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文案   本文是热血正义小片警(受)×话骚操作骚的神秘魔术师(攻)!   从警校毕业后,陈南淮改邪归正从混迹街头的小混混成了刑侦队的头脸人物。   被磨平了棱角的小警察在岗位上浮浮沉沉,本想在警局安安稳稳过上一生,一封陌生的短信却轻而易举打破了他的生活。   “你好,我是你的线人5540,你就是我的牵线人吗?”   “这又是哪个案件,牵得哪门子线?”   “自然是红线。”   陈南淮本以为是一个玩笑,直到二十九岁的大魔术师周游眉目如画,如约而至。平平无奇的小片警的履历上,多了一条:“曾作为社会名流的贴身保镖,陪吃,陪喝,陪……!”   因缘际会的一根线,就此将小片警一把拽下了暗流涌动的水面。   从横跨二十年的血腥玛丽造谣案,到大变活人,吐火吞刀,帽中白鸽,魔术与异闻交错出现。身首异处的残骸,离奇死亡的大学教授,到底哪个是幻象哪个又是真相。   探案类甜文,魔术类刑事案件。 内容标签: 强强 业界精英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南淮、周游 ┃ 配角:李兰舟,王石屹,钟富 ┃ 其它:无 第1章 楔子:血腥玛丽 晦暗古旧的楼梯间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年久失修的木制台阶发出“吱嘎”地哀鸣,在这个大雨瓢泼,风雷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位慌慌张张的女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像是当地学校的学生。她的手里擎着一副烛台,上头污迹斑斑,把原本黄铜色都掩去了半边,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污垢,不时被女孩儿蹭落。上面燃烧着的蜡烛,已经烧去了一半,不时有烛泪滴落在走道的地面上,有一些四散飞溅,打在女孩光裸的双腿,或是洒在她娇嫩的手背上。   可女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快步奔跑在台阶上,烛火将她的身影不断拉长,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女孩一口吞下,剥皮拆骨,吃干抹净。   这一条不知尽头在何处的走道,趋势螺旋而上,周围挂满了前任主人留下来的一幅幅画像,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物在憧憧的灯影里,不断颤动。   女孩儿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落在这些画中人的眼里,她已经无路可逃了。   恐惧像是一个有耐心的猎手,静静地潜伏在阴暗不可察觉的角落里,觊觎着这个可怜人,窥伺着这个之前狂欢盛宴里的幸存者。   女孩儿还记得自己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连同隔壁班的男孩子一起。在领头人的引领下,到这座位于城南的废弃教堂冒险。可当他们踏入这里,在破败的礼堂正中,点燃鲜红的蜡烛,精于此道的领路同学用沾染着鸡血的手指,在地面上画下几个奇形怪状,说不出诡异的符号之时。几个孩子像是推开了一道恶魔之门,潘多拉的魔盒就此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尚算清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飘散着灰尘的旧时居舍里,渐渐起了一重不可驱散的浓雾。   而曾信誓旦旦说,用这样的手段就能看到未来的带头女生,笑着翻开了歪歪斜斜躺倒在教堂边缘的破旧镜子。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从镜子里升腾起一个身着华贵女装的人,伸手一把将女孩儿狠狠拽进了玻璃镜里。   恐怖的哀嚎环绕着整个礼堂。   连锁的恐惧如同病毒一样扩散开去,待在原地的小团体中,不知道是谁先惨叫了起来,原本早已人心惶惶的人们,转瞬之间,分崩离析。   女孩儿看到往大门逃去的同学,浓雾已经遮蔽住了整间房子,他们冲入了其中,烛光映射出飞溅的血丝,还有远处轰然落下的巨大木栅栏,都像是无声宣告着他们的结局。   远处的玻璃镜中,有着一对干枯手臂的女人,双手像是拥抱情人一般,缓缓将女学生拥入怀中。   烛火摇曳,她伸手掰直了她的颈项,天鹅般白皙青春的脖子,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忽然,女人的手臂优雅地伸入了女生的嘴里,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的下颚缓缓分开,她没法再惨叫,只能不断“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可没有人能帮她,也没有人敢帮她。   女孩儿在破旧的钢琴边,看着同伴的下颚慢慢张成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随后,拗着她的脑袋,不断后仰,后仰,后仰……   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整座大教堂瞬间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孩子们的啜泣,一时之间紧紧收住,只余下,鲜血与白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最后那个带头的女孩像是一个破烂的袋子一样被那双手的主人丢在了地上,跌入尘埃,跌入地狱,就此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忽然一声惨叫,一个藏在教堂长椅间的孩子又被拽了出来。女孩儿认识这个人,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公认的小帅哥,长得很是养眼,大抵好看的人不会不自知,反倒是会对此大加利用。他颇擅交际,在学校里可谓是如鱼得水。   如今那张俊俏笑脸的主人,却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像是一条疥癞的狗,他的额头已经在地面上狠狠磕了七八十遍,鲜血顺着他那张俊俏的脸蛋,直直往他的领口渗透进去,干净漂亮的白衬衫,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   拽他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怪人,他全身都笼在一层黑色的罩衫里,看不出头面,他狠狠将哀求不止的男孩子一甩,个头一米七八的学生就像是个陀螺,打着转撞进了迷雾里。   有什么破裂的声音传了过来,旋即寂静无声。   幸存的另一个女孩儿,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在迷雾内抽搐弹跳,妄图抓住最后一丝生机,可渐渐的那双原本闪着光芒的眸子里,灵气流逝,只剩下灰蒙蒙一片,却没有一点点气力再合上她的眼。   “还有一个……”一个像是恶魔般的低语,在女孩儿耳边响了起来。   她只能不断在这座教堂里奔跑,行凶的人像是不急于杀死她一样,怪人也好,鬼手也罢,都不再出现在她的眼前,只是隐隐约约,女孩儿仍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夹杂在她纷乱的喘息之间,不紧不慢地坠在她的身后。   如果,不继续往前跑,会被杀掉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女孩儿觉得自己的一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再也不能往前迈上一步,深深的绝望像是乌云罩顶,完完全全把自己吞没了进去。身后的鬼影,也像是起了玩性,原本悠闲而鬼魅的步伐,忽快忽慢,像是不断在模仿女孩儿的样子。   她不断奔跑的时候,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脚步声便也急促;她停下来挪动的时候,它也有样学样,变得一动不动。   她的嗓子早已干涸,咽口口水都十分费力,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除了黑暗与如影随形的迷雾,别无一物。可她却发现,挂在楼梯上的一张张画像,有的笑,有的板着脸,有的像是在发怒,可他们都一样,都一样紧紧盯着这个女孩儿。   女孩儿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无穷的压力与恐惧,她惨叫一声抛下手中的灯台,不顾方向,在楼梯间内狂奔了起来。可她还没跑出几步,已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原地,她挣扎着站了起来,面前是一堵墙壁,上头悬挂着各色各样的动物首级,而其中正中央,有一颗诡异的头颅,齐颈断去。   也许是新死不久,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条小河,将地板也染成了一片血色。   女孩儿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看着那颗头颅,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分不出他是谁!在那颗被斩下的脑袋上套着一张不断假笑的苍白脸谱。   像是无声嘲讽着她的徒劳无功……   2017年的N市,春分前后,风和日丽。   N市城区大改,将一整片的郊区也都并入了市区管辖,本来应当双赢的事儿,却在蜚短流长内,变得里外不是人起来。   北城区三合里胡同的旮旯里,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半大小子,正领着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小弟,将一个学生打扮的孩子逼到墙角。   “哟,瞧瞧,这不是大队长吗?怎么着,今天你那几条哈巴狗不在啊?”他一把揪住学生的衣领,将本就羸弱的他提了起来。   学生结结巴巴,一个“你……你……你……”说了半晌,都不见下文,反倒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那天给赵佳那个小□□当护花使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魏大队长。”他说话拖了长声,还提起膝盖,顶在学生的两腿之间。   “哈哈哈,魏大队长这是尿裤子?”说着,小黄毛一松手,那个学生跌坐在了墙根,一股腥臊的气味传了过来。   几个社会小青年纷纷掩住鼻子,后退了几步。   嘲笑却是不停。   小黄毛伸手接过同伴递来的木棍,在手心里敲了两下,冷笑道:“之前让老子丢了这么大面子,魏明,今天可算给老子逮着机会了。”   说着,手中的棍棒狠狠地往下敲了下去!   魏明一下子抱住了脑袋,却没有迎来如期而至的剧痛,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正看到木棍落在地面上。   在小流氓们的身后,静静地站在一个头上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   这张面具像是一个小丑,极尽怪异,他的嘴角向着两边狠狠地翘起,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可就连不明事理的婴儿都看得出,这是一张“假笑”的脸。   假笑之下,是苦,是嘲弄,是多端,是惊惧,更是愤怒。   魏明往后缩了缩,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了小流氓之间,他从目瞪口呆的小黄毛手上,拔出了一张卡片,顿时,小黄毛的手背,鲜血如注。   他惨叫了一声,男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一只野兽,让魏明更加毛骨悚然。   “别动气,别打架,这样就不是好孩子了。”他继续说,手掌拍了拍小黄毛的脸颊,小黄毛却像是见着了自地狱里翻腾而出的恶鬼一般,惨叫连连,响彻整个胡同。   只是他们本就在这一带声名狼藉,街坊四邻自然只是赶紧关门闭户,不想招惹是非。   那个男人转过身,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探入衣襟,取出了三张不知底细的牌来。   他对着小黄毛“笑着”说道:“来,选一张。”   众人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怪人。   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像是在饰演一出歌剧。   “如果是King,我给你一百万现金。”说着,他犹如变魔术一样,取出一只皮箱,单手流畅地打开,里面都是层叠的钞票,一一崭新。   “如果是Queen,我祝你一路顺风。”他将皮箱收起,行了一个颇为古典的礼。   “如果是Jack,那我就要你的命。”他的语气温和,将一场杀人的预告,娓娓道来,像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唯独一抹似是而非的“假笑”,桀桀猖狂。 第2章 大变活人(一) N市谭花区警察分局,坐北朝南,门前的停车场歪歪斜斜地停了几辆电瓶车,还有一辆三十六手的帕萨特歪歪斜斜地支撑着整个局里的颜面。   周二上午,既不如周一一大早火烧眉毛,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事儿挨个撞在一处。又不如到了工作日尾巴上,内心充满假期的愉悦。   警员小雷抱着一沓文件走到局长办公室前,还没敲门,就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敲桌子声,紧接着,门内两个衣着整齐的警员护着头面,像是逃难一样,从办公室挤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吃的!叫你们查城南那户人家的底细,都半个月了,和我说不知道?”一个老人激动的声音传来。   “人民群众的税金就养了你们这些米虫啊?给我滚!一周内再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自己去人事部把帽子摘了卷铺盖走人!”   大老虎三言两语说得正义凛然,全然没注意把自己这个米虫头子也一并骂了进去。   两个警员唯唯诺诺,不敢多话,低着头快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其中一个还用同情的眼光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小雷。   现在分局的一把手,姓陈,单名一个寅字,和唐寅同了半边,性子却委实没有半点桃花仙儿的风花雪月,反倒是个一点就炸的窜天猴。他如今年近六十,要不是这糟脾气,以他的功勋,早能在总局有一席之地了,犯不着在这个小池塘里高不成低不就。   陈局长刚发泄完怒火,小雷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   “进来!”   小雷推门进去,看到陈老虎正拿着一柄折扇扑棱着扇风,陈老局长虽年事已高,但火气不减当年。在谭花区的二十六个春秋里,陈老不顾家里那口子的反对,平日里是凉水喝着,折扇扇着,一年三百六,风雨无阻。一身皮子也就从简,不少小年轻到了冬日里,早已秋衣秋裤加了身,他老人家反倒是精神烁烁,两件警服来回穿,都不见得他换。   “陈局,交通管理大队的人过来反映了,说陈南淮他……”原本就气冲冲的陈寅,刚听到这话,原本直冲斗牛的怒火顿时又被往上浇了一瓢油。   “去去去,别给我提那个混账东西,让老孙看着点,要是不听话就往死里揍,他不敢动手我亲自上,要是再敢给我惹事儿,让他滚去紫鹃社区当协警去!”   说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陈局长撸了撸袖子,小雷苦笑地想起那个被罚去交警大队做苦力的小青年,陈南淮。   也只有这个刺头能把一贯说一不二的陈老局长气得不轻。也不知道,陈南淮这个好好的警察从哪里染了一身匪气。   不过,在警局里,包括小雷在内,大家都暗中觉得,这陈局长和陈南淮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对两人知根知底,“陈南淮是陈寅私生子”的小道消息恐怕能分分钟传遍整个N市。   “陈老是在为城南那户人家心烦吗?”小雷试探着问。   “最近‘笑面人’又开始在市内活动了,十多年前,我们曾接到线人举报,说在城南那户附近,曾经见过‘笑面人’出入,只是,那家人却说我们搞错了!上来就给咱们吃了个天大的闭门羹!这不是把人当猴儿耍?”   小雷知道陈老三句不离口的“城南那户人家”说的是N市的一道新晋奇观,二十多年前,有一位海外侨胞携巨款回国,当年就在N市城南建了一栋占地百亩的豪宅,背靠大海,是实打实的海景房。   但自从那栋豪宅落成以后,就离奇事端不断。早几年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更是日日被打爆,出警去查,又是一无所获。而其中又以“笑面人”之事最为吊诡。这帮人想要做什么,成员有多少,都是一个谜,但却就此成了N市的一块疥藓,困扰着每一任的警察局局长。陈局每每提到这件事,总是骂骂咧咧地说起来,“资本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陈老的桌上陈年放着一座假山,据小雷所知,是陈老的一位老伙计平步青云之际,特意送来的,上头正面写着“他山之石”,翻面写着“不动如山”。   不过,显然陈老没有深谙其中三昧,反倒是有些气不过,手下扇风的力道又大了三分,直吹得一旁的小雷都有些冻得发抖。   也难怪陈寅最近一个头两个大,最近N市事情突然激增,其一就是,由N市N大牵头的学术交流大会汇聚了国内外一百多位学者,其中还有部分政要与会,N市警局抽调了大量的人手,没日没夜的安保搞得一把年纪的陈老局长也有点焦头烂额。   其二是近期陈老局长口中的“笑面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公众视野之中,虽然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小事,但数量之多,却也足够让总局的人喝上一壶。   也无怪乎老局长最近血压就像是牛市的股票一片飘红,直冲天际了。   就在这时,小雷看到敞开的大门口多了个人影。   “陈局,N大那边有突发状况。”国字脸的警员面色凝重,他胁下夹了个文件袋。   陈老局长挠了挠已经日渐稀疏的头顶:“建宇,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说着,他接过男人手中的文件,从里面取出一沓照片。   “死者,许光跃,N大客座教授,知名学者……”老局长念到这里,忽然闭嘴。他“啪”地一声,把整个文件袋摔在桌上。   “怎么回事!N大的安保不都是你们负责的,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小雷抻了抻脖子,桌上散乱的照片里,有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小的老人正仰面躺倒在卧室床边,后脑勺已经被钝器砸了个稀巴烂,红白的液体流了一地。   “陈局,死者是本地人,事发时人在家中并不在会场和下榻的宾馆里,我们……我们也是顾不上啊。”   原本就已经几日没合眼的陈老虎一下子坐倒在了椅子上,他阖上眼,像是一只老虎蹲踞在山头微微打着盹,随时都会暴起伤人。忽然,他叹了口气,一手扇着风,一手点了点在一旁吃瓜看戏的小雷。像是犹豫了许久。   “你,去把李兰舟给我叫来。”   ……   几个年轻的警员站在李兰舟身后,看着电脑里的监控啧啧称奇。   “头儿,这个月第几起了?”一个理了平头的青年把手中的文件夹甩在桌上,无不戏谑地说。   李兰舟:“第七回了,半点眉目都没有,这事儿不是你小子负责吗?怎么还来问我了?”   “领导,陈老虎查了二十年都没什么头绪,咱们哪有这能耐。”小平头抱怨。   周围的刑侦队吃瓜群众纷纷点头称是。   “道长,你仙风道骨,能掐会算,不如帮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瞧瞧,这些个‘笑面人’到底是图些什么东西?”一个剪了齐耳短发的女孩儿捏了个兰花指,笑嘻嘻地问。   “去,‘笑面人’的事儿我看不出,我倒是觉得小蛮你面泛红光,不日便有桃花之灾,怕是有失身之祸咯。”李兰舟关了视频,好整以暇地说。   “你姑奶奶我高中男朋友就换了两轮了,来什么桃花都来者不拒,倒是队长你怕是现在还是个纯情……”   “你把你今年年底的奖金给我交了。”   “道长,别别别,你可是有道之人!”   李兰舟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擦了擦,余光瞟见的是不远处空落落的座位。有的人呐,从幼儿园穿一条开裆裤,到小学初中才堪堪分道扬镳。   而后一同考入同一所高中,一起进了警校,李兰舟觉得自己和陈南淮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的,演上一出《我可能不会爱你》都绰绰有余,就是分不出,谁是程又青,谁是李大仁。   李兰舟的桌上常年摆着一个穿着道袍的青蛙摆件,灰绿色的外表已经有些掉漆,这个小东西的来历,刑侦大队办公室里众说纷纭,但真实的来历,只有李兰舟和某个下放交通部门的刺头心知肚明。   而刚才还大大咧咧,一口一个老娘的,是小李兰舟三年的学妹,叫刁蛮。   刁蛮的刁,刁蛮的蛮。   据说,从小到大,刁大小姐就因为这个名儿被吐槽无数,反倒是她自己自得其乐,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忽然门外有人喊:“李队,陈局找你去他办公室!”   ……   于此同时的N市城南,艳阳高照。   N市地处南方沿海,春天来得也早,初夏的炎热紧紧衔着春末的尾巴踏来,街上已是多了许多短裙薄衫的上班族,乱花迷人眼。   一个装备整齐,从头武装到脚底心的交警正看着周围,他拈了个兰花指,颇为骚包地掀开自己的摩托车头盔,喝了口水。他的双眼倒是不曾停歇,没事就在那些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身上反复打量,一边评头论足,大抵说的是什么,缺乏锻炼,气质挺好长得难看云云,一句接一句,像是叨叨个不停的街头泼妇。   忽然,一辆马六一脚刹车颇为臭屁地压在禁停黄线上,一个谈不上优雅的漂移过后,还生涩地扭动了两下它不小的臀部。跨在摩托车上的交警又喝了口水,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挡风玻璃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人长得颇为精瘦,像后山上与母猴儿牵手成功,兴奋异常的浪子猴儿,如今和副驾驶的女孩儿急不可耐地搂抱在了一起。   被一纸调令流放交警大队,又被几番轮贬,如今已经成了个片警的男人,在阴影笼罩的墙根底下,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针分针稳稳地指向下午两点,他摘下头盔,挂在车把手上,静静地看着一场活春宫正上演。   男人挤眉弄眼了半天,不时还发出啧啧的声响,随后,他从腰间拿出本子,快速抄录下了车牌号,走到马六跟前,轻轻敲击了两下玻璃窗,而后将罚单工工整整地贴在了挡风玻璃的左上角。   里头那位动作片男主角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摇开挡风玻璃伸出脑袋来:“同志,我马上就走,你怎么就给贴上了?”   交警抱着双臂,慢条斯理地说:“违章停车,十五分钟,罚款两百,扣六分,是刷卡呢,还是支付宝?”   车主不依不饶地说:“我们马上就走,我人还在这儿呢,你怎么可以乱贴啊。”   交警收起手里的本子,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摆摆手走向自己那辆爱车,也不管身后那人在车里大喊大叫,引人围观。   “砰!”   交警听到屁股后头传来一声巨响,他在原地站定,回过头,看到那辆马六还停在原地,只是风骚的屁股已经被一辆SUV来了个亲密一吻,保险杠和两盏大灯像是易碎的瓷器一样,破了个干干净净,一股脑儿地瘪了进去。   小片警这也有些愣神,他看着那辆始作俑者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穿戴整齐,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他推开门站在道旁,巡视了一眼众人,像是锁定了什么一样,挑衅似的望着正有几分发愣的小片警,见他没有反应,反倒是大摇大摆地往路边的大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主要是引出人物,所以可能不是那么的刺激,但是后面就会高能很多啦。特别是我们的男二认识男主之后,就开始展现他的骚话骚操作啦!希望看到这里的小可爱能给小透明一个机会,多看几章再决定弃不弃文,超级感谢。 第3章 大变活人(二) N市的泰和大厦坐落于城南,五年之前,N市城区改建,商业区迁移,原本默默无闻的泰和大厦一夜回春,从无人问津的写字楼,跻身N市的黄金地段,如今,各类外贸公司与跨国公司林立,早年买了地的开发商们更是赚红了眼,一个个盆满钵溢。   周游下了车走了两步,不远处被撞的马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红灯闪成一片,他余光瞥见一个交警摘下了头盔,正向他走了过来,而在马六里的两个小情侣也再也坐不住推开了车门。   “这位先生。”   周游听到不远处的小片警略带痞气的声响,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惨状,马六的保险杠已经垮在一旁,像是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日产车节能环保,吹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仍旧是抵不过SUV的“轻轻一吻”,碰一下便散作一地,如何都拼凑不起来了。男人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他手指纤长,上头偶有几道目不可视的浅薄伤口,略微刺眼。   他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放下架子,好声好气地对面前的小交警说:“这位交警同志辛苦了,我老婆快生了,我到楼上接她去医院,您把罚单压在雨刷下面,这件事我全责,晚些我解决完手头的事儿,亲自登门去你们局里交罚单。”   他把“接老婆”三个字咬得极重,语气比往日的冷峻也温和了三分,只是零下三十度往上涨十度也能冻死人,显然这一次效果不佳,反倒是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小交警一把扣住他的脉门,粗糙的手掌有意无意搓了两把他的掌心,让他都有些悸动:“你是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好,你说接老婆,来说说,你老婆是谁,在哪家公司工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算你无故撞了停在路边的车辆,这起事故你全责,试图逃逸,罪加一等,现在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男人拉了拉领带,微微侧过身,小交警一米八上下的个头,剪了个平头,标准着装,胸前别了警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劲儿,细加观察下,他的睫毛很长,脸同样清秀,脸色被晒成古铜,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偏生这样一个阳光的大男孩,他的言谈与习气却不像个正义人民警察,开口闭口扣着帽子,上来便要人去局里“喝茶”,这一套做派,反倒像个混迹于市井的老油子,而且,这种言行,像是得了宿便的中年男人,或是到了更年期的大龄妇女,一抓到个马脚就借题发挥。   周游也算常与这些“社会人”打交道,小片警并不买账,他也不加掩饰,他脸上露出有几分嘲弄的笑容:“警察同志,这里是禁停区,他把车子停在这里,我撞了他,虽然要负主要责任,但他也有次责。”   他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扫过前面车子里的两人,继续说:“如果协商私下解决,恐怕连分都不用扣了,警察同志。”   那对小情侣像是有话要说,周游从怀里取出一叠钱,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一股脑儿地统统丢入了马六的车厢之内。随后,挣开小交警的手掌,笑着说:“如果你这么想让我跟你走一趟,你可以在罚单背面写上你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是否婚配,有无百万家产需要继承,我有空就给你回电话怎么样,想要见我的人如今早就排到了明年去,我给你特别优待,可别多感谢我了。”   说完之后,他也不管小交警作何表达,快步走入了泰和大厦之中。   原本气冲冲的小交警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目送着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旋转门之后,这才淡然地对两个早已钻在车厢里数钱的男女说:“你们怎么办,同意私了吗?”   他拉了拉领口露出工作证来,上面除去证件照,还有他“陈南淮”的大名,他从后腰取了笔纸,干净利落地写了张罚单,至于住址与电话,他权当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龟孙子逗他开心,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纨绔子或是大明星,开车横冲直撞也不怕撞死了直接给送殡仪馆,家里的万贯家财无福消受。   他在心里给周游编排了一万个凄惨的下场,从离奇去世,到老父的私生子上门争家产应有尽有。   小情侣可没他陈大警官这等骨气,收了人好处,连连说起那人好话来,什么“无心之失”,什么是自个儿不对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南淮这可就见识到了,于是只得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他们身上,开了一张两百的罚单,再扣掉三分之后作罢,不过看上去对两人而言,也是不痛不痒,没多久就挪了车,消失在了陈南淮眼里。   男人翻了翻口袋,刚想找根烟排遣一下,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李道长”三个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他背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按下了通话键。   却是全然没有听到那对已经暗暗窃喜开远了的小情侣双双发出一声惨叫,也不知那些毛爷爷都变成了一张张如雪花一样翻飞的扑克牌,堆满了他们的后座。   ……   李兰舟其人,套用陈南淮的说法,就是一个假道学,在陈南淮认识他的二十三年里,李道长从幼儿园开始三观就和和稀泥的社区调解大妈出奇的一致。   不过,在师长和其他同学的眼里,陈南淮的这位青梅竹马,自小就品学兼优,与同学和睦,当然,还有一个大刺头陈南淮在旁衬托,和陈南淮比起来,就算是什么残花败柳,都显得有几分冰清玉洁起来,甭说是本就出众的李兰舟了。   相较于天天踩着点上班的陈南淮,李兰舟永远是办公室里到的最早的一个,早到也就算了,扰的是他自个儿的清梦,可偏生李道长一手好厨艺,总能变着法儿给整个大队改善早餐结构。刁蛮曾经颇为恭维地说,李道长一个人养活了整个刑警大队,这话虽然是大吹法螺,但还是有几分切中要害。   “陈老。”   “小李你来了,过来看看。”陈寅把档案袋里的照片摊了桌上,从其中取出一张,照片里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精神矍铄,看上去与印象之中垂垂老矣的学者大相径庭。   “死者是N大的客座教授,许光跃,刚才小雷已经和你讲过了。”陈老虎把手头的档案递给了李兰舟。   “死者六十七岁,被发现死在位于城南的自家宅邸内,死因是被钝器敲击了后脑勺,但他的正面同样被钝器反复敲击,面容全毁,死者膝下有二子一女,均已成家立业,他与妻子一起生活,平日里听同事与邻居说,两人也很和睦,没有什么仇家。”   “秀水庭院,这不是城南的大别墅区吗?那儿可是富人区,就差拿个牌子写‘穷人与狗不得入内’了。”   “秀水庭院还是城南周家手下的地产,许光跃和他妻子贾泓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买了入住了,整个别墅区的监控很严密,平时连个小蟊贼都不见得有,这回反倒是出了人命案子。”   李兰舟说:“看报告上讲,死者死在一间封闭的书房里,被发现是因妻子和佣人回到家中,无论怎么呼喊,都并无回应,原以为死者前往了N大的交流峰会,但佣人打扫走廊时,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喊来女主人找来书房的钥匙,才发现男主人死在了书房里。”   “我们在书房外发现了一行脚印,但不知去向,鞋号是43码或者44码,应当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死者并没有挣扎,犯人应该是一击得手,而且很可能是熟人作案,现在上头高度重视这件事。   毕竟你也知道,咱们N市这么多年不温不火,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一个项目,如今在尾巴尖上出了这么个大纰漏,许光跃虽然在国内名声不显,但在国际学术范围内,却是个知名的大拿,如今,上头已经限时要咱们给市里和主办方一个交代了。”   陈寅自以为这也是他这六十年来,最倒霉的一年,其倒霉程度与横死的许光跃教授不相上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不如这位学者教授死了一了百了,看着手底下不是办事不利的,就是像王石屹这样成日钻营溜须拍马的,他的血压顿时又高了几度。   李兰舟看着陈寅按着太阳穴随时都要暴走的模样,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放入旧的档案袋里。“我这就带着阿刁和钟富去看看现场,晚些去老胡那边看看其他消息,老爷子,我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年轻的刑警大队长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小瓶酒放在了陈寅桌上,陈寅这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老虎如今却成了睡猫耷拉着眼皮子,有一阵没一阵地泛着瞌睡。   李道长估摸着陈老神仙贵人多忘事,神仙肚里能撑船,早早把某个傻小子的事儿忘到爪哇国去了,低声说:“南淮那个混小子去了交警队已经两个月了……”   “哼,要不是给他点教训,咱们分局的屋顶都能给陈南淮那个混账东西给掀了。”陈寅看着面前的一小瓶酒水咽了口口水。   如今市局里早就传闻,陈寅的爱人是只河东狮,往日里说一不二的陈老虎到了家里就成了个HelloKitty,半个“不”字可都不敢说。   这不前两年,单位体检,陈老局长查出了个酒精肝,这下可好陈夫人一阵噼里啪啦,把陈家上上下下搜罗的酒水统统摔了个干干净净。   陈老局长就那么点爱好一下子就给糟践了个干干净净,陈夫人还发了狠话,如果谁给陈老送酒,那以后这陈家的大门可就再也别进了,搞的陈老的一双儿女也大眼瞪小眼,对自己亲爱的老父亲表示爱莫能助。   如今,这么一小瓶东西摆在局长跟前,这肠胃里的酒虫就开始作了祟。李兰舟说:“许光跃这个案子,我瞧着没这么简单,乍看之下,这个案子线索分明,但实则我想了想,我们什么信息都没有,南淮虽然是混球一个,但在这方面是个奇兵。   这么吧,陈老你和交通部门的孙队长打个招呼?就把这小子借调到我手下暂用两天,等许光跃这事儿完了,我再给他原封不动送回去?保证一根毛都不给他剩下。”   陈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这陈南淮真不是个东西,你们还借来借去,犯得着吗?咱们刑警队这是没人了?”他又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小酒瓶,最终理智的小人被一巴掌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曾经在刑侦第一线说一不二的陈铁头说:“去去去,等许光跃的事儿一完,你自己把陈南淮押着去城南大道游街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老虎:真香! 第4章 大变活人(三) 周游听着电梯发出的机械声,不由地望向窗外,透过透明的电梯,那个执拗的小片警,就那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觉得有趣,鲜红的嘴角不由得又浮现出了一个微笑。   电梯门在顶层三十七楼打开,人流消失在了他的身边,周游抬起头,看到一个同样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他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面皮紧致,衣着考究,衣服上甚至没有一丝褶皱,脸上正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周游理了理被冲乱的衣袖,心头莫名地浮现出四个字:棋逢对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乃是人生一幸。只是,现在这个机窍时候,反倒是有点糟糕。   男人率先开口:“周大师,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是汤秘书吧?”两人握了握手,两人都是一副锦绣皮囊,身段高佻,一个不知底细,另一个还是公司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腐女看了内心会脑补一万字小作文,男人看了会恰柠檬,原本一副火星撞地球的场面,非但没有迸出什么火花,反倒是有些不咸不淡。   两人礼貌寒暄之后,边走边说。   “周大师这次能够接受我司的邀请,来到N市这个小地方举办演出,也是我们的荣幸。”   听着身边人诉说,有一双好看手掌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   星麦集团,这个名字在泰和大厦里,上到各大跨国集团的金领,下到扫地的阿姨,都知道它不过是个噱头,它不过是一条巨鳄旗下的一个小小子集。周游本就是冲着这件事情而来,对于这座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下,还有多少秘密,周游十分好奇。   附近的办公室里,几个小白领正在窃窃私语,说的无非是昨天的韩剧,晚上看的综艺,还有各路代购。   “哎,你们听说没,前几天N市有个教授死在自己家里了,还是在秀水庭院里。”   “我也听说了,秀水庭院离咱们这儿没多少路,过了朗琴桥,开车也就十分钟路程,咱们这儿的小李总不就在那儿住嘛,这可怎么办,哪里都能出事,那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言谈间这个女白领皱着眉,退了两步,一个立身不稳,险些跌倒,却被一只大手堪堪托住。   “谢……谢谢。”小白领转过身,先看到神色淡然的男人吓得原本还算大声的感谢也渐渐小了下去。   “秀水庭院的事情,只是个人仇杀,我们这些小百姓不用太担心什么。”周游探过脑袋,手掌微微用力,将小白领扶了正。小白领连连道谢,被汤简言责备了两句,吐了吐舌头就退了回去,临走之前,还拉着小姐妹看了周游几眼。   周游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一双桃花眼儿像是会说话,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见了便生了疑窦,总觉得男人对她们像是在暗示什么,是在等待主动送上联系方式?还是想要继续攀谈两句?要不是碍于汤秘书,恐怕……   “周大师对咱们N市很熟悉?”   “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真要说,N市是我的第二故乡也不为过了。”   两人分主客入座,汤简言一反常态,笑着说:“周大师对之前那桩谋杀案也很了解嘛?不是说,现在市里调查组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吗?”   “也说不上太关心,早上刷网页的时候,偶然看到一则消息,里面说的就是谋杀案,应该是有了新的进展吧。”周游不动声色地回答。   面前的男人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扯回了话题,“那我们来谈谈周大师的这次演出安排吧,下头提出来了好几个计划……”   ……   李兰舟找到正在和一个膀大腰圆看上去足有两百斤的大妈理论的陈南淮时,便觉得如果再不把他从交警队捞走,怕是这个原本就有点头铁的大好青年,没多久就得成了个暴力执法的恶霸地头蛇,到时候被□□除恶立做典型,一股脑地撸了警徽警号直接开除出警察队伍。   “李老道,你这回是改行当了一次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来救小的出无边苦海的吗?”陈南淮三下两下把身上的一身皮子扯了个干净。   后座反倒是传来了一个咳嗽声,“陈南淮同志,你考虑一下,车后座还有一个如花似玉,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可好?”   一个憨憨的男声说:“刁蛮你不是说你七岁初恋,十五岁就换男朋友如换衣服,现在二十四岁轻松突破百人斩吗?哪儿来的冰清玉洁……”   “我说阿刁,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兰舟赶忙拦住要在车里来一场全武行的刁蛮大小姐,低声说:“今天出来都有要紧事儿,别这么闹腾了。”   陈南淮取了一支烟,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兰舟,介意吗?”李兰舟不喝酒,也不抽烟,甚至往日里的荤腥麻辣都不怎么沾染,平日里喜好素食,就差去吃斋念佛了。   陈南淮曾经问过这件事,李兰舟想了想打趣说如果他再不吃斋念佛,这一屋子的人胡吃海喝还杀生,怕不是统统到了阴间全得下地狱褪几层皮。   玩笑虽是玩笑,但李兰舟自小到大,都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陈南淮不由得暗自腹诽,是不是这世上当真有轮回转世。李兰舟的模样,活生生就是一个修真小说里,渡劫失败的老怪物,小心翼翼地避过阴司耳目投胎到了现在的肉身上,也因此夹起尾巴做人唯恐引来阴司的黑白无常。   李兰舟没有看他:“秀水那边出事了,是凶杀案,死了个学者,现在抓不到人,具体的事情到地方再说,陈老虎今天胡子都翘起来了,给我下了军令状,一周内如果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今年的奖金都得给交代了。”   “而且陈局还说了一件事,王石屹马上就要调来分局了。”   原本还在七嘴八舌的一车人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安静了下来。   陈南淮把这个名字嚼巴了两下,“王石屹这个王八羔子,这货除了和人吹水拍马还能做什么事儿,真调来局里,可真够咱们喝上一壶的,他原本不是调去宁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人家那是擅钻营的小钻风,咱们几个最多只能算是个被沙和尚一铲子收拾了的波奔儿霸,人家天天去上头那儿来一出程门立雪,咱们天天大排档吃烧烤,红尘滚滚走一遭,能一样吗?上次那么大的事儿,他还不是挺过来,如果这次陈老虎处理不当,恐怕,不仅这人要官复原职,还得加官进爵。”刁蛮没好气地说。   “到了。”李兰舟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一群人立马噤了声。陈南淮从副驾驶下了车,看着面前这座颇为清幽的庄子。   秀水庭院建在城南,距离主城区并不大远,但又与喧闹的市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就像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对着你眉目传情。   秀水庄园可谓是既没有城区的喧闹,又有临近市区的便利,所以自落成以后这么多年,房价仍旧居高不下,是整个N市富人趋之若鹜的场所。   陈南淮自认自己是个土老帽,从吃到审美都是牛嚼牡丹,房子能住便可,吃的亦是量大就足够满足,在他看来,秀水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小区,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安保倒是有些好。   “大门这里就有四个摄像头了,”他点了点周围,望着正在和门卫交涉的钟富背影说,“这里的安保也比我们之前去过的所有小区来得多得多,就这样的情况,没理由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插翅飞了,那就是鸡屁股栓绳子,扯淡呢。”   “老大!”钟富向着三人招了招手。   许光跃的别墅离大门不远,入了大门,往里开五分钟就能见到别墅的影子。   刁蛮趴在椅背上说:“我听小姐妹说,秀水别墅一栋起步三千万,在N市还属于有价无市,李队,你说许光跃一个穷学者有什么本事在秀水别墅买这么一栋房,更何况,我瞧着,这房子地段不是一般的好,按照你们道门的说法,叫什么?对对对,藏风纳气。”   陈南淮打量着屋子也皱了皱眉:“大刁说的是有点道理,不过,就你这半桶水,哪本玄幻小说里瞧来的风水学,还藏风纳气,明天是不是就能戴个墨镜,去城隍庙东门支个摊,挂俩横幅,一边写‘铁口直断’,另一边写‘麻衣神相’了?”   李兰舟说:“许光跃确实有点财政问题,不止是我们,别人也在查他。”   他领着剩下几个人,按响了门铃,没多久,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妇人正静静地站在陈南淮跟前。   陈南淮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李兰舟与资料里叫做贾泓的女人接上头。   他粗略地翻了翻李兰舟递过来的资料,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许光跃的发妻,同样也是许光跃的同学。77年的时候,上头恢复了高考,原本下放改造的许光跃也就此抓住了机会,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贾泓是许光跃当时的大学同学,许光跃读书时代不显山不露水,而贾泓则是当时整个校内的明星人物。   陈南淮暗暗打量了两眼,却是风韵犹存,时光添上的不过是几丝皱纹,却没有带走她的容颜。他若有所思地跟在其他人身后走进了大宅。   搁几十年前,贾泓也算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当年一穷二白的许光跃能够攀附上这条大船,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贾泓身上仍是有一种端庄秀丽的气质,陈南淮思忖了一下,觉着这种气质恐怕正好与人来疯的刁蛮相反,搁现在的说法,恐怕就得说是“贤内助”。   不知是有所感应,走在前面的刁大小姐扭过头狠狠地瞪了正远远坠在众人身后的陈南淮一样。   “李队长,我爱人这件事,现在有什么眉目了吗?”贾夫人的声音和缓。   李兰舟顿了顿说:“目前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上头也高度重视,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给贾夫人一个交代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许先生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有来往?”   陈南淮打量着别墅内部,秀水的别墅分为两层,三层,而许光跃所在的这栋是则是双层建筑,他入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屋顶,记起初步的调查报告上,写了在二楼之上还有一个储放杂物的隔间,只不过,一直废止,没有利用上。   从正门入内,想要绕过一道玄关,直走就能看到偌大的客厅,各有两道楼梯直达二楼。   “我先生……我先生性格有点孤僻,平时都在家中做研究,家中常来的人总是在换,都是他在N大的一些学生。真要说常来往的,就是我先生的表哥。”   陈南淮突然开口说:“贾夫人,冒昧地问一句,最近你们家里是不是有过装修?”   贾泓也是没想到陈南淮有这么一问,微微愣神之后:“我爱人之前嫌书房地板有些翘起,就找了装修公司过来,但是他好像挑了几家都不满意,就这么搁置了。”   陈南淮点了点头,示意李兰舟继续。   贾泓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先生的表哥在出事前几天,曾经来我家找过我爱人,我还留了他在家吃了晚饭,他们俩关系很好,数十年下来,我们两家都互相照顾,相知莫逆。”   李兰舟说:“我记得许光烈先生是N市杰出的企业家代表之一,许光跃先生能在秀水置办这么一套大房子,想必他出了大力了吧。”   面前一向善和的刑警队长瞳孔微微一缩,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身边的妇人,像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的鹰隼,锐利。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这几章是介绍章,之后随着案情深入,主角互动增加,就会有意思些啦! 第5章 大变活人(四) 市井,是一个再中性不过的词。从古时三教九流汇聚勾栏瓦肆,再到滋生犯罪与阴暗面的边缘地,这个词,在善与恶,混沌与明晰之间反复交替。   而在流动人口奇大的街区内,商贩们扮演着自己的身份,白日为贾,夜里为行者,频繁而固定地切换着自己的脸谱。亦或是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戴着一张脸谱生活,在家庭里,是亲人的一张脸,在学校是学生,是老师,一人千面,都在饰演自己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演得惊世骇俗又波澜不生。   而周游,也不无不同。   不过,他天生有一种融入人群的魔力,通过些许变装,他可以从聚光灯瞩目下的表演者,摇身一变成为混迹于市井街区的寻常市民,只不过,青天白日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显得有几分清灰,像是一个没有宿主的影子。此时,华灯初上,他的耳里贯入的是这片街道里不住的叫卖声,结束了白日的疲态,这里分外热闹。   银穿路,N市最大的红灯街区,为N市人称道,即便如此,却并不合法。N市人过于压抑,循规蹈矩的生活,慢节奏的日子,缓缓积压的生活压力,都让整个下九流人群集散的这里,变成了城市的生殖器。   而数十年来的约定俗成,衣着暴露的女性站在春末的晚风里搔首弄姿,不自觉地聚集在了一处。沿街的小旅馆,成人用品店铺,与热气腾腾的大排档开了一路,其中不乏上了N市美食榜单的百年老店混迹其中。   偶尔还能看到面容有点局促的男孩子站在街头,倒是不显得突兀,青涩或是沧桑的脸映着五彩斑斓的光,迷幻而不真。   周游看着站在街口,犹犹豫豫的几个小年轻,不由得笑了笑。学生时代的他孤僻,但周围的人却和这些小孩儿一样,试图闯入大人的世界,以为抱着白花花的身体睡一觉,就能摔入成年人的怀抱,却跌跌撞撞踏过错过,若干年后,才当真成长。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往约定的店铺走去。银穿一大片街区相比于别的地方,反倒是更不需要注意治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作为连年治理的重点,来到银穿路的地头蛇都得夹紧尾巴做人,而小摸小偷的更会被人重点提防,大家都是千年的佛爷,你有几只手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卖弄。   只不过,也因为名声不佳,这里迟迟没有进行修缮,破旧的老房子保留着老城区的风貌,周游走在弄堂里,停下步子,旁边擦身而过的是一对搂搂抱抱的男女,借着微弱的灯光,周游看着他一瞬即过的脸。   “走开,别挡着道,狗都比你懂事。”男人喷吐着酒气,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约定的铺面是一家小药馆,里头的人悬壶济世的同时横财照收,周游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么个损人利己的最佳损友的,只知道往日自己出了差错,都要被这个雁过拔毛的兄弟横敲一竹竿。   “医生,你能不能轻点,我这手……啊……”一个含着哭腔的男声,从不远处的小屋里传了出来。   伴随着又一声惨叫,一个周游熟悉的人声徐徐说:“一分钱,一分货,你给的是治手伤的钱,我只负责把你治好,想要减轻疼痛?请给我钱。”   周游推开门进去,一个穿着一身污迹斑斑的白大褂的消瘦男人正拿着镊子,一块一块把伤患手指里的碎骨钳出来。不少碎骨已经落在一旁的盆子里,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乒乓响动。   在周游听来,甚至有点悦耳。   “来了先坐会儿,手指粉碎性骨折,三根手指全碎了,得处理一下,是个细活儿。”密医取出一块小碎骨细细打量了起来。   “路狄。”周游叫了一声,医生没有理他,只是低声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这位病人,你知道怎么说,怎么做了吧?”   被医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黄毛男连连点头,眼瞅着的医师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反倒是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我托了关系,看到了许光跃的尸体,犯事儿的人手脚毛毛糙糙的不是个老手,正脸和后脑勺都敲了个烂,不知道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不过……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   路狄擦了擦手,从一旁的抽屉里丢过来两张照片。周游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张图,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趁着男人不说话,医师继续说:“你一去外头这么多年,电话倒是没有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外头的那些医生的手艺怎么样?”   “那当然没你妙手回春来得好的,不过,人家不会做手术不打麻药。”   “你那是吹火筒当望远镜,目光狭窄。人的身体有无限的可能,疼痛是人的一种感觉,是一种记忆,不打麻药是让你知道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不然你不会长记性的。”   “就属你妖风大,歪理多。”周游也记不清自己和这个高他两级的学长认识了有多久,记忆里的路狄,是一个性格怪癖的男人,虽然长得颇为好看,但性格古怪而执拗,不过,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里,任何长得秀气的男生都不会被埋没。   从读书的时候起,路狄就频频收到女同学的告白,从高冷的学姐到热情的小师妹,可谓是应有尽有。   人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路学长将一抽屉的表白情书看都不看一眼,一股脑地扫入故纸堆里,而后找个时间打包成袋全部丢入楼下的垃圾桶内。从那时候起,路狄的性取向并不正常的说法,便不胫而走,疯也似的传遍了整座高中,而所有事情的矛头都直指向与路狄还算说得上话的周游。   对于这场无妄之灾,直蔓延到了两人双双从高中毕业才罢了休。大抵是两个年轻人都逆反得很,面对谣言并不反击,反倒是两人关系愈好,像是卯足了劲,要和这个流言蜚语的世界宣战一般。   不过,实际上两人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有点交恶。   “现在银穿路也被他们插足了,我在这里并不安全,过不久,我也要从这里搬走,换个地方继续行医。”   “他们的手伸的那么长。”周游看着路狄转过身来,身上的斑斑血迹和黄色的组织液粘满了他的褂子。“你哪天要真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到时候,你要有个截肢,换脸,绝育的手术我统统给你打个九五折。”   ……   秀水庭院,许光跃家中。   陈南淮挠了挠鼻子,别墅的二楼一股浓重的霉变的味道,让他鼻子有点痒痒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   在陈南淮看来,这里不像是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倒是更像停驻尸体的太平间,或是荒废已久的老屋。据贾泓说,二楼全部都做客房的用途,平日里确实没多少人来住,只是定期清扫。   陈南淮抹了一把悬梯扶手,刚忙把手收了回来,只是目光却往前看去,渐渐延伸到了走廊尽头。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兰舟和贾泓。大慈大悲李道长仍是一副官方笑容,伴随着老神在在的模样,上至七十老太,下到三岁孩童,恐怕都会感受到春风般的温暖。   原本忧心忡忡的贾泓也被这股情绪感染,轻声说:“这里原本是孩子们的住处,偶尔他们回来也是住在这里,只是阿霆和阿烨都很忙,已经有快两年没有回来了,丽丽嫁了人忙着照顾孩子,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李兰舟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坠在后方的陈南淮。   “贾夫人,我想问一下,你们家庭关系怎么样?我们来之前,曾经从你们的邻居那边听说过一些传闻。”刁蛮说。   贾泓微微有点愕然,但还是说:“你是说阿霆和我家老头子的事情吧?”   众人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老头子不止一次说过,阿霆和他很像,就像是年轻时候的他,有冲劲,同样努力往上爬,只不过,老头子说自己是‘情势所迫’,而阿霆……所以阿霆来求老头子,老头子都没有答应他,就连光烈也说,老头子对阿霆太过苛责了。”   李兰舟不动声色地打断说:“可我听说,许先生与许老板曾经有过争吵。”   “他们俩兄弟从小关系就很好,光烈还把家里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名额给了我家老头子,甚至李队长你看我们这秀水庭院的房子也是光烈出了大力气的。”   贾泓说的言之凿凿,倒是让众人无所适从。   “在你们这边做过帮佣的人,说曾经听到和许先生声音相仿的人与他争吵了许久,声音很大。”   “亲戚之间哪有隔夜仇,就是为了阿霆的事情,他们两个曾经也吵过一次,光烈有两个孩子都不大成器,天天花天酒地坐吃山空,光烈是真的很喜欢阿霆,哎。”   剩下的四个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兰舟看到陈南淮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我不信。”   “那有劳贾夫人带我们去看一下案发的书房吧?”没多久,一行人走到了别墅二楼的尽头。   “你们不准备看一下阁楼的隔间吗?”   陈南淮走上前,他从怀里取了两只手套安静地戴上,轻声说:“没有人会把自己暴露在最明显的位置,与其关心不大可能有所线索的地方,不如去看看案发地来的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对面就有一片类似的市井街区,那里有着热腾腾的好吃夜宵,还有着人生百态。 第6章 大变活人(五) 按照陈南淮的说法,做他们这一行的,脑袋都是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行事,一个运气不好就得光荣下岗,见不着明儿的太阳。   几年前一场变故,他眼见着那时候的师兄弟与朋友,之前还交谈甚欢的人,顷刻之间,他们的尸体就被放入冰冰凉的尸体收纳袋里,塞入太平间的冷柜里。   说过这话的人里,前两个都已经先行去找阎王点卯了,而陈南淮觉得自己还年轻,虽然相比刑警队那些刚毕业的犊子,自己二十八岁还没晋升说得上高龄了,但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不过,自从去了交警队,每□□九晚五打卡上班,除了和违章停车的小青年怼得脸红脖子粗,就是贴了一路罚单。   和这样的生活来了个七进七出之后,陈南淮也总算明白了,这世上除了“将军总是阵前亡”,还有一种死法更是憋屈。   被醉汉醉酒撞死,被新手上路当街碾死……   得,还不如死于凶手的黑枪,兴许还能换张奖状,贴在自己的床头,以供后人观瞻。   不过,陈南淮都不记得自己与尸体,还有凶杀案打了多少交道。   他观察着身边的这间书房。   就像是报告里的说法一样,许光跃的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单出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供一个成年人通过的窗户,而它就连接在客厅边上,隔壁还有一栋客房。   书房里摆了一张桌子,上头的纸张已经被先行到达的证物科同事统统取走,只余下空空如也的桌面。   李兰舟与贾泓例行公事一般地讲着话:“贾夫人,我想问一下,这间书房的钥匙一共有几把?又是放在哪里?”   “一共有两把,这间屋子的门锁我们都已经换过,一把由我老头子自己拿着,一把则由我拿着。”   陈南淮记得报告书中确实也提到,许老爷子那把钥匙就放在他的口袋里,现在东西都当了证物放在了档案馆里。   不过,陈南淮踩了踩地板,有些不可思议地扭头说:“李队,这屋子有点怪儿啊,怎么是全木头结构的?这一把火不就全烧没了,许教授糊涂呐!”   李兰舟皱了皱眉,知道他又开始了,低声呵斥道:“南淮,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他转过眉眼,对贾泓说:“贾夫人,不好意思,南淮就这个性子。”   相比于别的房间,这间书房最大的特点,肉眼所及的地方都是由着极为考究的木材包裹而成,甚至空间都相对狭窄了不少。根据之前拍摄的照片,如今空空如也的一侧,原本应该摆放着三四个巨大的书架,整个房间紧窄而空间全无。   陈南淮比划了两下,书房位于别墅的一个边角上,如果犯人……想要从窗户进入也十分容易逃逸。   贾泓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说,尴尬地一笑:“不碍事,不碍事,都是为了案子。”她顿了顿说,“我家老头子以前兄弟几人都住在乡下,那时候住的都是这种木制的房子,他十分喜欢。说是小时候就住惯了,就找人把书房改造成了这样。”   “这栋屋子改动的时间应该不久。”   “老头子年纪越大越念旧,前阵子才和孩子们提了这件事,大概是几个月前。”   陈南淮闭了嘴,贾泓的话并没有什么破绽,而他说话素来夹枪带棒,不招人喜欢,远不如李兰舟来得艺术,索性不谈,看着凶案现场,有几分出神。   “贾夫人,我想问一下,事发之前,许先生有什么特殊的或是怪异的举动吗?”   贾泓还没接口,一旁的阿姨,畏畏缩缩地伸伸手说:“我……我在厨房给大哥大姐弄吃的时候,听到大哥在书房里大笑。”   “贾夫人?”   “我人在二楼卧室,这里房子的隔音效果比较好,并没有听到什么。”贾泓皱着眉摇了摇头。   “大概是什么时候?”   阿姨连忙摆摆手,说:“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当时大姐在楼上睡觉,我听大哥笑了一小会儿就又没声儿了。”   陈南淮拨弄了一下窗户,伸头出去看到一地被踩得东倒西歪的绿植,陷入了沉思。   他张了张嘴,又想要问些什么。   李兰舟却已是示意他不要再多言什么,继续和贾泓攀谈了起来。   ……   常言道:“大隐隐于市。”   所以周游始终觉得,下班路上,与你擦肩而过,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眼睛小哥可能是绝世武功的第二十几代传人;而邋里邋遢白背心人字拖的大叔也可能是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武林高手。   如今,周游与路狄站在公交车站,两个风格各异的男人成了深夜街道上的别样风景线,不过只能孤芳自赏,没了意趣。   周游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颇为寡淡,一旁结束工作,脱了脏兮兮白大褂的男人抽着一支烟,吐了一口烟圈,笑着说:“大魔术师还得和我这种市井小民一起挤公交?”   周游并不会开车,虽然助手和粉丝都说过,科目二很难。但对于周游而言,车,尤其是疾驰的车,更多的只是满地鲜血与散落一地的残肢。   还有过了多年,仍旧不能忘怀的,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巨大的尖啸声,小孩子无助的哭喊,这些遍布鲜血的场景,在无数个午夜里让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许光跃那件事,我知道你的情况,我也不拦你,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怎么着,你都是享誉中外的大魔术师,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必亲自去做也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路狄。”男人看着354路公交的末班车缓缓靠站,挥手与路狄告别,消失在了无证密医的眼界之内。   车上空空荡荡,只有不大耐烦的司机师傅开着快车,354路公交车在N市可以说是公交系统的元老,作为1956年第一批开放的线路之一,几近换道,也经历了整个城市的市中心转移,最后沦落到途经城南秀水庭院,取道金湖的凄惨境地。   在公交系统之内,早就流传着许多传说,其中就有一条,某天某个司机驾驶着354路,往日鸟不生蛋的城南,突然就有一家人在路边招手要求司机停车。司机借着灰暗的灯光看向那一家人,却发现他们的膝盖以下都是一片弥散的烟雾。   吓得那位倒霉司机狂踩油门,把一辆单层大巴硬生生开出了方程式赛车的味道,正当他以为摆脱了那一家人纠缠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语句。   “你为什么不停车?”   当然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早已不可考证,不过也因此,这条线路从此成了晦气的代名词,又因为取道城南过于偏僻,所以不被司机们所喜。   周游坐在后座,听到车子停了下来,有人投币的声音清晰,那人脚步轻微,径直走到了男人身边坐下。   “这是秀水的地形和监控分布图。”   周游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漆黑如墨的夜色,在这黑暗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野兽潜藏在其中。周游并不知道,他自己也是魑魅魍魉的一员,伴随着百鬼夜行,他只能看到左右近侧的人脸,却见不到这股洪流的全貌。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行进,无法脱身而出。   车子到了下一站,说话的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车厢里,脚步轻的,甚至让司机与周游觉得他从未来过。   ……   “贾泓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那栋屋子有问题。”陈南淮有点不耐烦地在车子里抖着腿。   “南淮,男抖贱,女抖穷,别抖了。”   “你挡着我踩油门了。”李兰舟低声说。   陈南淮本就是混混出身,小时候甚至对《无间道》烂熟于心,可他没有碰上那个矮胖的琛哥,自然也就做不了刘建明了。不过,好在他早早就认识了李兰舟,他从前深陷泥淖,也是李兰舟拽了他一把,把他从里头拖入了警校。   洗去了那些让人不齿的事情之后,反倒是将一身暴烈的脾气留了下来,有人说,陈南淮和李兰舟是警队里的一阴一阳,其中一个猛烈如火,而另一个则性格温吞。   陈南淮打量了身旁正目不斜视开车的男人一眼,却是笑了起来,他的性子怎么说得上温吞。   “我们走访了周边的居民,都说曾在不同时间段目击过许光跃出现在秀水庭院里,可许光跃是一个喜欢闭门做学问的人。”   “许光跃书房外的脚印,都是他自己的,物证科的阿金也找到了那几双鞋,经过贾泓辨认,都是许光跃的鞋子。”   “你说,这许光跃大半夜不睡觉,跳出去干嘛,找小蜜吗?”刁蛮托着下巴说。   “秀水的安保是由国际顶尖的团队运作的,我们要监控录像都暂时拿不到,也不知道许光跃的去向。”   “这么说,这一回来也没什么收获咯?”刁蛮看着回话的男人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也不算一无所获,贾泓的反应已经说明,她或许知道一些什么内情,只是不肯说,明天许霆和许丽丽可是就回来了,剥茧抽丝,总有办法。”李兰舟慢条斯理地说。   他这份语气,反倒是让刁蛮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都说N市刑侦队坐镇的是一个笑面阎王,刁大小姐经常无法将平日里的李兰舟与办案的李队等同在一块。   “我要折回去秀水再看看情况,我觉得有些事还得眼见为实为好。”陈南淮低声说。   “南淮,别瞎闹了,出了事谁来负责?”坐在后排的钟富瓮声瓮气地说。   钟富入队也并不久,在N市刑侦队里是有资历的老油条,在经历了何老的事情之后,都像是惊弓之鸟,能找闲职的都早早去挂了职,有能力更进一步的则去了行政,一时之间,犹如乱象,当时卧病在床的陈寅陈老虎手底下却是连个可堪一用的卒子都没了,   当时的刑侦队,当真老的老,小的小,只余下半大不小的李兰舟独独挑起了大梁,还有一个处分和褒奖一样多的问题儿童陈南淮,其余的都是新来的犊子。   所以,在N市这片最特殊的土壤上,陈南淮虽然年纪不大,却早就是第一线里资历仅次于李兰舟的人了。他低声说:“兰舟,放我下去。”   “陈南淮,之前李队因为你擅自行动吃了多少批评,你别害……”   陈南淮回头看着刁蛮,原本还要多说两句的刁大小姐顿时噤了声,而身边的李兰舟却不为所动,只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   “停车。”陈南淮静静地看着李兰舟,往日里颇为随和的男子却回以一个失望的目光,踩下了刹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了会班,更新晚了一些,抱歉呐。 第7章 大变活人(六) 线人,在任何有官兵与匪的地方都不罕见。   做线人的原因有许多,有些人是为了生活所迫,而有的人则单纯为了刺激,前者多是一些朝九晚五,或者是忙碌在各种街头巷尾的岗位上的工人;而后者,则是一群喜好冒险,想在刀尖上跳舞的年轻人。   如果说,警察是这个城市的光明面,那么涌动在边边角角的耳报神们,就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分界线。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水面之上,尚有冰山,而冰山之下,则有黑暗。   陈殷实并不是N市当地人,少小离家来到滨海,怀揣着希望。彼时,N市的支柱行业,还不是前些年兴起的海运贸易,而是钢铁冶炼。在那个年代,陈殷实钢铁厂工人身份,在亲朋好友间颇为体面,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铁饭碗。   也凭着这个工作,老陈头就在当地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算得上惬意。   只是随着国企改革,大批工人就此下岗,发展的阵痛逐渐蔓延到了普通工人的身上,而陈殷实就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最平凡的那一个。   从国企岗位上退下来以后,老陈头做过很多工作,跟着姐夫起早贪黑的卖活禽;也去私营的前桥厂当过铲车工;做过环卫工人,也当过食堂的帮工。年轻时候苦捱着磨去的锐气,在数十年后的现在,更是无用,只能化作晚餐上的酒,平日里夹在指间的烟头。   如果没有意外,老陈的人生就会这样流淌而过,不起波折。   老陈头第一次做线人这份工作,纯属偶然,当时城北出了一桩命案,一家五口死了个干干净净,一时之间,平静的小城像是煮沸了的水,整个警察系统也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肉,滋滋作响。   嫌疑人与被害人同住一栋楼,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两户人家中央,就隔着老陈家一家三口,老陈头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见人都会和煦笑的老人,在整个小区里都为人称道。案情的进展并不理想,警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区里打转,一度认为是随机作案,凶手已经远遁千里。   可老陈知道,并不是这样。   如果老陈头那天没有起夜;如果老陈头那天没有因为听到动静往隔壁望上一眼;可是如果……没有如果,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那个叫何天峰的老警察便装到了他的家里,递给他一根红塔山问他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同时把上头的悬赏拿给了他看。   他不可能不心动,孩子成绩并不理想,如果要去上私立高中,巨大的经济负担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彻底压垮这个脆弱的家庭。   他别无选择。   老陈头忘不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着盯着藏在陪审庭中的他,他比了个口型,像是在说:“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你困难,以后就帮着我做些事,虽然辛苦一些,但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们有什么闪失的。”审判结束后,他蹲在法院的边角,比他还小上一些的警察走到他的旁边静静地说起了这件事。   从那时候起,陈殷实就成了一条线,一端深入城市的黑暗,混迹于三教九流,探听舌漏。而另一头握在沐浴光明的警察手中。   而这一切,妻儿老小都不知情。   初春的夜里,风很大,老陈头不禁裹紧了棉衣,这是妻子去年趁着附近商城减价买的,模样不好看,但胜在保暖。远处支起的摊位上,一张小桌挤了四五个人,有老有少正大声说着什么。   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人走到他的跟前,低声说:“陈叔,就等你了。”   陈南淮自认自己是何老最不肖的弟子,毕竟大师兄平步青云,如今在帝都当差,真要说那是御前的红人,搁古代就是六扇门里最拔尖的存在,时不时就能在各类表扬里见着他的姓名;其余几个从N市这个小水潭里出去,也都成了各大局子里的肱骨。   唯独他高不成低不就,还时常被陈寅抓去交警队点卯,但就是这样的自己,何老仍是把自己掌握的一些资源统统交给了自己。   他拨弄了两下放在面前的竹签。一个就连脖子上都是纹身的小青年笑着说:“头儿,何老走了以后,我还以为咱们没法聚头了,这日子可劲无聊了。”   这个说话的叫常欣,是一个在校的学生,陈南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极限运动的发烧友,不知道怎么的,近两年是浪子回头,还是猪油蒙心,又自己回学校回炉重造去了,如今正在攻读学位。   陈南淮拍掉他的爪子,叫烧烤摊老板另外加了点餐。   “我还巴不得日子过得四平八稳,一辈子不用见你们这帮人。秀水庭院出了桩人命案子,陈叔,你在秀水做电工,我想问问,如果想要夜里潜入那里,有什么办法?”   “秀水的安保很严,”陈殷实看了看他,一脸诚恳,倒是不复之前见到的时候的飞扬,他低头琢磨了琢磨:“如果你当真要去,也不是没有什么办法。”   ……   陈南淮从小虽然是混混出身,但这私闯民宅的事情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好在老陈在秀水庭院服务了整整十年,又是直接负责电网的维护,所以各处的监控算得上熟门熟路。   他站在秀水庭院一公里外的坡地里,又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里头一个未接通的电话号码格外醒目。   常欣,陈殷实,雷凌然,沈果这四个都是局里登记在册,又与何老另有勾连的线人,虽说何老多少有点公器私用之嫌,但也因为四人都算是何老一手栽培,所以面临大事的时候,这些人发挥的作用远大于那些局里收钱办事的同行。   而这个未接通的号码主人,却是何老手底下真正意义上的暗线。自从陈南淮跟在何老身旁起,这个没有姓名的号码,偶尔会出现在何天峰的口中。他直接听命于何天峰,陈南淮的猜测,这个人并不干净,或是身背案底,亦或是还有许多难言之隐,所以就连亲如陈南淮,都只知其名,不见其人。   他今天本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那个电话,但对方尤为警觉到最后都没有接起。这个没有姓名的暗线,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远远消失在了空中。   不过,陈南淮推测这个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岁上下,如今少了何老的拘束,可能早已龙归大海,不知去往何处了。他收起手机,深深吸了口气,这要被人抓到了恐怕他陈南淮的警察生涯也算全玩完了。   只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得去做,李道长吃斋念素,一副贫道身在空门,风淡云轻的淡泊样儿,他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另有算计,做的是水磨功夫,可这般温吞水的手段,搁在他陈南淮身上,就好比是钝刀割肉,比凌迟还痛苦。   而且他和王石屹说起来算是不共戴天,当年把王石屹送走的人里,他陈南淮绝对是最跳的那一个。他向来看不惯溜须拍马,王石屹自然也看不得他胡搅蛮缠。如果王石屹要是当真回来了,他陈南淮的日子头一份难过,到时候就别提是交警队执勤了,搞不好就得去大队里扫厕所。   而撇开这两点不谈,他陈南淮向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沉沉浮浮,在职多少年,还是一如往昔,做一个小小的警员。   他来到秀水庭院的一侧,这里是两段路灯中间光线最暗的角落,且毗邻车道,也正因为如此,布置在这里的摄像头最多,可哪怕如此,因为适逢拐角,这里的监控就有一个不小的死角,出现的时间转瞬即逝。据陈叔探听来的信息,这纯粹是因为当时布置施工之时并不严谨,所以留下了这么个破绽。   而安保单位自然也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漏洞,早就安排了人手在这里巡逻,只不过,人毕竟不是机器,高强度的巡逻,疲劳自然也是成倍提升,换岗交接班也成了必要的项目,也正因为这种情况,使得原本密不通风的秀水庭院,有了漏洞可钻。   陈南淮小心翼翼隐藏在道路的另一侧,确定了四下无人,巡逻人员换班的间隙,一个翻身已经进入了墙体内部。   往日当惯了警察的角色一下子切换成小偷的行径,陈南淮也是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想想自己的小时候,无人管,也无人理睬,那种无法无天的行径,不仅失笑。他并不是父母双亡,或是家境贫寒,甚至他的家庭在当时的众多同学眼里不可谓不好。   他有一个在N市政府里担任要职的父亲,职位不高,却是实权;也有一个说一不二,极为强势的母亲,白手起家,闯荡出一片天地。也因为双亲忙碌,自小他便被丢给长辈养着,养他长大的祖父祖母,七岁的时候,恩爱了一生,在生死上也前后相随。陈南淮就此成了一个有妈生却没妈养的孩子,小小年纪混迹在市井里。   陈南淮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个模样,在南四巷勒索低年级的学生,在城市车站当扒手,他都有过,他的手脚很快,本事也很好,几乎没有失过手,就算是被人抓住,他的一张娃娃脸往往也能帮上大忙,让他屡屡逃脱,除了有一次。   仅此一次。   他轻巧落地,没有带起什么尘土,秀水的绿植丰茂,初春时节更甚,外围几乎齐腰高的草植,修剪得整整齐齐,几乎提供了入侵者最好的遮蔽与掩护。他顺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可还没走上几步,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他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这是一双皮鞋踩踏草地的摩擦声。   陈南淮屏住了呼吸,把动静降到了最低,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草植,打在刑警裸露在外的手背与脸庞上。   他一动不敢动,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气不敢出的下午。   忽然,从草丛外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扣住了他的脉门,一个头戴盖帽,身着安保服的男人正笑着看着他。   他的唇齿留影,让人过目不忘,背后的月光刺目,是十五还是十六?陈南淮不记得,也不知道。   这世上所有的声音仿佛在一刻消失殆尽,空余下面前的男人轻声低语,听得他心口怦然一动:“抓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抓到你了,可就要牵(红)线了” 第8章 大变活人(七) 陈南淮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有失手的一天。   他不经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来,他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身材挺拔,半张脸遮蔽在盖帽下,可无论是姿态,还是那一句:“抓到你了。”都让三流警察觉得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何老的弟子怎么这么没出息,至今还是个小警员不说,还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来了。”那人的言语轻佻,另一只手轻轻扯着帽檐,露出剩下的半张脸来。   陈南淮不知为什么内心松了一口气,可看着他的模样,小心肝却没来由地又是一蹦一跳,年近三十的老脸上,也是偷偷爬上了几缕红色,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这点点妙不可言的悸动,旋即又消磨殆尽。   “何天峰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线人,我怎么不知道。”   “180xxxx7206。”男人娴熟地报出一行数字,伸手拉了一把还倒在草丛里的警员,陈南淮嘴里还衔着两根草枝,连忙“呸呸”地吐了两下,手上却微微一用力,那个好心帮忙的“小保安”被拉了个趔趄,一米八的个头也一下子扑倒在了草地里。   好在有陈南淮这个人肉护垫缓冲,陈南淮自从警校出来以后,锻炼一直没有落下,该有的都有,男人撞在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磕绊,反倒是有点舒服。   “怎么和个娘们似的一点劲儿都没有,”痞子警察毫不避嫌地捏了捏“小保安”的手臂,斜着眼瞥了他一眼:“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南淮自讨没趣地摆摆手,觉得身上挂了个男人横竖有点别扭,喊他起来,偏生他还赖上了,索性伸手揽着他的背脊,搂着他站了起来。   “小保安”这才拍了拍屁股,抖落一地尘土。   “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联安’的人都被我支走了,太循规蹈矩不知道变通。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和何老联系的人,何老身故以后,听从他的命令继续调查那件事,周游,陈警官,幸会了。”   ……   秀水庭院这地儿,可谓是天罗地网风雨不透,搁李道长那儿的话说,就是连只苍蝇都甭想飞进来,听说这儿的物业公司联安,还和国外某著名安保公司有联系,就算恐怖袭击,都能让业主安全撤离。不过,陈南淮现在看着旁边理着衣装的男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周游变着戏法一样,换了一身衣服,白手套还抓着一柄小巧的手杖,他把玩了一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温声说:“陈警官,请吧。”   陈南淮总觉得,这个线人很不靠谱,但作为当年何天峰留下的最后暗线,他又不得不信任这个嬉皮笑脸的男子。   毕竟自己升职加薪干掉那个只会阿谀奉承的王石屹,只能全靠这个小子了。   陈南淮小时候看过一本漫画叫《魔术快斗》,里头就有个伪装成魔术师的怪盗,他没来由地多看了旁边这个男人几眼。   周游也回过头,礼貌地对他颔首:“这里离许光跃的房子不远,何老遇害前,曾经和提到过许光跃,我也暗中调查过他们家,只知道许光跃有不少来历不明的财产。”   “你是说,我师傅知道许光跃已经被盯上了?”   男人停住脚步,借着月光看着如今还挂靠在交警队的陈南淮,低声说:“许光跃只是众多嫌疑人里的一个,但何老在查什么,我不知道,他也从来不说。至于许光跃,他不过是一部机器上运作的一枚精细齿轮。”   周游目光炯炯地看着小片警:“我只知道,我盯上你了,陈警官。”   他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我很中意你。”   陈南淮算是深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更何况,这个不知是化名,还是曾用名的“周游”手上有魔术怪盗一般的经历,能被逼着去做线人的人,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避祸。   他穿着光鲜,从头到尾的装饰,一眼看去都要价不菲,总不至于图钱,那么,恐怕是犯了事,为了自保才做线人吧?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说:“走了,别嘴碎了,贾泓很可能牵扯在其中,指不定折回来看看罪证是否销毁了。”   陈南淮是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可以容忍的人,当然李道长他们并不觉得。事实是,他可以忍受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可以忍受咸豆浆,也可以忍受番茄锅;自然也可以忍受一个有点污点的人——只要他不触及自己的逆鳞。   周游也十分知趣,他轻车熟路地走在林荫之中,借着朦胧的月光,避过一个个摄像头,一边还耐心地和陈南淮解释:“秀水庭院的结构相对特殊,外围只有你翻墙进来的那个角落,有摄像死角,而庄园内部,只有这部分没有摄像头监控,往日都有专人看守,不过今天例外。”   陈南淮还没问什么,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后方。   “等等,私闯民宅。”陈大交警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已经麻利地翻了进去,还颇为玩味地看着屋外的他,像是在说:“你院子都翻了,都到这儿了,又立牌坊吗?”   痞子小警察也知道自己无理,只得没好气地白了周游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没想到陈警官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老实得很。”陈南淮面色不善,周游也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周游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许光跃被害的书房里,戴着白手套的手,随意摆弄了两下,原本紧紧锁闭着的大门一下子敞开了去,露出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的景象来。   “什么事?”陈南淮看着他弯下腰,在那张大床底下搜寻了起来。   “许光跃被害前,曾经找了一队装修队到别墅里,并且签了保密协议,在这方面,贾泓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可他们隐瞒这件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他从床底下捣鼓了一阵。“咔擦”一声轻响,从里头起出一小块木块。   “你动静小点,把人家地板都抠坏了。”陈南淮一阵无语,只能低声提醒。   周游却已经站起身来,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卡牌。   “不知道许光跃是这个局中的人,还是来人留下的。”他低声轻语。   他将卡牌一飞,稳稳地落在了陈南淮双手之间。   是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桃A。   陈南淮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怔怔地看着房内月下,自顾沉吟的男人,却觉得他体态修长,长期保持锻炼的身体在月光下看得出些许剔透。   “这张扑克牌是一副54张牌里拆下来的一张,是一种标记;只不过很隐晦,与那些小说里的,电视剧里的,电影里的统统不同。往往只有死者才心知肚明,知道收到这张卡片的时候,早已大祸临头了。”   周游的声音并不大,有几分低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职业有关,言谈之间抑扬顿挫,就在字节与字节的跳跃间,蕴含着一股撩人的魔力,像是游方的诗人叙述着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又戛然而止,让人垂涎沉迷。   “许光跃走了背字,就这么死了,没头没尾的。”   “那你知道,发出这张卡牌的人到底是谁吗?何老有没有交代什么?”陈南淮回过神问。   周游抚摸了一把墙壁,木质的楼墙在现代建筑之中并不多见,甚至有些诡异。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只不过,你在日光之下曝晒,何老有许多话不能对你说,而我生在暗处,能做的事情也稍稍多些。”   “贾泓有问题,她没有说实话。”男人环视了一眼整个屋子,低声说:“但大费周章,大变活人,这里并没有观众,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南淮听着他喃喃自语,像是抓到了一丝什么线索,又说不分明。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   陈南淮头皮一麻,身边的男人已是抢上前一步,也顾不上书房门,拽着他快步跑到了窗边,两人纵身一跃,落入了草丛之中。   “快走。”陈南淮低吼一声,挣开男人的怀抱,已是沿着林荫迅速往外跑去。   ……   陈南淮坐在路灯下,大口喘着粗气,满头的金星就像是现在盘旋在光源附近的苍蝇,嗡嗡地作响个不停。   这里离秀水庭院少说有五公里地,只有一间略显破败的杂货店,还微微亮着灯。   城南一带,除了星麦集团旗下的综合性广场,以及秀水庭院之外,实际上颇为僻静,更多的是还没有被开发的地带。   其中就有这种破败的小村落,亦或是用以葬人的坟场,那时候的土葬受到传入的洋教影响还盛行过一段日子,不少村子还留存着一小片墓园边建了个小小的教堂,只是如今已经全数破败,看守墓园的人也早已人去楼空。   陈南淮看了一眼远处仿哥特式的尖顶,在夜空之中若隐若现,也不知为何,就此叹了口气。   “喏,喝点水。”   周游递过来一瓶饮料,自己拉开了拉环,喝了两口,他的衣服不适合奔跑,出了许多汗原本整齐的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春日的冷风有些凉,他倒是不以为意,甩了甩头,汗水飞溅,滴落在身边人的唇边。   陈南淮皱了皱眉,周游已经摘了手套,白皙的手指轻轻在男人唇边摩挲了一下。   “业内有一种说法,犯罪者总是喜欢回到犯罪现场,用以回味犯罪过程;你这么不辞心力,又说是何老的暗线,又带我混入许光跃的住宅,总是难以叫人不怀疑动机。”   他掩住半边有点涨红的脸,大口喝了两口饮料,却觉得一股辛辣的味道刺激着自己的味蕾,他刚想问询男人买的是辣椒水吗?瞥过头去,正看到男人玩味的目光,只得又按捺下性子。   “那你为什么肯跟着我来?不是被我的美色所吸引吗?”   “这次来,案情全无进展,如果不顺利,我恐怕就得被王石屹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死马当活马医,况且,我也想看看,你这个人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结果,搞到最后,只有这么一张卡片吗?”陈南淮两只手指夹着卡牌。   “线索在精,而不在多,现在许家的事情已经趋于明朗了,不难猜。”   “我不觉得,没有那么容易。”陈南淮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许光跃的房子经过改造,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但他却死在了屋里,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光这一点,你也算不虚此行了,不是吗?”   “你能不故弄玄虚吗?”   “我是一个魔术师不是人民教师,陈警官你是猪吗?不不不,说你是猪都侮辱了猪,说得这么明显了,还和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问个不停,到底,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   陈南淮猛然抬头看着靠在路灯边沿的男人,他的言谈带了怒气,但不知为何,他的脸上仍是挂着一副公式化的微笑。   令人看了反倒是有点毛骨悚然。   他定了定心神,周游已是转身渐渐走入了黑暗之中。   “明天见。”   陈南淮听他道了一声别,下意识地抬着空着的那只手,向着他的方向挥了挥,觉得有些生硬又放了下来。   他扯了扯自己的外套,一张门票缓缓落了下来,上头用艳丽的色彩构成了一副五彩斑斓的画面,而上头用楷体写着四个大字。   “大变活人”   而下头更是用刺眼的字体写着主演者,天才魔术师,周游。   作者有话要说:   撒了点糖渣的一章,祝福各位小可爱都有超甜的情人节! 第9章 大变活人(八) 魔术,在陈南淮长达二十来年的生涯里,曾经有如蜻蜓点水一般有过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魔术”即是虚假,是作伪,是欺骗。而陈南淮明白,一旦谎言被轻易戳穿,说谎者就会勃然大怒,亦或是羞愧难当,就像是那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马戏团里,被揭穿了戏法的小丑,一脸狞笑地在他耳边说:“坏孩子没有糖吃。”   这个场景在陈南淮的回忆里久久挥之不去,哪怕长大了,偶尔泛起噩梦,他也会梦到那个大红鼻子的小丑,穿着粗制滥造的戏服,用浓抹的妆容对着他无故发笑,他看着小丑站在路途中央,用蹩脚的魔术,欺骗一个个孩子围拢过来,最后张开血盆大口,然后……梦就醒了。   陈南淮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掂量着那张卡片,最后将黑桃A随手一抛,躺在了床上,一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南淮拿着早饭踩着点踏入了刑侦大队的大门,李兰舟已经在小黑板上划拉了半天了,看到他微微皱眉,示意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陈小把总,你可来了,头儿还说你要不来,等会儿下了例会就去陈老虎那儿把你送回交警那儿去。”   “得得得,我这不是来了,李道长向来那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陈南淮那天不是准时上班风雨无阻,能踩点绝不早到一丝一毫,不给组织添一针一线的麻烦。”   “南淮。”   陈南淮正打开塑料袋,准备吃楼下李大姐摊位上的小笼包,冷不丁地被点了名,又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手头的吃食,挠着后脑勺站起来看着有些不耐的李兰舟。   “早上贾泓来报案了,说昨天夜里,有人擅闯秀水庭院许光跃家,早上的通知你没有收到吗?”   陈南淮想起早上手机确实响个不停,但到了这个点,各路小广告不是会所就是嫩模,还有淘宝店大促销,就算回复TD都不济事。于是不打电话,他陈南淮一律不看手机当做垃圾短信处理,谁成想还出了这一茬。   李兰舟看他眼神躲躲闪闪,也没有再说什么。   “秀水庭院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别墅区,入侵者应该相当熟悉安保系统,不排除是内鬼所为,而且,许光跃家中近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嫌疑人又无故消失,可见两件事恐怕多有重合。”   “李队,钟富他们去过许光跃的宅子了,说是一切照常,贾泓早上推门进去,才发现书房的大门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锁上,但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安保公司那边也传了信息过来,所有昨天晚上当值的成员信息都在这里,并且基本都是两到三人一组进行巡逻,而且还有全套的监控提供,头儿,看不出什么破绽,应该不是他们。”   陈南淮贫嘴:“安保公司是最容易绕开监控的一伙人了,而且当值的人没有嫌疑,那么不当值的呢?”   他心知肚明昨天是怎么回事,可同样也有一丝疑惑,他与周游进入许光跃的别墅,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当时他们在屋内逗留的时间绝不超过十分钟。就在十分钟之后,就有人推门进来。从他们入侵别墅到夺路而逃,他们并没有和来人打个照面。   而李兰舟说的更是离奇,也就是说是贾泓早上才到的秀水,那昨天晚上的来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而且还得避过安保公司的耳目和监控。   李兰舟点了点头:“我已经让钟富继续去查了,今天刁蛮和‘假道学’跟我走一趟,去安保公司总部看一下,他们既然嘴上说的坦坦荡荡,那我们也不必和他们客气。”   “南淮,陈老虎让我给你捎句话,‘做什么事儿可都别过了界,到时候,就算他想去下头捞你,恐怕也不成了’。”   ……   “虽然是陈老虎的主意,你也不用在这么多人面前挤兑我,多丢人呐。”陈南淮坐在警车里,后座的刁蛮和假道学正一本正经地看着《六爻杂谈》,大吹什么刁大小姐以后将有七个精壮猛男做情人,还有一个年少多金风度翩翩非她不娶的老公。   说的刁小姐也是眉开眼笑的,嘴上还说着神棍不可信。   “你这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是怎么被人像踢皮球似的踢去交警队的,还记得吗?”   “这世上又没有第二个顾南风,哪儿让我再发一回疯去。”陈南淮低声嘟囔,但也不敢直接反驳明显就在气头上的李道长。   车内的人听到“顾南风”这个名字都不由得一怔,都一下子不说话了。   “陈小把总要是洗心革面,不搞点事儿了,我把姑奶奶的‘刁’字倒过来写。”   “李队,昨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贾泓应该有问题,可能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做的,胖子去走访了几家许光跃的邻居,都听到过那栋别墅里传来过争吵声,一男一女,许光跃平日里不大露脸,但贾泓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   “看来,这对老夫老妻可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恩爱。”   “这也就解释了,许光跃被人袭击毫无防备,而且来人又极为熟悉地形。”   “可没有证据。”陈南淮摊了摊手。   “往小里说,她也是个知情不报。”   “怕不是一出‘大郎,该喝药了。’这女的长得还慈眉善目的,不会真这样吧?头儿,你记得前两年咱们办的一案子吗?不就是一对老夫妻,妻子黄昏第二春,合谋奸夫把老头儿给害了。”   “这件事不一样。”   陈南淮看了两眼外头的地标,赶忙说:“哎,道长,停车,停车,我这儿下。”   李兰舟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脚踩下了刹车。   陈南淮跳下车挥了挥手中的票据说:“我有个师父留的‘雷子’在这儿,去去就回。”   ……   市立大剧院兴建于04年秋季,正式交付使用是两年之后,N市人民文艺生活相当贫乏,但却莫名地出过好几个闻名世界的魔术大师。   海港人民沉迷于此,乐此不疲,甚至在十年之前还掀起了一股学魔术的风潮,当然很快那些带着玩票性质的父母们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吓破了胆,纷纷拉着自己的孩子改邪归正。不过,魔术这东西到底是达者为先,有天赋的孩子早早就摇身一变踏上了世界的舞台,而中庸的孩子摸不到其中关窍,反倒是成了在台下鼓掌的观众。   市立大剧院一年内话剧类的表演占了七成,从让一干文艺小青年抹眼泪的《恋爱的犀牛》,到古旧得好似样板戏的每年强档节目《雷雨》,无一不有。话剧间隙插播几个陈南淮完完全全叫不出花名的钢琴大师或是男女高音双打,让有几次无意间路过剧院门口看了海报的他立马遁走。   而剩下来的一成,就是老少皆宜的魔术表演了。   陈南淮自然是个大俗人,俗,俗不可耐,他跟着拥挤的人流走入了大厅里,人人纷扰。往日陈南淮也会来这种场所,但多半是为了和“雷子”接头,这些交头接耳的声响就成了完美的背景布,他也早早炼成了一套自动屏蔽这些闲言碎语的过滤网。   可头一回作为观众坐在偌大的大厅里看一场表演,陈警官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怪别扭的。   没多久,大厅的灯光就渐渐暗了下来,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强行按着自己进入观众的身份,没有再挑三拣四。   帷幕慢慢拉开,一个身着燕尾服,头戴高礼帽的魔术师正静静的站在舞台中央。   陈南淮不止一次觉得,周游单论身材与长相,都是他见过的男人里能排第二的角色,你说第一,那自然是陈南淮清晨照镜子时候的自己。   他不去当模特或是做个爱豆应该是可惜了。   周游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停留在了一个方向上,上万人座无虚席的观众席,晦暗一片,他像是笃定什么一样,灿烂地一笑。   让原本还嘟嘟囔囔个不停的陈南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陈南淮突然想到一句话:于万千人中,相看一眼,一目瞥见,便是此生欢喜。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刻,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在高中时代给隔壁班某个小男生写的一封夹带私货的手笺里留的话语。不知道那个有点腼腆的小学弟现在去了哪里,是不是看的懂他的意思呢?   他平静了下来,舞台上的男人摘下脑袋上的高礼帽,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巾,在翻转的礼帽上轻轻一抹一敲,随后像是抓到了什么活物,表情丰富了起来。   陈南淮却只读出了两个字“虚伪”。   演出仍在继续,魔术师想是说了什么,台下的观众一阵躁动,周围小孩子的叫声不绝如缕,男人一松手,只见帽子里飞出了无数只振翅的白鸽,纷纷飞向观众台。   这算是众多魔术师都精通的一门手艺,往往都拿来活跃气氛,陈南淮打了个哈欠,一手托腮,看着这个纷乱的场面。   忽然,有一个小小的纸卷从天而降,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魔术师真的是个方便撩汉的职业啊!! 第10章 大变活人(九) 陈南淮在确信自己抓住的是一卷纸,而不是一坨热乎乎的鸽子粪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陈南淮记得门票与入门的海报上都写着的是世界顶级魔术师表演高难度魔术“大变活人”。   几个兔女郎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从后台推上来一个周身漆成黑色的像是棺材一样的巨大木箱。魔术师优雅地行了一礼,有两个赤膊的大汉发了一声喊,将巨大的棺材竖在场地中央。   “先生们,女士们。”男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本纷扰的熙攘声顿时停了下来,男人的语调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像是能够主动吸引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容颜与声音同样能够一把抓住人的心脏。   魔术师是一个表演家,是一个追求行为艺术至高境界的行业,是欺诈,是色厉内荏,是虚张声势,是作态,是威吓,是嬉笑怒骂,是谎话连篇。而周游的言行举止,像是一个诡计得逞天真浪漫的孩子,让观众们就算醒过神来,都不生一丝懊恼。   虽然陈南淮不知道周游的水平究竟如何,但至少在卖相上,周游就是一只金玉其外不知其内的好橘子,诱人而甜美,光泽四射,而引人遐思。   “在西方有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自1897年的《德古拉》启始,吸血鬼这个永恒而不死的怪物便成了各类恐怖影视作品里的常客。”他打了个响指,两个壮汉已经把面前的棺材启开,露出空空如也的木质底座。   “有关吸血鬼的传说,多而芜杂,有人说他无所不能,能够飞天遁地,有人说他是邪恶的怪物,擅长蛊惑人心。而我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擅长魔术的贵族。”   他走到舞台中央,聚光灯纷纷紧随其后。   “现在我就要表演这世界上最让人惊奇,最让人惊叹的新魔术,这是真正的法术,与吸血鬼的行为不相上下,与你们所见的大有不同!”他的声音渐渐提高。   有几个兔女郎提着几把中世纪制式的钢剑走到了舞台上。   “我将迈入我的沉眠地里,由我的助手,在我的棺材六角嵌入六枚钢钉,随后,用这些美人儿手中的剑刺穿他。随后,”   他一指地面,汹涌的烈火喷吐而出,而地面突然打开,升降平台托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上浮了起来。   “水火不容,请不要眨眼,不要分神,屏住呼吸,我似乎听到有人说,还在担心我多做手脚?”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又是那种该死的假笑,如同职业化的惯性,他仍是如此颠倒。陈南淮摸着有点胡渣的下巴,不满地啧了一声。   几个助手上前用绳子将他捆住以后,他俏皮地向众人展示了一下自己周身缠绕的绳索,随后由几个大汉抬着,笔直地躺入了棺材之内。   身边的助手们手脚麻利地合拢并加钉了棺盖。   不多时,棺材里传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又低沉魅惑的男声。   “不用多久,我就将重见天日。”   只是,没等他说完,几个兔女郎毫不客气地将钢剑一把一把插在木箱上,第一剑由棺盖正面透心而过,从棺材后方直刺而出,台下传来了如同潮水一般的惊呼。   第二把,从侧面刺入,观众们清晰地看到长剑凿开木头露出剑尖,惊呼已经低哑,陈南淮看到不少人纷纷遮住了双目,不敢看血花飞溅。   棺材里的人声却越发小了下来。   众人原本嬉闹的声音也渐渐微弱,几个大汉将整个棺材抬了起来,放在了一个金属架子上。   三两个喷吐着火舌的喷头瞬间将木质结构的棺材点燃,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剧院内部。   观众们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叹。金属架子一倾斜,整个棺材“哐当”一声顺着坡度滑入了透明水缸内,升腾起一大片白雾。   三两个大汉拿着一个金属的盖子扣在了水箱上,兔女郎取出一副血红色的帘布遮住了水箱的四围。背景音乐一下子变得紧张而莫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开始流逝。   那个棺材的影子在红色的幕布映照下,上下浮沉,像是有一个人正在棺材内剧烈地挣扎想要破棺而出。渐渐的,那个棺材的摇晃越来越小,而背景音乐也戛然而止,只余下回荡在剧院内,烈火渐渐熄灭,水汽升腾的呲呲声响。   传闻之中的逃脱术,亦或是大变活人,并不是没有出过事故的。陈南淮没来由地想到这句话。无论是切割,还是将人体置于险地,都有其危险的一面,当然现在有不少魔术师选择更为安全的方式,在魔术的伊始就不进入危险之中。但高明的魔术师则信任自己的技术。   “善泳者溺。”   万剑穿心,水缸溺毙。无论哪一个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鸦雀无声,上万人的场馆内,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的重见天日,可仍是毫无动静,像是一潭死水。   就连原本站在水缸前的兔女郎与助手也都互相皱着眉头说着什么。   陈南淮不由得想起发生在N市的一起魔术事故,同样是一出与烈火有关的逃生魔术,但魔术师却下场凄惨,因为逃生并不及时,且与工作人员交流不及。被活活烧死在了木箱里,据说此人还是一位在魔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时间越来越长,陈南淮越发觉得不安,他想了想排开众人,往舞台边沿靠去,可没成想,也因此惹起了骚动。   有人开始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这里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前来,有人乱了分寸,立时就如山倒,嘶喊尖叫奔走挤成了一片,陈南淮费尽全力才挤到了舞台下。他伸手扒住舞台的地板,指尖却感觉到一丝丝微凉,像是水滴落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缓缓抬起头。   看到一个身上湿漉漉,稍显狼狈的男人,满怀歉意地对他歪了歪头,吐了吐舌头。   周游拾起那顶被丢在一旁皱皱巴巴的高礼帽,走到舞台边沿,用低沉而魅惑的嗓音轻声说:“我回来了。”   ……   “这不是表演事故,只是故意安排,我每消失多一秒,场上的观众就会对我多一份关注,这和心理学有关。”   后台,两个青年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都生得高挑,不时有后台的工作人员和周游打招呼。只有推开一道门直直走了进去,陈南淮尾随其后,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抵在了胸口。“我要先换衣服,闲人止步。”   “是你约我来的,现在欲推还拒可来不及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上头用娟秀的字体写了一行:“晚上有约否,能否打扰你几分钟?”后头还隐约写了一行小字,只是看不清楚。   “哥哥又不会垂涎你的肉体,还没我好看。”陈南淮“啧”了一声,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面前的魔术师,摆出一个不屑的模样,抱着双臂想要侧过身去。   没成想,刚才还一副良家妇男,力保清白之躯模样的男人颇为玩味儿地用手指划过南淮的胸口,别过衣扣,顺着脖子抚上面颊。   “哟,起鸡皮疙瘩了?不是看不上嘛?”男人笑着说。   陈南淮还想辩解两句,男人将大门狠狠一关,让他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都说不出了。   “嘁,小气鬼。”   还没等他抱怨完,周游打开门笑着说:“进来吧,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让你进来,反倒像是我占你便宜似的。”   周游的化妆间是临时抽调来的,倒也没什么人,东西放得很是整齐,只是相比于周游外表的光鲜,反倒是有点朴素了。陈南淮觉得周游这人颇为与众不同,做暗线雷子这一行的,巴不得低,低到尘埃里去,低到众人不识,低到混入人群无人在意。   反倒是他高调亮相,技惊四座,生怕这世上的人不识得他,不认得他,也盼着这台下的观众唤他一句“大师”。但饶是如此,他仍是做的比其他线人来得好得多。南淮看着他取过一条毛巾粗略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随后将身上的燕尾服整个脱了下来,原本熨帖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肌肤上,结实而线条起伏的姣好身躯,与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蛋却有些格格不入。   就连见多识广向来在男人堆里长大的陈南淮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牲口啊,真是牲口。   “陈警官,你想明白秀水庭院的事情了吗?”男人言谈间已经背对着陈南淮脱下了衬衫,他抓过浴巾,一寸寸擦拭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长期在室内锻炼出的有料又白皙的皮肉,比之那些健身教练,多了一分美感,少了一分结实。   陈南淮□□着《心经》,刚默念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冷不丁被男人点了名。   “秀水庭院……许光跃……装修队,你是说,贾泓找了人在整个屋子里都动了手脚,将一个不可能犯罪,通过机关,变成了可能?可这样工程量也太过浩大,许光跃深居简出,而且长居于秀水庭院,哪有可能不察觉的道理。”   “贾泓的动机确实成谜,但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贾泓虽然与许光跃多有口角,但看邻居反映,也没有天大的矛盾,他们虽然没有,但有一种却是有的。”   “你是说,许霆?”   “据我所知,许霆与许光跃关系并不好,却与许光跃一向看不大起的许光烈交往甚密,两人关系一度剑拔弩张,只是不知何故,前阵子一家人业已和解,到底是山雨欲来,还是如何,这就得靠你了,陈警官。”   陈南淮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面前的男人已是光裸着上身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陈警官,我要换裤子了,你确定还要继续看下去?掏出来比你大,恐怕你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各位小可爱看到这里,对人物或者案情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第11章 大变活人(十) 陈南淮自小就被家里带去公共澡堂洗澡,但就算是这样,看过五色肉体,仍旧没有观鸟的习惯,所以当面前的花美男扯着自己的裤头欲拉未拉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转过头去。   “陈警官,你们有查到什么线索吗?早上我看网上这件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其中有几个有心人可是把这件事传播成针对我国学者的定向暗杀。”   “这是警方机密,无可奉告,你问了也是白问。”   “喂,做人不能太双标,陈警官。”陈南淮听到身后的动静渐止,后颈不知为何有些许温热,在这个春日渐走的日子里,显得有些怪异,他伸手想要摸摸头颈,却摸到了一块光滑的皮肉。连忙转过身去,一个光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带着公式化的假笑看着他。   周游套上白衬衫,随手抓了一件外套:“何老走之前也只给我这么一件事让我去查,只是许光跃这条线索,已经被人人为掐断了,本以为,陈警官你是何老的关门弟子,至少能知道一些事情。”   “看你也并不是那种需要去成为内线的人,是好玩,还是为了钱,做到你这个地步的大魔术师,早就不缺钱了吧?”   陈南淮看着男人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为之一窒,但不多时又低声轻笑。   “你就把我当做一个闲的没事自讨苦吃的富二代,下来寻点人间疾苦,受点罪便是了,至于别的,同样是我方机密,无可奉告。”   陈南淮看着他的背影有几分落寞,化妆间里灯光微明,常年开着的白炽灯偶尔跳动两下,几面等身的镜子照射出周游的头脚来。   陈南淮对于这个缘由与说辞不置可否。他挥了挥手说:“我先回警局了,有什么信息联系我。”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那张白鸽传来的信笺,翻开背面,迅速写下了一行数字。   “你还留着吗?”   “怎么,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还不能存个念想?”男人把纸卷起,递给了周游。   “那你现在怎么又还给我了?”   “有的人不够诚实,我可以接受大多人的馈赠,但不能收一份于心有愧的礼物。”   周游目送着这个不成样的警官,吊儿郎当地推门出去,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中。   ……   李兰舟也不知道自己和陈南淮红过几次眼,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总归也逃不出这个怪圈。学生时代,有人说李兰舟是陈南淮肚子里的蛔虫,他想要做什么,李兰舟都知道。   而他那些年少轻狂的梦,也曾像白日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庞上,眉心底,手背上,一寸一寸。李兰舟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遇上陈南淮的。在那之前,陈南淮只不过是一个闷声不吭,又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孩,他不会大声说话,性子也显得孤僻而古怪。李兰舟是个善人,在众人口中的善人,他对谁都很好,对混小子陈南淮同样一视同仁。那时候的李兰舟眼里,这个叫做南淮的少年是一位过客,就像是南淮口中的李兰舟带着的一张千人千面的假笑面具一样。   直到有一天,李兰舟上完培训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个和校外学生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少年人倚靠在胡同口,耷拉着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李兰舟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摘走了他修长手指间的那支烟蒂,他看着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子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良久之后,既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少年忽然伴随着夕阳笑了起来。   有很多人此生都会怀才不遇,抱着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天赋就躺入坟茔悄无声息,李兰舟不确定陈南淮会不会如此,但至少自己会像是父母期望的那样,进入一所上游的大学深造,继承家业,娶妻生子,而后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没有缉凶,没有通宵达旦地追查案件,没有白刃相见的时刻。   他就像是个天外来客,莽莽撞撞地闯入了他风平浪静的生活里,将一滩湖水统统搅浑,至今十年都不曾平复。   女人的轻咳声,把略略出神的李兰舟一把拽回了现实里。   李兰舟看着面前有几分局促不安的女人,她看上去保养得很好,资料上说她已经三十五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仍旧有几分少女的体态。   他敲了敲笔,一旁的刁蛮大小姐笑着说:“许小姐,你别太紧张,我们只是过来找你了解一下你父亲许光跃先生的事情。”   “我妈有说什么吗?”许丽丽小声说。   李兰舟和钟富在后面相互看了彼此一眼,都有几分迟疑。   “贾夫人没说什么,许光跃在秀水庭院深居简出,有传闻说,他自小就对你十分宠溺,想必许小姐对你父亲的事情要了解比较多些。”   “我父亲……他确实对我很好,在我小时候,他对哥哥们都很严厉,只有对我比较温和。”   “许光跃和你的兄长们关系不算很好吗?”   “不不不,我父亲只是有点专权,在家里说一不二,在我看来,都是哥哥们不好,总是顶撞他才会总是惹父亲生气。”   李兰舟笑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许先生也是望子成龙,这不你们兄妹也都很是成器,我之前也曾到N大了解情况,都说许先生平时都是温文尔雅,许多弟子都十分喜欢他。”   “也不是……不对。”许丽丽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嘟囔了半句。   “怎么?许小姐,你所提供的每一个线索,都能够帮助我们找出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请你务必要慎重。”   许丽丽顿了顿,像是在尽力回忆什么,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周围,确定只有这些人在场,小声说:“你们能保证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吗?”   三人对视了一眼,刁蛮说:“当然可以,许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时候觉得我爸爸很奇怪。”   “是怎么样的奇怪,毕竟许先生不仅是一个著名的学者,同时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他的思维异于常人,也是很正常的。”   “不,不是的。从小到大,我爸就很奇怪,他是对我很好,但同样也会对我发火,毫无征兆的,可能昨天还对我夸奖有加,隔天就会对我恶语相向,对妈妈也是这样。”   李兰舟快速地在纸上写下这点,略加思索说:“你是说,许先生有些精神分裂吗?”   “不是的,我也说不明白,也是因为这个,大哥才和他关系不佳,但我大哥不是那种人,不会害爸爸的,他虽然一向和爸爸对着干,但同样也是最孝顺的。”   “许小姐,那么许霆先生现在在哪里?”假道学缓和了一下语气,低声问道。   许丽丽也平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我哥前两天才和我们通过电话,得知了这件事已经在办理回国的手续了,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回到N市了。”   “那么,许小姐你母亲与你父亲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没有,绝对没有,我爸和咱们几个都说过要孝顺我妈,说咱们家有今天全靠了我妈,她是我爸命里的大贵人,我觉得……我爸甚至有点怕我妈。”   “好的,谢谢许小姐的合作,案情有什么进展,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如果你回去想到了什么与案情相关的事情,也麻烦你尽快通知我们。”   假道学关上了大门,看着坐在画室里的女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走在前面的李兰舟和刁蛮都面面相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头儿,你说这人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回车上说。”李兰舟拿出车钥匙,领着两个人绕去了停车场。   N市总局的这辆帕萨特已经算得上百岁老人,开起来都有点“咯吱咯吱”作响,本来他还有三四年的寿命,只是前任刑警队司机偏生是陈南淮那个怪胎。   每每开车都能开出一股子86上山的感觉,缺了拓海老爸的保养,这辆小破车距离寿终正寝已经不远了。   李兰舟拍了拍方向盘说:“许丽丽说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贾泓在嫁给许光跃之前,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许光跃只是个有文化的穷小子,没有贾泓家里帮衬,绝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这么一看,他倒没做个当代陈世美,毕竟如今法治社会,也没有包龙图抬狗头铡上来一刀把他给剁了,能和原配风风雨雨走过来,举案齐眉,搁现在也是件稀奇事儿,头儿,你说是不是。”   “可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很诡异,况且就算是这样,书房的唯一一把钥匙也是握在许光跃手上的,贾泓并没有办法进入书房,别人就更不可能了,能进入书房的可只有许光跃自己。”   “会不会是许光跃左右手互搏,然后打死了自己。”   “你个假道学可别扯淡了。”   “下午刁蛮你去许家跑一趟,请贾泓来警局谈谈。”李兰舟交代完,按下了一个电话,里头传来一个男声。   “南淮。”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像是在什么闹市区,里面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李道长,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刚和许丽丽谈完,在去洪鸣集团的路上。”   “我根据秀水庭院的进出记录,找到了之前在许光跃家里做装修的装修队地址,现在正在赶去的路上。”   “路上小心。”李兰舟想了想,没有再多问什么,挂断了电话。   回想多年以来,李兰舟走过的二十几个年头里,总是少不得陈南淮缺席。   这个少年时代就将自己的皮肤晒得黝黑的乡野少年,总是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痞气。   这么说来,能算得上一双竹马了吧?   李兰舟还记得,两人从穿同一条裤子的幼儿园,到小学初中,再到高中警校,他总是频繁闯祸,可以说的是,这世上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陈南淮。但与此同时,最让人放心的也是陈南淮。他是能在周一全年级早会挨校领导通报批评之后,还能屁颠屁颠上台领奖站在领导旁边看着校领导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主。   也是全办公室的老师都觉得他不能安安稳稳地渡过三年,不能称心如意地升学,他偏偏闷声不响地和自己考了同一所警校,只在志愿表旁边多写了四个字:为了正义。他既靠谱又不靠谱,就算升入刑警队之后,也丝毫不曾改变,他是自由的,同样的李兰舟是明白的。相交小半生,对方的一言一行不过是刻入生活里的痕迹,何况他站得还是那么近。   不过,过年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跨年的时候,陈南淮倒是说:“不知道是我先找到合适的,还是你先成家。”   李兰舟自然知道他男女通吃生冷不忌可骨子里挑剔桀骜,如今孤家寡人,看对眼的人看他退之不及,看不上的狂蜂浪蝶翩翩起舞,他又不屑一顾。   但谈到自己之时,李兰舟仍是有点触动。   “过完四月我也就二十九岁了。”他低声说了一句。是该找个合适的人了,走完这一生罢。陈南淮再好,他在十年之前,已经和他站在了一个岐点,终究将要分道扬镳。   假道学与刁蛮仍在拌着嘴,他打了方向盘,破破烂烂的帕萨特一个急转弯,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陈南淮呢是一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率性而为。但李兰舟则是活在别人眼里。所以年纪渐长,分歧也会越来越大。 第12章 大变活人(十一) N市坐落于海滨,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近几年凭借吞吐量巨大的港口,N市摇身一变,从S市周边的小渔村变成了国际进出口贸易几大口岸之一,但饶是如此,整座城市都透露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陈南淮觉得N市就是一座养老城市。   缺乏娱乐活动,缺乏夜生活,就连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少得可怜。城市蒸蒸日上,原本依赖打渔朝出暮归的小渔村,移山填海,摩天高楼拔地而起,随处可见的外卖铺面,替代了传承了百年千年的传统老铺;低矮破败的旧时庭院,也被大刀阔斧地改建成各色噱头的公寓楼。崭新的马路,焕然的娱乐场所,无不向临近的国际都市看齐,只是却不曾搔到痒处,反倒是将自己的灵魂失却了。   城市成为了政客们手中随意拿捏的政绩,从交通改革,到城市建交,再到N市这场学术交流大会。但飞速的背后,既然有光亮自然也有阴暗,在N市里,城中村的情况屡见不鲜。   对于早年间混迹于这种街头巷尾的陈南淮而言,再是熟悉不过。陈南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混混,他在学校里总是板着个脸,他并不开朗,自然也没有朋友,因为一些事他沉默寡言,流言也像是自己生了腿,传遍了班级和隔壁。他只能从那些与他厮混在一起的不良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安心,哪怕窗外兵荒马乱,哪怕面前并非真心。   他摁灭了刚点燃的烟头,深深吸了口气,走入了一条暗巷。   他打听到的那家建筑队就驻扎在这些低矮的棚舍里,陈南淮原本以为要应对秀水庭院那种结构的小栋别墅,许光跃应该会找的是那种能力全面的大公司,可等到拨通电话,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根据定位七绕八绕,在周围晒太阳嗑瓜子的老妈子的警惕的注视下,找到了那个院落。   院子里堆满了装修用的各种材料,木材水泥与一个个塑料桶就那么随意摆放在地上,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汉子身上沾满了油漆,正热火朝天地收拾着东西,一个包工头模样的胖子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白领攀谈着什么。   隔老远都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这位声如黄钟大吕的壮士啐了一口说:“小四眼,你别说我和你急,上个月说这个月付清尾款,这个月又说下个月,是不是要来个三年又三年,你当你是陈永仁还是刘建明啊?你回去和你老板说,三天内不把尾款结清,可别怪我带着兄弟去你们东城国际泼油漆啊。”   陈南淮看着那个孤身一人面对资本蔑视巍然不动的壮士,居然从缝隙里看出了一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来。   那个小白领也没见过这种阵势,看着胖子身后一群进城务工人员啦啦队,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早已萎了半截。听到胖子一个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古屋恩滚”字以后,在众人瞩目之下跑出了街口。   据陈南淮目测,期间还撞到了摆放在街头的绿皮垃圾桶一枚,与两位闲聊的大婶擦肩而过,踩踏绿植不计其数。   陈南淮对着胖子老板打了个招呼,走到了他跟前。他对这样的生活环境不可谓不熟悉,他的儿时长于农村,而进城工作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将他带离了那里。   他生活在N市一个同样的棚户区里,与这里并无二致,叮叮当当的收废品车子声响,还有唠唠叨叨的阿姨与奶奶们。   “我是刚才打电话联系过的小陈,黄老板你好。”他掏摸了半天,抽出一条烟递给了胖子。   黄老板投来一个你小子懂事的眼神,笑着说:“陈老板,幸会幸会,你有个毛坯房要装修?”   “对,就在城南那儿,离秀水庭院不远。”   黄胖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道:“那你可找对人了,咱们这儿全N市几百家装修队,做过秀水庭院的单子的就咱们一家,那儿的情况我熟得很,保管给你弄个满意,什么欧式,日式,中国风情统统都成。”   “哦?黄老板业务广泛啊,连秀水庭院的单子都接过,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家,是全包装修吗?”   两人说着话,反倒是后头一个帮工模样的人大叫道:“狗屁的全包,就给一户人家做木工,到现在工程款还拖着呢,黄胖子尽会吹牛了。”   “去去去,做你的事儿去。”   陈南淮给黄老板续了一支烟,笑着问:“秀水庭院的人能找上黄老板,那肯定是口碑在外,我也是经人介绍过来,不过说起来,倒是挺好奇,这个房主到底是做了什么装修,要是不错给我也来上一个。”   黄老板摆摆手说:“可别提了,那种设计狗屁用都没有,小陈,你听我的,我给你整个全套欧式的,包管洋气,这N市就兴这个!”   陈警官又抽了一支烟夹在自己的耳朵上,取过一支递给黄老板,微微眯起眼笑着问:“黄总的手艺在N市可是有口皆碑,你这么一讲,我反倒是更好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那个王八羔子现在钱都没付呢,当时要咱们做这个单子的时候,还人模狗样的要咱们保密,我看陈兄弟你是个爽快人,我就和你说叨说叨。”   ……   周游拉了拉戴在自己脸上的这张白色面具。   这是一张人的笑脸,塑料制成,喷出的呼吸不能流通,在鼻翼附近形成水蒸气,粘稠而不属实,他修长的睫毛擦着粗糙的面具表面,像是刮起了点尘沙,迷了些许眼眸。   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的人没有攀谈,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只小皮箱,戴着简洁的白手套。他修缮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让自己在众人眼里显得并不扎眼。   在这里,每个人都一样,在这里,每个人都只有同一个身份,他们定期在此集会,大多数人依附于这个组织。有人求钱,有人求权,有人有自己私人的目的。石砖砌成的小屋,暗无天日。只有长桌上点燃的几根白蜡烛静静燃烧。   这种好似宗教仪式的集会,周游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他一翻白手套,从他的袖口弹出一张鬼牌。距离收买那个人已经过了多久了?周游也不记得了。   什么都是假的,从身份到背景,再到言谈语止,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起自一个“谎言”,也因为那个谎言,他需要编织一张由无数,不真实,虚妄的,蛊惑人心的故事,所织就的巨大蛛网,真实不虚,热情真诚的猎物,落入蛛丝,就能让他顿生感应。   他只有姓名,还有那一身本事,是真的。他玩弄了两下手中的卡牌,看着鬼牌那个狞笑着的小丑,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个人来。他还当真一点没有变呐,他盖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起,将卡牌收回了袖中。   忽然有几分喧闹的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刚刚闭合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周游已经见过他许多次,男人取出一块木板,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条目,他递给坐在长桌边沿的第一个人,那人浏览之后,静静往后传阅。周游接过来的时候,上头是一串纷乱的密码,他快速记下来,将木板继续往后递交。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那块木板最终回到了男人的手里,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原地,只留下正襟危坐的笑面人们,面面相觑,状似诡谲。   等到周游回到住处,已是午夜时分了,他随手抓过裤袋里的一份纸卷,将那行密码抄录了下来,随后打开了书架上的一册书,依次对照着念着内容。组织会以这种隐晦的手段来宣布任务,每个人所得的密码都不相同,解密的手段同样不同,如果在规定时间以内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将永久从组织内除名。   每个人都是带着笑脸的猎手,周游心知肚明。这个组织由来已久,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从暗杀,到商业上的间谍,再到一场暗藏玄机的表演。任务多种多样,参与的人同样是行业内的佼佼者,就像周游之于魔术师一样。   那张鬼牌掉落在了桌上,周游从口袋里也取出一张卡牌,静静地放在桌边。   他推开窗,天风正烈,月光照在床边,一地霜雪。   ……   在N市说起鸿鸣集团,就像是在珠海提起董小姐的格力电器一样。   三十年前,一穷二白的许光烈抛弃了众人眼里的铁饭碗——市内钢铁厂的铲车工人,带着全部身家毅然下海。其中不乏与发妻分离,两次重大的滑铁卢等等事迹,直到如今在N市站稳了脚跟。   “头儿,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也是财神爷下凡,我这就辞了工作也去干一份事业。”假道学凑过脸来。   李兰舟没好气地说:“你又犯的哪门子神经?”   “不瞒你说,我昨天在咱们警局出门左拐遇到一个老道,那个老道长见我出来遛弯,开口就是一句‘这么有福运,不去下海经商扬名立万,窝在这里当个小片警?’我一听这不是仙人指路吗?刚想去请教一二,来了一帮城管给连人带摊子掀走了。”   “是是是,我看你能当个当世沈万三,再不济也是个吕不韦,慧眼识珠,你看成不?”   “嘿嘿,老大你真这么觉得?我明天就给你写辞呈去。”   李兰舟停了车,刁蛮实在看不过眼说:“这俩可都不得好死,你可得想好了。”   “陈老虎又下了命令了,现在上头压力很大,王石屹那条老狗又把上头的人舔的舒服了,都差点要到总局来耀武扬威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许光烈看上去五十上下,和许光跃相同,身材颇高,人看上去十分结实,要不是已经满头白发,说是四十出头都有人信。   “辛苦许总百忙之间抽出时间。”   “你们有什么事情就问吧,一小时后,公司有个董事会议,我赶时间。”这位鸿鸣集团的掌门人说话并不客气。   “那么我也开门见山了,许总,3月17日晚9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和我的妻儿在一起,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我听说,你们两兄弟早年有过些许分歧,并且在许霆的事情上有过争执,包括秀水庭院的人都见到过你气冲冲地从许光跃家里出来,不知道许总能不能和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们表兄弟有些隔阂?”   许光烈看着面前的青年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他忽然叹了口气,一双粗糙的大手,搓了搓自己的大腿,低声说:“光跃这个人,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呀! 第13章 大变活人(十二) 李兰舟对于许光烈其人,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他就像是在电视里的小人儿,隔三差五,都能在荧屏上荡漾一回,上头的新闻一会说他偷税漏税,一会又是他成了知名的民营企业家,再后来他又晋升了人大代表。   小时候,陈南淮和他坐在屋里看电视,还和他比划了两下说了一句,“不疯魔,不成活”。疯魔,N市也有人那么称呼他,许光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动了动笔头,看着面前面沉如水的老者,不由得想:要是陈南淮在这里,恐怕还得给这个老疯子,添上一条耐得住性子。   耐得住性子的疯子,最是可怕。   李兰舟简要说了说来意,面前的老人,有那么一刹那的失态,只是很快又变回全无表情的模样。   他想了想,平稳地说:“我和光跃差了四岁,我们是表兄弟,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自小就管我叫哥哥,那时候,外头形势不大好,连年的饥荒,村里的人都得被逼着去吃树皮,吃草根,我听说还有些地方的人就得吃观音土过活。   光跃的父母是个体户,说得小的,就是掮客,之前出去揽活,就带着他一起离开,直到有一次,他的父母带着他像是往日一样去了城里,那一双人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可不久之后,村里人却发现,光跃独自坐在自家的门槛上一阵阵的发愣。   那时候,我的父母就将光跃接回了家里,我们两家之前是隔着许多层的远亲,只知道他们家是外头来的亲戚,往日里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大与咱们结交,光跃自小话就不多,做事却是踏实,在读书这方面,可比我有出息得多。”   李兰舟看着面无表情的老者在说到“出息”两字的时候,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表情,笔尖在纸上一顿。   “我初中毕业早早去了分配下来的钢铁厂,而家里的小妹把唯一一个考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光跃,他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去了外地读书,他是个了不得的人,那时候我爹就那么说过,他是有大出息的。   他从外地回来之后,就在N市任教,我在这期间忙于创业,但仍是觉得,在我这个弟弟身上好像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许先生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我这个弟弟,往日里不大会说话,但记忆却是顶好的,那时候家里有一副年画,贴在角落里,一贴就是十五年,直到有一年家里的父母觉得破旧碍眼,就让我换了一张,光跃一回到家里,就瞧出来不一样,类似的事情有很多,他说不上过目不忘,但在记忆方面,十分出色。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记不得很多我们两人相处的事情,问起他来也是记忆时好时坏,甚至就连他的表现,也显得颇为不正常,一举一动,就像是犯了什么病一样。”   “可能许教授是因为平日里科研压力太重了……”   “不是的,你们可能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他可能是得了病,要不可能就不是同一个人。”   许光烈粗暴地打断了李兰舟的话,他双手托着脑袋,神色肃穆地看着两人,说的话却让李兰舟等人都觉得有一种恐怖的不可思议与笃定。   仿佛他早已认清了这么一个事实,只是如今说出来,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我和光跃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如果连他的言谈举止,都分不清,那我还怎么当他哥哥?”   李兰舟停笔,看了看左右,一同来的刁蛮和假道学也纷纷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李兰舟只是觉得这件事上,所有人像是串了口供一样,都尽力在这场争执之中撇清自己的关系,而所有的缘由,都无一不指向一件事,许光跃自身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或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李兰舟轻声说:“那许先生的意思是说,许教授有精神分裂?或者精神上的疾病,所以招惹到了什么人,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吗?”   许光烈微微眯起眼,笑着说:“李队长,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我弟弟他以前就很有本事,不显山不露水,就买了秀水庭院的房子,还给了我一笔钱解了我当时的燃眉之急。   于情,他是我一起生活,共度风雨的弟弟,于理,他也是我司聘请的顾问,尚有职责不曾履行,如果当真他被什么人给害了,我许光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凶手伏法。”   他说的云淡风轻,反倒是在“弟弟”上咬字颇重,不带半点眷恋,更多的是一种切齿的凌然。   “什么,秀水庭院的房子……”   李兰舟拦住口不择言的刁蛮说:“许先生,缉拿凶手是我们警方分内的事情,我想问一下,许教授他们家中关系如何?我听说……”   ……   “结果,搞了半天,这帮子人就是□□放屁,串通一气,把事儿都往许光跃身上一推,什么杀人祸事都是许光跃自己招来的,把自己给都摘了个干净?”   警局内,刚从外头回来的陈南淮闯入了正在召开的会议,他像是旁若无人一般,喝了一大口水,活像是个渴死鬼投胎。   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被谁撩拨得口干舌燥,还是去非洲支援社会治安事业,被晒得浑身水分蒸发了百分之七八十。   “你还真别说,我去查了秀水庭院的房子还真是许光跃自己买的,这件事得有十五年了,他一个搞学问的哪来的那么多钱,而且我看许光烈说的话,恐怕他们俩兄弟也是面和心不和,你是没瞅见许光烈那德行,许光跃要是一时失足落了井里,他头一个上去往里头丢石头吐唾沫的,保不齐,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刁大小姐,没证据可别乱说,我之前看许光烈和市长说话都有点阴阳怪气的,和南淮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多半是本性使然,不过,这下可真的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陈南淮听着几人说来说去,都没个正经说法,一桩密室杀人案就将整个刑侦队弄得没了半点头绪,不过距离上一桩弄得焦头烂额的事儿之后,也确实有一些日子没有遇上过这样棘手的案子了。   更何况,还有更棘手的人在整件案子里藏头露尾,像是一条伺机待发的生灵,随时都要冲上来狠狠咬伤自己一口,至于是一条致死的毒蛇,还是一只给人挠痒痒的家猫,却尤未可知。   李兰舟用笔尖在本子上划了划,微微侧过脸,看着旁边有些出神的陈南淮,有些邋遢的刑警今天没有穿制服,没有时间处理的下巴,已经生出一片青葱的胡渣,长势喜人。他向来长得就十分秀气,只是往日的粗鲁做派,都让他形象越发斑驳而不堪。   高中时代,就凭着这副模样,吓退了多少怀春的少女?李兰舟想了想,想要点上个把姓名,却是无从点起,这也有些太多了。   他想了想,低声说:“南淮,你那边有什么结果?”   一旁的发小像是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仍是站起身,许是刑警队的混世魔王的余威尚在,原本熙攘的场面,顿时噤了声。   “我走访了给贾泓家做木工的建筑队,贾泓没有说实话,对书房的改造已经进行了不少了。”陈南淮从手中取出一张设计图,贴在了一旁的白板上。   “这次的改造规模并不小,甚至说不止是一个小书房那么简单,伤筋动骨,原本契合的书房内,被架上了一整个木质结构的框架。据建筑队的老板说,是许光跃亲口和他说,他需要一间这样比较‘特别’的屋子,既有‘古色古香’,亦是有‘机巧多变’。可在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许光跃突然告知施工队,让他们不需要来了,他单方面停止了这个项目。”   “也就是说,这个项目到最后还是没有完成?那他图什么啊?”刁蛮皱着眉说。   “可能已经做完了,只不过这后半部分,或者前半部分,并没有通过建筑队完成而是另有一种途径,这种方式不为人知,我相信他确实做了,许光跃就是通过这么一种机关,和某些人保持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结果有一次,出了一些意外,这个与许光跃暗中接头的人,或是临时起意,或是早有预谋,将许光跃杀害在了那间书房里。”陈南淮看着众人低声说。   “你有证据吗?”   陈南淮听到的声音冰冷而充满质疑,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他看着正冷冷坐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李兰舟。   他曾经设想过,在这个充满了新鲜血液的队伍里,任何人都会这样跳出来质疑他,他也早早准备好了说辞,搪塞,亦或是解释。   可万万却没有想到,这个跳出来质疑他,驳斥他的人,是自己的发小,是两人一路搀扶走到现在的他。   陈南淮微微动了动脖子,他从未见过李兰舟这样的模样,从前的他也独自行动,也独自提出推论,李兰舟总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么多年,他总是与这个队里大多数的人相悖,哪怕时间证明了自己的对错,在这条路上,也唯独只有李兰舟默默支持着他,李道长,李兰舟。   他颤动了两下脸颊的皮肉,扯出一个还算轻松的微笑,指着白板上的设计图。   即使是这样,话还是要说完的,他咬了咬下嘴唇,继续说:“这张设计图上,在木制结构的外围还有一层不明的构造,我觉得这些或许是许光跃在一开始就早已完成的设计,而且我们那天在秀水庭院看到的,也是完整的建筑,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东西……”   “但都是你的臆测,我们都知道贾泓知道些什么,但我们没法让她开口,当务之急,是需要足以撬开贾泓的嘴的证据。”李兰舟粗暴地打断了他说的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南淮,你不会不明白吧?经历了那件事后,你没有半点长进,没有半点长进,你这样,我没法子去找陈老虎交代,你也对不起我替你说的那些好话,这样,我更不好把你从交通队捞回来。”他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陈南淮颓然地把刚刚还高举着的手臂放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就连最不会看脸色行事的刁蛮也像是预感到了山雨欲来,将小脑袋埋在椅背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两个尚算养眼的男人之间反复穿梭。   原本还算喧闹的办公室内,温度瞬间下降到了冰点。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门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脚步声。   “怎么都站着啊?陈南淮你个猢狲,刚把你放回来就给我惹事儿?这给我把你们兰妞儿惹毛了?”   陈寅的大嗓门在N市警局也算是一绝了,其中更是格外擅长人未到,而声先至,八百米开外都能听到他的号丧了。   刚才的办公室里,都能听到针落地的声响,被他这一个黄钟大吕的吵嚷,众人纷纷回转了过来。   陈南淮略微有些僵硬的看着迈入办公室的陈寅,刚要开口油滑两句,却看到陈寅身边站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张大了嘴,一个“你”字绕在舌边,还没有说出口。   陈老虎已经开口说:“前阵子,小李说队里缺一个犯罪学方面的专业人才,我和你们母校那个干晋学不对付,你们晓得的,那个孙子给我连着穿了三四年小鞋咯,   不过没办法,这回豁出去一张老脸,好说歹说给你们弄来个人,这是你们干导师现在带的一位实习学生小周,从今天开始,就在你们刑侦队协助你们工作了,大家欢迎一下!”   刁蛮第一个鼓起掌来,从她的视角来看,撇开办公室这一群歪瓜裂枣,这个新来的小周长得和李队一样标致,和陈南淮那厮不相伯仲,端的是赏心悦目。   而陈南淮看着周游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处,一双桃花眼透着一份促狭,高挑的男人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像是颇为满意陈南淮的这个反应,他迈开步子,与陈南淮擦肩而过。   身后却传来男人柔和温存的声音,笑着在说:“这位李队长好大的官威,隔着老远,都能听着你在训斥下属了。”   陈南淮苦笑在心中腹诽:“你千方百计,使尽手段,不知用什么办法,混进了警队,就为了说这句话,是在替我出一口气?”   他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却不知不觉,感觉脸颊滚烫,怎么都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嘿嘿,努力在文末发了点糖! 第14章 大变活人(十三) 这世上既没有无来由的爱,当然也就没有无来由的恨,但却有忽然出现的周游,从天而降,像是个盖世的魔头一般,专程给陈南淮添堵。   李兰舟看着周游,他长得比李陈两人都要高出些许,长相姣好,却带着几分锐气,身上毫不讲究地穿了一身白大褂,一尘不染。   与此同时,对面的小周同样也在打量着李兰舟,两个男人短暂沉默之后,就在大家满以为会掀起一场惊风骤雨的时候,李兰舟展颜一笑说:“欢迎小周过来协助工作,陈南淮向来不成器,陈局,你说是不是?”   陈寅一把年纪了,虽然年轻时候脾性爆裂,但前两年与王石屹斗,这两年逮着陈南淮收拾,身先士卒之心日熄,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他早就巴不得有个人出面好好找找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南淮晦气。   谁成想,李兰舟一脚把皮球踢到自己身上,手中的折扇停在半空中,自己倒是赶忙咳嗽了两声说:“陈南淮那个猢狲,小李你可别客气,狠狠教训,他要敢多嘴,直接提拎到我办公室来,由不得他不老实。”   于是,陈南淮一字未提,已经被陈寅左一脚,李兰舟右一腿,踢得鼻青脸肿,好好的一场案情讨论大会也成了陈南淮□□大会,两位苦主轮番上场,把小片警过往的所为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就连当事人本人都开始怀疑,自己当真是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是不是早就该开除警籍,现在还能穿着这身皮子,当真要对陈寅老先生感恩戴德。   而始作俑者坐在陈南淮的位置上,巧笑倩兮,像极了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姹然一笑,百媚生烟,可就不知道陈南淮是那被戏的八百路诸侯,还是为博美人一笑的周幽王。   等到这场骚乱平息,陈寅心满意足地啪的一声,打开那把上书“为人民服务”的折扇,龙行虎步地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而陈南淮也瞅准机会,急急走到男人跟前。   “抽烟吗?”   小周坐在座位上,修长的腿随意架在一旁,几近完美的身材比例,让陈南淮没来由地想到前阵子被李兰舟拽着去看艺术展上,那尊曼妙的维纳斯雕像。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工作。”李兰舟将一叠文件递给了周游,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陈南淮的搭讪。   “最近局里有一桩很棘手的案子,想必你也有所耳闻,N大的学者许光跃离奇死在家中,说是仇人寻衅也有,说是求财杀人也有,但实际上我们没有一个定论,严格来说,我们连一个可疑的嫌疑人都没有。”   “我之前在于老师手下做事,他曾经将这件案子拿出来跟我们讨论,我们分析了他的人际关系,他是一个深居简出,专心学术的学者,但有意思的是,许光跃先生有许多头衔,   最为人称道的,当然是他对于社会学的造诣,但很少人知道,曾经他致力于环境治理,对于工业污染方面曾有许多深入的研究,也曾是S市的直聘顾问,直到十年之前。”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身兼数职?”   “许光跃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勤奋到没有什么感情和其余的事情,尤其在现在大量所谓的教授尸位素餐的时候,许光跃这种人十分难得,他有这样的成就并不稀奇。”   周游摊了摊手,笑着说。   他语气轻微,却抑扬顿挫,像是在念着什么诗稿,引人入胜。   “这不是大魔术师周游吗?能给我签个名吗?”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了两人的谈话里。   N市的刑警队里时常有各部门的串联,陈寅想到哪出就是哪出,时常让隔壁部门的人过来跑腿送个文件扛个水。   四眼儿汤若灿就是个常客,平时还来找陈南淮蹭根烟抽,或是喝杯假道学私藏的八二年老茶叶。   众人纷纷回过头看着被点名的白大褂青年,作为魔术师之城,N市的土著对于魔术师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像是李兰舟一代,从小就看过不止一场魔术表演,再不济也和马戏团打过交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个舞台之梦。但从事工作以后,更多的时间被层层叠叠的任务消磨,那些少年锐气与想法也统统葬送在了日复一日的日常之内。   但就算是这样,在N市,魔术师仍是一个可以触及,可以亲临的泡影之梦。   “再往前推个十年,我都在学习魔术,现在闲下来了就认真学点东西,不然就落在大伙儿后头了。”周游的言辞诚恳,被占了座位的陈南淮暗地里骂了一句:“虚伪!”又只好躲在角落里咬手绢画圈圈了。   “我之前有幸看过你的表演,你的逃生魔术真是一绝,看得我们手心都捏了一把汗,真是太精彩了,我儿子都嚷着要你的签名,要当你的徒弟。”   “哎哎哎,周游不是那个天才魔术师吗?十七岁就以逃生术在N市成名那个?”刁蛮一下子蹦了起来。   周游看着又有些沸腾的办公室,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苦笑。好在李兰舟毕竟在刑侦队颇有余威,三言两句把众人打发回了座位,一场粉丝见面会才不至于在办公室拉开帷幕。   “S市的环境污染问题很严重,尤其十年之前。”假道学神情严肃,将整个跑偏的话题,扯回了原地。他的家乡就在S市,作为一个以重工业发展为基石的城市,S市虽然事业蒸蒸日上,但环境污染问题也深深困扰着那里。   “许光跃转了专业之后,对于曾经的经历只字未提,一些相关的人员也像是得了警告一样,三缄其口。”   “许光跃在十五年前,曾经购置了秀水庭院的房产,并且从许光烈的口中,那时候,他的企业到了瓶颈,也是许光跃一掷千金。这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   “而且,根据干老师的调查,许光跃还有另一重身份,当然你们也都知道。”   “许光跃是一个画家,他有自己的私人画廊,并且和多家展览馆有合作联系,怎么了这也有什么问题吗?”   “众所周知,艺术品交易是常见的洗钱手段。”周游静静地注视着李兰舟,像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许光跃身上疑点很多,我相信有很多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有哪些人与他有所勾连,又有哪些人与他有所仇怨,这都得看看曾经的记录,都不是现在说得明白的。”   周游微微直起身子。   李兰舟是个聪明人,知道周游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像是一把反向的剪刀,裁开了一些之前曾经遮蔽的东西。如果挖不到凶手的资料,那么就去挖掘死者的事迹,就是有那么点膈应人。   李兰舟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在远处停不下来,像个多动症一样的陈南淮,两个人倒都是百无禁忌的主儿,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摇了摇头,回应道:“你是说,凶手可能就在这些曾经和许光跃来往密切的人之中?而许光跃也从中牟利,所以才在十几年前,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周游点了点头,他笑着说:“不过,许光跃的身份很复杂,传闻之中,S市还有人冒用他的名讳招摇撞骗,可见他当年的事情并不是没有人记得,如果以这个为突破口,未必没有收获,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喂喂喂,让一让,这是我的座位。”陈南淮不耐烦地挤了进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两人将他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话,总是有些没来由地烦闷。   不管是这个周游,是不是老天爷派来折腾他的逗比,还是李兰舟早上吃错药了,生吞了三十公斤TNT,都让他觉得异常不爽。   “这位是?”周游笑着站起身来,表情带着天衣无缝的屡屡歉意,让旁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责怪起来。   李兰舟说:“这是我们刑警队的骨干,陈南淮,刚才陈局已经说过他的事情了,想必你也了解三分了。”   周游从口袋里抽出那只白皙的手掌:“幸会,我在于老师那儿的时候,就时常听闻陈警官的大名,说是何老的高足。”他的笑容真诚,弄得陈南淮反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也伸手握了握,只是不曾想,魔术师的手指灵巧地在他掌心随意地刮弄了两下,直直搔到痒处,弄得他一身子一瑟缩。   陈南淮怕痒,还很怕,怕到一被触到敏感点,就身子如同筛子般抖落个不停。   于是乎,他的动作幅度大得就连在旁的李兰舟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周游捏着男人的手掌,笑着继续说:“说来,陈先生曾经来看过我的表演,我倒是想起来了,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旋即,松开手掌,露出一个灿烂如千阳的笑容。   陈南淮把手掌插入口袋,一边左顾右盼,故作姿态,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么一个妖星的?他想要谦和两句,发现溢美之词,早已被之前的同事说尽,想要讨论正事,但将原话复述一遍,又不符合他本性,待在原地几乎处处不明。   “李队,我对这里不大熟悉,能否请陈警官带我到处看看?”好在周游知情识趣,陈南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当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鸠占鹊巢的男人之时,却看到他眉目含笑,像是又在酝酿一阵新的风雨。   ……   “这儿是食堂,咱们东食堂阿姨的手艺可是一绝,那狮子头做的,我和你说,你来晚了,可就连口汤都混不上了。”陈南淮走在前头,点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有板有眼地说道,这说话间,像是回忆起了当年和人争抢餐点的峥嵘岁月,还不由得咂巴了两下上下嘴皮子。   “你想要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就是了。”身后那个随和的男声却没来由地又来弹拨心弦,搅得他一皱眉间,不下心尖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有小可爱,猜到凶手了嘛 第15章 大变活人(十四) N市的警局是70年代的老建筑,据局里的老人说,原本这里是民国时期的一处高等教育学堂,只是地处偏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大学看不起,殡仪馆够不上,于是乎,上头一拍板,就此改建成了警局。后来,为了这件事,局里的老领导还和市里的市立高中闹了很大的不愉快。   许是警察们不重边幅,整个警局没有经过大刀阔斧的改动,确实有浓重的民国风气,随处可见的洋楼景致,落在现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街道上颇为突兀,却不失典雅。   甚至时常有附近艺术学院的学生前来取景。在王石屹在岗任职的时候,这种面子工程反倒是时有发生,不过这块狗皮膏药走了之后,门庭冷清了不少。   陈南淮坐在花坛边上,看着场地中央,正午的日光亮的晃眼,谷雨过后,日光倾斜,N市的春日长久,以春分前后分界,之前是一波波的倒春寒,冷过数九天,之后便是热浪席卷,如同置身夏日的旁枝与末节。   身旁穿着白大褂的周游看着面前的一片光海,听到耳边的男人低声说:“你怎么就成了于曾学的弟子了。”   “我可是本本分分考上的研究生,和你讨厌的那个王石屹并不一样,就连于师都不怎么喜欢他。   这是何老的安排,有些事没有个身份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何老也曾经反映过,一个人在警局里,难免像是泥足深陷,寸步难行。多一人就像是手边多了一条牢靠的绳索,你踩进泥淖里时,能有人伸手帮上一把,虽不及大慈大悲过路圣人,但到底也算是持烛夜游灯火俱灭,一点星光,没有那么寂寞。”   “我独自走惯了,何老头儿那件事,我查不动了,王石屹在的时候,他堵我;他不在了,陈老虎也支支吾吾,就连干老师也说,案子早已‘盖棺定论’。我不想做啦,只想做个在刑侦队养老的小警员,做个陈老虎口里的吃着纳税人税金的米虫。至于走一条夜路,遇上什么魑魅魍魉,我又不在怕的,我不招惹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周游侧过脸,身边的男人面色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样,看完了吧,我们这儿说得上有山有水,还有漂亮的警察哥哥,慈祥的食堂大妈,保管你个小骚包流连忘返,赶着早来单位点卯。”言谈作罢,陈南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是个做了个春秋大梦的懒猫,迈着步子往远方走去。   周游站起身来,大声喊道:“陈警官,你不是个自我放弃的人。”   那个尚在奔跑的男人身影一滞,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溜小跑消失在了办公楼的门口,最终不见了。   过了那些个插科打诨与心猿意马,男人看着面前现有的资料,许光跃案的关键在于,那个罪犯到底去了哪里。   办公室里,人丁不旺。   许是因为听了周游的分析,李兰舟已经带人前往S市,他一向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只不过,往日里他常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做个神神叨叨,念个没完的神棍,每日起早贪黑,望天打卦就完事了。   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放心陈南淮,还是给何天峰上了身,勤快得像是变了个人。周游回到办公室,连带着假道学,刁蛮都走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哪辆破帕萨特能不能载得动合计五百来斤的特别调查组。   “你是不是在怀疑安联?安联的人应该握有完整的出入记录,之前应该已经进行过自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点,安联的人既然这么说,除非他们做了四十年的口碑就此不要了,他们没必要说谎。”   有的人不说话,你觉得他像是有一双猜透人心的眼睛,等他开了口,又觉得他像是在身旁嗡嗡翩飞的虫子,吵得很,还忽略不了。   那个“四害”却毫无自觉,自顾自地摇头晃脑:“我在过来的路上,已经问过陈局了,安联的人与他通过气了,甚至领头人做了背书,保证监控录像内,没有录到可疑人员,甚至有点的怪异的事情,只有当天夜里,许光跃曾出现在一个摄像头内,他神色淡定,他一向都有夜间锻炼的习惯,所以并不奇怪。”   “陈局觉得这件事并不离奇,他这个年纪都在夜跑,许光跃也好这一口也尤未可知。”   陈南淮说:“不,这不一定正常,尤其对于许光跃而言。许光跃的书房前有大量的脚印,杂乱无序,而时间又各不相同,这些脚印的主人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脚印模糊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经常有人到书房外偷偷观察许光跃。   而这个人能够在许光跃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肯定还有别的依仗,还有目的,甚至许光跃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而且,可能安联的人甚至把这个人的出现以及行为,当成了寻常的事件,录像很必要,但确实得找个理由看一看。”   陈南淮取过一支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名字,分别是“贾泓”,“许霆”,“许丽丽”以及“许光烈”。   “贾泓是许光跃的枕边人,她想要监视许光跃,轻而易举,犯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她如果动手,就是许光跃身边里的寻常里的不寻常,但我觉得不是她,同时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周游点了点许光烈:“他是最有可能的人,他与许光跃素来不和,而且人手充足。”陈南淮用力一划,但没有说什么,显得不置可否。   “许丽丽是一个美术老师,但根据我们的调查,她的丈夫负债累累,因为这件事,她经常与她的丈夫争吵不休,许丽丽几次回到娘家,也是因为这件事,可许光跃并不乐意出钱。”   “葛朗台?”   “算是吧,他的一些学生也反映许光跃一毛不拔,甚至克扣学术资金。”   “而许霆,许霆昨天才回到国内,他和老爷子的关系更不怎么样,但万万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周游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他看到趴在他桌边的男人,小片警遵循自己旺盛的求知欲,用手机偷偷搜索了一下男人的资料。   刺目的一行字写着:周游,男,汉族,二十九岁。   他歪了歪脑袋,他可长得不像即将迈入三十大关,周游自有一股青葱的少年气,像是岁月不忍划伤他的面颊,白衣映衬下的他,唇红齿白,若有不知的路人相闻,恐怕说起他的年华,不过十□□上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有些长的胡渣刺的一哆嗦,有些粗糙的手掌歪歪斜斜拍打在面前男人的手背。   刚才还微微合着眼的男人却立马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试着挣脱了两下,却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纤弱弱的魔术师哪来的莫大力气,他无可奈何地低声说:“松开。”   周围的人都称他作魔头,说他百无禁忌,说他不在乎他人白眼,可就是这样,他反倒是对面前的男人没有个奈何,他就像是个降妖除魔的小道士,一身天罡正气,不容侵犯。   周游用手肘支起脑袋,面庞悄悄凑近陈南淮,许是他的座位靠近角落,局里的警力又被李兰舟抽调走了大半,其他人埋头工作也没空来管。   魔术师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他说:“想要我松手,不如你求我,否则,我就扣着你的脉门,就这么扣到天荒地老去。”许是他也有几分小心,他发出的声音也不大,原本就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地环绕在男人耳边,带着湿润的空气打湿了耳垂。   陈南淮伸出另一只手挠了挠耳朵,侧过身去,有点气鼓鼓地说:“不放就不放吧。”可他不与这块狗皮膏药计较,不代表周游他不黏糊。   他屁股还没坐热,就感觉旁边有个大男人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先是占了凳子一角,不多时已是贴在他的旁边,甚至大有把他挤落到一旁之嫌。陈南淮皱着眉说:“够了啊,你再挤过来,我可要叫了。”   他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这一言行,似是落人口实,不像是在推拒,更像是在调情。他匆匆忙忙地转过脸去,正瞅见周游的面颊近在咫尺,修长的睫毛轻巧地刷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叫吧,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陈南淮哪儿受过这等调戏,片刻便着恼了起来,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反倒是带倒了放在一旁的纸篓,一阵叮叮当当地乱响。他又是一抖手想把紧紧攥着他手腕的那只咸猪蹄甩开,却未曾想,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周游反倒是弱不禁风,就在他一黏一甩之间,顷刻便弄了个人仰马翻。   好事的人纷纷从办公桌后探出脑袋来,李兰舟留得多数是初来乍到的新兵蛋子,最是八卦的年纪,可也都听过陈南淮的赫赫威名,见得这件事和他沾了边,都只敢捂住脸露出一只眼一阵乱瞟。   陈南淮没来由地心头火气,低声说:“看什么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他往日说话就极重,除了李兰舟和少数几个谈得来的人外,其他都多多少少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听他发了话,就连八卦心甚重的几个小年轻也纷纷不再打探。   陈南淮听到一声低低的□□,他往下一看,周游正坐在地上,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已是落了些许灰尘,有些狼狈,他勉力支撑起身子,他修长的中指正勉力伸着,搭在陈南淮的脉搏之上。   “我说要扣着你一辈子,说一辈子就一辈子。”他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像是个历经千难万险,获得了奖品的孩子。   ……   虽然在陈南淮的描述里,王石屹时常被描绘成一个溜须拍马,擅长钻营的小人,这种人往往生得肥头大耳,满脸和气,身具的是上位者应有的气概。但事实上,王石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失笑了起来。   他上个月过了自己二十七周岁的生日,说起来他甚至比陈南淮小了半岁,他长得清秀,穿着亦是儒雅。算得上是个颇为招各路丈母娘喜欢的脸孔,比陈南淮相比,他从小到大,盛誉满门。   他永远是所有人聚焦的中心,是聚光灯下的角色。   他拉开房屋的窗帘,远处的一栋格格不入的洋楼在树荫里若隐若现,那道数年之前,频繁穿过的大门,像是在对他无声嘲弄着什么。   他轻轻念了一个名字,三个字节,绕舌半晌,不绝于缕。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为什么看到陈南淮就开始撩呢,其实前文是有一点线索提示哒! 第16章 大变活人(十五) 李兰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自小到大,在二十几年的人生履历里,他永远都孤身一人。   若是硬要说,是不是有什么人曾经在他单调乏味的生活里,晃来荡去,那陈南淮恐怕是唯一的一个。   回顾李道长的一生,从他呱呱坠地,睁开那双带着淡淡湖蓝色的眸子的时候,他就被带在父母的左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已是一个传统家庭的夙愿,更何况,他有一个有精神病史的母亲,以及一个平平常常的父亲。   