥哥冷笑出声。 听审之前,魏子虚问过魏律师李某的为人,魏律师说那人几乎是业界楷模,在此之前口碑良好。他深知司法的漏洞,他的罪状翻案是不可能了,但他说这些嚣张的言论,如果被界定为妄想型精神障碍,是可以免除死刑的。 “那他确实有病吗?”魏子虚问。 “谁知道。正常人装成疯子很难,疯子装成正常人的可不少。” 幸好魏子虚担心的结果并没发生,国内还没有那么重视人权,再加上舆论压力,李某一审便获得“死刑立即执行”的判决。之后又有朝阳群众联名上书,要求判决立即生效,李某的行刑日最终定在下个周三,魏律师说这在故意杀人案的判决中效率已经相当高了。 周日,魏子虚取消了国际航班,对家人说:“我想去死刑现场。” “什么?”魏母说,“行刑不对外开放,再说你去看那个做什么!行刑之后新闻会报道的。” “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死。”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表情淡漠,“不让我去,我就不回学校。” 魏母有些生气:“子虚,别闹,你月底还要代表学校去荷兰参赛呢。” 而魏子虚没有与家人争吵的打算,一言不发地打起了游戏。做父母的不能把他绑上飞机,而且和国际赛事比起来,观看死刑犯处刑不是什么大事,注射死刑,不血腥的。国内的处刑不对普通人开放,不过魏律师在检察院里有朋友,费一番功夫便可以放魏子虚进去。 魏子虚紧张地等他出来。 庭审时离得太远,他没有看清李某的长相。现在在注射室外面,玻璃墙后面的医护人员正在准备注射药剂。魏子虚认为自己应该是兴奋的,杀人偿命,恶有恶报,迟到了十一年的正义最终降临,皆大欢喜。只要杀死小甜椒的坏人死了,那么他所有的迷茫就找到了解答,邪不胜正,奉公守法的人被很安全地保护着。 李某出来了,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西装,风度翩翩。他走到床边,很讲究地让人把床调成他喜欢的角度。 死刑于他不像处罚,倒像一场完美的落幕。 这不对,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魏子虚脑中一片空白,阴沉沉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游刃有余的男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两边的警员正按住他,叫人把他带走。时隔多年,他又像在看到小甜椒尸体时一样丧失了理智。处刑室里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穿白西装的男人转向他。 于是他看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幻像。他看到的是魏子虚。 魏子虚正穿着一身纯白西装,双手染血,笑容可亲。他伸出手,手里捏着一颗漂亮的小心脏。魏子虚说:“这一天到来前我玩了十四年,我一条人命抵了十九条,是不是很厉害?” “正常人装成疯子很难,疯子装成正常人的可不少。”他耳边回想起哥哥的话。 而那个让他恐惧的根源,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不夸夸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在这文里没有隐藏剧情,但是我很感兴趣的一个人,毕竟他弟弟这么优秀。 魏律师设定是表面正人君子的变态鬼畜攻,背景硬,工作体面压力大,心理扭曲嗜好变态那种,你们都懂。写出来一定很黄暴,jj是不可能发的,啧啧。 并不是个弟控,但一直认为魏子虚跟他不一样,是个好孩子。 那句“疯子装成正常人的可不少”大概也是在说他自己吧。 剧情应该是用开庭辩护做威胁玩弄被告,玩弄同事,玩弄受害人。但明面上一表人才,得到赞誉无数,让被他搞过的人无从报复,活得很难。 我相信魏子虚知道这情况后,肯定会脸上笑嘻嘻地去把哥哥搞过的人再搞一遍。 以哥哥为主角的故事一定又虐又渣,带劲。我就想想,我不写。 第51章 终结的声音 晚饭过后,彭岷则心不在焉地洗着碗。 “咦,不是有洗碗机吗,怎么手洗?”魏子虚靠过来。 彭岷则转过脸去,看着洗手池,塑胶手套上全是泡沫,“在想事情。以前先生说,想着没答案的事情时边做重复性劳动比较好,两边都不耽搁,比如洗碗。” 魏子虚接不上话,总觉得这是先生不想洗碗的托词。于是他就站在彭岷则边上散发光与热。 “怎么,你盯着看碗就会变干净吗?”彭岷则好笑。 魏子虚谦虚地说:“我试试。” 结果明显是彭岷则的洗洁精比他的视线好使,不多会儿便清洗完毕。彭岷则把碗筷收拾进橱柜,魏子虚轻声问他:“岷则,现在想出答案了吗?” 彭岷则背对他,用其他问题代替了回答:“魏子虚,我记得我刚开始做秋千的时候,你说想试着做电子元件,后来成功了吗?” “那个啊,”魏子虚笑着说:“果然我还是不擅长硬件,全都失败了。” “是吗。”彭岷则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说很期待我做的秋千,我做好之后,你一次都没有玩过呢。” “岷则,”魏子虚说,“我胆子小,你知道的。” “魏子虚,我真的很好奇,”他转过身来,把塑胶手套搭在桌角,认真地注视着魏子虚,“你说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胸,腰,屁股和腿。魏子虚仔细总结出来:“嗯...岷则你性格很开朗,人也很好,在这种环境下也非常沉稳,让我觉得很可靠。除了安全感,还有就是瞬间的心动吧,喜欢这种情绪描述起来还挺复杂的......” “没事,我知道了。”彭岷则打断他,“别在意,我现在有点不太冷静。” 何止是现在,魏子虚在的时候,他都不够冷静。 “哦......”魏子虚把一篇完美的表白陈词咽回肚里去,想到他刚刚在大厅里的发现,提议道:“岷则,我在休闲区发现了一台留声机,配的唱片都很不错。你如果想冷静下来的话,愿不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呢?” 选了宫廷风舞曲的唱片,旋律华丽而庄重。 大厅光线昏黄,枝形吊灯装饰繁重。其他人因为恐惧和顾忌躲在暗处,整个洋馆安静到阴森。在这样的环境中响起一支优雅的曲子,绝路上的两人互相抚慰,温暖的皮肤贴在一起,身体轻轻摆动,仿佛放弃思考的瓷偶,一遍一遍重复表演,不问世事,不诉离肠。 没有相称的礼服和舞池,就只是居家的环境中,两人衣着简单,彭岷则看着魏子虚伸出右手执起他的,笑容彬彬有礼,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其实我不太会跳......”彭岷则犹豫地说。 午后不久,人来人往的街道,有年轻人在路边拉起了手风琴。那个人执起魏子虚的右手,彬彬有礼地笑,另一只手搭在魏子虚腰上,把他拉向自己:“不够冷静的时候,跳支舞就好了。” “我不会跳。”魏子虚僵硬地回答。 “没关系,”他说,“圆舞曲只有三个拍子,不用想太多,跟着我的节奏。” “没关系,”魏子虚笑着说,“圆舞曲是三拍子的,跟着我就可以了。”他闭着眼睛,将额头轻轻靠在彭岷则肩膀。彭岷则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和魏子虚手指的温度。只有他不说话的时候,彭岷则才会觉得他们的距离拉近,因为魏子虚虽然没有在说那些好听的情话,至少也没有在骗他。 他喜欢魏子虚诚实,即使那会戳破他的幻想。 “喂,在大厅里呢。”彭岷则抗议一句,可魏子虚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放松地倚靠着他,脚向前迈出半步,后退,转弯,在音乐声中悠然旋转。 “喂,在大街上呢。”魏子虚抗议,就要把手抽出来。 “有什么关系。”那个人笑着,别人的眼光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魏子虚被他带着转圈,他的皮肤偏凉,在这个国家湿冷的冬天里握着他的手,并不叫人安心,反而使人心悸。他抬起手臂的时候,灰色大衣袖口露出一截白大褂,魏子虚想起他说回学校要立刻去实验室。 他从来只穿黑衬衫,不戴围巾的时候把扣子系到最后一粒。黑衬衫配白大褂,是非常禁欲的打扮,可是他本人却令人连“禁欲”这个词都联想不到。他像一个离奇的概念,无法预料的绝妙的理,魏子虚没办法将他和生活、性或者情爱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呢?魏子虚甚至怀疑,也许自己早就疯了,他只是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 但是怎么可能,他是魏子虚永远都成为不了的那一类人。 于是魏子虚知道他是真实的。 “怎么,没想到我会跳舞?”他问。 魏子虚:“没想到。” 他就没脸没皮地笑:“你没想到的多着呢。” 魏子虚额头抵在彭岷则肩上,闭着眼睛,全然沉浸在舞曲中,十指相扣,随着他的旋转而动作,仿佛依附在彭岷则身上的寄生植物。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留声机发出的音乐填补了空白。在此之前,彭岷则看到电影中出现的共舞镜头,都会觉得不切实际。比起没什么用处地搂着腰跳舞,还不如炒个菜打打拳。可是和魏子虚跳舞却没有这种尴尬,魏子虚本身便给他一种不切实际的错乱感。魏子虚说的喜欢,魏子虚给的浪漫,魏子虚轻拥着他时温热的掌心,像绵绵的毒/药,百分之一的甜蜜,剩下百分之九十九全是致幻。 先生教过他,迷/幻/药微量便有剧毒,为数不多的千分之一克生效的药。可是先生没教过怎么解毒,魏子虚却先一步到了他身边,每一次触碰,都在把更多毒素注入他的神经。 “你说过的事,没有一件兑现。” 彭岷则低低地说,声音跟音乐声难解难分。 “你只是说说而已,我不应该那么在意。可是我很害怕,你说喜欢我,是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 “嘘——”魏子虚仰起头,从齿间吐出一个噤声词,干燥的嘴唇划过彭岷则脖颈。 他的脸近在咫尺,他身上带有清爽的沐浴露味道。彭岷则察觉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把他当成碰不得够不到的美梦,可是越接近魏子虚,他越看到这梦的虚假,这份虚假让他积攒起愤怒。他不该不痛不痒地牵着魏子虚跳舞,他应该把他撞到墙上,啃咬他,掰断他,狠狠撕碎他的面具。 可是当彭岷则这么打算的时候,他依旧想象不出魏子虚落败的样子。他只看到自己在魏子虚带给他的幻觉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果他不赶紧阻止自己,放任占有魏子虚的欲望扩大,他清楚魏子虚不会为他改变,而他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曾经以为是魏子虚为他着迷,他才是那个做选择的人。可是等到他发现真相,他终于知道是谁别无选择。放弃最明智,他了解到这一点后,才明白自己是多么不可救药地想要拥有。 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晦暗冷清的大厅,彭岷则微微躬下身子,抱住魏子虚的肩。 这不是个好兆头。 “魏子虚,心里有事要说出来哦,别瞒着我。” “和你没关系,别管我。” “怎么没关系?”他不满地说,靠近魏子虚耳边,又说出了那句魏子虚记忆犹新的话。 “魏子虚,我会......你。” 可是当时的魏子虚很不耐烦:“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完全没被他的拒绝劝退,还跃跃欲试:“凭什么不相信?魏子虚,我说过的事,有哪一件没有兑现?” 魏子虚没理他,甚至故意跳错拍子踩了他几脚,疼得他鬼哭狼嚎,净给自己加戏。 一曲结束,他又挂着讨好的笑来邀功:“怎么样,是不是冷静下来了?” 唱片放到最后,音乐声终止,只剩下指针刻在唱片表面的沙沙声。 魏子虚站定,颇为绅士地亲吻彭岷则手背。他这回没有对彭岷则做出任何解释,只是微笑,眼睛里有若有若无的纵容和怀念。 “冷静下来了吗,岷则?” 午后阳光温暖,秋高气爽,湛蓝天空万里无云,是京城罕见的好天气。 魏子虚独自站在检察院门口,面对着甚嚣尘上的车水马龙。 这就是结束了吗?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注射死刑正在逐渐代替其他处决方式。三针下去,李某便被蒙上白布,推出门去,整个过程对罪犯和看客来说都过于短暂。这是魏子虚所知最罪大恶极的人受到的处罚。 如果问哥哥,哥哥一定会说这系列案子处理地非常到位。十几年间公安干警不松懈地追查,搜集证据,没有因“上级”施加的压力或者不可说的黑幕不了了之。顺利抓捕嫌犯,没有令人脱力的权力庇护。审判时也没有见钱眼开的辩护律师巧舌如簧。即便最后李某暴露出了他的精神问题,法官也力排众议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如今杀人偿命,该是多么振奋人心的落幕。 所有人都拍着魏子虚的肩,告诉他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魏子虚想不明白。 李某躺在床上,先上了麻醉,第三针毙命,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他想起那个开朗的小女孩,她细细的冲天辫,她胖得挤出肉涡的小手,她说主会保佑她。 她的手脚被打断,全身都是伤痕,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泡得浮肿软白,阴/道里塞满了脏东西。 她一定很痛吧? 魏子虚穿过街道,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身边走过打情骂俏的情侣,拿硬币投到喷泉里去的少女,腰上挂着绸带扇子的广场舞大妈。形形色色的人向着各个方向走去,或笑或骂,都有着稳健的步伐和充满希望的眼。仿佛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坚不可摧。 魏子虚强忍下来冲动。他想要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他你到底有什么倚仗呢?一点点微小的偏差就能彻底改变人生轨迹,而个人无能为力,再多的法律手腕和经济补偿,也只能维持在这条航线走下去,不容细想,无法回头。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依据,那点点偏差不会落到你头上呢? 可是他不会问,更不会表现出迷茫。这里有人,很多人,全是人,他习惯性地开始表演。他从小优秀,聪明懂事,别人家小孩罹难,坚强如魏子虚一天就可以走出悲痛,乖乖去参赛并给他父母捧个金奖回来。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见大街上阳光明媚,为什么会感到喘不过气来呢?有海水从他的脚底涌出来,直至没过头顶。他开始窒息,永无休止的窒息。为什么别人不受影响呢?人人都走在阳光下,只有他沉入暗无天日的海。可是别人能做到,他一定也能做到。妈妈早就下过结论:别的小孩都不如你。 魏子虚走到自家楼下,他仰起头,高耸入云的大厦死气沉沉,纤尘不染。那是他平凡世界的最后一天。 有个作家写过,原来世界终结的声音,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魏子虚确实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一阵呜咽。 但他忽略了。 第52章 脏 【现在为您直播的是,两位玩家正在相拥起舞。虽然不够熟练,但情真意切,真是感人至深。】 【到底这对同性情侣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呢,请编辑弹幕——】 【嗯?这频道不对吧?快切音频,快切——】 扩音孔中发出一阵噪音。 魏子虚邀请彭岷则跳的这支舞最后以director的乱入收场。 彭岷则不太好意思地推开魏子虚:“好像有不少人看着呢。” 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让人想起DEATH SHOW的本质不是杀人游戏而是一场真人秀。看这情况,应该是director跟他们交流的时候用一个频道,向观众介绍的时候换另外的频道,他们无从得知播出时配着什么样的说明,所以常常忽略了自己只是观众眼中的演员。 他们亲身经历的这些欺骗、背叛和死亡,像高潮迭起的剧本,而他们恐惧的表情一定丝丝入扣,即便是影帝都难以超越,毕竟影帝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他的演技是为了给自己带来金钱。从这方面来说,生活远远高于表演,他们这些普通人把终焉之日表演得入木三分。他们活得逼真,死得生动。难怪观众爱看。 彭岷则不懂DEATH SHOW的观众是什么心态,享受真实杀人游戏的紧张刺激?单纯沉迷于暴力猎奇的处刑现场?还是与他们对比后能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感恩?人的心理太复杂了,即便是个体都常常有无法开解的矛盾。群体心理则会呈现出各种极端。有人对体制歌功颂德,也有人暗搓搓散布阴谋论调。有人曲高和寡,有人同流合污。有人爱看不带脑子的娱乐综艺,就有人爱看残忍血腥的杀戮游戏。 仔细回想一下,至今为止发生的突发事件,螃蟹大餐,奶牛衣服,没有固定的花瓶,国际象棋,还有这台恰好配了适合跳舞音乐的留声机,让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富有变化,增加了很多观赏性。若仅仅是director一个人的兴趣,怎么会如此迥异。 想到这里,彭岷则内心焦灼。除了魏子虚难辨虚实的暧昧,还有DEATH SHOW本身带给他的无力感。从DEATH SHOW开场他一直试图回避的心情,随着魏子虚的引诱一并展现在眼前。他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强大乐观,有太多负面情绪正在逐渐侵蚀他的心智,这其中包括任人摆布的愤怒,和娱乐至死的荒谬之感。 他说不清,杀死他们的到底是狼,是director,还是屏幕外的观众。 director切换了频道,于是他们重新被蒙蔽在这个空荡的洋馆内。 也许这样还好受一点。他们仅仅是处在一个恶劣的犯罪现场,得不到营救是因为没被发现,而不是出于某种赏玩的目的。 他推开魏子虚后,魏子虚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魏子虚看起来情绪低落,视线轻飘飘落在楼梯的方向。魏子虚这样的表现并不常见,彭岷则觉察出异样,他以前不管是开心还是恐惧,都刻意在彭岷则面前展露,现在把彭岷则晾在一旁独自想事情,彭岷则自然能发现不同寻常。 于是彭岷则也发现他对魏子虚的态度中有一些犯贱的成分。魏子虚粘上来的时候他质疑其真实性,疏远他的时候一种冷落感挥之不去,这都是在看不清魏子虚真心的情况下。如果要找一个比喻,喜爱人的宠物狗最为贴切。彭岷则为这个比喻哭笑不得。他是弯了,弯的还这么“人与自然”,对情感变化的感知能力比他直的时候有了质的飞跃。跟基佬魏子虚厮混在一起后,糙汉彭岷则觉得自己变精致了。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他能如此清晰感受到魏子虚的冷落,都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是魏子虚关注的焦点。不管是真是假,他总归是希望得到魏子虚的关注的。 魏子虚眼神放空的时候,瞳孔放大,眼瞳朦朦胧胧的,像月全食后留下的环。他的鼻梁弧度柔和,鼻尖微翘,嘴唇和下巴的比例漫画一样美好。彭岷则可以想见,如果是在外面遇到,他顶多是觉得这人好看多看两眼,根本不会跟现在一样,对他没有付出与自己同等的真心而愤愤不平。魏子虚曾说自己得寸进尺,得寸进尺的到底是谁呢? 彭岷则却没有想过,对于魏子虚这样的人,或许看两眼就转身走掉,才是最好的错过。 “怎么了,在想什么?”彭岷则问他。这话魏子虚常拿来问别人,没想到他现在在问魏子虚。 说不定魏子虚也是听了director的插嘴,心里在想跟他同样的事。如果魏子虚肯与他分享,那会打消他多少不安。游戏进行到现在,他确信魏子虚隐藏起来的远远比他所知更多。了解不足,了解完全不足,其实他跟魏子虚不过才认识七天,不管是他对魏子虚的了解,还是魏子虚对他的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 是啊,时间是比所有猜测和试探都有效的手段。彭岷则自我麻醉般想道,也许他和魏子虚之间,欠缺的仅仅是时间。 “没什么,就是累了。”魏子虚转过头,冲他笑,“送我回房间吧,岷则。” 如他所料。 魏子虚说累,却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感受。 流井昨天说要验他,按理说是杀掉流井最好的时机,这是魏子虚和流井都知道的事。魏子虚只是不明白,流井有什么把握从他手下活过去。他不知道女巫的药已经用完了吗?还是说他确定第三只狼能保护他?也有一种可能,便是身份牌“守卫”的存在。守卫每晚可以保护一人不被狼刀,如果锁定预言家,那流井确实是安全的。但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坑位不够了。 如果流井和韩晓娜是同一阵营,守卫便没有理由保护他。魏子虚行动这几天以来,并没有发现行为像“守卫”身份的人,而且从技术层面来讲,他也不认为狼的武器可以被预防。如果是受伤后再治疗,相当于无限次使用女巫解药,十分破坏游戏平衡性。 这样一分析,如果昨晚魏子虚行动,流井是必死的。可是魏子虚没有行动。 骆合刚死,狼还在行动,嫌疑最大的便是被骆合指认的魏子虚。流井可能不只跟魏子虚说了要验他,如果流井当天晚上死了,毫无疑问是魏子虚杀了他。杀和不杀流井,都是个难题。但这些考量,也不足以让魏子虚要求流井今晚验他,那真是把流井逼紧了。 骗过别人的首要条件,就是骗过自己。魏子虚在白天的时候,是全心认为自己是好人组这边的。一个好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预言家验身份,错失过一次机会,第二天一定会穷追不舍地让预言家验他。魏子虚完全按照好人模式在行动,也成功迷惑了流井。 但他清楚流井不会轻易给他金水,流井正处心积虑地想多票死几个人呢。目前没有金水的只有魏子虚,陆予和赵伦,流井接下来一定会在夜里杀一个,白天票死一个。结合今天审判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倾向于夜里先杀魏子虚。死人的身份,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说。 而女巫还有一瓶□□。 魏子虚沉默着打开门,手肘被抓住,彭岷则轻轻将他转过去。魏子虚背靠门框,感觉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彭岷则认真地亲了他,大手扶在他两臂,低下头,郑重地说:“晚安。” 如果他天真到相信世上真的有魔法,一定会比现在幸福许多吧,魏子虚突然自嘲地想到。与彭岷则带来的触感不同,有一只冰凉的胳膊圈住魏子虚的腰,骆合站在他身后,嘴唇对着魏子虚耳背开合。 “就算你刚才确实被那个晚安吻打动,又如何呢?你只是看上他的肉体,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永远给不了你。”骆合在他身后嗤笑,依旧是那个志得意满的语气。 “他甚至不知道,你今晚就要死了。” 彭岷则打算离开,却突然被魏子虚抓住了手腕。 “嗯,有事吗?”彭岷则回头,魏子虚看着他,嘴角在笑,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不,没事。”这句话被拖长,在尾音中魏子虚一根一根松开手指。 彭岷则离他两米远,骆合却紧贴他的身体,他冰冷的吐息不断带给魏子虚折磨,他说:“你真正想要的,也许我能给你,可是你把我杀死了。” “哦,那你早点休息。”彭岷则说。 缠在腰上的手臂收紧,魏子虚感到腹腔被压迫,维持笑容令他面部僵硬,他吃力地点了点头。 彭岷则临走之前,爽朗地补充一句:“明早给你做酿圆子吃吧。早点过来,我在厨房等你。” 嘶哑的声音如沙漠荆棘,粗粝地灌入魏子虚耳内。 “魏子虚,我在地狱等你。” “能动手吗?” 流井站在韩晓娜左侧,看她调出魏子虚房间的热量感应图。女巫的控制器比他想得简洁,平时收在书桌内部,选择毒杀目标时显示房间里红外感应,死亡与否一目了然。 “可以...咦?”韩晓娜发出一声疑问,把魏子虚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他不在房间里。” “嗯?”流井凑上来,“看看彭岷则房间。” “没有。彭岷则也不在房间里。” “这两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吗?”流井抱着臂,脚尖烦躁地抖起来。 “要不,让他去外面找找?” 流井想了片刻,“一人死亡武器就失效,如果那两人在一起,他一定会暴露。” 韩晓娜皱眉:“那怎么办,要等到早上八点吗” 流井没有回答,走到她床边坐下。 魏子虚到哪里去了,他自己和彭岷则房间都没人,总不会有别的傻瓜开门让他进去。他和彭岷则现在还呆在外面吗?他们两个不会都是狼,那就不怕在外面遇到第三只狼吗?如果不怕,他们为何笃定第三只狼已死,魏子虚是狼的话,怎么会不知道狼队友是不是存活? 流井越来越不能确定魏子虚身份,而这一切本来不用这么麻烦。韩晓娜提到他,又隐隐勾起了流井内心的担忧。 “他到底有没有告诉过你,其他的狼是谁?” “没有啊。”韩晓娜转过身看流井,“他不是说,第三方阵营的狼不知道其他的狼身份吗。” “那是他那么说。”流井冷哼一声。当初觉得好玩将他们两个连成情侣,哪知道连上一个狼。 “他还告诉你了什么,你没跟我说的?” 韩晓娜察觉到流井语气恶劣,有些惶恐地说:“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之前让他去杀人,留下证据嫁祸给魏子虚,他不是都照做了吗?而且我听你的话去和他......事后他也说过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呵,赵伦他不就没有杀。”流井盯着韩晓娜,“他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只站在你那边?” 不能怪流井多想,他深知自己多么遭人记恨。经韩晓娜提醒,他突然醒悟过来,如果只有三只狼,林山栀是狼,肖寒轻或骆合是狼,还有一狼他知道是谁。 他坚信魏子虚是狼,凭的仅仅是直觉。若说他认为的狼里面有人顶了魏子虚的位置,那魏子虚便要在杀人的同时毫不慌张,把罪证全部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全身而退,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丝破绽,普通人可以做到吗?冷静下来想一想,魏子虚是好人的可能性不是比是狼要大得多吗? 他真的应该把唯一的毒用在不能确定狼身份的人身上吗? 流井十指交叉,抵在鼻尖,眼睛深深望着地面:“我们最快几天能赢?” 韩晓娜想了想:“今晚一个,票死一个,再用一天杀两人,第九天我们就能赢。” “可是director说活过十天才算赢。”流井说,目光阴冷,“我们要和他度过两个晚上,而他手上有武器。”两个晚上,就算有女巫的解药,他不是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他话已至此,韩晓娜终于懂了他的意思,她结巴了半晌,慌不择言:“不会,他不会杀你!我们是同一阵营的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流井站起,步步逼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愿望也一定和你有关,我可不想赢了奖励没命花。” “晓娜。”他走到韩晓娜身边,眼神却奇异地柔和下来,轻轻拉起她的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甚至不用director给,我就可以给你——等我们赢了这场游戏,我会娶你。” 韩晓娜说不出话,比起流井敷衍的求婚,她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这是流井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流井将她细嫩的手贴近脸颊,缓缓摩擦:“不用怕,他死了不会连带你。director说为了节目效果,改了‘情侣’同生共死的规则。所以你要听我的,把毒给那个威胁到我的人。如果以后我被狼刀,把解药给我,然后票死魏子虚。” 因为女巫的身份,流井从未对她如此温柔,所以她越来越不敢告诉流井:解药早就用完了。 她不过是想要被她爱着的男人温柔以待。 看着韩晓娜的眼神,流井便知道她会选择自己。他快慰地笑起来,瞳孔的颜色脏得如同淤泥深处。 “我这种人,和事业有成、散打冠军并且痴迷于你的那个人,有点脑子的女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他说:“可是,你是头母猪啊。” 第53章 疯子 尼采:有朝一日,你的孤独会使你疲惫。你的高傲卑躬屈膝,你的勇气会咔嚓一声土崩瓦解。有朝一日,你会喊叫:“我很孤独。” 他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往任何方向望过去都没有尽头,充斥着丝丝缕缕的灰烬阻挡视线。脚下没有实感,他低下头,下方是一片虚无,虚无像一个无底深渊,稳步吞噬他的退路,让他惶惶不安。 他挥动手脚,却感到过大的阻力,周围介质比空气粘稠。一大串气泡从他鼻孔里逸出来,他注意到自己漂浮的头发,他一仰头,发梢便随着波纹飘舞,手脚都没有知觉,也许是被海水冰冻到麻木了吧。 既然是在海中,向上游一定可以浮出海面。他摒住呼吸,竭力向上游去。四周景物没有变化,他无从判断自己是不是在上浮。他耳边没有任何声音,绝对的静谧使他恐惧。究竟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呢?究竟自己在这呆了多久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自愿来到这的,一定是被人遗弃。孤独可能是隐士的兴趣,但被人抛弃的孤独不算在内。他奋力游去。他是被谁遗弃的呢?家人?朋友?告诉他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的成年人?或者是对他怀着敌意的陌生人? 他游了很久,依旧看不到出口。哪里都没有出口。 他开始相信这片海是没有出口的。他尝试张嘴呼救,也只是灌了一大口咸腥的海水,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到外界。而他知道别人的生活不是这样,他们走在阳光下,他们身边包围着一大群同伴,他们腰上插着跳舞用的绸带扇子,口袋里有许愿用的一元硬币。他们自由地向各个方向走去,眼神坚定坦然,仿佛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坚不可摧,仿佛他们的倚仗强大无敌。 只有他被所有人抛弃,连求救都无能为力。他游得累了,可是不能停下,他怕自己沉到更深的海底。他有些想哭,可是抽泣会吸入海水,那会使他溺水而死。他没有任何办法拯救自己。 他会死在这里,并且没有一个人在意。 经过漫长的挣扎,他似乎能听到一些噪音了。 「子虚真棒,别的小孩都不如你。」 「子虚,你不要吓妈妈!」 他第一次对同龄人有概念,便是在妈妈的比较下。有了这个最初印象后,有任何一点不如别人都成了罪过。他怎么敢承认自己不如别的小孩聪明,不如别的小孩诚实,只能逼迫自己暗中死撑,还要装出一副轻而易举的样子。因为妈妈喜欢那个样子,所有的家长都喜欢那个样子。 「子虚以后,也要成为一头出色的怪物哦。」 金色灯光下怪物上台,观众全都为它痴狂。最不需要的是清醒,可他那时是真的纯净,纯净得分不清现实和荒诞,随随便便就被演奏者的疯狂感染。他甚至想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希望他成为怪物,而不是他们的儿子。 他感到海水的起伏变得剧烈了,暗示着海面已经不远。 「正常人装成疯子很难,疯子装成正常人的可不少。」 他看到魏子虚站在处刑室里,炫耀一般对他说着自己的罪行。而他只感到憎恶,他只想要逃避。那个疯子,那个怪物,那一定不是他自己。 蓦地,他身上一轻,头部浮出海面。他激动地深呼吸一口,可是空气中含氧量太低,他依旧感到窒息。天空和海岸是相同的灰色,这或许是另一片更为稀薄的海。海浪拍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他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 「主会保佑我。」 他艰难地爬上岸去。 脚踩上地面,粗糙的砂砾感觉却像海绵,每一步都深陷下去。他看向脚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纯白西装,皮鞋簇新,但裸露出的皮肤却青紫不断,泡得浮肿软白。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时,便有连绵不断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喉咙里像被火炭烘烤一样炎热钝痛,有恶心的酸臭味从食道返上来。手脚被割伤,尖锐的疼痛使他无法好好行走,趿拉着腿跛行。还有无法忽视的异物感从两腿之间传来,每走一步都扯到。 有更多声音涌入他脑海,乱哄哄堆成一团,让他分辨不出。 空无一人的海滩向前延伸着,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去。海滩颜色单一,他逐渐注意到有一些图案。图案是用黑色陨石拼成的,他低头看去,是几个单词。 “GO TO HELL!” 咒骂渐渐加粗,直到铺满整个海滩。 在这片嘈杂中,一阵错乱的钢琴声响起,像蜜蜂在蛰他。 他眯着眼睛,循声望去。那架钢琴似乎被聚光灯照亮,闪闪发光。巨大的蓝紫色蜘蛛趴在椅子上,八只爪子疯狂弹奏。而在钢琴后部,林山栀轻飘飘坐在上面,晃动着腿,双手放在大腿上,捧着她的头。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嘴唇鲜红如血。她唱着: 「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是久远的谎言......」 他仓皇地向另一侧退去,脚后跟被桌腿绊倒,摔倒在地。书桌另一边,骆合合上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没有戴眼镜,眼皮被撑得老高,凸显出脉络。因为他的眼眶里没有那双耐看的桃花眼,而是两个纸皮核桃。核桃如眼球一般转动,露出血淋淋的边缘。 他说:“你终于来了。” 骆合说完这句话,浓黑的云便笼罩了天空,无数残破的人形在寒风中飘零,像紫翅琼鸟的双翼。 他很怕,嘴里□□出声。他翻过身子,在地上爬行,砂砾刀尖一般锋利,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但是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愿意救他。 他爬着,他想要爬回只有他自己的海滩。 浪涛声依旧骇人,但那些恐怖的景象终于远离他了。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眼前发黑,四肢爬过的地面蠕动起来,像是嬉戏一般追赶着他。黑云不停扩散,不停扩散,隔断了这个世界全部的光源。他走投无路,举目四望,眼前有一个人正背对他坐着。 那人穿着干净的白T裇,身材健美,手掌向后撑着地面,放松地眺望大海。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再一次试图呼救。 他张口,声音却像破风箱一样凑不成句。他声嘶力竭地喊,才发出了蚊蚋般细微的句子。 “岷则,救......” 彭岷则听到了,他转过身,见是他,便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那只手看起来孔武有力,一定可以阻止他被海水吞噬。 于是他也伸出自己的手,努力拉长身子,一点,就还差一点...... 他跪着爬过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一次也被抛弃,所有的理性都会离他而去。 两只手在漆黑的背景下逐渐接近。 他颤巍巍地爬过去,只差一点......就在他将要碰到那手的指尖时,那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紧,随即狂喜起来。 他抬头,一身白袍横亘在他面前。 那是自称为太阳的哲学家,最后却被孤独打败,精神失常,任由妹妹伊丽莎白给他穿上白袍,打扮成圣人的模样,供人瞻仰,而他已经表达不出任何思想。 尼采抓着他的手,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对他说:“别哭了,伊丽莎白,难道我们不幸福吗?” 他终于彻底疯了。 深夜,一个人影潜入墓地。 白色衣服太显眼,他特意换上了黑色的。墓碑都是一字排开,借着洋馆的微光,墓碑上的照片显得十分凄凉。他记得位置,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躬下身子,利落地掘开土壤。 棺椁埋得不深,也没有特意钉死。他力气不小,一推就推开一半,露出里面那人的脸来。 骆合躺在里面,身体沉在黑暗里,脸色苍白,冷峻的表情跟生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眼球被剜走,塞了两个纸皮核桃进去。核桃比眼球体积大一点,眼皮合不上,表面凸起许多脉络。 他看清之后,便盖好盖子,三下五除二把土填上。 这片墓地现在埋的人,和曾经埋的人,他全都记得。 他拍掉袖子上的土,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望向二楼,魏子虚的房间。 他必须要赢。 第七日,结束。 天花板,厚窗帘,柔软的床。 魏子虚坐起来,被子从上半身滑下,触感逼真。他先是看到了正对面紧闭着的门,顺着一侧墙壁望过去,浴室,衣柜,书桌到床头柜,都是些样式简洁的家具,与他房间的很相似,只是摆放位置不同,私人物品对他来说也很陌生。呆呆地观察半天,魏子虚感觉眼球有些酸涩,用手背揉了揉。除此之外,手脚、皮肤和内脏没有任何不适。 魏子虚揉完眼睛,摊开手掌,在昏暗的环境里五指修长。厚窗帘中缝处透进来一线阳光,经过他手掌,明亮处有些微暖意。魏子虚渐渐明白过来。 他没有死。 这是平淡无奇的第八天早晨,三楼西侧骆合的房间,理应被女巫毒死的他活到了现在。 “呼呼呼...”魏子虚低下头,弓起身子,脸埋在被子里,伴随肩膀不停抖动发出压抑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他终于不再隐忍,笑得难以自抑,甚至忘了换气,直憋得眼前发黑还是在笑,笑声干哑难听,活像个喜不自胜的疯子。 在他左边一臂远,书桌上放着一瓶JACK DANIEL’S威士忌,深棕色的瓶子,瓶颈凸起弧度,又在末端收紧,撕掉黑色颈封后,里面赫然卡着两个眼球。 他记得杀韩晓娜的时候,她挣扎着向墙角爬去。动脉出血,动作越大出血量越大,她理应压住近心端不要动弹,可是她没有。如果她是女巫正在采取自救,魏子虚相信她是向着治疗设备爬去,结合他之前推测的女巫“解药”体积应该不小,那设备极有可能伪装成一件大型家具。解药可以给任何人,就是说每个人房间里都有,魏子虚猜想,□□也有相似的条件,以房间为单位发动。 他能想到最安全的房间,便是死人的房间。死人的房间没人可以进入,韩晓娜也许会忽略这些房间。洋馆内部的房间,一楼是密码识别,二楼是面部识别,三楼是视网膜识别,只有三楼的“钥匙”最容易获得。可是对尸体动手脚需要在墓前停留,一个人驻足在别人墓碑前最正当的理由是什么? 为死者祷告。 当骆合第一次问魏子虚晚饭前闭着眼在干什么时,魏子虚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备无患,随即扯出信基督饭前祷告和神迹一系列的谎话。之后他装作一个虔诚的信徒,不厌其烦地为死者诵读悼词,不过就是为了能在骆合死后,从容地走到他墓前,剜去他的眼球。 骆合的眼球就在他面前,而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负罪感,只有无上的快乐。他终于彻底战胜骆合,也放弃了那个坚守理性的自己,任凭他在海水中渐渐沉没。 等魏子虚终于笑够,平复呼吸,他抱着头躺下,全身放松,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 “流井,你留我一命,我一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第54章 粗鲁的哭 彭岷则撒了少许酒酿下锅,又倒了一罐水果罐头,加水稀释。等圆子汤变得粘稠,他尝了尝酸度,魏子虚是北方人,可能不太习惯酒酿的酸味,甜味重一点合适。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汤上,门把手转动的时候,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兴奋地转过头去。 “你来了!” 魏子虚刚进厨房,见彭岷则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声音也大,不禁笑着问他:“嗯。怎么这么高兴?” 这句话噎住彭岷则,竟让他哑口无言。 对啊,为什么这么高兴,魏子虚还活着,难道不是最糟的情况吗? “咳咳,早饭刚做好,你来的很是时候。”彭岷则掩饰过去。 “是吗,我看看。”魏子虚也对早饭表示出了兴趣,绕过吧台,走到彭岷则身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贴在他后背上,脸搁到他肩窝,和他一起瞧着锅里的圆子汤。彭岷则没想到他是这种“看”法,昨天之前他和彭岷则任何肢体接触都小心翼翼,今天似乎有些改变,让彭岷则觉得魏子虚已经和昨天不同。彭岷则心里警戒拉起,可是身体却完全接受了魏子虚的触碰,甚至有种迷恋,不过才一天没见,却饥渴地像分别了几十年。 魏子虚手指交叉,两只手正好汇合在彭岷则小腹以下,还算矜持,没有不规矩地乱动。他看着锅里小巧的圆子,不解地问:“这么小,馅儿要怎么包进去?” “啊?什么馅?”彭岷则反应一会儿才明白,“元宵才有馅,这是圆子,没有馅。” “咦,”魏子虚追究起来,“圆子不是元宵吗?” 彭岷则没想到魏子虚有如此严重的认知错误,不过说来也是,食物领域一直是他的知识盲区。“不是啊。”彭岷则盛出一碗,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可能正是这种小疏漏,才显得魏子虚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昨天查看了骆合的尸体,便理清了魏子虚的计划。可是躲进死人房间并不是万无一失,谁都不知道死人房间在不在女巫可以监测的范围之内,所以说白了也是碰运气。 魏子虚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别无选择。他自己的房间不能呆,其余的房间进不去,如果要逃跑到洋馆之外,难保不会被第三只狼搜索到,而且第三只狼的武器非常适合户外对战。魏子虚的武器应付不了正面冲突,肖寒轻的激光枪射击范围太窄,以陆予的反应速度,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一击毙命,所以魏子虚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是魏子虚活下来了。 “嗯?没有馅儿的元宵还挺好吃。”魏子虚享用起圆子汤。 彭岷则静静地看着他吃。现在他们之间这种融洽的气氛,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不是在人心惶惶的洋馆,只是在一个廉价的出租屋里,他早起做好了饭菜,而魏子虚又睡懒觉,起来着急忙慌地吃,吃完要赶去国企上班。如果能过上那种平淡无聊的日子,他也许会热泪盈眶。 他是知道的。从他第一眼确认魏子虚还活着,那瞬间想到的不是狼没被毒今天票谁这种种问题,他仅仅是想到魏子虚还好端端地活着,并为此由衷开心。 但是魏子虚不会这么想,让他活下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死,所以他不能理解对立阵营的彭岷则会真心希望他活着。他从没给过彭岷则相似的感情,他当然不能理解。从彭岷则决定对自己坦诚之后,便时时刻刻都在被魏子虚刺伤。 他们正吃着,厨房门突然被推开,流井探进头来看了一眼,问道:“看见陆予了吗?” 彭岷则回答:“没看见。去他房间看过了吗?” 魏子虚默默嚼圆子,没说话,只是看着流井。 “嗯。”流井应了一声,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魏子虚和彭岷则草草吃完,便也跟出去查看情况。他们出去的时候,陆予房间外已经聚集了三个人。韩晓娜站在陆予房门前,有间隔地敲着他房门,叫他名字,叫完就等一会儿听听动静。陆予房间在一楼东侧走廊最里间,只紧邻着她的房间。 从流井进厨房问过他们两个开始算,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敲门始终没人应答,流井便准备绕到陆予窗前敲碎玻璃进去。莫晚向站得离他们两个很远,后背几乎靠到楼梯扶手。她穿着纯棉睡袍,长发披散在身后,有些乱,嘴唇也苍白,看起来像刚从床上起来。同她做对比,魏子虚很容易就能发现,韩晓娜虽然也穿着睡衣,但收拾整齐,还化了个淡妆。 流井向他们走来,没到近前,赵伦便打着哈欠从大厅对面绕过来。 “干嘛都聚在这?”赵伦例行觅食,没想到一穿过楼梯聚集了这么多人,他看了一圈,除了陆予全都在这。“陆予呢?”他问道,问的是离他最远的韩晓娜。 “应该还在房间里。”韩晓娜说。 听她这么说,赵伦大步向陆予房间走过去。经过流井身边时,他粗声粗气说了句:“让开!”尽管流井并没有挡住他的路。 激活门锁后,显示的是二十六格标准键盘,可以设置数字字母组合,硬要破解是不可能的。赵伦快速输入了“691222”六个数字,识别成功,门锁啪嗒一声打开。 “他妈妈的生日。”赵伦快速解释了一句,“他密码几乎都是这个。” 他说完,也不在乎别人的反应,径直走进去。 陆予房间跟莫晚向的格局很像,就是用品稀少,书桌上摆着昨天那套和式茶具。窗帘拉了一半,晨光透进来,而陆予正安睡在床上,在清晰的日光下显得静谧安详。 赵伦一看见他在那就松了口气:“还没起呢啊?你老说我懒,你这不也睡过头了。” 他走到陆予床边拽了拽被子:“过会儿就审判了,赶紧起来吃口饭,饿着肚子很难熬的。” 陆予一动不动。 即便是赵伦,也感觉出了不对劲,可他不敢细想,只是粗暴地去拽陆予。陆予被他揪着领子提起来,毫无反应,头歪向一边,随着他动作晃荡。 “陆予,你他妈要睡到什么时候!”赵伦火了,冲陆予开骂。没有人阻止,其他人全都止步于门外观望。 事实上,陆予从来没有睡过懒觉。 赵伦的唾骂持续了十几分钟,突然没有了声音。魏子虚望向他,发现他竟然哭了。 他是个粗人,哭相也很难看,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却固执地不肯抽噎出声。他两只手僵硬地抓着陆予领子,除了轻微抖动的肩膀,他整个人像是静止了,脸上皱成一团,咧着大嘴,眼泪不断流进去。鼻涕堵得他呼吸不畅,手上力气小了,陆予跌回床上,他也跟着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全身却完全没有知觉。 他手死死攥着陆予的领子,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他的头深深埋进被子里,污物黏了自己满脸,哭得异常狼狈。陆予跟他不一样,陆予是个讲究人,手帕和纸巾都会随身带着,要是看他哭成这样,一定会抽出干净手帕给他收拾体面。 但陆予今天没有给他。以后也不会了。 【审判开始!】 今天审判桌上的气氛异常压抑。 陆予死于昨天深夜,身体早已僵硬,具体死亡时间不好判断。尸身完整,表情平静,看不见明显的外伤。在韩晓娜的提议下,他的手背皮肤被割开,血液暗红色,和朱腴的死因一致。在其他人忙碌于检查尸体、分析死因时,赵伦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手蛮横地抓着他领子,指甲发白。 到彭岷则提出,总不能把尸体这么摆在外面,需要人手把他下葬到墓地里去。赵伦二话不说,站起来抹了把脸,按照指示拉出担架,挤开众人,独自推着陆予走出门去。 他大哭过一阵便沉默寡言,眼神涣散,走起路来莽莽撞撞。魏子虚觉得他平静得不太正常,他和陆予的交情不是哭一顿就能忘干净,而且赵伦也不是个擅长调节情绪的人,悲痛情绪如果没有及时发泄,只会一直积聚,直到下一次突然爆发。 “是溶血,应该是毒杀狼下的手。”韩晓娜发言说。 不算真假平安夜,真正被狼杀死的这是第三个人,前两人还是在六天之前被杀,回忆起来已经相当久远,久远到这场狼人游戏仅仅像是审判桌上的角逐,让好人组忽略了更大的威胁。 “狼还活着......”莫晚向小声说,恐惧使她声音发颤。这里没有金水的只有魏子虚和赵伦,而赵伦只是木登登地低头看桌面,毫不关心审判走向。 “呵,”魏子虚自嘲地笑了一声:“怎么说呢,发生这种事,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吧。先是我被无缘无故怀疑,我的门外有打斗痕迹,我没有金水,我不被监视的时候有人被杀,现在别人说一句话就可以确定我的身份了。” 他看向流井,眼里还有最后一丝希翼,语气却满是绝望。他问:“流井,如果你昨天晚上真的验了我,可以给我一个清白吗?”他说完,暗自摇了摇头,改口道:“你愿意给我一个清白吗?” 流井那句“狼”正要脱口而出,却发现根本没人关心他的查验结果,众人各怀心思,看向别处。他从第二天晚上要求陆予去杀莫晚向,结果误杀了常怀瑾,事后他才得知常怀瑾是在魏子虚的建议下去莫晚向房间待命,嫌疑自然而然转移到了魏子虚身上,歪打正着给魏子虚设下了局。之后他做什么手脚,都顺手把脏水泼给魏子虚。他预言家的地位很稳固,只要最后说验到魏子虚是狼,本应该完美收官。 可魏子虚现在把他设的局拿出来示众,同时展示的还有困在其中楚楚可怜的他自己。他现在说魏子虚是狼,反而直接暴露了他的意图。 但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他暗中观察了一下其余人表情。韩晓娜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赵伦脑子不清醒,莫晚向正同情地看着魏子虚。视线转到离他两个空位的彭岷则,他发现彭岷则也正在盯着他。视线一对上,彭岷则轻轻笑了,一副了然的表情,仿佛流井说什么他都有所准备。 如果真预言家还活着,流井曾一度怀疑是彭岷则。流井直觉敏锐,尤其敏感于别人对他的态度,彭岷则看向他的眼神总有种轻慢,仿佛从没相信过他是预言家。可是如果彭岷则是真预言家,他在第六天审判没有跳身份,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预言家不跳身份,就相当于一个普通的村民。所以,可能真预言家早就死了,那流井真是幸运过人。 只是看现在这情况,就算他硬要说魏子虚是狼,赢面也不超过一半,还会令自己遭到怀疑。不过倒也没关系,如果魏子虚真的是狼,发现这个局的时候就应该来杀他了。 “验了哦。”流井吊儿郎当地说:“是好人。” 第55章 猎人 魏子虚睁大眼,随即放心地笑了出来:“谢谢,真的谢谢你。” 流井并不想听他道谢,毕竟这次没有弄死魏子虚给他添了麻烦。他话锋一转:“魏子虚不是狼,但狼确实坐在我们中间。” 他装模作样地说:“照例我们应该汇报一下昨晚各自的情况,但是今天早上的事大家也看到了,陆予房间封闭,没有强行脱出痕迹。他表情安详,像是被熟悉的人所杀。而现在我们这里,恰好有一个认识陆予,又知道他房间密码的人。” 他明显在暗示赵伦。有几人看向赵伦,而赵伦只在听到“陆予”这个名字时才有些反应,他愣愣地抬起头,用了几秒理清流井的话,又通过别人的表情搞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大吵大闹。他盯着流井,魏子虚仿佛从他身上看出了不符合他的决然气质。赵伦呼吸逐渐加深,强烈的注视甚至让流井畏缩了一下,他继早上的大哭后第一次开口,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流井,我是没什么教养,也经常小偷小摸,但我至少知道人不能做太伤天害理的事,我更没杀过人。但是,我现在想试一试。” 他用下巴指了指流井身后的墙壁,“你知道加特林吗?我只在电视上看过,冲着人脑袋来一发能打成筛子。据说每人身后藏着的那一把更厉害,能把人轰成肉块,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反正我的身份牌上是那么写的。” 他说:“我是猎人。流井,你要票死我,我就带走你。” 猎人?魏子虚微微皱眉,这个角色可以在被狼刀或被票死时选择杀死一人,如果袭击他时被他看到了会很麻烦,陆予之前偷袭他却没有成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只是如果陆予知道他是猎人,为什么要维护他呢,利用他的死连带他人不是更好吗? 不过陆予已经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有意义。魏子虚表情严肃,心里带着看热闹的态度。站在流井的立场上,他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女巫毒其实是狼人杀里最无解的杀人手段,不仅能无差别毒人,而且守卫不能防,不会得到女巫解药,猎人被毒死也不能带人走,他用在其他狼或猎人身上多合适,他偏一门心思用来防陆予。偏见能混淆一个人的判断,尤其是在自以为安逸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出来,对自己和他人都造成致命影响。 但魏子虚能存活还要多感谢这份偏见,他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发展。 等这次审判结束,去给陆予做墓前祷告吧,真心实意的。魏子虚想。 与此同时,韩晓娜的反应却跟正在感恩的魏子虚不同,她惊叫一声:“赵伦你疯了?猎人带走预言家,哪有你这么玩的!” 赵伦看都没看她,特别无赖地说:“我管那么多,我都死了。而且......”他摇头晃脑地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表情有几分得意,“还能溅你这贱女人一身血,婊/子配那啥,陆予一定也会觉得很合适。” 韩晓娜大约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但流井注意力已经不在区区几句狠话上面。赵伦是铁了心要带走他,连自己的死都能谈笑风生地说着,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可是到这份上,流井的生死就非常被动,不管是谁投给赵伦一票,流井都会被轰个稀巴烂。 “不是,诶,谁说要票死猎人了?既然都是好人阵营,我们怎么能自相残杀呢。”流井立刻换上和事佬的态度,认真给赵伦开脱。 莫晚向不赞同:“可是,你刚刚说这里唯一还剩下的狼是他。” 流井吃惊:“我说了吗?我只说他认识陆予,也知道他房间密码,什么时候一口咬定是他杀的人?” 彭岷则也来添火加柴:“这里唯一没被你发过金水的就是他了,而且昨天晚上有人被狼刀,你怎么说?” 流井对答如流:“这里除了猎人都是好人了,既然没有狼,那陆予也就不是被杀。医学上不是有那种天生血细胞异常的病吗?大概陆予就有那种病,是自然死亡的。” “陆予可没病。”赵伦摇了摇头,不辞辛苦地剖析起自己来:“你们也承认地太快了吧,我说自己是猎人,又没有证据,可能是狼悍跳猎人想保命呢。就按照刚才那气氛,继续怀疑我是狼,投票给我,看我能不能带走流井,不才能真相大白吗。” 他说完,欣赏着流井汗如雨下的样子,心里畅快不少,原来置身游戏外感觉如此轻松,难怪第五天晚上陆予要对他说那些话。 “谁敢投他!”流井终于按捺不住,低低吼了一声:“猎人说要带走预言家,最想看到这情况的肯定是狼。要是有人投了赵伦一票,铁狼无疑,投票的时候你们都看着身边的人点,下一个就票死那个人!” 他也真是口不择言,都忘了这里所有人都被他发过金水。 流井说完,第一个就去盯着彭岷则的投票界面。平板嵌在圆桌边缘,分辨率高不偏光,十三个人的头像分成四排,流井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莫晚向、魏子虚和赵伦在他对面位置,他看不见他们会如何投票。 韩晓娜和赵伦只隔着一个空位,用恳求的语气说:“没有人会投你的,你也别投流井好不好,不然你活下来,预言家死了,你肯定会被当成狼明天处刑的。” 赵伦无所谓地说:“我当然知道。我不投他,我只带走他。” 莫晚向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按了弃权。这里最早被流井发金水的是她,她是相信流井是预言家的,看赵伦的表现也很像猎人,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带走预言家,不过弃权总好过一次死两个好人。 但魏子虚完全应该投给赵伦一票。 莫晚向犹豫的时候根本没在看他,他只需要轻轻点一下赵伦的头像,赵伦被票死,带走流井,然后他今天晚上杀了彭岷则,明天和莫晚向一起票死韩晓娜,当天晚上杀了莫晚向,也就是第九个晚上大获全胜。第十天还可以悠闲地绕着洋馆散步,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对他来说万无一失。 魏子虚手指停在赵伦头像上方。 「只要存活到最后一天,我就能保护你。」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露齿而笑,身上像披着一件纯银盔甲。 魏子虚按下按钮。 【你们今天讨论得很激烈嘛,我最喜欢看到大家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了!】 【至于投票结果,哎呀我基本也能猜到,就不用浪费时间等结算了吧.....哦哦结果出来了。】 【看吧,如我所料——弃权?】 【嗯?!】 【全都弃权了,确定没有点错?】 【太过分了,你们这个样子,都不来咨询一下我的意见吗?我不会难过的吗?我不会生气的吗?】 【你们一点都不体贴,以前教授还陪我聊天解闷,现在连DEATH THEATER都不让我看了!人渣!败类!】 director骂完脏话就关闭了频道。 接连没有人被处刑,director的牢骚似乎变多了。只是魏子虚不解,连骆合都能被归到“体贴”那一类,director的标准是有多么不合常理。 审判结束后,魏子虚回自己房间休息。 其实骆合的床跟他的一样,倒是不存在认床睡不好的说法。但他被子上陌生的气味让魏子虚很排斥,闭上眼睛的时候,总感觉骆合坐在床沿,冷情冷眼地盯着他看。骆合房间里东西不多,书有不少,出乎意料的是摆放杂乱,让人想象不出那个一板一眼的教授私下里这么不拘小节。 他胡乱摆放的文件看得魏子虚心烦,索性不去看。 躺在自己床上,家具和用品全都有条不紊地排列整齐,魏子虚觉得舒服多了。天花板正中央的壁灯紧挨着洒水器,顺着埋设电线的管道看过去,墙角有网格挡起来的孔隙,黑洞洞的。魏子虚往里看了一会儿,想起director的抱怨,于是放松地向着扩音孔说起了话。 “找不到人陪你聊天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没有回应,魏子虚耐心等了五分钟。 “你能看见吧,每个人房间里的情况不都是实时转播的吗?” 这次没有等太久,一阵噪音后,扩音孔里传出director诡异的变声。 【哧哧哧,我还以为你在跟空气说话呢,岳——】 “我叫魏子虚。”魏子虚打断他,“你明明知道,之前宣布投票结果都是叫的这个名字。” 【魏子虚......】 【哧哧哧,好名字。】 噪音中断,看来魏子虚不是很对director的胃口。魏子虚想了想也是,director这种喜欢用DEATH THEATER折磨玩家的人,正是像骆合那样刚正不屈的性格,才更能激起他的□□欲。 不过魏子虚荤素不忌,游戏进行到现在,他突然有了一个想为之努力的新愿望。 “没关系。”魏子虚笑起来,“你会愿意跟我说话的。” 彭岷则进厨房准备午饭的时候,竟看见魏子虚已经在灶台前忙碌了。 桌上摆着一盘三文鱼切块,用吸油纸垫在鱼肉下,还有两杯红茶。魏子虚正抱臂看着烤箱,一个计时器贴在油烟机上。 他听见彭岷则进门声,转过头来,自然地抽出吧台椅摆到对面。 “岷则,我试着做了午饭,第一次做,味道不能保证,不过省得麻烦你了。” 魏子虚带着所有第一次下厨的人的迷之自豪,介绍起桌上唯一一盘菜:“这鱼是今天的日期,我用植物黄油煎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出锅之后这么油,我就用吸油纸包起来了。” “嗯,闻起来很香。”彭岷则客观地说。他是第一次见到把三文鱼切成立方体的做法,吸油纸的操作很有创意,但他还没有乐观到相信魏子虚记得放盐和香草。 “岷则你等一下哦,我烤的司康好了就可以开饭了。”魏子虚安慰道。彭岷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其实完全没有在期待魏子虚做的饭,只是不愿打扰一起在厨房等开饭的这份宁静。 直到宁静被流井不客气地破坏了。 “呦,情侣午餐啊,够可以。”他穿过吧台,去冰箱里找吃的,谁料魏子虚从保温柜里端出一盘炸鱼薯条递给他,“我也给你做了午饭,谢谢你昨晚验我身份。”他笑得乖巧,在流井记忆里这还是魏子虚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冲他笑。 “谢什么,应该的。”流井接过盘子后顺手就抓过魏子虚的手,五指插入他指缝,探过身子,贴着魏子虚鼻尖说:“我会为了你去学怎么操男人的。” 他话是对魏子虚说的,眼睛却从眼角里看向彭岷则。他私下跟魏子虚的接触从不这么露骨,魏子虚心中发笑,看来这人是绿别人成瘾,但表面上还是客气地推开了流井:“不用麻烦了。” 彭岷则心里也清楚流井是个什么为人,但看见有人跟魏子虚套近乎就浑身不得劲,收也收不住,转过脸去假装在看计时器。 “喂,时间到了。”彭岷则提醒一句。 “嗯,等我盛出来,先给你餐具吧。”魏子虚打发走流井,将一套银质刀叉放在餐盘上推了过来,随后戴上棉手套打开烤箱。 彭岷则拿起餐刀把玩,没想到份量挺沉,表面光亮,锯齿形刀口锋利异常。 这是一把牛排刀。快速切割地话,切开皮肉不费吹灰之力。 彭岷则掂了掂,缓缓握紧刀柄。 他看向魏子虚。魏子虚正弯腰端出烤盘,他白净的脖子上,蓝紫血管清晰可辨。 血管里是汩汩流动的鲜血。 第56章 美好未来 他说:“我本来不是很讲究吃的,唯一为了红茶去美术馆,你就知道我多喜欢了。” 大学的时候,偶尔周末他们两人都有空,在伦敦市中心逛累了,顺便去维多利亚歇歇脚。窗户下的沙发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位置,争夺靠窗位置的战争魏子虚从来没赢过。热红茶装在银色的小茶壶里,同时给了茶盅和鲜奶,魏子虚倒上一杯,放凉的功夫低头查看手机邮件,眼角瞥见那人兴冲冲往茶壶里加了五包砂糖。 “维多利亚啊,我去过。”彭岷则说,“有很多油画和珠宝展示,休闲区我倒是没进去。” “是吗,”魏子虚眯起眼睛笑,“岷则你说对艺术没有兴趣,美术馆和音乐厅却没少去呢。” “朋友邀请的。”彭岷则低头切司康,只简单地抹了黄油。下嘴之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实际吃了一块,彭岷则心里的点滴幻想也被打破,原来上帝真的没有给魏子虚打开厨艺这一扇窗。 “额,不好吃吗?”魏子虚紧张起来。 “还行。”彭岷则安慰他道,这味道让他充血的部分完全软了,也算有点好处。 魏子虚心虚地尝了自己的,皱起眉,强装镇定地分析道:“怎么会是酸的呢?面粉又不会过期,难道是没发酵好?啧,不应该上来就做发酵食品这么高难度的东西啊......” 但他随即给自己开脱道:“这个...可能是我找的配方有问题。别吃司康了,来吃鱼,鱼不会出错,熟了味道都一样。” 彭岷则看着粉白相间的三文鱼切块。 这是魏子虚第一次给他做的东西,只给他一个人做的东西。就算味道再差,他也甘之如饴。他明明知道魏子虚不擅长这个,煎炒、和面、发酵和烘烤,这些麻烦的工序魏子虚掐表严格地执行下来,他给自己做饭都不会这么讲究。彭岷则想,他如果仅止于吃上魏子虚亲手做的食物的感动,他如果打心底里相信魏子虚真的是为了省去他的麻烦而下厨,那他会有多么幸福。 可是彭岷则无法忽视,那个刺痛他内心的念头。 也许魏子虚下了毒呢? 也许魏子虚精心准备了这一顿饭,只是为了能不动声色地杀死彭岷则吧? 这么想着,彭岷则吃下一块鱼肉,“嗯?这个真不错。” “是吗?”魏子虚喜笑颜开,“我跟你说,司康纯粹是个意外。我以前在家里做蛋挞,都很成功的。说不定我的天赋点在甜品上呢!但是岷则你不是不能吃太多糖吗,我研究下无糖的海绵蛋糕,熔岩蛋糕什么的,以后你点什么我给你做什么。” 他说得恳切,仿佛真的会给彭岷则做一样。 “你先吃,生三文鱼还有,不够我再炒。”魏子虚向后仰身子,没转头,想拿个叉子来叉三文鱼。彭岷则无意往他身后瞥了一眼,烤箱的门没关上,斜向外敞开着,正在魏子虚够到餐具的必经之路上。他看着魏子虚手掌向滚烫的烤箱内壁抓过去,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别动!”彭岷则哗啦站起身,上前去拽魏子虚,可是已经晚了。魏子虚手心结实地碰上了烤箱门,皮肤瞬间被烫伤,他吸着冷气抽回手来,脸色白了一层。 彭岷则见他手心肉起了一圈水泡,怀疑魏子虚的感觉器官连着他的,因为他分明比魏子虚更疼。从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他幻想过的将魏子虚监禁起来的未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因为他根本见不得魏子虚受一点点伤。 第57章 诱惑 烤箱内部降温降得慢,魏子虚又是整个手掌贴了上去,烫得不轻。 彭岷则绕过吧台,抓起魏子虚手腕,四指根部和拇指处的肌肉烫得通红,中央皮肤却褪色了,纹路变浅的皮肤眼看着就要鼓起水泡。彭岷则心咚咚直跳,又很气他这么不小心,拽着魏子虚走向洗手池。 先用冷水仔细冲了一遍,看魏子虚疼得冷汗涔涔,嘴上不停说着“轻点轻点”。彭岷则想道果然幻想跟实际还是有差距,魏子虚也不是一直那么八面玲珑,受了伤还是会老老实实喊疼的,也就这种时候还比较可爱。 冷敷没起多大作用,水泡还是起来了,彭岷则也不敢碰,随它自然晾干。同时拖着魏子虚去他房间,想从pad上找找烫伤药,最好还有镊子和棉球,水泡要赶紧弄破,把里面的脓水挤干净,上了药包扎起来才好得快。 现在已经日头过午,天气有些阴,大厅里显得昏昏沉沉的。魏子虚说得找个光线好的地方挤水泡,操作起来顺利,他也能放松点。彭岷则打眼望过去,只有大厅东侧靠窗的桌椅处有光线射进来,安静敞亮,美中不足的是流井坐在边上抽烟,云里雾里的。 彭岷则皱着眉,抉择了片刻,是在暗处心情紧张地挤水泡还是让魏子虚吸二手烟。他倾向于前者,但魏子虚已经拉着彭岷则向窗边走去。 水泡起了一大片,彭岷则用纱布垫在魏子虚手背,挑破皮,轻手轻脚地给他挤干净。魏子虚在这段时间里也疼习惯了,除了偶尔皱一下眉,其他时候表情平常。他看彭岷则先上了碘伏消炎,又在伤口外围涂抹上一圈烫伤膏。膏体感觉清凉,有浓浓的中药味道。 魏子虚吸了几口中药味,觉着比烟味好闻不少。等到彭岷则剪断纱布,把他手掌裹成个粽子,他还不忘拿受伤这件事开玩笑:“岷则你真会照顾人,让我想起上次失血过多,你照顾了我一宿。” 彭岷则看他一眼:“知道要被人照顾就别受伤。” 看魏子虚这么无知无觉的,冷汗一擦人又精神起来了,倒像是早就习惯受伤,让彭岷则心里五味陈杂。照理说这种情况下,受点伤就大呼小叫是很讨人嫌的,可是魏子虚这样毫不上心的态度令他不满,好像魏子虚再娇贵一点,他还能好受一些。 可能是因为那意味着,魏子虚之前的人生都像他希望的那样平安顺遂吧。 魏子虚轻轻握了握拳,“这药感觉不错啊,缓解不少。” 彭岷则说:“这算是特效药了,在外面都不好买。” “是吗?”魏子虚看着手心,突然神秘兮兮地一笑,稍微压低声音:“岷则,刚才找药品分类的时候,烫伤药旁边有一栏激素类药物,不知你注意到了没?” 彭岷则疑惑:“没有,怎么了?” “那个激素类药物分类里可厉害了,有一种占了巨大的版面,**类药物,但加了很多市面上禁止的刺激性成分,产品名叫‘恶魔之吻’的烈性**。”魏子虚说道‘**’这个词似乎不好意思了一下,把没受伤的左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光看成分就比普通的**危险多了,听说SM人士会配合那种禁药玩一些花样,我这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那种药。” “啧,”彭岷则烦躁地打断他,“你看那种药干什么?又伤身体还扰乱内分泌,纯粹有病才用那个助兴,我很烦用药来增加情趣。” “哦,”魏子虚悻悻地说:“我就看看。” 流井的注意力一直在魏子虚身上,这段小插曲当然也没有错过。只不过他很怀疑真实性,他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恶魔之吻”这号药物。等他回去用pad一查,还真有。他大致翻了翻使用效果和不良反应,用右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 今天审判上赵伦把他逼得很紧,现在有必要好好玩一玩来泻火。流井整理好道具,将药溶解在高脚杯里,他用的剂量比推荐量大得多,准备度过一个荒淫无度的晚上。狼已经有四天晚上没有杀过人,基本可以确定狼全都被处决掉了,于是流井不慌不忙地睡了个午觉,为晚上养精蓄锐。 流井一直是寻求刺激派,当然不会提前通知韩晓娜。到了晚饭时间,他把韩晓娜叫到大厅里,难得弄了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流井把牛排和刀叉摆到她面前,顺手放上加了药的香槟。 韩晓娜受宠若惊,她习惯了流井对她暴力相向,却还是不习惯流井对她好。DEATH SHOW开场以来,流井对她好的时间比这几年总和还要多。她不是没有谈过普通的恋爱,她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么不正常,可能她身上确实有流井说的下贱基因,才会把他糟粕一样的感情视若珍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流井不时瞟向韩晓娜手边的香槟,但韩晓娜也许真的饿了,牛排吃地很香,流井每次望过来,她就羞赧地小口吃。流井也不急,他们晚上还有大把时间,于是也悠闲地品起自己那杯香槟。他微微仰起头时,眼窝里的阴影减少,露出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浓密睫毛仿佛自带眼线,看得韩晓娜一阵小鹿乱撞。 结果真就不知从哪儿撞出一头小鹿。 “嘶——有水吗?呼,呼,辣死我了!”一个人影冲到韩晓娜桌边,随身带来一身热辣的川菜味。韩晓娜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魏子虚。他正扶着桌子,一只手在嘴边胡乱扇着风,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跟韩晓娜解释,“岷则做的水煮鱼实在太好吃,我多吃了两块,结果受不住了。厨房烧的开水太烫,你们离得近,有没有什么凉的或者甜的饮料给我喝口?” 他们坐在大厅偏西的角落,出了厨房就到,韩晓娜还能闻到从厨房冒出来的辣味。她想说魏子虚其实可以从pad上点冰镇的瓶装水的,但那需要等上一些时间,魏子虚都过来求助了,也不好一口回绝。 “给你这个。”韩晓娜把手边的香槟递给他。 “别!”流井刚要阻止,魏子虚已经抢过高脚杯灌了一大口,大概觉得效果不错,咕嘟咕嘟地全喝光了,一滴都没给韩晓娜留。 “呼,好多了。”魏子虚缓过劲来,看流井脸色愠怒,便低着头抱歉地说道:“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这香槟什么牌子的?我再去厨房点。” “不用。”流井没好气地说,看了一眼魏子虚缠着纱布的右手,“那姓彭的也没多会照顾人啊,受伤了还给你吃辣。” 魏子虚赶紧护短:“不怪他,是我犯馋了,可能他也没想到他的‘微辣’我都受不了。” 魏子虚走后,流井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热络,闷闷地喝香槟吃肉。韩晓娜感觉出来,有些失落,流井对她忽冷忽热是常有的事,但她想不出来自己这次犯了什么过错,只能默不作声地吃完剩下的。 “岷则,在吗?” 魏子虚敲了敲彭岷则房门。 门内传来回应:“门开着,进。” 魏子虚进门,将崭新的纱布和药膏放到桌上,回头看见彭岷则正从浴室出来,两只手用白色浴巾揉着黑亮短发,水渍流过他脸颊。擦干头发后他顺手把浴巾搭在肩上,全身只穿了一条睡裤,在浴室门口的垫子上踩干净脚,便光脚走过地毯,向魏子虚走来。 魏子虚从他肌肉虬结的小腿,一路看到脚背上凸起的脉络,觉得这股冲动应该跟药效无关。 “麻烦你帮我换药了,岷则。”魏子虚笑着说。 “没事,你自己处理不干净。”彭岷则拉过椅子,让魏子虚坐下,自己坐到床沿,抓过魏子虚手腕,小心地剪开纱布。窗外太阳已落山,彭岷则刚洗澡出来,肚子有点空荡,问了魏子虚一句:“你饿吗?晚饭想吃点什么?” 魏子虚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痛感和快感的感觉中枢很接近,手心的刺痛唤起更多兴奋。魏子虚在彭岷则专注给他换药的功夫,左手托腮,欣赏他厚实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的样子。 包扎完毕,彭岷则松开手,那只被纱布裹起来的手却不打算离开。裸露在外的指尖轻点着彭岷则胳膊,轻快爬上了他的肩膀,搔刮着他锁骨窝内侧的皮肉。 “喂.....”彭岷则回避着他的目光,按住了魏子虚不老实的右手。 “岷则,我上次就说过了吧?”魏子虚站起,向彭岷则靠过来,鼻尖蹭上他脖颈,轻嗅着他发梢的味道:“你第二次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当成是‘邀请’的意思吗?” 彭岷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本可以在魏子虚进门之前穿戴整齐。 “岷则,你老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觉得这个应该比口头说明更有说服力。”魏子虚用左手牵过彭岷则垂在大腿上的手,引向自己,覆盖住双腿之间硬硬的一包。 彭岷则以为摸其他男人的东西能让他瞬间萎了,但现在感受着魏子虚的形状,想到魏子虚是因他才变成这样,一口浊气在胸腔里徘徊不去。而且与魏子虚外表相反,他那尺寸一点都不温和。 他还想感受更多魏子虚的体温,手中却突然空了,魏子虚蹲下身,半跪在他身前,舌尖顺着他马甲线游移向下,直到他肚脐。随着湿滑的舌尖颇有技巧地顶入退出,彭岷则难耐地吐出一口气,受到蛊惑一般抚上魏子虚的脸。魏子虚便抬头冲着他笑,在他的注视下,用牙咬住他裤腰,一点一点剥下去。 直到露出没被晒黑的三角裤形状,彭岷则找回一些理智,手微微用力,托住了魏子虚。 “还是算了。” “算了?”魏子虚松开嘴看向他。彭岷则裤子里的东西都硬得抵住他喉结了,说没动情那是假的。可他拒绝魏子虚的语气坚定,显然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魏子虚字典里向来没有硬上两个字,其实顺着这个气氛他有把握进行下去,但对方表现出抵触,表示他前置工作没做足。他从不对上床对象抱有感情,对待“性”这件事本身却非常认真,秉持着让双方都享受到的原则,很绅士地把握着分寸。 彭岷则转过脸去,不与魏子虚对视,“我没准备好。” 即便他喜欢魏子虚的触碰,幻想过与魏子虚在一起的未来,却从没想过实际与魏子虚结合的场景。他始终对魏子虚有着忌惮,无论他的话语,还是他的身体。而肉体交融这种代表心意相通的行为,不应该发生在两个互相欺骗的人之间。 “没关系,岷则。”魏子虚笑起来,亲了一口他的人鱼肌,吸出一个浅浅的红印子。“等你准备好了,记得告诉我。” “嗯。”彭岷则低头,手指插进魏子虚头发里,轻柔地揉了揉。 “晚安。” 流井坐在床上吸烟,房间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烟圈旋转着升空。 他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在享受极乐的,魏子虚彻底搅黄了他的夜生活。也许是对那药抱有太大期待,普通的**让他提不起劲。吐出一口烟,流井觉得干坐着没什么意思,早点洗洗睡吧,只是想到自己一个人睡冷被子,抢了他药的魏子虚一定在对面跟彭岷则打得火热,他心里一股燥热感挥之不去。 流井刚掀开被子,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狐疑地贴上门去听,门外喘息声明显,伴着魏子虚带着怒意的声音:“流井,开门。” 他半敞开门,只见魏子虚左手撑在墙上,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胯下胀得老高。见他出来,便张开干燥的嘴唇质问他:“你在香槟里下东西?” 流井第一次见到魏子虚这副样子,饶有兴趣地抱臂看着他:“是啊,谁叫你偏要喝的。” “怎么解?”魏子虚努力维持正常声音,却还是掩饰不住一丝甜腻。 那丝甜腻勾动了流井心中的燥热。他一挑眉,计上心来。 “过来!” 魏子虚被拖入房间,房门立刻反锁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车。 本司机需要摸一摸新站的底线在哪里。 第58章 狼与丘比特 流井将魏子虚硬拽进自己的房间,可不像是邀请客人的方式。 “你干什——”魏子虚一句话还没说完,被流井反剪住双手,狠狠地压在门后。面部贴上冰冷的木门,魏子虚后半句话被咽回嗓子里,逸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流井跟魏子虚体型差不多,预计压制魏子虚要费一些力气,没想到魏子虚这么容易就范。他用两只手抓住魏子虚手腕,上半身贴着魏子虚后背,能明显感觉到魏子虚肌肉酸软,体温比他高出许多。他一贴近,魏子虚便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不过流井性向笔直,应该对男人硬不起来,突发奇想跟魏子虚玩玩,纯粹是为了羞辱。 流井压着魏子虚,强迫他往左边移动了寸许,等魏子虚感受到下半身的凸起,才知道流井这么做的用意。金属门把手向内侧凸出,高度正好卡在小腹偏下,魏子虚现在硬着,那东西和坚硬的门把手相抵,被挤的阵阵钝痛,魏子虚忍不住吸一口气,“嘶,滚开!” 魏子虚抗拒的反应极大挑起了流井的兴趣。他更加紧密地贴上去,从鼻腔里发出轻笑,一下一下撞击魏子虚屁股,致使前部不停撞在硬物上。酥麻的快感和尖锐的疼痛施加给魏子虚,他侧过头大口喘息,有几滴冷汗从额头滑下,留下闪亮的透明痕迹,清爽而淫靡。 他的皮肤在黑暗中如凝脂白玉,颧骨下方透出艳红,无法言说的**。韩晓娜的皮肤没这么好,凑近了看全是粉底液的浮粉,还有一股流井闻腻了的脂粉香气。可是魏子虚身上没有女人的脂粉气,很普通的沐浴露和洗涤剂混合的清香。他难耐地喘息时,脖颈皮肤下筋脉明显,皮肤表面纯净无瑕。 流井没忍住,舔了一口,从魏子虚喉结舔到耳背。 他舔过去时,明显感受到魏子虚哆嗦了一下,在他身下爆了句粗口。 与韩晓娜刻意装出的抵抗不同,流井知道魏子虚是实打实厌恶他的挑拨。这正是他追求的效果。 流井呼吸加深,兴奋和暴虐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魏子虚痛苦乞求的样子了。他抓着魏子虚胳膊,分开后迅速举过头顶,将魏子虚翻转过来,与魏子虚脸贴脸。 他看到魏子虚强装镇定的表情,“流井...你,最好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流井半眯着眼睛,靠近魏子虚,将混合着烟味的呼吸吐到他脸上,“是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你!”魏子虚似乎很难维持平时进退自如的姿态,被流井碰到的地方不停出汗。他深呼吸了几次,态度终于软下来,低低地说道:“帮我解了,难受。” “呦呵,这是求别人的态度吗?”流井语气轻佻,“不如你现在大点声叫,把你的岷则叫过来,让他看见我在地板上**,你流的水弄湿了我的裤子。” 魏子虚大概没想到,流井随口一说就是这种等级的黄段子,睁大了眼睛,愤愤地骂了句:“你敢!” “不想那样就按我说的做。” 流井用一只手压住魏子虚两手手腕,故意朝他烫伤的右手使力,剧痛让魏子虚嘴角一阵痉挛,看得流井兴致盎然。他以前没玩过男人,听有此兴趣的同事说,玩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流井看着魏子虚的脸,觉得他刚入门就捡到了个极品,运气真是不错。 魏子虚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打底卫衣,流井分出一只手去,毫不拖泥带水地撩起了他上衣。魏子虚全身都白,是那种娇生惯养的白,但流井没料到他比看起来结实,腹部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和女人的纤细完全不同。再往上摸,却扫兴地被绷带打断。流井想起来魏子虚被激光射穿,到现在都要用绷带包扎。不过他才不在乎会不会撕裂魏子虚的伤口,这副身体沾满鲜血时真的很好看。 道具就在床头柜摆着,流井寻思是先给魏子虚上乳夹还是滴蜡,要不然,直接穿环吧?等明天彭岷则玩弄他的乳首时,看见两个流井打上的环,不知会做何感想。 而魏子虚趁流井松懈之际,抽出左手迅速摸向流井。流井反应神速,一手挡下魏子虚左手,抬脚重重踢向魏子虚膝盖窝,魏子虚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魏子虚被踹倒在地,晕头转向,流井在他头晕的空档里特意穿上了皮靴,“谁允许你碰我了?”