相比于处在中产,不上不下的双亲,李兰舟已经是这个家庭里最为拔尖的一个,而家里也希望他继续拔尖下去,带着一个家族的希冀,出人头地。   小时候的他,长得颇为阴柔,他和气,好说话,说话刻意粗声粗气,在他印象里的自己,永远都是躲在小巷屋檐下,亦或是拉上落地窗帘的小书房内,伴随着雨声或者孩童们的吵闹声响,看上一下午的书籍。   好在李兰舟的爷爷,那位老人别无他好,只是嗜读书,过世之后,留下的两大橱书籍,其他子嗣尽皆不屑,像是将这些故纸堆拖回家中,平白地还得占了地方。   别人弃之如敝履,他则视之如珍宝。从那时候起,除却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之外,学习委员李兰舟的世界便仅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不过十平方的昏黄空间。   那时候的李家,家庭关系日渐紧张,那个有精神遗传史的母亲偶尔会歇斯底里地朝着儿子与丈夫大吵大闹,家里的花瓶被摔碎了,那个宽屏的电视机也被砸的七零八落,曾经那个会抚摸着李兰舟脑袋,叫他孝敬长辈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只会向平凡家庭讨债的厉鬼。   像是从地狱里一寸寸往上攀爬,抓着父子二人的脚踝,一点点往深处拖曳。   直到最后,那个女人终于彻底疯了。   李兰舟还记得那一天,他照常放学回家,那时候的他已经和陈南淮结识,陈南淮就像是那堆被鄙弃的旧书,是杂书,是闲书,是课外读物,他的满脑子装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东西,同样不招人喜欢,同样人人避之不及。李兰舟当时觉得,自己像是个远离尘世与山林野兽相伴的老道士,还有点离经叛道。别人喜欢什么,他偏就不喜欢,但他又要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貌来,笑面迎人。   而与陈南淮结交,已是当时小小的他,唯一的一场叛逆了。   那天他告别陈南淮,那时候的南淮更像是一条知恩图报的小狗,就那么高,他会离得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安安全全地走进那条归家的弄堂,打开门,安然到家,才会默默消失在巷子尽头,不声不响的,像是从未来过。   他到达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大门洞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门口和父亲攀谈什么,往日里不咸不淡的父亲,眉头紧锁。看到他回来,只让他站在客厅里,不要随处走动,但后续像是觉得不大对劲,又让他折回自己的书房。   可李兰舟没有来得及走到自己的一方天地,就看到母亲被穿上拘束衣,在几个女性医师的拖曳下,从房间里被带上了停在门外的救护车。从此,李兰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场面,李兰舟见过不止一次,而另一次,则是在儿时,在多年之前。   早熟的孩子知道,这是父亲的一次妥协,他不愿看着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也不想要一个疯女人彻底毁了家里的门面,同样,也不想自己的妻子亲手毁掉自己栽培起来的一切。   李兰舟生性寡淡,不喜言谈,客气礼貌都是表面上的伪装,就像是戴着一张虚假的面皮。而精神病人之子,这样的称呼,在孩童的传递之中,如同噬人的猛虎,一波波的谣言像是长了腿一样充斥在李兰舟的生活里。   怎么样才能在流言里毫发无伤?李兰舟知道且明白,所以他笑着打入了传谣人的圈子内,他口才很好,性格有极为温润,在母亲眼底下小心翼翼过了十几年的他,清楚地洞悉着人心,他知道他们想要听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擅长这些,就像擅长拿着看相的书,在里头照本宣科,替人扶乩,替人六爻测字,信手拈来。   他就那么一步步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李道长,变成了人人喜欢的李兰舟。   记忆里,那个躲藏在小小书房的小男孩,透过一寸微光看着门外世界,已经渐行渐远,像是一场不曾有过的梦,那些见过他的人,也化作黄泥,变作尘土,或是另有自由,与他渐行渐远。   S市位于N市向南两百多公里。   相对于体量窄小,前不久才勉强将外头几个辖区并入市区的N市。S市更像是国家沿海的一颗明珠,是盘踞于海岸线上的庞然大物。   其中自有因果,S市在民国时期,就早早成为了交通枢纽,深水良港,在国家大力推行下,工业实业,与交通便利两相结合,本土企业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在改革开放前后冒了出来,直直占了国内先进企业的半边天。毫不夸张地说,国内千家名企,S市独占五百还有富余。   但跃进式的发展同样暴露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其中又以环境为最。   近些年,在这场盛宴之中赚到了钱的老板们,纷纷另觅住处,从天南海北,到异国他乡,都成了他们落脚之地,只留下一地烂摊子,无人收拾,想要打理,同样无能为力。   开往S市的跨海大桥上,一辆破破烂烂的帕萨特,声响巨大,活像是一辆服役三十余年的农用拖拉机,一路哐当作响,闹腾个不停。   “头儿,不是我说,咱们老家那帮子企业家真不是东西,你知道我家门口那条河沟儿流的水可都是黑的。”假道学坐在后头,没完没了地抱怨。   “那你也没喝出个半身不遂,不干不净,喝了没病,诶?说起来,那都不是十来年前的旧事了吗?按理说,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沉水底里去了,他们在怕什么?”刁蛮是N市土著,是家里从小宠到大的主儿,平生没受过什么苦。对于她而言,最苦的莫过于在刑警队加班,还有在警校受训的日子了。   要是换钟富的话说,假道学肖韦洲和刁蛮大小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假道学就喜欢去贴刁蛮的冷屁股,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S市最近新上任了一位市长,同时还有一系列的暗流涌动,其中有不少人事调动,都在水面之下,做商人的,尤其是在S市这种天子眼底,没有上达天听的本事,哪里可以屹立三十年而不倒?这些人自然是唯恐被秋后算账,未雨绸缪不算稀奇。”坐在副驾驶上的沈承雷笑着说。   “嘱咐何进,还有章烨他们别掉队了,根据计划行事。”李兰舟放下手边的对讲机,想了想甩给一旁的老沈。原本还喧闹的车内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今天一向好说话的李道长到底是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几个人私底下议论,是不是陈南淮那个猢狲偷了李兰舟家养的那只猫,毕竟陈南淮和李兰舟在众人遥远的印象里,只有因为那只叫做“大王”的胖橘闹过一次别扭。   陈南淮天不怕,地不怕,却怕猫,和猫不对付,尤其是命中带橘的肥猫。   “周游……”李兰舟顿了顿,周游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念着没来由得不快,那张精致的脸蛋,总有几分挑衅与天不怕地不怕的猖狂,像那么一个人,他苦思冥想,计较前后,却发觉,那般巧言令色的另一个人,不就是自己。   “小周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不是每个人在危难关头,都有分辨处事的能力,有的人看得长远,而有的人只看重眼前仍能靠着运气走到现在。我们要重点查证的就是这些人,而且,许光跃案拖到现在,最难的事情仍旧是嫌疑人毫无眉目。   贾泓和许光烈两人背后的关系网络,盘根错节,结成铁板一块,就连一向与许光跃唱反调的许霆,下了飞机第一句话都是‘我父亲……’随后泣不成声,想要在这帮子家人身上打开缺口,难上加难。”   “可李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在S市没有收获,到时候谣言流于两市,本就事情不小了,到时候再拓展一倍,恐怕不好收场啊。”   谣言。   李兰舟没来由地想起了过往的事情,他笑了笑,他怕过太多事情了,也怕过太多人了,就连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陈南淮,他都几乎两股战战,几乎跌倒了去。可他偏生最不怕流言,最不畏惧蜚语。   他出了口气,语气又从冰冷的官方言谈变得柔和:“我们这次去,绝对不会空手而归,我已经让陈老虎帮咱们联系了当地班子,就算我们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可以帮那位新任的高市长,在铁板一块的土地上稍稍松松土,那些埋根在地底下,见不得光的东西,有的人巴不得他露在人前,好缓解一番压力。”   假道学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大,你这是要把那些大老板架在火上烤啊,万一出点差池……”   李兰舟踩了一脚油门,有些反常地说:“平时陈南淮出格的事情,可比这件事出挑得多了,到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何况这件事占了理,不像他没理都要搅和三分,再不济,出什么事儿了,我给你们担着,只管大手大脚往前冲就是了,案子要紧,何况真出事儿了,顶在前头的可不一定是我。”   众人听完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往日四平八稳,半点风险都不会冒的李兰舟。   仿佛坐在那儿的是他口里提及的陈南淮,而不是过往的李道长一般。   刁蛮看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桥栏,忽然噗嗤一笑说:“既然老大发了话了,咱们这就把S市的地皮给铲个底朝天去,谁怕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李兰舟要不要黑化这件事,一直非常纠结,各位小可爱有什么建议嘛! 第17章 大变活人(十六)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S市的时候,夜幕已经悄悄将这座重工之城拥抱入怀,而独自坐在车内的李兰舟,也听着电话里顶头上司的声音,在路旁一度陷入了沉默。   陈寅对于李兰舟这次“胆大妄为”的行径,也颇感意外,他急匆匆地交代了两句,仍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毕竟,印象里,李兰舟自有分寸,也有权衡,“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这个后生的处世哲学。而眼下,这种跨越了两个市区,又涉及到许多权贵的动作,更像是陈南淮的一腔血勇,万万不会是老练的李兰舟。   饶是如此,收到先行风声的陈寅在震惊之余,也只能无条件地支持这件事,甚至还得动用手头可用的人脉,去帮忙掩饰。   “兰妞儿,这件事不好明刀明枪地动手,但是许光跃的事情已经成了王石屹手中的一块砝码,他想要借尸还魂,只要他回来,整个警局都会被他这个孙子搅得鸡犬不宁。”   “你现在开始,只有两个小时的行动时间,两个小时以后,不管怎么样,都给我收队,回N市来,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李兰舟独自坐在车内,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件,手指在档案上重重地敲击了两下。   “我怎么觉得这出事,像是王石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诓咱们几个入縠呢?”他直觉这件事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众人往他想要的方向前行。   他和所有人都成了一枚棋子,哪怕他明白过来,都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力,他忽然想要抽支烟,但左右抓了抓,却想起自己装作清心寡欲已是多年,烟酒不离身的岁月,并没有持续到最近,只得抓了抓有些碎乱的鬓发,推开车门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走去。   ……   与此同时的警局小食堂内,因为许光跃事件带来的影响,整座警局高速运转,但又没有大方向可循,大量的人手在局内加班,就连九点的夜宵时间,食堂内都坐满了人。   周游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陈南淮,只觉得他像是个饿死鬼投胎,落地出生以后就没有吃过一口饱饭。   中午如此,晚饭亦是如此,到了夜宵的点,仍是吃的极多,他的胃口就像是个无底洞,周游想了想,索性把手边的煎饺一推。   “我吃不下了,这些也给你吧。”   陈南淮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面前这个魔术师会不会偷偷在吃剩的饭里下了“蒙汗药”,亦或是“十香软经散”诸如此类的鬼蜮手段,到时候,自己被这个小顾问脱得赤条条的甩在大马路上,岂不是把一张老脸都丢个干净。   但想了想,周游这一天下来,除了和自己腻歪在一块,哪儿都不去,要是自己出了点意外,这个衰人也脱不了干系。   “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吃倒是吃不了多少。”   “长得唇红齿白,端得牙尖嘴利。”   陈南淮一时语塞,心中想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且不与这个犊子计较。   殊不知,周游自小就长得面皮白净,往日人描述他都说他言辞谦逊,哪怕在少年得志的时候,对于媒体的采访,他都来者不拒,也不管是多尖酸刻薄的话语,多涉及私密的话题,都会被他巧妙化解,他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掌握如何四两拨千斤。   陈南淮在他周游看来,却是不算是个什么事儿。   “陈老虎今天下午算是忙得焦头烂额了,求爹爹告奶奶,千万别让S市那几只懒猫拿了李道长那只瞎耗子,到时候不仅是咱们局里颜面扫地,许光跃的事情也会就此受到波及。”   陈南淮仍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也不知道和周游说些什么好,这个编号5540的暗线,现在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台前,好像是在嘲笑他的想象力不够丰富似的,还变着花儿地给自己扣了一顶“实习顾问”的帽子。   头疼。   “你们整个局子上下,到底在怕什么?何老在的时候,也不见得你们这样上上下下,都慌得不行。”   陈南淮难得沉默了半晌。   “你看小说吗?”他忽然开了个与这件事像是彻底无关的话头,周游不明所以,只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的人,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他可能一开始就学什么会什么,顺风顺水,原本这样也就算了,一干反派冲了上去,终于把开着主角光环的他干翻下台,   谁成想,主角毕竟是主角,把他打落悬崖,没有粉身碎骨,反倒是让他见到了隐居在山沟里的亲爹,亲爹是一代宗师,见得儿子受了欺负,当然忍不了。”   “那他和他爹也没有把你们收拾得落花流水。”   “虽然不至于这样,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也不远了。”说着说着,陈南淮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没事儿,天塌下来,不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来个绝顶高手,想要动你,先得问过我才是。”   陈南淮听得他一说豪言壮语,却没来由地想要发笑。   “晚上应该没什么事了,等道长那边的事情有结果了再说,你家住在哪里,我晚点找他们借辆车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宏杰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门口有个证人,说有事儿要找李队,有关于秀水庭院案子的线索要来提供!”   秀水庭院位于城南,城南一带除了这座被称作南方三市最大的私人别墅区之外,还分布着许多几十户人家组成的小村落。   这些人本来是N市的土著,远离城市中心,原本过着务农,以及进城务工的常规工作。可是随着秀水的兴起,以及前两年农家乐的热潮,这些村子纷纷有了起色,每个村都开始筹备农家乐,全村一起动员,把这个事业当成了摇钱树,以至于最鼎盛时期,几乎村村都有客房对外出租。   但随着农家乐风潮的衰退,这些建筑也就成了昨日黄花,村民们另谋生路,多数都倚靠秀水庭院,做起了小本生意,或是成了秀水这一大段地带的帮佣,从卫生保洁,到保安巡逻,都是些体力活。   陈南淮和周游看着坐在面前有点拘谨的汉子,互看了一眼,周游已经开口说:“你就是何仁贵吗?听说你有重要线索要提供给我们?”他的声音柔软,天生就带着一些亲和力,让人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那个紧张的汉子咽了口口水,左右看了两眼:“李李李队长呢,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李队长现在带队去外面办案了,可能要几天后才能回来,我们都是他的同事,你有什么话,和我们说,我们替你传达就好了。”   何仁贵抱紧了胸前的衣服。   “那李队长承诺给俺们的十万块奖金,还作数吗?”   “把他李兰舟卖了也不值十万啊……”   周游伸腿踩了一脚一下子口无遮拦的陈南淮,一面笑着说:“你是说悬赏的奖励金是吧?只要你帮助警方抓到凶手,这十万块都归你。”   “说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周游的语气诚恳,言谈间宏杰已经给他搬了把椅子,备上茶水。   周游和陈南淮听了何仁贵自我介绍,才知道,原本何仁贵是秀水附近何家村的村民,秀水附近有个大型的购物中心,叫做耀江广场,人流量不大,但规模却很是惊人,放眼整个N市,也能轻松挤进前三。   而何仁贵在耀江广场做的是保安的工作,平时和几个老伙计三班倒,已经在这里做了两年有余。   耀江广场和秀水庭院的安保系统相互连通,两家的安保岗相距也并不遥远,可能是因为年深日久,秀水庭院经过几轮扩建,他的安保系统早已不像往日那样牢不可破了,这件事情在秀水内部人员的眼里早已心知肚明。   何仁贵时常负责夜班,这两年下来,他巡逻的地带可以看到秀水的后门,说是后门,其实是秀水的一些住户,为了自己的方便所开辟出来的小门,为此秀水居民还和物业起过冲突,最后以安联的人答应添置人手,加紧巡逻,并且关闭这些小门,才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但实际上,不仅是警察没有注意,就连安联的人都以为这些小门早已被弃之不用,但就有人在这两年内,频入秀水,用的就是这座隐蔽在树荫之后的小门。   何仁贵说,夜里来往在这座小门里的人他只见过一个,所以他印象十分深刻。   是一个穿着很考究的老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晚上光线很晦暗,何仁贵也没有看清楚,只看了个大概。他觉得这条线索很有用,就特地跑来警局通报了一声。   “是许光烈?”   周游试探性地问了问,陈南淮摇了摇头。“许光烈是谁,他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么一件事,就算要做,也不会亲自动手,应该不是他,至少那个老头不是他。”   “老乡,是李队长和你说,来这里提供线索,就给你十万块的赏金的吗?”陈南淮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对对,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你们警局的人和俺们说的,俺们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可以拿钱了吗?”   “等到这件案子破了,你就可以拿钱了,老乡,我们警察局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陈南淮问了问话,勉强克制住心头的不安,笑着回答道。   何仁贵千恩万谢地走了,陈南淮喊宏杰送了他一程,而后面沉如水地回转到了办公室。   “李道长不会说这种话。”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常在电视里出镜的,爱在人前大出风头的,和咱们警局有关的,就那么一个人。”   “你是说王石屹。”   “我不知道那个王八羔子打得是什么主意,许光跃这件事到底引出来多少牛鬼蛇神……”他话还没说完。   一旁的男人伸出手,指了指挂在办公室墙边的钟。   “好了,陈大警官,十一点了该下班了,那么,之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说着话,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只狡黠的狐狸,轻声向误入此间的男女邀约,令人不可自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周末愉快! 第18章 大变活人(十七) 故乡,对于大部分人,都是一个遥远的词汇。   是一片土地,是一座城,亦或是一段浓的散不开的思绪与记忆的片段。   人人踩着他,这块不会言语的大地,承载了各色模样的人,若是在没有那么通达的过往,每个人受他养育,靠山的吃山,而近海的吃海,生老病死,尽皆在此。   可如今,他们或是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壤,城市以一道道边界线分界,一张不可视之的大网,分割出上下的阶级,无罪的泥土,变成了原罪的温床,纷扰世界里,每个人踮起脚,削尖了脑袋,试图从低线跳跃到高位,跳跃到人头攒动的黄金城市,仿佛俯仰之间,就可以捡起马可波罗描述里,落在良石美玉大道上的丝绸锦缎。   仿佛继续待在原地,就会被邻家的人一脚一脚踩入泥地,低入尘埃。走的人一去不回,留守的各有不舍,仿仿徨徨。   周游年少成名,他是从N市这个魔术师之乡登上国际舞台的众多魔术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半路出家,神乎其技,罕有奇才,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光环包围着他,让他早早就与同龄人们划分出了界限,少小离家,久居于海外,但却早早在故乡置办了房产。   相比于衣锦还乡的人而言,他的房产不可谓不寒酸:他所住的小区位于N市郊区,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小区,陈南淮开车进来的时候,门前只有两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人,穿着松松垮垮的保安服,在前厅犯着瞌睡,旧式的小卖部仍未取代快捷方便的连锁式超市,门前凌乱的摆放着牛奶架子,和早间没有取用的玻璃瓶。   这个小区的牌子远远地挂在边沿,挤在各种健身广告和小菜场的匾额中央,并不起眼。   名字叫做“同舟”。   周游买的小屋子在小区最深处,三十七栋,三楼。   夜间的道路上两侧都停满了车,位置排布的满满当当,陈南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操作着车辆,周游反倒是在一旁说着话。   “我爷爷去世前,替我爸妈买的一套房子就在这座小区,后来为了送我出国,家里变卖了房产,这不,我有钱就又给买了一栋。”   这些话听在陈南淮的耳朵里,就像是个不知道金钱为何物的纨绔子。   不过,如果周游再不提他的家庭,陈南淮还以为这个有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男人是石头缝里蹦跶出来的。   “那你爸挺辛苦的,还得供你出国,那他现在呢?”   “不知道,失踪了。”周游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一贯的轻松,陈南淮,没法发觉,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好像对于他而言,失去至亲不过是往日里一件再过平常的谈资。   “我和我爸爸交流并不多,”周游微微扬起脑袋靠在车垫上:“也许是为了事业放弃了家庭,哪怕到他失踪之前,我见到他的时间仍旧寥寥无几。他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虽然这样说不好,但确实如此。他把他的时间全部贡献给了他自己的事业,但终究离不开那个小小的剧院。   好在,我有一颗不算平庸的脑袋,于是乎我心说着,我可不能重蹈他的覆辙,一有空就想多陪陪重要的人。”   周游侧过脑袋靠近男人的耳垂,那是他已知的敏感部位。   “如果可能,你会是个好父亲吧?”   陈南淮被他突然的袭击,搞得手一哆嗦,本身就在道路上龟爬的车辆,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不大的惯性,却仍旧拽着两人一起往前倒伏了下去,陈南淮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谁曾想,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凭空多了个男人的胸膛,被他抓了个正着。   “你这就有点猴急了。”   他听到男人略微轻佻的话语,不敢看过去,收回手,赶紧扯开了距离,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挠了挠自己的鬓角。   “我倒是有些懂你。”陈南淮感觉气氛实在尴尬,看向窗外自顾自地说:“我爸也是个大忙人,成天脚不沾地,在单位也是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不过,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很寻常的人,顶多读书的时候,像是个校外社会分子,不多时就改邪归正了,   用兰妞儿的话说,我就是怂,外强中干,可我不是怂,我只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是为了他们,我只是觉得,我不想知道,在他们心里,工作远比我重要的多。   我爸那个人,可比我要强得多,事事都要争个第一。你好赖父母可是护着你,而我有一年,这一年三百六下来,我可只见过他两面,怎么样,可比你惨得多了吧?”   陈南淮的语气里有那么点得意。   周游有时候觉得,陈南淮不说话的时候,有那么点高深莫测,在外界传闻来看,他是个屡破大案和奇案的问题警员;但实际上接触下来,现实生活里,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瓜皮。   “喏,三十七栋。”陈南淮又开出一小段,把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周游却留在车内,看着窗外的路灯发愣,没有什么下车的意思,最后,在陈南淮不耐烦之前,轻声说:“说会儿话再走,屋里有点吵。”   他往日话不多,不知道为什么碰上这个有些疥癞的青年片警,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想说什么?”   “何天峰的事情。”陈南淮看着面前的男人若无其事地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却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周游的身上,在他看来有太多的秘密,也有太多语出惊人。   他在和他类似的年纪早早成了一条何天峰手中的暗线,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他知道何老去世的内情也并不稀奇。   “何老是死于谋杀。我算是机缘巧合,想要调查我父亲失踪的真相,而何老则是负责此案的人,而有一次,我向他提供了另一起案子的线索,那时候我还没学魔术,只是个和你差不多,普普通通的学生,因为这两重关系,何老就和我定下了协议,   让我充作只对他一个人负责的暗线,专门守望那件案子的一枚钉子,以及一手后招。”   “谋杀。”   “对,如果我的调查没有错的话,就是谋杀,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了。他当时正在调查的是一起旧案,那件案子曾经轰动一时,只是多有蹊跷,最后不了了之了。”   “是什么案子?”   “我不知道,我也在查,只知道何老死得很蹊跷,远不是你们警局内部说的那么简单,干老师让我不要继续查下去了,唯恐到时候出点岔子,连你,和我都一起折进去了。”   “我早就想当个万事不管的片警了,你自己才是要小心……”   陈南淮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口是心非,他也曾怀疑过,这么多事为何会如此凑巧,他怀疑过许多人,甚至陷入魔怔,可却无一所终。   他话还没说完,远远地好像听到一个怪异的人声在不断说话,可能隔得太远了,这股子声音听不大清楚,但却能感觉到,那人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那个怪异的声音,字句清晰,却阴阳怪气,不是好好说话,可音色与腔调说不出的奇怪,就像是一个颇通灵性的动物,修炼成人了,但喉咙里的一根横骨堵在嗓子眼里,让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人话来。   旁边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周游,脸色却“唰”得一下黑了下来,像是见了鬼一般。不待陈南淮赶他下车,他已经跳了下去,向三十七栋楼猛瞧。陈南淮不明所以,也下了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五楼的窗户上,正停着一只长相奇怪的怪鸟。   那只怪鸟看到楼下两个人正在看他,反倒是一点都不怕生,挺起了胸膛,“咕咕”地叫了两声,旋即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傻蛋!傻蛋!”   可正当他洋洋得意的时候,从他的背后窜出个胖乎乎的猫儿,怪鸟险之又险地从猫爪下余生,迅速消失在了窗台边沿。   陈南淮刚想发问,是哪里来的扁毛畜生,以及哪来的大脸猫,周游已经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大绯胸鹦鹉,和英短蓝猫。”   陈南淮还想夸他一句博学,周游又是一句:“我养的。”瞬间变堵住了小片警的嘴。   “陈警官有没有空上楼一趟,帮我抓一下猫和鸟,我请你吃清蒸粉猫肉,和椒盐炸鹦鹉。”   周游住的楼层不高,两个人走进去没费多少功夫,可到达的时候,却发现屋内早已被大闹了天宫,摆在桌上的玻璃器皿碎了一地。鸟羽和猫毛齐飞,也不知道这对搭档是怎么从半空战斗到地面,又扑腾去了卧室客厅。   两人一番手忙脚乱,才把那只鹦鹉关了禁闭,而被叫做“斯基”的那只蓝猫抓着周游并不放手。据周游说,这只蓝猫血统高贵,有一个长的不像人样的俄文名,他实在记不住,就干脆叫斯基了账。   陈南淮暗地里吐槽,人家英短蓝猫,和俄罗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不过看周游说的认真,只能当他是个二傻子被卖猫的人骗去了一回。   斯基长得膘肥体壮,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壮硕的三下巴,在周游面前反倒是很乖巧,两只前爪紧紧抓着主人家的手臂并不放手,还拿着浑圆的大脑袋蹭了蹭,极尽谄媚之能事。   陈南淮挺怕猫的。   起因是,李兰舟有一只起司,叫做“大王”,大抵就是因为它每每见到鬼鬼祟祟的陈南淮就顾不上主人的命令,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让陈南淮挂了无数次彩,附近宠物医院打狂犬病疫苗的小护士都对陈南淮熟悉得很,还暗中讨论这位直奔着三十去的小片警是不是看中了哪位护士小姐姐,才百般殷勤。   被挠得多了,本来没事,可有一回,李兰舟把大王送来寄养,陈南淮没放在心上,敞开着大门洗澡,下半身差点遭了大王毒手,从此看到猫儿都是绕道走。   陈南淮一顿胡思乱想,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地靠近站在鸟笼里,看着两只白眼儿都得翻到天上去的鹦鹉,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感觉我这人和鸟儿投缘,和猫可不对付。”   说着嘴边发出鸟鸣声,但实在不大好听,那只绯胸鹦鹉将小脑袋一扭,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只鸟,经刚才周游匆忙介绍,陈南淮得知,它叫做“阿禹”,根据周游的说法,是一次他去国内某座城市巡演的时候,主办方临时起意送的。初时觉得,寓意不大美好,颇有讽刺之嫌,但既来之则安之,便也将他养了下来。   周游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要把斯基拿去水煮活猫,手底下却不舍得,从茶几底下抽了一个小盒子,满满地抓了一大把小饼干,递到蓝猫面前。   “公的母的?”陈南淮好奇地问。   “太监。”   好不容易,将要打开的话匣子,被周游一下堵死,陈南淮有点尴尬地左右打量起来,这间屋子大概八十来个平方,不算宽敞,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门厅里放了电脑和书架,还有一些健身器械,显现出房屋主人的日常娱乐活动。刚才抓鸟的时候,发觉应当有两间卧室,只是其中一间已经充作了仓库,放满了杂物。   房屋的装修倒是用了大量的冷色调,至于装饰只有一些油画略加点缀。   陈南淮在心里对周游的蜗居一顿评头论足,觉得实在不入他陈大警官的法眼,便准备上演三十六计,脚底抹油,不再这里打扰周大人撸猫的雅兴了。   “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陈南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招招手,扮起来个假笑,偷偷往门外摸去。   周游的声音却在男人手掌扣上门锁的时候,冷冷传来:“陈警官,进了我家的门,你还想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的傻兔崽,尿床了,收拾了一天,更新迟了(▼皿▼#) 第19章 大变活人(十八) 当是时,陈南淮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周游的客厅里,开了一盏颇为素雅的灯,灯光柔和,反倒是与往日里的他格格不入,往日里的他,高声喧哗,万众倾倒,是馥郁而堂皇的主角。   陈南淮扯着嘴角,有些僵硬的扭过头。   周游放松地倚靠着沙发,像是一只突然卸下所有防备的雌兽,那只撒娇的懒猫也已经顺从地滑进了男人的怀中,两只圆乎乎的肉掌搭在男人的纽扣上,稍不注意可能就要扯开领子,春光乍现。   陈南淮因为李兰舟与大王的缘故,不大相信所谓的“物似主人形”,只不过,周游和斯基反倒是坐实了这个说法:爱撒娇时,黏你到腻歪;油滑时,则撩人到动魄惊心。美人与猫,就像是铺展在客厅里的一张极妍画卷,肆意舒展。   陈南淮总觉得,男男女女,只有在正当年华,青春正好,才美不胜收。   少年时代的人,总有一股子朝气,而且,皮肤弹指即破,与水果无异,大把的美好,大块的肆意。   而更难得的是,岁月还来不及带来一丝一毫的侵蚀,十八九岁的时间里,不知疲倦,不懂愁绪,那抹乌云挥之即散,从不会盘桓到第二日,快乐像是如影随形,梦也化成奔马,替代少年前行。   那是一个最好的时光。   只不过,那时候的陈南淮却像是一只过街的老鼠,不招任何人喜欢,只能居身于陋巷,藏身于地缝里。是不是不曾获得,所以过分向往?陈南淮曾经那么扪心自问,只是,最终也不得其理,不知答案,于是只得一闭眼,将这一丝妄想扫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在陈南淮的眼里,三十岁与三十岁相近的年华里,男人是衰老最快的东西,快过那些精心细致,护理皮肤保养眼角,弹去皱纹的女人。从一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男孩儿,变得令人生厌,用不了多少时光。他们变得油腻,他们日渐隆起的肚子,失去弹性变得松垮的皮肤,皮下逐渐囤积的脂肪,层层叠叠的肥肉,还有靠近都能嗅到的一股股难闻的烟酒味,哪怕是上好的古龙水都不可遮挡。   连年的应酬,不间断的加班,将一个人毁坏到连岁月都不识的模样,而男人们总是以种种理由欣然接受这时间的冲刷。   是“这是应该的模样”,是“男人不需要保养,那是女人的玩意儿”,是“理所应当”。   在他们的眼里,仿佛这样的变故,就能让男孩儿一夜长大。殊不知,岁月的馈赠,于男的于女,并没有什么区别,男女应当都有盛放的机会,也有延续花期的必要,这没有什么不一样。   周游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一二,他在世界上辗转,在舞台上技惊四座,见识过多少觥筹交错?陈南淮并不知道,可他就是还像一个少年一样,犹自盛开,令人遐想。不禁让他觉得,是他曾经期望过的模样。   陈南淮看了看自己,原本在夏日游走在黑暗里的那些白皙皮肉,在警校与白日出行里,渐渐变成古铜。有些粗糙的手与脸,也渐渐洗去了往日的光泽,那些不曾想过,就此蔓生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在他不经意间爬上他的身体,把他变成另一番光景?   陈南淮不知道,他怔怔地向着周游望去,看到他清澈的双眸里,正倒影着他的模样,风尘仆仆,像是个远道而来的掮客,像是抓不住,转瞬间就要离开,去这世界里漂泊,不知东西。   陈南淮看到他笑着招了招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像是在娓娓道来,像是再讲:“刚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   陈南淮什么都没说,破天荒地有些拘谨地坐在了大魔术师的身旁,两人却都没有说话,陈南淮觉得有那么些尴尬,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脑勺,干笑着说:“你这儿……装修得挺好的啊,比我那儿可好得多。”   “什么时候带我去你那边看看?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把你家布置得和我这儿一样。”   “改……天吧。你还会装修,真没想到,李道长据说也喜欢自己捣腾捣腾这种东西,以前咱们读书的时候,他还会自己给自己的敲敲打打,给寝室做个橱柜,打个衣架什么的。   临毕业那会儿,咱们不是闲嘛,他还自个儿去学了室内设计,他说是粗通皮毛,我看比这儿也不差了。”   陈南淮多多少少有点口不择言,他自己是个生活里的白痴,充其量,只能做到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虽是个老饕,手上厨艺,也有三分,但又懒得很;自家的布置又不乐意让人插手。连向来脾气好的李兰舟都要刺他一句“刚愎自用”。   所以,根据去过他家的假道学叙述,他陈大片警的家就是“猪窝以上,狗窝以下”。比之猪窝也就胜了一分干净。   至于做小木匠的李兰舟到现在都对陈南淮冲击过大,以至于,往日提起家具,他都要提上一嘴。陈南淮没听到男人说话,有些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往日里的那个话唠。   周游正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解他说的话,远处不合时宜的大绿鸟,顶着一头黄毛忽然张嘴说话:“吃柠檬!吃柠檬!”把刚躺在男人怀里睡了个安稳的蓝猫儿弄得醒转过来,顶着一张大脸恶狠狠地看着高挂在笼中的鹦鹉,恨不得生吞其肉。   周游伸手抚摸了两把猫儿的背脊,斯基像是颇为受用,原本倒竖起来的毛发,都平复了下去。只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仍是充满敌意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同居人。   “你都教这鸟儿说什么东西。”陈南淮翻了翻白眼。   “阿禹很聪明,”他怀里的小猫儿像是听懂了什么,赶忙对着主人龇牙咧嘴:“斯基更聪明了,我一直觉得,飞鸟走兽都比人类灵性,他们知恩图报,也会保守秘密,我以前工作累了,回到家里,就和他们说话,阿禹会应两声,说的都是不知名的话,但仔细想想,都有那么点道理,这次……可能也是吧。”   “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外面会有大雨,再晚些的时候,你晚上别回去了,同舟这儿的车位全凭本事,既然停好了,也不会有人赶你。”   “我和你非亲非故的,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贸然打搅你,不大好,我还是回去吧,这不还没下雨……”   话音未落,窗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悠长的春雷,震天动地,将夜空也映得像是白昼一般通亮,也将陈南淮的脸打得响亮。   “我这儿没有客房,如果你住,我去书房打发一宿。别担心,我不会没事来打你的主意,你大门都不用关。”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助了兴,周游微微一笑,揉了揉猫儿的小脑袋,看着陈南淮,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陈南淮思索了片刻,他并不是能够憋的住话的人,他是觉得面前的男人很好,像极了他对于曾经的妄想,像极了爱情的模样,只不过,周游更像是一个浪子,他撩拨的话语信手拈来;他的眼底情愫廉价而不真,他轻佻肆意,更像是一场游戏。   像他这样年少成名的人,自然是有自己的傲气,同样也有自己的资本,只不过,他人趋之若鹜,对于陈南淮而言,却丝毫不想介怀,也不想在心头嵌入这么一枚钉子,午夜梦回时候,风雨大作,心口还得疼得皱眉,疼得无以复加,一簇簇的铁锈铜花,针砭骨肉来回碾压。   “可以抽烟吗?”   “不行。”周游的声音温和,但却有不容置喙的权威。   陈南淮仍是摸出刚买的烟盒,打开之后拿了一根,也不点火,就这么静静地叼在嘴边,就像是扳回了一城,小家子气一般,他随后笑着说:“周游,你是不是觉得你喜欢我?”   面前的男人不置可否,仍是一副安静的模样,他白净安然就像是一只兔儿,就连他怀中的猫都比他要躁动许多。   陈南淮咧开嘴说:“我觉着,我这么个人快三十了,什么都没有,你说我以前长得一表人才,恰同学少年,我信!现在,就算是我自己,都不!相!信!   周游你图什么?不是说,所谓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亦或是见异思迁?你既不图财,又不求色,你图什么?   我这两天在想这事儿,思前想后,想的甚至比许光跃那案子都要多那么点,我觉着你不就是在满足自己?”   周游颇为可爱地歪了歪头说:“你在想我吗?”   陈南淮打开手机,快速按了几下,从手机里弹出几张标题醒目的图片。“你世界巡回表演的时候,每到一地,都要和些男的搞得不清不楚的,从医生,到富商,再到高官,你的‘邮册’里,现在是不是少个警察?我不得而知,可我没时间和你弄这种鬼把戏了。”   陈南淮的话,又快又决绝,嘴角的那根不曾点燃的香烟,却不曾离了唇角。他看着面前男人的反应,只是微微低垂下眉间,他的睫毛很长,轻轻颤动着,看不到他隐在阴影里的面容。   他将那些浅显易查的消息,摆放在男人面前,像是将什么一层层的剖开,他本来可以在告知自己已经心知肚明以后,潇洒地点燃烟头,而后如同一个胜利者一般,凯旋而归。   却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模样,就那么坐在原地。   忽然,他看到面前白色一晃而过,原本唇边的味道没有了,只余下空空荡荡的一道缝隙,面前的男人已经抬起了头,只是不曾看他,他将烟叼在嘴里,手指穿花绕树一样,从茶几边上取过一只塑料打火机,动作娴熟地点燃了烟。   他的表情仍是在笑,只是看得陈南淮有点发苦,这阵子苦涩从迷蒙的烟雾内,散播开去。   陈南淮抬起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却接上那一双澄澈的目光。   “我被许多人误会过,他们邀请我,把臂同游,我一一婉拒,他们诋毁我,讥讽我,言语如刀,我不曾在意过。   这世上万万人恶言中伤,我当穿堂风,任他过往,报以一笑;唯有你言之凿凿,我这心头肉,一点点都经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鹦鹉君明明疯狂提示:我们周游酸了!炒鸡酸! 第20章 大变活人(十九) 陈南淮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周游家的。   陈南淮记得,在那阵烟雾缭绕的风景里,那个白衣男人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于林间奔跑,在这片他最为熟稔的林地里,他却迷了路,不知归处。   他跌跌撞撞在没有开灯的楼道里闯荡,像是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左右门户寂静无声,他借着微微的月光,看到上面大红的“福”字,还有日渐模糊,红彤彤的对联。这些大概都是幸福的家庭吧?   而他什么时候能够看到?   他扪心自问,最终一无所获,失魂落魄地找到停靠在路边的车子,像是避祸一般,一把拽开车门,坐了进去。   与此同时的三十七栋三楼,周游坐在原地一言不发,他抻着手臂,眼神迷蒙,眼前的烟圈一层层的扩大,叫做“斯基”的猫像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一样,从主人的怀中跳了出去,示威般地对着笼中鸟露了露洁白无瑕的牙齿,消失在了房间尽头。   一个怪异而别扭,像是那只叫做阿禹的绯胸鹦鹉发出的声音,在大厅内乍然响起:“一出好戏。”   仔细听起来,又与那只鹦鹉大不相同,那个声音就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相互碰撞摩擦,像是故意为之,刺耳而抓心。   “看戏看过瘾了?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周游的声音不咸不淡,像是对这个无时无刻窥视着自己生活的上家并无多少尊敬。他是一枚棋,举足轻重的棋子,从一开始的魔术师身份,到现在干曾学的得意门生,再到组织的得力干将,他一点点把资源吸纳到了自己的身上,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到现在不可舍弃,甚至要处处被人依仗。   他自然有自傲的本钱。   “没有没有,我对周大魔术师可不敢有什么意见,相比你这个现在上头眼里的大红人,我只是个传话的,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建议,想要说给你听一听,你若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放了个屁。”   “陈南淮是个聪明人,很聪明,不过何天峰的死,和他们那帮老油条的退居二线,对他打击很大,但老虎哪怕病了,也有一口好牙。   更何况,把别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别到时候泥足深陷的是自己,大好的前程都断送在这个小片警身上了。”说着,那个声音怪笑了两声,说是在笑,更像是在嘲弄一样。   客厅之内,出离的沉默,周游高大的身影渐渐陷入了沙发里。   那个难听的声音继续传来:“还有件事,有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你猜得很准,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阵声音不等周游说些什么,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   一声懒洋洋的鸟鸣:“难听!难听!难听!”叫了个不停,周游抬起头看着烟雾缭绕的房间,不发一语。   那重积在云雾里的雨水,终究没有在夜里当头泼下。   陈南淮第二天是被一通连环夺命十八call唤醒的,他扫了一眼那个正在床头柜边,不断旋转跳跃,震动不止的破手机,上头黑底白字显示着三个大字:“兰妞儿”。   一般李兰舟不会提供打电话喊起床的业务,就像是他的诨号一般,哪怕升任了刑侦大队队长,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无为而治的模样,更兼之,陈南淮也不会听从他的管教。   久而久之,两个人就形成了一种默契。   陈南淮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还打了个哈欠。电话里的人,语速很快,但同时也十分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陈南淮的脸色却越听越是难看。   就像是起了个大早,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在这个夏天未到的日子里,遍体生寒。   ……   李兰舟的小分队在S市,几乎可以说得上一无所获。   新上任的S市市长早已暗地里快刀斩乱麻,将所有当年涉事的人统统一网打尽,除去还在海外潜逃的人犯,其余人都早早得以控制,这些人早已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机会再□□?   而且更坏的消息也同样接踵而来。   下放锻炼改造的王石屹这几天就将调回N市警局,原因就出在陈寅动用手头上的关系,却没有什么正面效果,反倒是将整个警察系统的脸一下子丢了个干干净净。而且再加上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王石屹当初只是犯了点“小错”,如今在下面做的风生水起,回到N市警局也是名正言顺。   陈南淮觉得王石屹这人,在这件事上格外的“轴”。N市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也不是什么政治要冲,他要升官发财,走S市的门路更为轻松,何况他老子也是S市那一派系出来的牛人,偏要来搅合这一滩浑水,摆明了是怀恨在心。   当初陈南淮鞍前马后,为了整走王石屹出的力气,全警局都知道,更别说王石屹这个当事人了。恐怕一回来就得拿他开刀,陈寅在局里话语权日少,到时候,陈南淮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不是被抓去点了天灯,就是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陈南淮看着办公室圆桌边上,坐着沉默着的一圈人,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荒谬。   王石屹要是能把他整走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早就不想做了……他瞥了瞥脑袋,余光正扫到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周游。   他今天换了一身小西装,仍是用一件白大褂遮住了大半,陈南淮看向他时,周游正在看他,四目相接的那刹那,魔术师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一排洁白的皓齿,都让陈南淮觉得有几分耀眼起来。   他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却听到李兰舟说:“这次去S市行动,倒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指了指身后的白板,上头有一张人像。“这是恒通模具公司的老总,张强。”   陈南淮一走进门就已经看到了那张肥头大耳的脸,眼神里更是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恶意,让他略感不适。   “他也是目前唯一在逃的,当年的污染事件的几个首脑之一,目前长居蒙特利尔。此人心思缜密,S市暗中进行的搜捕行动中,不乏从国外诱骗回国,再行抓捕的计策,此人却没有中套,龟缩在老巢之中,没有任何动静,并且据说此人在大肆毁灭证据,而当时作为顾问的许光跃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日不死,恐怕张强寝食难安。”   陈南淮看着那个人像,又联系了一下案情,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内容,只是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队,可这人目前在国外,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是个死扣啊?”   李兰舟眉头紧锁,同样也没有什么头绪。他本来也是准备去S市来个鱼死网破,S市是许光跃的第二故乡,他在那边学习和工作了小十年,可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埋在一重又一重的沙尘底下,时间不容他在那边抽丝剥茧,从层层叠叠的人脉网络里寻找出合适的线索来。   没有凶手就没有办法指认主谋,而没有主谋同样无法辨认出谁才是真正的杀手。   一道双重否定,两个无法定论的推论,无头无尾,悬案一桩。   “而且,许光跃书房和他的死相都表明了,这一切是熟人作案,张强怎么找得到一个和许光跃关系熟稔,同时又肯替他卖命的人?许光跃的社交圈无外乎那些老学究,还有他那些学生,剩下的还有他的那些亲戚,这些人都没有可能被张强收买。”   陈南淮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重点是我们要知道,这个长久以来,和许光跃保持着不可见人的关系的男人,到底是谁?我觉得,我们可以突击审问贾泓,或是许丽丽,我觉得贾泓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事情,没有如实交代给我们听。”   “贾泓什么都不会说的。”李兰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陈南淮把把玩了一会儿的笔丢在桌上,丢下一句话,仰躺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会后,陈南淮拿着刚从假道学手里拿过来的资料袋,从里头捣鼓出一大叠打印完毕的相片来,有人泡了一杯热茶,盖上盖儿放在他的手边。   陈南淮说了声“谢谢”,回过头却看到周游正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眉头微微皱起,他甩了甩相片说:“喏,李道长带队S市一日游,照片可都在这儿了,假道学说没什么好瞧的,我就要过来看看,你也要来看?”他言谈之间,装作若无其事,心里不知道为何慌得够可以的。   “李队被你挤兑得去找许夫人了?”   “由不得他不去找贾泓问话,因为你之前提供的方案里,那条线索又断了,我们就像是那只没头的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啪叽一下就撞在玻璃窗上。”   陈南淮翻了几张说:“刁蛮这是去旅游还是去抓人的,游山玩水似的,都拍了些什么东西。”   周游问:“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不止我有,兰妞儿心里也有数,这犯人就在许光跃的身边,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每个人又差那么点动机,像是有一个隐身人,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戴了一张假面具,不断地混肴视听,不停地祸水东引。   从秀水庭院的开发商,到S市十年之前的那些工厂主,都是他隐藏身份的挡箭牌,以至于到了现在,咱们还是寸功未立,甚至被耍得团团转,这是个极为高明的布局。金蝉脱壳,声东击西。”   陈南淮放下手中的相片,忽然听到身边的男人轻声“咦”了一下,随后男人温润的声音传来:“阿坏,这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这孩子坏的很呐,就叫阿坏吧。 第21章 大变活人(二十) 周游指的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人,头上戴了一顶与季节格格不入的鸭舌帽,他就站在站台边缘的人群之中,如果不细加观察,可能完全看不到。   陈南淮从一边的档案袋里飞速取过一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这个人有点像许光跃。”   “但S市曾经就有一个据说长得和许光跃相似的骗子,假借许光跃的名义在各大院校开讲座,后来被人识破之后,就此销声匿迹了,会不会是他?”   “柱子,把S市那桩诈骗案的档案给我借调出来。”陈南淮像是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微光,就连一旁的周游夹带私货,暗搓搓给他取外号都没时间搭理。   远处一个剃了头,只余下一点点发缕的小年轻应了一声,不多时站起身说:“陈把总,你看,”说着,他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面向周游和陈南淮两人。   “这个人,叫做陆嘉良,是个惯犯了,户籍就在S市,目前也同样仍住在S市内,他二十岁那年靠走后门进了一所S市当地的重工企业做工人,一做就是十五年,随后他从工厂被清退,却摇身一变,成了个诈骗犯,到处走穴演讲,冒用的就是许光跃的名头。”   “这个人的结局怎么样?”陈南淮低声问。   “他在S市一所知名大学演讲的时候,被正主的弟子撞破,许光跃却没有上诉,陆嘉良只是草草被判了刑,出狱后,销声匿迹,再无讯息。”   “陆嘉良,许光跃。”周游念叨了两句,却看到身旁的男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一边问询道:“把陆嘉良的家庭住址发给我,他还住在那里吗?”   柱子快速敲打着键盘,随后只听陈南淮的口袋里一阵震动,他打了个“OK”的手势,行动如风奔出了办公室。   周游扯下披在身上的白大褂,头也不回地对着办公室同僚们说:“我陪着他去,回头帮我和李队陈局打个招呼。”   话音落尽,两个人都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今日留守的刁蛮目瞪口呆,随手把手上的一本簿子丢在桌上,不知是嘲笑,还是开涮地讲了一句:“好一出夫唱妇随。”   ……   秀水庭院的门前,今日像是往日一般冷清。一辆帕萨特平稳地停在大门前,早就有一列安保人员上前检查。   安联,国内顶级安保公司,哪怕拿到国际上也能排上字号,公司总部不仅承接高档小区的安保业务,同样还有类似雇佣兵一类的人脉网,哪怕雇主陷入恐怖分子之手,安联也能确保其安全,过硬的职业素质,让不少上流或是富商都对之趋之若鹜。   谁不想有人能保护自己的周全?这些地产大亨,金融大鳄,往往比一般人还要怕死,一条性命往往是一切的本钱。只不过,穷人用它坐拥的不过是区区弹指百年,而他们则拥有挥霍,拥有肆意的权力,无人不想这样的日子变得长久些。   虽然李兰舟这次选择与贾泓接触,是临时起意,但相关的手续都一应俱全,就连与贾泓的邀约,也是早已征得双方同意。   李兰舟其人便是如此,多年来的步履维艰,让他做任何事情都如临深渊,一点都见不得马虎。陈南淮曾说,李兰舟做事与其说是为了公,不如说只不过是徇私,他从不给自己留下什么破绽,不让人抓到他的小尾巴。   