他一边说着,一脚碾在魏子虚左手上,把全身重量压在上面,向关节处转着圈儿碾。 “啊啊——额...啊啊”魏子虚禁不住惨叫出声,他能感觉出指骨骨折了几根。 他的叫声带给流井极大的愉悦。他痴迷**,对待韩晓娜时已经尽力收敛,毕竟以前玩出过人命,韩晓娜户籍身份齐全,被追查起来比较麻烦。**是个技术活儿,流井一般会按照套路来,但他清楚比起性他更钟爱直接的虐待,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在魏子虚身上得到满足。 他抬起脚,魏子虚手指紫红,不自然地扭曲着。魏子虚汗如雨下,手指动了动,又颤巍巍摸向流井的腿。 “哈哈,你就这么饥渴吗?” 流井大笑,用皮靴尖端踹向魏子虚胸口,根本不给他反击机会,每一脚都用力踹向他伤口部位。 魏子虚感到胸口火辣辣地疼,绷带粘答答的,再一次大出血。幸好来之前多缠了几层,一时半会还渗透不到地毯上,不会在流井房间留下痕迹。魏子虚用胳膊护住胸前,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尽量少承受一些伤害。 魏子虚这滑稽的防护姿势看在流井眼里,让他想起刚做鸭时,年纪太小,没有活接就会被店里的成年人踹着解闷。魏子虚哪里知道那种滋味,他家境优渥,只需要为一些高大上的烦恼闹闹脾气。 凌虐这样一个男人,得到的快感让任何一个像流井一样鄙薄的底层人都抗拒不了,他逐渐沉迷到这种快感里,乃至完全忽略了药和魏子虚到访这一系列的巧合。 “咳咳...”魏子虚咳嗽起来,他怀疑流井再这么踢下去,他的肺叶可能要受点伤,“别...别打我了。我想,我想做。对我好一点行吗?” 听到他近乎求饶的语气,流井吹了个口哨,蹲在他面前,“想做啊?早说不就行了。” 魏子虚全身都是伤,无力动弹,流井捏住他下巴,命令道:“叫主人,说‘主人,请操烂我的小骚菊。’” 月光映照在他半边脸上,深邃的五官挂着扭曲的表情。就算是魏子虚也不得不承认,流井外型确实英俊,说出的话却让他无言以对。魏子虚甚至有点想笑了。 “什么?我听不清。”流井看魏子虚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让他心情不爽。黑暗中有一星火光闪烁,流井瞥了一眼,原来是刚才随手扔在地上的烟头,还没有灭。 魏子虚以为流井暂时消停了,没想到一阵刺痛从腰间传来。流井捻着烟头,按在魏子虚腰眼上,“叫不叫?” “唔——”魏子虚挣扎起来,烟头灼烧着皮肉,传来一丝焦糊味道。 “主,主人......疼。”魏子虚咬牙道,“主人,是我错了。能摸摸我吗,我想要。” 他蜷缩在地上呻吟的样子,让流井气血上涌,“操,**的话,我好像可以......” 他扔掉烟头,跪在魏子虚面前,匆匆解开腰带。魏子虚听见他拉开拉链,黑暗中只能看见一根硬挺的黑影。流井抓过魏子虚骨折的左手,包住他的东西,呼吸急促地说:“给我撸。” 碰到了。 魏子虚没有动,他彬彬有礼地冲着流井笑。 “动啊,你又皮痒了?”流井喝道,刚要扬手给魏子虚一巴掌,心口突然一紧,窒息感瞬间来临。 “咳...咕...”流井掐住自己喉咙,痛苦地歪倒在地。在他身侧,魏子虚手肘撑地,坐起来,悠闲地看着他,“主人,你怎么了?” 流井大口呼吸,可是没有丝毫缓解,缺氧带来眩晕,在不停暗淡下去的视野里他看见魏子虚,那个全身都是他殴打出来的伤的男人正冷眼旁观。他似乎抓到了一些真相,一些他早已发现又弃之不顾的真相,但恐惧使他无法思考,他抱住魏子虚小腿,哑着嗓子求他:“放过我...放过我......” 魏子虚礼貌地笑了笑。 “什么?我听不清。” “流井,打我打的很爽吧?不客气,毕竟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你,这是谢礼。”魏子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药效还没过,下身依然胀得难受,他之前以为激素类药物不过尔尔,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了内分泌。彭岷则不配合,他只能回去自己想办法了。“我一直注意礼尚往来,你喜欢玩主仆游戏,我今天陪你玩个新颖点的。” 他走到流井身边,低下身,抱住流井的腰,轻松把他扛起来,丢到床上。 流井还剩一口气,抓着魏子虚胳膊不撒手。魏子虚分开他两只手,分别在他的头两侧压住,然后骑跨到他腰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睛反射着月光。 “这个游戏叫‘狼与丘比特’,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就带劲?” “咕...唔”缺氧超过两分钟,流井四肢开始轻微抽搐。魏子虚温柔地压住他,不让他发出太大响动。他缓缓低下头,凑近流井耳边,用宛如情人一般爱怜的嗓音,浅吟低语。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第六天晚上我不杀你?你以为我怕被你验出狼身份,一定会来杀你灭口,然后让女巫救你,到了天亮就可以确认我的身份了,是吗?” “但是啊,我是个勤俭节约的人,预言家这么好的身份,我怎么舍得浪费。” 魏子虚担心流井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又挨近几分,柔软的嘴唇擦过流井耳垂。 “还有一件事我有点困惑,韩晓娜已经没有解药了,她在第四天晚上被我杀过一次,她没有告诉你吗?”魏子虚同情地叹了口气,“你们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啊。” 流井的抽搐逐渐增大,但没有持续多久,终是渐渐衰弱下去。魏子虚抓着他的手腕,尽职尽责地给他解释:“我听说你们圈内有个挺流行的玩法,叫‘窒息高潮’,我想,直接从心脏瓣膜引起的窒息,应该比普通的爽很多吧。” 可是流井已经没有动静了。 魏子虚坐直身子,向后一靠,臀缝抵上一根半软的东西。空气中有些许腥味,魏子虚觉得不对劲,往下一看,黏糊糊的浊液弄湿了他的裤子。 魏子虚这回吃了很大一惊,“嗯?” 当然他不用猜就知道那一滩是什么。 原来别人说S都有变成M的潜质,这话一点都不假。魏子虚感到汗颜,苦笑着抬起头,伸出紫红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尸体的鼻梁。 “你可真调皮。” 第59章 听先生的话 魏子虚从流井房间走出来,轻轻帮他掩上门。 所幸他和流井的房间离得近,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他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回房间,整个洋馆都静悄悄的。彭岷则曾经担心西侧走廊只住了他和流井,让他出什么事就喊彭岷则过来。其实他的担心恰恰相反,不是魏子虚需要帮助,需要帮助的是流井。 他进了房间,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裤子脱了,叠了三叠,塞进垃圾桶。 魏子虚受的伤算不上惨烈,但也绝对不轻。他离开前仔细收拾了流井的房间,家具都摆好,地毯打扫干净,把尸体的皮靴脱下来放进鞋柜,最后温柔地给尸体盖上被子。等他做完这一切,上衣已经被血浸透,他只能不断的撩起下摆,用干净的部分去吸渗出来的血,防止血液滴到地上。 他走进浴室,上衣吸饱了血,又湿又粘地贴在身上。他两只手都有伤,咬着牙把衣服从头顶剥下来。镜子里魏子虚上半身一片血红,跟扒了一层皮似的,好不骇人。 他面对着镜子,用剪刀剪开绷带,一圈一圈拆开。最里面一层结了血痂,刚才被流井暴力撕裂,魏子虚一拆绷带,连着新生的皮肉一起被扯下来。即便缠上新的绷带也很难止住血流,魏子虚马不停蹄地给自己缠上又拆开,循环往复。换下来的上衣和脏绷带堆在塑料膜上,魏子虚打算等后半夜再出门处理掉。 失血过多,他渐渐感到头晕眼花,于是坐到马桶盖上歇着。浴室的白炽灯光干涩晃眼,他每次吃力地睁开眼,视野边缘总是有成片的黑点。鲜红的绷带堆在墙角,两个手掌高了,魏子虚不禁想,还不如放个脸盆在自己面前接血,说不定比较省力。 右手烫伤严重,现在烫伤药的清凉感已经感受不到,皮肤表面隐隐作痛。他早就发现那种**药和烫伤药的分类近,看见彭岷则身上的烫伤痕迹时,才会不停说要给他找药。可是彭岷则执意不用,魏子虚就没有在流井面前抛出诱饵的机会。于是他用烤箱烤了司康,然后烫伤自己,总算有了充分理由在流井面前多嘴这一句。在DEATH SHOW压抑的环境下,魏子虚相信流井不会放着乐子不找,结果如他所料。 与左手所受的伤相比,烫伤右手,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魏子虚把左手翻过来,从手心撕下那片白色魔方碎片,扔进绷带堆里。 他的武器有违常理,乍一看很难想到,所以只有第一天最容易得手。等众人有了防备,这件特殊的小道具便显得很可疑。它可以控制死法,控制死亡时间,具有极高的迷惑性。但同时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必须直接接触皮肤。 林山栀用蚕丝手套碰了朱腴的皮肤,起了间接传递的作用,所以说是她杀了朱腴,并不全错。 可惜被骆合弄碎后,碎片便失去了遥控功能,魏子虚不得不冒险与流井接触,关键是在不与流井发生冲突的情况下,直接触碰他的皮肤。于是魏子虚尽量配合流井的性癖,伺机下手,虽然最后碰到的地方跟他设想的有些差距。 他手心向上,屈起手指,轻轻握拳,每个关节都传来剧烈疼痛。流井残暴得非同一般,他不知道韩晓娜怎么能忍他这么久。魏子虚不了解他们字母圈,倒是认识圈内的朋友,听说主人和奴隶更像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不会干涉各自的生活,当然也不存在情感交集。他看见韩晓娜身上的伤,明显是捆绑play留下的痕迹,她又三缄其口,不像是正常的情侣关系。 只不过魏子虚虽然不了解,但也知道**待的道具都是特殊处理过的,表面唬人,实际上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痕。韩晓娜忍他,并不是出于M角色的心态吧。 魏子虚一开始就知道陆予是狼。他在第二天晚上陷害魏子虚,让他怀疑陆予会不会是隐狼,只有杀了除自己外的全部人才算获胜。所以他才放弃陆予去找肖寒轻合作。但是第五天晚上陆予掩护了流井,伪造出打斗现场。跳了预言家身份的流井和狼是同一阵营,韩晓娜信任流井到和他共处一室,身上都是新受的伤。他们三个是同一阵营,韩晓娜是女巫,那流井只能是丘比特。 从他们毒死了陆予来看,丘比特连的“情侣”规则和桌游有一些不同。桌游狼人杀,“情侣”是同生共死的。魏子虚想象不出,究竟是多么盲目的感情,让韩晓娜如此相信流井的话,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直接毒杀了陆予。 左手受伤严重,关节错位,搞不好有几节粉碎性骨折。指骨骨折是最难处理的骨折之一,没有专业的医生给他打石膏固定,很难恢复如初。魏子虚现在左手骨折,右手烫伤,胸前不停出血,其他的皮肉伤和腰上的烟头烫伤同时发力,痛感各不相同,互较高低。疼痛让他维持清醒,心中却是一片漠然。 凭他的身手,本不用受这么多伤。 牺牲身体去达成目的,魏子虚习以为常,只要还能凑合用,他便急急忙忙投入下一个目的。他从没想过很久之后的未来,他用一连串目的来引导自己,假装自己找到了方向,从不迷茫。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常常伴有自毁的倾向。魏子虚没有主动自残,他只是漠不关心。 不过至少有一样痛苦他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魏子虚在马桶盖上坐了挺久,血渐渐止住。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大腿上,上身倾斜,俯视地面。房间里温度恒定,不怕着凉,他浑身是伤,也没有心思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 而两腿间的帐篷撑到现在。 不愧是禁药。魏子虚倒是尝试过药物玩法,不过“恶魔之吻”的功效有些强过头了,也不知道director是从什么渠道入手的。他拉开裤脚,亲兄弟劲头十足地弹出来,完全不见疲态。可能不只是药的作用,魏子虚稍一回想,调查DEATH SHOW以来,他操劳过度,这方面确实积压了很久了。 他把内裤褪下来,用裹成粽子的右手握住,机械地上下摩擦,想试试能不能自己消火。 纱布擦过柱体表面触感奇特,传来丝丝软绵绵的快感,魏子虚加快动作,像执行一件任务一样刻板麻木。二十分钟后,他累得停下来喘气。 他都多少年没自己动过手了,又不是缺人陪,早忘了要诀是什么。魏子虚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要不,试试想着彭岷则来弄? 魏子虚重新燃起了斗志,正襟危坐,一把扶住。彭岷则粗壮的脖子,被斜方肌高高撑起的领口,厚实胸肌之间深深的胸缝,马甲线,人鱼肌,肌肉隆隆的大腿和脉络突起的脚背,虽然没机会脱下他内裤验明真身,但那硬物的长度让魏子虚非常满意。魏子虚吐息紊乱,手上发力,感觉表皮都给他搓得快要起火了,依旧完全没有发泄出来的迹象。 倒是纱布下面的伤口渗出了大量组织液。 魏子虚苦笑着停下动作,他什么时候这么悲惨了,要靠意淫一个至今没碰过的男人来**。 魏子虚的意淫对象,彭岷则这个晚上过得并不像他那么紧张刺激。 他的房间比魏子虚大不少,一半用来堆放健身器材,除了个人爱好,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掩饰投影区。 跑步机里侧留着三平米见方的空白区域,天花板上十字和对角线安插了八个投影机位。还活着的人身份他已经全部验完,今后不需要再启动预言家系统了。影像可以无限回放,但彭岷则最终也没勇气再重放一遍他的身份。上半身还残留着魏子虚纠缠过后的痕迹,他鬼迷心窍地没有洗去。 如果不能在审判上一次解决掉魏子虚,一定会被他察觉,当夜毙命。狼杀人容易,但要赢到最后却没有那么轻松。到了游戏后期,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一票之差就能决定人的生死。魏子虚需要的是坚定站在他这边的人,想要在魏子虚手下活着,唯一办法是让他相信彭岷则正是那种人。 彭岷则并不像魏子虚那样善于伪装,如果他可以骗得过自己,就可以为今天的审判上不投魏子虚找到理由了。他是可以盲目乐观地说,如果他投了魏子虚,势必会暴露出他是预言家,那第三方阵营一定会在明天票死他,所以他弃权,永远不跳身份。但他手指停在魏子虚头像上时,无处可逃的悲伤感让他喘不过气。只需要偷偷投他一票就可以了,魏子虚哪有那么神通广大。魏子虚活着,他只会杀更多的人,彭岷则确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可是他的手指仿佛脱离了大脑控制,一动也动不了,他怎么忍心看魏子虚那么痛苦地死去。 彭岷则熄了灯,在最后一个晚上前他都可以安心入睡,魏子虚还需要和他一起票死别人。 可是,最后一个晚上呢? 彭岷则摸上腰侧肌肉,魏子虚留下的吻痕。 他说的喜爱难分真假,对这事的表态倒是很明显了。魏子虚想要的只是这个吧,如果遂了他的意,是不是能多看到一点他的真实面目呢?如果彭岷则表现不错,有没有微小的机会得到他的偏爱呢? 彭岷则不知道。 魏子虚轻而易举地使他沉迷,魏子虚深谙此道。但是在争取魏子虚的喜爱这件事上,彭岷则一点信心都没有。 沙沙,沙沙。 窗外的树林在夜风中摆动,陶然自得。规律单调的声响让彭岷则放弃考虑这些烦心事。他看向窗外,月亮挂在偏北的角落,树们不卑不亢,站得笔挺。这样静谧的夜晚和树林,有点像村子里坟场后的景象。 他在那片坟地给奶奶守灵了一整个晚上,所以他印象深刻。 但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他只记得那个晚上他想清楚了一件事,奶奶不是海妖,海妖不会在六十岁以前因为肝硬化死去。她骗了他,她把骗术当成魔法,用带有魔力的歌哄他入睡了无数个晚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雨势似乎在变大,他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黏在额头上。 “回去吧。” 彭岷则仰起头,大黑伞挡住了一半的阴天。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黑色毛毡外套,和他坐在草地上给小孩子们讲故事时穿的是同一件。他跟奶奶没有亲戚关系,却还是郑重地在左胸别了一朵白花。这不是村子里出殡的习惯,村里的习惯是一身白色丧服,所以这应该只是他家乡的习惯。 “先生,你怎么来了?”彭岷则忙不迭站起来。 先生点了点头,抬高雨伞,彭岷则那时十六岁,已经比他要高了。“你一个小孩,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没走,等接你一起回去。” 原来先生一直站在不远处等他。可是彭岷则不知道该回哪去,他唯一的亲人现在躺在地底下。 先生看穿了他的顾虑,他一直很擅长观察别人,于是适时提议道:“你今年夏天要上高中了,想不想去大城市读书?” “嗯?”少年看向他,表情茫然。 “我找到一份工作。”先生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工作?”彭岷则不解,“先生现在不是在教小学吗?我以为你喜欢呆在这。” “是挺喜欢的,但我更喜欢那份工作。”先生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他金棕色的卷发修剪到耳际,眼睛蓝得如同阳光下的海面,笑的时候眯起一条弧线,睫毛弯成蓝月牙后的金色沙丘。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男人。 “啊,这,有点突然...我没去过那城市,而且朋友也都在这里...”彭岷则犹豫道。 先生静静听他说完,安抚他道:“你会习惯的。” “可是......”他还想反驳。 “要是我离开了,就没人照顾你了。”先生给他打着伞,慢慢牵着他离开坟场,“我等到现在,就是打算带你一起走的。” “你要听话。” “岷则。” 第八日,结束。 作者有话说 我主混论坛的,在论坛那边的说明可能你们不知道,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新站会有人收藏这文,毕竟没签约没有曝光率。 现在说一下,你彭是炮灰攻,那个白大褂黑衬衣的家伙才是正牌攻,现在还没到他的主场。怕你们到最后接受不了,先提前知会一声。 第60章 狼与女巫 又是那片海。浓黑的天空和无数残破的人形。 魏子虚无论逃到哪里,耳边都充斥着噪音,指责、哭泣、求饶,成年人和小女孩的声音混淆在一起,也许里面还有魏子虚自己的,可他再也没有能力分辨得出。唯一与昨天的梦有区别的是,光线更加暗了,云层和海面几乎合拢到一起,也许他的世界会以这种趋势继续暗淡下去,天与地会继续挤压过来,而他被困在这个狭窄空间里,再也无处可逃。 魏子虚实在累了,跪在地上,他的纯白西装被染脏,灰败得与肮脏的海水无异。 砂砾的触感更坚硬了,他伸手抓了一把,原来是满地的碎玻璃碴。于是魏子虚挑了一片比较完整的,沿着手腕上的静脉竖着割下去,被割裂的皮肤渗出海水,异常腥臭。他机械地切割着,从皮肤表面抠挖进深处,疼痛和臭味令他作呕。 魏子虚清醒过来。 他太疲倦,坐在马桶盖上睡了十分钟。浴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血暂时是止住了,墙角堆积的血红纱布规模庞大。灯光白得发蓝,从他头顶照下来,投下的影子呆板无聊,像批量生产的塑料人偶。 魏子虚活动脖子,强行把硬物塞回内裤里。套上几件衣服,他收拾好房间里的垃圾,悄摸摸出门埋了。回房之后,魏子虚闻出比外面重得多的血腥味,于是从pad上选了几款香味清淡的香熏精油,点起来掩盖味道。 更换过一次绷带后,魏子虚背靠浴室墙壁,眼皮打架,但他不敢入睡,不想再一次陷入那个孤独的梦中。他上身离开墙壁,背手跨立在灯光下,直到天亮。 早上起来,彭岷则拉开窗帘,简单洗漱过后,准备下楼。他开门时看见魏子虚正扶着扶手往下走,刚要打招呼,视线先定在了他关节肿胀的手指上。 “喂!”彭岷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后,抓住他左胳膊,“这是怎么弄的?” “岷则?真巧啊。”魏子虚冲他笑笑,“今早上洗澡的时候,没想到螺栓松了,手指夹在浴室门缝里,挤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彭岷则气吼吼地说,“你这是把整只手都塞进门缝里了吗!” 然后不由分说拉着魏子虚去他房间。手指骨折是没跑了,可是这里没人会给手指打石膏,如果肖寒轻活着,也许还能给点有价值的建议。彭岷则能做的也就是消消毒之后包一包,收效甚微,这样拖个四五天,任凭骨头长歪,可能以后的几十年都要忍受关节疼痛。要是冒然固定,结果只会更糟。 彭岷则眉头皱的老高,寻思现在找本医疗书现学来不来得及。 两根手指点在他眉心,分来,拉平他的眉毛。 魏子虚收回右手,安抚他道:“没事了,也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怎么可能不疼?看魏子虚一副举重若轻的表情,别人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痛觉迟钝了。但是彭岷则清楚,魏子虚连微辣都受不了,痛觉完全正常。现在这样的表现,是他又在假装,还是早已习惯? “岷则,审判快要开始了。先这样吧,我们下楼吃点东西,我想吃蛋包饭可以吗?”魏子虚如此说。 彭岷则生闷气,更多是气自己学艺不精,会的太少。他转而把气撒到伤了魏子虚的那东西上:“我去你房间给你修修门吧,要是这么危险,我看还是直接拆了,眼不见心不烦。” “不用麻烦。”魏子虚莞尔一笑,“我已经处理干净了。” 等两人匆匆吃过早饭,进入审判厅就位。莫晚向随后进来,拉开椅子坐在魏子虚旁边。她今天换回了第一天穿的衣服,尺码没有变,看起来却宽松不少,走起路来空空荡荡,显示出她从肩部以下瘦了一大圈。尽管瘦是时兴的美丽,在此时此地却没有用武之地。魏子虚不喜欢女人瘦,他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莫晚向,抿起嘴角,一侧眉毛微微皱起,形成八字一撇,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担忧。但他很快收起表情,把很多话汇成一句,带着几分强硬的语气:“好好吃饭。” 莫晚向注意到了魏子虚表情变化。事实上从常怀瑾死后,她不得不随时留意所有人的行为,大多数时候逃得远远的,把自己房间能锁死的地方都锁死,独自为营,艰难存活,像一只掉了队的群居动物。 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她仿佛是透明的,这和在学校里受到的关注不一样。在这些人中,也就只有魏子虚会热络地和她打招呼,一天里敲两次她的门问一问吃饭了没有。所以魏子虚被怀疑时,她才鼓足勇气站出来维护他。如果唯一一个知道关心别人的人是狼,那好人组的冷漠多么令人绝望。 “嗯。”她应了一声。魏子虚就跟她不一样,除了有点黑眼圈,身体丝毫没见消瘦,还有油光水滑的趋势,他说这叫“以身作则,以食补形”。莫晚向时常看见,晚饭后魏子虚瘫在沙发上消食儿,颇有北京老爷们儿的架势。想到这,她不觉笑了出来。 对话间,赵伦也进来坐好。他一言不发,厌恶地盯着墙壁。魏子虚昨天去给陆予祷告时,赵伦没个正形地蹲在他墓前,直到魏子虚离开。那之后魏子虚便没有见过他,明明以前他不是在外面遛弯儿就是在厨房吃东西。 韩晓娜最后一个进来,见到屋里坐的这些人,她停住脚步,往二楼西侧看了一眼,随后有些疑虑地坐下来。 【早上好啊各位,今天来得很早嘛!】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 “什么?”韩晓娜打断他,“人没齐,流井还没有到呢!” 【啊...呼——】director打了个哈欠,【我看看。】 【没错哦,能到的人都到了,确实可以开始审判了。】 听到他的话,韩晓娜脸上的表情从不解渐渐变成不可置信,“能到的人...你是什么意思?流井他,他不能到,那他去哪儿了?” 【咦,我说的还不明白吗?】 Director语气欢快。 【不能到,那就是死了呗~ 】 “不可能!”韩晓娜想站起来,用力一挣,束缚带紧紧勒住她胳膊,“你说他死了,证据呢!你打开他房门,我要进去确认!” 【我是能打开,可是现在是审判中,大家要遵守纪律。你想看,等审判结束你随便看,要是觉得好看,晚上还可以抱着睡觉,就是有点凉。】 然而韩晓娜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她不停挣扎,妄图挣脱束缚带跑去流井房间,“你胡说!他怎么会死呢......不可能,我不信!”女巫毒已经用完了,猎人也还活着,韩晓娜想起流井说过的话,当他轻描淡写地说被狼刀时,韩晓娜就不敢看他的眼睛,现在她发现她根本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但是狼已经那么多天不杀人了,韩晓娜以为狼已经被处决干净。现在杀人,不是明摆着给她一个票死别人的机会吗,哪有狼会那么傻?她忽略了所有流井可能被刀的因素,只挑出最能使她安心的来说服自己。有人死亡就有人要被处刑,狼为了保命不敢杀人的,她仿佛找回一点底气,她用力挣扎到面部狰狞,冲着director喊叫:“流井不会被杀!没人敢杀他!你松开我,我要去确认!” 这时,一个与director音质不同的声音响起: “是我杀的。” 魏子虚眨了眨眼,认真地说:“是我杀了流井。” “你?”赵伦看向魏子虚,或者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魏子虚身上。韩晓娜依旧在挣扎,双眼却牢牢盯住魏子虚,像是强迫他解释清楚,又像在恳求他不要继续往下说。 魏子虚承受着这些目光,眼神沉痛,缓缓开口道:“我跳身份吧。我是真女巫,昨天晚上我用□□杀了流井。” “假的,我才是女巫,你说谎!”韩晓娜立刻反驳他。 魏子虚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前天你跳了女巫身份,我当时想不明白,因为狼跳女巫没有任何好处。你说你用了解药,明显是为了票死别人找的借口。可是你还剩下一瓶□□,如果别人要求你毒死狼,你就会露馅。” 韩晓娜看起来随时会打断他,魏子虚不得不加快语速:“而且流井说验过你,你是好人。好人更没有理由瞎跳女巫了。于是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你们两个都是狼。你能毒死别人,是因为你就是毒杀狼。” “等等,”这回是彭岷则开了口,“既然都是毒,效果有什么不同吗?” 他抬头看向扩音孔,问director:“流井的死因是什么?” 【心肌梗塞,缺氧窒息而死。好像还死得挺爽。】 “对,”魏子虚接口道,“女巫毒会在心脏瓣膜处形成血栓,造成栓塞,和毒杀狼的毒区别很大。” “不是,根本就不是!女巫毒也是造成溶血,和毒杀狼的毒一模一样!”韩晓娜气得大叫。 “你是女巫......”彭岷则看着他,眼神发暗,犹豫着问了一句:“你的解药还在吗?” “不在了。”魏子虚与他对视,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第四天晚上,激光狼还是不打算放过我,从窗外射穿我颈动脉,我用了解药才活下来。” 彭岷则听罢,苦笑着低下头,盯着桌面:“是吗...呵,难怪你那几天气色那么差。” 韩晓娜在一旁听了,完全无法维持冷静:“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那天是你杀的我吗?没错,肯定是你!那天晚上我用了解药,所以赵伦才没有被狼刀,那天是假平安夜!” 莫晚向缩了缩脖子,被韩晓娜的歇斯底里震住,颤巍巍地问她:“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在第六天晚上用了解药吗?” “第六天...第六天...谁管是第几天!”韩晓娜更激烈地挣扎,身体在座位上扭动,“流井呢,叫他出来!他不会放着我不管的,肯定是你们把他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伦欣赏着她的丑态,冷笑几声。但他同样不信任魏子虚,盯住他问:“你第七天就怀疑他们两个是狼,那你为什么直到昨天晚上才行动?” “因为这跟女巫毒的发动条件有关。”魏子虚给赵伦解释道:“我的□□是以房间为单位发作的,发动前我可以用摄像头看每人房间里的情况。第七天晚上流井一直呆在韩晓娜的房间,我不能一次毒两个人,只好放弃。” 听完魏子虚这段漏洞百出的解释,韩晓娜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停止扭动,桀桀笑着:“哈哈!全是你编的!女巫的控制器是红外感应图像,注射器藏在墙壁内,只要被注射了毒素,有几个人死几个!” 魏子虚摇了摇头:“不是的。□□剂量是固定的,全部注射到一个人体内会致死,但平均注射到两个人体内会被稀释,抵消掉效果。所以我只能等到昨天晚上,流井回到他自己房间后,毒杀了他。” “别扯淡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女巫的毒!”韩晓娜伸长右手指着魏子虚:“你是毒杀狼,你杀了流井!” “你说他杀了流井......” 韩晓娜身边升起一个饱含怒意的声音,像呼哧作响的铁匠炉子:“那是谁杀了陆予!” 冷不丁听到“陆予”这个名字,韩晓娜不寒而栗,“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双颊抖动,用祈求原谅的眼神望向赵伦。而赵伦与她打了个照面之后,毫不犹豫地投了她一票。 莫晚向面对着投票窗口,不敢抬头:“如果你是在第四天晚上被杀,为什么要说成第六天呢?你...是为了票死一个人才那么说的吧。”她闭上眼睛,抬起手点了韩晓娜的头像。 “真相大白。”彭岷则说着,按下投票。 【投票结果揭晓!】 【哦~哦,看来你没有机会去确认流井的死活了呢。】 第61章 烟花 韩晓娜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公主床顶端垂下来的大红色幔帐。 床很舒服,床上用品比她在家里用的高级许多,让人躺下了就不想起来。这张双人大床位于二楼卧室的最高点,两侧分别有半圆形阶梯通向楼下,一楼的私人泳池露出蓝盈盈的一角。 在美洲25国游玩时他们一直住豪华套房,直到这最后一个国家,韩晓娜也没住够。她翻过身,身旁的位置是空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说明那人早就下床离开。她心情烦躁起来,和热带国家的气温一样闷热难当。她掀开被子,带着一身被勒出的红痕,急匆匆下楼,果然看见流井坐在阳台上吸烟。 酒店外的街道很热闹,衣着暴露的桑巴舞娘们□□过街,奏乐喧哗。流井穿着宽松浴袍,吞云吐雾中,目光在她们胸部和大腿之间来回流连。 “那么好看吗?” 韩晓娜撅着嘴,坐到他对面,“比我还好看?” 流井手指夹烟,靠在椅子背上,半闭着眼睛吐出一口白雾,似笑非笑地回她:“你说呢?” 现在是正中午,大街上阳光泼辣,酒店遮阳做的很足,流井在一片阴影里十分惬意。他手边的玻璃茶几上放了一杯香槟,韩晓娜不自觉嗅了嗅,空气中只有矢车菊和水果混合的清香,是热带的气息。流井五官深刻,肤色自然,完全不比这里的外国人逊色,每当有陌生女人盯着他看,韩晓娜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得意地看到那些目光染上了嫉妒。 流井的敷衍令她不满,她促狭地顶了一句嘴:“哼,也不想想来玩的钱是谁出的。” “谁出的?”流井向前探了探身子,不客气地说:“不是你骗了陆予的钱来出的吗?” “什么‘骗’啊......”韩晓娜有点心虚,“那是他自愿给我的。” “呵......”流井笑了笑,重新放松地躺回去。 韩晓娜想揭过这场不愉快的对话,刚要开口,街上的□□花车爆发出一阵欢呼。韩晓娜看过去,舞娘们冲着他俩喊了句什么,抛过一大束鲜花,流井一伸手接住,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应该是句葡萄牙语,韩晓娜听不太懂,只知道第一个词是“帅哥”。 她猜测第二个词是“美女”。 花车走远了,她还在愣愣地注视着那群浮夸华丽的舞娘。左手被拉过去,无名指套上了一个微凉的环。韩晓娜低头去看,原来是用鲜花编成的草戒。 那里曾经戴着一枚昂贵的蓝宝石戒指,现在只有一枚草戒。 韩晓娜开心得要命。 “你还真是喜欢这个啊。”耳边传来流井懒洋洋的声音。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擦着她的耳垂说:“母猪。” 魏子虚选了六种死法其中的一种,和女巫毒的效果一样,是他没有料到的事。 在第一天晚上,朱腴死亡,所有人都聚集到她的房间。魏子虚跟在人群后面进去,维持着忐忑不安的表情,同时观察其他人反应。这些反应中,他注意到韩晓娜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她一直跟在流井身后上的楼,试图拉住流井衣服,被他扯开了。进房间之后,她不敢去看尸体,头埋得低低的,依旧离流井的距离最近。通过之后的观察,魏子虚发现,她感到恐惧的本能表现就是躲在流井身后,常怀瑾死时便是这样。 可是,她在听见肖寒轻说出死因后,却皱起眉毛微微抬头,脸上除了恐惧还带着一丝疑虑,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转身想要出门,被流井不动声色地拦下。 她害怕的表现是躲避而不是逃跑,她那时候像是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那地方有什么东西需要她立刻去查看吗?又是什么刺激了她要去查看呢?第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对这里不熟悉,如果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只能是跟身份牌的能力有关了吧。 魏子虚第四天没有成功杀掉她,得出了女巫□□需要在房间里发动的猜测。他自然而然联想到韩晓娜第一晚的反应,也许正是朱腴的死因刺激了她,女巫毒的效果也是溶血,至少是其中一种效果。所以她想去查看自己的□□是不是还完好。不过这一切都是魏子虚的猜测,他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 直到韩晓娜杀了陆予。 她自以为可以用女巫毒伪装成毒杀狼的手笔,借此来票死好人,却不想毒杀狼还活着,她的自作聪明已经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魏子虚站起身,跟在莫晚向后面走向门口,刚迈出脚,整个人被从身后结结实实抱住。 “原来你是女巫......” 缠在他肩膀两侧的胳膊肌肉隆起,彭岷则的体温隔着衣服渐渐渗透过来,连同他身上内敛的气味,仿佛隔开尘世的温暖屏障。他低下头,面朝魏子虚的胸口,话说得很慢,魏子虚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第四天晚上被狼袭击......” “我不是说出了事要叫我吗?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魏子虚摸上他的胳膊,微笑着劝他冷静一点:“没关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彭岷则停顿片刻,呼吸有些乱,似乎在暗自叹气:“是啊,你说了有什么用,我又有什么办法救你呢?” 他圈紧了手臂。魏子虚后背贴着他胸膛,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 咚,咚,咚。 “幸好你是女巫...幸好,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然我以为你是别的什么身份?但彭岷则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他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牢牢抓住魏子虚,这个拥抱温暖庄重,没有半分敷衍。而魏子虚缠着纱布的手挂在他胳膊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岷则,你拥抱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攥着拳头呢? 推开审判厅的门,大厅里光线迷乱,昏黄暗淡,魏子虚踩着红毯上的光点下楼,仿佛走进了浩瀚星河。 古典乐曲调柔和,节奏舒缓,魏子虚听出是《仲夏夜之梦》的变调,改编的很有水准,虽然没人愿意承认,但director在艺术方面的品味确实不俗。 魏子虚进入观众席。红毯终止在观众席边缘,这里的地面是实木地板,保养得极好,上了蜡,光可鉴人。魏子虚没有低头,用眼角留意了一眼地面,偶尔有木板接缝被玻璃取代,那下面埋设光源,配合大厅整体的灯光效果。光源和地板完美契合,并不突兀。 扶手椅排列整齐,可惜从来没有人坐在上面看完整场DEATH THEATER,让他们把处刑作为观影体验,实在是强人所难。莫晚向照例缩在露台正下方的阴影里,那片区域也算在观众席里,是她的万幸。魏子虚觉得,如果强迫她看完至今为止所有的DEATH THEATER,她一定早已崩溃。 赵伦站在扶手椅中间的过道上,一只手肘撑在椅背上,盯着露台里的韩晓娜。他脸上挂着刁钻的怪笑,嘴角僵硬得不自然,魏子虚眼神扫过,他握着拳的手微微颤抖,原来他也在害怕。 魏子虚站到赵伦身边,停下。他听见彭岷则跟着他停下。同时音乐声降低,直至低过玻璃露台里韩晓娜的哀鸣。处刑开始了。 【今天,我要讲一个爱情故事。我最喜欢爱情故事了。】 【不过今天这个不算在内。】 director用那把优雅的男低音念道。 韩晓娜被束缚在椅子上,面色灰白无光。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下面所有人正仰头望她,目光漠然,敌意明显,比沾满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还难受。可是她不能捂住他们的眼睛,也不能捂住自己的。她本来不关心胜利,什么都不做总不会被怀疑。可是她急于讨流井的欢心,流井说“情侣”不会共死她信,流井说魏子虚是狼她信,她不断打压心中的疑虑,也避免考虑现在这种最坏的情况。 【三角恋好像是爱情故事里永恒的主题,深情又隐忍的主角总能得到命运的眷顾,宣扬“真爱无敌”。】 【但现实往往相反,一味退让的人,结果如他所愿,什么都得不到。】 director语气调侃,应该是有意说给她听的,但她头皮发炸,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 与其他人的DEATH THEATER相比,韩晓娜身边没有任何杂物。魏子虚看了一圈,注意到贴在露台正面的水银压力计,那上面数字不断下降。 露台里正在降压。 【于是就沦为了市井流传的庸俗故事。】 【我不喜欢庸俗故事,可是现在的电视剧里比比皆是,说是真实,实则堕落不知羞耻。】 【庸俗故事,庸俗女人,庸俗的爱情。】 【你不爱他,却喜欢看他迷恋你的样子。你爱他,就要占据他以后的人生。】 压力降到70%的大气压,韩晓娜头昏脑胀,喉头发甜,那阵甜味让她想起学生时代的哈根达斯,陆予每次看见都要给她买一支。 音乐声徐徐飘荡,像两侧种着白杨树的柏油路,而车辆如潮汐,潮起潮落,川流不息。 “你出汗了,”陆予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渍,“你热吗?我买雪糕给你吃。” 于是陆予甩动着肥大的高中校服,急匆匆赶去超市。韩晓娜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蓝白相间的校服并不合身,丑得要死。听说陆予老家的那边的学生制服很好看,冬有西装,夏有衬衫。但韩晓娜撇了撇嘴,衣服好看有什么用,不好看的人穿什么都不好看。 她埋头走路,撞上了倚着栏杆吸烟的男人。她一惊,抬头要道歉,正看见男人左手夹着一支细管烟,微眯着眼眸打量她。他五官深邃,眼瞳深沉,条纹衬衫扣子解开三粒,性感中拌有堕落气息。 “你出汗了,”男人嘴角勾起,转过头去吸烟,“妆都花了。” 韩晓娜痴痴望着他,道歉都忘了说。在这个颜值普遍不及格的三线城市,他的笑容可谓颠倒众生。 “喂,来活了。”俱乐部里走出来一个伙计叫他,他捻灭烟头,站直身子。 在他消失在她眼前之前,韩晓娜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他:“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过头,饶有兴味地睇她一眼,“流井,自流井的流井。”顿了一顿,又坏心眼儿地提点一句“攒一个学期学费,你就能来见我了。” 气压计降到60%,停住不动,director还在滔滔不绝讲着他不喜欢的庸俗故事。 马路上车辆都停了,绿灯闪烁。陆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把一支哈根达斯塞进她手里。然后左右看看,拉着她袖子过马路。韩晓娜任由他牵着,舔了一口冰淇淋,心中一笔一划镌刻上了一个名字:流井。 