陈南淮甚至因此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无尾熊”。   他总是喜欢给人取外号,李兰舟怔怔地想,远处青色的尖顶渐渐融入他的眼底,他踩下一脚刹车,远处的贾泓一如上一次一样站在门前,只不过,身边这次多了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孔。   “许丽丽她怎么在这里?”身后的大个子钟富嘟囔了两句。   “在一起也好,权当少跑一趟三中的画室,下车。”   “李队长。”贾泓仍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她的话音柔和,让人兴不起敌意。   “贾夫人,再次前来有点冒昧,许小姐也在?今天看来,许小姐气色有点不好,请节哀顺变。”李兰舟表情诚恳,一如虚心求教的学生。   许丽丽的神色很不好看,像是身上负担着巨大的重压,李兰舟见过许多死于溺亡的尸首,那种死前被大量的水灌入五官之内,活活淹死的模样,一如许丽丽。   那些水鬼的尸体被水泡的发胀,看不出模样。而活着的水鬼,无时无刻都像是浸泡在深水之中,四面八方的压力,让她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贾泓微微一笑,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扣住了女儿的手腕说:“丽丽之前,就和老头子关系最好,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爸爸已经……哎,我就把她带在身边,至少还能看着她些,李队长,你说是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谈话间,三人已是到了客厅分宾客落座,钟富和假道学挤在一处,两个汉子,一壮,一高,像是一对胖瘦头陀。   早有家里的阿姨送上茶水。李兰舟笑着说:“这次前来打扰,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并不明朗,想要贾夫人配合调查一下。”   贾泓点了点头,却听李兰舟话锋一转:“许小姐,不知道你多久没有回秀水家里了,我曾听你在画室的工作很忙,时常就此睡在画室里,连家都不回了。”   面前的母女没想到李兰舟会问这个,互相看了看,竟然有点局促。   良久,许丽丽才吞吞吐吐地说:“年前我曾经来过一回,那时候爸爸还在……”   “许教授在学术界德高望重,只是,许夫人,我听说教授他之前,并不是精研目前项目的,而是另有他学?   你既是他的大学同学,同样也早早就嫁给了他,我想要向你了解一下,是否当真有这件事吗?”   贾泓神色平常,像是料到了会有此一问,只是紧紧地握住在一旁的瑟瑟发抖的女儿的手掌回答道:“光跃最早确实大方向在环境污染治理方面,当时,我们还在S市读书,凑巧碰上了一件轰动当地的案子,在恒通集团下游的一户村子里,有七八户人家饮用重污染的河水,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光跃觉得环境治理是大势所趋,所以转投了这方面的研究。”   李兰舟见她叙述如常,知道后面的问话,不见得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位贾夫人恐怕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比之他那个一遇到点事情就缩手缩脚的女儿来,可强得多了。   “许光烈先生曾说,秀水庭院的房子并不是来自他的资助,而是许教授自己挣来的一场‘天大的富贵’,而且他也从中分了一杯羹,但问起他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贾夫人,你是许教授的枕边人,应该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吧?”李兰舟抛出了第一个杀手锏。   贾泓的眸子一缩,但仍是神色没什么变化。   “我爱人确实在十几年前,取得了一些好处,但这些门门道道以及潜规则,李队长,你不该不清楚吧?”她想了想,低声对旁边的女儿说:“去把我放在抽屉里的账本和存折取来。”   许丽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谓,却被贾泓看了一眼,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一个折返之间,已经把一个本子拿到了李兰舟的面前。   “这是那年老头子从那些企业家口袋里收取的好处,一笔一笔,我已经做了名录,我知道老头子的事情,瞒不了一辈子,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早早就做了准备,除了其中一笔,其余的都已经列明。”   李兰舟接过本子,看了一眼,赫然入目的就是“恒通集团”的大名,而其余的名录,与他通过S市政府掌握的名单,没有太大的差别。   唯独有一行巨大的留白,让他都有一些不安,那片空白的前面是一串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数目。这笔数目之大,其余的汇款与之相比,都尚算九牛一毛。   “李队长,老头子对这笔钱的来历讳莫如深,只是和我说,钱来历干净,与那些烫手的钱并不同,让我早早置办了秀水庭院的房产,并且把剩余的部分都给了光烈。”   李兰舟一言不发,仍是想不通,这笔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丽丽。”贾泓笑着对一旁的女儿说,像是把一切抖落在光明之下,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解脱。   “那么贾夫人,你是觉得,许教授是死于这笔神秘款项的汇入人,亦或是诸如恒通集团这样的当年的行贿者吗?”李兰舟再次确认道。   “我只是觉得可能。我家老爷子,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年轻的时候爱画画,到老了,也不怎么交际,就在家里坐坐学问,素来不与人争执,如果结仇,还是杀身之仇,那么也只有这些人了。”贾泓言之诚恳,假道学与钟富都不住点头。   李兰舟却坐直了身子,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笑着说:“这些人都有嫌疑,不过,贾夫人,你说许教授素来平和,与人从不翻脸,那却是不对。秀水庭院的住户,曾与我们反映,听到秀水庭院九号内,有一男一女起了争执,吵得极为大声,直到社工前来,才渐渐平息。   经过住户辨认,其中一人是许教授,而另一人就是贾夫人你。”   他的话语虽然向着贾泓问询,一双生泛桃花的眉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一旁,浑身抖得像的是筛子一样的许丽丽。   他的声音渐次变大,最后一个“你”字在屋内不断回荡。   贾泓还未有所动作与反应,一旁的许丽丽像是神经过敏一样,猛地站起来指着李兰舟大叫道:“那个人不是我爸!他!不是!他……他是个吸人血的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应该很明显了!有猜到的小可爱嘛! 第22章 大变活人(二十一) 等到许丽丽回过神,好不容易止住的颤抖停了下来,尚算姣好的脸蛋上,不知不觉滑落下两行清泪,滴滴答答落在面前的茶几上,在鸦雀无声的室内,显得分外清晰。   许家,或者说许丽丽有一个极为圆满的家庭。   她的父亲是一位当时备受尊崇的学者,更兼之画得一手好画,他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对这个幼女而言,却是予取予求,在她面前,也会露出真实的笑容,他不像对她的兄长那样苛责,苛刻,反倒是将世上所有的宠爱,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她的怀里。许丽丽觉得,如果自己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会搭上一架天梯,伸手帮她去摘。   而她的母亲出自名门,在这个大家族渐渐凋敝的时代里,是一位罕有的真正的千金小姐。谈吐举止尽皆优雅,班里的同班同学,乃至于老师都艳羡她有那么一位高贵的母亲。母亲从来不与她说什么重话,她语调和缓,与父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三十年,对于她同样疼爱有加,甚至远胜于另外两个桀骜不驯的兄长。   她还有一双兄弟,天生就是学霸,相比于藏在他们背后有些唯唯诺诺,读书也不大好,脑子也不大灵光的她而言,两个哥哥分担走了父母的所有殷切希望,从出人头地,到后继有人,从继承家学,到另辟蹊径。她的两个兄长走出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并且为身后的小妹遮风避雨,让世间的尘泥无法触碰到她的一丝一缕。   她还有一个屹立于N市之巅的叔叔,哪怕这个叔叔素来与她的父亲不和,但没有女儿的他同样将许丽丽当做掌上明珠,每次来家里都会给她带来许许多多的礼物,有的价格昂贵,而有的别具匠心。   她是一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终此一生都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花儿。   她从N大顺利毕业后,去了一家高中任职美术老师,她画画画的很是一般,也曾经自嘲过父亲与母亲的艺术细胞统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觉得很是快乐。   但饶是心上从未有过阴霾的她,却仍有一丝疑虑:从她被送去读住宿制的初中开始,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就变得有那么几分诡异起来。   原本虽然不苟言笑,但对母女二人从不重言重语的父亲偶尔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像是个市井无赖一样辱骂母亲,还几次三番用腰间的皮带来抽打她们母女俩。   可隔了一周,父亲又像是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他对两人说话像是饱含歉意,甚至翻着番的对她们俩好,可越是如此,许丽丽就越是恐惧,他无法理解父亲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时候的兄长们也相继与父亲闹掰,纷纷搬出了家里。   许丽丽更是发现,在兄长们与自己都不常在家居住以后,她的家里偶尔会出现从未见识过的陌生人。   他们都是来找父亲的,许丽丽直觉如此。   在儿时,她调皮捣蛋,也曾偷偷藏在门缝里窥看,那时候的父亲案前,往来并无白丁,有客上门亦是不过清茶一盏,茶尽见底,人便走了,颇是有君子结交的秉性。   可现在的客人却不再如此,复杂,混沌,三教九流。而父亲也像是性情大变,但凡请父亲帮忙的,他照单全收;与父亲攀附的,他也笑嘻嘻地应和,哪怕一些看起来与父亲毫无挂碍的人,都可以坐在父亲的那间书房里和他谈天说地。   甚至有一次,许丽丽躲在门外,都险些被一个客人模样的男人猥亵了去,而她的父亲只是饶有趣味地站在门后,推开一小道缝隙,露出密布血丝的眼白,看着发生在他面前的一切,就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那次要不是母亲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疯了一样厮打那个男人。   许丽丽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么样脱身,亦或是……不可脱身。   当天夜里,母亲把自己和父亲锁在书房里谈了许久,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已经无所可知,许丽丽只知道,这个家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真正得知其中的关窍是在许丽丽婚后。   她感受得到这个家庭的畸形,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了出去,结婚的对象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同门师兄,新郎有一个姣好的外貌,早已在一家上市公司任职,背景板光鲜,就连一向挑剔的闺蜜们也纷纷满意,赞同这门婚事。   而父母虽是反对了几句,但少有坚决的她梗着脖子头一回和家里起了冲突,父母爱惜女儿,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一门亲事。而她的两个兄长也只好答应,那天她把两人喊到屋里,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两人听,一家子小辈在三伏天里像是坠入冰窟一般。   两个兄长让她安心待在夫家,其余事情他们会与叔叔一起料理,这里头的是非曲折,他们也会调理清楚,让她无须担心。他们说的话,在之前总是有九成九应了允,对于许丽丽而言,就像是一剂最好的定心丸。   只是,出嫁的许丽丽怎么都想不到,她所嫁的男人并不如表面那般光彩照人,他在人前彬彬有礼,可在人后却是对父母惟命是从的妈宝男。这个看上去比城里人更城里人的男人,实则来自一个偏远山区,换句话说,他更是一个早已脱胎换骨的凤凰男。   婚后,许丽丽的噩梦开始了,男人的母亲总是会无故给她挑刺,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就变着法子说她的不是,当她怀上孩子才算消停了片刻,待生下小孩,还没出月子,又强逼着她去上班养家,在家又是做家务,又是挨打挨骂。   这些苦,许丽丽都不敢和父母说,说了生怕又回到家里,怕看到父亲又转换出另一幅面貌,怕家里的三教九流,那些下三滥的人对她伸出手,而她没有那么好运,毕竟她的母亲总不会永远在她身旁的。   许丽丽想过去死,可家里的婆婆像是识破了她的内心,早早就说了一句:“想死都没有那么容易!你还得替咱们家传宗接代!再生两个儿子!”许丽丽一阵阵的恶心,一阵阵的想吐,一想到丈夫原本尚算英俊的脸,在自己的脑海里一点点扭曲,变形,狰狞。   在一个冬夜里,她终于不堪重负,跑回了家里。   也就在她回来的时候,那一天是冬日,在N市下起了一场罕有的雷雨,屋内却没有什么人,保姆阿姨说,母亲已经早早休息了。许丽丽就不想打扰她,轻手轻脚地摸向了自己的房间。   刚要走上过道,却听到书房里传来了男人争执的声音。她忍不住好奇,悄悄到了书房门前,却发现,原本应该大门紧闭的房间却半开着,屋内没有开灯,她趴在一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认识那个声音,那是他的父亲,将近一年不见,他的声音比起往常更为苍老了,但不会错的就是他。   他在黑暗里像是在比划什么,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像是手舞足蹈,忽然,她听到男人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混账东西!”   她赶忙抬起头往屋内看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屋内的一切照亮,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彻底暴露在了许丽丽的眼前。   许光跃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倒影”,两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几乎相同,只是穿着,站在镜子前的男人穿的是她父亲最常穿的休闲西装,而镜中人则穿了一件小袄子,头顶戴了一顶鸭舌帽。   许丽丽这才反应过来,书房里哪里来的镜子?   那是书房的窗户位置,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高悬的窗户变成了巨大的落地窗,就连一个人站在那里,都显得绰绰有余!   父亲像是在与那个“影子”说话。许丽丽忽然就明白了,不是父亲变了,而是从始至终,从父亲那么不正常开始,她认识的那个人,就不再由一个人扮演,而是另一个人突兀地挤入了他们的生活,恐怕父亲正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人的手中,才默许了这种诡异的行为。   那个人是谁?   许丽丽怕到了极点,她颤抖着身子缩回了走廊而后快步跑上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住自己的房门,她不敢开灯,不敢说话,钻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没有应声,一阵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深寒,紧紧地包裹住了她。   那阵敲门声,反反复复响了数遍,最终平息了下来,像是确认了屋主已经疲惫不堪,沾床既睡。   他离开了。   而房内的另一头,许丽丽听到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喘了一口大气。   没事了。   她那么想着,她要去告诉兄长,这里发生的一切。   忽然,她抬起头,却突兀地看到房间正对着走道的一扇小窗上忽然映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人脸。   那张人脸的主人,也看到她在看着自己,对着许丽丽咧开了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随后探回了头颅,如那场雷雨一样消失在了许丽丽的视野里。   许丽丽不敢说话,不敢大叫。   那是父亲的脸……不,是披着父亲的皮肉的恶魔!   ……   “你就这么确定陆嘉良和许光跃的死有关系?”周游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正眉头紧锁的陈南淮笑着问。   “没有百分百,也有八十。有人把那个小保安送到咱们局里,目的是为了引起警局和安联,以及秀水开发商的对立,却不知道也替我拼上了许光跃案子里的最后一块拼图。”   “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找到那个犯人是如何人间蒸发的,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最为寻常的事情发生在最为反常的时间点上,也会出些幺蛾子。而这一切的不合理,除了长得和许光跃相像的陆嘉良之外,没有人办得到,下车。”   陈南淮跳下车,远处一栋直立着的筒子楼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黑漆漆,斑驳的墙面,像是一只等待吞噬灵魂的巨兽雌伏着,等待愚昧的人自行上门,但寻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案件很快就要结束啦! 第23章 大变活人(二十二) “许光跃”拉了拉他的鸭舌帽,相比北方,倒春寒的S市别有一股子寒意,带着湿润空气的冷风砭人肌骨,像是要将这阵严寒硬生生镶嵌进人的皮肉里,骨骼里,灵魂里。   他今天照例出来散步,晨练,这里的老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习惯,以为这样就能多活一两年。至于他,权当是个笑话,从没有当过真。   周围的老邻居们都和他混得精熟,他人缘不错,又长袖善舞,凭着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轻巧地打入圈子里。   这里的小老太太们大都和他在天桥底下跳过舞,每次说起他的舞技,各个都眉飞色舞,当然身旁的老伴脸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时的他总会露出一副与长相不相符的腼腆神色来。   这里一带的老人也都喜欢国粹,无论是各色规矩的麻将,亦或是早起喊上两嗓子的京剧,他都耍得有模有样。   从什么都不会,到样样精通,他花了十七年,他有些昏厥地伸出手掐巴了两下,是十七年,还是更久一些?他也记不得太清楚了。   他从S市的清河巷搬到这里,已经有三十年了,靠着招摇撞骗,靠着顶着别人的一张脸,他从一个工人变成了一个手头尚算宽裕的老翁,他一辈子玩过很多女人了,但从未婚娶。他也过手过许多金银了,却到现再仍未成家。   远处还有几个遛狗的老人,走在阳光照射的草坪底下,光线正好,他记得这里每一户人家,也记得他们养的狗,他们的子女或是他们自己开的是什么车,哪怕是一辆自行车。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共享单车,他有些生锈的脑袋却实在是记不过来咯……   他哆嗦了两下,忽然看到一辆略显陈旧的东风日产停在自家长居的筒子楼底下,远处两辆毫不起眼的自行车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边上。   他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祥。   老式筒子楼的楼梯暴露在外,等待在门口的人影一览无余。有两个男青年正有说有笑地往顶楼走去。   顶楼住的是老陈吧,他总是说他娘家将要来人了,一个月,两个月,整整半年的念叨个没完,想来也是王宝钏盼着薛仁贵,终究有了指望。   他又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往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我们刚刚是不是走过头了。”周游小心打量着周围的屋子,这里的楼道紧窄,用的是钢铁结构,但年久失修,两个男人走在上头觉得一摇一晃,像是随时都要塌陷了一样。   陈南淮从后腰摸了一包烟,从里头抖落了两下,却看到面前的男人微微皱眉,像是瞬间没了兴致,想起那天他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只得将烟收了起来,又放了回去。   “我们得在这里守株待兔,‘老兔子’知道很多事情,聪明得很,狡兔三窟,这里是他明面上的一个据点,一旦他察觉到风声不对,再藏起来,恐怕想要再找到他,无异于登天。”   没有烟抽,他百无聊赖地只能玩着打火机。   “你可别一手滑把整栋楼都给点着了。”   “你可不就巴望着和我一起葬身火海,做一对苦命鸳鸯?”男人随口搭了一句,斜眼儿却瞥见面前的大老爷们脸上一红,不由得又洋洋得意起来,像是个得了胜的将军。   “你如果乐意,那我就奉陪到底,不过,要是咱俩殉了情,这里头的公事怎么办?”两个人站在顶楼侧过身子往下望去,陆嘉良住在四楼,这里住的都是和陆嘉良一样年纪与岁数的老人。   这个时间段,不大会有别的亲眷上来探望,陈南淮在路上已经探听清楚,陆嘉良早上都有晨练的习惯,与其说是晨练,更像是一种巡视,像是猫科动物在巡视领地一样,他习惯熟悉周围的一草一木,习惯和人谈话,这种行为很是反常,陈南淮本能地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但又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来。   因为怕被人察觉两个人说话十分小声,甚至贴的极近,四下无人,如果有人爬到顶楼倒是可以看到两个青年正耳鬓厮磨,互相咬着耳朵尖,这情景说不出的暧昧怪异,只不过当事人正沉浸于观察来人的状态之中,颇为不觉。   “你说陆嘉良为什么要杀了许光跃这棵摇钱树?”   “两个人起了口角,而后一方突然暴起杀人是很寻常的事情,整件事情确实也显得颇为仓促,但我也觉得并非那么简单,只有找到陆嘉良,才能知道个大概,如今无论怎么推测,都不过是一种假说,不能成立。”   “如果你是陆嘉良,你会杀了许光跃吗?”男人有几分魅惑的声音传了过来,周游的言语声很是诡异,像是诱人犯罪,又像是一种平常的诉说,像是想要将要扯着人,往地狱里直直坠去。   可陈南淮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他一把把还在做着撩人小动作的男人抱在怀中,死死按住,悄声说:“有人来了,别说话。”   周游眨巴了两下眼睛,修长的睫毛动了动,不知为何,表情反倒是有那么点期待与跃跃欲试。   陈南淮低头看去,只见是两个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都穿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夹克,戴了一副不怎么起眼的墨镜。   “都什么时候了,还戴墨镜?”周游小声嘀咕道。   陈南淮没有理会他,只见两个人左右张望了两眼,像是十分谨慎,陈南淮以为是自己已经暴露了,抓着周游往角落里缩了缩,却不曾想,这两个人到了四楼就停下了脚步,两人一闪身已经进了楼道的暗处,也是陈南淮两人所处位置的视野死角,再也看不到了。   这两人应该研究过这栋屋子,陈南淮想到。   “是来找陆嘉良的。”周游伏在男人耳边说。   “陆嘉良早年间也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仇家找上门来,也算情理之中。”陈南淮说着说着,声音反倒是小了下去,像是也觉察到其中的蹊跷。   不过,他们想必也没有察觉到头顶上也有人,陈南淮和周游把动静放到最小,与那组人僵持了起来。   “可陆嘉良还没回来。”陈南淮算计着时间,眉间越发紧凑,如果按照往日的习惯,这个时候,陆嘉良应该已经走到楼下了,陆嘉良的生活极为有规律,像是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时钟,断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差错。   除非……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陈南淮探头看了一眼楼下,像是看到了什么。   “是车子,是我疏忽了。”他用指甲一滑掌心,已是完全明白了过来,对于自家门口的一切,陆嘉良太过熟悉了,突兀的出现了一辆车……以他的性格,当然是能有多远避多远,何况,是刚刚杀了许光跃,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他。   “哎?那是……那顶帽子。”周游指着楼下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说。   就在周游指出那人的同时,楼下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陈南淮看到脚下的两人像是利箭离弦一样,往楼下窜去,而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脚程并不快,饶是如此,也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追!”   现在,他们也顾不得再隐藏行迹,陈南淮拖着周游也往楼下追去。   那两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尾巴,可明显陆嘉良在他们的眼里价值远远大于身后的两个跟屁虫,而且隔了一段路的距离,也不见得能够轻易追上。白日里的街道分外空旷无人,就连在路边的小贩都没见着几个,在前方奔走的陆嘉良分外显眼。   四人你追我赶,竟然一时之间咬得极紧,反倒是在最前头逃窜的老人身影,越发靠近。   不过老人明显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他腿脚不快,但能仗着地形和两组人左右周旋,任由四人追击,都与他只差一线,反倒是让他七弯八拐地把两组人带入了附近的菜市场里。   这里不同于刚才宽阔的大路,到处都是早上起来赶早市的附近老人,还有占便宜在门前摆摊的小摊小贩。   沿街的叫卖声和吆喝声响成了一片,那两个男人排开挡在面前的顾客,冷不丁其中一个脚底一滑,失去了平衡,被后面赶来的送货小板车撞了一记,往左侧卖水产的商户扎了过去,而另个人却不顾同伴,反倒是发了疯似的往前追击。   陈南淮与周游也知道,胜败在此一举,如果在这里抓不到陆嘉良,或是让陆嘉良被别人带走,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在目前一个嫌疑人都无法找全的现在,陆嘉良是这起案子关键中的关键。   好在这里人声鼎沸,但岔路不多,三人死死咬住陆嘉良的背影,倒是没有跟丢了目标,忽然,一转眼,已是到了一处出口。   陈南淮看到陆嘉良与那名男子的背影刚要追上前去,却迎面驶来一列送货用的小车,将整个视线都遮蔽住了。   陈南淮想要闯过去,可是这一列运送干货的小车,极长不过,同时还有几个顾客在旁边怨声载道,像是被这种行为也是困扰了许久。   “跟丢了。”周游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他本来体能就不大好,这一番追击更是要了他亲命。   陈南淮心有不甘地看着小板车。   “你看,那边就是出口了,陆嘉良算得上退无可退了,一定会往那个方向走,我们追上去看看。”   周游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看了看身后说:“我们已经暴露了,另外在追陆嘉良的两个人还有一个在后面,不如我们去找他,他总是有同伙的联络方式的……”   “等他开口,什么都晚了。”陈南淮抛下一句话,又往前追去。   周游咬了咬牙,低声像是骂了句什么,头上的发丝已经渐渐被汗水浸染,他支起身子,也跟着前面男人的身影直追而去。   胜利菜市场后面紧接着的就是S市的中山广场,说是广场不过是一片大一些的公园。   陈南淮一踏入其中,就看到被撞倒在地的两个大爷,他们正搀扶着站起身来,小片警赶忙走上前去,问:“大爷,刚才是不是有两个人经过这里啊?”   其中一个大爷刚要诉苦,另一个反倒是指了一个方向,陈南淮赶不及道谢,已经消失在了两人跟前。   不远处的树林里,已是显出两个人对峙的身影来,其中一个,陈南淮尚算熟悉,陆嘉良他正弓着背,像是在观察对面的人的动向,他就像是一只气血衰弱的麋鹿,但仍想要把握住一线生机。   而另一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刀,正步步紧逼向陆嘉良。   陈南淮忽然想到:也许张强并不是没有派出杀手,只是,他派的杀手现在才到。只是,现场已经来不及他另做他想。   他一个健步跨过草丛,那人也没想到陈南淮那么快就追了上来,猝不及防下,被他一巴掌拍掉了手里的小刀。   只是眨眼间他就反应过来,与陈南淮缠斗在了一起。   而另一边的陆嘉良看到有人替他缠住了祸患,没有帮忙,反倒是扭头就想要跑进丛林之中。   陈南淮一脚把那个男人踢到在地,耳边却听到一阵刺耳的爆鸣声。   还有那个玩世不恭的轻佻声音突兀地响起:“小心!”   随后,他感觉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自己身上,原本经过与对手交手,已经有些立足不稳的身形被撞了个趔趄。   他扭过头去,木楞地看着那人倒了下去,从他的伤口处飞溅出的鲜血,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一把抱住浸润着鲜血的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多想。   而就在这时,在鸦雀无声的小树林间,却又传来了一阵夺命的扣动扳机的声音,在不远处,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场中的两人,反复摇摆。   像是在宣告着死神的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周周末,小可爱们,周末愉快! 第24章 大变活人(二十三) “醒醒。”   眼前是一片有些苍白的亮色,男人伸手挥了挥,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在随着苏醒而渐渐恢复,可他像是忘记了什么,男人撑起身子四下打量,这里郁郁葱葱,一片绿色包裹住了周围,让他没来由地安心了下来,他瞥了身旁一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他身旁,一动也不动。   周围的景象缓缓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大块的石条构造成的简陋建筑,这里是一个小亭子。   远处还有不小的池塘,男人听到,流水叮咚作响。只是有些不和谐的是,远处遥遥传来的,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在整个公园里,不远处还有一列荷枪实弹的特警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人望向门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门外停着一辆救护车,还有几辆警车,他勉强支起手臂,身边的男人说:“不用勉强自己,你也受了伤。”   陈南淮低头撩起自己的上衣一角,看到腰间肋前,多了好几道清晰可见的刀口,已是打上了绷带,许是伤口见了风,这时他才觉得隐隐作痛起来。   “还有一道伤口在脸上,不知道会不会破相,到时候,可就真的找不到对象了。”男人少有用这样调侃地口吻说话。   往日里,都是陈南淮假做不正经,说说笑笑,一副讨打的模样。   李兰舟实在是一个不知人间之乐为何物的人。   “这两个杀手都是越南人,是在莱州当地做黑社会的,替当地的毒枭充当打手,直到前两年犯了事,被国际刑警通缉,才就此销声匿迹的。   据说是逃进深山里去了,没想到他们会偷偷偷渡入境,甚至在S市内搅风搅雨。”   陈南淮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酸痛难当。   “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这边辖区的警力赶到的时候,已经被你制服了,不过你自己受创同样不小……”   “他怎么样了?”陈南淮忽然问道,他的声音喑哑难辨,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可见为了说这么寥寥几字,得遭多少的罪。   李兰舟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陆嘉良已经归案了,他本来可以逃走的,但另一个疑犯手里有枪,他都不敢动弹,就差尿裤子了,这个老混球……”   “我问的是周游。”   李兰舟的面庞隐在阳光内,而后不动声色地说:“他没事,子弹擦着关键部位过去的,只是些皮外伤,不过,失血量很大,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你之前比这重十倍的伤都挺过来了,他不会有事的。”   陈南淮闭了嘴,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由得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幕来。   也是侥幸,那名后续姗姗来迟的杀手,他的枪法并不精准,甚至有点糟糕,打中周游那一枪,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陈南淮被周游推开之后,像是疯狗一样,第一时间就和面前的杀手打成了一团。   而两人撕扯之间,虽说空门大开,但体积却同时阻挡住了杀手射击陆嘉良的角度。   那名杀手贸然开了几枪,除了在附近的大树上开了几个口子,惊起一群飞鸟之外,便再无斩获。   反倒是面前的杀手在慌乱之间找到了那把被陈南淮打掉的短刀,不管不顾地对着陈南淮一阵乱捅。   好在陈南淮身手灵活,堪堪避过了一些要害部位,但难免受了点轻伤。而就在这时,远处同时传来了沸腾的人声,哪怕是装了消声器的枪声,同样是惊动了附近的警察,而那两名被陆嘉良和杀手撞倒的老人更是早早报了警。   就当陈南淮与那名匪徒性命相搏的时候,另一名匪徒已经绕到了陈南淮的身后,用枪托狠狠敲在他的后颈处,而陈南淮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手边的匪徒打晕了过去,随后便人事不知了。   “这两个人到现在都什么都不肯说,据说当地的警察赶到的时候,其中一个还企图射杀陆嘉良,最后反倒是□□救了陆嘉良一命,你猜怎么着,那把土窑造的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卡壳了。”   李兰舟做了个动作,像是也在感慨老头儿的命大一样。   “我觉着这件事儿,多半是张强那个后知后觉的摆的乌龙。张强就是只惊弓鸟,只不过,没成想,他下手那么毒辣。   要知道,他原本就在S市的彻查名单之内,但实际上实质性的证据,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不可考了,国内那些落了马的,除了贪得无厌,把权柄都置于他人之手之外,更多的是不如张强来得狠。   根据S市那帮子人的刻意调查,张强这两年做掉的相关人士,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能封得住口的,就想办法弄出国,或是弄进深山,不能的就想办法让他们人间蒸发,真要说起来,陆嘉良做的事情真不算什么,   张强这种,才是真的杀人魔王,而且自己的手上染不上一滴血。而许光跃就是他最后的一个目标,只是我在奇怪,许光跃已经死了,为什么张强会仍旧执着于陆嘉良?”   陈南淮沙哑的声音勉力说着:“外界的人都以为许光跃死了,可咱们局里,有些人可是觉得,许光跃没有死。”   陈南淮也是近来才想到这个观念的,许光跃之死,对外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对于尸体的身份有所怀疑的,只有警局内的一少撮人。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面前的这一位和躺在病房里的那一位。   张强为什么会觉得许光跃没死?并且知道陆嘉良的存在?除非他身旁有一个强大的智囊,可如果那个人未卜先知到能知道陆嘉良的存在。   那陆嘉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也不会把两个临时抽调来的外籍杀手逗得团团转。   那么,是为什么呢?   陈南淮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兰舟,却发现李兰舟也在看他。   “王石屹可能也是这么觉得的。”良久,李兰舟轻飘飘地向着男人丢出了另一枚炸弹。   陈南淮一听,忽然有些释怀,如果是王石屹,有些事情也就有了解释。   “张强派着两个人来,也就是来做个收尾工作的,如果许光跃真的没死,而是化身陆嘉良,那么这两个杀手再把人杀上一回,也算是皆大欢喜,如果并不是,也能把两枚棋子埋在国内,到时候一有新的证据出现,这两个□□也能瞬间引爆。   来,你说说,你是怎么觉得,陆嘉良和许光跃的案子有莫大的关系的?”   一旁的同事递过来一瓶水,陈南淮有些心思不宁,只是低声道了谢,开了瓶子,大口喝了起来,而后看了坐在他身边的李兰舟一眼说:“许光跃用了个最出力不讨好的手段,在自己的书房里,通过三支建筑队分别完成一部分的操作方式,将位于房屋一角的书房,改造成了一个机关屋。”   李兰舟点了点头。   “这一点,我也在和许丽丽的谈话中得到了印证,许光跃确实对整间书房动过手脚,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许光跃叫建筑队前去他们家,是为了定期维护那间屋子的结构,防止屋子出现垮塌这样的问题。”   “那次你把与许光烈的交流记录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那么点不正常,众所周知,许光烈出生于N市市郊山区的一个名为‘许印村’的小村庄,   前几年许光烈还通过资助那里修路,得了个慈善企业家的称号。许印村有个绰号,在咱们市内的驴友圈里是出了名的,叫做‘天堑’。   那里的山路极为难走,我问过我手头酷爱登山和极限运动的线人,他们对于这种山区极为有发言权。他们都一致认为如果没有大人带着走,凭着一个小孩子的本事,是绝对无法通过的,无论是上,还是下。   他们之前就去过那个村子,见过那里的小孩子如何上下山,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放在背篓里,而后小心翼翼地背着往山下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看到许光跃的父母总是带着他下山的原因之一。   而许光跃家中到底有几个小孩本就是个谜团,许光跃一家是许光烈家的远方,而这血缘亲疏,又不知道是如何断定的。   村里的人只知道,许光跃一家从外头搬到了村里,和这里的人又那么点沾亲带故,仅此而已。   许光烈说,那时候,许光跃的父母从此不见了踪影,而许光跃一夜之间自己出现在了自家的门口,这是第一点不合理的地方,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许光跃的父母,和另一个孩子确实走了,但也确实不曾回来。而许光跃根本就没有离开村子,而是待在村子里看家,父母太久未归,他没有吃食,没有生路,才只能现身。   许光跃一家也是在村里神神秘秘,不知来历的,据说自这一家人搬来村里,这个孩子就已经是有了的,至于是几个,是男是女,包括许光烈在内,都说不清楚。”   “你是说,陆嘉良就是许光跃的父母带出深山的兄弟?”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解释了,这也是为什么,尸检结果,DNA吻合,就连长相都十分相近,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   而我觉得,他们两人相认的契机,恐怕就是十几年前,许光跃从一个寒门子弟变成了各大企业眼中的红人,而后去各家重工企业巡查的时候,在那里做工的陆嘉良,机缘巧合间,认出了许光跃,并找上了他。   陆嘉良是个无赖,根据我们的调查和资料,这个人身上的小案子累累,身边又是一群狐朋狗友,这个兄弟除了一张皮囊之外,和许光跃一点都不像,哦,不对,这两个人都很聪明。   陆嘉良有一张好嘴,他善于钻营,也知道如何察言观色,他自从偶尔巧遇了许光跃以后,就知道自己时来运转的机会来了。   他也不知道把持住了许光跃什么的把柄,大肆要挟了一番,随后,他又不知足,他想要名利双收,于是他辞掉了工厂的工作,假扮成许光跃,想要在S市的各大院校里,招摇撞骗,直到被人撞破,他都很成功。”   陈南淮娓娓道来,犹如亲见。   一旁的李兰舟打断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和许光跃认亲不好吗?许光跃看上去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陈南淮说:“如果你能从别人身上谋夺到更多的利益,你会心甘情愿只拿你应得的那一份吗?”男人的目光灼灼。   “许光跃有把柄落在陆嘉良手上。”   李兰舟看了表情淡然,但浑身上下,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高涨的热情的男人。   “而这一次,也是陆嘉良和许光跃没有谈拢,陆嘉良才对许光跃动了手,没成想,下手太重,人已经死了。”   陈南淮回过头,看着李兰舟,忽然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去砍倒自己养了许久的摇钱树吗?”   这言语,与那个男人与他叙说,别无二致,连口径言谈都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有病房play了! 第25章 大变活人(二十四) 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聪明,所以自古就有杀鸡取卵的愚人,竭泽而渔的蠢夫,饮鸩止渴的君王。而李兰舟警校毕业以来,从迈入警局大门开始,就见过形形色色的愚人,他们或是为了一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起衅,亦或是因为口角争锋大打出手,伤及彼此的性命。   轻贱生命,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在他们的身上,不加拘束的冲动犹如一匹吞噬人心智的魔鬼,操纵着愚昧无知的人提起手边的屠刀。   李兰舟每天都要经手这样类似的案件,从单方面提出离婚所引起的杀人案,到酒后斗殴演变成了街头喋血,还有种种日常生活之中潜伏着的冲突,不一具足。   这些人所受教育或许不高,也有高知分子,但其中唯一的共同点,他们并没有很强的自制能力。在李兰舟看来,他们未必说得上很差,可他们仅仅只是“普通人”。   常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忧思悲恐惊,眼耳鼻舌身意。   而人大都经历的不过是寻常的生活,他们不会像小说里,评书间,影视剧一幕幕那样,有过于璀璨而不同寻常的人生,人总是沿着一条笔直的大路向前,其间的磕磕绊绊和风雨花浪,至多是那么些许高光,绝非波澜壮阔。   但陆嘉良和许光跃显然不在此列。   就像是陈南淮说的,陆嘉良和许光跃都见过大江大潮,而且非常聪明。   其中任何一人的经历远比这芸芸众生的一切都显得精彩万分,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自断前程的愚行。   “可如果倒转过来,又是怎么样呢?”陈南淮像是缓和了过来,在李兰舟思索的时候,他已经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了起来。   他的身影也在烟尘之中迷蒙,在李道长的眼底里,像是个擅长施妖法的妖孽,一言之间便要迷惑众生。   ……   早上的S市,四七中路分局,并非周末的警局分外忙碌,进进出出的流动人员在窗口处排成了长龙。   五七中路在S市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旗下的市民都是五好标兵,往日里拾金不昧上报不断,自然也出不了什么凶杀案。   昨天公园鸣枪一下子炸了警局的锅,顿时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纷争抢着大新闻。据说偶然出去一趟又赶忙跑回办公室的不知名警员汇报:那些好事的记者就像是要把得知内情的人统统生吞活剥了一般。   于是警员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谨遵局内老人那一句:局外的记者是老虎,纷纷都窝在房里,不再往外探看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里还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陈南淮的耳闻内,这座城市永远要比这个时代走得快一些,他打量着周围的内饰,一侧的警察同志正在和他说着目前犯人的情况。   当他听到“嫌疑人一切无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随者领路人,陈南淮看到了坐在玻璃墙后的老人。   不知道是S市比想象中的要冷一些,还是老人在遮掩什么,他始终紧紧扣着自己头顶的那顶鸭舌帽,整个苍白的生满了皱纹的脸庞,有半张隐藏在帽檐底下,像是不可视人一般。   陆嘉良。   陈南淮和协同的同志打了声招呼,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大刀金马地坐在了老人面前,随后颇为玩世不恭地鼓了鼓掌。   “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轻佻,活脱脱像是个地痞流氓。   陈南淮也不知道不喜言笑和这种油嘴滑舌,到底哪个是自己的本性,之前在警队的时候,他顶多板着黑脸,一言不发。这样的言谈,反倒是周游来了之后,又兴了起来。   陆嘉良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替自己遮掩,言多必失,索性什么都不说,面前的小警察又奈他何?   陈南淮笑着说:“您现在收容在S市,我们N市的人手还没这么长,暂时伸不到您这儿来,您先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拿不了你怎么样,   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和你谈谈心,交交底。”   陆嘉良咳嗽了两声,他一路奔逃,本来体能就已经到了极限,但这副老骨头再怎么也比不了生龙活虎的陈南淮,如今陈南淮这个小猴子还能上蹿下跳,而他现在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痛。   “拜老先生所赐,咱们N市那帮小警察为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还把许霆他们统统都‘请’回了国内,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张照片,机缘巧合间,倒是没让我们错过您。”   他说话阴阳怪气,面前陆嘉良却也不以为意。   陈南淮站起身来,指了指面上包着的纱布,随后又指了指腰间说:“为了保护老先生你,我也算是多处负伤,我的搭档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我现在只想早早了结了手头这桩案子,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个舒服觉,你说是吧,许光跃。”   他话锋一转,刻意观察的眼睛看到老人的指尖微微触动了两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以为老人会竭力反驳,却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听到一声犹如从远方传来的叹息声。   “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说是猜的,许教授你信还是不信?”   陈南淮冷冷一笑说:“虽然不是猜的,但与猜的也差不离了。”   “首先,贾泓的反应让人生疑,从你女儿许丽丽的反应来看,贾泓明显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许光跃’存在,而且还和正主达成了协议,那么为什么许光跃死后,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贾泓没有跳出来指证陆嘉良,反倒是选择替他遮掩?”   陈南淮看了一眼,玻璃墙对面的老人脸色时红时白,只是低垂着脑袋,那些反应具都看不明晰。   “而你从始至终,你都在扮演‘陆嘉良’这个角色,我想这相认的数十年来,你们都在频繁交换彼此的生活吧?   从你对住所的熟悉度而言,不像是一个临时起意的人所能做到的。而其中最大的破绽莫过于,你太过刻意了。”   陈南淮一改腔调。   “我在得知了你的存在以后,一直都在奇怪一些事情,觉得这一路行来,有许多东西都显得微妙的不协调。   就像是往抹茶里掺了些过期的芥末,光用瞧的是断然瞧不出什么花来的,但若是去嗅,若是去尝,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从我和我搭档发现那张照片起,你寸步不离的就是那顶帽子,哪怕在这间室温远超外头的屋子内,你都死死抓着这顶帽子不放手。   我之前查阅了陆嘉良的记录,通过一些私人方面的调查,我得知,只要认识陆嘉良的人,都知道他有一顶绝不离身的帽子。”   “陈警官,你不觉得你这么说,十分主观吗?”   陈南淮露出一个颇为玩味儿的表情:“许教授,你要明白,此刻的我,没有审你的权力,自然也不是在审问你。只不过是把我心里的怀疑讲出来而已,至于如何查证,如何确认身份,我的S市同行自然会弄得一清二楚。   而且我好歹从两个杀手中救了你一命,为此还差点还赔上一个难得的好搭档,许教授你说话也是太不留情面了。”   面前的老头嗤笑了一声,像是全然不当回事一样。   陈南淮知道,有些人身居高位,早已泯灭掉了一部分人性,在他们眼里,每个人都是一张张脸谱,每一个人群都可以作为数据,他们高高在上,不知人情。   而对于许光跃,陆嘉良的帽子早已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你出现在照片里的那一天,S市春日罕见的高温29度,太阳直射下,头顶都会被晒得冒烟,一顶加绒的鸭舌帽,却仍是在你脑袋顶上尽忠职守?当然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许光跃演得太像了,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这一出大变活人,他独自入戏太深。   陈南淮看着“陆嘉良”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并没有恢复色泽,反倒是有点诡异地笑了笑:“说到底,证据呢?”   陈南淮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那你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测,哈哈哈,说起来,你们断案全靠想象力,靠一张嘴吗?这一场,我不会输,哪怕蹲大牢了,我还是赢家,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把我抓进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陈南淮不管他的那些疯言疯语,他知道那一场追逐和枪战,已经将这个老人残存的,紧绷着的神经彻底摧垮了。   他畏惧的,不仅是司法的制裁,还有后续的,被他那些仇家派来索命的杀手与无休无止的追杀。   过不了多久,杀人的重罪将狠狠压在这个老人头顶,若是不意外,他就要在牢狱里了此残生,最终化作土灰。   他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了门外,只余下那阵恐怖而狰狞的大笑,在玻璃窗内反复回荡。   陈南淮不觉得老头可能会有事,其实有太多事都指向了这个结果,为什么贾泓要袒护陆嘉良?对于事情都紧紧闭着嘴,甚至连儿女都不曾透露?   无非就是那根本就是与她患难与共数十年的丈夫,而不是什么陆嘉良。   陆嘉良为什么非要致许光跃于死地?其实不过是许光跃在多年的压抑下,准备放手一搏。锒铛入狱,也好过做个日日夜夜,人不人鬼不鬼被人要挟奴役的畜生。   人生只有疯狂过,才能再做一次赌博。   只不过,许光跃这次下错了赌注,输掉了手中的一切。   ……   陈南淮回到N市的时候,已是下午三四点。   连日的奔波和伤痛,让被称作“探案机器”的他也有那么一些些疲惫。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办公室,男人踏进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   计划里,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应对的陈老虎,如今,亲自领着所有人正像是在围观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口里还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响,搞得往日面不改色,镇定如山的老陈,一张黑脸也是一红。   “你个小猢狲,这回倒是你眼尖,要不恐怕咱们还真的得救这么栽在许光跃身上。”   陈寅说话极为爽利,说完又是一声大笑,狠狠地拍打着男人的肩头。   陈南淮想要谦虚几句,比如都是“陈老局长领导有方,兄弟姐妹合作协同无间”云云,可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办公室的他,却发现屋内像是突然少了什么,虽然他出现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天,可这里对于他而言,少了那个人,像是心口缺了那么一块,空空落落。   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叫人厌恶的声音。   众人纷纷测过面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去陈局办公室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在,大伙儿,是集合在这儿,准备给我开欢迎晚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现! 第26章 大变活人(完) 读书时代,总有人吵嚷着“江湖”两个字,在书上,江湖是远离庙堂的场所,其中混迹着不知凡几的三教九流,从擅长变脸,吞刀吐火的青城派,到尔虞我诈的五岳剑派,再到时乘六龙御沧海的逍遥派,每个人都在简陋的客栈,风雪中的破庙,崖底的碧水寒潭,说着武林春秋,旧时过往。   那时候的少年无不向往那个天高任侠的岁月,最早的王石屹同样并不意外,在那群少年的眼里,只有横亘于碧空之上的江湖侠义,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江湖”。而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武侠故事,在他人眼里渐渐被忘却,成为偶尔在电视里看到时的惊鸿一瞥,也成了与妻女的有趣谈资。   但在王石屹看来,这些散发着墨香的大人童话,却又有了全新的定义。   王石屹也不知道为何,就像人到了一个特定的年纪,就自动拥有了以另一种方式解读这些文字的能力,从这些积年的故纸堆里,青年王石屹不止看到的是满纸的刀光血影与恩怨情仇,还有乌衣净衣。   南方武林是江湖,北方朝堂亦是江湖;波澜不惊的市井陋巷也是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办公室同样也是江湖。   嬉笑怒骂的理想,荒诞地照进了现实里。   唇枪舌剑是一场不见血雨的刀剑比试,冰释前嫌亦是相逢一笑泯了恩仇。那么自然也有睚眦必报,是仇家寻衅,由此而来,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恨,也没有无可捉摸的恨意,王石屹一直那么觉得。   万事万物总是由一方先行挑起。   起因五彩斑斓,譬如万花筒。其中最多的莫过于一方为了求名,亦或是为了求利,亦或是……为了心中的畏惧。   王石屹看着每一双眼睛,他知道他们每一个都在怕,都心存畏惧,他们非常害怕。   他们怕一个异类,怕一头无知的绵羊领着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悬崖。   这里面,谁都是如此。   世人都喜好的是直爽的人,他们直率,简单,没有心机,且好掌握;下属可以轻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上司可以把他们拿捏在手中,永不越界。   但王石屹并不是,他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不是。   如今的王石屹,三十二岁,S市生人,他的小半辈子像是这个喧哗不已的钢铁城市里最常见的孩子一样,上的是市立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如果说,硬要说个区别出来的话,那就是,相比于其他的孩子,他没有父亲。   这在一个小地方的幼儿园里,是一个捂不住的秘密。   曾经不止一次,都有饱含恶意的人,向他问起这个问题。他从起初的用牙齿,用手掌像一只无能而坚韧的幼兽一样,奋力地抗拒,撕咬。到最后能自如地微笑着,推动来人的肩膀,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那人决不再想提及这个问题,只用了六年。   从大学毕业之后,王石屹“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机关单位,他很聪明同样很敏感,他嗅觉敏锐,做事踏实,也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着他平步青云。   