而陆予只觉得她吃冰淇淋的样子很可爱,趁她不注意,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傻乎乎地笑了。 数值上下波动几次,突然跌至最低。伴随着韩晓娜一声尖叫,大厅瞬间一片漆黑。 露台里被抽干了空气,呈真空状态,她胸腔里的气压立刻将她撕成肉块。场面太过血腥,不符合director的审美,所以他熄了灯,用惋惜的语句做结。 【director我啊,觉得爱情应该像烟花,迸发时美丽,消褪时彻底,一时惊艳,万万不该留下痕迹。】 露台表面不知涂了什么染料,溅上韩晓娜的血,竟发出五光十色的荧光,鲜艳绚丽。 像夜空中炸开的烟花。 【十一年前的那场烟花,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无出其右。】 第62章 不谈现在 处刑结束。音乐停止,吊灯也逐渐亮起来了。 露台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空空如也,仅仅是一个装饰。 魏子虚转过身去,彭岷则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听见赵伦不规律的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浅淡。于是他稍稍转过头来,见赵伦维持着手肘撑在椅背上的姿势,面朝地板,肩膀的颤抖很难察觉。 他身上还是穿着第一天那件夹克衫,铜绿色料子,一看就很廉价,袖口都被磨得脱线了。那头黄毛根部是黑的,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这身行头和他现在颓唐的状态很搭配,让人看一眼心里便发堵。 魏子虚见他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嘴唇紧抿,身子僵硬,像棵枯树生根在这里。他对韩晓娜态度恶劣,但毕竟是熟人。即便是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人,横死在眼前时,还是难免内心哀恸。 “你......”魏子虚出声。 魏子虚的声音仿佛撞钟的杵子,撞开了罩住他的钟罩。 赵伦“呼”地抬起头来,转身,背对着玻璃露台,大步走向门外。 露台前只剩下他自己,他拉开衣领往里瞧了一眼,绷带渗出血迹,于是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流井房前时,魏子虚发现门开了,尸体正阖目躺在床上。魏子虚帮他摆成的睡姿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可能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没这么规矩过。 他自小被卖,穷困潦倒,荒淫的生活助长了暴虐,最后被新鲜感诱惑,在死亡的快感中□□,还真是适合他的死法。魏子虚想,他确实不了解那种生活,但理解和包容流井这样的人,本就不是他的义务。 进了门,魏子虚在镜子前脱下衣服,换上干净的绷带。这段时间失血过多,他经常感到手脚冰凉,像是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那个梦越发真实。 动作间,左手那两枚指甲蓝得刺眼。魏子虚停下,翻过手背来研究。甲油边缘剥落,斑驳不已,肥笨的鲸鱼游得吃力,再也无法浮出海面。但是中部依旧很蓝,像刚完成时一样好看,说明韩晓娜给他涂固定油时非常仔细。 魏子虚不禁疑惑,韩晓娜给他做指甲时就已经相信他是狼了吗,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吗?还是说她并没有想那么多,没想过杀魏子虚,没想过杀陆予,没想过流井会死,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的手就应该配上好看的指甲? 不论她是怎么想的,她都不会亲口告诉魏子虚了。 魏子虚不想再看到这两枚指甲。 “额,这个要怎么卸......” 魏子虚眯着眼睛抠搽了半天,甲油给他抠下来一星半点,大势还在。而且屈着骨折的大拇指非常疼痛,魏子虚在窗边光下抠甲油,抠着抠着心里冒起了火气。 冲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菜刀,魏子虚定了定神,面对着门坐到吧台椅上。 他用右手抓着菜刀把,倾斜三十度角,打算像刮铁锈一样刮甲油。锋利的刀刃离指甲几毫米远,魏子虚心里觉得不合常理,难不成韩晓娜每天都是这么卸甲油的,这是何等的勇气...... “你干什么!” 厨房门口发出一声惊叫,莫晚向捂着嘴,不敢相信魏子虚竟要剁掉自己手指。 “啊,你来了。”魏子虚笑了笑,拿开菜刀,“别怕,我在这卸个甲油。” “卸甲油?”莫晚向狐疑地走近魏子虚,看见他摆在桌面上那两枚蓝莹莹的指甲。 “用菜刀卸?”她皱着眉问。 魏子虚想她也是个女人,应该懂得多,便顺着她的话问:“应该用别的刀卸吗?” 他认真请教的语气让莫晚向哭笑不得,在她看来这是常识性的问题,魏子虚竟然不了解。不过不懂常识总比自残要好,她让魏子虚把菜刀放回去,“这个要用卸甲油,我回房间取一下。” 莫晚向轻轻托着魏子虚手指,给他抹上一层啫喱状油膏,甲油渐渐融化褪色。 “挺好看的,卸了有点可惜。”莫晚向摆弄着魏子虚手指,这么说道。 她在校期间生活简朴,没有去美甲店做过几次指甲。保持美丽要费很多心思,对单调刻苦的学习生活来说很碍事。但女人对美丽的事物天生有种向往,就比如她想做却没功夫做的美甲。 “好看是好看......”魏子虚说,眼神黯淡,“可是会让我想起她。” 她,指的应该是韩晓娜。莫晚向想起韩晓娜刚给魏子虚做完指甲,他笑着说这是姐妹情的证明。 姐妹情的证明一直都在,她却悍跳女巫,票死好人,最后还诬陷魏子虚是毒杀狼。魏子虚再看到这两枚指甲,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被她捧在手里的手指紫红,伤痕累累,看的她心惊肉跳。魏子虚明明没去招惹别人,却落得满身伤痕,实在令人心疼。莫晚向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她自己胆小,便总把人心往柔软处想。如果没有魏子虚,她在第二天晚上便会死于触电。魏子虚救了她,又弄坏壁灯,给了她观众席中唯一的阴影,让她安心度过这么多个夜晚。可是她却不能为魏子虚做些什么,眼睁睁看他受苦。 她这么想着,动作越发轻柔,至少能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真是谢谢你。”魏子虚收回手,满意地审视自己完好而干净的指甲,“女人确实心细,待人也温柔。” 他看着莫晚向,笑得眉眼弯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小的时候经常羡慕女生的友情,有种共享秘密和心事的感觉,特别亲密,好像不允许其他人插足。我一直想要那样的友情。” 现在阳光明媚,莫晚向却突然感到从脚底升上一股寒意。 「这是我们的秘密。」 黑夜里,常怀瑾按住她的手,话说得不容置喙,有威胁的意味。 阶梯教室空旷而封闭,每个课桌后面仿佛都有鬼影如梭,注视着她们的罪行,沉默不语。 「学姐,可是......」 莫晚向咬着嘴唇,铁锈味丝丝缕缕,她慌乱地看向常怀瑾。她那沉稳内向的学姐却变了一个人,封锁住她的行动,不许她退缩。学姐抓住她的手冰凉彻骨,眼中似有森森寒光,令她毛骨悚然。 「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们两个谁都不提,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莫晚向避开了魏子虚提起的话题,尴尬地低下头去,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 “那个,DEATH THEATER刚结束的时候,我看见彭岷则急匆匆出去了,脸色不太好,他没事吗?” “什么?”魏子虚面露忧色,“那我出去找找他。” 莫晚向点了点头,站起身,便要退回自己房间。魏子虚在她身后说道:“你瘦太多了,中午来厨房吃顿好的吧,顺便把赵伦也叫上。” “好。”莫晚向答道。 魏子虚没有头绪彭岷则会去哪里。莫晚向说他脸色不好,倒是魏子虚没遇见过的情况。 印象中,他除了审判时会关心DEATH SHOW的走向,其他时候概不过问,做饭健身,维持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习惯,好像随遇而安。在其他人恐惧唾骂,或者铤而走险时,他从来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一直开朗乐观,和他健壮的身躯一样可靠。至少表面如此。 魏子虚出了玄关,踩上草地。正午的太阳明亮,有夏天的英姿,比陪着他一宿没合眼的白炽灯更眩目,眩目得有些恼人。魏子虚抬起手掌遮了一下,晒但没有暑气,草地冰冰凉一片绿意,看得格外清晰。 他向西走去,打算去湖边找找。 经过墓地,他看见那一排墓碑前面蹲了个人。那人黄毛夹克衫,用地痞流氓一样的姿势面对着碑文,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无助的表情仿佛刚刚被洗劫一空。魏子虚以为赵伦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确实呆在那,在陆予的墓碑前一蹶不振。他说了许多话,也许有后半辈子加起来那么多。 魏子虚见到人,便考虑他是不是该去韩晓娜墓前做做样子。 不过赵伦没有注意到这边,免了魏子虚受累。赵伦不会说悼词,那些文绉绉的句式他记不住,但他说的每一句大白话,都比魏子虚说的有价值。 彭岷则果然在湖边。 他屈起一条腿,下巴无精打采地搁在膝盖上,另一条长腿横在一边。他默不作声地坐在地上,瞧着被湖水冲上岸的枯枝败叶,一只手拔草根,有一搭没一搭的。 太阳悬在他头顶,日光纯白,他的影子缩在身下,形近于无。魏子虚远远看见,只觉得颇有一种超现实油画的味道。魏子虚是不相信“缘”这种东西的。这么轻易就被找到,说明他根本没想躲。魏子虚脸上自然而然浮起微笑。 “岷则,太晒了,去树荫下吧。”魏子虚走到他身边。 彭岷则抬头看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不了。我想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和。” 彭岷则不挪窝,魏子虚也坐下来陪他。他一坐下,彭岷则便不自在起来,两条腿都屈起,专注眺望粼粼的水面。这是个防备的姿势。即便他表情如常,魏子虚还是察觉到一丝沮丧。魏子虚正想找一个切入口,他却先一步发声: “魏子虚,你有没有过,对一个人的感情很复杂?” “复杂?”魏子虚奇怪:“其实我觉得,感情这种事,特别纯粹才罕见。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感觉掺杂在一起,只不过有一种大于其他的,才表现出那种感情。” 彭岷则依旧看向湖面,“如果说,是互相冲突的感情呢?比如,看见他的时候会感到尊敬,但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怨恨他。” “这样吗?”魏子虚了悟,“很矛盾的感情啊。我想想......啊,有过。我一个大学同学给过我类似的感觉。”他转向彭岷则,笑了一下,“不过没有你这么强烈。岷则,你想听吗?” 彭岷则点头。 “那是个非常自负的家伙,经常说大话,为人也不靠谱。可是你明明知道他做不到,还是想去相信他。” 非常自负的家伙围着魏子虚挑选的红围巾,裹住他泛黄的白大褂领口和黑衬衣。雾蒙蒙的傍晚飘起了雪,河对岸,皇宫和大厦模糊一片。他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白气从围巾缝隙溢出,而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清亮清亮,无一丝朦胧水汽。 泰晤士河的水流平静,不似魏子虚那时的心情。他终于坦白道:“约翰逊说过一句话确实不错。‘几乎所有荒唐的行为,都源于模仿我们不可能与之相像的人。’” 魏子虚看向他。再怎么模仿都不像,因为他们的本质截然不同。 “你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类人。” 聪明。纯净。冷酷。麻木。 他眼睛弯起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拉下围巾:“嘿嘿,魏子虚,你那么崇拜我嘛?” 魏子虚说完这句,竟发现他无法用语言表达更多。眼前的湖比泰晤士河狭窄许多,晕开的日光让他想起雾中飘雪,眨眼间,又有微凉的雪片落在鼻尖。而他屈腿坐在魏子虚身边,信誓旦旦地对魏子虚说: “魏子虚,我会......你。” 于是魏子虚急切地转过头去,彭岷则若有所思地说:“是吗,很常见吗?” 他对彭岷则的了解只是通过行动。他过分强调乐观,极少表露负面情绪。他性格居家,却从小缺少家人陪伴。他对艺术不感兴趣,却频繁出入艺术类场所。他提过最多的人是“先生”。他提过先生喜欢他穿白色,先生给小学生唱儿歌,先生在秋千架前讲广义相对论,关于先生的过去他提的巨细无遗。 却绝口不提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开车,可能被锁请注意 第63章 爱是空虚 陆予一个人在照片里,背后山清水秀。那或许是哪个国家的风景名胜,赵伦没去过,也没钱去。 但他一丁点儿都不觉得嫉妒。从小到大,他唯一没嫉妒过的人就是陆予。陆予和其他人不一样,所有被他拥有和被他喜欢的东西,理应是最好的,那是它们的福气。 赵伦脚跟发麻,站起来头重脚轻,眼看就要栽个跟头。幸亏他顾忌砸到陆予坟头,两腿一分扎了个马步,练功夫似的,等气血顺畅,才晕晕乎乎地往洋馆走。 他一进去,顺手带上大门。关门声不小,他正向西侧走廊走去,莫晚向打开自己房门,探出头,冲他说了一句“午饭去厨房吃吧。” 他囫囵着听进去这一句话,也不细加分析,硬是把“厨房”转化成目的地,无所谓几点开饭,稀里糊涂地停在厨房门前。 刚要拧门把手,厨房里闷闷地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岷则,其实今天审判上有一件事我没说。”是魏子虚的声音。 彭岷则把调料下锅,刺啦一声,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嗯。” “第六天晚上我用摄像头看过,流井那晚也不在自己房间,他去陆予房间了。” 听到这里,赵伦头脑陡然变得清醒,挨近门缝,凝神静听。 而魏子虚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听墙根,继续说道:“摄像头听不到声音,我不知道他对陆予说了什么。你还记得第五天中午,陆予要用花瓶砸流井吗?他们两个关系不好,那晚流井堵在陆予房门口,我怀疑他抓到陆予什么把柄,在威胁他。” “流井不是狼悍跳预言家吗?预言家归票,如果他声称陆予是狼,确实很有威胁力。” “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可是在后来的审判上,流井和韩晓娜都活着,我不好直接跳身份,就没有说。现在想来,如果我胆大一点说出来,第七天票死流井,也许陆予就不会死了。” 可能是因为彭岷则站得离油烟机近,炒菜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回答。魏子虚坐在吧台外沿,背对门口,说话声倒是能比较清晰地传出来。 赵伦听到魏子虚的自白,死寂的心情又燃起一丝余温。好像那些灰烬还不肯熄灭,扑簌扑簌抖落,当中又露出陆予安详的睡脸。他任由赵伦揪着领口,怎么叫唤都不肯醒来。 “我真的...很后悔。”魏子虚速度放慢,忏悔一般,“我没想到我的自私会害死陆予。第七天下午我和陆予聊过,他真是很好的人,至少比我好。可是最后是我活下来,如果陆予泉下有知,一定会觉得很不甘心吧......” 他说的其他细节赵伦无法证实,第七天他和陆予坐在阳台上聊天,赵伦却是亲眼见过的。再说,魏子虚也没有理由捏造事实给自己引仇。所谓管中窥豹,通过那点点痕迹,赵伦几乎确信无疑。 “砰”!厨房门被粗暴推开,赵伦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 “哦?你来早了。”彭岷则系着围裙,盛出一盘菜,语气自然,“饭还没做好。” 但魏子虚就没那么镇定,回头看见赵伦,立刻心虚地转过头去,怯生生地附和道:“是,是啊。你先坐下等一会儿吧。” 赵伦呼吸粗重,幸好油烟机的声音比他更大,勉强盖住。他不得不别过脸去不看魏子虚,才能避免从眼睛里喷出火星子来。他几步跨到角落的皮沙发前,一屁股坐下,不去搭理他们两人。 现在只剩下四个人,照理说是没有狼的,他发火暴打魏子虚一顿,要用什么理由呢?魏子虚说他为了保命没说这件事,听起来非常正当,至少对其他三人来说很正当。他若是对魏子虚表现出强烈敌意,明天的审判上会不会被当成狼票死呢?就算他可以带走魏子虚,证明自己猎人身份,那他也必须通过死亡证明。 用自己的命给陆予报仇,值不值得? 况且,即便这么做了,陆予也不能复活。 赵伦确信自己非常冷静,因为他能坐在沙发上想到这些,而不是上去对魏子虚拳打脚踢。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忍耐,等DEATH SHOW结束,再找魏子虚算账也不迟。 这顿饭气氛尴尬。 赵伦盛了餐盘远远地坐到沙发上吃,而魏子虚背对他,脊背僵硬,小口小口地吃米饭。彭岷则夹什么都雨露均沾地给魏子虚夹一份,坐在他们对面的莫晚向觉得自己在发光。 彭岷则酒足饭饱,为改善气氛做出了努力。 “我们要不要去检查一下流井的尸体?” 如果魏子虚的厨艺天赋没点亮,那他的话术天赋也没点亮,总是让气氛向更糟的方向发展。 流井死得很透,死因据director所说是心肌梗塞。众人进他房间察看,没有异常。彭岷则从他床下抽出担架,对赵伦说:“魏子虚手受伤了,你过来和我抬。我抬头,你抬脚。” “凭啥!”赵伦不干,看向尸体的眼神深恶痛绝,“我才不抬,谁爱抬谁抬!” 彭岷则耐心解释道:“二楼的尸体要运下楼梯,一个人抬不稳,你别闹脾气。” 看赵伦不愿配合,魏子虚适时插嘴:“其实不抬下去也没关系,把门关紧就行,我不介意。” 彭岷则不同意:“现在天气开始热了,尸体放着不管会发臭,招苍蝇,可能还会爬进老鼠之类的。”莫晚向听见这话,立刻就觉得午饭往上返,及时捂住嘴。赵伦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给流井抬尸他宁可看它被老鼠啃烂。赵伦“嘁”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去。 经过魏子虚身边时,他听见魏子虚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最后还是莫晚向愿意帮忙。彭岷则走在前头,让她把重量往他这边卸,魏子虚跟在一旁。白色被子蒙住尸体的脸,依稀能看出英挺的轮廓。他活着时不择手段,死后却连尸体都成为别人的麻烦。 处理完毕,彭岷则把担架送回,魏子虚说要回房睡午觉,退出了流井房间。他站到自己门前,谁料彭岷则也跟过来了。魏子虚看他,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那个,我早上不是说要帮你修浴室的门吗?” “你看,门已经没问题了。”魏子虚把他带进浴室,把螺栓松了的地方指给他看,修理用的五金工具还扔在地上。魏子虚转过身,“不用担心——” 彭岷则却没在注意门。魏子虚转身看他时,正落进他深沉柔软的注视里。他伸出右手,手背缓缓磨蹭魏子虚的下颌。魏子虚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会意,握住他的手腕,微笑着轻吻上去,一寸一寸,一路吻到他锁骨。 空气变得又热又慢,香熏精油的味道刺激彭岷则嗅觉,浓郁得无法开解。与之相比,洗护用品的香味透着暖意,令人昏昏欲睡。彭岷则圈起胳膊,将魏子虚拥入怀中,他比看起来结实,但彭岷则还是担心稍一用力他就会破碎。从他皮肤表面散发出的气息像是酒精,寒凉迷醉。彭岷则不解,含糊地问他:“你喝酒了?” 魏子虚笑起来,吐息一阵一阵擦过彭岷则后颈。他语速缓慢,喑哑暧昧。 “我还用喝酒吗?” 在被他引向床边时,彭岷则还在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哦,原来他没喝酒。 他没喝,彭岷则也没喝,为什么却像是醉了呢? “岷则,这次别让我停下了。”魏子虚靠近他说,“现在你满眼都在说‘可以’。” 彭岷则被魏子虚在脸上吹了气,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身体各处涌上头顶。亲密的行为以前也做过,相互爱抚或者进入身体,彭岷则不是一个热衷于此的人,除了高潮前那几分钟,其他时间都是在为那几分钟做准备,按部就班地进行。 可是魏子虚不同,他每句话都带来骚动。像他现在明明没有触碰彭岷则的皮肤,彭岷则却清晰地感到从耳孔往下游走的快感。当魏子虚在他耳边温言软语时,他又想起第一天晚上那个吓得腿软的魏子虚。他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惊恐的男人,怎么也不会料到,那副身体会拽着他不停堕入深处。 魏子虚改变了那么多,潜移默化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彭岷则发现一些端倪,追寻上去时,却发现不论是哪一个魏子虚,他都不了解。 他将魏子虚推倒在床上,覆身上去,又怕压到他的伤口,便把全身重量转移到右侧胳膊,侧卧在魏子虚左侧,略带迟疑地抚摸上他脖颈。 他在迟疑,他仍然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如果这就是魏子虚的目的,便也是抓到他破绽的时机。既然魏子虚用的熟门熟路,彭岷则为什么不可以反客为主呢?在他跟着魏子虚进了门时,就在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他的本意,这是捷径。 “呵呵,”魏子虚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逗笑了,坐起来,按住彭岷则肩膀,让他平躺在床上,而后抬起一条腿,骑到他腰间,“岷则,交给我。” “不行,你受了伤...”彭岷则撑起手肘,魏子虚顺着这个角度,自然地撩起他T裇,含住乳首,用舌尖沿着胸肌边缘细细描摹。 “你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魏子虚看他一眼,眼中似有芳华无限,“岷则,你顶到我尾椎骨了。” “唔,抱歉。”彭岷则又僵硬地躺下。魏子虚前戏做得很足,徐徐递进,鸳鸯戏水一般游刃有余。只是这份熟练丝毫没让彭岷则舒心,身体的快慰中伴随微妙的刺痛感。他不在乎被魏子虚牵着鼻子走,他只是不想承认,他仅仅是其中之一。 当魏子虚拉下他裤子,看到他的下身坚硬如铁时,彭岷则终于忍不住在心里耻笑自己。这不是他的本意,这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本意,他找的借口多么牵强,他想和魏子虚发生关系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他唯一了解魏子虚的方法。 即便不久后他就会发现,他依然一败涂地。 越是接近,越是无力。越是爱他,越是空虚。 魏子虚低下身子,伸手拉开床头柜,从中捞出一片锡纸包。他趴在彭岷则身上,抬头面对他,笑眼如丝。红润的嘴唇叼着银灰色杜蕾斯,他伸出带伤右手,缓缓撕开包装。 松油的气味让彭岷则发出低喘,两只手扶上魏子虚的腰。而魏子虚抬起身,在他的注视下,用两根手指将套子包在他的硬物上,套到根部时,还用力夹了一下。 “别急,我这边也需要准备好。”魏子虚抹上润滑油,给自己做扩张。准备的过程中,他用左手一遍遍抚摸彭岷则健美有型的肌肉线条。也许是有点疼,魏子虚皱着眉头,发梢滴汗。 彭岷则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忍,更多的是渴求。他皮肤温热,那颗心脏跳动不止。魏子虚抚摸着,不知为何想起小甜椒送他的白刺猬。 他的手指停在彭岷则胸膛。 童年的他就是从这个位置划开皮肤,剪断肋骨,拨开肺叶。往跳动的心脏里注水,然后拿出去炫耀。 彭岷则的心脏,也会那么漂亮吗?如果对他做了同样的事,他也会用那种失望的表情注视着自己吗,简直像他曾不顾一切地相信魏子虚。魏子虚做过许多尝试,最徒劳的便是留下属于自我的痕迹。不论是在别人的话语中,还是他永远活在别处的生命里。 最后一次深深刺入自己**。魏子虚眨了眨眼,笑了。 不会有吧。 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只有那只畜生罢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无所倚靠,无从延续。 他将彭岷则那根对准自己洞口时,彭岷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魏子虚笑着低下头,用食指抵住他嘴唇。 “嗯。我也爱你。” 第64章 相伴孤独 对彭岷则来说,爱上魏子虚这件事,是可耻的。 因为那意味着理智的彻底落败,向魏子虚走去的每一步都是错误,可他执迷不悟。 魏子虚弓着身子,套子的头部蹭着他湿润的洞口,那种触感让彭岷则头皮发麻。 他抬头看天花板,大片纯白蒙蔽了他的思维。顺着电线管道看过去,房间一角的扩音孔洞黑漆漆的。彭岷则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抓过被子,盖在魏子虚背后。 魏子虚轻声说“谢谢”。 与此同时,一坐到底,将彭岷则的东西尽数吞进。 “嗯......”紧热的包裹让彭岷则低呼出声。魏子虚两手按在他腹肌上,下身和手掌传来的疼痛叠加,绵绵无尽。魏子虚低着头,黑发抖动。适应了一会儿,喘息着动了起来。 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律动,彭岷则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脱下自己T裇,也伸手剥下魏子虚浅蓝色的卫衣。魏子虚肤色浅,皮肤血管扩张散热时,浮起一层煽情的淡粉色。 彭岷则的眼睛离不开他。 甚至比起**的快感,他更多是因为魏子虚的表情变化而兴奋。魏子虚骑在他腰上,微微皱眉,眼神放空,像月全食后留下的环。魏子虚专心享受内壁摩擦的触感,而他满心满眼只有魏子虚这个人。 他扶住魏子虚的腰,让他坐得更深。手指触摸到一个圆形伤口,很新。彭岷则仔细摸过去,像是烟头烫伤。 注意到他的动作,魏子虚伸出左手,将他的手捉到自己面前来,伸出殷红舌尖,在他指缝间滑行。 彭岷则微眯着眼,包住他骨折的手,十指相扣。 这里只有一个人吸烟。 魏子虚的腰上有深深浅浅的淤青,都是怎么来的? 彭岷则手抬高,按住他双肩,然后用力向上顶入。“唔......呼。”魏子虚嘴角勾起,舒服地吟出声来。不同于女人娇俏的**声,他声音短促,低哑性感。彭岷则忍不住咬上他肩头。 空气中都是雄性荷尔蒙的膻味。 彭岷则嗅着这味道,不知不觉间开口问道:“你左手手指两处关节都骨折了,门缝没有那么宽,你夹了两次吗?”他一边说着,却没有停下动作。 魏子虚只是笑,右手抚上彭岷则后背,捋着他背肌。 “你以前不用香熏精油,你衣服上从没有那个味道。”彭岷则含住他耳郭,吞吐着软骨,柔声问道:“为什么突然用了呢?” “嘘......”魏子虚将他推开,压倒在床上,微笑着对他说:“岷则,我不是说过吗?如果你怀疑我,那么到最后也不要让我知道,就让我活在被你相信的美梦中吧。” 他注视着彭岷则,目光深邃,“只是当我被处刑时,我希望你能站在观众席正中看着我,直到我死。” 彭岷则没说话。魏子虚提到死,他便害怕了。 他猛然醒悟过来,他说这些话,到底在暗示魏子虚什么,提醒魏子虚什么呢?他不断试探魏子虚的底线,到底是想证明什么呢? 但是魏子虚没有掩盖,彭岷则也没有追问。 他和魏子虚之间建立起一种诡异的信赖感。对彼此的欺骗,他们心知肚明。 魏子虚加快了动作。 可能是用力过猛,胸口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于是彭岷则便看见,缠在魏子虚胸前的纯白纱布上,慢慢绽放开一朵鲜红血花。花瓣层层叠叠,向外围晕染开去,伴随着浓重的腥甜气息,搅乱了这个情欲翻涌的中午。 “不行,得赶紧换绷带......”彭岷则就要起身,又被魏子虚按回去,他有点烦躁地说:“别管它。” 像是要报复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魏子虚动的更加粗暴。血越流越多,浸透了绷带。血花盛开的异常生动,摇曳生姿,让彭岷则想到枯萎大地长出的**花,鲜红如血。 绷带吸饱了血,在边缘渗出几滴,从魏子虚胸前缓慢淌下。 他苍白的皮肤被血流分割。 彭岷则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他突然想尝一口这鲜红汁液,看看是不是像魏子虚本人一样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魏子虚不停起落,连带着床垫晃动不止,他呼吸急促,双眼中一片死寂,与香艳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彭岷则似乎从中窥见了魏子虚的疯狂,那是他虚伪表象内埋藏的真谛。可是当彭岷则想更进一步窥视时,他只看到无止境的空虚,魏子虚的,还有他的。 彭岷则本就不是发光体,他憎恨先生将他推入深渊,却又无力改变。而魏子虚是黑洞,连光都歪曲。 这场疯狂的**进行到最后,彭岷则终于忍耐不住,握住魏子虚的腰,在他体内喷发。 魏子虚大口喘息,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血滴在彭岷则腹部,如同一地凋零的花瓣。 花落成泥,艳丽到颓靡 他的美脱离控制,无法收拾。 彭岷则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却从来没有能留住他的自信。在释放的这一瞬间,如此幸福,如此孤独。 魏子虚往前蹭了蹭,将自己那根抵着彭岷则腹肌摩擦几十下,终于也发泄出,射在彭岷则胸口。 昨天夜里的郁闷终于一扫而空,魏子虚趴在彭岷则胸前,餍足地笑着。他射出的**又浓又白,顺着彭岷则胸缝灌进去。魏子虚觉得好玩,伸出一根手指引着**,和他马甲线里的血液汇合,南精北调,魏子虚战略性地搅了搅,红白交织,视觉效果惊艳。 彭岷则无奈,随他在自己肌肉上部署。他右手轻拍着魏子虚后背,想着魏子虚最后这几下是什么搞法,**?马甲线交?他一个大男人,除了被埋胸,还被**,都不知道该不该骄傲。 两位放松地度过了贤者时间。 彭岷则当先恢复正常智商,看向魏子虚,这家伙一边流血一边玩着自己的血,不亦乐乎。彭岷则微微动怒,也不管魏子虚刚建设好的**水坝,抱住他坐起来,下了床,下半身维持着相连的状态,把他抱到浴室。 魏子虚被旋转九十度,离地而起,吃了一惊,扭头看了看,他确实是悬空了。 “噗......呼呼。” 彭岷则感觉魏子虚在他怀里动弹,低头一看,魏子虚皱着脸憋笑。 “你笑什么?” “不是......哈哈,有点新鲜。”魏子虚笑出声。 彭岷则怼他:“别笑,血崩了。” 于是魏子虚乖巧地收起笑,联系到自己现在小鸟依人的定位,便大方地两腿一伸,缠上彭岷则的腰,顺便把他已经软了的东西重新吃进去。 这一通操作给彭岷则施加不少压力,险些手滑,把魏子虚摔成智障。他赶紧圈住魏子虚,揽到自己胸前,同时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这么重,看起来不像啊?” 关于这一点,魏子虚也搞不明白,他1米82的体格,为什么会给彭岷则一种轻盈的印象。可能是天生肌肉纤维纤细,再怎么锻炼也练不出彭岷则那种肌肉块。 但魏子虚不会放过这个撩拨彭岷则的机会。 他弯着嘴角,贴上彭岷则耳垂,用气音说道:“太轻了你不会珍惜,太重了你抱不起来。你抱得吃力,才是刚刚好。” 听他说骚话,彭岷则倒是放下心来。看来血流的不够多,还知道勾引人。 就这么把魏子虚抱进浴室。彭岷则站到洗手台旁边,将魏子虚的背抵在墙上。他徒手拆开绷带,见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疼,“前几天不是长好了吗,怎么又裂开了?” “可能是岷则你比较猛吧。”魏子虚不吝赞美。 彭岷则没接话,脸上的得意之情却很明显。是个男人听见这话都要得意一下的。他用毛巾蘸了温水,仔细地给魏子虚擦去血迹。魏子虚刚刚享受完肉体摩擦,现在又有温水按摩,十分惬意,闭着眼睛仰起头。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彭岷则不得不从魏子虚体内退出来,让他站在墙边。然后套子也没摘,急匆匆到床边穿裤子。他低头看到软掉那根甩来甩去,套子表面残留水光,精槽盛得满满的,不禁感到又羞耻又兴奋。 开了门,却是赵伦。 赵伦见是彭岷则,眉毛一皱,神色不满:“魏子虚呢?” “他在,有什么事?” 赵伦“哦”了一声,语调没有起伏地说:“今晚八点,叫他到一楼大厅来,我有事跟他说。” 彭岷则挑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不能。”赵伦说完,不屑逗留,转过身就要走,“叫他记得来。” “等等,”彭岷则说,“我也一起去。” “想来就来,无所谓。” 赵伦走后,彭岷则扶着门,陷入沉思。 赵伦中午吃过饭后,情绪就不太对。放在以前,他见到彭岷则和魏子虚共处一室,一定会大呼小叫着“什么意思,这正常吗?”可他现在反应冷淡,仿佛对一切都不上心。他性格暴躁归暴躁,但是简单直接,不用费心思提防。反而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让彭岷则隐隐不安。 “怎么了?” 彭岷则被魏子虚叫回神,觉得他声音近在耳边,侧过头去,魏子虚就在浴室门口,倚门站着,离房门不到两米远。 彭岷则反手把门摔上。 “你怎么出来了?”彭岷则语气慌张,“赵伦刚才就在门外!” 魏子虚却浑不在意,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 他现在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小腹水渍有微微的反光,顺着大腿滴到地上。而他的头发末梢潮湿,粘在皮肤上,头顶却有几缕乱发,毛毛躁躁的,暗示着不久之前的疯狂结合。 他看着彭岷则,眼中似有雾气,仿佛地狱底层的浓黑天空,彭岷则在那里面看不到一丁点逃脱的希望。而他的嘴唇鲜艳饱满,啃咬过后会拉出缠绵的银丝。白炽灯在他身后发光,他的轮廓带有朦胧银边。 他不发一言,只是注视。 视线抚摸过彭岷则的筋脉骨骼,自外而内,不断侵入。 彭岷则面上发热,尤其是想到他这副样子可能全被赵伦看了去。 “你,你注意一点。”彭岷则别过脸去,“赵伦叫你晚上八点去大厅,他有事情要说。” “哦?为什么不现在说。”魏子虚皱眉,“要不我现在直接去他房间找他吧。” “你敢去!”彭岷则一个眼刀甩过来。 他的反应逗乐了魏子虚,他忍不住笑起来,抓着彭岷则胳膊,将他拉入浴室。 “知道了,我晚上再去。” 彭岷则被拉到他身边,反射性地抱住他腰。温水蒸发吸热,他的皮肤表面微凉,顺滑中带刺,从彭岷则手心一直刺入心脏,一阵阵的发紧,“我觉得不安全,还是别去的好。” “我不怕,不是有你陪着我吗。”魏子虚说道,踮起脚尖,额头轻轻抵上彭岷则额头。 近距离看,魏子虚腰腹和大腿有无数青紫,胸前和双手缠着绷带,除去锦衣华服的遮盖,与彭岷则赤裸相贴。 此时的魏子虚,有一种极度病态的魅力。 而魏子虚抵着他额头,食指在他肚脐周围画圈,张开了口。彭岷则以为他又要说浮夸的情话,可是魏子虚这次非常务实,说出的话却还是令彭岷则血脉贲张。 “岷则,那盒杜蕾斯,一共有十二个。” 第65章 我放弃 彭岷则睡到傍晚才醒。 甫一动身,全身酸痛。连他都吃不消,说明运动量着实不小。彭岷则动了动脖子,侧过头,看到静静睡在他身旁的魏子虚。 原来魏子虚喜欢右侧卧的睡姿,两只手蜷在身前,像只冬眠中的小动物。 他的头发垂在枕头上,还有潮湿时留下的水痕,而在这片黑亮背景中,他的睫毛在白皙皮肤边缘不停颤动。彭岷则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低头注视着魏子虚。 他们已经像魏子虚期望的那样发生了关系,不知道可还令他满意。当魏子虚再次醒来时,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彭岷则呢?彭岷则设想过,最好是冷淡,像电影里的人渣前任,睡过即散,让他不用再费尽心思猜测魏子虚的真心,与他彻底绝断。如此一来,下次审判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投给魏子虚一票,然后全程目睹他的死亡,为这场不明不白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彭岷则想到这里,却觉得鼻腔哪里堵住了,酸涩得难受。 “嗯......”魏子虚发出呓语,眉头轻皱,眼睑下眼皮快速转动。 做噩梦了吗? 彭岷则有些惊异,原来魏子虚也会做噩梦吗? 他还以为,狠心如魏子虚,是从来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痛苦的。 彭岷则一眨不眨地盯着魏子虚,他痛苦的表情实属罕见,让彭岷则不禁猜想那是个怎样的噩梦。在那个梦中,会有彭岷则吗? 魏子虚的眉毛皱得更紧,几乎要拧在一起,彭岷则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探过身去,亲上他眼皮。 湿热的触感安抚了眼球。魏子虚眉心舒展,几个呼吸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他笑起来,搂住彭岷则的腰。 他深深呼吸,把头靠在彭岷则肩窝里,睫毛刮着他皮肤,痒痒的。彭岷则听见魏子虚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一觉醒来看见喜欢的人在眼前,真好。” 彭岷则心如擂鼓。这是最坏的结果。可是他脸上的微笑已经绽开,再也无法掩盖。 “岷则,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做。” 日薄西山,魏子虚牵着他的手沿湖泊散步。 魏子虚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河床上搜索什么。然后他微微一笑,走过去蹲下,捡起一枚白色鹅卵石。 鹅卵石纯白通透,被打磨出温柔的弧度。 “我想试试拼贴字。” 魏子虚在草地上划出一片平坦的区域,将那枚鹅卵石摆放到绿地边缘。“高中时流行的表白方式,是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心,但是我觉得特别俗,没意思。后来我在爱琴海度假,沙滩上有人用黑色陨石拼出了‘LOVE ATHEN’的字样。从酒店望出去,白沙滩上写着黑字,正对着一片蔚蓝的大海。” 魏子虚说:“我喜欢那种感觉,有种宣誓的味道。” 于是他动员彭岷则陪他一起找白色卵石。魏子虚挑选着形状和角度,渐渐在草地上拼出“FALL IN LOVE”。在拼彭岷则的名字时,给魏子虚累坏了,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岷则,你有英文名字吗?中文名字好麻烦。” 彭岷则摇了摇头,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他觉得魏子虚的有些行为非常幼稚,像是在他的肌肉间玩着血和**,或者是用大把时间拼出一句谎话。但他讨厌不起来,魏子虚的所有行为他都不讨厌。除了骗他。 “拼好了!” 大功告成,魏子虚心满意足地挨着彭岷则坐下来。 一句“坠入爱河”大而醒目,从洋馆内也可以清楚看到,彭岷则感受到了魏子虚所说的“宣誓”味道。只是这宣誓出自魏子虚,便带有令人啼笑皆非的虚伪荒诞。 “爱琴海真的很好看。”魏子虚歪过头,依靠在他肩膀上,“还有红沙滩,黑沙滩,蓝白顶的教堂。我知道几个绝佳的拍照地点,岷则你穿着白T裇在那里拍照,一定很合适。” 他说了很多地点,说得那么详细,就好像他真的会和彭岷则一起去一样。 太阳接近地平线,仿佛火种坠下神坛,无法无天掀起堕落的火焰。 他们紧挨着彼此,剪影像一对白头偕老的恋人。 魏子虚眯起眼睛看夕阳,嘴里轻轻呢喃:“原来真的不一样。我以为全世界的落日都是一样的,可是今天的很特别。”他抬头看彭岷则,笑容柔和通透,“也许是因为在你身边吧。” 彭岷则却不一样。他没发现落日有什么不同,全世界的落日本来就是一样的。魏子虚在他身旁看落日,可是他只看到落日余晖下魏子虚闪闪发光的眼。 那眼中光芒万丈,反射着暖橘色的光,完全没有一点彭岷则的影子。 魏子虚头靠在彭岷则肩上,皮肤相接,他的体温比彭岷则低很多。而他现在四肢舒展,周身劳顿,没带武器,没有防备。彭岷则想起魏子虚下午的时候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旁。 魏子虚难道没有发现彭岷则的异常吗?敏锐如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可是发现之后,为什么还要像现在这样不设防地暴露在他眼前呢? 魏子虚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彭岷则。比起可疑的彭岷则,他去拉拢单纯的莫晚向和赵伦更加保险,魏子虚一向谨慎,他做这些多余的举动,到底在向彭岷则传达什么? 他突然又不确定了。 有没有千分之一可能,魏子虚对他的喜爱,是真实的呢? 晚上7点55分,魏子虚和彭岷则回到大厅。 赵伦坐在刚进门的沙发上等他们。 他叉着双腿,一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他身后塞着一个长条形包裹,约有棒球棍长度,鼓鼓囊囊,还带一根背带,乍一看像普通的运动装备。 魏子虚仔细扫视了他四周。这个位置离墙面很远,不管从哪个位置伸出枪口他都有信心能躲过。他不信加特林是地毯式扫射。但是猎人除了被票死时能带走人,被狼袭击也能带走狼,说明他的工具并非固定于一处,如果是可携带的,他背后那个黑色包裹就非常可疑。 审判时是加特林,那携带式的也应该是枪械类。魏子虚看那包裹大小,目测是冲锋枪或者步枪,不可能是重型机枪。冲锋枪受射速和弹夹容量限制,魏子虚认为有避开的可能,毕竟赵伦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准度堪忧。 但魏子虚仍然处于困境中。 杀猎人对魏子虚来说是最棘手的。如果在审判时投他一票,被固定在座位上的魏子虚势必会被轰成肉块。如果在夜里杀他,基于猎人身份的隐患,魏子虚不确定有多大几率会被他连带死。 可是,猎人如果想主动杀人,就不一样了。 魏子虚白天特意把陆予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目的就是吸引赵伦的仇恨。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两天,设法将赵伦的仇恨引到别人身上是不现实的,弄巧成拙的话,还会招来双倍的仇恨,魏子虚不想冒这个险。赵伦想要魏子虚死,最好的方法便是在明天的审判上投他一票。可是魏子虚已经坐实了女巫身份,他票死女巫就不会被怀疑是狼吗,他的猎人身份可还没得到验证呢。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不管是魏子虚被票死还是赵伦被票死,他都可以在死时带走魏子虚,魏子虚是必死的。 或者他大度一点,考虑到魏子虚也是为了保命,既往不咎,于是又回到前述循环。 这对魏子虚来说是一个死局。要破解这个死局,他只能赌在赵伦的不冷静。 白天赵伦提到陆予,看到韩晓娜反应,二话不说就投了韩晓娜。既然陆予是他的死穴,魏子虚不妨狠狠戳一戳看看会有什么后果。距离下一次审判还有漫长的时间,他不断刺激赵伦,提醒他害死陆予的凶手就活在他面前。如果赵伦失去理智,只想尽快干掉魏子虚,只能选择同归于尽。 当然,即便是同归于尽,他也可以不用真面交锋。他只需要在魏子虚放松警惕的时候自杀,那么魏子虚就面临着随时随地被连带死的危险,根本无从防范。 魏子虚的处境十分危险。 要杀死猎人,他必须面对这种危险。就算是风险最低的情况,赵伦以死为代价正面对抗魏子虚,那魏子虚能顺利存活的概率也很低。 这便是DEATH SHOW。要想胜利,除了技巧,还要运气。 两人走到距赵伦五米处停下,时钟刚好指向八点。 “说吧,你有什么事。”彭岷则开口。 赵伦看向他,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哈,你们还真敢来啊,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他坐直身子,把袖子挽了一道,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活动筋骨。 与此同时,二楼的钟敲响了第一声:“当——” 魏子虚感到不对劲。 “当——” 如果是做出了同归于尽的决定才叫他们过来,赵伦怎么会表现得如此冷静。而且他还特地规定了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猎人的工具有时间限制吗?魏子虚认为这不应该,他的工具跟狼和女巫毒性质不一样,没有规定夜晚使用,照理说不应该有时间限制。 “当——” 赵伦活动完手脚,手伸向身后的包裹。 “当——” “那东西是什么?”彭岷则问。 “当——” 彭岷则把魏子虚护在身后,“赵伦,那东西是什么?” “当——” 赵伦抱起包裹,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耳塞塞进耳孔。 “当——” 他刺啦一声拉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支声波脉冲发射器,显示充能完毕。 “当——” 当第八声钟声敲响,黑洞洞的发射口正对着魏子虚,而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错了。 关于陆予和赵伦的一切,他全都想错了。 “赵伦,你的身份是什么?” 第五天晚上,陆予把赵伦叫到树林里,张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啊?”赵伦摸不着头脑,自然而然地回答他:“我是猎人啊,怎么了?” “猎人?不对,你怎么直接就告诉我了?”陆予得到回答,反而更不高兴了。 赵伦不明所以:“因为你问了啊。” 陆予看他一脸天然,心内绞痛,说话语气也冲了不少:“我问你就答啊,别人问你也答吗?赵伦,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赵伦搞不懂他半夜把人叫出来问身份,问出来了又不高兴,他到底是什么毛病,于是也嚷起来:“火气那么大干嘛,我又不傻,别人问我才不说呢!” 陆予喘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语重心长地说:“赵伦,你想不想赢?” “我倒无所谓,不过赢了有奖励,那赢了也不错。” 听他这么说,陆予忍不住追问:“赢了的话,你想要什么?” “导演混蛋说什么都可以对吧?”赵伦想了想,“那我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去你们单位看大门就不错,清闲,食堂还管饭。还能让你那帮同事知道我现在踏实赚钱,不会偷东西了,看他们还怎么抹黑你。” “只是这样?” “额...下班之后我还可以干保洁,多赚点钱。” 陆予看着他,仿佛难以置信,又似乎早已料到。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伦的眼睛,终于做了决定,微笑着走上前:“为了得到我单位看大门的工作,你可要努力赢才行。你告诉我你的身份了,我也告诉你我的吧。” “我是‘第三只狼’。” “啥?”赵伦张着大嘴,“你开玩笑吧?” 陆予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解下身后背的黑色包裹,塞到赵伦手里:“这是我的武器,声波脉冲。你是猎人,如果审判时有人要票死你,你就跳身份说会带走他。如果晚上有狼要杀你,你就用这个打死他,听到没有?” “啥?不是,诶?”赵伦非常混乱,“你把武器给了我,那你呢?” 陆予笑着,退后几步,他身后是树林边缘,只有一片平坦的草地,而他头上顶着满天星斗,流光四溢。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巩膜白得发蓝,眨眼睛时,仿佛所有的星星都坠落到他眼中。 “这场游戏,我放弃。” 第66章 只有他配 “请问,可以开一下门吗?” 常怀瑾听见有人敲门,寒毛一下就立起来了。 莫晚向跑出去却没有锁门,她进来才发现,这门需要输密码才能反锁,她锁不上,可是和魏子虚说好了在这等学妹回来,她还想再等等。而现在来到她门外的人不是魏子虚。 她上前,从门缝里往外看,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水文勘探员,陆予。 “什么事?” 陆予说:“抱歉打扰你了。我刚刚在窗台晾衣服,一件外套被风刮到你窗外的树上了。那是我妈妈陪我买的,可以的话我想捡回来。现在去洋馆外面我怕不安全,可以从你窗口拿吗?” 常怀瑾回头,确实看到一件长袖外套挂在树上。 “我帮你拿吧,你等着。”她谨慎地说。 陆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树离窗台挺远的,你够起来费劲。还是让我来吧,我带了钩子。”他指了指身后的黑色包裹。 见他确实带了工具,可能真的只是想拿件衣服。常怀瑾想,让他进来也没事,她就在门口站着,有什么不对立刻向外跑。于是她开了门,陆予谢过之后走向窗台,打开窗户,把衣服钩过来,随后便要离开。 陆予走到门边,她立刻警惕地退到房间中央。陆予扭开门把手,迅速转身,超声波射向窗外,因提前打开了窗户,没有震碎玻璃发出噪音,而常怀瑾当即倒地,连呼救都来不及。 他出了门,正在大厅涂指甲的韩晓娜抬头,他用眼神示意行动成功。而后陆予把武器放回,上二楼阳台,韩晓娜继续若无其事地涂指甲。 莫晚向在今天审判后情绪失常,几近崩溃,甚至想逃跑。流井便提出了这个计划。他在白天把莫晚向带回来之后,暧昧地表示理解她的心情,想在晚上去她房间聊聊天。莫晚向还是学生,心思单纯,被流井的调戏吓得不轻。 到了晚上,流井一直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有频繁的肢体接触,总算是把这学生妹吓坏了。她慌张地拉着常怀瑾要逃跑,这正中流井下怀。 陆予的武器是声波攻击,范围比较广,共振现象会震碎玻璃,在狭窄的室内很容易暴露。若是莫晚向逃到室外,被陆予所杀,别人连死因都看不出来。 莫晚向逃跑后,陆予正打算带着武器出门找她,却意外发现莫晚向房间有人,是听了魏子虚建议呆在这里的常怀瑾。陆予瞬间想到,如果魏子虚已经动身去找莫晚向,他的行动或许会暴露。但如果顺利杀死常怀瑾,则可以顺便把嫌疑嫁祸到魏子虚身上。 这个过程非常短暂,陆予甚至没有杀人的实感。 收好武器后,他只身一人来到二楼阳台,打开窗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夜黑如墨,月光被薄雾挡住,一阵微风吹到他身上,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自内而外,渗透骨髓的冷。 他刚刚杀掉了一个女人。他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也不了解她之前的人生。可是她和他一样是普普通通的人,莫名其妙被带来这里进行死亡游戏。她会做午饭给大家吃,平时也就是捧着pad玩个游戏,根本没有招惹他。 原来杀人这么容易。他按下按钮,紧接着一个四肢健全、眼神活泛的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她勤奋刻苦的前半生,和前途光明的后半生,在这个瞬间,全断了。 实在太冷,陆予抱住胳膊。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同了。从此以后他不敢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他不敢问心无愧地向别人介绍自己,他甚至不敢用钩子去够挂在树上的衣服。 可是有什么办法,为了赢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应该怪残忍的director,怪提出这个计划的流井,怪让他进门的常怀瑾。他是无辜的,离开这个环境,他还是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他趴在树上偷袭赵伦的时候,也是这么麻痹自己的。 然后他跳下来,用手肘砍赵伦后颈,将他击晕。赵伦倒地后,他解开包裹,扛起声波脉冲正对着赵伦,只需要一瞬间,他的至交好友就会永远停止呼吸。 他是个惯偷。陆予想道,他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没文化,说出的话又蠢又笨,总是气到陆予,有教养的陆予又不能和他这种人争辩。他来探病带的都是最便宜的果篮,妈妈根本就不喜欢吃。因为他老是屡教不改,陆予才会被同事们抹黑失去晋升机会。这种人就算活着对社会也没有什么贡献,等他出去又会偷东西,糟蹋别人的血汗钱。 陆予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机械地发射超声波。 没有动静。 再按,还是没有动静。 陆予一甩手将声波脉冲扔出去,身体断了线一般地,重重跪在赵伦身边。 树林黑黢黢的,四下静寂无声。陆予没有在思考武器为什么失效,他脑子仿佛锈住了,只呆呆盯着躺在地上的赵伦。这货睡相死难看,口水流个不停。 一分钟后,陆予终于冒出第一个想法。 太好了。 他欣喜若狂地去探赵伦鼻息,按着他均匀跳动的脉搏。 赵伦还活着。太好了。 他调整了姿势,像在自家榻榻米上一样正坐着。赵伦在他面前鼾声如雷,陆予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好像从某种诅咒中解脱,重新变回了正常的自己。 他坐在赵伦身边没头没脑地开心了十几分钟。 这么浅显的事,他现在才想明白。要是武器没有失效,他亲手杀了赵伦,随之而来的悔恨他根本承受不住。如果他作为狼每天不断地杀人,就算赢了DEATH SHOW,他回到外面的世界还能活得像个人吗? 他想通了,爬过去攮了赵伦一拳,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不过是十几分钟,陆予就做出了这个左右自己生死的决定。 发射口正对着魏子虚,他甚至能看见脉冲发射的蓝色光圈。他睁大眼睛,就在毙命前短短几秒,腹部被人重击一拳,他向后腾空而起,耳边传来彭岷则一声大吼:“跑!” 赵伦扛起脉冲,冲着魏子虚不停发射。魏子虚甫一落地,当即躺倒滚向一旁。刚才没留神被彭岷则推出去,直接坐到地上,尾椎骨承受了全部体重,剧痛难忍,魏子虚只能希望自己骨质致密,没有给摔出几条裂缝来。 他滚出五米,双手一撑,立刻爬起向外跑去。声波波及范围大,他沿着“之”字形跑路程又远上不少,很难不被影响到。有好几次撞到射程边缘,耳内“嗡”的一声,魏子虚只觉得鼓膜仿佛要爆裂开来,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他只能使劲掰着骨折的左手,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彭岷则试图按住赵伦,但他非常顽强,用脉冲的管壁顶撞彭岷则,招招往要害上砸。他一边用脉冲砸彭岷则,一边还要向魏子虚发射。彭岷则离他近,他万分小心避免误伤。倒不是良心未泯不想殃及无辜,只是如果杀掉彭岷则,武器就会失效,让魏子虚活过今夜,那明天他就不得不在审判上和魏子虚一起死了。 只要今晚上杀了魏子虚,明天审判上用猎人身份威胁,他就可以活下去。 “什么,你把武器给我,那你咋办啊?” 赵伦捧着黑色包裹,全身不停冒冷汗。 “你不用担心我,先管好你自己。我比你聪明多了,自然有办法。” 赵伦刚想问“有啥办法啊?”,却被陆予接下来一连串叮嘱堵上了嘴。 陆予从包裹外侧一个小口袋里摸出一对透明耳塞,给赵伦介绍:“这是真空耳塞,可以阻断超声波,但声波不是光从耳朵里进去的,到了必须使用的时候,你一定要谨慎,几发之内干掉对面,不然对自身也会有副作用。” “白天审判的时候,有人要票你,你跳猎人身份,几乎是百分之百安全的。要是我没有猜错,现在只剩下毒杀狼还在行动,他的毒有延迟性,一旦你发现被下毒,立刻就去杀了他。有人死,武器就会失效,你也不会被毒死了。” 他又说:“审判上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不是所有人都在说实话。你听我的,看好机会,优先票死流井和韩晓娜。” “哦!”赵伦找到了靶子:“我明天就投票给流井!” “笨蛋!”陆予骂了一句:“谁让你无凭无据投票给别人了!让你看形势投,一定要自然,你票死别人自己也不能被怀疑才行!” “哦哦...”赵伦晕头转向地说:“我尽量。” 陆予本来还想告诉他一个靶子,看到他这反应又犹豫了。 第三方阵营的狼不知道其他的狼身份,但是关于毒杀狼他有自己的猜测。这里有一个人急着和其他人接触,他谦和的性格又巧妙掩饰起他的圆滑。那个人便是魏子虚。魏子虚与所有人接触,却唯独不接近陆予。 陆予当然不相信魏子虚是看他面善才放过他的。 最大的可能是魏子虚是狼,狼阵营的狼知道所有的狼身份。 但他如果直接告诉赵伦他怀疑魏子虚是狼,赵伦这率直的性格,心里有什么都往脸上写,很难保证不会对魏子虚露出敌意。魏子虚那么谨慎的人,想必马上就会把赵伦锁定为毒杀目标。 他正犹豫着,正对面的厨房突然亮起灯,来人正是魏子虚。 陆予暗道一声“不妙”,拽过赵伦躲到树干后。不知道魏子虚看见多少,陆予想,他还是明天先去探探魏子虚口风,尽量把魏子虚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让他无暇顾及赵伦。 “喂,陆予。”赵伦在他身后开口,声音透着不安:“你为什么帮我?” 他转过头去,赵伦在树林的阴影里看着他,面露疑惑。 “为什么不帮?”陆予轻轻笑起来,“赵伦,其实你比很多人都好,那些人里也包括我。” “谁说的!你——” 陆予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小声,同时缓缓给他解释道:“我没有说错。从我妈妈病情扩散,而我却用全部的钱给那个女人买了订婚戒指起,我就不配活着了。” 韩晓娜说只要他给她买了蓝宝石戒指就会嫁给他,他信了,他总以为她不会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开玩笑。但陆予那时候太年轻,没有什么积蓄,用所有的工资和贷款金额才买得起一枚锡兰蓝宝石戒指。她戴上戒指,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不久之后,母亲病情扩散,第一阶段基因治疗结束后,他再也没有多余的钱。母亲的死让他明白,他不仅在爱情上是一个失败者,同时也是一个不孝子。 “陆予,那件事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对狗男女——” “不用给我找借口了。”陆予表情平静,“赵伦,我帮你是因为在剩下这些人中,我认为只有你配活下去。” 赵伦乱射一气后,渐渐找到窍门了。 魏子虚往门外跑,窜得比兔子还快,要直接打中他很难,赵伦改变方针,射向他身前的易碎品。 一声脆响,枝形吊灯所有灯泡炸裂,碎片洒满魏子虚前方的地板,他来不及刹车,滑倒在地,玻璃碎片扎进他裸露的皮肤,鲜血淋漓。而在这个空档,赵伦已经瞄准魏子虚,按下按钮。 魏子虚这次必死无疑。 赵伦心中酣畅不已,没有任何一点杀人的羞愧。现在活着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小白脸,傻大个,还有一个只会哭的胆小鬼。流井和韩晓娜已经死了,不能亲自动手宰了那对狗男女,一直是赵伦心中的憾事。 他扛着武器,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几近癫狂。凭什么是这些家伙活下来?这些胆小的、盲目的、虚伪的家伙! 赵伦眼中又浮现出陆予平静地躺在自己床上,被他揪起后头歪向一边的样子。那种安静腼腆的样子,和他第一次见陆予,小男孩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你好”时如出一辙。 陆予,只有陆予...... 活着这么好的事,只有他配。 第67章 狼与猎人 赵伦按下按钮,视野却突然转向天花板,整个人被掰向后方。 彭岷则用胳膊卡住他脖子,手腕夹进另一只胳膊手肘里,钳制住赵伦。赵伦并没有放弃挣扎,在厮打的过程中不停发射,将靠近门的吊灯全都打碎,致使魏子虚面前铺满密密麻麻的玻璃碴,阻断了他逃出门外的路线。 “去楼上!”彭岷则按住赵伦,冲他吼道。 魏子虚应声从地上弹起,与赵伦保持最远距离,贴着墙壁向楼梯跑去。奔跑过程中,他手臂上浮在血泊中的玻璃碎片掉落不少,但更多的深深扎进肉里。 彭岷则看着他跑上二楼,暂时松了口气。怀中的赵伦挣扎减小,他低头看去,发射口正对着他脸。彭岷则心中一惊,放开赵伦抱头蹲下。赵伦使了这个假动作,终于重获自由,弯着腰剧烈咳嗽。 在他咳嗽的间隙,彭岷则站起也跑上楼梯,打算去楼上与魏子虚汇合。 赵伦咳嗽了半天,终于把气喘匀。彭岷则力道颇大,再勒下去说不定真得断气。赵伦呼吸正常,太阳穴还是止不住突突突地跳,视觉模糊,头重脚轻。这便是声波脉冲的副作用了,超声波的衍射作用弱,可以直线攻击,但发射点还是或多或少会受影响。赵伦现在感到的眩晕和恶心便是因此而来。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在下次找到魏子虚时射中他。 赵伦调整发射器位置,用指节发狠地顶了顶太阳穴,杀意更重,向二楼追去。 陆予一个人坐在湖边。 风吹动身旁的秋千架,它微微晃动起来,掠过湖面时留下一闪而过的阴影。 魏子虚应该已经发现了。陆予想,今天审判上只有他和骆合投票给魏子虚,魏子虚首先就会怀疑第三只狼。 不过在审判上引起魏子虚注意不是他的本意。骆合从蛛丝马迹分析出魏子虚是狼,结合陆予之前的猜测,魏子虚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流井从第二天就怀疑魏子虚,他们三个加上骆合的投票,很大几率可以票死魏子虚。但陆予没想到流井还是打算先票死骆合,可能是骆合的推理能力给他太大压力。 同时出乎他意料的是赵伦也投给了骆合。 赵伦自诩是个粗人,对文化程度高的人格外尊敬。陆予甚至觉得,除了自己的话,他最信的就是骆合的话了。赵伦怀疑骆合是狼吗?陆予感到奇怪,在此之前赵伦从没有表露出来过,明明那家伙心里根本藏不住东西。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陆予只能继续搅这趟浑水,混淆视听,避免魏子虚把矛头指向赵伦。 赵伦急匆匆跑上楼梯,脚被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台阶上。他现在视神经受影响,看东西远近不分,分辨不出台阶的高低位置。他扶着栏杆站起来,鼻梁钝痛,不知道有没有摔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中流下来,但赵伦顾不上那许多,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减慢速度,继续追踪魏子虚。 陆予把武器给他,他却更加不安。陆予是狼,并且杀过一个人。他当然不可能把武器还给陆予,倒不是怕陆予继续杀人,武器在他这,就算被发现,他的猎人身份足以摆脱嫌疑,满可以说第三只狼已经死了这武器是他捡来的,这样便可以保护陆予。他怕就怕在别人从其他途径发现陆予的狼身份。好人组的投票,其他狼夜里的行动,全都危机四伏,而陆予是没有武器的狼,只能成为众矢之的。 赵伦跑上二楼,到魏子虚房门前发射好几枪。掩体会削减声波,但是像房门这么薄的掩体几乎没有作用,魏子虚如果躲在里面,只是自寻死路。赵伦听了听,房间里没有倒地声。他回头扫视一圈,二楼走廊空无一人,沉思片刻,向三楼楼梯跑去。 他还记得拿到这架声波脉冲之后,他对一切都很敏感。转过天来的审判上,骆合通过蛛丝马迹推断魏子虚是狼,他其实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只是觉得震撼。骆合冷静又敏锐,简直像是狼组的克星。 如果放任骆合活着,他早晚能猜出来陆予是狼。 赵伦是个粗人,既愚蠢又自私,他只能想出这个方法,通过票死骆合来保护陆予。 魏子虚跑到三楼,把所有的门把手都拧了一遍,无一例外全都上了锁。 在被玻璃困住的时候他突然想通,跑出洋馆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外面空间广阔,而赵伦手里的武器适合野外对战,他跑出去,只能是耗费一整个晚上跟赵伦玩猫鼠游戏。一旦天亮,大家坐上审判桌,他必死无疑。 要想活命,他必须从赵伦身后偷袭,最好能缴械并让他陷入昏迷,在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杀死他。 “你在干什么?” 彭岷则跑上楼的时候,正看见魏子虚慌张地拧把手。 “我需要进一个在走廊窗口正上方的房间。”魏子虚说道,语气很急。 “嗯?为什么?”彭岷则跑到魏子虚身边,魏子虚却来不及回答他,又去转下一扇门。彭岷则制止他:“没用的,三楼的公共房间全都关闭,再转也没用。” “那怎么办?”魏子虚抓了一把头发,他现在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看起来非常狼狈,“就是说我只能等死了?” 彭岷则没有回答,弓着身子喘气。 楼下一阵嘈杂,能听见赵伦在魏子虚房门外发射声波。突然之间,噪音中断,安静几秒后,传来赵伦的脚步声,他正向三楼走来。走廊间十分狭窄,退无可退,赵伦一旦在三楼堵住魏子虚,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操!”魏子虚爆了句粗口,使劲踢了闭锁的门一脚。 “......阁楼。” “嗯?什么?”魏子虚看向彭岷则,后者沉默着拽住他的胳膊:“过来。” 彭岷则带着魏子虚走到走廊角落,那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立式书架。彭岷则凑上前去,在几处空格子间拨弄一番,又将最上层的地球仪转过30度角,他们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同时书架中部陷进去,露出嵌在墙壁上的一截梯子。 彭岷则爬上梯子,伸手去推天花板边缘,竟掀起一个圆形顶盖。他伸手下来,示意魏子虚和他一起上去。魏子虚爬上去,发现在三楼之上还有一间阁楼。房顶倾斜,空间不小,靠墙有一张单人床,还安装了空调。在侧面墙上有一扇大窗户,采光不错,窗户里面摆放书桌,桌面上垒着几摞书,只是年代久远,书的封面都落满了灰尘。魏子虚仔细看了一眼,封面写着英文,好像是教科书。 魏子虚心里涌出许多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该关心这个的时候。 他爬上书桌,推开窗户,纵身跃出。 “你干什么!”彭岷则心神俱震,爆发出神速,冲上去抓住魏子虚手腕。 抓的是左手,他的握力让魏子虚本就骨折的手伤上加伤,疼得魏子虚低呼一声。从彭岷则的角度看过去,魏子虚悬挂在四楼窗外,他身下是足以把人摔死的高度。一楼四周围了一圈水泥地基,非常坚固,要是彭岷则现在放手,毫无悬念,魏子虚会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番茄,摔得稀烂。 “岷则,放手。”魏子虚抬头,看着他说道。 “不放!”彭岷则抓得更紧了,试图把魏子虚拉上来。 “岷则......”魏子虚欲言又止,看到彭岷则为了救他,全身发力,脸皮涨的血红,“松手吧岷则,你拉不动我,再这样下去,你会脱臼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彭岷则大吼。 而魏子虚飞速扬起右手,掰开他四指,坠落下去。 手中一空,彭岷则内心仿佛也被抽空。 魏子虚会死。 这个想法太恐怖,教他如坠冰窟。他疯了一般跳下阁楼,滚落在地,然后跌跌撞撞向楼下跑去。 第六天夜里,陆予在房间里踯躅不安,终于还是决定把魏子虚的身份告诉赵伦。 “你要去哪儿?”门外,一个人倚在楼梯上,懒洋洋地问陆予。 “这不关你的事,流井。” 流井眯起眼睛笑,胳膊肘杵在扶手上,直视着陆予,语带威胁:“只怕是和我很有关系。陆予,你最好哪儿都别去。” 陆予望向他,眼中隐含怒火:“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当然拦不住,”流井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我估计这里没人拦得住你。不过你能逍遥快活一晚上,明天的审判上就不一定能快活——像你这么无聊的男人,DEATH THEATER一定也很无聊。” 黑暗中,陆予怒极反笑:“流井,你的东西都是抢来的,不管是钱、女人还是预言家的身份,真亏你还能人模人样地站在我面前。” “喔,生气了。”流井笑得更开心,还把大腿伸出栏杆间隙晃来晃去,“中国有句老话‘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留不住’。我就很反感这句话,好像在说所有人都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机会到你面前,一旦有人主动去抓住什么,反倒被坐等着的那些人骂成‘抢’了。” 他挡在陆予面前,身体因长期纵欲而外强中干,俊美的脸上挂着扭曲的表情。 “不是很可悲吗?原来从古人开始,世世代代都在以‘放弃’为荣。” 直到凌晨,流井才回到自己房间。他走路的脚步很轻,却还是被一门之隔的魏子虚察觉,彼时他正在被骆合的幻象折磨,事后才理清流井那晚上的行动。 可惜没有其他人看见流井去威胁陆予的一幕,不然又能增加魏子虚女巫身份的可信度。 彭岷则跑下楼梯的时候,听见三楼走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紧张地喘不上气,胸闷气短,还有受声波影响的干呕症状。赶到三楼时,他看见三楼走廊上的窗户被砸坏,玻璃碴满地都是,魏子虚反剪住赵伦双手将他压倒在地。赵伦不停扭动,发射器离他不远,他正试图用下巴按下按钮。 “岷则,过来把他打晕!” 彭岷则冲上去,用掌刃敲击赵伦后颈。他做得不太熟练,一次没有成功,加大力道又砍了下去。 “陆予,你...杀过人,你一定很想赢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满地狼藉中,赵伦的胳膊被魏子虚拧得像是会断掉,而彭岷则抬高手掌,向着他后颈砍下去。上次还是被陆予砍的,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赵伦记得拿到武器的第五天夜里,他终于战战兢兢问起陆予的愿望。 陆予笑了笑,带着一丝疲惫:“我希望晓娜能永远离开流井。” “什么!”赵伦不可置信:“你到现在还想着那贱女人,那对狗男女就该他妈——” “不,不是的。晓娜是被流井带坏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陆予轻声说,“她很单纯,很热心,能帮的忙她都会去帮,学习也认真,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喜欢她。我知道她嫌我长得不好看,可她从来没有丢下我。高三复习最苦的那段日子,晚自习我们都是一起上,我不走她不走,她每天都会发短信给我加油打气。” “赵伦,你总叫他们狗男女,贱女人,我听了真的很难受......我到现在还在想着她,我怎么能忘呢......” “这一辈子,我只爱过她一个女人。” 他最爱的女人,给了他一瓶毒药。 后颈被重击,赵伦头晕到想吐。视觉本就模糊,现在更不清晰了,鼻腔又酸又胀,好像眨一下眼睛就会挤出水来。他这么铁的汉子,被人打被人骂都不屑一顾的,可是一想到陆予,眼泪就总是流个不停。 “赵伦,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学时去超市偷吃的,我去跟经理道歉把你带出来,是怎么跟你说的?” 陆予看着他,眼神很柔和:“我对你说:‘你要忍着。是你的总会是你的。’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不懂你那时的心情。” “我想赢,非常想赢。只有这个愿望,我很的很想要。” 陆予说“很想要”的时候,脸上挂着跟童年时的赵伦一模一样的渴望表情。 这也难怪。陷入昏迷之前,赵伦如此想道。这也难怪。 原来自己当时挂着那么可怜的一副表情。难怪陆予会同情他,并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 第68章 谈心 魏子虚和彭岷则一起将赵伦搬到他自己的房间。 请求director开了门,director的语气听起来闷闷不乐。一楼大厅的吊灯和展示台几乎全毁了,遍地碎屑,看得director的心在滴血,他没有现在立刻把全员送进DEATH THEATER,展现了他过硬的职业操守。 赵伦昏迷后,声波脉冲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收缴了,彭岷则把发射器在地板上摔了几十次,终于彻底弄坏。搬动过程中,一楼东侧一扇房门敞开一条缝隙,莫晚向扒着房门往外看。 她又吓哭了,脸上泪痕斑斑。 “没事了,出来吧。”魏子虚招呼她一声,尽力笑得轻松。 进了赵伦房间,魏子虚跟彭岷则商量起怎么处理他,就地一放肯定不行,他杀红了眼了,半夜醒过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彭岷则从pad上找到一些电工胶布,粘性不好也不结实的那种,勒不死人,勉强还算安全。他们把赵伦固定在椅子上,双手背到身后,用胶布和椅子背缠在一起。这样赵伦就算醒过来,也离不开房间。 魏子虚一边缠,一边回头对莫晚向说:“你能帮忙把窗户反锁上吗,安全些。” 莫晚向依言跑过去,把所有窗栓仔细锁好。这边魏子虚和彭岷则一起作业,彭岷则很难不注意到魏子虚新增的伤口,“魏子虚,之后到我房间来,你身上的这些玻璃片得好好挑出来。” 魏子虚“嗯”了一声:“上次的棉球还有剩下的吗?” “没有了。”彭岷则将胶布缠好,拍了拍手,“我回房间准备一下,你直接过来。” 魏子虚说“好”,目光紧盯着彭岷则出了门,右手背到身后,解开了一道窗栓。 赵伦的事情告一段落,魏子虚和莫晚向一同走出门去,再次请求director把门锁上。他们之前都没发现,原来director这么好用。 要是学姐当时让director帮她锁门...莫晚向呆呆地想,随即甩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嘶——” 彭岷则举着镊子,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块玻璃碎片挑出来。今天天气热,魏子虚穿了短袖和露脚踝的裤子,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好皮了。他脸上也沾了血,擦干净后倒是没有伤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浴室里,魏子虚规规矩矩坐着,彭岷则将玻璃取出后再用清水擦洗,酒精消毒,血水在地板上蜿蜒着流进下水道。 彭岷则一边给魏子虚擦洗身体,一边回想着魏子虚制服赵伦时的举动。 阁楼的窗户位于三楼走廊的正上方,魏子虚跳出窗外并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突入走廊,出其不意地降落在赵伦身后,在他发射之前将他摁倒在地。可问题是两层楼之间并无多少着力点,魏子虚只能扒着窗檐攀越,那时他双手带伤并且头晕目眩。一个连树都不会爬的人,竟能如此熟练地飞檐走壁吗? 魏子虚跳窗的时候,有没有某个瞬间想过,他可能会死呢? 他勾住窗檐,挂在三楼窗外,然后撞向窗户,用全身体重撞断窗棂。好在窗棂纤细,没用太多时间,只不过断面支棱着锋利的木刺,在魏子虚大腿上留下道道血痕。魏子虚与赵伦滚作一团,彭岷则正好从楼梯跑下来,他清晰地看见魏子虚是如何扭住赵伦手臂,顶他膝盖,将他克制地无法动弹。 反手擒拿,武警训练的标准克敌动作。 魏子虚□□着让他上药。等他终于从头到脚给他收拾利索,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魏子虚某个部位起立了。魏子虚哼哼着,向他靠过去,低下头蹭着他胸口,又沙哑着嗓子叫他:“岷则......” 伤成这样还想着上床,不愧是他。彭岷则挥开他,像挥开一只发情的兔子。 “你赶紧回去休息,你看看你现在,再缠就成木乃伊了。”彭岷则嘱咐道:“晚上平躺着睡觉,别压到手,知道吗?” “别担心,岷则,皮肉伤而已,早晚会长好——” “你到底知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彭岷则声音拔高,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竟会因为魏子虚频繁受伤而大动肝火。 魏子虚也愣了一下,“岷则,别气。你看,受伤的是我。”他展示着自己全身的绷带,“所以,别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好吗?” 魏子虚果然不懂。 彭岷则深呼吸一口气,不再与他争论。他手捧住魏子虚后脑,低头轻轻吻上魏子虚的眼皮。 “晚安。做个好梦。” 魏子虚笑起来:“岷则,你也是。” 魏子虚回到自己房间,稍事休息,随即打开窗户,抓着窗檐,利落地跳到一楼。 从他窗口望出去,还能看见湖边用白色卵石拼出的字迹。魏子虚匆忙中瞥了一眼,“FALL IN LOVE”不知何时变成了“FALLING”,只变动了几个字母,意思却面目全非。不过也就是一眼,魏子虚没太在意,推开赵伦的窗户钻进去。 如果说彭岷则曾经试图告诉魏子虚他内心的想法,这是唯一的一次,却被魏子虚忽略了。 “打扰了。” 魏子虚把鞋脱下来放在窗台上,只穿着袜子踩上地毯。赵伦歪着头,仍在昏迷中,呼吸均匀。魏子虚观察片刻,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套在赵伦头上,挤干净空气,然后轻手轻脚地用胶布把袋口的缝隙贴好。 密封好后,魏子虚退后几步,坐到赵伦正对面的床上,盘起腿,耐心地等待着。 这场景让他想起七天前,林山栀坐在他面前讲着她的店和她的爱人。 “你喜欢聊天吗?” 魏子虚托着腮,漫不经心地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聊天,总要找别人爱听的话题。我也不喜欢笑,有什么可笑的。” 在寂静的室内,魏子虚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觉得,我要是天生聪明就好了。就不用那么努力去达到别人的期望,还要装出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赵伦,你之前说我娘们儿,可是我觉得爷们儿不代表鲁莽,你想和我正面冲突,实在太鲁莽。但是我连你那种鲁莽的勇气都没有。你说的很对,我是个懦弱的人,一直都是。” “我不聪明,不坚强,甚至不善良。如果不掩饰好,不就像个废物一样么?” 塑料薄膜紧贴着赵伦鼻孔,声波的副作用加上缓慢窒息,给他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境。魏子虚不知道猎人的工具受他什么指令发动,不管是语言还是动作,让他彻底失去意识比较保险。等待期间,魏子虚与赵伦面对面,像老朋友一样促膝长谈。魏子虚说了很多,从学校说到职场,从DEATH SHOW开场说到现在,逻辑混乱,毫无章法。他放松地吐槽一些人和事,偶尔孩子气地抱怨两句。讲到后来,自然无可避免地提到今晚的厮杀。 “我以前不理解陆予对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停地说你单纯无害,又频频惹我怀疑他。” “原来,他是在求我放过你。” 被风摇动的秋千架,陆予站在湖边,像一幅色调浑浊的画。「你愿意为了他,放弃DEATH SHOW吗?」 魏子虚到现在才明白陆予的用意,但依然不理解他。 明明不能理解,却在疯狂嫉妒。 “我真嫉妒陆予,有你这样的朋友。”魏子虚说,“我就没有。一个都没有。” 赵伦胸部已经没有起伏了,魏子虚看着他,又静静等了二十分钟。然后他下床,撕开胶布,将塑料袋取下来。 在魏子虚没有注意到的间隙,赵伦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醒醒,再睡下去就赢不了了。”赵伦听见陆予在他耳边说。 “就算赢了你也活不过来了,谁爱赢谁赢。” “还有比你更笨的吗?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就没想过我是狼吗?” “废话,因为你问了啊。” 陆予似乎没有话接,耳边陡然安静下来。赵伦陷在一片黑暗里,无知无觉。就在意识飘然远去之前,陆予在不远处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这笨蛋能赢到最后。” “叫谁笨蛋啊,就你聪明。聪明得把武器给别人,自己倒让人给杀了。”赵伦暴脾气又上来,大踏步往前跑,撕拉一声扯开黑色背景布,陆予站在满天繁星下,他的巩膜白得发蓝,眨眼睛时,仿佛所有星星都坠落到他眼中。他笑着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比去你单位看大门还好?” “好多了。” 魏子虚把塑料袋和胶布叠好收回口袋,“和你聊天感觉不错,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真心话了。” 他拿出激光枪,贴着赵伦脖子抹了一圈,顿时血如泉涌。 “谢谢你,陪我谈心。” 彭岷则低着头,在纪念品货架上挑选。 这里是海底隧道的尽头,圆形大厅四周都是玻璃幕墙,完全沉浸在蔚蓝色的海水中。因为工作日的关系,游客不是很多,也没有熊孩子,水族馆里这片区域很安静。海豚表演还有一个小时开场,入场处的工作人员开始卖新炒好的爆米花,空气中满溢着甜甜的香气。 “岷则,久等了。” 他闻声回头,魏子虚走过海底隧道,手捧两杯星巴克站在玻璃幕墙前,五光十色的鱼从他身后游过。 