不多时,二十九岁的他被同事和上司打趣地成为“能吏”,虽然小鬼儿们在背后叫他“酷吏”,他不以为然,我行我素,随后调入N市的警局总局,更是如此。   他看着原本还喧哗吵闹,躁动不堪的办公室,在他踏入其中并发出声音的时候,戛然而止,像是沉迷于动乱与迷幻的一群人,突遭了当头棒喝。兜头的冷水直直泼下,把这股兴奋劲一下子打灭了去。   他看着有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错愕表情,像是在说“他怎么在这里!”、“这不可能!”云云,他的心头却痛快无比。   这里的人,一个个,所做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他都记得清楚。   他们都是昔日将他一把拽下舞台,蓬头垢面,狼狈地逐出这个警局的帮凶。   他们总是以为自己在贯彻的正义和务实,并且对此深信不疑。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群不善钻营,安于守成的自我安慰而已。没有抱负,也没有理想,案件临门了,才硬着头皮顶上,得过且过。   而其中少有的聪明人,却乐得与蠢人做朋友,乐意于凡人营为一地,不仅不想要晋升,不想看更广阔的天空。   包括你也是。   西装笔挺的男人缓缓直起身,一双散着淡淡湖蓝色的眸子看着身上穿着有些散乱衣装的面前人,突然笑了起来。面前的男人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满眼的厌恶与不快。   他向来是一个不大会掩饰感情的人,甚至不喜掩饰。   他不知道该是用欣慰,还是用无奈来回答,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冷漠呐。   “王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和局里打声招呼?”陈寅上来打了个圆场,空气中弥漫的冰冷,与化不掉的尴尬,尤其是一旁的陈南淮脸色难看得就像是放了好几夜的茄子,上头的皱纹一条条一横横就和九宫棋格都没什么两样。   刁蛮一嘴的国骂像是憋在嘴里,原本还算端庄秀丽的少女脸,如今肿的好像是个遇敌受袭的河豚鱼。   而局里的一些新进的后生更是不知道发生什么。   王石屹和周游一般无二,都是干曾学门下的弟子,修的倒是犯罪心理学,他虽然是个爱钻营的毛病,但专业素质同样奇高无比,最早的陈南淮与他关系甚至莫逆,几个人联手甚至破了几件大案,一时之间,也让N市警局名声大噪,也在那时候,王石屹与陈南淮的矛盾越发显现,直到决裂到不可挽回。   “昨天的调令,来不及和陈局你讲了,今天先过来看看,下周一正式上班。”   “欢迎欢迎,现在局里没了王老师的指导,就连前门花坛的花花草草,到现在都少了点生气呐。”   王石屹听着面前冷冰冰,又十分僵硬的应酬,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老爷子,我受了伤,去医院复查了啊,什么时候有事儿你再喊我回来。”正当尬聊进行时,某人却很不给面子地甩了两句话。   他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甚至结实的肩头还很不友好的撞了一下挡在大门口的王石屹,低声坏气地说:“借过。”   王石屹看着好笑,都年近三十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甚至有些小孩子的脾性,但他不知为何,还是微微侧过身去,由着男人走远。   等到王石屹转过身,他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也许是陈南淮开了个坏头,所有人都像是找到了个有效的法门,一时之间,金缘门纷纷走过来告辞。而这时,陈寅叫住正准备脚底抹油的李兰舟说道:“兰妞儿,S市的报告过来了,你来我办公室一样,咱们一起看看。”   王石屹看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悄声说:“陈局,我也来看看,不碍事吧?”   李兰舟听着陈寅静静叙述着从S市传回的一切。   事情并没有太过出他的意料,也没有超出陈南淮的预计。   许光跃在十七年前,与双胞胎兄弟陆嘉良重逢,并被以调查报告造假的把柄所要挟,陆嘉良并不求财,也不求他,只要求这十几年内,反复交换人生。许光跃心有顾忌,但因为被人捏住了死穴,最终只能听从。   他在秀水庭院的书房经过改造之后,可以打开一扇从外进入的门户,不过这个机关过于巨大,又和整个书房完整得融为一体,设计并没有漏出破绽,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被人识破。而许光跃犯案后,更是毁掉了最后一处机关,所以即便警察都把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都只觉得结构奇怪,但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   许光跃交代的是,一次言语上的冲突,致使他起了杀心,随后为了掩人耳目,他砸烂了陆嘉良的脸,而后他在书房里和尸体一起待到晚间,趁夜色逃逸,他本来就有夜间锻炼的习惯,所以轻松就绕开了安联的安保监控,从一侧的小门绕了出去。   “许光跃说的仍是有许多语焉不详,有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陈局。”李兰舟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这份复印件。   一旁坐着的男人此时却笑着站起来说:“李队还是这样较真,陈局你说对吧?”   陈寅眉头紧锁,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老局长也不是不知道这份报告糊弄不知情的人还算可以,但在李兰舟乃至于那个小猢狲眼里可就一点都不够看了。   但有些时候,就连S市的人都已经迅速盖棺定论,甚至跨越过职权,将许光跃收监,其中的意义叫人玩味,又不可捉摸,或许诚然如王石屹所说一样,不可深究,也不好较真。   “小李,王老师说的事情并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人也抓了……”   “陈局,这件事我想你得问过小陈答不答应,他那个牛脾气上来了,恐怕,不是那么好办。”李兰舟一脚把皮球踢给了现在还不在场的陈南淮。   王石屹察言观色,知道两人的心意,他在这件案子上只能算是做了点顺水推舟的旁观者,之后所引发的种种意外状况更是让他始料未及,所以一向讲究运筹帷幄的王老师自然早早脱身出来,甚至放弃了那枚棋子,让那尾鱼摇了摇尾巴就此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倒是让他顺利官复原职,只不过,如今的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陈南淮拿不了主意,李队,现在什么时候刑侦队成了陈南淮的一言堂,你这个李队长都做不了主了?”他言语内夹枪带棒,一顶高帽扣下来,熟练至极,也是在场子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本事。他看着两个人并不说话,继续说:   “我们作为人民警察,需要做的事情是把犯罪之人缉拿归案,而不是去深究其中的利害关系,这种事情自然会有上头的人,和利益相关者互相权衡,得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来,李队长,你说是还是不是?”王石屹的口气仍是十分官方,但其余二人已经失了锐气,而且理由冠冕堂皇,他们也不可以再多插嘴什么。   王石屹虽然说的是一派浑话,但却是实话,他们插手S市的事情,手已经伸的太长,如果还要再管其他,已经不是“逾越”二字可以形容的了。陈寅用力一捏手中这把纸伞,低声哼了一下,扇骨被他捏的“咔吱”作响,最终松了手。   他王石屹忽然想起,陈南淮曾在众目睽睽下,说过他缺乏一个警察的必要素质,他更像是个政客,钻营鼓弄,翻江倒海。这何尝不是他所坚持的正义?   陈南淮虽然说的没有错,但也不见得就对,只是王石屹觉得那种事情并不需要关心。   在其位,谋其事,已是最大的尽责。也因为如此,他才和陈南淮完全不对路子。   ……   陈南淮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一抽水果,他本来想要带个泰国猫山王,但看着整个水果店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下意识地捂着鼻子从榴莲区绕了过去,不由得想到周游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只得叫一旁的服务生,随便包了点猕猴桃,和黄桃,就此出发。   他扭了扭脖子,低声骂了一句:“大男人可真是矫情。”原本这句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阴阳人王石屹的脏话,理应飘散在空气之中,随着大气稀释,成为氧气的其中一部分。   可就在他说话间,正好有一个看上去四十岁的阿姨,带着一个小姑娘从旁边走过。   小姑娘长得唇红齿白,对着刚才还在骂娘的男人,毫不畏惧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陈南淮正值生气,恶狠狠地瞪了小姑娘一眼,谁成想,这小姑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一副张嘴就要来的模样,活脱脱一只争胜的公鸡。   可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已是被一旁眼尖的母亲,急匆匆的拉走,还对着陈南淮露出有些许歉意的表情。   陈南淮目送这对母女离去,小姑娘走到远处还不忘扮个鬼脸,让陈南淮觉得此子必成大器。   他叹了口气,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提起的半点意气,都消失不见。   毕竟里头躺着的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有所亏欠。这下可是连腰杆子都挺不直了,也说不得,两不相欠。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大门上挂着的金字匾额,上头用遒劲的笔法写着四个大字:“恒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案件会更刺激一些! 第27章 悬空魔术(一) 或将罪人投热镬中煎煮;或将罪人驱入猛焰火室;或以钳开罪人口,灌入烊铜,烧烂五脏。凡犯杀、盗、邪淫、饮酒者堕生此狱。   ——叫唤地狱   一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男人,正形容枯槁地平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月已中天,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夜枭的叫声,在寂静无人的空旷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张了张嘴,干涸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已经起了皮,可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喑喑哑哑地叫唤个不停。他并不是哑巴,充其量只是一个身量有点臃肿的中年人,原本神色迷茫的他,渐渐从原本的浑噩之中清醒了过来,他扭了扭头,两侧的病床上,空无一人,胡乱摆放着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带有锯齿的金属刀,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小锤子,几根漆黑如墨的皮绳,他们斜斜地躺在被褥上,借着月色,照出床上人的样子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同样的绳索,牢牢地固定在床铺四角。   他就像是一只被架上了手术台的白老鼠,似乎在等待着别人将他开膛破肚。   月光冷冷地照进屋内,医院小花园里传来的蝉鸣,听在备受煎熬的人耳里,就像是一套阎王爷的催命符。只是,不知为何,也不知过了多久,预想之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家中的妻儿来。   如今像是待宰羔羊一样平躺着的是一个为了工作,早早透支掉自己生命与良心的人。饶是如此,他一合眼,仍是能看到那些上门讨薪的工人们的嘴脸,他们肮脏,贫穷,眼神里带着怯懦,说话也是唯唯诺诺,少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年轻汉子,大声叫嚣。   可这又怎么样呢?他不知为何,笑出了声来,还不是被喊来安保公司的人像是拖着死狗一样,将那些无赖一样的工人拖到了门外。曾经有个民工拿着砖头偷偷藏在门后,那个人险些得了手,从那之后,受尽了惊吓的他出入都额外配备了保镖,商人变得更小心了,唯恐一不小心就丢掉了性命。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想着,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他应该就出现在了一场慈善晚宴上,他将是那场晚会的主角,过往里衣着光鲜的商人主持这样的大会已有多年,因为这个,他觉得自己死后应该能像大和尚所说的那样,顺利升入佛国,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体态虚弱的他,听过许多歌功颂德,就连当地最大的纸媒,都用最醒目的版面写了“民族良心”四个大字。   男人越笑越大声,他忽然惊恐起来,他并没有想笑,可是面部的肌肉,却不受控制一样,不停地鼓荡起来,他的嘴巴大大地咧开,嘴角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的笑声就像是门外的夜枭声。   受困在床上的他猛然发现,也许那些像是夜枭一样的叫声,都是……人,都是像他一样,被捆住了四肢,绑在冰冷的铁床上的人。   他笑得就连眼泪也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顺着面颊,有一些溜进了耳孔里,可他来不及处理,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他歪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在窗户的一旁,落地的窗帘底下,一双洁白如雪的鞋子正静静地露在外面。   一双,两双,三双……他数了数,却怎么都数不清。   男人一歪头看到一个人像是鬼影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床头,“他”穿了一件在医院里最常见不过的白大褂,只不过,看上去却有点肮脏,星星点点的黑色块,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变味道。   他的脸上却带了一个有长长鸟喙的面具之上则是一顶像是绅士一样的高礼帽。   中年人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他感到自己被托举了起来,他就像是离地飞行一样,跟着那个鸟面人遁入了黑暗之中。   心中惴惴不安的他感觉这一行人不断下行,他们的脚步很快,走了很久,仍是不到尽头。   这是要通往地狱吗?   他被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想因此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抬着他的人却一拳重重打在了他柔软的肚子上,一口酸水猛地吐了出来。   他不敢再随便发出响动,原本不长的脖子也全数缩进自己的病号服里,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诵经的声音。远远地,他看到一片红色的烛光,映照着黄褐色的木板,一片鲜红如血。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是要送我去西方极乐吗?   逃脱无路的人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五光十色的光景来,饶是如此他还是压抑着心头的悸动,他本就觉得自己可以前往净土,他捐了那么多钱,修建浮屠,重修败落的寺庙,他给名山大寺进香,给佛母佛陀修缮金身。菩萨们时时都庇佑着他,让他财运亨通,不被那些贱人所伤。   如今是功德圆满,所以派了使者前来接引吗?这些肉体上的折磨,都是菩萨的考验吗?   此时被五花大绑的他已经被抬入了屋子里,不远处放了一部老式收音机,正喑哑地唱着梵曲,赤红地灯光将整个房间都映成了一片血海。他忽然惶恐了起来,传说,地藏王的光辉照射整个地狱,可地狱仍是地狱……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争名夺利,不择手段欺诈,诱惑大众,衣冠禽兽者,入大叫唤地狱!”   判词一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上下唇一疼,两把烧红了的铁钳已经夹住了他的上下唇,不顾他发出来的微弱惨叫,将他的嘴一下扯开。   而此时,被强行打开嘴唇的商贾惊恐莫名地看到另有一个做黑衣打扮的使者铲起一盆黄红色的粘稠液体,一步步往他走来。   ……   周游做了一个长梦,梦里有许多不可说。   他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附近的天水广场,飞起一群绕场一周的白鸽,阳光微微洒在他的身旁,也不知道许光跃的事情,后续怎么样了,而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全世界都在通传凶手被缉拿归案的消息,唯独那些字里行间,没有你的姓名。   这一场狂欢的盛典里,你又藏在哪里?   周游笑了笑,自己不也榜上无名,还被送来了一所有些古怪的病房里。他冷静了下来,调整了一下靠垫,让自己睡得稍稍舒服些许,思考起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众所周知,在工作之中受伤的警务人员,往往都会被送往左近的五四支队医院收治。   而他并不是如此。   周游被送来恒生医院的当天,他就醒了,他的伤口并不重,只是大量失血和精疲力尽让他一下子昏迷了过去。可当他听闻住处的时候,周游就像是许多N市的当地人一样,在乍听到“恒生”的时候,心里均是微妙地“咯噔”了一下。   在周游的记忆里,如果硬要在平平常常的N市,评选出个十大灵异地界的话,向来不受陈南淮待见的警察总局,与N市北花镇殡仪馆,还有“恒生医院”绝对能分列三甲,毫无疑问。只是名次不分先后,毕竟每个人都说其中一处的厉鬼很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好把盘桓在其中的恶鬼喊出来打一架,决出个子丑寅卯来吧?   不过,据周游了解,这里和市警察局一样都始建于民国。可不同于警察局的改建,这所大名鼎鼎的医院原本就是当时政府所设立的地标性建筑,当时这里纠集了一大批有才干,又有抱负的医学人才,率先在N市提出了“中西医结合”的理念,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只不过,也因为这一层特殊的关系,随着时日偕亡,恒生医院由原本的执牛耳者,转而日薄西山,人才的不断流失也加剧了这一过程,直到最后,只能沦为新晋医院的陪衬。   直到千禧年之初,一位香港侨胞回到N市投资,这位侨胞正是当时医院元老的子嗣,他将整间恒生医院翻新重建,又大肆引进国内外的专业精神科、外科方面人才。一阵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座历史悠久,传承广远的老旧医院能够借此老树开新花,重回昔日巅峰。   可没想到,始自改建落成,这座旧日建筑里,却不断出现耸人听闻的恐怖传闻。   这其中的流言众说纷纭。   从重重鬼影在医院夜间游荡,到眼睁睁看着已经咽气的人死而复生最后逃出医院不知所踪,再到最为离奇的恒生医院底下连接着十八层地狱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   但最为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不同于那些人云亦云的传闻,所有人都言之凿凿,一口咬定恒生医院绝不是什么善地。而且更荒谬的是,这些人最后都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不是离奇失踪,就是精神失常再次被送入恒生医院之中,而这些精神失常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是还在恒生医院里,还是……   因为一切事情都发生在深夜,阴阳交界之时,久而久之,也就出现了一个奇观:恒生医院这台精密的机器,虽然照常运转,但仅限于白天。一到夜里,所有人都会像是逃难似的离开这座建筑,除了被迫无奈值班的工作人员,就连护士和医生都不例外。   也因为这件事,这也导致了住院部几乎废止。   这也是周游的疑问所在,为什么自己没有被送去情理之中的对口医院,反倒是被送进了一个有诡异历史,且住院部几乎废弃不用的医院里?   不过,周游对于都市传说并不陌生,他本来就是个神秘事件的爱好者。   之前他参与世界巡回表演的时候,也见识过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秘闻,对于周游而言,这种犹如空穴来风的事件背后,往往是一个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引发的机缘巧合。   亦或是一个不可告人的……惊人的阴谋。   周游看着这座沐浴在日光里的城市:N市并不大,哪怕现在一跃成为世界级的港口,他仍是一座小城,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情的存在,周游甚至难以想象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里,蕴含着怎样的邪恶。   这里能够孕育出如此巨大的恶果吗?   周游摇了摇头,他侧过脸,却看到有一个短发的身影手中提着一盒水果,像是在纠结什么,不停地抓耳挠腮,像极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猢狲。   日光倾泻在他的脸颊上,将他的小黑脸晒得通红,周游抓过一旁随意摆放的苹果,咬了一口,清脆。   那个纠结万分的身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闭眼已是迈入了医院地界,那莽莽撞撞的模样,在周游看来,当真像极了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案件完结啦,想再找个时间修一修,很希望能得到小可爱们的建议呀! 第28章 悬空魔术(二) 周游看着面前正拿着水果刀对苹果挤眉弄眼,不知何从下手的小片警,笑着说:“我又没这么精细,擦擦就能吃了。”   说着,他伸手取过陈南淮握着的被戳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咬了一口,还邀功似的把口子拿给男人看了两眼,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陈南淮斜着眼瞥了他一眼,他总觉得周游一人千面,原本想好无论他露出什么表情,都无动于衷。可他一副娇憨的情态,却叫他万难抵挡,只得劈手抢过那个少了一个小边角的苹果,没好气地说:“都没洗过,上头多少农药,你也不嫌脏。”   “你满地打滚,今天不是睡草坪,明天不是躺狗窝,可比苹果脏的多了,就算这样,我还不是乐意和你挤一台破车,脏有什么可怕的。”   “我每天斋戒沐浴,焚香烧纸,比你都要干净不少。你也不瞧瞧你,连内裤上都粘着猫毛,邋里邋遢,有什么脸说别人?”   周游一听,原本白皙清秀的脸蛋,不知怎么就飞起两片红晕,也不顾陈南淮在旁,心急火燎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地瞪着正老神在在,还有空翻个白眼儿的小片警,急吼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南淮不紧不慢地取过放在一旁的小杯子抿了一口。   “我猜的。”   他当然没有那么料事如神,只不过,陈南淮自然也不会和他说,曾经有那么一回,他忘带家门钥匙,无家可归,只好沦落到去李道长家留宿。李道长家也没余粮,不管他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一脚把他踢去和“大王”共挤一张床。   隔天醒了,满裤衩子全是猫毛,像是条猫毛裤。问起李道长,他倒是不咸不淡地来看了一句,说这是养猫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甜蜜的痛苦。   不过,也不知道为啥陈南淮近来觉得,谁人都可以讲,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不应当在周游这个小滑头面前提起李兰舟。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陈南淮也不知道,如果真要说起来,也只能用“男人的直觉”来做解释了。   “据说是S市的执行部门弄错了医院住址,稀里糊涂给你送到恒生医院来了,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真,我都觉得是不是开救护车的吃了这儿的回扣。部队医院在城西呢,这儿在城北,差着十万八千里,又不是孙猴子一个跟头随便来去,哪有这么容易搞错。”   周游还没开口,陈南淮已经把他的疑惑说了个清楚。   “阿坏,你觉得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陈南淮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虽然之前并没有人叫过,曾几何时,他跌跌撞撞地踏入一切黑暗里,也无人牵引他从这片浑浊的泥淖里走出来。“正义”就像是高悬在天边的字眼,陈南淮拆开信纸,透过纸张看着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唯独只有两个字“冷眼”。   世界上循规蹈矩的人很多,陈南淮看着面前的线人,没来由地,忽然浮现出李兰舟的一张脸。李道长未尝不是心怀正义,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条看上去艰难险阻的路,但他到底还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变成了这样?   陈南淮挠了挠脑袋,有那么点困扰,也不知道是别人变了,还是他从未发现。   “我们毕竟不是小说里战无不胜的大侦探,不但把犯人捉拿归案,还要深入虎穴,把整个黑恶势力一股脑儿地扫平,那是大英雄,不是警察。   我从入行以来就早早就被告知了这件事。何老和我讲,陈老虎也同我说。无非是不能愣头青,不可‘逾越’过界。说着说着,我还好好的,他们却都一个个没了,何老没了,司徒大师没了,金师傅也没了,陈老虎也半死不活了。他们明知道这件事,甚至知道的明明白白,但还是一头踩过了那条线。”   陈南淮苦笑着看了一眼躺着的周游。   “我很怕死。”   言谈间,陈南淮觉得自己的背被一人轻轻搂住,面前的高挑青年扬起身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陈南淮忽然笑了起来。   “这世上真的有太多意外了。”   “比如你遇到我,我遇上你。”周游的口吻一如既往地轻浮,却莫名有那么几分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另外,你弄疼我了。”陈南淮听到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赶忙松了手,看到病号服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胸膛,不过可能疏于锻炼,只有些许肌肉,下头是缠了几缠的伤口纱布,微微渗出点鲜血来。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出声来。   周游看着陈南淮挥了挥手,彻底消失在病房门口,原本还挂在嘴角上的笑容分分钟收敛了起来,他从被子边抓过手机,一封未读的短信正静静地躺在收信箱内。   周游虽然口头上满不在乎,实际上对于他而言,阴差阳错被送入了一所诡异的医院这种事,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和医院相关的标签有很多,阴气重绝对是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字眼,这也是医院被称作灵异高发地的缘由之一。   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灵异事情,恒生医院也绝不例外,周游始终觉得。   周游打开那封短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熟悉号码,以及一张照片:在泛黄的纸张上,不知是谁用油笔寥寥草草地写了两个大字“有鬼!”   这算什么?周游微微直起脑袋,让他们调查恒生医院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结果他们查了一天,只有这么一张纸?他想了想刚想要重新编辑语句,再一问究竟,一个电话突兀地打了过来。   “喂,你是什么意思?”   “魔术师大人,你这么急躁干嘛,我们好歹在组织里也是名义上的搭档,喏,我要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间医院他‘有鬼 ’。”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却声音像是只藏头露尾的狡狐,在暗处轻轻地嚼弄着舌根。他像是很喜欢看男人急不可耐的模样,不时传来嬉笑声,让周游觉得,被恶鬼附体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周游没有说话,那个声音也不以为意继续说:   “恒生医院是个怪事频发的地方,从扶乩,到闹鬼,再到十八层地狱样样都有,组织上多次派人调查,前后共有十人都有去无回,唯有一个疯疯癫癫地逃回了组织里,手里就只捏着这么一张纸,没多久就咽气了。”   “怎么死的?”   “被活活疼死的,他的十只手指都曾被人插满了竹签,虽然他逃到组织的时候竹签已经拔掉了,但痕迹仍在。   根据推论,他应该是从恐惧之中强行清醒过来的,然后趁乱遁走的。因为这种酷刑并不多见,组织上怀疑,恒生医院内部很可能有一个邪教组织。而且说巧不巧,前不久刚好有一件委托与这里有关,上头决定让你先行潜伏在这里,顺便找找‘委托品’。”   周游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更为复杂了起来。这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似笑非笑的男人声响:“你最好别有别的想法,组织无时无刻,都看着你。”   那个声音说完这一切,就道了别,同时,一张有些矮胖的男人照片通过短信传了过来。在照片底下用公正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牛汗栋”。   ……   陈南淮高高举起的手,有些颓唐地放了下来,电话的声音时断时续,站在门后的他并不知道周游在和谁通话,只是隐隐约约听到“组织”、“搭档”这样零碎的字眼。   人人都有秘密。他忽然想到,就像他自己同样也有,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保留自己的秘密,直至黄土没过头顶,再也无人可知其中的事情,周游也有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削皮刀,苦笑着收了起来,而后放进了口袋里,不比那些光亮的病房,恒生医院的走道有一种说不清的黑暗。纵使是白天,整条走道都像是蒙着一重散不开的黑雾,在陈南淮看来,整条走道,只有远远的一盏安全通道灯散发着盈盈的绿光。   陈南淮往出口走去,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其中一间病房,里面不知为何有一个看上去很虚弱的病人,他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红润,双手双脚都笼罩在宽大的被子下。陈南淮只是觉得很奇怪,他的眼神很好,遥遥看去,却没看到病床前的牌子。   不过,不多时,远处已经有两个护士说说笑笑地向着这间病房走来,在陈南淮的注视下,走入了病房里,认真给病人擦洗了起来。陈南淮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他吹了个口哨,往楼下走去。   ……   傍晚,就像是一条生人与死者的分界线。   在恒生医院这里分外明显,虽然病房里还亮着清冷的灯光,周游却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自脚尖逐渐蔓延上来,渐渐吞没了周身。他抖了抖,抓过挂在一旁的大衣披在肩头。   窗外,成群结队的小护士像是逃也似的下班远去,混迹在这些人群里的病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低着头并不交流,只埋头赶路,像是生怕走得晚些,就要被无形的手拽入深渊一般。周游从一旁找出一个纸盒子,想了想塞入了口袋里,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周游感觉有那么一丝荒谬,就像是初中时候,第一次和同学们去省外秋游,夜里老师不注意,熄灯之后,联合起几个小伙伴偷偷溜出寝室,秉烛夜游。   他不吝于交流,甚至周围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许多朋友,他也有很多头衔,像是魔术师的儿子这些他不甚愿意听到的东西,比起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妹妹,他自小就像是居于中午头顶的太阳,发光发热。   是什么时候,自己变成孤身一人,甚至要和狐鬼为伍,听那些阴暗的地下之人悄声低语?他打了个哈欠,原本还算热闹的住院部,如今已经彻底化成了鬼蜮,悄然无声,就连自己的脚步落在尘埃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清晰到叫人心颤。   他挨个路过那些大门紧闭的病房,却发现比之白天的时候,这原本无遮无拦的门上窗口已经挂上了一块灰蒙蒙的旧布,从走廊完全无法一探究竟。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不知何时,同样有一块灰色的布正悬挂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忽然,一阵阵有些诡异的佛音梵唱从周游从脚底下传了出来,这声音好似无孔不入,魔术师停下脚步。那阵机械的,毫无感情的,鬼气森森的梵音还未停歇,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   周游站在原地,左右张望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恐怖嚎叫,穿透了整个住院部,那阵嘶喊直直抵达人的灵魂深处,就连周游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闭起双眼,那阵嘶喊声又传来过来,像是来自脚底之下,被烈火炙烤着的地狱。   魔术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似乎听到那个男人的嘶喊背后,清清楚楚地喊着两个字:“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养猫人士,真的没有一件衣服上没有猫毛,真·甜蜜的负担! 第29章 悬空魔术(三) 地狱是怎么样的?谁都说不准。   去街上询问一千人,都能说出一千个阎罗殿来。   毕竟,生者不曾入内,死者永恒闭口。死后的世界,这就像是一道横亘再无数人面前的罗生门,任凭他人言语,他都保持着辛辣的冷笑,一动不动。   周游从最初的不安之中迅速平静了下来。   走廊两侧的病房里,那些悬挂的幕布被风吹动猎猎作响,而那些病房,在周游原本来的时候,尚且僵卧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病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没有了踪迹。   只不过,原本纷乱的床褥也被收拾妥帖,一如无人入住一样。整个住院部,像是被刻意伪装成了廖无人烟的样子一般,寂寥感野蛮生长,像是张开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了周游的喉咙,死死地扼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来得有点快。”如今住院部天字第一号大病号脑门上冒着冷汗,勉强笑了笑。   他扶着墙,往前走去。   下午的时候,他从同样觉得蹊跷的陈南淮的口中得知,这栋住院部大楼,并不是历史的遗留物。   而是破土动工于前几年,也就是那个侨胞重修恒生医院之际,新增的一处设施,上下共有三层,下方则有一处地下室,算是一栋中规中矩的建筑,而原有的住院部则就此废止,不知缘由。   他快步朝底楼走去,直上直下的电梯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停止了工作,周游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是随时都要熄灭,显然是坏了,甚至在不远处的天花板上暴露出一截无遮无拦的电线头,不时,迸发出些许火花,落在铺了瓷砖的地面上,触碰即灭。   整个三楼,也唯独只有电梯口的灯还微微亮着,周游看了一眼身后像是步步紧逼的黑暗,那团浓的抹不开的黑雾里,像是潜伏着一只嗜血的野兽,如果周游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它撕成碎片,死无葬身之处。   底楼那个人声发出的惨叫已经逐渐稀薄,求援者的力气像是逐渐流失殆尽,亦或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正逐渐走向尾声。   周游的步子慢了下来,他走向一旁的楼梯间,即便电梯仍在运转,他也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那个如同牢笼一样的巨大铁盒,一旦有人切断了电路,他只不过是一个待宰的羔羊,任人鱼肉。   出人意料的是楼梯间的灯尚算完好,橘黄色的光照射在楼道和魔术师的身上,也让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不敢动弹,不敢伸出手来,对男人狂乱追逐。   那个求援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周游的耳边,像是有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把捏住了男人的喉管,像是拖曳死狗一样,将他拖入了地狱深处。   周游在一楼楼道间停下了脚步。   如今摆放在他的面前的,尚且有三个选择:和往日一样回到病房里,像是一只被圈养的绵羊,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屠刀。抱持的不过是,或许今日的祭祀已经完成,他们可以安然度过一个夜晚,可之后呢?   其次,他可以推开不远处静静陈列的医院大门,一去不回。这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而再三个方案之中,剩下的一个,前路叵测,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他所做的事情。   杀入地底,无论死活都去抢救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而后再脱出重围。   可笑吗?周游觉得很可笑,但如果,陈南淮在这里,无论那人有没有咽气,他都不会放弃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去下面救人吧?   他啊,他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傻瓜,说什么不想干了,说什么混吃等死,结果每每冲锋在前,永远少不了他一份。   他站在原地没来由地想到了那张痞气十足的脸。   他每天挂在嘴边的话,比每个警员都要没出息得多。常人还会说,好好工作,挣钱养家,可在他这儿一切都不尽然,他说的永远都是“我就留在队里混吃等死就好了。”诸如此类,毫无上进心的话语。   即便如此,不胜枚举。   可偏生这个小青年心口不一。   周游谨慎地推开一楼的楼梯间门户,就在他推开大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的散不开的黑暗像是分化出一只只无形的手,想要将周游一把拽入其中。   年轻的魔术师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心怀正义的人,哪怕于黑暗里独行,也没有妖魔鬼怪能加害其身。”   这世上哪有妖魔鬼怪?即便有,又有几个能恶毒过人心?   说这句话的老人喜欢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眼镜的腿儿折了一只也不妨事,随意用胶带缠了缠,便一用就又用十几年。他是某方面的专家,门徒遍及天下,却两袖清风,行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犹如烈日下的行者,脚踩光影,头顶炎阳。   他叹了口气,心中尚有的勇气激荡,不再畏惧那黑暗里深藏的东西,直直地闯入那片阴暗之中,头也不回。   不知为何,住院部的一楼像是经历了灾难之后残存的废墟。   除了前台亮着一盏将灭未灭的日光灯,还有一阵阵时断时续的嘟嘟声。   周游自觉不是像陈南淮那样大慈大悲的圣人。   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一条先逃出生天再搬了救兵救苦救难的路子。   他在黑暗里,看着那一点点的光晕,在面前逐步扩大,露出一个有些脏乱的前台来。   在前台的边边角角都染着黑乎乎的不规则的污迹,上头还有许多被锐器和金属器皿划开的伤痕。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印?   周游低头看了两眼,鼻子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头顶的白炽灯一阵摇晃,他看到放在一旁的电话,话筒正落在地上,机子被扯着偏离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里不像是一个现代化的医院所应有的设施,更像是一个恐怖的游戏里,常出现的场景,如果不是过于真实,周游毫不怀疑从黑雾里会窜出来一个手持电锯的恐怖女护士,追着他来一出亡命天涯。   周游摇了摇头,此刻的天际已经漆黑一片,原本傍晚昏红的光晕已经一点也看不到了,唯独剩下的是些许月光照射的树影在窗帘上印照犹如魔爪。   不能耽搁了,周游快步走到门边,用力推了两下,两扇大铁门发出“吱嘎”的惨叫声,却纹丝不动。   锁上了。周游也不气恼,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条钢丝,捣鼓了两下,原本应该应声而落的锁头,却一点都没有变化,像是在嘲笑着男人的徒劳无功。开锁脱身,本就是周游的吃饭本领,从出师以来,周游头一次在这上面吃了瘪,他又试了两次,确信无法打开,才收回了手。   怪异,说不出的怪异。   他偏过头,紧皱着眉宇,却看到了旁边有一副整座住院部的地形图。   这幅图十分详尽,从厕所的位置,到前台再到特殊设备的安放,都一一点在图上。   而再其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极为醒目,它从大门直直窜入到了地底,又由一条通道通往外头,上面用繁体的绿色字,工工整整地写着“安全通道”。   周游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间七点。   初夏的夜幕来得往往要晚上一些,只不过,这一次却来得颇为迅捷。手机的信号时有时无,而电量也濒临红色,对于周游来说,这着实不是一个好消息。看来,这现实也得逼着我来一番行侠仗义吗?   只是,他也不及多想,循着地图上的方向往地下室摸去,那个惨叫声已经彻底消失了,恐怕那个人也早已被人料理干净,是开膛破肚,还是摘除了重要的器官,残存的躯壳还留在室内,静静等待着他的光临,周游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通往地下室的通路就在前台旁边,华山一条道,直上直下。   也许是夜幕降临,初夏的寒意点点,周围的气温渐渐变低,周游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地下室的布局,像是另一层病房,只不过,原本漆成白色蓝色的大门,在这里变得玄黑一片,更像是关押犯人的刑堂。   他远远地看到前方的一间房间有着微微的火光,他悄悄走到房门跟前,想要通过门上的小窗,往里探看。   可就在这时,他迎面撞上的,是一张带着鸟面的怪脸!   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玻璃窗后,从那张面具的空洞里,周游看到了一双毫无感情,冷漠的眼睛。   而绕开他的身影,在整间屋子边角上,有一个浑身上下毫无血色的人影正大大地张开嘴,他的脸已经被融化,一种红黑色的液体正顺着他身体下的椅子慢慢流淌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凝结成了固体。   魔术师看着那个鸟面人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动了两下,嗓子眼里憋不住的声音终于在无可比拟的重压下,突然爆发了出来。就像是一把叫做“恐惧”的枪在他心口狠狠开了一枪,他惨叫了一声,再也顾不上探看,连滚带爬地奔逃起来。   这时,通往出口的路上,又出现了几个鸟面人,周游咽了口口水,只得转身逃去。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次第想起,像是有千军万马追逐而出,那些原本晦暗无光的房间里,紧紧合拢的铁门也被人用暴力踢开,从里面也走出了无数人,都纷纷跟上了追猎的大军,追逐着周游的脚步。   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黑暗,什么逃脱的路线了,他甚至不敢往后看了,他这辈子都不曾如此怕过,他窜上楼梯,腰腹间的伤口却隐隐作痛起来。   他伸手一抹,原本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可他不能停下,他听到追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咬牙,往顶楼冲去,他记得看地图的时候,除了两个出口之外,在楼顶还有一根直通楼下的水管。   此时的他,已经无法顾忌,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头也不回地往楼顶跑去。   周游的体能不怎么样,就这点都被许多人无声嘲讽过,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楼顶大门之前,再身后的黑暗里无端翻涌着恐怖的脚步声,逐渐那些纷乱的脚步声,变得整齐划一,更像是一支军纪俨然的部队。   周游奋力拉开面前那扇生锈的巨大铁门,还来不及庆幸这扇门不曾上锁,面前的一幕,却让他完全无法言语。   在暗无星辰的天空之上,有七具身着各种样式白衣的少女尸体,她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静静漂浮在半空之中。   七个少女轻若无物,犹如幽魂一样,以诡异的姿态,在夜空翩翩起舞。   巨大的狂风吹拂下,周游听到自己的衣衫作响,随后,他感觉脑后一疼,直直地往前倒了下去。   在他的身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怪人,像是对面前的一切视若无睹,拖曳着病人的双脚,将他拖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想到医院,就想起《寂静岭》三角头护士 第30章 悬空魔术(四) 陈南淮今天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手边放着双份的早餐,对于信奉饮食能够带来快乐的陈警员来说,世上许多的事情都无聊而肤浅,唯有结识美食,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至于,有多少人嘲讽他活得像个卖心灵鸡汤的畅销书作者,他倒是没有那么在意。   也许是结束了许光跃案子,一时之间妖魔鬼怪遁了形,不敢随意出来招摇过市,这几天的N市警局出人意料的安闲。   “李道长这是在干嘛,闭目作法吗?”   “我看不大像,我听假道学说了,昨天李道长好像听从家里的意见去相亲了。”   “哈?相的是哪门子女侠,是峨眉山上的灭绝,还是雷峰塔上的法海,要不就是塔里的白娘子?我瞧李道长这一身道行,去镇压这些小妖小孽实在暴殄天物,还是留在刑警队给大家伙儿做饭吧?”   “你可别说话了,都把大伙儿整笑了。”   刁蛮和钟富挤在一起,面前是高高垒起的文件堆,陈南淮一下子压在两个人头顶,好奇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李队在那儿闭目养神快一个小时了,不知道是神游太虚,还是仗剑伏魔去了。”假道学靠过来。   “算起来,李队的爹这都几回了,犯得着这么着急吗?”   陈南淮听了点来龙去脉,有些索然无味。就像是这个年纪的单身青年们一样,在座的适龄青年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烦恼。   “催婚”。   而在这里最为深受其害的莫过于李兰舟。陈南淮听李兰舟相亲这出戏都听了快三十折了,从《惊梦》到《淮泊》都听得耳生茧了,也不见这出《牡丹亭》有什么个下文。   年前陈南淮和李兰舟开玩笑谁先了结了终生大事,当时兰妞儿就脸色不善,他爹这么倒腾恐怕就更不给他台阶下了,也难怪往日都不与人红脸的李兰舟都自个儿和自己生着闷气。   陈南淮不去管他,李兰舟自有一套疏导自己的法子,说得好听些,就是养气功夫到了极致,说得不好听,就是发扬阿Q精神,把精神胜利法发挥到底。   “钟富,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没?”   “陈把总,你可问对人了,之前局里曾经收到不少关于恒生医院的举报信,之后上头要求彻查恒生医院,经手人就是我和假道学。”   “恒生医院,根据举报人的说法是一个魔窟。”   假道学拿起一份面前堆叠的报纸,上头写着的是一件到现在都还悬而未决的抛尸案。   “在恒生医院附近,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案子,说是有一个失踪了三个月的富商被发现死在那里,死者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并且他的口里被灌入了滚烫的铁水。从此之后,众说纷纭,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怀疑这件事与恒生医院有关。”   陈南淮看了一眼打满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也能想见当时的场面有多惨烈了。   “可离奇的就是无论警方怎么搜查,都搜不出什么证据。我去过恒生,那边虽然古旧诡异了一点,从头到尾都是正规得不得了,甚至比市里那几家都要正规。”   “而且,最重要的是,找不到动机。”   “富商和恒生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恒生背后也不缺钱,而且这种手法极为残忍,当时恒生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败落,就拿那个据说闹鬼的住院部来说,也不知道是真的邪门了,还是建筑方面有点问题,你就算是躲在地下室里,哪怕惨叫出一点点声音,整栋楼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想要藏住个人,万万不可能。   据说后来恒生的住院部基本废止的原因,一则有鬼怪的成分在内,更多的是隔音设施实在不过关这一要素在内。”   “豆腐渣工程?还真有不开眼的建筑队敢在港台侨胞白求恩脑袋上动土。”   陈南淮说了个俏皮话,只是心中还是一沉。   “所以,恒生医院整个地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不管去几次,我都觉得瘆的慌……”   “钟富,你不是说第二医院的护士姐姐好看点吗?”   “闭上你的鸟嘴!”   陈南淮不管他们的打打闹闹自顾自地往外走去。当年何老他们在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就像是个大号砖瓦厂,吞云吐雾都能给你演出个花儿来,自从李兰舟执掌大权以后,另外划了抽烟室,那阵子“如坠仙境”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为此,陈南淮也没少埋怨他。   正当陈南淮胡思乱想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南淮。”   王石屹这句喊话对于陈南淮而言,可比任何提神药都要来得刺激得多。   他客套地笑了笑,就想往吸烟室走去,没成想这个刚回到岗位上的小眼镜笑着说:“听说,你最近在查恒生的事情?”   陈南淮没有说话,手中捏着的卷烟被他揉来揉去。   “作为过来人,和曾经的好朋友,我在这里劝你一句,就此收手,尚且可得善终。”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希望你什么都不清楚,人呐,难得糊涂。”王石屹的声音有一种故作轻松的感觉,陈南淮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问。   “恒生的事情不小,如果你知道什么,却选择隐瞒不报,我可以让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滚回什么地方去。”   颇有几分斯文败类风范的男人轻轻伏在陈南淮脑后,用只有小片警听得到的声音,轻声叙述道:“我谅你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陈警官,恒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是有些人的看门狗,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吗?”   男人笑着直起身,消失在了陈南淮眼里。   ……   清晨的日光有时候最好的去处是窗帘背后,对此,此刻的周游深信不疑。   魔术师甩了甩脑袋,正有个护士推门进来。“3075号床,起来了啊,该包扎伤口了。”   “是梦啊?”周游看了看浑身上下,只觉得一阵酸痛,像是遭遇了一场剧烈运动。他一闭眼,那七个冷清地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少女身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慌忙睁开了双眼,看到护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面前的护士姐姐看起来心情并不美丽,手下也是没轻没重。   “哎?怎么伤口裂开了?”护士瞟了一眼周游:“白白净净一小伙子,大晚上别做剧烈运动了啊,要有节制,要洁身自好。”   周游指了指自己,看护士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一脸窘色,他咳嗽了两声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里和个男人打架。”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喜欢和男孩子不清不楚的,对对对,前阵子还有学生来咱们院里,宣传LGBT。不过啊,你们这些孩子,实在不大节制,咱们肛肠科还送进来俩男的呢,说什么吃川锅,辣穿肠,谁信啊!我说这个小哥,做人一定要诚实,你说是吧?”   “护士阿姨,我……我没有,我不是啊。”周游赶紧摆了摆手,脸涨得通红。   “你叫谁阿姨呢,叫姐姐!”周游又赶紧把脑袋捣得和蒜泥似的,连连给面前的护士姐姐磕头赔罪。   “护士姐姐,你们的前台怎么看起来和八十年代似得,有点破……”周游笑呵呵地随口搭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净胡说,咱们这儿的设备可是市里顶尖的,虽说人少了点。”说着护士阿姨掏出手机,翻开相册,点开了两三张照片摊在了周游跟前。   照片上的前台与昨天他所见的东西完全不同,最为明显的是,昨天他到达的前台显然没有这么多电子设备,只有空空落落的一台绿皮电话,且破败不堪。   两个前台的差别极大,甚至不像是个同一个年代里留存下来的东西。   “喏,你看这是咱们部门里的五朵金花,小伙子我看你不错,要是看上哪个了,和姐姐说,姐姐给你去说道说道,咱没什么厉害的,就是这张面子啊在恒生那是妥妥的抹得开。”   周游干笑道:“不必了,我有对象了,姐姐,我想问一下,恒生医院到底是不是当真和传言之中的一样,闹鬼啊?”   “你看我们这些人不好端端地在这里工作,天天闹着说鬼不鬼的,哪有鬼啊,咱们院长说的好啊,鬼都是唯心主义者叽歪出来的东西,咱们不信这个。”   正说着话,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神情严肃的男人正站在门外,还有一个看上去颇为好说话的甜美姑娘,像是在对着周游道歉一样,弯了弯腰。   “别和病人说太多东西,影响病人情绪。”那人冷冰冰地说了两句,周游看到他的圆形镜片反射出一道光。   护士姐姐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从周游身旁走开,有些诚惶诚恐地说:“知道了,何医生。”   周游想要替人辩驳两句,那个护士已经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房间内,恐怕这位“何医生”在住院部也是积威已久。   周游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被称作“何医生”的男人说:“周先生,你的伤很重,请不要随意在楼道内走动,如果恰巧在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地方出了纰漏,哪怕旁边就是急诊科,都回天乏术。”   说完,他领着一些人就往门外走去。那个看上去俏皮的女孩子戴了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他有些不知因果地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同事,和端坐在床上尚有闲暇抓抓脑袋的周游。   少女深深地对周游鞠了一躬,语气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何医生说话一直都是这种调调,请你不要见怪,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随后,不待周游反应,已经快步走出了病房,同样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来说,吃真的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了!