魏子虚见到他,浮起笑容,刚要迈步,却被两个年轻女生拦住。其中一个举着拍立得,怯生生地问他:“请问,可以合一张影吗?” “当然可以。”魏子虚说道,站在两个女生中间,笑得恰到好处,迎合所有女生的美好幻想。 彭岷则趁这个空档,终于选好了一个蓝鲸的毛绒玩偶,买回去可以摆在魏子虚枕边,他再做噩梦的时候塞进他怀里去。 付完帐,魏子虚已然来到柜台前,将一杯星巴克递给彭岷则,“什么啊,这个真可爱,岷则你喜欢这种的?” “送你的。”别的礼物也送过,但是送玩偶就有点不好意思。彭岷则说完,感觉脑子里也跟塞满毛绒玩具似的,又轻又软。 “谢谢,我很喜欢。”魏子虚欣喜地说,同时把手里的照片给彭岷则看,“刚才那两个女生也送了我一张照片,好像有个加动物耳朵的功能,你觉得怎么样?” 照片上,两个女生和魏子虚都长了一对尖尖的灰色耳朵。 “这是什么动物?” “是狼吧。”魏子虚说。 表演开始了,海豚和训练师一起辗转腾挪,默契合拍,看得魏子虚双眼放光。彭岷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魏子虚转头,脸上挂着少见的疑惑表情,嘴唇微微张着,鲜艳诱人。他身后是跳跃的海豚和兴奋人群,只有魏子虚定格在这一瞬,仿若画卷。彭岷则感到双眼失焦,原来已经情不自禁吻住他的嘴唇。 与此同时,冰冷枪口抵上他的心脏,魏子虚从他嘴角吻到耳垂,笑着说道: “岷则,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你不是也一直在骗我吗?” 枪声响起,心脏剧痛,彭岷则在深夜惊醒。他坐起来,猛锤心口,心律失常导致的胸闷很长时间才缓解。 黑暗中,被子早已被冷汗浸透。 欺骗换回来的只能是欺骗,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别无选择,已经有那么多的人丧命在DEATH SHOW里,如果他输了,未来将会有更多的人惨死。 彭岷则低着头喘息,感觉每个角落里那人都在微笑着注视他。 “先生,维持乐观,实在太难了......” 他只是必须要赢。 第九日,结束。 第69章 他是药 「子虚,别的小孩都不如你。」 「子虚以后,也要成为一头出色的怪物哦。」 「你为什么不夸夸我呢?」 「主会保佑我的。」 魏子虚沉浸在海水中,嘈杂充斥在他耳边,污秽渗入他的骨血。他的世界早就不见天日,黑云低垂得与海相接。他头顶是尽头,脚下是万丈深渊。一阵阵浪涛拍打在礁石上,形成一具具浮肿软白的尸体,而那声音最后总会化成无数人的期望和指责,对他吹毛求疵。 魏子虚已经放弃了。他不想再费力爬上海岸,然后在林山栀和骆合的夹击中抱头鼠窜。他在绝境中给自己铺设了希望,却发现希望尽头是更深的绝望。这一切只不过印证了,自救的希望渺茫,对于他自身的现状,他确实毫无办法。 或许随波逐流是个好办法,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不理解的就忽略,想不通的就遗忘,在花花世界中麻痹自己,只看到自己爱看的,最终化作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或许那样做才是对的,才是别人口中的“正常”。可是困住他的这层层桎梏,仿佛如影随形,逃避只是让他陷得更深,更加憎恨自己的懦弱。 而他所有的挣扎都发生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 那副人见人爱的躯体,是最坚固的壳子,隔绝了外界的褒奖和他恐慌懦弱的自我。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很多年。” 脚步声,轻盈自如地向着他走来。 那种脚步声他很熟悉,坚定不移,矫健欢快,自信到自负,记忆中只有唯一的一个人。 魏子虚睁开眼睛。 “嘿嘿,好久不见,你最崇拜的本天才找到你了。” 灰暗的海岸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影,黑衬衫系到最上面一粒扣子,白大褂在海风中飘舞。他走近海岸线,蹲下来与魏子虚平视。肮脏的海水漫过他的衣服,却依然白得发光。 “看来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很折腾啊。”他抬头看了一圈,“都已经这么严重了。” “嘿呦,”他一屁股坐在玻璃碴上,惬意地伸长腿往后仰着身子。他身材颀长,甚至比魏子虚还单薄,完全不似彭岷则那种健壮结实的形状。可是当他开口说话,所有的噪音都噤声,他出现在魏子虚面前,便带给他根深蒂固的安全感。 “我就不一样了,没有你实在太无聊。”他掰着手指,“毕业,工作,找你。我这些年尽在忙这些,要是继续做这些无聊的事,天才也会腻烦的啊。” “喂,魏子虚,回到我这里如何?”他向前探着身子,眼睛清亮清亮,狡黠而天真,“没有比你更有趣的题目了。” 见他靠过来,魏子虚本能地后退,他已经没有再试一次的勇气了,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愿意—— “你看,只要你想的话,很轻松就能做到了。”那人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魏子虚,摇了摇,把魏子虚拖向他身边。魏子虚这回看清了他,他还是留着学校旁边理发店出品的清爽短发,清俊的脸笑嘻嘻的,嘴角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像粘了两颗黑米粒,笑容甜得冒傻气。 他竟然一点都没变。 从他抓住魏子虚的地方,疼痛逐渐消失,伤口缓慢愈合。魏子虚眯起眼,竟看见他身后的浓黑天空裂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喷薄而出。 而他浑然不觉,缠着魏子虚自说自话,却是用截然不同的认真语气: “魏子虚,我会治好你。” 魏子虚眨了眨眼,看看时间,早上6点,这一觉睡了8个小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曾有过如此安稳的睡眠。魏子虚坐起来,他感到头脑清醒,四肢舒展。 八年了。他竟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人和事。 那个人说“我会治好你”时笃定的语气,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个难题。他自负到以为可以摆正魏子虚的人生轨迹,让魏子虚十分怀疑。可他确实是个罕见的天才,别人束手无策的难题他解决得不费吹灰之力。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一度羡煞魏子虚,但是打听到他的名字之前,先听到的是“怪胎”。 他和魏子虚的本性一样不被大众喜爱,但他从来不加掩盖。 像他那样完全暴露出本来面目,却还是活得自由自在的家伙,魏子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魏子虚掀开被子,下床,来到窗前。 刷啦一声拉开窗帘,朝阳正从树林后面升起来,光线呈放射状,□□片一样锋利刺眼,没有死角地炸裂开来。而铺开在他眼前的草坪和树梢,绿得崭新崭新,仿佛从没被人践踏,只知道遵从生命的本能疯狂生长。然后所有的生命被光芒刺伤,流出闪闪发光的脓血来。万物都疯了,疯得无与伦比,美不胜收。 魏子虚从不知道,他所恐惧的世间,从未吝啬过向他展示它的美好。 “‘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棉花糖都能让他们受伤。’”他合上那本书,将圆珠笔夹在鼻尖以下,撅着嘴,靠近魏子虚,嬉皮笑脸地说:“说的好像你啊,魏子虚。” 有一瞬间,魏子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再过三个小时就要上早课,而他会背着斜挎包从树林中走出来,在楼下冲魏子虚喊,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就像八年前一样。 魏子虚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紧盯着树林边缘,屏息凝神,生怕那家伙担心迟到自己先跑了。 魏子虚等了片刻,心脏从剧烈跳动逐渐平息。 没有任何人从树林中走出来。 是啊......怎么可能。 都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魏子虚抬起头,望着天际线。这世界很庞大......也很空旷。空旷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塞下千山万水。 “不过,真是一个好梦。”魏子虚喃喃道。 从树林中看去,魏子虚独自站在窗口,眼神迷茫,嘴角带笑,可是平淡乏味,不像他刻意经营出的那么甜美。 那个笑容十分寂寞。 “早上好。” 彭岷则出锅了两个锅贴,盛到托盘里,魏子虚正好进门,笑吟吟地跟他道了一声早安。 看他今天面色红润一些了,心情也不错,彭岷则不禁问道:“昨晚休息好了?” “嗯。”魏子虚坐到吧台边,夹起锅贴,一口咬下去露出完整虾仁,晶莹饱满。魏子虚嚼着虾仁,口舌生津,一面哈哧哈哧呼着热气,一面问彭岷则:“岷则你呢,睡得好吗?” 彭岷则昨天夜里心律不齐,胸闷得难受,整个心脏跟被人攥紧了一样血流不畅。躺在床上时不停冒冷汗,觉得像躺在某种不停收缩的脏器里,每时每刻都在被挤压。只不过这不是一个好回答,与这个和乐融融的早上不搭。 他还没有回答,莫晚向也进门了。她坐到魏子虚对面,谢过早餐,食不知味地吃着。 三人沉默地吃完。莫晚向站起身收盘子,看到摆在面前的第四份早餐,犹豫片刻,小声说:“要不要也叫赵伦过来啊?” 彭岷则:“他昨天就不想上桌,我看还是直接拿去他房间好了。” 魏子虚:“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冷静一点。” 提到“冷静”二字,莫晚向想起赵伦昨天晚上的追杀举动,心有余悸,看向魏子虚,后者嚼着锅贴,眼神放空地望着地板,也像在想心事。莫晚向恍然大悟,赵伦昨晚上杀魏子虚不成,今天肯定会利用审判置魏子虚于死地。魏子虚现在还能吃下去早饭,委实比她坚强太多。 想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地说:“赵伦他...在审判上会不会乱投票,能不让他参加吗?” “这个要看director的意思吧?”魏子虚看向她,“要是能不参加,我早就不想参加了。” 莫晚向说不出话。要是可以不参加,谁想亲手送别人去死。但是为了揪出杀人犯,这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事已至此,归根结底错在第一天晚上杀人的狼身上,如果他不下手,现在洋馆里可能还是有十三个人,如彭岷则所说,十天一结束,大家忘了这场绑架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如果是那样,学姐也还...... “既然他会参加,为了不让他投票给魏子虚,我们在审判开始前去跟他商量一下吧。”彭岷则站起来,示意他们两个和他一起去赵伦房间。 彭岷则推开门,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和赵伦商量任何事了。 赵伦坐在椅子上,颈部被切割一圈,血流均匀地淌下来,像戴了一条垂着鲜红流苏的项圈。 “怎么了?”魏子虚在他身后发问,挤到前面来。乍一看到室内景象,他表情茫然,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片刻赵伦的伤口,脸上血色逐渐褪去,本能地抓住彭岷则胳膊,挡在他和莫晚向中间。 莫晚向最后一个看到尸体,又见到魏子虚防备的姿势,在这个温暖的早上,第一次体会到如坠冰窟的滋味。她的思维里仿佛掺进了冰碴子,僵硬迟钝,怎么也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荒诞景象。本来还剩下四个人,女巫猎人和两个民,大家只要和平相处过这一天,便可以赢得DEATH SHOW。就算他们之中还有狼,也只能是赵伦,他昨天不是还拿着狼的武器追杀魏子虚吗? 可是现在赵伦死了,伤口是激光切割造成的,激光狼不是早就被处决了吗? 视线移到赵伦身后,有一个窗栓没有锁上。莫晚向突然想到,昨天是她上的锁,在魏子虚的要求下。 魏子虚...... 她睁大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而魏子虚正护着彭岷则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她。 “不...不是我......不行,不——” 莫晚向转身跑向大门,只想逃得离魏子虚越远越好。 见她逃跑,彭岷则皱眉,反射性地要追,却被魏子虚拉着跑向二楼:“立刻开始审判,在她跑出洋馆之前!” 【审判开始。】 不出魏子虚所料,审判开始后,莫晚向那把椅子便沉入地下,再升上来时,莫晚向四肢被牢牢和椅子束缚在一起。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显,无须任何证言,魏子虚伸出右手,刚要点击莫晚向头像。 “骗子......” “骗子!” 莫晚向在他身边大叫,带着浓重的鼻音。魏子虚有一瞬不敢转头看她。当他挂上坚不可摧的坦然面孔望向她时,她四肢僵直,面色惨白,满脸泪痕反射着光,大颗眼泪从她眼角滚落,嘴里不停吐出她所知最恶毒的脏话。 “骗子!你这混蛋!杀人犯!人渣!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四天前,魏子虚第一次被怀疑是狼,在骆合和魏子虚之间,莫晚向选择了相信魏子虚,骆合因此殒命。于是魏子虚继续享有不配获得的信任,不断蚕食所有人的生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任魏子虚,乃至不知不觉中,与他狼狈为奸。从骆合死后到现在,她沉溺于虚假的和平,乍一清醒,已经无路可退。 骆合是对的,骆合一直是对的。在他们票死骆合的那个瞬间,胜负已定。 可是莫晚向来不及后悔,束缚带解开的一刹那,她和魏子虚同时投了对方。 投完票后,他们都转过头,不远处的彭岷则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岷则。”魏子虚微笑着问: “你在犹豫什么?” 第70章 骗子 “学姐,这是......” 一层西侧阶梯教室,莫晚向回去取落在抽屉里的课件资料,却发现正常教学时间内的阶梯教室竟然上锁了。落下的资料很重要,明天上课前要提前预习好,于是莫晚向去保管处要来了钥匙。 现在是晚间第一节 自习课时间,大部分学生聚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学习。西阶一在教学主楼西侧尽头,最上级的三面墙设置环形窗户,与地面相切,从教学楼外看不清讲台附近的状况。阶梯教室正门位于地下,需下一段楼梯,穿过无窗的地下走廊。 走廊上间隔五米有一盏声控灯,莫晚向走过去,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前途还是漆黑一片。 这里离图书馆很远,听不到人声,万籁俱寂。莫晚向穿了坡跟鞋,清脆的踢踏声在走廊内回响。回声和生源错开,让莫晚向总以为有人跟在她身后。她胆子小,走一段就要扭头看一眼。 终于走到教室门前,莫晚向松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拧过半圈,再也拧不动了。莫晚向再用点力,确信不是钥匙被卡住,而是锁已经开到最底,自然无法转动。 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 这个时间反锁的教室,多半是有小情侣在里面亲热。莫晚向脸上发烧,心想还是回图书馆里等一段时间,但是一想到晚些时间还要再走一遍地下走廊,心里发慌,于是壮着胆子敲了敲门:“有人吗?” 无人回应。莫晚向又敲了一遍,“不好意思,我有资料落在里面,可以开下门吗?” 依然没有动静,莫晚向觉得背后毛毛的,刚转身要走,门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学妹?” “学姐?”莫晚向听出是常怀瑾的声音。 “学妹,只有你自己吗?” “嗯。”莫晚向答道,“学姐,我的资料就在第一排左数第二张桌子里,方便拿给我吗?” 门开了,常怀瑾从门缝里打量她,又望向她身后的黑暗。 “学妹,进来一下。” 莫晚向被从门缝里拽进去,常怀瑾立刻反锁上门。 “学姐,这是......” 一进门,莫晚向就注意到趴在地上的一个男生,脸冲着讲台,“这不是三班的陈——” “嘘!”常怀瑾制止她说下去,抓住她的手,按在男生的胳膊上。莫晚向被扥得蹲到地上,不明就里地问:“学姐,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好吗?为什么趴在这?” “学妹,其实,我今天拿到了港大的全奖博士生名额,我导师推荐的。”常怀瑾蹲在她对面,逆光,她整张脸埋在黑暗里。 “额,恭喜学姐?”莫晚向迷糊地说。 “但是陈弈贤不让我走,这男的追我半年了,你知道吧?他今晚上把我叫来西阶,逼我放弃那个名额,不然就要打残我,你看,他刚才就是举着那把椅子要打我。”男生右手边,地上倒着一把椅子。 莫晚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汗毛直立,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听。 “我不停地躲,这里地方偏,叫人也听不见,我可不想被打残,就趁机夺下椅子,冲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常怀瑾声音发颤,“我...我好像下手太重了,他倒在地上,背部也没有起伏,我摸了一下,断...断气了。” 莫晚向一阵耳鸣,怀疑自己身处梦中。她木然地站起来,向门边迈腿,常怀瑾死死抓着她的手,“学妹,他身上有你的指纹,你要是敢抛下我,我就说他是你和我一起杀的!” “学姐?”莫晚向难以置信,常怀瑾看向她的眼神阴狠,全然不似平常内向稳重的学姐,“学姐,这不关我的事!” “有什么办法...只能说你倒霉...我也倒霉,哈哈,就因为这个神经病,我的努力全毁了...学妹,你说我会不会坐牢啊?” 常怀瑾是莫晚向刚入学时第一个带她参观校园的人,三年的交情,她深知常怀瑾为了成绩和荣誉多么拼命,港大是她梦寐以求的学校,偏偏在成功时出了意外。莫晚向突然对她充满同情,结结巴巴地开解她:“学,学姐,你这算正当防卫,没那么严重,还是去自首——” “不可能。”常怀瑾语气冷下来,“他爸爸是校董会的,我说什么都没用。而且,犯罪记录,是要进档案的啊!......学妹,我听说,你参加了保送的内推考试是吧?” 常怀瑾的话让莫晚向冒出冷汗。她们两个本来有大好前程,要不是心怀执念,怎能做到如此优秀。现在常怀瑾行为偏激,处于失控的边缘,打定主意要拖她下水。莫晚向不清楚刑事案件的审理流程,就算被判成“正当防卫”又能脱罪多少。而且常怀瑾说的没错,倒在地上的男同学来头不小,他家里真的会放过她们两个吗?不管这件事会如何收场,犯罪记录都会白纸黑字打印在她们的档案上。以后要求学、出国、找工作,无数张表格都会有“犯罪经历”一栏。短短一行犯罪记录,会跟着她一辈子。 原来头脑发热的举动,足以给人贴上一辈子的标签么? 莫晚向只觉手脚冰凉,天旋地转,短短几分钟之内陷入人生绝境,她经历贫乏,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要是能掩盖住这件事,等天一亮,就全部揭过去重新开始......黑暗中,只有常怀瑾握住她的手传来丝丝温暖。她听见常怀瑾深深呼吸,艰难地说道: “我们......把他埋了吧?” 魏子虚曾跟彭岷则说,他想尝试做电路元件。 从pad上能找到的材料,做不出太复杂的零件,毕竟这也不是魏子虚本职工作。不过,做一个无线信号启动装置,却是绰绰有余了。 肖寒轻在第四天晚上把她的武器交给魏子虚,由魏子虚代她杀人。第五天的审判她被流井指认狼,激光枪流落到魏子虚手中。枪身最长可以叠加三截,延长粒子加速器的轨道,便能改变激光射程和强度。无线电接收器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魏子虚把它连进激光枪本身的线路里。 遥控开关是一个电极,微型电极,可以检测到毫伏等级的电位变化。魏子虚做了这个电极,将它插入皮肤下,他还活着时便有稳定电位差,这个电位差可以形成电信号,被接收器接受,造成线路短路,激光枪处于关闭状态。 而一旦这个电位差消失,接收器收到的信号为零,形成巨大电阻,线路正常工作,激光枪发射激光。造成电位差消失的原因可以是取出电极,或者生命体征消失。 在第三天晚上,肖寒轻便是利用这个原理配合完成魏子虚的表演。彼时他们将激光发射器安置在魏子虚窗口,而肖寒轻站在一楼自己房间内,电极插入手臂皮下,紧贴尺桡神经。直到魏子虚跑到彭岷则面前求助,拔出电极,魏子虚被射穿。同时肖寒轻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魏子虚有两把武器,他根据第二天用来票死别人的理由谨慎选择,除了杀死赵伦需要用到激光枪之外,平时他都把枪藏在露台下的圆形壁灯里。 灯泡每天都会换新的,灯光亮起来很容易就会暴露激光枪的阴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每天凌晨起来弄坏灯泡,并提醒莫晚向这个黑暗角落是特地为她准备的,打消别人的疑心。 之所以藏在这个位置,是魏子虚为玉石俱焚的结局做的准备。 激光轨道呈直线,和同时提供的反射板搭配使用,便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角度。魏子虚观察过,观众席的地板间或嵌有透明玻璃露出光源,他算好距离,在合适的位置替换一块反射板进去,鱼目混珠。 他多次嘱咐彭岷则站在观众席正中观看他的DEATH THEATER。 只要彭岷则站在这个位置,魏子虚一死,从壁灯射出来的激光,先贯穿莫晚向颅腔,反射后会从彭岷则腰部斜向上贯穿左肩,确保心脏被穿个窟窿。 魏子虚冲着犹豫不决的彭岷则笑。笑得那么无辜。 岷则,你可以投我。但我也不会让你赢的。 审判厅内安静得可辨呼吸。 “怎么了岷则,你不相信我吗?”魏子虚微微笑着,就像在问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 彭岷则与他对视几秒,目光转向莫晚向,后者神经紧张,瞳孔放大,眼睛黑得可怕。莫晚向对上他的目光,拼命点头,急促地说:“投给魏子虚!我们两个就赢了!” 彭岷则与他们两人只隔着一个空座位。 这几米之差却像筑起了一道冰冷的砖墙。 彭岷则的显示器上有三个头像亮着,他在做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就目前来看,无论选哪一个对他都没有影响,他动动手指就可以了结一个人的命,然后他继续吃饭睡觉锻炼身体,顶多就是感叹一句活着真好。但从结果来看,这两个选项天差地别,一个是正确选项,一个是致命选项。 另外一边,作为选项的两个人紧挨着,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彭岷则,等他递出橄榄枝或者屠刀。莫晚向发现彭岷则在犹豫之后,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不停为她自己辩解,求他投给魏子虚。而魏子虚放松地倚靠在椅子背上,目光中带着鼓励,仿佛彭岷则选择谁他都能欣然接受。 魏子虚本来不是这场DEATH SHOW的玩家,他很好奇自己的DEATH THEATER是什么样子。他的武器是为他冒充的那个人准备的,那么DEATH THEATER应该也是。他活着时活得不像自己,没想到连死亡也是别人的款式。魏子虚突然觉得很疲惫,这样一场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彭岷则低下头,投出了他的一票。 但愿DEATH THEATER的过程不是很痛苦,魏子虚眼神暗下来。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唯有疼痛才能让魏子虚感觉到自我。 “魏子虚,我说过的。”彭岷则低着头,缓缓说道:“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狼,我也相信你。” 与此同时,director的声音响起。 【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呢~】 【莫晚向小姐,我会对你温柔一点的。】 “不——” 莫晚向眼珠几乎要瞪出来:“彭岷则!你脑子里是不是有屎!魏子虚是狼,魏子虚一定是狼!你不想活了你投给我,你——”椅子沉入地下,她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室内只剩下魏子虚和彭岷则。 魏子虚眯起眼,眼中探究的意味明显。而彭岷则没有在看他,束缚带解开之后,他揉了揉自己手腕,站起来,走到魏子虚身旁。 “走吧?”彭岷则说道,表情平静,粗壮的手臂伸向魏子虚。 魏子虚嘴角浮出笑,眼睛弯如新月,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岷则。” 掌心处体温交融,魏子虚清晰地感受到活着。彭岷则牵着他的手走向大厅,他们并肩而行,沉默不语。 仿佛亲密无间。 第71章 溺水 彭岷则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幸福的其实是自己。他会留意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为无关紧要的事胡思乱想;会暗中帮助那个人很多,自己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会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份卑微个人产生的崇高感情。喜欢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变的充实而简单。 可是对魏子虚不是这样。 想到魏子虚时,他总感到窒息般的不安。如果只是“喜欢”这样单纯美好的感情,怎么会如此痛苦? 露台里,莫晚向四肢被固定在椅子上,只有躯干不停扭动,表情绝望,像条离水的鱼。与她的处境相反,大厅里光线明亮,光源固定,亮度调成适合人眼的强度,整体带有恰守规矩的学院气息。灯光配合舒缓的进行曲,铿锵明快,朝气蓬勃,让人联想到学生时代,总是对未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棵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这是我很喜欢的梗,不过实际见到,还是忍不住脚底发寒呢。】 director合着进行曲节奏,徐徐展开叙述。魏子虚眼皮跳了一下,他看见露台底部开始注水,几分钟之内积聚起一个手掌高。积水呈现出蔚蓝色。海水的蓝色是广大面积内光线散射的结果,这些积水不深,颜色可能是铜盐造成的,刻意做出海水的视觉效果。 莫晚向也注意到了积水,连director是如何知道她们的秘密都无法思考,身体下滑,瘫软在座位上。 【你一定觉得很倒霉吧,摊上这种事。】 【可是真的是因为倒霉吗?生活顺利是无数事件正面结果的叠加,从来没有倒霉过,才是小概率事件吧?】 “学妹,这完全是一个意外,都是我们太倒霉了。” “我们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就因为这个意外失去一切,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主教学楼后面有一处斜坡,流行的叫法是“情人坡”,地势平坦,最高处刚刚移栽过来一排梧桐,根部都是新翻的土。她们等教学楼熄灯,学生和教工们都散去之后,把尸体转移到梧桐树下。 两人合力挖了三米深的坑,尸体扔到坑底,莫晚向刚要填土,被常怀瑾制止:“还有一个步骤,学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常怀瑾匆匆离开,黑夜里莫晚向一个人守在尸体旁边。她风声鹤唳,神经质地不停转头留意周围。这里离宿舍楼很远,只有些微的星光,尸体躺在坑底,显示出模糊的人形轮廓。莫晚向眼角似乎看到尸体动了一下。她差点尖叫出声,立刻捂住嘴,身子向后退去,突然撞上一具身体。 “学妹?”常怀瑾出声问道。 “学姐,他,他好像还没死,我看见他动了!” 常怀瑾肩膀一抖:“学妹,你不要吓我!”同时塞给莫晚向一个塑料桶。 “戴上这个。”常怀瑾又给她一副口罩和塑胶手套,强行让莫晚向穿戴好。“学妹,小心一点,这是我刚从化学实验室拿来的□□,均匀一点倒在它身上。” “□□?”莫晚向心中一惊,“这...这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常怀瑾语气加重,口罩之外露出的眼睛目光凌厉,“有人在学校失踪,警方肯定会派警犬搜查,挖多深都能被闻出来。所以我们需要毁尸灭迹,□□能把它融成水,强酸的味道也许可以盖过血腥味,就算还是被闻出来了,他们也找不到任何残肢。” 听着常怀瑾井井有条的安排,莫晚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常怀瑾异常理智,与平时的印象有巨大违和感。常怀瑾说完,举起一个塑料桶,将酸液尽数倾倒下去。 强酸腐蚀血肉滋滋作响,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那味道莫晚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水位已经上升到莫晚向脖子,她竭力仰着头,哭得像是要断气。然而,director似乎不打算让DEATH THEATER这么早就结束。水位没过莫晚向头顶时,她四肢束缚带突然解开,她感到一阵浮力,于是诚惶诚恐地向上游去。玻璃露台里,莫晚向漂浮在蔚蓝色的水中。 【其实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但你总是在逃避。】 【就比如最开始,当你学姐说他已经断气了,但你从来没去确认过不是吗?】 director似乎戳中了莫晚向的痛处,魏子虚看到她身子一僵。 强酸浇到尸体身上,先是布料被烧灼,冒出一丝丝白烟。接下来是头发和皮肤,表皮萎缩后露出鲜红的血肉来。夜色中莫晚向看不真切,只觉得那片血泊中还凝聚着许多肉块,丰富浓稠,简直像是食堂卖的沉淀了的八宝粥。伴随着酸液腐蚀血肉,莫晚向仿佛看见尸体张开黑洞洞的嘴,有气无力地□□着: “嘶...啊......啊......” “什么,什么声音?”莫晚向颤抖着转向常怀瑾,她的内向学姐正举着塑料桶,口罩盖住她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眼泪控制不住地淌出来。 “学姐?”莫晚向脚底发软,五感好像全部封闭,在极度的寂静中她瘫软在地,抱住常怀瑾的腿哭叫:“学姐!他在叫啊!我听见他说救命...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啊......” 常怀瑾没有回答她,机械地倒了一桶又一桶,“还有骨头...骨头也要溶解了才行......” 【陈弈贤根本不是你学姐的追求者,不过你学姐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不到进修名额。】 【本来吧,凭他的背景,想去哪个学校,家里说一句话就行了,抵得过你学姐六年的努力。】 【人生来不平等,只是你学姐不开窍,还没习惯这套规则。】 积水充满整个玻璃露台,莫晚向浮在最上层,只能露出半张脸了。蔚蓝深水中漂浮起一圈半透明屏障,魏子虚定睛看去,竟是一群水母。 “咳咳...唔...”莫晚向也看到水母了,她恐惧地缩成一团。可是水位和露台顶部只有两厘米的空间,她想要呼吸就必须仰头露出鼻孔,这时便看不到水母的位置。低头躲水母时,则必须小心闭气。 【你学姐争取到的名额,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名字。她晚自习叫他出来谈谈,却被他幸灾乐祸的态度气到失去理智,失手砸晕了他。而你的出现让事态无法挽回,最终让一个无辜的年轻人被强酸腐蚀而死。】 “咳咳咳!”莫晚向小心翼翼地闭着气,听到“腐蚀而死”顿时作呕,喉咙涌来上早饭的残渣,胃酸刺激着她的食管,她张嘴咽下一大口积水,剧烈咳嗽起来。咳嗽时咽鼓管打开,她不断呛水,肺部充满积水,她感到从鼻腔内部直到脑内刺痛不止,四肢抽搐,被水母蛰到失去触觉。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本无意伤害任何人,只求顺顺利利地毕业、工作、成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漫无目地混过了一生,为什么只有她这么倒霉? 积水封闭了听觉,在极度的寂静中,莫晚向又听见那具尸体咿咿呀呀地叫唤。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你们都疯了吗!我是村民啊!」是林山栀的指责。 「魏子虚,我在地狱等你。」骆合说话还是那么冷硬。 「你是毒杀狼!是你杀了流井!」韩晓娜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原来这些声音来自被她票死的好人。地狱相见,莫晚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黑暗降临,她全身都疼,疼得只想哭。她总是在哭,因为哭泣比笑舒服,舒服得忘记一切悔恨,还有现在被死亡侵袭的感觉。 【要我说,你面对的根本不是多大困境。你还没有走上社会,先被夸大其词的恐惧击垮。】 【不是你倒霉,是你太懦弱。】 【有一种罪,叫“不作为”。】 积水可能是调整过密度,莫晚向不动了之后,垂直地悬浮在露台中央,和围绕着她的透明水母一起,随波逐流。 经过水的折射,她的皮肤看起来浮肿软白,而她终于不再抽噎,永久地安静下来。 魏子虚望着她的尸体,心里仿佛五味陈杂,但舌头也像是被水母蛰了,钝钝的尝不出味道。他的手被握住,对方皮肤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魏子虚转过头,彭岷则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我们赢了。” 阳光下,彭岷则站在岸边,弯腰脱下运动鞋,白色短袜卷一卷扔到一旁。然后他双手交叉,掀起紧贴皮肤的纯白T恤,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蜜色皮肤紧实,倒三角背影健壮有型。肌肉随着他动作滑行,仿佛被风席卷的金色沙丘。脱完上衣,他着手脱裤子,只不过这次没有多大惊喜,运动裤一落地,露出一条黑色泳裤,一直包住半个大腿,特别保守的款式。 “之前顾忌到有女士在场,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可以畅快地游一圈了。” 他向湖中心走去,光脚踩上湖边鹅卵石,又痒又硌,沁凉的湖水漫过脚背,冲刷着皮肤。感受到身后人的注视,彭岷则扭头问道:“要一起游吗?” “不了。”魏子虚远远看着他,微笑道:“我不会游泳。” “那你可以玩一会秋千。”彭岷则小腿没在水中,示意不远处的秋千架,“明天就要回家了,再不玩就没机会了。” 魏子虚本想说不,看了眼独自摇摆的秋千架,突然觉得彭岷则说的有道理。今天不尝试一下的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秋千摆到半空中,给人一种飞翔的错觉。魏子虚才发现,他小时候几乎没有玩过类似的玩具。为了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他一直拼尽全力。小甜椒出事后,他上学放学都是在父亲的车里。从后车窗能看见男孩子们扎堆踢球,女孩子叽叽喳喳地一起去小卖铺。魏子虚总以为他也能很轻松地呼朋引伴,只要他想。只不过游戏不能带来荣誉,仅仅是消磨时间,若说游戏有什么价值,那便是用输赢来欺压彼此罢了。 如彭岷则所说,他的水性果然很好。湖水清澈而平静,魏子虚看他轻松地游出去几百米,水面不起波澜,他在水下的身体粼粼闪光,像条潜游的鱼。 隔着湖水,魏子虚身影模糊,身处一片葱郁的绿意中。他低着头,任凭秋千晃动。其他的人都死去了,只剩他们两个,只剩最后一晚。彭岷则从水下接近魏子虚,后者没有察觉,眼神放空。彭岷则莫名觉出,他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隐隐有种脆弱,只是在被人发现之前,他重新挂上了完美无缺的表情。他太擅长取悦别人,直至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原本的性格。 彭岷则还想多看看他的这种样子。闭气时间过久,胸腔憋闷,脑内刺痛,身体有种下沉的趋势,偏偏视线不肯离开他,他静静呆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彭岷则全部退路被水阻断,心里涌出一阵甘甜的恐惧。 渴求了解魏子虚的欲望逼人,接近窒息。明明内心里剧痛难忍,感官却如饮醴泉,一时欢喜。这种对比令人混乱,心神不宁,挣扎尤为徒劳,耗尽逃脱魏子虚的力气。他已然成瘾,不可自拔。 在这一瞬间,彭岷则终于懂了,到底该如何形容他对魏子虚的感觉。 对魏子虚的感觉,就像溺水。 第72章 狂犬 他开了灯,把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室内家具杂乱,地板上散落着电线插板。他把零散金发拢到脑后,到冰箱跟前。冰箱门上贴着磁条,标出今天三餐的卡路里含量,圆体英文写的清晰有力。他笑了一下,眼睛的蓝色又浅了几分。 微波炉加热的声音有些吵,吵醒了浅眠的彭岷则。他只穿着睡裤从卧室走出来,揉着眼睛: “先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醒了啊。” 先生吃完晚饭,擦了擦嘴:“股东们越来越啰嗦了,我也想早点回来见你啊。” 知道他是去参加DEATH SHOW相关的会议,彭岷则心情消沉,沉默地收拾餐具。先生坐进沙发里,看他端着碗碟走向厨房,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当私教怎么样,还适应吗?” “嗯。”彭岷则低头洗盘子,“总体环境还行,就是有的会员不按时完成训练,还找主管投诉我的方案不好。” “嘻嘻嘻。”先生喝茶时不禁笑出声来,这种轻松日常的工作环境对他来说很陌生,简直像另一个世界,所有的烦恼不过是小打小闹。要是把那个会员抓来参加DEATH SHOW,让他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效果一定很有趣。不过先生还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普通人身上,他随口说道:“要是觉得不顺心,就辞了工作,我养得起你。” 彭岷则无奈地说:“先生,成年之后不能靠别人养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哦?还记着呢,真可爱。”先生笑眯了眼睛,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岷则,过来这边。” “又怎么了?先生你得赶紧睡觉了。” 可是先生执意让他坐过去,彭岷则以为是他突发奇想要夜谈,或者是想到了新的DEATH THEATER点子,便不太情愿地坐到他身边。先生等他坐下,自然地躺倒在他膝盖上,面朝里,舒舒服服地蜷缩起身子。 “额,先生?” 腿上那人面朝他裆部,呼吸微微搔过重要部位,惹得彭岷则十分尴尬。他低头看去,先生的金棕色短发散开在他大腿上,金色睫毛抖动,纤长得不可思议。他慌忙开口:“这是不是不太好——” “会议上我听不太清他们说的话,我怀疑我的耳朵堵住了,岷则,能帮我掏掏耳朵吗?”先生说道,“掏完我就去睡觉。” “先生,掏耳朵应该自己来吧。” 先生皱起眉,“可是,你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帮我掏耳朵,还喜欢给我系领带,走到哪儿都跟着我。你第一句会说的英语是‘I love you’,每次见我都要说......” “那是因为你说那句话是‘老师’的意思。”彭岷则插嘴。 “唉,我老了岷则就不喜欢我了,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 “不,先生一点都不老。”彭岷则打断他的碎碎念,找出耳勺,“掏完就去睡觉是吧?” 他把细长的耳勺伸进那个洞里,先生舒服地哼哼唧唧起来,又把头向他大腿内侧挪动几寸。彭岷则幼年丧父,不知道父子关系应不应该如此亲密。他亲眼目睹DEATH SHOW的残酷,浸淫其中必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先生表面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亲,行动中却急于为彭岷则安排好一起。这种急切让彭岷则忧虑,仿佛先生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自己已经预见了某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彭岷则注视着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先生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先生,就不能放弃DEATH SHOW吗?”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抓住。先生睁开眼睛,浅蓝色的眸子转向他,依然噙着笑意。 “岷则,看见桌子上的烟灰缸了吗?” “用烟灰缸底部敲击耳勺,你现在就可以杀死我。杀人的工具其实随处可见。” “什么!”彭岷则一惊,迅速抽回手去。 先生转过脸,若无其事地说: “岷则,对于有些人,只有死亡才能制止他们。” “岷则?” 彭岷则听到有人叫他,回过神来,洗手池里的水与台面相切,从边缘溢出来。他赶紧关了水龙头,拔掉水塞,看着污水和洗洁精泡沫一起陷入漩涡。 “你走神了。”魏子虚在他身旁,背靠橱柜,笑着说道:“是不是一想到明天要回家,开心地找不着北了?” “说的是你吧,今天饭都吃得格外多。”彭岷则看他一眼。 “有吗?两碗饭是我正常饭量啊?”魏子虚奇道,随后又说:“不过我确实是很开心。失踪了十天,我家里一定急坏了。” 彭岷则把碗筷放回橱柜里,在围裙上擦了把手,“你说你爸妈还有哥哥?你家人脉广,说不定出去后北京城里都认得你的脸了。” “哈哈,那不至于,也就工作单位上都认得吧。” 魏子虚说着,走近彭岷则,紧挨着他肩膀,认真问道:“岷则你家住哪里,出去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父母虽然严格,但在这方面很开明,会同意我们的事的。等这场游戏结束,我们正式交往好不好?我也想去你家看看,你现在......和那位先生住一起吗?我需不需要带点伴手礼之类的,他有什么喜欢的?” 彭岷则解下围裙,听他提起先生,脸色变了变,“在商量这事之前,你忘了获胜的奖励了吗?你有什么想要director实现的愿望吗?” 魏子虚轻松地笑着:“啊,我真的忘了这回事了。我的愿望?无非就是升职加薪,对director来说很容易吧,毕竟他那么厉害。” 他鼻子里发出轻笑,“呵...是吗。”彭岷则平日里笑得爽朗质朴,可是每回说到director,他的这种表情却令魏子虚感到陌生。嘴角上扬,眉头微拧,眼神里写满怀疑,那是一个讽刺的笑。 别人提到director,大多是憎恨或者愤怒的反应,为什么他露出了讽刺的笑? 其实魏子虚一直有一个疑惑,今天莫晚向的DEATH THEATER再度印证。魏子虚记得自己观看第一场DEATH THEATER时,被处刑现场震在当场,心中的荒谬之感久久无法消弭。可是彭岷则连那种震撼都没有。李振死后,他第一个离开观众席,镇定自若地坐进沙发里想事情。之后的每一场处刑,都没有带给他太大影响,他自顾自地准备食材做午饭,或者回房间健身一个小时。 除了韩晓娜的处刑,他似乎情绪失控,跑出洋馆,在湖边岸上跟魏子虚说了一些不着四六的话。魏子虚看不出他跟韩晓娜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因为死者,难道是因为处刑方式或者director的旁白? 莫晚向死后,他和以前一样反应平淡,甚至换上泳裤在湖里游了几个来回。 他在第一天晚上跟魏子虚说要乐观以对,可是这种程度的乐观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该说是乐观,还是麻木? 今晚是最后一夜,只剩一人,一狼。 彭岷则和魏子虚都会在今晚做出决断。彭岷则整理好厨具,出门沿着湖边散步,静静思考晚上的计划。 可以确定的是魏子虚手上有两种武器。一个是肖寒轻的激光枪,他用激光枪杀了赵伦。那枪的射程很远,通过第三天晚上魏子虚佯装受伤就可以看出。不过缺点是只能直线射击,范围也窄,不知道魏子虚准头怎么样,彭岷则直觉上认为不容乐观。他转头看着平静的湖面。折射可以造成视差,如果潜入水下,可不可以暂时躲过致命一击? 但是魏子虚应该不会给他这种机会。是他的话,可能会将激光枪藏于身上某处,假装无害地接近彭岷则,然后暴起杀他。如果被迫和魏子虚近战,得益于体型的差距,彭岷则有几分信心能压制住他。他不自信的地方在于,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他必然不舍得对魏子虚下狠手,但是魏子虚舍得。 还有另一种武器,彭岷则至今不知道它的全貌。从效果来看是延时发作的毒素,魏子虚用它杀了朱腴和流井。他们两人的死法不一致,难道那武器可以控制死亡方式吗?考虑到是延时发作,说不定也能控制死亡时间?这样的武器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熟知DEATH SHOW的彭岷则相信,有股东们在背后的财力和技术支持,它是存在的。不过既然是毒,总要和受害者有所接触,不管是通过食物还是肢体,只要有意识地观察,总能察觉到异样。 魏子虚切换这两种武器杀人,目的是看形势嫁祸给对立阵营。今晚只剩他们两人,魏子虚不需要找好替罪羊,他应该倾向于使用能主动攻击的激光枪。 彭岷则完全沉浸在这种想法中,不知不觉饶了一大圈,抬头看时,惊觉又走回了洋馆正门。复古式样的两扇门正对着他,一人宽的门缝里幽深灰暗。 他突然发现他设想了无数种魏子虚杀死他的过程,心中却没有一点儿紧张感。是因为常年在先生身边,观摩死亡已经趋于麻木?还是说,他无法跳出自己那不可救药的天真,天真到以为魏子虚不会真的下手杀他? 他是时候清醒过来了。魏子虚没有理由放过他,尤其是像“爱”这样撇脚的理由。彭岷则本就不擅长诱敌,何况对方是魏子虚这样优秀的猎手。 可笑的是,彭岷则不能确定魏子虚的真心,却知道他对魏子虚的喜爱和魏子虚对他的杀意一样确凿无疑。他只能赌在魏子虚对他有过一丝动摇,在那一丝动摇中他挣扎求生。 只要撑到天亮,一切都将改写。 进了门,室内自然光受限,较室外昏暗。彭岷则踏上楼梯,眼角瞥见临近圈椅里有人。那人穿了身浅蓝色套装,短袖下面露出层层绷带,右侧卧着蜷缩在圈椅里。 那是他第一天跟魏子虚搭话的椅子。魏子虚在里面安静地睡着了。 因为持续失血,魏子虚的皮肤比第一天更加苍白,嘴唇也褪成了浅浅的粉色,衬得他头发和睫毛漆黑惑人。彭岷则警告过他不要侧躺着睡,他改不了,现在压着伤口,睡梦中又令人心疼地拧着眉毛。 现在气温适宜,大概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但看他蜷在椅子里睡午觉,彭岷则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从自己房里搬来条毛毯给魏子虚盖上,蹲在他面前,突然间自嘲地想到:要是他一开始可以做到无视魏子虚,他不致于沦陷到这步田地,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他的执迷不悟拖入坟墓。 光线在魏子虚周身打出柔和光晕,其间有兀自飘舞的尘埃。彭岷则目光落在他起伏有致的侧脸上,那张脸每次出现在彭岷则梦中时都是噩梦。 魏子虚眼球转动,无意识地做了吞咽动作,他形状明显的喉结向下滑动,带动脖颈皮肤下的筋脉血管。他的体温很低,从第三天晚上之后一直没完全恢复过来。彭岷则注意到这点,是因为他的手掌已经抚上魏子虚颈部,缓缓包裹住他喉咙。 颈部脊椎间隔大,连接不紧密,只需要两只手分别固定住下颌和喉咙,交叉一拧,魏子虚马上就能一声不吭地断气。彭岷则右手移到他下颌,左手按住他脖子。这个死法耗时很短,也没有痛苦,比起用□□射击他眉心,或者用烟灰缸底部砸耳勺,都要来的舒坦。彭岷则瞳孔收缩,手腕使力。 「岷则,对于有些人,只有死亡才能制止他们。」 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和魏子虚都是。彭岷则只有在魏子虚视线以外才能保有理性,一旦与那双眼睛对上,他又会再一次受到蛊惑。彭岷则捏住他喉咙,如果不是DEATH SHOW,他一辈子都不会遇见魏子虚,魏子虚也不会被他所杀,平安无事地活着。 对了,魏子虚的父母和哥哥,一定很焦急地在找他吧?魏子虚在DEATH SHOW以外的世界,也不过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人,他不也是DEATH SHOW的受害人吗?归根结底是DEATH SHOW的错,是先生的错,是股东和观众的错。魏子虚和他一样是玩物,他现在装腔作势地要杀魏子虚,不过是因为他彭岷则没有能力保护他。 多么奇怪,他即将拧断魏子虚脖子,魏子虚还没死,他的心脏却快要不跳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彭岷则右手。魏子虚幽幽睁开眼,里面似有泪光闪烁。他温柔地看着彭岷则,轻轻笑了:“岷则,一觉醒来就看见喜欢的人,真好。” 他的手心和脖颈是两种温度,无比真切地包围着彭岷则。他的眼睛水光潋滟,映照出一瞬间被抽空所有力气的彭岷则。 有没有千万分之一可能,魏子虚对他的喜爱,是真实的呢? 第73章 瘟疫之源 他蹲在魏子虚面前,白大褂垂到地板上,嘴角旁两个深深的梨涡。他用手捏住魏子虚喉咙,渐渐收紧。 “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去吃最近很火的那家龙虾汉堡吧?” 他这么说道,手上依然没有停止动作。 魏子虚却不感到恐惧。精神濒临崩溃者常常自以为陷入一种绝境,永远缺乏安全感,即便他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威胁。魏子虚看不见脚下的康庄大道,只沿着细细的边缘走一条直线,提心吊胆地过活,仿佛稍微有一点偏差就会千夫所指。 但在他身边时不同。与给予正常人安全感的喧嚣和拥挤不同,他像是丰富多彩的世界中唯一的一处空白。正因为空无一物,魏子虚能一眼望穿,他毫无隐瞒,宛如处子。 “去吧。一起去。”魏子虚艰难地说,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捏住他气管的那只手还在不停收紧。 杀人,骗人,折磨人,做这些事情从没有让魏子虚感到快乐,但他停不下来。如果谁能帮他制止自己,便是在帮他解脱。 他一只手掐着魏子虚脖子,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你太理想主义啦,老是鸡蛋里挑骨头。你身边发生的悲剧难道不是一连串巧合造成的吗?你看,周围都是享受着龙虾汉堡的人,街上的大家都有个确定的目的地,贪玩的小孩子总能自己回到父母身边,这个世界其实非常好,是你视而不见。” 魏子虚微微惊讶:“是...只是我吗?” “对,”他笑得很甜,另一只手抚上魏子虚下颌,“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你生病了,生了很重的病。” 听他这么说,魏子虚反而平静下来。魏子虚了解他,就像他了解魏子虚。他说话办事都有着一目了然的目的,不掺杂质,纯粹得不可理喻,理性到近乎冷血。正是这点让魏子虚觉得安全,不用费心思猜度。如果他认为只有杀死魏子虚才能制止他,那毫无疑问是唯一的办法。 魏子虚很放松,他终于到达了终点。 可是,在解脱之前魏子虚还有话想对他说。毕竟魏子虚死后他就要自己面对这无聊世界。魏子虚时间不多,赶紧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那时候转学是因为......” 一直在骗人的人,更怕被人骗。他给魏子虚的感觉与其说像白纸,不如说更像是白瓷片。锋利,坚固,无往不胜。面对唯一一个看破了魏子虚的伪装,并且伸出援手的人,魏子虚夹着尾巴逃跑了。所以他的承诺永远不会失信,让魏子虚保有最后的虚假希望。 他眼睛清亮清亮,语气毫无责怪之意:“我知道的。” “魏子虚,我会治好你。” 这句承诺给了魏子虚莫大的勇气。魏子虚极其幸福地睁开眼睛,面前人的身体渐渐强壮,五官渐渐平庸,魏子虚眼中的水汽淌下一滴,终于看清那人,原来是彭岷则。 “一觉醒来就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真好。”他笑着对彭岷则说。 彭岷则愣住,手上卸了力道,被魏子虚扒下来,两只手抱着。 “岷则,你说明天DEATH SHOW会怎么结束?该不会把我们麻晕了送回原处吧?”魏子虚认真问道:“那我们是不是会分开一段时间?我要怎么找你,给我个手机号可以吗?” “额,手机号?”彭岷则没反应过来。 魏子虚坐起来,毛毯滑到大腿,他一只胳膊搭在彭岷则肩上,靠近他耳边:“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告诉你我的吧,工作的私人的家里的全都告诉你,一定要联系我好吗?” 魏子虚说出几串数字,打了个哈欠,顺势退到他脖子,小小一口,又轻又软地咬住他喉结。 喉结皮肤薄,皮下神经丰富,魏子虚若有似无地吮吸着。 魏子虚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挑拨地却十分卖力,两相刺激,效果立竿见影。这副身体对魏子虚来说已经不再神秘,他看彭岷则也在状态,于是没有多做客套,挪出一个空位,把毛毯搭到椅子背上。 “岷则,过来这边。” 此情此景让彭岷则感到几分熟悉,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可是此时他头脑一片空白,没有仔细回忆的功夫。魏子虚等他坐下后,褪下自己裤子,骑跨到他腰上。不带情感的性总是来的快速且剧烈,没有任何仪式感和神圣感。魏子虚从不在意彭岷则这个人,对于和他的性却很推崇,因为性就应该只关乎肉体,没有更多意义。被赋予了太多意义的事物令他本能地恐惧,他是个虚伪的人,便总是对纯粹的人和事着迷。 彭岷则却不同,他至今还以为性是通向魏子虚的一种捷径。 做完扩张,魏子虚一点一点把整根吃进去,到底时,彭岷则比他更急切地开始动腰。在空无一人的洋馆和整片土地上,他们两人在大厅里一把椅子内出汗喘息,机械地**。这感觉就像周末在亲兄弟家玩过时游戏,随意散漫,但处处都透着无趣。 唯一有趣的一点是,魏子虚注意到这回彭岷则没有惊慌地给他盖个什么,他低下头问道:“要去房间里吗?DEATH SHOW是直播的。” “让他看。”彭岷则按住他双肩,有力的腰部向上顶弄,“他喜欢看,就让他看。” 又来了,又是那个讽刺的笑容。 魏子虚佯装犹豫,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彭岷则**中烧:“可是,不止有他。还有观众......” 这句提醒了彭岷则,他们正以最羞耻的姿势被偷窥,周围是无数双意味不明的眼睛。但这种暴露的感觉令他们更加兴奋,彭岷则可以从魏子虚拍打在他腹肌上的硬物判断出。他一撑手臂,坐起来,将魏子虚逼近圈椅内侧,令他在椅子背和彭岷则的夹击中被一插到底。 “唔...”魏子虚吃痛,随即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小腿缠上彭岷则的腰,抱住他脖子,微眯着眼说道:“岷则,我觉得含而不露才是一种境界。比起直播生殖器摩擦,可能双腿夹住腰的画面更能刺激视觉。” “这会是一个好镜头的。”他说。 他的语气让彭岷则想起一个人,一个整天只知道节目效果的人。彭岷则顿觉火大,泄愤一般啃咬魏子虚的肩膀。 “嘶——”魏子虚肩上一热,烙下一排红印子,“岷则,你真是爱咬我。上次的印子还没消。” “你欠我的。”彭岷则另起一块皮肤,重重咬了下去。 他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魏子虚,加上高频率的肉体撞击声,莫名产生一种病态的情调,令魏子虚也趋于失控。他狠狠咬住魏子虚皮肉,牙关感受到他温热血液,没有抓住时机扭断魏子虚脖子,将会让他后悔一生。魏子虚在他怀中律动,沙哑吟哦,散发出难以抗拒的病态魅力,危险而淫靡。与魏子虚结合时,总给彭岷则一切都疯了的感觉。 魏子虚是瘟疫之源,他对魏子虚的感情渐渐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想要保护,一半想要践踏。 椅子上施展不开,魏子虚又是做起爱来不要命的类型,二人转战到彭岷则房间。深灰色双人床很宽阔,床上用品质地高级,彭岷则把被褥叠高,垫在魏子虚后腰,尽量让他这伤员少受点冲击,又能固定姿势,插得更深。 看魏子虚伤得这么重,彭岷则试图换成后入位,可是魏子虚钟爱骑乘位,喜欢由他来掌握节奏。彭岷则试了几次,都被魏子虚强行矫正回来。由此彭岷则发现,魏子虚体力真不是盖的,伤痕累累的情况下还这么耐操,说不清是体质过人还是生性淫乱。联想到他之前制服赵伦的那一套动作,彭岷则开始质疑魏子虚真实身份。一个生活安逸的程序员,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和耐受力。 不过眼下两人正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无暇思考这些。魏子虚身体并不敏感,属于正常范畴,持久力和彭岷则势均力敌,一做起来如同万里长征,终点遥遥无期。不间断的无氧运动,彭岷则的搭档又不注意劳逸结合,无怪乎每次发泄完两人都下不了床。 “呼——”魏子虚长舒一口气,趴在彭岷则胸上休息,全身汗淋淋的,发梢黏在后脖颈。 彭岷则也累得不轻,抱着魏子虚休养生息。 魏子虚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话:“岷则,你体力真好...下次来比赛吧,谁射得慢算谁赢,怎么样?” “有什么用啊,这比赛......”彭岷则望天。魏子虚在贤者时间会犯幼稚,是他了解到的新知识。 “没啥用...但是你不敢比,因为你会输给我。”魏子虚耍赖皮地解释道。他转而又说:“没想到直播这种玩法这么有感觉,岷则,我家附近有个健身房,四面落地玻璃,我们在举铁台子上做,想想就很刺激。” 彭岷则笑了一下,右手搂住他的腰:“会被赶出去的。” “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逛王府井,挑个人少的时候,我知道很多有个性的店面。我的中学外面那条美食街,卖各种不出名的小吃,我们从头开始吃个遍。我还要带你去我的公司,我家,我常去的公园......” 彭岷则静静听他说,想象着他和魏子虚牵着手,一起走过光怪陆离的霓虹。 魏子虚侧躺到他身边,语速变慢,昏昏欲睡:“就这么说好了。等明天游戏结束后,一定要联系我......我想带你去的地方,好几年都走不完。我也想去你生活的地方看看......海妖出没的浅海,救生圈做的秋千,先生给小学生上课的那片草地......听起来远比我的生活诗意,岷则,一起回去吧......” “嗯,一起回去。”彭岷则低头亲吻他的眼皮,魏子虚已经睡着了,两只手摊开在身侧,像只冬眠中的小动物。只要他还没有醒过来,他描述的现实便栩栩如生,彭岷则甚至可以看见他和魏子虚挤在人流中过马路,只是毫不起眼的凡夫俗子。他伸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魏子虚手掌包在手心里。太阳快要下山了,魏子虚脸颊边缘染上橘黄色,光影浮动,温柔得像水粉风景。彭岷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不断地央求自己,再多相信他几分钟。 几年之后,当彭岷则亲手启动自毁程序时,他才明白,他和魏子虚之间最好的结局,他早就已经错过了。 8点,钟声敲响,魏子虚清醒过来。 窗外已经黑透了,他独自躺在彭岷则床上,身旁的被子平铺在枕头下面。魏子虚翻身下床,门锁开着,洋馆内部安静异常。他迅速下楼,拆下灯罩,仅保留激光枪第一节 发射器,握在右手掌心,警惕地搜索洋馆内部。 所有的角落都不见人影。不过对于彭岷则来说,还有最后一个藏身处,魏子虚来到三楼走廊深处,捏着下巴研究书架格局,记得彭岷则当时拨弄的顺序很复杂,他记不住,索性钻出走廊窗户,爬到阁楼外,踹碎玻璃,进入阁楼。 阁楼里也没人,看来彭岷则躲到洋馆外面去了。 魏子虚把激光枪打开,随时待命,只要能近距离遭遇彭岷则,贴着皮肤横切一圈,保证毙命。 洋馆外部空间很大,除了湖泊周围树林,其他地方树木稀疏,近乎平地,魏子虚仔细搜寻。这种空地适合远距离射击,但魏子虚力求百分之百击杀,距离长了便有风险,应该尽量回避消耗战。何况为了便于携带和隐藏,激光枪加速轨道很短,射程近,暗杀是最理想的方式。 他向树林走去。晚风吹动树梢,沙沙,沙沙,黢黑树木与他遥遥相对。夜才刚开始,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完成这场杀戮。 树林中央,湖水澄明,魏子虚横穿到这里,沿着树林内侧缓缓行进,屏息凝神,他不信彭岷则不移动,只要有一点异动,他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走出几十米,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魏子虚精神紧绷,猛然间感到小腿后面的矮灌木剧烈摆动,他反射性地握拳转身,右手在前,向下攻击过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第74章 狗与水中月 “这么巧,你也睡不着吗?” 彭岷则出现在魏子虚身后,握住他右手,向下压住,同时自然地跟魏子虚打了招呼。 “是啊,可能下午睡多了吧。”魏子虚微笑,转过身来,面对彭岷则。 “没事,散散步聊会天,稍晚些应该就有睡意了。”彭岷则说道。他牵着魏子虚右手,与魏子虚擦肩而过,走到他身前,领着他向湖边走去。 今晚天气晴朗,没有积云,月亮已经从新月转变为满月,是完美的正圆形,低垂在西方天际。满月倒映在平静的湖面,月光加上水面反射光,湖泊周围几乎亮如白昼。 彭岷则拉着魏子虚走出树林,草地平坦,四处都没有掩体,两人的视野豁然开朗。湖水明亮,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向岸边,两条剪影亲昵安静,像藏在银河中的黑洞。 激光枪处于启动状态,被魏子虚握在四指间,而他的手又被彭岷则紧紧包住,无法改变姿势。他现在低着头,乖巧地被彭岷则牵着走,仿佛一个听话的恋人。彭岷则觉得光线晃眼,原来是绽开的水纹,其间铺陈着散碎月光。景色伴随着失控的心跳声,这一切都浪漫得不像话。魏子虚捏造的未来实现了一半,彭岷则牵着他的手走在浮光掠影中,两人都表情放松,好像真的只是碰巧遇见,开始一场普通而惬意的晚间约会。 只不过,彭岷则清楚,他一旦松开手,魏子虚便会切断他动脉,毫不拖泥带水。 “我想起第一个晚上,我也是这么拉着你到湖边的。” “是啊,当时吓了我一跳。”魏子虚说道,“岷则你总是在我走神的时候突然出现呢。” 彭岷则笑了一下:“因为你总是在走神啊。” 魏子虚轻笑几声,快步走到他身边,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呆。” 两只手亲昵地握在一起,魏子虚站在靠外一侧,在他身边的彭岷则背着光。彭岷则转头看他,月光照亮他的轮廓,表情却埋在阴影里:“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说你呆。” 魏子虚假装没有听懂,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可是第一天你只抓着我胳膊。岷则,能松开手吗,走路不方便。” “那就不走了。”彭岷则站住,拉着魏子虚坐在草坪上。 两人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沉默地望着湖面。这场景像极了第一天夜里,彭岷则把惊吓过度的魏子虚领过来,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话,陪着他直到他平复心情。已经过了九天,新月盈满,斯人未变,两人落坐的位置距离拉近,只是内在的距离拉近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我第一次对你有印象的时候,”彭岷则缓缓开口,直视前方,“你窝在圈椅里写代码,二楼那口雕花古钟敲了十二下,阳光洒满纯白露台。你对我笑,比光还刺眼,既温和又迷人的样子,我想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我现在想起来,魏子虚,说不定我那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 魏子虚转向他,眼中流露出惊喜。 “这是表白吗,岷则?”他弯着眼睛笑:“我很高兴。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岷则。” 他转动身子,带的手腕抬高了一下,彭岷则加大力度,将他右手完全按在地上。 “是吗?”彭岷则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了,你不相信我吗?”魏子虚笑着说,“岷则,能松开手吗,疼。” 彭岷则摇了摇头,笑了。 湖面平静,水中月亮大而明亮,仿佛触手可及。刚参加完高中毕业仪式的彭岷则弯着腰,收拾草坪上BBQ过后的垃圾。 “以后不要请同学来家里开party。” 先生站在湖边,语气强硬:“岷则,你最好和外界的人划清界限,对你对他们都好。” 彭岷则抬头看他,他的卷发蓬松明亮,和水中的月亮颜色一模一样。 “因为DEATH SHOW,我不能有朋友,不能离开你的监视,连办个像样的毕业party都不行吗?”彭岷则年少叛逆,出言顶撞了先生,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说:“恐怕你不应该这样对我说话。岷则,你又想被关在阁楼里学习了吗?” 彭岷则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避开先生的目光:“不是...我是想说,能不能放弃DEATH SHOW......” “岷则,因为DEATH SHOW,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呢?”先生目光阴沉,“怨恨我吗?” “没有!” 彭岷则立刻否认,“我一直都很尊敬先生!我只是不喜欢DEATH SHOW......如果先生非要坚持,是不是被股东和观众那边施加压力了?告诉我啊,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先生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很担心。” “告诉你?” 先生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扬起微笑。 “岷则,你真是一点没变。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却从来不像我,倒像村子里那些质朴的村民,又体贴又重感情。”他转过脸去,蓝色眼睛望向湖面,湖水起了波澜,月亮碎成碎片,剩下一池虚幻的光。 “只可惜你对我的感情,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一种感情。” “岷则,是谁总在走神啊?” 魏子虚在他耳边笑道,彭岷则视线从水中的月亮移到他脸上,明亮的水纹在他脸上交错,散发出虚幻的光。彭岷则身体向左倾斜,以左手为着力点,重重压住魏子虚右手,同时俯身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柔软干燥,牙齿整齐,舌尖灵活,与彭岷则交缠的动作娴熟。魏子虚吻得很有技巧,绅士而温柔,舌尖和嘴唇配合方式多样,时而啃咬时而吮吸,追求肉体享受的极致。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彭岷则几乎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微微缺氧才退出来。 他深呼吸几次,移开目光,听不出情绪地称赞了一句:“你技术真好。” “荣幸至极。”魏子虚谦虚道。 他的吻技很好,他的床技很好,与他行事时的确很舒服,因为魏子虚会处理好一切。他这么熟练,到底和多少人练习过?在所有那些人中他认真过几次?别说魏子虚不会告诉他真相,彭岷则就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嘶——” 纱布下面渗出血水,魏子虚一吸气,咬牙说道:“好疼啊,能松手吗,岷则?” “只要忍到明天......” 彭岷则盯着他的右手,眼睛潮湿,嘴角却挂着苦笑:“到了明天,魏子虚,我就可以保护你。” 明天没有强制参加的审判,director承诺会放他们回去。只是要如何离开这里,如何确保他们不会将这里的经历说出去,director又要如何实现胜者的愿望,这些都是DEATH SHOW的规则里没有说明的,属于幕后操作。对于DEATH SHOW的幕后,魏子虚了解不深,而彭岷则似乎更了解DEATH SHOW,他的来历成谜。唯一的线索是先生,但魏子虚被困在这里,信息断层,无法查证。魏子虚一面盘算着,一面自然地说:“当然了,我们不是约好要去看望对方,一起逛街吗?” “嗯,约好了。”彭岷则点头,手上力道没有减轻半分。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有说有笑地并肩坐着,与月影成欢。 彭岷则手劲够大,压得魏子虚动弹不得,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他这时有点后悔没有在身体某处贴上魔方碎片,只需要轻轻接触彭岷则就可以杀死他。魔方被碾碎得只剩一片完整碎片,他对流井使用过一次,剩余涂层应该还够一次致死量。但他当时以为,利用毒杀占女巫坑位来票死韩晓娜,是最后一次用到自己武器的机会,所以事成之后便把碎片和染血绷带一起掩埋处理了。 魏子虚一直劝诱彭岷则松开手,让他更加确定魏子虚右手握着激光枪,只等他松手的瞬间一击毙命。 原来魏子虚一心想要杀他,自始至终,从没有过犹豫。 就像他对魏子虚从来狠不下心肠。 可是,既然要杀他,为什么不在今天下午两人交缠的时候下毒,他的毒能延时发作不是吗?那个时候彭岷则防备最低,魏子虚有很大可能得手。如果是因为那武器现在不方便使用,那他为什么不在第七天发现彭岷则的异常后立刻杀掉他,反而给了彭岷则更多揣摩他的时间?最明显的,第八天投票的时候,他投给赵伦连带死流井,那么接下来的DEATH SHOW对他来说不是更加轻松吗? 魏子虚毫不留情的杀人,可如果单纯是为了赢得DEATH SHOW,他明明有更高效的做法。 魏子虚的很多行为还是不好解释,可是让彭岷则感到耻辱的是:试图从情爱这个角度解释魏子虚的动机,说明他依旧怀有可悲的天真。 水中的月亮大而明亮,就在彭岷则面前,完美无瑕,是近在咫尺的幻觉。 “哈——”魏子虚打了个哈欠,用左手捂住嘴,“岷则,我有点困了,回去吧?” 在送魏子虚回房间的过程中,他们始终紧紧牵着手。到了房门口,魏子虚面朝他,左手也牵过他的,踮起脚来索要了一个晚安吻。嘴唇分离后,魏子虚静静看着他,身体向后退,用屁股抵着门,眼神困倦,只等他松手离开。 整个洋馆寂静得宛如死地。 彭岷则甚至能看见地毯和墙壁溅上他鲜血后的样子。 在魏子虚送别一般的注视中,他开了口,有轻微的哽咽:“魏子虚......”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次晚安。你对我说这一次都不行吗?” “岷则...”魏子虚面露困惑,靠近他问道:“你一直在说明天,明天到底有什么?” 彭岷则轻哼一声,表情逐渐演变出一个讽刺的笑。 “落幕和开幕同样重要,他那么喜欢演出,如果最后一天的戏码有很多演员参加,一定会非常精彩吧。” 就这一句话,却让魏子虚愣住了。 魏子虚怔愣的表情出现在大屏幕上。 “嘻嘻嘻...”director躺进沙发里,不停切换摄像头给特写,因为笑,他眼睛的蓝色更浅了。 沙发脚下,电线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没有自然光,现在的光源来自显示器,不停变换的光线中director一动不动,奕奕有神地注视着显示屏,金棕色卷发也被照亮,在黑暗的地下设施中,他像是一头独自发疯的野兽。 镜头转向彭岷则,那个讽刺的笑容占据了他的脸。 “嘻嘻嘻,就是这样。”director向前倾,伸出手掌,爱怜地抚摸上屏幕内的彭岷则:“岷则,你要乐观一点,多笑笑——不然节目效果就不好了呀。” “是吗?” 魏子虚从怔愣中回过神,仰起头与彭岷则对视,颇为期待地笑起来。 “那就明天见吧。晚安,岷则。” 第十日,结束。 第75章 特权生效 这是最后一天。 魏子虚干躺在床上,双眼失焦地盯着天花板。 自从在门口跟彭岷则告别,他洗漱后躺下,没有一丝睡意,维持着僵硬的平躺姿势,头脑清醒,心中充斥着紧张感和一丝奇异的兴奋。 直到天亮,光线照进昏暗室内,仿佛打断一场献祭,魏子虚从床上坐起来。由于没有得到充分休息,他的脖颈和肩膀传来轻微酸痛。整理完毕后,他兴冲冲地出门找彭岷则。 大厅空旷冷寂,连阳光都没有温度,呈片状剥落。吊灯和展示柜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原样,魏子虚从二楼走廊望下去,所有的家具和装饰还是原来的样子,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离壁炉最近的圈椅,是骆合最常出现的位置。他喜欢把书本摊开在大腿上,右手扶额,无框眼镜卡在高挺的鼻梁上,眉间有深深的川字印。陆予会独自呆在某一个窗边,看着美好的自然,脸上挂着放弃之后的释然表情。这时赵伦骂骂咧咧地去厨房找吃的,吃饱了就到处瞎跑。 魏子虚下楼,依次穿过空无一人的圈椅和窗口,打开厨房的门。 灶台边是常怀瑾和莫晚向忙碌的身影,二人穿着朴素的围裙,保守而干净的学院气质扑面而来。肖寒轻给自己热一杯牛奶,生活习惯雷打不动,透出无法理解的执拗。朱腴围着林山栀叽叽喳喳,林山栀时听时不听,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彭岷则没有在厨房,这让魏子虚有些意外,平时这个时间他已经做好了两人份的早餐。 没起床吗?还是去外面了?魏子虚吃了一块冷的三明治,想到director说活过十天才算赢,第十一天是什么流程,在何时结束,多于一个阵营时会怎样处理,都是未知数。彭岷则想方设法存活到最后一天,现在才逃避也没什么道理,魏子虚打算去他房间和阁楼找找看,找不到人就攀在洋馆外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搜索过去。彭岷则给他留下太多悬念,搞明白之前他不想离开。 上楼梯时,魏子虚仿佛还能看到流井倚着扶手,大腿从栏杆间隙屈起,吊儿郎当地冲他笑,英俊的脸上笑容扭曲。韩晓娜拾级而下,原本单纯的头脑里,被熏陶得只剩下纸醉金迷。 所有这些人里,只有李振没给魏子虚留下太大印象。他出局得太早,按理说没和谁结下梁子,就被莫名其妙地投了一票。 不过一切都已过去,洋馆设施照旧,人和事都不曾给它留下痕迹。魏子虚穿梭在对死者的回忆里,最该下地狱的人却好好的活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还没有走到彭岷则的房间,他却提前找到人了。 审判厅大门开着,靠里一侧露出一条长腿,魏子虚探头进去,看到彭岷则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这么早啊?”魏子虚笑起来,“岷则,你刚醒吗?” 彭岷则抬起头,木然地看向他,眼睛转向魏子虚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彭岷则眼球发红,眼角仿佛睁不开,整个人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难道说,是没睡吗?从昨晚就等在这?”魏子虚一面担心地说着,一面坐到自己位置上。 他一落座,审判桌便发生了变化。 “嘟嘟嘟——” 派对用口哨响了一长串,桌面中央升起一只木制报时鸟,随着彩条和劣质泡沫从头顶落下,报时鸟张开嘴,尖锐地喊道:“恭喜存活!” 彩条落了魏子虚和彭岷则满头,看上去像在参加朋友的生日排队,在DEATH SHOW的气氛中显得十分滑稽。报时鸟喊完,外翻的圆眼睛转了转,从魏子虚转向彭岷则,又尖锐地喊起来: “存活阵营数:二。没有胜者。” 彭岷则向前倾身,敲了一下桌子,盯着报时鸟眼中的摄像头:“给我看清楚。” 报时鸟接收了信息,安静片刻后突然张开翅膀,上蹿下跳,激动地大叫: “特权生效!特权生效!” 它摇晃地太厉害,身体零件被甩飞,顿时七零八落。从碎裂的腹部弹出一个物件,转着圈儿滑到彭岷则手边。 是一把转轮□□。 他拾起□□,转轮上膛,指向魏子虚眉心。 他平时或爽朗或失望的表情统统不见了,只有麻木掩盖一切,像是他最后的逃避。 “魏子虚,是我赢了。” DEATH SHOW开场前,director正仔细研究每一个玩家的资料。 “等等,这一个人,身体数据不符合吧?”他抽出一张,“别说身高体重DNA检测了,就是脸也不一样啊,我分辨不清中国人的脸,但这差距也太大了。” AI助手回答说:“身体数据不匹配。但是他完全按照原主的身份在行动,捕猎小队没有传回异常报告,直到抓捕成功才检测出:目标被掉包了。这样的情况是首次发生,股东方面给出的回应是‘十分有趣。’” director听着电子音,观察资料上那个唇红齿白的漂亮青年。 完全替换另一个人的生活,骗过周围人的眼睛,却不为钱财不为名声,毕竟原主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普通人。这个替身,他图什么呢,金钱名气权利这些东西,原主一无所有。要说原主唯一特别点的,就是被选为DEATH SHOW的下一个目标了。他假扮原主,难道是为了参加DEATH SHOW吗? director摸了摸下巴,笑了:“确实有趣。” 这时,监控室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白T裇的健壮男人,将一个托盘端到他跟前:“先生,吃午饭吧?” director神游天外,被食物香气拉回神,浅蓝眼睛看向男人,顿时亮了。 “岷则......”他抓住男人胳膊,双眼放光:“这次DEATH SHOW,我想要你参加。” 叮—— 男人手中的刀叉跌落在地。 “什么!”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先生,你在开玩笑吗?” 可是director已经调出了他的资料交给AI助手,嘱咐道:“职业就写‘健身教练’,抹除一切跟我有关的信息。” “先生!”他提高声音,刷的站起,拖拽着director也站起身,“我才不去参加DEATH SHOW!你设计的死亡游戏与我无关!” director挂在他身上,面对他的怒火,毫不在意地嬉笑着,贴近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却令男人更加震惊,一时动摇不止。 “岷则,我要你参加DEATH SHOW,并不是因为不在意你的死活。” director拍着他的背,语气慈爱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这世间有很多种爱,岷则,你知道最难以割舍的是哪两种吗?” 男人低着头,愤怒渐渐演变成委屈,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狗。 director抬头,额头跟他碰在一起:“一种是对孩子的爱,一种是对作品的爱。我想把我最爱的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这将是一场最精彩的演出。” “岷则,我知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赢给我看吧,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他掰开男人的手指,塞进去一把转轮□□:“岷则,只要你活到最后一天,可以就地处决所有跟你不同阵营的人。这是这场DEATH SHOW里唯一的特权。我给你的特权。”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魏子虚,这是第二次被人拿武器指着了。不过□□这种武器魏子虚很熟悉,子弹口径中等,从他眉心穿过去会留下一个血窟窿,而他只会觉得颅腔一热,立即死亡,不会有什么痛苦。 魏子虚这么想着,两只手缓缓举起来,做出投降的姿势,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他双眼一直盯着彭岷则,发现他上膛之后大拇指动了一下,把撞针拉下来。 魏子虚就笑了。 他竟然下意识地拉上了保险栓。 “岷则,”魏子虚温柔地开口说道:“你还没有杀过人吧?” “闭嘴!”彭岷则喝道。 魏子虚听话地闭上嘴,坐在椅子上高举双手。彭岷则坐在另一边,拿枪对准魏子虚。两人身上头上都是彩条,报时鸟的身体碎了一桌子,螺栓和弹簧到处都是,场面既紧张又搞笑。 彭岷则握着枪托,向下点了一下枪口:“游戏结束之前,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啊,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魏子虚微笑:“不过我的建议是,现在立刻开枪杀了我。夜长梦多,拖得久了恐怕会生变数。岷则,你想赢的话,最好不要在乎真相。” 彭岷则无视他说的话,自顾自问起来。 “第一个问题:你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魏子虚眨了眨眼:“就是那个魔方,第一天你见过的。” “你们叫我‘毒杀狼’,其实不太准确。