没有吃一顿火锅,喝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事情! 第31章 悬空魔术(五) 有时候,人的精神复杂而繁复,稍有点状况,就会选择自我保护,那些恐惧的,不安的,伪善的,虚假的,统统用幻觉在上面作画,覆盖。   而幻觉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就周游所知他可以轻易被药物诱导,被一些微不足道的举动触发,而要从这层罗网里,挣脱而出,又需要极大的气力。   周游觉得,对一个在昏迷之中的人动手脚,在一个以专业著称的大医院里就像是喝水一样容易。   “就算是幻觉,让我看些好风景也好过弄些恐怖片的大杂烩好吧?”周游倒是想这么吐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个何姓医师的突然到来,让他不由地想起有人曾说过的一句话,“隔墙有耳。”既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对于探索这个秘密的人而言,最好的办法彻底将其扼杀。   “锵锵锵锵!身体好些没?”   周游抬起头,看到门外有个平头小帅哥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提着什么,正远远地看着他。   陈南淮往日总是说自己是块老腊肉,年奔三十,又多有磕绊,但他底子颇好,在周游看来更是如此。   周游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一托腮。   “最近局里没啥事儿,”陈南淮坐在床边,变着魔术一样,从怀里拿出一把削皮刀,正是昨天他顺手牵羊走的那一把。   “没啥事儿就能理不直气也壮地旷工了?”   “我这叫照顾因公负伤的同事,希望同事能早日回到岗位,瞧,这不就一出可歌可泣的战友情。”   他说话的模样像是在模仿什么,不自觉地让人觉得惟妙惟肖,周游笑了笑。   “哎,你怎么又在削苹果,我最近吃得太多了,别了吧?”   他皱着眉头,模样就像是个怕了吃药的小顽童。   陈南淮手下却不停歇,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悠悠地说:“苹果,你一定要吃,尤其是我削的。我不知道什么水果好,买苹果呢是为了祝愿你这辈子,这一年,这一刻,都平平安安,不要再涉险了,明白吗?”   他的语气和缓了下来,转眼间,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削好的果儿。   “你手怎么了?”   周游忽然注意到原本黝黑而生了老茧的手上,莫名其妙多了好几道伤口,陈南淮随意贴了几个ok绷就露在了外头。   听到这句话,男人连忙把双手放在了身后,脸上却一副疥癞的神色,笑着说:“没啥事儿,我替你问过了,你这情况熬到周末就能出院了,没多久,恒生这地方我听说麻烦的紧,能早点走,就早些吧?”   他看似在征询男人的意见,可实际上,却有一种不安的决绝,让周游都有几分共鸣。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哪里…我只是觉着这儿有点邪门,有这样那样的传闻,传得还特别变扭,干曾学怎么没和你提过吗?谣言不一定是真的,但往往有多样的可能。   往往越大的愚昧背后潜伏的是同样深不可测的黑暗。”   陈南淮说着说着便住口不言了,实际上他所可以想到的,所警惕的事情,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医院内,一件件发生犹如一场场印证,让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干老师没和我说过,不过,我暂时不想走。”   “为什么?”陈南淮脸色一变,原本还尚且算得上热切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的伤还没有好,转来转去的,万一又出点问题,怕不是得靠你养一辈子了。”周游笑得没心没肺,好像一句玩笑话。   陈南淮低垂着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好,良久,他轻声说:“我与你交个底,我和局里的人都觉得恒生医院有问题,且问题不小,我怕你待在这里有危险,与其置身于险地,不如早早脱出来得好些。”   周游偏过头去。   “我不走。”   陈南淮看着他一副决绝的模样,就知道难以说服,他到这里的话已经说完,他想了想就要迈步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在周游好奇的目光下回转了过来,坐在病床前,抓起了一个苹果,又自顾自地削了起来。   “喏,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苹果。”   周游歪了歪脑袋,小声说:“你刚才那番话,我不是很满意,我倒是希望听到,如果我在这间劳什子医院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会像天神下凡一样前来救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只有一句微不可闻的“我会的。”散在风里,只被周游抓了个清晰。   “刚才是你朋友在吗?”一个怯生生的人影出现在了门边,周游刚拿起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随口应了一句:“对,算得上,性命相交的‘朋友’吧?”   女孩儿抱着档案袋走到了床边,板起一张脸说:“何医师早上说话是不大顺耳,我再替他道个歉。”   而后她想了想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何医师的同事,我姓姚,我这次来是想要和你澄清一下我们医院的事情,我不想因为流言而影响到了外界对我们的印象,从而诋毁我们热爱的这份事业。”   周游倒是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来找他说话的,尤其小姑娘一副认真敬业的模样,这般的眼神,让时常翘班的周游都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起来。   不过,周游的面上却不曾有分毫流露:“姚医生哪里的话,我正巧也想要了解一下贵医院,这也算是瞌睡来了遇上枕头,能麻烦你回答几个问题吗?”   新晋的医生没想到男人会这么单刀直入,甚至反客为主,把交涉权牢牢握在手里,她本就不大擅言辞,只得语焉不详地应和了两声。   “你应该知道我是在N市警局协助调查的顾问吧?你们几大医院之间,应该都有协定,像我们这种因公负伤的,都有指定的医院接收,我查了查,这些指定之中,好像并没有你们恒生医院,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女医师。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像是早早预料到男人会提出这个问题一般。   “这是因为原本负责接收你的医院,近期出了一个重大的医疗事故,据我所知,选择就近的本院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情牵头的是我们上头的沈主任,其实我们几个医师都怨声载道,你可别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比你好治,又背景简单的患者一抓一大把,我们可不想背这种晦气。”   她像是找到了个发泄的口子一时之间,就对男人大倒苦水起来。   “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   “沈主任是个想要重新和机关部门取得联系,振兴恒生,听说呐,恒生医院算他们家的半个私产,他年少气盛,看不了咱们医院日渐衰败,才这样的吧?”   女孩子也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想必这些上层勾心斗角,精心筹划的事情,她可能也不甚明白,周游想了想,换了个角度。   “那你想要澄清的是什么?”   姚医生像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说话像是机关枪横扫一般:“我到本院不久,听过的灵异故事早就有一箩筐了,不过,经过我的调查发现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只是被好事者一撺掇,就成了真的不能再真的消息。”   周游没想到面前的医生也是个怪力乱神的质疑者,甚至还身体力行,做起破除迷信的事情来了,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   “就拿本院最多人提起的地狱事件来说,传闻之中,本院的地下室里时常传来惨叫声,据说有好事者,去窥探就能看到有人再对病患施刑,从最基础的拔舌,到将人用石磨碾碎,应有尽有,说得好像亲历了一般。   但实际上咱们院里的地下室,空间极为狭小,地下室本身是用来存放大量不使用的医疗器械的,这些东西都十分难以搬动,几乎和房间连为一体,我查了入库的记录,都有将近十年不曾出库动用了。就是这样的地下室,如何私设刑堂,处置病患?”   周游听她说得越来越气,不由得哑然失笑,所谓的灵异故事,本就是把不可能的事件化成可能,这小姑娘固然条例明晰,但最终还是忽略了一点。   人做不到,但鬼不一定做不到。   举头三尺有神明,而魑魅魍魉更是在深林作祟,与人不过一墙之隔。   灵异,诞生于人们的谈论之内,也被这些谣言滋养壮大,最后逐渐模糊,扭曲了本来的面貌。   破除灵异事件,首先要证明这些为恶的事件是人所为,之后才是抽丝剥茧,顺藤弄瓜,显然整个姚医生弄错了方向。   “这些事,都是我们院里的人心知肚明的,除了其中一件事。”   姚医师说到了最后,却一反常态,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周游隐隐约约像是猜测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姚医生,是什么事情还没有得到印证吗?”   “对,有其中一件,我曾经查找我们的记录文档,发现曾经在很早之前,恒生丢失过七具少女的尸体,但近来有人却说,   在恒生住院部的顶楼,曾经看到七个诡异的人影有血有肉,在天空之中,翩翩起舞,而且毫无例外,都是女性……”   周游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顶楼所看到的一幕,浑身上下不禁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般毫无烟火气的漂浮,虽然舞姿有几分曼妙,但配合上的森森的鬼气,在周游看来,比任何世间丑恶的东西都要骇人听闻许多。   “这样的目击事件,不止一起,而且凡是看到的人不久之后都会离奇暴毙,我更倾向于他们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被灭了口。而为了伪装成灵异事件,主导这件事的人则将事故说成了一个鬼故事,这世上哪有死人能在天上飞啊。”   面前的受伤魔术师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儿的抱怨,随后兴趣盎然地对她说:“别人是否是臆测,亦或是阴谋,犹未可知,但对我而言,我却亲眼见过,比金子还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美蛙鱼头敲开心!以后的作话大概就要变成美食安利区了! 第32章 悬空魔术(六)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周游听到自己的肚子颇为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为了一些事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在任何一个可能接触到迷药的地方,他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另外他也想做一个测试。   但如果当真像他猜测的一样,他恐怕当真四面楚歌,再没有援手。   他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又再次往窗外看去,与昨日大同小异的是仍旧有蜂拥的人群汇入道路上的人流之中,只不过比之昨天,人群里也多了几张熟面孔。   周游看了看,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什么,又说不出来。不过浩浩荡荡的人群前后都已经看不清晰了,他打了个哈欠,像往常一样站起身。   也许是因为饥饿与长期的坐姿,让他双脚一麻,差点就此跌倒在地上。   他一个趔趄往前冲出去好几步,视线却被床底下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所吸引。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看清那个东西。   渐渐的,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曾想过自己的床底下会有什么东西。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会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严格来说,这不是尸体,而是一具被人摘掉了头骨的骷髅,可能是停留在密不透风的地方过久,通体已经逐渐泛黄。   周游并不是一个法医专业的好学生,他试图辨认这具尸体到底是死于人祸还是寿终正寝。   可不知道为什么整具骷髅上密布着被小刀反复摩擦出来的痕迹,一条条,一道道,像是扭曲的蚯蚓。   对尸体不敬,甚至侮辱尸体。   周游摇了摇头,是谁会这么丧心病狂,是这座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吗?   毕竟普通人想要接触尸骨并不容易,但比起外人来,他们却伸手可及。   难不成,医院里真的有变态怪医,包括地下室的动静都是他弄出来的?包括那个鸟面人。   可能出于偏见,周游将鸟面人的体态稍稍对比了一下那个态度不善的何医师。   不大像。   周游得出了个结论,毕竟鸟面人一身白大褂下头明显膀大腰圆,何医师不就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小四眼。   两者身影无论如何都重叠不到一起。   他当时慌乱,不及看清楚身后的追兵到底还有什么人,一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加起来都和那天的动静五五开了。   “也许同样是幻觉?”   周游下了个判断,他用力把骷髅一扯,整个没有脑袋的尸体彻底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同时还有一道黄尘弥漫在了屋子里。周游赶忙扇了扇风,可黄色的雾霾越来越多,像是遮天蔽日一样。   周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   周游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原地,周围的不知名粉末散了一地,只是原本应该就躺在他附近的无头骷髅已经失去了踪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顺着呼吸一下子挤入到胸膛里,让他有那么一些犹如刀割一样的痛楚。   他坐直身体,试着站起来。屋内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铺就一片。   是迷药?周游搓动手指,摇了摇头,所有迷药必须口服才能有效产生效果,这样的飞沫,更像是一种障眼法,只是为了让不知道底细的人不起疑。   周游揉了揉脑袋,我吃了什么?   苹果,还有水,大量的水,还有药物。   “这里的医护人员有问题。”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未进蔬果和能量的身子不由得抖动了几下。   周围的场景模糊了起来,这次就连走道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雾气,月色和雾色混迹在一处,让整个住院部都迷蒙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周游没有再听到鞭打虐待人体所散发出来的阵阵惨叫声。   是被他误入之后,颇有收敛吗?   周游想了想,他看了一眼病房,早间陈南淮赌气似的削得许多苹果,被他连吞带咽消灭了许多,如今只剩下两个,已经被空气高度氧化,变成了褐色。   他走了过去,抓起摆放在桌边的蓝色小刀,款步迈入了迷雾之中。   他的目标是楼顶,相比于那些寄居于地面以下的鸟面怪人,至少天台的那些个飞行的怪物并不会就此对他拳打脚踢。   而且如果那个姚医师所言非虚,这些尸体上恐怕也有不为人知的玄机。   三楼到天台另有一条通道,最终与楼梯间殊途同归。   今日不知道为何天风极大,吹得整座大楼都在不停发出抖落的声响,像是要将这栋建筑吹走一般。   周游在门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犹如浸泡在水中一样,汗出如浆,将原本透气的衣服都彻底打湿了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累,他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像是后面藏着无法抵御的东西,他伸出另一只手握在上面,堪堪止住动摇,随后,他用力拧开把手。   只听见“吱嘎”一声,大门洞开了开去。凛冽的大风犹如狂暴的乱流,要将男人一把拖拽进去。   他一步迈入其中,这些狂风好像一下子止息,整个天台静止了下来。   这是没有被天光眷恋的一片土地,到处是浓密的黑暗。   周游已经彻底确认这一切都不过是药物带来的幻觉。随着自己的想法,这里的一切就会化作各种各样的妖异,只要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做……   那些裹缠在黑暗里的浓密雾气,像是活过来一样,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出去。   正当周游长舒了一口气,在天边泄露第一缕光线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何看到了一抹反光,一瞬即逝。   他快步追逐了过去。   只见在楼顶后方的水箱边上,有一个紧紧蜷缩在白大褂里的娇小身影。   那个身影在月光之下剧烈地颤抖着,周游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那个身影暴露在外的是一条长长的棕色马尾,“她”在外套下穿了一件赤红色的内衬,像是一件衬衫。   周游觉得那个身影十分眼熟,但……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姚医师?”   那个不断抽搐着的人影突然停止了动作,她小小的身形像是抽芽一样渐渐舒展开去。   她像是一株活着的,会行动的美人花,受到了那么一丝惊动,就此活色生香起来。   “她”,或许可以称之为姚医师,站在了魔术师的跟前,“她”的脸上满是点点的汗水,一副银色的圆框眼镜挂在她的鼻尖上,“她”小小的脸蛋却不复往日里的单纯,更多的是一种颠倒魅惑的模样。   “她”就像是一个壳,在这具身体里灌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灵魂。   “她们来了。”   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吐出,像是一个梦呓,又像是预言。   周游感觉周围的天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他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那些像是被什么操纵的女尸静悄悄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风刮起她们洁白的裙摆,露出干枯皲裂的小腿皮肉。   一具具行尸走肉,明月当空,本该是仙女曼妙的舞姿,却阴森恐怖到了极致。   周游站在天台上,不再动弹。   这是一个巨大的谜语,还是一个恐怖的骗局?   就在万物俱寂,无声之时,突兀地一声枪响。   周游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伤口,却没有摸到有鲜血涌出。   他机械化地抬头看去,面前的女孩子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对着他“微笑”。   可就在这个笑容的背后,女孩儿的脑门上,洞开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洞。   鲜血顺着鼻梁缓缓浸透了她的脸,原本清晰的她,变得不可辨别。   在鲜血下,像是在涌动着另一张脸。   他想要冲上去,可就在他即将接触到女人的时候。   他的后脑勺一疼,面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面前的女人却跌坐在地上,笑了起来……   “这是一场梦吗?”   魔术师看着眼前的光晕渐渐扩散开去,清晨的鸟鸣毫无阻隔地传入了屋内,温柔的日光像是毛茸茸的手拍打着他的脸庞。   他被弄的发痒,赶忙坐直了身子。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他捏了捏鼻子,从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女孩儿轻快地站在了他的床边。   “早上好!你起了个大早呐!”   周游认识声音的主人,也因为昨天那个不祥的梦,忽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没事,周游想了想,那个女孩儿已经颇为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   王石屹推开一扇大门,红木的雕板上,花式颇为古朴,上头堆砌的是一个飞天倒弹琵琶的模样,逸尘而超脱,不似人间的姿态。   屋内燃了香料,一股檀香的气息充斥精舍,王石屹掸了掸衣袖。   房屋的主人却不以为意,他笑着问:“事情可顺利?”他的语调平缓,像是长辈一般照例询问。   王石屹摇了摇头:“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拧不过他。”   他想了想那两个人的身影,就连平静如水的眸子里也闪过一抹不可察觉的精光。   “那小子向来这样,交警队七进七出都没把他那点棱角收拾干净,要不是惜才,他早从老陈手底下滚蛋了,哎,他可是个好苗子,以前就活在黑白相间的道中,办事利索,不择手段,好苗子!好苗子!”   王石屹低垂着眉眼,忽然开口问道:“你相信正义吗?”   那个老迈的声音传来:“我们做的就是正义,昭昭然之恶不是恶,能用作以毒攻毒的蛊,那同样是正义,你也是,而它也是!” 第33章 悬空魔术(七) 作者有话要说:   是有小车车的一章。感谢若为傀儡小可爱上周四送的地雷鸭!今天在微博更了老文《我的女装仙君》的婚后小番外,看过老文的小可爱也可以去瞅瞅哟,微博@路过的小百姓。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羊肉米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羊肉米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陈南淮看着周游有些苍白的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及他的脸庞。每天晚上因为奇幻的冒险,而睡眠不足的魔术师偏了偏脑袋,笑着躲开了接触。   “我没事,就是每天晚上做怪梦,实在睡不大好。”   他笑着比了个展露肌肉的姿势,陈南淮黑着一张脸,又干干地叼了一根烟也不点上,就在嘴边颠来颠去。   “刚才那个人是谁?”   “吃醋了?”周游笑着撑着脑袋,他总喜欢一言不合就将上陈南淮一军,看着他手舞足蹈,看着他急于解释,他就很是开心。   陈南淮忍着情绪,把脸偏向一边。   “是负责我治疗的医师,早上过来问问情况。”   “看着年纪有点小,我在楼下问的时候,听说光是负责你的医师就有三个,那倒是不奇怪了。”他小声嘟囔道。   “今天陈大警官来这里有何贵干?”   “没有事儿就不能来看你了吗?那我现在就走。”   陈南淮一向是个行动派,这一言不合又处处被怼,心中就有股无名火,腾得一下窜了起来。   这就提着水果篮子就往外走去,周游赶忙一把拽住他的裤腿,没想修长灵巧的手指,却触及了一个层峦叠嶂的部位,他原本不修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两道红晕。   而被触碰的男人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地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好了,我不走了成了吧?快……放开,万一有小护士进来,就麻烦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说越轻,周游看着他有趣,最近不曾修剪的指甲,轻巧地在上头挠了两下,犹如隔靴搔痒,不胜困扰。   陈南淮脸色窘迫,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混世魔王的德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只好硬板着脸,把他玉葱一样的手指,一根根地撬开。好在周游看着人高马大,实在没什么气力反抗,又因为连日困顿,一副娇弱无骨的模样,但饶是这样,同样让陈南淮费了一番手脚,相比于手下功夫,心理上的压力更大不过。   什么时候来个外人,他陈南淮的一世清誉,可就彻底完球了,到时候,他就只能往东海一跳以示清白了。   “不过看你在恒生医院倒是很自在,除了……吃的有点少。”   “我在这里过得是不错,你看光照比我家要好些,这儿那儿都有鸟语花香,偶尔还有漂亮的护士妹妹,青春无敌,啧啧啧……”   “真要过得好,也不会过得面黄肌瘦了,等你出院都要变成皮包骨头了。”陈南淮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谎话。   “我如果有危险,你会怎么样?”忽然周游笑着问。   他的语气就像是开玩笑,但在陈南淮听来,却比真的还要真。陈南淮没来由地想起王石屹那个孙子的话来。   “就算远在天边,天南海北那么远,我也会赶到你身边。”他咳嗽了两声,“那,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这样的,你想啊,你要遇到危险呐,身陷险地,那也就是会出现什么命案之类的,这种事情,对于我们这种人民警察而言,是责无旁贷……”   陈南淮看周游越来越盛的笑意,觉得话越发说不下去了,只得歪着身子坐在一旁,生起了闷气。   “3075床,该吃药了。”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陈南淮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稀落的果皮,对着周游挥了挥手:“最近局里还有点事,隔两天我再来看你。你既然不想走,只能我多来看看,免得你给妖魔鬼怪叼了去。”   “我可叼不走,我肉涩一点都不好吃,又不是唐僧。还有,记得你说的话。”周游也像个小孩儿一样对着走到门外的小片警招了招手,像是随意搅动,就能收获一片云彩与他人的慰藉一般。   “我寻思,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这话可真没错。”一旁的护士姐姐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周游的伤口,换上新药,周游瞅了一眼,新肉长得并不快,甚至大面积犹如弹坑的伤口仍是清晰可辨,他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还好这一枪就打在这儿,再偏一寸,再歪一点,小哥你可就得倒大霉了。”护士姐姐手脚麻利地收拾完。   “之前咱们院里,住院部人还很多的时候,也收治过不少受枪伤的人。都比你要严重得多,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实习生,听人说,这么大规模的伤亡,都是枪战引起的,只不过,随着咱们医院这名声越发不好,这伙人也就不再来了,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哥你倒是可以放心,咱们医院治这个有一套,包管给你弄得服服帖帖的,姚医师还让我多照看着你一点,免得你出什么事儿。”   周游笑着问:“那位何医师呢?”   “哦,那个摆臭脸的啊,他一直负责的是别的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就调到这儿给人打副手了,之前在院里,仗着自己爹的权势,天天呼来喝去,人五人六的,咱们都有点怕他。”护士姐姐好像对那个“何医师”颇为看不上眼,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门外。   “阿娟,你在说季蓝吗?”一个有些温和的男声传了过来,周游抬起头,同样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上头一尘不染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长相倒是平平,丢在人海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一个角色。   “朱医生,你也不管管何医生,他老是训斥患者,现在患者都反映到我头上来了,我这个护士长可一点都不好做啊。”   朱医生笑了笑说:“季蓝是有些大少爷脾气,但人倒是踏实肯干的,你是医院老人了,稍稍担待他一些吧?”   他转过脸笑着说:“周先生你好,我是季蓝和小姚俩的主任,这次是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如何的。”   周游发觉自己在打量这个男人的时候,朱医生同样在看他,这个自称是“主任”的人,身体大部分笼在宽大的白大褂里,看不明晰,周游对人的情绪颇为敏感,尤其是在这座四处都藏满了隐匿的医院内。   他能感受到这个朱医生对他的试探,同样觉得这个男人的气息很是熟悉。   “我没什么事了,朱医生,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他试探性地问。   那人微微眯起自己的双眼,像是两弧曲线,他说:“周先生,你的伤还没好彻底,暂时还走不了。”   周游知道这其中藏着什么,但仍是同样还以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我过几天在市区内有一个演出,不出院不行,朱医生。”   “哦,都要忘了周先生你是著名的大魔术师了,那这件事我晚些找院长申请一下,你看怎么样?不过,演出结束可要好好地‘回’到医院来呐。”   周游笑着点了点头,表情颇为认真,像是个好学的孩子。   ……   陈南淮和沈果此时正在恒生医院外的一条水沟边四下张望。   “陈哥儿,不是我说,恒生这一带我熟得很,我自小就在这儿长大,我小时候,老底子都说恒生那地方闹鬼。”沈果踩了踩水沟附近的黄土,春天以来,下了几场大雨,把整个水岸都弄得湿漉漉的,泥石和草根混在一处,一脚下去反倒是留下了几个深深的脚印。   “我也知道,这次叫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还知不知道什么额外的底细?”   “恒生是何老在世的时候,重点关注的一个点,这座医院有许多传闻,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何老突然禁止我们插手这间医院的事情,说是什么‘他们都是抱着和我们相同的目的存在的地方’,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计较。”   “我们的目的。”陈南淮捻了捻手指,“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吃饱饭,娶老婆,没病没灾,过完一生。”沈果不加思考地回答道。   “那与其说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目的,不如说是何老这毕生的目的罢?”   何天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陈南淮低垂着眉目,印象里的何老五十出头,精神颇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陈南淮进入警队开始,这个在N市就出了名的老刑警,他的眉间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与阴云。彼时,警队里都是老资历,像何老一样的警员十分之多,在初入社会的陈南淮与李兰舟看来,师父与长辈们都像是卯足了劲头一样要与人一争长短。   只是,随着一件件案件的发生,不时有人倒下,那些曾经还在清晨与他打过招呼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生死永隔,生者有的选择了离开,去谋求一份不需要出生入死的虚职,亦或是干脆离开了这个神圣的行业。   而余下的人,有的学会了妥协,而有的则死战不退,直至终焉。而何天峰,就是这场战斗之中,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一个人。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陈南淮眼前浮现出一个穿着警服越走越慢的老人身影,在光影渐熄的路途上,他像是远远地向着陈南淮笑了笑,最后彻底走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真正惩恶扬善的人,绝不会将“正义”二字挂在嘴边。   天边一声闷雷声响,一片片飘摇的积雨云,已经到了小片警的头顶,春天已经衔尾离去,夏天来了。   他张开手掌,几滴雨水落在掌心,倏忽间不见了。 第34章 悬空魔术(八) 妙手仁心。   在何季蓝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看到过那么一面锦旗,烫金色的大字,鲜红色的底,流苏被风吹动,拂过他的头顶,有几缕还与他短短头发纠缠在了一起。   在何季蓝的印象里,他见过父亲用一柄精准无比的手术刀,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他将那些生死一线的人从地狱的边缘,阎王的手心抢了回来,而他自己无数次累倒在手术室外。   可就是因此,何季蓝记忆中的童年,总是缺了那么一小块。他的父亲把时间与精力统统都送给了他热爱的事业。何季蓝既没有人陪着玩游戏,也不会有人批评他,他是孤独而寂寞的孩子,也因此,在看到别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有些怨恨那个离家不归的父亲:在外,他是一个在外声名远扬的名医,在家,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何季蓝曾经问母亲,觉得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冬夜,母子二人在尚算暖和的屋内说着话,外面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边远的省市里,大雪甚至压塌了传输的电缆,让通讯都一时中断。母亲温和地拍着他的背脊,笑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何季蓝从那时起,开始有那么一丝丝崇拜那个不怎么着家的父亲。   世事总是无常。   在那之后的几年,何季蓝的父亲何宝生死于一起医闹事件,在一次几无回天之力的手术里,整个医护团队拼尽了全力,费时长达三十二个小时,但仍旧未能挽回那个病危的生命。愤怒的亲属不顾保安和周围医护人员的阻拦,发了疯一样冲入了医院。   何宝生喋血在了他最后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岗位上。   在街头巷尾的报道里,在人人口中传颂里,他是整个N市医疗行业的英雄,正因为有他,推动了立法,推动了人身保护。   可何季蓝那股子崇拜却消失了,原本被咽进肚子里的仇恨,却因此死灰复燃。   如果手术刀不能救人,那么这柄金属色的刀片能不能杀人?   如此觉得的,并不只有小季蓝一个。   何季蓝还记得妈妈在病床前那么拉着他的手说,“不要去当医生。”   那个往日里温和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形同魔鬼。   何季蓝忽然想到了那么一个词。父亲是公正而无私的,但他在家庭面前就像是一个失衡的假人,他连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往前都不能,又如何扛起这个家庭的重担来?他能给的,只有钱,也就只有钱。   母亲总是包容着太多东西,是顽劣的自己,还有父亲的选择,她都默默承受着,直到她在病魔的折磨下,终于将要走完这最后的一段旅程。为什么不活得真实一点呢?所以他看着母亲就在那里歇斯底里,指甲深深嵌入到他的皮肉里,鲜血都一点点流了下来。   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家里的亲戚过来帮衬着料理了母亲的后事,梅雨天里,那天却出人意料地艳阳高照,像是母亲为了他撑起一把伞,照亮了他的前程。   他最终还是像父亲一样,穿上了白衣,回到了这间曾经父亲工作过的医院里。   “如果握着手术刀的手,无法救死扶伤,那么……可以借此惩恶扬善吗?”   “可以,这是医生的‘另一种正义’。”   ……   陈南淮看着手中的照片,虽然雨势渐大,但他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沈果在一旁打着伞,一边叨叨道:“雷雨天站在大树下,不是招雷劈吗?”   “你老大我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在人间还没翻江倒海够本呢,老天爷哪里舍得放我去阎王爷炸金花,放一百二十个心咯,劈不到咱们头上的。”   正当陈南淮神棍兮兮地说了一通自己都不大相信的鬼话,一道雷电就那么直直劈在了两个人不远处的山石上。   两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遵循弹坑原理,我们是不是站到那儿去比较好?”沈果举起一只小手,怯生生地发问道。   没成想,陈南淮早就跑得老远,站在那边眺望雨幕之中的恒生医院。   “阿果,你说,从这里看过去,整个建筑群,像不像是一个集中营?”他半开玩笑地说。   陈南淮看了一眼文件,上面说,始建于民国的恒生医院共有四栋建筑构成,其中最大的一座是住院大楼,为一栋马蹄形的建筑,包括后头兴建的新住院部都按照原本的形制重建,保留了其原本的面貌,也算是那位侨胞对于祖先的致敬了。   而位于正中的则是恒生大楼,里面有几乎全部的科室,可以说,如今的恒生医院真正完全启用的建筑,就是这栋年代悠久的大楼了。   位于恒生大楼左侧的是行政楼,较为低矮,里面是迎接宾客的迎宾室,以及用来开会分析的会议室,当然还有身为院长所在的办公室,可以说,为了整个医院运作的枢纽而言,这栋大楼虽然被踏足的次数最少,但却同样是最为重要的一处居所。   而剩下的则是用作资料存储以及教学等杂用的小楼,当时的兴建者将之称之为“秋实”楼。   “看来这个医院还真的建的密不透风,根据我和兰妞儿那儿学来的手艺,恐怕这是一处藏风纳气的宝地。”   “怎么,老大你还会看风水。”   “我瞎蒙的,都说恒生闹鬼,但又搞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一个富豪在恒生附近横死,可恒生即没有受益,也没有什么影响,到现在那都是一件悬案。”   “哎?老大你说的是十几年前的马富商铁汁致死案吗?那件事,我知道一点啦,那个姓马的富商就是附近这一带出来的人物,靠着挖河沙发的家,这在咱们这儿都知道,不是什么新鲜事。”   “挖河沙的?”陈南淮打开那份档案,里面确确实实写着这么些事情,只不过要翔实许多。   “对,就是挖河沙的,但为富不仁,就因为挖河沙发家贪图便宜,一再压缩成本,这就直接导致了工人负担过重,   头儿,我也不瞒你说,咱们这儿可穷得很,别看我天天倒卖假表假手机日子过得滋润,其实也就是发这一路财,咱们这儿太穷了。但姓马的真不是个东西。他就那么运作,终于有一台机子因为不堪负荷,最终出了故障,疲劳驾驶又导致了整个车子侧翻,一下子滑入了河底,上头的人一个都没有活,当时这些人都是就近送去恒生的。”   陈南淮看着沈果的手掌捏着捏着渐渐发白,叹了口气。   “但他们都没有活到见到医生的那一刻,就死在了走廊上。所以,这儿一代都传闻,是这些冤魂要了这个姓马的畜生的命!”   “阿果,你信吗?”陈南淮想要点支烟,可发现大雨瓢泼,怎么都点不燃,干脆做了罢,叹了口气。   “我宁可信天理昭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宁可世上有鬼有神明,也不愿意这些恶人恶魔仍在人间徘徊游荡!”   原本还一团和气的沈果,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把这些字一个个吐露了出去,像是扫射的机枪,一颗颗打在别人的心头上。   陈南淮望着大雨之中的建筑,听着身边的线人的话语,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目的吧?还真是与何老不谋而合呐。”   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可一股无力感与事不关己的触觉同样袭扰上身。就像何老所说,他们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一条路上的两拨人。   甚至陈南淮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这些宿居于医院大楼内的冤魂,他们的仇恨与他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关系,他可以和何天峰一样看着他们的消亡与崛起,不加干涉,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的可以这样吗?   “何老之前说,昭昭之恶不过是一场私心,谁都没有资格代替法律裁决每一个罪人,哪怕他们罪大恶极。”   “私刑。”   “我是希望这样的场所存在,就像我希望地狱确确实实地存在一样,有的人铤而走险,有的人为虎作伥,他们终该有一报,应在任何处都不算坏处。但我也知道,这些人不应该死在这里,至少这世上有更适合他们的地方。”   陈南淮看着烟雨里的医院,那就是更适合他们的地方吗?他觉得不一定,也不见得。   如今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也不只是他怀疑过这所医院到最后,却都无功而返,除却滴水不漏,这件事的主事者更像是精于话术与纵横的人心导师,能把各路人马都玩弄在手掌中。   但又是谁?   “雨下大了,头儿,咱们要不要避一避,而且听说恒生的院长是个酒囊饭袋,只不过是和那个老侨胞沾亲带故,又善于钻营才做到了这份位置。欺上瞒下,熟练得很,真问起他来,也是一问三不知。”   阿果想了想把所知道的传闻如同倒豆子一样,一下子说了个清楚。   “你又怎么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庸才?而不是扮猪吃老虎呢?有的人远比你想得能忍得多。”   他说话间像是意有所指,但却不是那般分明。   阿果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有点憨厚地说:“我听我妈的,我妈的命全靠何老和头儿你才能从阎王爷手里争回来一口气,你们都是咱们家的恩人,我娘说跟着头儿你准没错!”   陈南淮笑了起来,揉了揉男孩儿的脑袋:“你先回去吧。”   他在沈果的注视下看向恒生,轻轻说:“我还有一个约要赴,他自己不乐意当人,要在里头当个孤魂野鬼,那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也得陪他闯上一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案件想探讨的就是关于正义的话题,以恶制恶算不算的是善,还是披着皮的恶而已。 第35章 悬空魔术(九) 谁也料不到,连日艳阳高照的恒生医院,在下午,迎来了一场倾盆大雨。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弹起的水珠又融入到了纷至的雨水之中,最后消弭于涓涓的污水。   此时,在院内的一处高楼里,从地底正传来一阵阵女人的惨叫声。   地下室像是恒生的特色一样,而此时,这栋高楼的地下室内,几个穿戴整齐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前,他们的神色冷漠,但同样有那么几分焦躁。   在他们的面前不远处,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托了托自己有几分滑落的镜框,他的身上已经有许多汗珠,顺着肌肤往下爬去,可手上的皮鞭却毫不留情地,犹如雨点一样落在了面前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只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如今光裸的小臂上已经爬满了鲜红色的伤痕,一条条,一道道。青年下手颇有分寸,每一下都避开了她的头脸。青年喘了口气,把皮鞭往一旁的水桶里稍稍浸润,便有另一个人接过他手中的皮鞭,继续对女孩儿抽打了起来。   可女孩儿除了惨叫之外,清秀的脸庞上却露出了一抹快意与蔑视。青年像是看不过眼一样,健步走到了女孩儿跟前,一把钳住她的下巴,狠狠地盯着她。   “你还有脸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青年见奈何不了她,只得松了手。   “我能有什么目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组织好?你可别忘了,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几个被喊来的大汉都面面相觑,像是在考量女孩儿说的这句话的分量,其中一个看上去资历略深的,想要劝慰几句,他接过正在动刑的人手中的鞭子,好声好气地说:“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只希望你长点记性。”   女孩儿的眼神桀骜不驯的犹如一只烈犬,大汉叹了口气,再次扬起了手中的皮鞭。   ……   这一场雨来得很是突然,周游也未曾料到,他躺在病床上,反着手像是摸到了什么,手指刺了一下,他慌忙收回手掌,看到指头上忽然流出了血来。   周游并不是一个喜欢削果皮的人,实际上与他表现出来的相反,天才魔术师是个颇为大大咧咧的主儿,只不过眼下所需要面对的一切,都让周游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但在周游看来,陈南淮却与之相反,他感觉得到这个小片警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决绝。   陈南淮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像是要豁出去一切,与凶手偕亡,那股壮烈让周游都不由得为之着迷。   可矛盾的是,他本身是个非常精细的角色,从吃食,到用度,再到关于自己与周围人的一切。两个人犹如是镜中的倒影一般明晰,而又有不同。   这把水果刀只有陈南淮在用,也是目前受困于此的周游手中唯一执掌的一件凶器了。他伸手拿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两眼。   “能聊聊吗?”门外有人突兀地敲了敲门。   “你到门口了,我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进来。”周游摸了摸刀尖,又把小刀放回了远处。   “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和院长打了招呼,不敢耽误你的表演,院里好几个护士的亲戚都挺想看你的那场‘惊世表演’,到时候你不去,这些个姐姐阿姨们要是埋怨起我来了,那我可是吃罪不起。”   朱医生说话像是在开玩笑,但周游却觉得遍体生寒,他说话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附加在了周游的身上。   “那我今天可以走吗?还能多抽点时间,来预演一些新魔术,我有不少不错的点子。”   周游也开玩笑的问,他并不想这么早离开恒生,这里仍旧有许多未解之谜,不曾被解开,而组织上要求他找到的人,死与活都没有半点眉目,就这么离去,对于他而言,实在不大甘心。   他自然有自傲的本钱,纵使龙潭虎穴,他又不是没有孤身闯过。   “今天……周先生你看看,外面这雨。天公不大作美,我们恒生占地面积大了些,地址也偏远了一些,今天如果你想要离开,恐怕没有那么方便了。”他说话慢条斯理,但却有意无意都透露着一丝威胁的气息。   周游微微仰起头,看着窗外越发大的雨水,刚要开口。   门外却传来,湿漉漉的脚步声,一个有些冷清的男声:“远不远,方便不方便,不劳烦医生费心了,我来接他回去。”   朱医生回过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一个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像是个“水鬼”的男人,他戴了一顶已经湿透了的兜帽,医生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转化为公式化的微笑说:“这位是?”   “水鬼”说:“我是周先生的助手,负责替他做点杂活累活。”   朱医生看着周游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雨,贸然离去,实在不大好,我建议两位都在院内住下,咱们住院部别的都不多,空床位倒是比一般的医院多上许多。”   “水鬼”还想多说什么,周游已经先他一步开口道:“那就谢谢朱医生了。”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知情识趣地退出了门外,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在乎是否再多一人。   “你怎么来了?”周游看着面前的“水鬼”从头到尾,都往下淌着水,不多时,脚底下都成了个小水洼。   而“水鬼”也并不见外,迅速解开自己的衣帽扣子,把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恒生避雨的地方不多,我在你楼下,被兜头兜脸浇了个透心凉,想想在外面待着还不如在走廊守着,索性就上来了。”   陈南淮把衬衫解开,可湿哒哒的衣服全数黏在了他结实的背腹和胸膛上,倒是便宜了一旁假装淡定的周游,将满目风光一览无余。   “那个小四眼是谁?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要不要我打爆他的眼睛。”陈南淮背对着周游,从手边的大包里翻出一沓新衣服,利落地换上。   “是这里的主任医生,我找他准备出院的事宜,不过他同意得很快,有些不可思议。”   “我看你一回,你看我一回,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陈南淮换了上衣,像是想到了什么,夹着腿跑到另一边,周游的视觉死角里,扭扭捏捏地换下了下装。   “我还倒欠你一些。”   陈南淮一动念,嘴皮子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换了个念头。   “说说罢,你在这座医院到底遇到了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别藏着掖着了。”陈南淮一边换着裤子一边说,也顺势把话头转到个人畜无害的公事上去。   “我撞邪了。”周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啥?来,跟我背一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然后你再和我说一遍,你撞啥了?”   陈南淮走到病床前,周游一把抓过他的手掌,拖曳着进了被窝里,他只觉得掌心有些温热,一个细巧的指尖,在他那儿悄悄起舞。   “这座医院里,恐怕有人在动用私刑以及贩卖人体器官。”   陈南淮抬头看着周游,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正低垂着脑袋,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歇。   “隔墙有耳,我撞邪的事情,应该是有人给我下药了,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你要看住我。”   “你能来守着我,谢谢你。”   陈南淮挠了挠魔术师的掌心,笑着说:“明天我就带你走,你不喜欢打针,也不喜欢吃药,没关系,听说小动物如果受了伤,会有同类用舌头帮他舔舔,就这样……”   他抓起那只被单下的手,拿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下。   “然后,伤口就那么愈合了,比用了最好的金疮药,都要好上几分。你要是愿意,我能帮你把伤口弄到好了为止。”   周游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可面前的男人摆明了帅不过三秒,他把病号的手掌随意一丢。   “之前十头牛都拉不走你,现在总算开窍了?今晚有小爷在,任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别想动你一根小指头。”   他躺上周游身边,伏在魔术师耳边:“我这几天没闲着,我去查了恒生医院的前世今生,这是一家颇为诡异的民营医院。”   他翻了个身,眼睛并没有闲着,他本就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在周游提醒了之后,没费什么功夫就知道了几处可疑的位置。   只要知道在哪里,就好办许多。   他不动声色地挠了挠魔术师的下巴,言谈就像是两个热恋中的情侣在一处调情:“他的伪装几乎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除了多年之前,突然爆出的马富豪案外,几乎没有一丝破绽,而马富商的事情也因此披上了另一层外衣,一件以‘闹鬼’为名的外衣。”   周游静静地听他说着话。   “何老有没有和你提过,不要随意插手恒生的事情。他应该是知道恒生的内幕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干脆置身于事件之外了。”   周游轻轻地挠动着小片警的前发,可能近期的忙碌,陈南淮的头发有些长了,虽然擦了擦,但仍是湿漉漉地随意铺散在额头上。   “我听说,有人被困在这里了。”   周游像是斟酌了许久,才悄悄低下脑袋,抵着小片警的额头,小声说。   “牛汗栋,知道吗?”   陈南淮眨了眨眼睛,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但隐隐约约仍是有一些印象。   “如果我第一夜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那件事与牛汗栋无关,那么我觉得他应该还活在这间医院里,何老如果在这里,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陈南淮听到这话有一些不舒服,只是侧过脸,发觉周游也躺在了他的旁边,他的双眸里像是有止不住的雨滴在静静滑落,雨水生灭成汪洋,又周而复始。   他笑了笑,脑袋也是一歪,听着身边人轻巧的呼吸声,原本尚且还紧绷在心上的弦,也渐渐松了下来。   哪怕世界都紧迫不及,到处兵荒马乱,纷扰四野。不管明日会是末日,还是百鬼来去无踪的至黑之夜。   他不愿想,也不想思虑,惟愿,今日沉沉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晴,宜撒糖! 第36章 悬空魔术(十) 陈南淮跟在周游的身后,阴雨连绵的黑夜里,并无一丝皎洁月色,有的只是不时穿堂的携雨寒风,将整个走道都打湿了去。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走廊上,住院部的回廊犹如没有尽头一般,长而无光,两侧的病房并没有像往日一样遮住里头的风景,一间间空荡荡的,犹如招摇的地狱,只不过恶鬼已经挣脱了藩篱,消失无踪影了。   两个人一生能肩并肩走多远的路?   是携手一生,福祸相存不离不弃,还是步入黑暗之后,便不见了彼此的动静,最终不见踪迹。   陈南淮不知道。   可这一次,他与往日都不怎么相同,以前,他于黑暗之中独行,心中所怀有的胆怯,像是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逼迫着他。那时候,笑容狰狞的小丑,黑洞洞的枪口,还有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像,追逐,呼喊着他的名字。   而这种感觉,却在与周游并行时消弭无形。陈南淮曾无数次独自走过时光的陋巷,却不知道为何这次那般安心,就像是黑暗的夜晚,有人轻悄悄地捅破了天边的一个窟窿,让一丝天光稍稍倾斜下来,打在他的脑袋上。   以至于,哪怕是鬼怪妖魔都不需要怕了。   “到了,是这里。”周游忽然停下脚步,他皱着眉:“可我感觉,这里和之前来的都不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整个住院部的楼道就像是个四四方方的铁疙瘩,被封闭的门窗和墙壁重重封锁,几乎没有逃逸之地。而这里的楼道不但有一个角度极大的折角,而且比之之前更是宽敞,这和他的印象并不相符。   “也可能我只是在做梦,全程都没有走出过病房,所以那些撞鬼的事情,都是我胡编乱造,瞎说的。既然是这样,你还是肯陪我继续走下去吗?”   周游自嘲说着。   陈南淮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真的相信你说的鬼话的错觉了?”   他走到他的身边,极力忍住笑意:“我并不是因为相信你当真撞了鬼,或是在这栋屋子里见到了什么,我只是相信你这个人,相信你周游。”   周游低下头,看见他的眸子里似是反射着层层星光,哪怕雨声紧密,也有星星将他们俩照亮。   陈南淮拉住周游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就像是许光跃案子里,你并没有做些什么,但我仍旧将你当做一盏灯,我只是相信你会带来一个可以接受的未来,至于是否正确,我从不在乎。”   “我嘛,这个人被称作‘不正确’惯了,久了,哪里还在乎这些。”   说着说着,小片警挠着后脑勺,大声笑了起来,原本听上去颇为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建筑里回荡起来,反倒是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了。   不多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架楼梯前,这里看上去时常有人打扫,铁锈全无不说,整个楼梯并没有什么尘埃,像是有经常被人擦拭保养,甚至启用。   