那个魔方的杀人原理不是注射化学毒素,而是控制微型机械。在它的表面涂层中嵌合了纳米机器人,触碰过后会残留在皮肤表面。当那一面完成,机器人接受指令,钻入皮下,改变渗透压或者结栓,不同的指令会造成不同的死状,一共有六种。” “我拼好魔方后启动,所以杀人时间是可控的。但是越快下手越好,因为一般来说,接触魔方的是手部,手频繁接触其他物件,体表机器人会减少,接收了指令也可能达不到致死效果,反而暴露武器。” “说实话,我并不擅长玩魔方,想要准确控制时间对我来说很难。所以我冒风险替肖寒轻杀人,得到她的武器,才能顺利杀人。骆教授把魔方弄碎后,碎片失去控制时间的功能,机器人接触皮肤后立即在瓣膜处凝集,形成血栓,我觉得倒是比原来实用一点。只是迷惑性降低了。” 彭岷则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第二个问题:你这么了解DEATH SHOW,参加进来不是偶然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额,”魏子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话是由你问我。” “不过进行到现在这一步,我的任务也算结束了,说出来也没关系吧。”魏子虚无所谓地笑笑。 “刑警队第一支队队长魏子虚,如果不是在便衣期间,我还可以给你看看我的警官证。” “你是警察?”彭岷则双眼睁大,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魏子虚点头,认真解释道:“DEATH SHOW一直进行的很隐蔽,除了受害者几乎无一例外都死在游戏中,还有股东强大的势力做掩体。十五年前安布雷拉落网,我们才知道这个影响恶劣的犯罪组织。可惜他之后越狱了,无法进一步审讯套出更多资料。” “那之后,DEATH SHOW看似销声匿迹,暗中却更加猖獗。警方一直在追踪调查,也成立了国际专案组,只不过收效甚微,上级不断施压,导致DEATH SHOW和调查它的专案组,都被隐藏在黑暗之中。” 魏子虚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说:“我是专案组成员,这次假扮成DEATH SHOW可能的目标之一,伺机混入DEATH SHOW,目的就是带出第一手资料,顺藤摸瓜根除DEATH SHOW。我刚才说过我不擅长魔方,因为狼的武器是为个人量身定做的,我不是原目标,魔方应该是原目标擅长的吧。” 彭岷则眼珠一转,问他:“那么原目标——那个程序员,去哪了?” “你说岳霖?”魏子虚随口道:“意外身亡。” “意外身亡?”彭岷则怀疑地问道。 魏子虚微微勾起嘴角:“对,意外身亡。” 彭岷则注视他良久,去掉保险拴,食指按住扳机:“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 “等等,这就问完了?”魏子虚仿佛意犹未尽,连忙制止:“等价交换,你问完我,我也想问问你。” “亲身体验过才知道,DEATH SHOW比我想象的还残酷。游戏后期我确实做不到完美伪装,漏洞百出,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岷则,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我是狼的?” 彭岷则眼尾拉长,隐约有一丝笑意,那笑却浸满沮丧。 “你难道不觉得,这场游戏自始至终,都少了一个重要角色吗?” 第76章 狼与预言家 重要角色? 魏子虚略一思索,随即了然地笑起来:“岷则,你是预言家?” 彭岷则没有否认,继续说道:“第六天晚上我验了你,狼。” 第六天晚上?魏子虚想起来了,那天骆合坚持指认魏子虚是狼,却因为第三方阵营和赵伦的私心被票死。那个固执的哲学教授到死都没有动摇,从容赴死,并无畏地表示他只是先一步去地狱等着魏子虚。 骆合被钉死在数据网络构成的十字架上,却从此成为魏子虚的心魔永生不死。看来他那坚定的态度,也成功影响到了预言家,当天晚上验了魏子虚的身份。 原来是在那个晚上。魏子虚笑起来,原来是在那个他说出“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狼,我也相信你。”的晚上。 魏子虚轻轻点头,赞许地说道:“这样啊。岷则你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能发现异常,验我身份,没有被我欺骗,始终都有自己的打算,这很好,我觉得很欣慰。”魏子虚没有怀疑过彭岷则是预言家,不是因为他不可疑。只是不跳身份的预言家作用和普通村民无二,这实在没有道理。 “呵......”彭岷则看着魏子虚舒展的笑容,语带讥讽:“真亏你能说的这么轻松。” 彭岷则一早就知道他身份,还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袒护他。魏子虚立刻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彭岷则几乎无法想象。 因为当彭岷则验出魏子虚是狼的那个瞬间,他仿佛清晰地听见了,全世界崩塌的声音。 预言家的设备是安装在房内的全息立体投影,八个机位布置分散,透射出等身大的立体图像。 彭岷则第一天晚上验了赵伦,因为他有可能回过一次房间之后又要求进入每人房间检查。第一天只有他行为最可疑,彭岷则输入赵伦的名字,设备启动。赵伦一身猎装,带着皮革护胸和绑腿,手拎一杆□□,嘴里还很有范儿地叼一根雪茄。 原来是直接把身份信息设置成角色扮演了。 接下来的几天,彭岷则都会在刚入夜的时候验人。第二天验了莫晚向,她明明知道有高压电网的阻隔,还高调逃跑,引得所有人都去关注她,注意力被转移之后常怀瑾死在她的房间。不过结果很无聊,莫晚向穿着代表村民的粗布麻衣,战战兢兢地站在彭岷则面前。彭岷则反思自己可能是浸淫在DEATH SHOW的环境里太久,忘了普通人该有的恐惧反应。 第三天验了韩晓娜,她跟林山栀无仇无怨,却偷听她跟朱腴的谈话,还落井下石。 韩晓娜的装束比较别致,她骑在飞行扫帚上,穿戴紫黑色长裙和尖帽子,相当有童话色彩。 验完人后,彭岷则出门散步,正撞上魏子虚受伤,骆合情绪激动地质问魏子虚看没看到狼。骆合的反应有些反常,再加上审判中他明显在带节奏,让彭岷则决定在第四天晚上验他。 结果简单明了,骆合穿着跟莫晚向同款的粗布麻衣,推了一下眼镜,眼中闪着睿智的光,看得彭岷则莫名不爽。 第五天目标明显,因为流井跳了预言家。彭岷则怀着八分信心流井是狼,结果却出乎意料。流井身披白色希马申,是古希腊常见的穿着,身后背长弓和箭筒,额头缠绕一圈月桂枝。领口很低,露出大片胸口,神圣的装束被他穿出性感味道。他竟然是丘比特。 丘比特悍跳预言家,说明一定有第三方阵营。彭岷则本来打算验完流井身份,第六天跳预言家的,可是第三方阵营给他带来了顾虑。最坏的情况,第三方阵营的三个人全都活着,他跳预言家身份,就成为第三方阵营的首要目标,就算审判时不能票死他,第三方阵营的狼也会在当晚杀掉他。而且他没有验到一只狼,预言家身份也不一定站得住脚。 他一直犹豫到第六天审判,不料怀疑的矛头没有指向流井,却被骆合强行指向魏子虚。 骆合是村民,他明明知道骆合身份,可他更相信魏子虚是好人,所以他至今都没有去验魏子虚的身份。骆合想要魏子虚死,难道他是第三方阵营吗?骆合足够聪明,有他在的第三方阵营十分危险。 彭岷则投了骆合一票。现在只剩下赵伦、陆予、流井、韩晓娜,魏子虚和他自己,今晚一定能验到狼。 8点过后,魏子虚找他谈话,谈及陆予的异常举动。晚上验陆予身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骆合那种笃定的态度令他耿耿于怀。是相信骆合去验魏子虚呢,还是相信魏子虚去验陆予?他倒不是怀疑魏子虚,彭岷则安慰自己,其实这两种结果是一样的:验出魏子虚是好人,那陆予、骆合和流井就是第三方阵营;验陆予,若是狼,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跳预言家,若是好人,说明第三方阵营的狼死了,他也可以跳身份票死流井。 怀着轻松的心情,他输入了魏子虚的名字。 魏子虚缓缓显现,围着灰色毛绒皮草,大尾巴扫来扫去,微笑着看向彭岷则,抖动一双尖耳朵。 “不过,你知道我身份,为什么不投票给我呢?”魏子虚疑惑道,“全员弃权的那几次,悄悄投我一票不就行了?或者在第七天跳预言家,赢的可能不是也很大吗?” 彭岷则验出魏子虚狼身份,便知道骆合不是出于第三方阵营的立场跟魏子虚敌对。那么最坏的可能是剩下的人中有三人是第三方阵营,他跳预言家,说魏子虚是狼,他们两个都活不下去。这个举动风险与收益并存,只要他预言家身份站得住脚,便能带领好人组走向胜利。 魏子虚思索着,目光转向彭岷则握着的□□。 他现在明白,彭岷则不停强调最后一天,是因为特权只有在他活到最后一天才生效,在白天拿到枪支弹药的他是无敌的。这是一个选择题,跳预言家,有50%的可能带领所有人一起活下去;隐瞒身份,则有80%的可能自己活下去。你会怎么选? 特权是director默许的,若说彭岷则跟DEATH SHOW内幕有什么联系,他身上的疑点倒是说得通了。 魏子虚想起,第一天时,彭岷则当先选了身份牌,游戏才得以继续。director要求唱歌作为起床铃声,也是彭岷则配合完成。他对这座洋馆如此熟悉,从壁画到隐藏阁楼知之甚详。还有第五天他冲过来接住砸向魏子虚的珐琅瓶子,一般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推开吗?欣赏艺术不是他的兴趣,他却算得上半个专家。 因为那瓶子是director喜欢的,他不是为了救魏子虚,他是为了救瓶子。艺术不是他的兴趣,是director的兴趣。 魏子虚也许把彭岷则维护他的行为当成单纯的欺骗,彭岷则想道,指尖微颤。任凭他多么巧舌如簧,能把对魏子虚的感情三言两语概括清楚,魏子虚也不能理解,更不会当真。 魏子虚看他不回答,又追问一句:“岷则,我想知道,李振那一票,是你投的吗?” 若他的特权是拿□□处决其他阵营,最后一天剩下的人越少越好。在其他人都不知道DEATH THEATER过程的时候,只有他暗中投出了第一票。 彭岷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魏子虚笑起来:“真没想到。岷则,原来你才是我们中最想赢的人。” “你的愿望是什么?”魏子虚漫不经心地问:“不管是什么,那个愿望里,没有我,对吗?” “游戏该结束了。”彭岷则说道。 “是啊,游戏而已,总会有人赢,也总是要结束的。”魏子虚举着双手,直视枪口,问彭岷则:“要开枪了吗?岷则,手别抖,左轮后座力大,双手持枪比较稳。别担心,我不动,你不会射偏的。” 据说临死之前看外物会变慢,魏子虚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看清子弹射出枪口的瞬间,手心微微出汗。可是彭岷则迟迟没有动手,给了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反而不太痛快。 他的视线从□□转到彭岷则脸上。 彭岷则绷着一张脸,像一张不太服帖的□□,勉强遮盖住他欲哭无泪的表情,可惜他眼睛里的坚决逐渐被无助取代,看起来那么恐惧。 可是拿枪的明明是他。 魏子虚没有等到枪响。彭岷则给不了他最想要的,甚至连毁灭都没胆子给他。 魏子虚想不明白,多简单的事,他怎么就做不到呢? “你认输。” 僵持许久之后,彭岷则突然开口。 魏子虚不解地皱起眉毛。 举着□□太久,彭岷则右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枯树杈子一般挺直,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释道:“你认输吧,承认是我赢了,这样也作数。股东不允许DEATH SHOW的信息外流,你会被从眼眶内切除脑白质,变成一个白痴,但至少能活下去。” “如果有机会......”彭岷则继续说,话尾发颤,“我会去外面找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好你。我们去你家附近的健身房,在举铁台子上做,直到被赶出去。我们一起逛王府井,吃遍你中学外面那条小吃街。我会牵着你的手走过你公司,你家,你喜欢去的公园,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你说过的未来,我都会帮你实现。” 魏子虚面带困惑,似乎在回忆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对上彭岷则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噗嗤——” “岷则,你真可爱。”魏子虚笑着说。 “可是啊岷则,我的工作白痴做不了,你这不是害我丢了饭碗吗?” 彭岷则:“你冒充玩家进入DEATH SHOW,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把第一手资料带出去吗?” 魏子虚:“director不是说,赢家可以活着离开DEATH SHOW吗?” 彭岷则:“你已经赢不了了。” 魏子虚露齿一笑:“难说,只要人没死,什么都有可能。”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彭岷则再也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魏子虚——” 彭岷则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他重新调整姿势,枪口正对魏子虚眉心,食指指腹压着扳机,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了结一切。 他对魏子虚说了最后一句话。 “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 魏子虚微微仰头,看向天花板角落的扩音孔洞,“还真有。” 他语气平静,温言细语地给彭岷则提建议:“不过我的遗言有点长,岷则你可以先把胳膊放下来,别累坏了。” 他向后拖动椅子,依旧高举双手,缓缓站起身来。彭岷则□□一直跟随着他,准备他一做出大的动作就开枪。 但魏子虚表现地很从容,死亡是永恒的宁静,黑洞洞的枪口让他感到放松。他接下来要说为数不多的真心话,既然不能活着离开DEATH SHOW,他再也不用担心被谁戳穿,隐瞒多年的秘密终于能昭告天下。死亡和说真话,这两种选项他都不讨厌,屁颠屁颠地做准备。 他走到审判厅中央,脚踩暗红色地毯,抬头挺胸,收腹提臀,站姿优美。他把两只手放下来,一手中指紧贴裤缝,一手横在身前,向着藏在暗处的摄像头,俯身鞠了个躬。 那姿势让彭岷则联想到,在绞刑架前粉墨登场的小丑,正要表演一场荒诞的悲剧。 魏子虚鞠躬完,直起身来,对摄像头说道: “安布雷拉先生,我是您的忠实粉丝。” “您所有的DEATH SHOW我都一场不落地看完了。那些资料在民间很难入手,我不得不在机关内部摸爬滚打多年,才终于成为调查DEATH SHOW的专案组成员,欣赏您的杰作。” “能亲身参加DEATH SHOW,是我的荣幸。但是说到愿望,我的有点特别。” 彭岷则哑口无言,消化不了魏子虚说出的话。而魏子虚目光灼灼,张开双臂: “这场演出是我的简历,我想应聘‘director’这个职位。” 第77章 游戏结束 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走,少年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破旧的连体工装,打底衫是蓝白条的,很脏,但他浑不在意,在沙滩上快乐地捡海螺。 他没有鞋子穿,裸露的脚踝肤色惨白,白得像是生病了。少年想好心提醒他:浅滩礁石很锋利,不穿鞋子会受伤的。于是试探地开口问道:“先生?” 那人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少年才发现这人高鼻深目,是电视上外国人的长相。少年局促起来,他的英文太差劲了,只能连比带划地说:“shoes,shoes!No shoes...危险!” “嘻嘻嘻,”那人被他逗笑,用流利的中文回答:“谢谢你的关心。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第一次和外国人说话,少年有些紧张:“我叫彭岷则。先生呢?” 那人跪在他面前,衣衫褴褛,面目憔悴,与少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他笑得无忧无虑,金棕色卷发被阳光照亮,眼睛弯成一条线,纤长睫毛像是蓝月牙后的金色沙丘。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男人。 “我叫安布雷拉。” 原来魏子虚把这一切当成表演。 为什么他在第八天审判没有投票给赵伦连带死流井,为什么他在第十天晚上没有杀死彭岷则,为什么他总是采取迂回惊险的策略?即便是他明面上进入DEATH SHOW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计划,代替目标进入DEATH SHOW来获得资料,明显不是最合适的做法。 原来调查和存活都不是他的目的,游戏本身才是。 彭岷则才明白,他所有给魏子虚开脱的理由,全部错的离谱。 他们之间不到十米,在密室中对峙。彼此之间身体和唇舌的温度还记忆犹新,他们曾经做过所有如夫妻般亲密的举动,甜言蜜语,相拥而眠。可是那些对魏子虚来说可有可无,假如有其必要性,也仅仅是为他的表演锦上添花,成为娱乐观众的戏码。 他们相距这样近,都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看似亲密的两人,一个为了保命小心翼翼,选择稳妥而低调的行动。一个为了表演玩弄诡计,利用别人的生命和感情编排出一场闹剧。一个想要守护,一个只会掠夺。魏子虚在枪口下滔滔不绝,和director讨论节目效果,他的完美无缺,令彭岷则绝望到底。莫说企图接近魏子虚,他们根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安布雷拉先生,我很喜欢您的设计思路和主持风格,有很强的个人色彩,从早期的作品就可以看出来。” 万籁俱寂中,魏子虚侃侃而谈,像在谈论一部脍炙人口的午后综艺。 “DEATH SHOW的理念令我着迷,有什么戏剧比真实的人生更精彩呢?” “和同事一起从DEATH SHOW的录像里找线索,可惜他们只觉得残忍,只有我陶醉其中。” “我努力表现地出类拔萃,才得以实现这个替换原目标混入DEATH SHOW的计划。” “DEATH SHOW是我的理想之地,我既然主动参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可以说,在‘游戏开始’那一刻,我的愿望便实现了。” 幕布拉开,舞台上的演员立刻失去真实的自我。魏子虚暗中观察,变换跟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专注于自己的角色,赋予这场演出惊险和刺激,人为地将它推向一个个高潮。 他时而悔恨痛苦,时而暧昧难明,渐渐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不小心流露的真情。 用表演换钱的演员乔装皮相,以表演为生的普通人乔装灵魂,乔装了太久,魏子虚没有勇气恢复原样。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可是当观众增多,他乔装的目的不再单纯,像是虚伪的稻草人,徒有一副威武不凡的外表。这副外表底下空洞虚无,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洞。 进入DEATH SHOW,处处充满着娱乐至死的荒谬感。习惯了这种荒谬,魏子虚重新变回纯粹,只不过是从不自知的演员,转变成纯粹的演员。 “这期是狼人游戏,推理和欺骗的部分很吸睛,不过最有趣的还是DEATH THEATER,真是神来之笔,我一直都很喜欢DEATH THEATER。” 魏子虚捏着下巴,边思索边踱起步来。 “这么精彩的DEATH THEATER应该有更大排场。单独做成一个礼堂如何?里面的演出也不该仅仅是处刑过程,现在投影技术这么发达,借助影像再现玩家的痛苦回忆,怎么样?” “另外,只有狼持有武器这个设定,缺少了很多刺激,应该人人都有武器。” 魏子虚抱怨道:“游戏进行时间太长了,而且设定单一,观众看到后来就会腻烦了啊。我认为在统一的风格下变换主题会更好,多加一些流行元素进来。”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看法,见仁见智,我的喜好不一定更受欢迎。” “可是啊,玩你的游戏到现在,我不禁想自己来设计DEATH SHOW了,它就是如此迷人。” 魏子虚停下脚步,对摄像头礼貌地微笑着。 “所以我有了一个新的愿望——我想要成为director。” 只隔着一层高压电网,外面是俗世,是人间,是吃喝玩乐到麻木的日常。而他们在里面自相残杀,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的人都奄奄一息,所有的人都同病相怜。 可是,这才是魏子虚习以为常的世界。 当看到更多的人同他一起痛苦挣扎时,他第一次感到安全。他终于愿意承认,对于外界那些无知而快乐的人群,他不是同情,不是厌恶。 他是在嫉妒。 进入DEATH SHOW这样一个病态才是日常的世界,他再也不想离开了。 “能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何其幸福。经我手设计的DEATH SHOW,将会无限接近完美。” 他话音刚落,审判室里便爆发出director诡异的笑声。 【哧哧哧哧哧哧——】 【你的想法真有趣,我非常想看你设计的DEATH SHOW。】 【可是怎么办,你不是赢家,没有实现愿望的机会了啊?】 “这个愿望和是不是最后赢家无关。”魏子虚镇定自若地说。 “你本来可以让彭岷则立刻开枪杀我,但你等到现在,说明你很中意我的提案。” “事实如此,我的命微不足道,但是精彩的节目难能可贵——这不才是观众最关心的吗?” “我不是站在赢家的立场,而是从DEATH SHOW热爱者的立场提出这个愿望的,”魏子虚笑得一派轻松,缓缓说道:“安布雷拉先生,您应该能理解我吧?” 【你想怎么做?】 “我想和您公平竞争,票选出设计更出色的那一人作为director,今后主持DEATH SHOW。” director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啊!】 “先生!”彭岷则难以置信,拔高声音:“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这将会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你要听话。】 【岷则。】 “不对,你说会实现我的愿望!” 承诺只是花言巧语,他始终把DEATH SHOW放在第一位。彭岷则才发现,安布雷拉和魏子虚是一类人,一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的人。 与此同时,魏子虚挑高一侧眉毛。原来彭岷则口中的“先生”一直是director。他感激先生的养育之恩,又憎恨director强迫他参加游戏,导致现在对先生的情绪复杂,不愿多提。让魏子虚吃惊的是,安布雷拉对DEATH SHOW如此狂热,竟会让一个外人掺和进他的作品,并给他篡改游戏结局的“特权”,放在十五年前的安布雷拉身上根本无法想象。 魏子虚由此感觉出,安布雷拉对彭岷则有一种畸形的执着。彭岷则以为这种执着是父子感情,但那实际上远比父子情缠绵许多。只不过看彭岷则现在沮丧的表情,八成理解不了。魏子虚粗略一算,彭岷则今年27岁,安布雷拉15年前越狱,相遇时彭岷则还只是个孩子。 魏子虚顿时涌上一阵恶心。 “安布雷拉先生,我想你应该在这附近吧?我的武器体积太小,涂层机器人的控制中枢不在里面。高压电网造成的电磁干扰太强,外面信号会被扰乱,所以控制中枢一定在电网内。” “既然我们相距不远,比赛也方便进行。我们各自设计一场DEATH SHOW,同时开始,正好可以作为收视噱头。”魏子虚笑开来,“如果我输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如果你赢了?】 “如果我赢了,我想要director的位置,还有这个。”魏子虚指了指彭岷则。 他看向彭岷则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温驯的宠物狗,宠爱而轻蔑。 【哧哧哧,那就尽快开始吧,我很期待。】 一周后。 【现在揭晓投票结果。】 AI助手站在巨大显示屏前,机械地念道。 魏子虚看了一眼对面那人,虽然算不上偶像,但毕竟是关注了多年的犯罪明星。直到他完整进行了一场自己设计的DEATH SHOW,才算明白了安布雷拉为何痴迷此道。 安布雷拉被捕时魏子虚也年少,只能从审讯录像见到安布雷拉。现在本尊就在他面前,说一点都不好奇是假的。白种人容易显老,安布雷拉却是个例外。他肤色惨白,白得像是生病了,但是均匀饱满,脸上细纹很少,连抬头纹都没有。他常年呆在地下控制室,鲜少受到风吹日晒,印证了阳光是导致皮肤老化的元凶。 【我们可以看到,游戏前期两人票数胶着,后来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新人票数直线上升......】 魏子虚只顾着观察安布雷拉,没有去听投票结果。 同样不在乎结果的还有安布雷拉。 他笑着转向魏子虚,眼睛的蓝色很浅,仿佛阳光下的海面。这个男人十恶不赦,此刻却满溢着纯粹的喜悦,像心思简单的孩子。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 【股东投票结束。魏子虚先生成为新任director。】 【很抱歉,安布雷拉先生,我们不需要两个director。】 “‘永生劫’那场DEATH THEATER你是怎么想到的?竟然能把你国家的传统元素和凌迟处刑结合起来,真是美轮美奂。还有第三天的欺诈游戏,看得人心惊胆战,你——” 安布雷拉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地跟魏子虚比划。魏子虚注意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也注意到已经瞄准他的加特林枪管。 其实赵伦说错了,加特林不会把人轰成肉块,而是轰得肉渣都不剩。耳边陡然安静,热血溅到魏子虚衣领上,他眨眨眼睛,转过头来。 面前是成百上千个空席位,每个席位对应着一位股东远程投票。遥控设备发出星星点点的蓝光,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魏子虚困在其中。 灯亮了,彭岷则疲倦地睁开眼睛。 “你在等我?”魏子虚把外衣挂在玄关上,走到他身边,躺进沙发,自然地枕在他大腿上。 彭岷则眼圈发黑,肌肉僵硬,他们两人失联的这七天以来,彭岷则几乎没怎么进食。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眼巴巴等人推开门。可是真的有人回来时,恐慌和局促立刻抓住了他,让他生不如死。。 “怎么,没有想到回来的是我?” 魏子虚睁开眼睛,微笑着牵过彭岷则右手,亲吻虎口。他领子上还沾着安布雷拉的血。 彭岷则开口,因严重脱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 “岷则,这一次我原谅你。” 魏子虚嘴角勾起来,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话。” 喉结滚动,彭岷则无意识地做了吞咽动作。咽下的液体仿佛铅液,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奶奶,魔法消失了。 魅惑人心的海妖,到最后也没有放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同时开新坑 第78章 “岷则,你想不想去大城市读高中?” 十一年前的夏夜,彭岷则屈膝坐在海滩上,身上穿着旧但是干净的T裇衫。十几岁的少年身高骤增,因抽条太快导致身材细瘦,长手长脚,T裇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白人男子出现在他身后,陪他一起吹着海风,良久,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先生?” 彭岷则抬头,见到他,开心地叫了一声。 “我想去。可是......奶奶年纪大了,我去很远的地方住校读书,就没有人照顾她了。” “不急,你还有一年的时间考虑。” 安布雷拉说完,感到眼前一阵闪光,转头看去。 一碧如洗的空中,先后炸开无数朵烟花,鲜艳绚丽,喧嚣热闹,像极了节日里熙攘的街。 原来是镇上在放烟花。没有什么重要节假,烟花礼炮买的也是中档货,对这个并不富裕的渔村来说,却算得上有点奢侈的娱乐活动了。 安布雷拉来到中国好几年,深觉中国的烟花也像中国的氛围,热闹得让他不太习惯。 “真漂亮!”彭岷则赞叹道,引得安布雷拉的目光转向他。在这份热闹里,有多少是面前这个少年给他的呢?他认为彭岷则最大的优点就是普通。普通的三观,普通的喜怒哀乐,普通的犹豫不决,或许将来也会普通地为情所困。可是这种普通在他习惯的世界里并不常见。彭岷则像是从现实世界投射下的光晕,在他身边时,安布雷拉仿佛也能浮到现实世界,普通地过活。没有被股东找到的几年里,安布雷拉确实享受过那种生活。 “是啊。”安布雷拉在少年身旁蹲下来,“这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无出其右。” 彭岷则不信:“先生以前在更发达的地方呆过,肯定见过比这好看的吧?” 安布雷拉看向少年,彩色光芒照亮他脸颊,他无比认真地说道:“不,没有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丢进DEATH SHOW呢?”少年声音变得低沉,彭岷则转过头来,俨然变成了成年之后的外表,白T裇被撑满,露出饱满的肌肉线条。 “我需要你来制止我。” 常人无法理解的是,他自身疯狂的欲望往往与理智相悖,宛如脱缰之马,追随着病态的自由。与之相比,来自股东和观众的压力微乎其微,尽管那些外部原因非常强硬,轻而易举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岷则,只要你赢了DEATH SHOW,我就放弃director的身份。” 安布雷拉向往地说:“我们再回到你出生的地方,你当个渔民,我继续教小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DEATH SHOW了。” “真的?”彭岷则眼神亮起来,完全忽视了外部阻力,相信只要胜利他便可以兑现承诺。好像安布雷拉还是那位无所不能的先生,在他无依无靠时照顾他,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 DEATH SHOW进行中的记忆是一团混沌,不过是十天时间,彭岷则却觉得比前半生还要漫长。等他喜不自胜地跑回原点,期待安布雷拉实现他的愿望时,却发现他已无力掌控事态走向。 “先生,我赢了!” 他抓住安布雷拉的胳膊,“我们走吧,放弃DEATH SHOW,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好。”安布雷拉轻轻地笑,眼睛完成新月的形状,脚下却一步未动,“岷则,你自己去吧。我可能......追不上你了。” “什么?”一声枪响,震得彭岷则心脏骤停,他机械地转过头来。安布雷拉不见了,只剩下他手掌抓着的半条胳膊而已。一个男人从他面前的血潭踏过来,留下一串血脚印。他的衣领上还沾着安布雷拉的血,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每次冲彭岷则微笑,他便感到溺水般的痛苦。 魏子虚抚上他胸口,用宠爱的语气浅吟低语: “岷则,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话。” “呼...呼......” 彭岷则惊醒,抹了一把脸,全是冷汗。 地下设施不分昼夜,现在卧室熄了灯,漆黑一片。彭岷则翻身起来,敲了下桌子,声控灯亮起,他看见身下床单已经被冷汗印出了一个人形轮廓。 心跳时快时慢,彭岷则眼前发昏,光脚踩上地毯,迷迷糊糊地去抽屉里找镇静药。 那场DEATH SHOW之后,已经过了三年。噩梦的内容却从未变过,仿佛就在昨天。 彭岷则吃完药,后背倚着衣柜,平复呼吸。卧室面积很大,双人床只占不到五分之一,床上用品都是高级品,层层叠叠营造出华贵感。床铺和家具是清一色的蓝灰色,落地镜和美式工作灯都是金属材质,简洁的深灰色让人保持镇定。起居用品摆放整齐,书架上的书按高低排成一列,而他身后的衣柜里同样一丝不苟,每件衣服悬挂熨烫妥帖之后,被用防尘罩一件一件罩好。 一尘不染的地毯上,再也没有安布雷拉随手放置的杂乱电线。被彭岷则贴满卡路里配比便签的冰箱,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何处。彭岷则扫视了一圈卧室,视线最后落到书桌一角。正方形布景箱摆在角落里,一只蓝紫色毛蜘蛛蛰伏其中,脚下是透明蛛网。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气氛压抑,也许梦境根本没有醒。但是魏子虚不在这里,至少不是噩梦。 彭岷则推开门,走廊指向深处,狭窄逼仄。 他没有特地去找魏子虚,双脚却不由自主踏出房门。说来讽刺,魏子虚在噩梦中对他穷追猛打,甚至他不得不依靠各类镇定剂助眠,每次清醒之后,又要担心地去看看魏子虚是不是安好。 魏子虚成为director的三年以来,DEATH SHOW发生巨大变革,流程更短,节奏更快,DEATH THEATER更加残忍,除了身体上的痛苦,更看重精神折磨。虽然有安布雷拉的粉丝投诉,现在DEATH SHOW不够精巧,不似安布雷拉导演时的优雅闲适。但因为更加迎合时下浮躁媚俗的社会风气,DEATH SHOW红极一时,粉丝效应空前绝后,有更多股东加盟,投入庞大的财力物力,让DEATH SHOW像黑洞一样吞噬无数人的生命。 魏子虚位于这庞大蛛网的中心,正在把一切引向毁灭。 彭岷则摸到控制室外边,电磁屏障立刻将他隔绝,开始做全身扫描。即便他的脸部数据记录在案,但是携带武器或者激素分泌紊乱一旦被识别出来,还是会被电击直至失去行动力。 没有异常,控制室打开,彭岷则远远看见魏子虚双手撑在桌面,面对全息投影沙盒,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魏子虚,你......”彭岷则听见自己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听见声音,魏子虚转身,笑魇如花:“没有。我在等你一起吃呢。” 魏子虚走过来,亲亲热热牵起他的手,十指交叉,和他一起走向沙盒,“正好游戏进行到最后一天了,这场DEATH THEATER很有趣,来和我一起观赏吧。” 沙盒内投影出一男一女,男人被链条束缚在舞台中央,女人则在台下大声哀嚎。 魏子虚握着他的手,按在一个按钮上:“岷则,按下去,启动DEATH THEATER吧。” 彭岷则本能地排斥,想要抽出手来。 “时间不多了,只能有一个胜者。”魏子虚在他耳边说道:“要是你再犹豫下去,他们两个都活不了。” 魏子虚没说错,清洁系统一旦启动,氧气便暂停供应,没人能生还。彭岷则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和魏子虚一起按下按钮。处刑开始,可是还没有见血,女人尖叫一声,举起手边一把□□,一梭子子弹将男人胸腔射穿,随后把枪口吞入口中,开枪,脑后像重瓣玫瑰一样绽放开来。 “诶?同归于尽?”魏子虚傻眼,随即会心一笑,拍着脑袋,“哎呀,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他们是亲兄妹了。” DEATH SHOW落幕,魏子虚贴在彭岷则后背,手又开始不老实,探进他睡裤里。他从彭岷则耳垂吻到后颈,用甜美的声音说道:“不过,她勇气可嘉,让我很敬佩。如果不能彼此成全,还不如共同毁灭,避免了以后无穷无尽的折磨。你说对吗,岷则?” 彭岷则无言以对。 【这是下一批玩家名单。】 AI助手送进来一沓资料,魏子虚伸手接过,另一手揉搓着彭岷则睡裤中的家伙,随意浏览起来。 看到最后一张,魏子虚表情却变了,全身一僵。 彭岷则从没见过那种表情。 片刻,魏子虚禁皱眉头,抽出那张资料,急切地问AI助手:“这个人怎么会在这,因为什么?” 【意外。】 AI助手的回答很简单。 魏子虚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质疑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既然是意外,还不赶紧把人丢出去?” AI助手不为所动。 【不能。离开DEATH SHOW的途径只有两种,一种是赢,一种是死。】 “真是服了你们。”魏子虚把名单向后撒入沙盒,“这人又没什么特殊的,哪哪儿都不够突出,让我怎么设计出有意思的DEATH THEATER?我对作品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精彩的剧情少不了每一位玩家的无私奉献,这颗老鼠屎会坏我一锅好粥。” 魏子虚说完,抱臂沉思起来。然而他说的理由彭岷则不敢苟同,魏子虚折磨玩家的手段多样,每次都能推陈出新,还会因为玩家罪行不够突出而收手? 魏子虚眼睛盯着地面,只用了两秒多一点,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随手从剩余名单中抽出一张,对AI助手说:“把这个玩家处理了,然后放我的资料进去。” “你说什么!”彭岷则难以置信,一把攥住魏子虚胳膊,“你不能参加DEATH SHOW,你会死在里面!” “怎么会。”魏子虚说得举重就轻,另一只手覆上彭岷则手背,安抚他道:“我是director,没人比我更熟悉DEATH SHOW,要死也是别人死。而且,长期旁观DEATH SHOW也让我有点审美疲劳,灵感快要用尽了,再玩一遍刺激一下,兴许会想出更多不错的点子。” “当然了,公平起见,我也不会作弊。”魏子虚转向AI助手,通过线上传输,同时向各位股东解释道:“游戏虽然是我设计的,但是你们也清楚,游戏一旦开始,我也不能左右游戏走向。我参加这次DEATH SHOW,仅仅是以一个普通玩家的身份。” “哦,对了。”魏子虚执起彭岷则的手,“我加入游戏期间,岷则你就代替我看着沙盒吧,游戏内所有场面都会投射在那里。游戏中的录音和指令我会提前设定好,你只需要按几次启动键就行了,很简单吧?” 彭岷则依旧不同意,眼神慌乱,攥着魏子虚不撒手:“不行,太危险了!” “岷则,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魏子虚抬起头,鼻尖轻触彭岷则脸颊。 魏子虚一边说着,吻住他嘴唇,唇舌交缠,温柔得让他想哭。 也许是眼里真的溢出泪水,视线摇晃不止。越过魏子虚,彭岷则看向那张被魏子虚单独拿出来的名单。名单右上角印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身穿白大褂,黑色衬衣打底,胸前口袋别着一支圆珠笔。背景好像是医院病房前,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病历,正对着镜头笑,嘴角边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像沾了两颗黑米粒,笑容甜得冒傻气。 左边文字部分写着: 姓名-年未已 职业-心理咨询师 经历-...... 彭岷则还想再看,却被魏子虚推倒在地,骑在他腰上,缓缓脱下他睡裤。灯光从魏子虚背后照下来,他的轮廓明亮,表情模糊不清。 “岷则,我爱你。我怎么舍得独留你一人。” 彭岷则整个人被魏子虚的阴影覆盖。他笑起来,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过。 你又在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结束,正片开始。 姗姗来迟的正牌攻年未已或成本作最大傻白甜?DEATH SHOW有望转型都市医患纠纷甜宠文?一切精彩尽在新文——《死亡游戏秀:理性的恶魔》 魏子虚:我有男朋友,比你高,比你壮。 年未已:那就是没我帅,没我有才喽? 魏子虚拉下脸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年未已老实一笑:不干什么,我就想给你治病。 知道了跟魏子虚做对手是什么感觉,那跟他做队友会有多么酸爽? 魏子虚一把揪住年未已衬衫领子:再拖我后腿,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把你杀了? 年未已缩了缩脖子,特委屈地说:那你别叫醒我,我怕疼。 本作主CP年未已X魏子虚,可从以下五个方向食用: 恶魔X疯子,医生X病人,戏精X导演,猪队友X神队友,傻白甜X黑深残 还有众多隐藏CP有待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