而等到两个人走到大门跟前时,原本就算是嘴上说着满不在意的陈南淮也有些手心出汗,小片警这辈子就算是连鬼压床都没遇上过,平日里放狠话叫嚣也是他独一份,毫无敬畏之心,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到了临门一脚,他反倒是有点慌了神。   周游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住大门的把手推门而入,满眼都是空空荡荡的屋顶平地,反倒是有瓢泼的大雨形成浓密的雨帘,让两人的视野都一下子狭窄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听着大雨无情地拍击着地面,却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时之间,居然有那么一丝尴尬。   “这雨有些大了。”陈南淮尴尬地笑了笑。   周游却半晌无言,他摊开手,伸出屋檐之外,雨水在他掌心汇聚在一起,他眉心紧锁,像是想到些什么。   “也许真的是一场幻梦吧?或是因为迷药才产生出来的那种幻觉。”   “那是什么东西?”   正当周游在怀疑之前的感官之时,陈南淮忽然出声,他伸出手指向墙壁后的一侧,只见在倾盆大雨的冲刷下,有一丝漆黑的东西正顺着雨水的流向慢慢搅动。   “是血。”周游意识到了什么,还未说完,陈南淮已经一个健步冲入了大雨之中,周游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壁拐角。   “周游,这里有个人!”   等到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浑身淌着鲜血的姚医师搬回病房,外面的雨声渐小。   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小女生身上有许多外伤,其中不乏刀伤,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划得一道道的,就连脸上也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刀口。   “我去叫医生,这伤口不处理,恐怕要出事。”两个人处在的位置,是靠近天台的一间废旧病房。陈南淮趁着晚间把沿途的监控全数破坏拆解,至少确保了这一次行动的隐秘。   “不能叫医生。”周游想了想,陈南淮啧了一声,片刻之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陈南淮看他手脚有点笨的开始处理起女孩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胃里泛酸,打掉他磨蹭的手说:“还是我来吧。”   陈南淮也算是久病成医,外伤方面磕磕碰碰,这些个擦伤刀伤,统统门清的外伤,对于他而言,一直都不算少。   而且,他一经接手才发觉,虽然这个女孩儿身上的伤口吓人,但其实也只是一些皮肉伤,既没有伤筋动骨,同样没有伤及内脏要害,最大的坏处,可能是“破相”。可如果处理得好,恐怕连伤口都不会留下。   “这是之前来你病房,询问你情况的女医生吧?”陈南淮手脚麻利,这病房里的应急物件也不少,处理起来并不费力。   “她姓姚,在那个朱医生手下面办事。”周游沉默了半晌方才说。   “可能是起了内讧,分赃不均,或是这个小姑娘知道了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这在团伙作案里很常见。   只不过,即便如此,又有先例在前,就凭她这么点伤口,我仍旧要保留个意见。”陈南淮冷冷地下了个决断,周游也点了点头。   “我们先把她安置在这里过一夜,你那些飞天女鬼可不会说话,好歹这个能言能语的,总能问出点东西来,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不开口。”   “我应该确实看到了那些尸体,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在这里。”周游按着太阳穴轻轻说。   “为什么这样说?屋顶空无一物,而且尸体能飞,本就是个极为荒谬的事情,保不齐就是你做梦的。”   “不是这样的。”他喃喃了两句。   正当两人将要陷入沉默亦或是爆发出一顿争执之时,面前的女孩儿却“嘤咛”一声,竟然从昏迷之中醒转了过来。   “姚医生?”周游轻声叫了一声。   女孩儿挣扎了两下,最后像是认命了一样,瘫软在了床上,她这才反应过来,站在身边的人是谁,她有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周先生……?”   “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女人的眼神躲闪,像是在回避着一个话题。   “什么没什么,你真当这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这血都流得和瀑布似的,还没事?”   “姚医生?我们也只是想要帮你,没什么恶意的。”周游静静地坐在床边,一边接过陈南淮手里的绷带,他的手脚不算利落,但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感觉,更何况旁边站着个实在算不上友好的“暴躁老哥”。   女孩儿想了想,抬起一张小脸:“你们能保证不把这件事外泄吗?”   周游和陈南淮没想到,这个女孩儿这么轻易就开了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而后慎重地对着姚医师点了点头。   女孩儿有些紧张地把双手交叠在了一起,手指在指间穿梭,她饶了半晌,方才鼓起勇气来,低声开始叙述起,她所知道的一切来。   关于这件事,姚医师知道的也并不多,她在恒生的历史虽然不长,但却实实在在远超出了周陈两人的想象,如果不是由姚医生泄露,恐怕,他们都无法猜测其中的玄机。   姚医生自述自己叫做姚临,恒生医院的工作是她踏入社会以来,第一份工作。   恒生医院虽然不大,但名声在外,姚临倒是经常收到同学们羡慕的问候,久而久之,她也算有些自得。   她从岗位分配以来,就一直在朱医生手下做事,但久而久之,她就发现了一些问题:虽然朱医生有许多的职称与头衔,但却从没有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实权派出过一次诊。   他总是在一些权贵身边长袖善舞,他善于应酬,精通话术,白的在他口中能轻易被说成黑的,而最令人生疑的,自然也是他的态度,他仿佛对于这种生活乐此不疲,而且作为他顶头上司的恒生院长同样叫人不解地也认可了这个行为。   他结交的人,很多都是新晋的富商,或是新的名流,他们或是有名,或是有财,无一不是社会上面的新贵。   朱医生就像是这些新贵之中,那只飘飘起舞的蝴蝶。可到底他在追逐什么,并没有人知道。   整个恒生医院都笼罩在一个微妙的气氛之中,像是在维护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姚临觉得,哪怕这里的工作开展顺利,也没有出现什么样的纰漏,但就是让人觉得并不舒服,甚至有一种被人硬生生勒住喉咙的感觉。   作为一个职场小透明,姚临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去插手上头那些大人物的算计和计策。以免不小心就陷入了陷阱,不明不白地成了大人们的替罪羔羊。   只是,这样的平静,在何季蓝到来之后被彻底打破了。   何季蓝是W市医大的高材生,是一个从小就身披无数光环的男孩子,就连不同校的姚临都曾经听闻过他的大名,可以说,只要是国内在校学医的都或多或少听闻过这位天才的名头。他因为父亲的缘故,选择了恒生医院作为实习单位,而作为他的负责人的同样是这位朱医生。   不同于混吃等死的姚临,何季蓝这个人说得好听点,就是有一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要是说得不好听,就是爱钻牛角尖。   他和姚临一样都察觉了恒生的猫腻,姚临其人自然是看破不说破,但何季蓝不一样,他不仅说了,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打了包括院长和朱医生在内所有人的脸。而且在这场揭露大会上,他不知是有意无意,还提了一嘴姚临。   顿时,整个医院上层就炸了锅,两个人被逐回了办公室等待事件的处分。   可出人意料的处分并没有到来。   当天下班之前,被指认在漩涡中心的朱医生,却忽然叫住了何季蓝和姚临,亲口告诉了他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鲶鲶保佑,这周终于有榜啦,希望能涨收呀! 第37章 悬空魔术(十一) 口耳相传,在恒生有一个虽然不曾被明文记载和传播,但就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于顶的规矩。   在傍晚之后,如非必要,绝不要待在医院里。   姚临始终是如此贯彻的,不过,她一直都是一个喜好灵异事件的人,恒生医院的故事就像是放在一个饥汉身边的肥肉,姚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从闹鬼,到地狱,再到漂浮的女尸,姚临总是能找到似是而非,又看上去正常的结论。   正当她洋洋得意,暗自窃喜之时,朱医生亲手把这一块灵异的遮羞布,一点点地掀开,像是把生生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那仍旧是一个长长的雨夜,狂风骤雨,让整个夜晚变得比往日都要湿润而漫长。她和何季蓝一起在办公室加班给收拾好的病历归档。   这本来算是一件最最基础的体力活,姚临并不喜欢动脑,能混日子何乐而不为?可一起的何季蓝对这件事却颇有微词。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主战场不应该在案牍陈旧的办公室,而是在刀光血影的手术台,而且,他对姚临同样不满。   姚临叹了口气,毕竟在何大公子眼里,最容不了得过且过的人。   朱医生从外头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何季蓝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姚临。朱医生四十岁上下,在姚临听闻的信息里,朱医生至今单身,双亲健在,而且家里还有别的事业,按照姚临的话说,就是不好好行医,就要回家继承千万家产,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石王老五。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平日里颇为与人为善,有点不务正业的主任医师,在一众的医生护士口中,评价却绝说不上好。   其中理由有非常多,谣言鹊起,就连姚临都难以辨别真伪。   朱医生甫一进门,就制止了何季蓝的咄咄逼人,并且将两人叫到了内屋。   朱医生的内屋,摆了一张床铺,随处摆放着一些旧书,拿绳子捆了捆就丢在一旁,而就在这样的房间里,姚临看到了一件随便摆放在一旁的红色衣服,在一片素色里格外扎眼,可她没敢多问。   过了短暂的寒暄之后,朱医生从原本的和蔼里,脱身了出来。   姚临到现在都记得,朱医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你们相信正义吗”   一句听上去,颇为不像是能在现实里听到的话,却从他口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正义”。姚临也不知道自己的正义是什么,历时二十来年的人生苦旅里,除了中二时期,曾经萌发过锄强扶弱的念头,这个被束于高阁的字眼,从未真实地照入过她的生活。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也不能添衣交房租,在姚临眼里,“正义”是有钱有闲的人手中拿捏的玩物,与她这样的斗升小民,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朱医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是一片混沌,而身边的何季蓝言谈却掷地有声。他想要做的,是用手中的手术刀救助更多的人,也算是继承父亲未完的事业,这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否认,不曾怀疑过的“正义”。   而她支支吾吾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抵是警察抓小偷,奥特曼打小怪兽。   朱医生却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听完了两个人的发言后,忽然开口说:“你的手术刀只能拯救一小撮人,而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替更多的人争取幸福?”   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两人愣在原地,不知道朱医生到底想要做什么,而这时,朱医生领着两个人往住院部的地下室走去。   姚临宁愿那一天没有听从朱医生的安排选择留下来,而是早早不要了这份加班工资跑到家里睡个不省人事,可终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恒生的地下,沉睡的是一种异样的邪恶,是一个以领路人带头兴起的几乎狂热的组织。而朱医生恰恰是关键的一环,他是一个承载着外界同时又勾连着这个神秘组织的踏板,他把新人引入组织,为组织输送新鲜的血脉。   同时,又为组织物色新的猎物与牺牲品。他们管这个叫“正义”以及“放下屠刀”。他们结交富商,而后通过种种手段将他们带到这座医院的地下,他们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富商总是身负污点的,他们或是吃人血馒头,或是草菅人命,在他们眼里,民众不过是一群予取予求的羔羊。   而这群人就是以这些恶狼为食的怪物。   “站在黑暗的对立面的人,就是正义的。”朱医生那么叙述他们的行为,他们信奉佛教,慈悲对人,又以屠刀向恶。   姚临看到的是满眼的触目惊心,那些被剥去了衣服的社会名流浑身上下流淌的油脂与油膏,在燃烧的火炬下,反射出诡异而令人作呕的色泽。负责执行私刑的组织人员统一都穿着白大褂,面上戴着的是一张鸟面,他们像是西方传闻之中的死神,这种两种文化交界而生的产物,说不出的怪异,却有一种不可直视的和谐感。   这里被囚禁的富商与名流十分之多,组织的人会尽力保证他们不死的情况下对他们充分的折磨,从最基础的鞭打,到形形色色折磨人的手段,无论这些人到最后会选择怎么样的途径,或是挺不挺得过审判,这种象征着赎罪的过程是绝对不可以省略的。   而如果到了最后,赎罪的流程走完,这些“罪人”就可以选择“皈依”组织成为其中的一员,弃恶扬善。反之,则会被组织“清洗”掉,而“清洗”的手段,便是佛经之中对于地狱的描述,其状之惨烈无出其右,比如当年的马富商便是其中一例。   不过,很多人都死在了赎罪的路上,而少有能够挨到皈依的,往往精神也早已不在常态了。   历年来,巧合间误入地下室的病人并非没有,但见过这种地狱一般的场面之后,反倒是更给这间医院披上了一重神秘的外衣。   朱医生介绍了组织的情况,而原本文质彬彬的面貌也在这之后彻底撕破,甚至有点癫狂,姚临只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可是朱医生接下来说:“既然让你们洞悉了这里的秘密,如果不能让你们成为与我们同心一体的同志,那么只能让你们无法将这里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披散着长发,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为朱医生递上了一把手术刀。   姚临知道在天底下反派的眼里,唯有死人并不会说话,当然也不会透露秘密,而就朱医生透露的事情来看,他们所犯下的罪恶绝不可暴露在阳光之下,朱医生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他们俩入伙,如果不成……   而更令姚临惊异的是,原本满腔意气的何季蓝却不曾反驳,反倒是很快与朱医生达成了共识。姚临忽然明白了,朱医生从头到尾,说的话都是与何季蓝说的,她只不过是这一场谈话里的添头。   她很快就妥协了,她并不想死,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她都不曾体验过,她的死甚至不如这些富商来得有声响。   何季蓝成了朱医生的心腹,负责的事情密不可闻,而姚临更像是被朱医生捆绑在了这一驾疯狂往前行驶的大车上,她成了朱医生的替身,负责打点一部分关于人员调动的事情,这极为不讨好,她需要在人员之中穿梭,无遮无拦,所有涉事的人都见过她,认识她,一旦出事,她将第一个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而朱医生不说能否全身而退,至少罪责将轻上许多许多。她觉得不能这样,她选择了反抗。   姚临去找了朱医生坦白,结果就是她被关了起来,并被“清洗”了。   “结果就是你通过早就知道的一条通路,逃到了屋顶,却没有余力再逃了,而且你也知道,这一层楼全是眼线,直到我们前来,才缓和过来?”陈南淮听完姚临说的一切,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不啻于一个人告诉他自己正身处于龙潭虎穴,而且自己还在对手的老巢里横着走路,半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紧紧地缩在了床铺边缘,纤弱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汗水,血水以及不曾擦干的雨水,一滴滴地打落在了地面上。他又连续喊了她几声,她才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过度的惊吓已经让这个女孩儿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我出去抽支烟。”陈南淮摆了摆手,对着乱麻一样的现实,他忽然有点想要逃避,这就是师父秉持的正义?是师父觉得殊途同归的东西吗?   他叹了口气,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吞云吐雾,在拆除监视器的时候,他顺手还把烟雾报警器也拆了个干净。   “还有烟吗?”身边忽然探出一只手,把他夹在指间的烟盒抓了过去,周游的手指很好看,点烟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他吸了一口,却大声咳嗽了起来,手指上夹着的香烟,也被震落在了地上。   陈南淮赶忙猛拍他的背脊,一边婆婆妈妈地说:“你不会抽烟就不要抽,耍帅不也得有个限度。”他掐灭了自己的烟头,又把周游掉落的那支烟也踩灭了去。   “我真的会抽,你这个太呛人了。”他倒是个嘴硬的顽主,如何都不肯服软了去。   “国产的,七块钱一包,里头小姑娘怎么样了?情绪稳定点了没?还能问出点什么来不?”   “陈大警官,你能不要满脑子都是办案吗?现在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不过,她说的事情倒是和我们了解的颇为吻合,只不过,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在漆黑的走廊里点了点。   “在空中飞舞的尸体?搞不好真的是你的一场梦。而且,如果真的如那个女孩儿所说,即便我们开展调查,她也会被恒生推出来当做一枚弃子,壮士断腕,我觉得既然恒生底下有这么一些勾当,很可能恒生也不过是其中庞大网络之中的一环,哪怕捣毁了这里,也不至于让整个组织,伤筋动骨。”   “那不是一场梦,应该是当真存在的,这世上有人以正义之名,行为恶之事。”周游面朝着无尽的黑暗,低声说:“就像数十年前的一场故事,绝不应该被人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完这章的各位小可爱,周末愉快! 第38章 悬空魔术(十二) 周游最后说的那句话,陈南淮没有听到。一阵惊雷遮蔽住了天地间的声音,让两个人的耳里,只剩下一串“轰隆隆”的雷鸣。   一曲大雨的故事还未走过半程,潮湿的水汽,和乌云底下的黑暗,却早已给屋内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霾。   经过了女孩儿的描述,陈南淮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种砭人肌骨的寒意,这种刺骨的深寒,像是要把三十年来积累下的常识与善恶吞噬殆尽。   为恶,为善,还有他人的正义。   陈南淮揉了揉太阳穴,嘴里的苦涩已经蔓延到了脑海深处。   “正义”,一个光明得犹如高悬在天空之中的艳阳般的词眼。陈南淮再熟悉不过,记事以来,他看到这个词,许许多多,工作以来,在办公室里,还能看到陈老虎亲手书写的那一副画卷,虽然难看得紧了。   他同样,还记得以前不止一次,在路上,在什么建筑内,他遇上过小孩儿,小孩儿开心地和母亲说,长大以后,要做一个为了正义而战的人,他手里高高举起的是一个机器人的玩偶,小孩儿还特意指了指穿着警服的陈南淮,挺起了胸膛。   正义?所有人都仰慕他,甚至有的人励志为之付出了一生。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觉了吧。”周游看了一眼窗外,瓢泼大雨没有一丝停下的趋势,反倒是下得越发大了。陈南淮不语,他觉得这个隐藏在恒生底下的组织态度十分耐人寻味,他们把周游带到这里,既不限制他的自由,同样也不对他严刑拷打。   周游确实符合他们的标准,一个新晋归国的社会名流,但凡光鲜之后,必有其黑暗之处,陈南淮知道周游未必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不过,周游到底是和何季蓝一样的参与者,还是和那些被带上镣铐,拘束于地下室里的“被清洗者”呢?   陈南淮并不知道这个代号是“5540”的男人有什么样的过往,他通过互联网查询到的吉光片羽,不过是说这个男人光鲜的曾经。何老在哪里找到的他?为什么他会是暗线之中的暗线?他直觉他与常欣这样的年轻人不同,并不是因为寻求单一的刺激,而加入这个行列。   他必定有什么隐情。   陈南淮回想起女孩儿所叙述的细枝末节,想起之前在资料上看到过的一个名字。   何季蓝。一个来到已故父亲的单位继承其父遗志的年轻医者,因为经历过于特殊,陈南淮没来由地多看了几眼。   他上下打量周游,这两人有许多相似点。其一,他们都是各自行业的佼佼者,换而言之,他们都很优秀。何季蓝的父亲死于医闹,心怀仇恨?那么周游呢?   “我父母健在。”周游像是看穿了陈南淮的心事,笑着说:“二老日子过得挺美滋滋的,我妈在加州一所院校教书,隔三差五喊我回去相亲,嘛,什么样的女孩儿都有,我母亲深信的是平权那一套,还给我介绍过黑人姑娘,   我爸倒是泛舟五湖四海,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晃悠,历年都有明信片发来报平安。”   陈南淮小声嘀咕:“你这把家底一掏,怎么整得和搞对象似的。”小片警清了清嗓子。   “呐,我那个混账老爹在衙门里当差,不大不小算个官儿,老头子油盐不进,家里亲戚上门求他多少次了,他还是喊人拿扫把把人打出去,咱们几个叔叔伯伯都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不经意间,自己却也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掏了个底朝天。   “令尊可真是刚正,有没有什么机会给我引荐引荐?”周游笑着问。   “别介,他是一遇上你们这种人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生硬得很,我怕他吓着你。”   周游上前拍了拍陈南淮的肩膀。   两个人都有一个不怎么值得言说的家庭,周游有多少年没有谈起他的父母了?十年,还是更久一些?每个人总是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以及带有歧视的眼光,而后在人间行走,每走一步,就像是被烈焰烧灼,你想要回击却全无办法。   所以父亲选择了逃避,母亲选择了安然在国外教书育人,不再去顾念从前的过往。   陈南淮却转过身托着窗台,远处的闪过一道惊雷,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半边,他低声说:“我母亲是个女强人,比谁都要强,相比你可能还有过一个尚算灿烂的童年,我的父母恐怕这二十几年来,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从今往后,我会看着你的。”   陈南淮直起背脊,他看到玻璃镜中,那个在黑暗里攒动的身影,像是忽然有了万丈的光明。陈南淮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曾经被埋没的岁月里,也有人那么从楼上笑着和他说话,和他招手,让他不再泥足深陷。   而并非是李兰舟那样,哪怕周游跌入了阿鼻地狱,他都只会在后头推波助澜。   那是一个想要救他的“人”。他转过身去,半靠在窗边,努力凑出一个笑容来,面前的魔术师却又扬起了一个他招牌似的得意的坏笑。   魔术师伸出两只手臂,按住小片警结实的肩头,他的手指修长软糯,他用指尖死死地扣住他。   陈南淮只感觉天旋地转,面前的周游,那张带着些许魅惑的脸蛋,离他的脸庞越靠越近,他不知所措,仿佛他活了二十八年所有的生活常识,和文理知识都一并被抛去了爪哇国,只余下,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三连问句。   他觉得自己这颗心跳得飞快,时速超过七十迈,像是一不小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似的,他只好下意识地闭上眼,但合上双眼却更是要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好像擦到了什么,带着香水的芬芳渐渐扩散袭扰着他的鼻与舌,他感觉到口干舌燥,他嗅到了别的男性的气息,正扑面而来。而他却束手无措,而这具快三十年和谁都不曾亲热过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迎合这样的感受。   陈南淮内心里有个小人正仰天长叹,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我这是要失身了,还是失给个男人?   陈南淮天人交战之际,那股子淡雅的香水味越发鲜明,还有几缕医院消毒水独有的禁欲味觉,让他不由得心颤。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女子的惊呼。   陈南淮赶忙睁开眼,发觉周游正用双臂圈着他,两个人的鼻尖距离不过是一张A4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之中含着一种几乎称得上异样的情愫。   陈南淮不敢直视这双剔透如水晶的眼睛,他红着脸偏过头,站在门边正拿双手十指捂着脸的姚临,毫无可信性地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说着,还张开五指缝,偷偷往窗边偷窥。   周游这时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手掌却搭在了陈南淮的后颈上,轻巧地一捏,像是在暗示什么。   陈南淮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菩提老祖不动声色敲了三下脑壳的孙猴子,觉着面前的男人像是打了个机锋,又感觉不是,百思不得其解,脑瓜里的骚想法来了数圈,却怎么都猜不透,想不明白。   周游清了清嗓子:“姚医生,你精神好些了吗?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下。”   他的手慢慢下行在不为人知的角度,悄悄按在了小片警的后腰上,从掌间传来的热力,清清楚楚地反馈到了陈南淮的身上,让这个大老爷们都不由得为之一怔。   陈南淮恶狠狠地瞪了周游一眼,却正迎上他那抹子坏笑,像是针尖遇上了海绵,全身上下十八般武艺没了使唤的去处,只得把脑袋偏向一旁。   周游笑着说:“那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游,姚医生既然替朱医生办事,自然也应该知道我在社会上的职业是有些丢人现眼的魔术师。”   陈南淮黑着脸说:“不过周游目前是我们警局的实习顾问,我们是警方的人,机缘巧合下,周游被送到了这里,而我是他在警局里的同事,算是他的前辈,我叫陈南淮。”   他的语气颇为不善,他不是一个擅长把情绪收拾得好好的男人,所以向来大家都说的是老谋深算的李兰舟,而并非是机关算尽的陈南淮。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姚医生。”周游笑着问。   面前受惊的女孩儿缩着脖子,有点怯懦地举起一只手,尴尬地笑着问:“那你们……谁是攻,谁是受啊?”   周游瞥了一眼,脸色漆黑一片像是墨色的陈南淮,强忍着笑意,一只手指轻巧地拂过自己的唇角,用低沉而颠倒众生的声音回答道:“你猜。”   ……   李贾磊看了一眼放在卫生间内,堆积如山的报纸,不禁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人民从互联网上获取信息的速度,早已替代了传统纸媒,十几年前家家户户订阅报纸,每到派送新闻的时节点,一个个携带着大量报纸的送报员整齐划一工作的景象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或许是一个奇迹般的兴起,同样,也可能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看了一眼头顶有些晦暗的灯管,日渐衰老的身体产生的酸痛,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嘈杂的响动。   他对着大厅喊了一声:“王姨!”   雇佣的阿姨却没有回应,许是上了年纪,这位在李家工作了十年的老妈子也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正想要打个电话给她,门外却传来了一声年轻男子的回话。   “爸,我回来了。” 第39章 悬空魔术(十三) 李兰舟看着久违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动了动筷子。   “你们爷俩干坐着干嘛,快吃饭了,兰舟,你也有很久没回来了,外头的饭菜吃得惯吗?”王姨从厨房走出来,随手在围裙上绞了两下,笑眯眯地招呼道。李兰舟客套了两句,他对于这位照顾父亲起居的阿姨并无恶感,这十年以来,也多亏了她帮衬,父亲才不至于将家里弄得和狗窝一般。   “阿兰,你今天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等吃完饭,我就得去单位,顺路让韦伯伯带你一程。”李贾磊夹了一筷子蒜苗,不咸不淡地说。   “没什么事儿,只是想有阵子没回家里了,局里刚办完一桩大案子,得了几天闲,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要忙,就回来看看爸。”李兰舟想了想说。   平心而论,李兰舟与他的父亲自记事以来,两人之间的权衡与斗争,便是一场漫长的角力。他算不上对父亲有恶感,仅仅是对他并不那么认同。   而李贾磊用的是一种几近于揠苗助长的方式,他替李兰舟规划人生的方向,也一手包揽了他的兴趣还有日记本里的梦想,自然李兰舟的朋友圈甚至是未来对象都由李贾磊亲自物色。如果不是那些个名门小姐的家族起起落落,没有定数,李兰舟毫不怀疑他早在二十年前就会多上一户不曾谋面的未婚妻了。   他们并非积善之家,而仅仅是起于草根,起于浮萍之末。   乃至于最后李兰舟自作主张报考了警校的时候,李贾磊一夜衰老,像是苦心经营的梦想,一朝被人摔了个粉碎,他甚至不知如何和儿子说话,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去责备这个对他言听计从二十年的儿子。直到现在,迈过了知天命的坎儿,方才有那么几分释然。   “是N大那边的案子罢?你韦伯伯不止一回说起这个事了,搅得满城风雨。”   “是啊,可吓人了,咱们跳广场舞的几个小姐妹都说这事儿呢,越说越邪乎。”   “对,”李兰舟像是在犹豫什么,他放下筷子顿了顿,随后直视着父亲,而后轻声说:“爸,你们公司和‘迈斯’有合作吧?”   李贾磊停下了动作,听着儿子说出的这个词句,它同样是和星麦一样盘踞于整个市场上俯瞰N市的一只巨兽。他的手稍稍哆嗦了两下,从一旁取过眼镜。   “前两年我们公司是迈斯的众多供应商之一,曾经和他们的采购部门……有过接触,怎么了,迈斯有什么问题吗?”他看了看儿子的眼神,知道他这次来恐怕是知道了些什么,父子二人之间殊为客套,两个人像是上下属更过于亲系,所以无论何时,都不需迂回,更像是直球冲转,来来往往。   “没什么,最近在翻阅卷宗的时候,曾经无意间看到一份文件,传闻之中,星麦和迈斯其实是由一人在身后操纵,爸,你做生意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没有听说过,两家集团出现的时间差距很大,其中一家是所谓的百年老店,金字招牌。而星麦虽然现在是目前的执牛耳者,但毕竟是个新锐的企业,兴起不过十几年,两家甚至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味,也算是商界守旧派与改革派的对垒吧。”   李贾磊皱着眉头分析道,只是说着说着,他也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着儿子的眼神同样复杂了起来。   “传闻上一代迈斯的掌门人是关氏家族的家主,只是后来却被个神秘人入了局,爸,我知道你见过他一面。”   李兰舟放下碗筷,神色肃穆,颇有几分图穷匕首见的气势。   李贾磊托了托眼镜,他是见过那个人,只不过,他却从未想过其中还有这些关窍,他打开手机翻了翻,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那次也没想到身为执掌一家如此大企业的他会亲自过来和我谈这笔生意,甚至还以为这辈子要平步青云了。”   “只是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让我去找一个人的下落。”李贾磊压低了声音。   李兰舟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脸色有点错愕。他知道李贾磊从事的物流和一些新兴材料的供给行业。物流,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行业,而且从业人员多处于灰色地带,流动性极大,可能昨天还在开车的司机,明天就不见了踪影,理由涉及方方面面,不一而足。   “他并没有说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为了那单生意帮他查找了相关的资料,一无所获,他让我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随后就再也不曾联络过我,我之后同样也三缄其口,不敢有一丝吐露。”李贾磊将事情的原委道来,听得李兰舟也有些一头雾水。   李贾磊举起手机,里头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虽然我怀疑,与我见面的那个人也同样是一个受人操纵的替身,不过你既然问起来,我们父子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互相隐瞒的。”李兰舟能感受到父亲忽然的示好,以及这之后的意味。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去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手机。   亲人之间,不该有什么隔夜仇的。   李兰舟深深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相应的却充满了莫测。他在烈日下行走的太久了,所有人都能在这条笔直的通路上看到他的影子和曾经留下的痕迹。   他背负的是父辈的期望,同学与同事的仰慕憧憬,上司的依仗,朋友的信任。所以,这让他此生都不可行差踏错,像是走错任何一步,就会无法回应他人的期许,使得他内心充满不具名的煎熬,困顿折磨,无以复加。   而人,终究是要为了自己而活的。   他来之前想了许多,大部分人觉得,李兰舟和陈南淮两个人形影相吊,陈南淮应当也必须活成李兰舟的模样。却殊不知,是李兰舟被那个自由而随性的身影吸引,他想成为陈南淮,从这个虚假而不真的躯壳里脱身而出。   哪怕变得一无所有。   他想要的目的,就那么轻易达到了。李兰舟又和李贾磊寒暄了几句,便道了别,也婉拒了在雨夜搭车回去的好意,他看着那扇贴着福字与春联的大门缓缓闭拢,走入了略显得有些阴暗的走廊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署名,没有来往过的电话。   “你好,是沈副君沈先生吗?”   ……   何季蓝与朱医生赶到病房的时候,周游和陈南淮站在病床前,周游已经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白西装,模样翩翩像是个雍容的贵公子。而陈南淮则有点灰头土脸地打了个哈欠。   “哦,朱医生你来了,我刚好要去你办公室和你道个别。”周游笑容温婉,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哦,你就是这个科室的负责人是吧?这个女的是你们医院的员工吧?”陈南淮语气不善。   朱医生和何季蓝看了看场面已经知道,这是这三个人想要演出的一出戏,但他们也不过是有苦难言,只能配合着一黑一白两张脸把整出戏都给一并唱完。   “这位是?”   “这是我的同事,陈警官,我们早上发现姚医生倒在三楼天台附近,就把她带回了病房,我想可能是医院的安保系统出了点问题,医院里有了伺机伤人的暴徒,姚医生大概就是无意间撞破了什么,才被伤成这样的吧?   需不需要我通知局里加派人手,帮你们找一下那个潜入的罪犯呢?”   周游一双像是狐狸一般的眸子静悄悄地盯着两个人,让朱医生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像是一步行差踏错,面前这个男人就会轻易将在场的人统统覆灭。   “周先生,姚医生不仅负责你一位病人,我们这边有不少精神方面疾病的病人,就住在附近。”出人意料的是,说话的是站在一旁有些冷面的何季蓝。   “往日里这些病人都有人监管,我们医生之间,也是两两陪同前去,只不过,昨天我有点私事先回家了,早上赶去病房时,发现了这个。”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背后取出一股麻绳,还有缠着麻绳的小刀。   “这是在离你们病房较远的那一间搜到的,与此一并发现的还有一滩血迹。那间病房的主人有非常严重的精神分裂,是由我和姚医生负责的,昨天姚医生去巡视的也就是这间病房,你说对不对?姚临?”   原本还在装睡的女孩儿勉强睁开眼,低声应了一声。   周游笑了笑说:“既然是这样,何医生以后也得多加注意,毕竟姚医生已经出了这等漏子了,下一次出事的保不好就是你了。”   “多谢周生费心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周先生可以离开了,请在表演结束后尽快回到医院复诊。”何季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将周游的话全然做了耳边风。   周游扯了扯还要放狠话的陈南淮,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医院出口走去,临走前,陈南淮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病房内的人员一眼,像极了一条龇牙咧嘴的恶犬。   “把姚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也算是把恒生的人架在火上烤了,至少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对姚临怎么样了。”周游走在前面,目不斜视地说。   “就算你不这么做,姚临同样不会有事的。”陈南淮却有些无趣得屈指一弹,一枚硬币高高飞起,却被周游伸手夺走,拿在手中把玩。小片警急急地想要抢回来,却不想落入到了周游的陷阱里,被抢在魔术师怀中。   “怎么说?”   “放开我。”周游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多年逃生术的练习,让他知道如何困住一个比自己强壮许多的汉子,让他无法轻易动弹。他看小片警还在挣扎,笑眯眯地又加了一份力,顿时两个人就扭作一团,姿势颇为滑稽,好在黑暗的走道里并没有人看到,不然恐怕面皮薄的陈警官哪怕拼个鱼死网破手脱臼都得闯出一片天去。   “姚临对他们还有大用场,她是恒生的一张免死金牌,他们不会让姚临有失的。”陈南淮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到浑身压力一松,两只粗糙的手掌却被人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被人按在墙上,唇间却微微湿润。   “这就算作昨天未完的补偿,和今天你提醒我的奖赏吧。”   陈南淮听到魔术师戏谑的话语从不远处传来,却不想做什么动作,只觉得双唇上的蜻蜓点水并不够味,想说一句既觉得不怎么厚道,又觉得不合时宜。   只能满脑子羞与恼,恨恨不平地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初吻来啦!阿坏真的只敢暗着骚! 第40章 悬空魔术(十四) 周游的家,陈南淮也算是二进宫了,只不过没想到,这第二回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对于陈南淮而言,上一回匆匆忙忙雾里看花,就连围墙是什么色的都记不大清,像是白瞎了来其中一遭,只记得一夜的鸡飞狗跳和美人的唇红齿白,其余的行车走马统统都记不得个清楚,就连陈南淮自个儿都觉得自己是个登徒浪子,只顾着寻花弄柳,忘了天职几许。   不过,这一回陈警官总算是看清了这座老小区的全貌了。   同舟是一个一体化的老小区,这种格局的社区在早些年颇为盛行,中央有不曾使用的幼儿园,如今已经对外出租出去,成为物业创收的一门手段。门口集中了便利店,以及一些早餐馆子,还有卖生鲜的小摊位。   这些摊位价格比一般菜场都要贵上两三成,图方便的年轻人却时常光顾。   小区的路边有几个爬满了藤萝的凉棚,三三两两的老头儿老太都聚在一块,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   这是一座日渐老去的社区,房产的年轮与房客的年龄都一起增长着,原本是青年济济的道路上,青年老去,唯有一岁一枯荣的绿化不曾有所变化。   陈南淮和魔术师走在路上,心上却有一种平稳。   而周游虽然是个大忙人,但意外的与小区的邻里关系不坏,周围的邻居见他和陈南淮从外头回来都纷纷过来打招呼,几个拖家带口的小犊子还大着胆子上来叫了一声:“周大师!”逗得周游都微微眯起了眼,像是只午后阳光内的幼猫。   陈南淮满以为还能沾一下周大师的光,也讨得几句好话,旁边的小孩儿却笑嘻嘻地说:“周大师你的保镖怎么长得这么黑,还和个包黑炭一样。”   保 镖。   陈南淮现在就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长得这么叫人埋汰,他好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怎么能够和保镖相提并论。不过他看周游也无心辩解,便只好耷拉着脑袋,惶惶然像条丧家之犬。   正当周游和周围的邻居寒暄的时候,迎面倒是走来个老爷子,看上去也有六十好几,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老五他儿子啊!”周游笑着应了一声:“吴伯,身子骨正硬朗着呢!”   “你爹最近还好嘛,一把老骨头了,中看不中用咯。”老人应当与周游相熟,说话之间并不见外。   “爸爸最近去了巴黎,我也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有劳吴伯挂心了。”   “我也是看着你和你爸长大的,没曾想,这一眨眼,哎,有空啊,叫你爸爸回来坐坐,吴伯也没多少年头咯。”   说着老头儿扬了扬手中的草帽,告别离去。陈南淮看着周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身影有那么一些酸楚,像是背井离乡的浪子,重回故里,所见所闻,俱是物是人非,不胜唏嘘。   “吴伯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了,他连我爷爷都认识,城市里的小区是一个聚落,人们总是从一个聚落迁移到另一个。   而被划分到一起的人,很难跳出去,所以往往兜兜转转,周围仍旧是那么些旧人,只不过,从前还能说是点头之交,现在恐怕连互相点赞都做不到了。”周游忽然开口道。   “一味沉湎于过往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以前也曾经因为一些事情,有很怀念过去,和怀念过去的人,觉得现下没有人比从前好;怀念过去的天空和河水,觉得现在的反倒是没有过往的澄澈清晰,就连空气都得说出个长短来,   只是我后来觉得,我一路走来,遇上谁,和谁交朋友都是自己的决定,我是觉得他们好,觉得他们有一种无法忽略的力量,所以我才去和他们在一块的,时间就和流水一样,他总是笔直向前,如果你在原地停留,你会被世界抛下的。”   “可有些事情,终其一生是不可遗忘的,你没有,而我有。”周游收起了往日说笑的嘴脸,忽然冷冰冰地说,陈南淮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心头升起了一道明悟: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貌。   他就像是个披坚执锐的甲壳动物,只不过与那些紧紧闭锁着心房的人相比,他用演技娴熟的假笑,掩饰自己的虚弱与过往。只不过,他不曾遗忘的甚至蔓延到他生活里的那一件事,到底是什么?   陈南淮像是也想到了什么,十年生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牵在他的心上,也是如此驱使着他从一个阴沟里的耗子一步步走到阳光之下。“我也不是没有。”他小声嘀咕了两声,周游却不知听到了没有,他推开家门,却看到原本有点潮湿阴冷的家里,亮着一盏灯。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裙的女人正蹲在一旁收拾着洒了一地的猫粮,女人的身材很好,在陈警官看来,绝对说得上前凸后翘,比警队里自称“刑警队一枝花”的刁蛮好了十个李兰舟那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南淮却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他脸上的肌肉一僵,刚要开口问话,遍寻周围,不见那只叫做斯基的大肥猫,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而房屋的主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走到房里,而且还像是嫌大白天开灯有点晃眼,伸手就把客厅的白炽灯关了。   像是被这阵子动静惊动,被关在鸟笼里的阿禹不耐烦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将脑袋埋在了羽毛里梳理了起来,这一人一鸟安静如鸡的样子,更让陈警官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他们是什么都没看到吗?这么大一个人啊?   陈南淮看到那个女人一双猫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个来回,又觉得无趣地扭过头去,捣鼓起猫粮来。   这绝对……绝对是周游的那只大肥猫吧,这猫成精了啊?   “进来,在外面愣着干嘛?”周游看陈南淮张大着嘴,就在外头一动不动,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有些许弯曲的头发,他有些天然卷,平时倒是有好好打理,只不过昨天一宿鏖战,这些不听话的褐丝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陈南淮战战兢兢地脱了鞋,像是个做贼似的,生怕惊动了那只“猫”,试探了好一阵,才坐在了周游家的木质沙发上。   “要喝什么冰箱里有,鞋子不用脱了,我晚些时候找阿姨来打扫一下。”周游自顾自地拿了一听可乐,走回到沙发边上。   “我说,你家的‘斯基’是个小母猫是吧?我前两年看了一部电影,和我表姐一块看的,叫《猫的报恩》,我还以为是假的呢……”陈南淮缩头缩脑地说。   他向来是不怕恶人,也不怕什么凶险的现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这种灵异或是鬼怪丛生的场景,他一腔子的勇气顿时就冰消瓦解了八成,胆子还不如兔子来得大些。   “傻瓜!傻瓜!傻瓜!”头顶的阿禹不合时宜地聒噪了起来,吓了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陈南淮一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楼下跑。   周游赶忙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就像是抓起猫咪的后颈皮一样,用力一提,才堪堪把他抓了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坏你这是怎么了?进了家门反倒是神神叨叨起来了?”   这时一个有几分冷清的女声从旁边传了出来:“周游,猫我喂好了,下午的演出道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周游笑着回头说:“思南姐,多谢啦,我晚些过去剧院,咱们晚上见,代我和院老板问声好。”   那个被称作“思南姐”的制服女上下打量了一眼周游和正在奋力挣扎着的陈南淮,不咸不淡地说:“你有功夫就别瞎胡闹了,多有时间操练下手底下的功夫,不然老板又要多嘴了,不过,这一个嘛……我瞧着,身材不赖,你要不喜欢,和姐姐打声招呼,借我玩个两天。”   说着,女人伸出猩红的舌头故作风情地□□了两下,看到陈南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才满意地开门走了出去。   只留下有些目瞪口呆的陈南淮和面露无奈的周游,这时沙发底下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喵呜”,一只长着三下巴的蓝猫已经悄无声息地跳上了沙发把头靠在周游裤腿边上,用力蹭了蹭。   “啊?那不是……斯基吗?”陈南淮心有余悸地指了指门外。   “当然不是了,你想什么呢?那是我工作方面的助理,蒋思南,和我是老乡,都是N市生人,往日我天南海北的飞,她时间比较宽裕,我要没时间收拾这俩家伙,都是她上门来喂的。”说着,他放开陈南淮,一把将斯基抱在怀里。   陈南淮“这”,“那”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阿禹又冷不丁在那儿叫唤:“白痴!白痴!白痴!”上蹿下跳地闹腾得欢。   小片警扶着额走到冰箱前,从里头挑了一瓶果汁,周游的冰箱里空空荡荡,除了保质期很长的水果罐头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碳酸饮料和速溶咖啡,以及成打的没有贴标识的果汁。   虽然这饮料一看就知道可能里头有含量可能致人死亡的防腐剂,但口干舌燥,兼之神情恍惚,他还是一仰头喝了半瓶,而后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哎?你眼光可真不赖,这可是我前阵子亲手榨得紫甘蓝,不过不大纯,我特意加了点苦瓜,还没准备喝呢,来和我说说,味道怎么样?”周游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冒了出来,手指轻巧地卡住陈南淮的手腕。   小片警这才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奇异的味道从舌尖蓬勃而出,片刻间,他就被恶心得发慌,疯也似的跑进卫生间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至于周游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那个小瓶子,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等到陈警官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斯基怜悯地爬到他的大腿处,盘起身子坐了下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我们来说说,回到恒生之后,准备怎么办吧。”周游坐在他的身边,替陈警官揉了揉干瘪的肚皮。从指间传来的却是一阵阵的结实,腹肌的手感让魔术师有些上瘾似的多捏了两下,却也让有些一蹶不振的陈警官红着脸坐直了起来。   “哈?你还准备回去啊?直接让李道长带人把恒生的地皮铲了不就完事了,真《无间道》看上瘾了,犯得着次次以身犯险吗?”   “你这是土匪还是公安?恒生是甲级医院,没有相关文件和审批,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去动,而我不同,我就是一颗可以合法合理在其中调查,出入的棋子,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而且我伤还没好透呢。”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语气之中却浑然没有把枪伤当成一回事。   “这种事情不是你该做的,现在恒生知道你的目的和身份了,你再回去也只是羊入虎口,你不能去了,伤哪里都可以治,我不准你去。”   “我只是和你说一说我的计划,我想做什么,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阿坏,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周游难得用凌厉的语气说道。   而面前的男人却低垂着脑袋,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斯基被惊扰得慌慌张张窜进了卧室里。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怕你是要去下地狱,我也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阿坏也是吃了柠檬,酸得失去了智力的一天。 第41章 悬空魔术(十五) 在众多魔术师的舞台上,周游的表演一向既叫座又叫好,往往不到落幕时分,已是迎来满堂喝彩,与雷鸣掌声。   今天这出戏,叫做悬空魔术。   周游年少成名,所拿手的绝活叫做大变活人,从密室逃生,到凭空消失,他于此道可谓是炉火纯青。而逃生魔术被誉为是魔术王冠上的一枚明珠,掌握了大变活人的周游,对于其他分门别类的魔术技法同样信手拈来。   不过,相较于纸牌扑克这一类近景魔术,周游更喜欢充满冲击性的,更富有戏剧性的大型魔术,陈南淮后来就说过周游的审美品位更像是个暴发户。   悬空魔术自然也是他的强项之一。   演出结束后,魔术师再三告别,最终消失在了舞台之前。   “你在想什么?”周游在后台换着戏服,他虽然是舞台上的贵公子,但这一身西方公爵一般的行头穿着也颇为恼人,脱下来也很费功夫,他余光扫见坐在一旁的陈南淮,不见他过来帮忙也就算了,他还有些神思不属。   “想刚才那个魔术。”陈南淮身子仰靠在墙壁上,眼神有点迷离,忽然他感觉到头顶一暗,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着的胸膛已经挡住了白炽灯光。   小片警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周游的胸口,入手之处,却有些汗渍,伴随着他喷洒的清雅香水气息,不断袭扰着陈南淮的鼻腔与口舌。   “你想知道什么,让我来告诉你。”周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何老在的时候,可都说‘5540’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陈南淮推开周游,从破旧的藤椅上站了起来。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穿制服?不如……”   陈南淮摆了摆头:“别想了,免谈,何况这件事我想要自己想想,有那么些意思,放我自己去琢磨琢磨。”   周游讨了个没趣,换了一身休闲西装,仍是风度翩翩。陈南淮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却看到好几双好奇的眸子,正不停地在门外逡巡,吓得他赶忙把门扣上。   “外面怎么这么多女的?”   从化妆间的小门处,钻进来个一身漆黑职业装的女性,她不咸不淡地说:“那都是周游的小迷妹们。”   “啊?”   “前阵子还有经纪公司过来和咱们谈,要不要让周游出道的事儿,结果被周游自己一口回绝了,为这事儿老板和我还惋惜了好一阵子。”   陈南淮又“啊?”了一声,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形象早就在这两人面前毁之又毁,恐怕老早变成了一只大号的土拨鼠了。   “没什么奇怪的,周游长得再怎么说也不赖,小嘴抹了蜜,小姑娘自然会有喜欢的。”思南姐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给了周游。   “要应付那么多人可够麻烦的,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下一次表演是定在半个月后了吧?没什么事儿,我和阿坏就先走了。”说着大魔术师招了招手,领着陈南淮往正门走去。   却被助手一把拉住。   “喏,你们俩是一双傻子,还是一对呆子,他是公职人员,你是公众人物,你们就这么出去不得给媒体生吞活剥了?走后门去。”   ……   曾经乃至于现在,在朱广生的世界里,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鲜血的朱红,另一种则是药剂的湛蓝。   在恒生,他曾经试过将一个身怀罪孽的富豪脚踝切开,用减缓伤口愈合的试剂浸泡,从大动脉里,富豪的鲜血不断涌出,从一开始那个富豪声嘶力竭地呐喊,到最后气息微弱,他的皮肤从原本的油光锃亮,到苍白无光。   大量的鲜血因为没有经历皮下组织的收缩,像是狂涌的血潮,逃逸出了罪人的躯壳。这是一种夺命的鲜红。   鲜血从不锈钢的钢盆里溢出,没过了朱广生的鞋底。带走了灵魂的殷红散漫了一地,笼中瑟瑟发抖的囚徒们,惊恐不安地看着朱广生。   而他则安然地待在原地,自我陶醉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陶醉于这样的血之滋味一样。   至于药物。   对于朱广生而言,同样是美好的体验,这些由化学成分合成的科学结晶,有一些在显微镜下犹如六棱的雪片,如果过血液是大自然的造物,那么药剂则是人类孕育出来的巅峰。   药石可以带走病痛,同样可以见血封喉。朱广生喜欢这些湛蓝色的,热爱那些朱红色的,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不适合成为一位医生,从此原本怀揣着理想的年轻人,像是从断崖跌落,直直地坠入深渊之内。   不过,好在人也可以在地狱之中行医。   朱广生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忽然笑了起来,甚至在这里,更为百无禁忌。朱广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就很想感激那个把他捞到恒生里的人来。   他告诉朱广生,这世上他应该去治的,是那些用药石不能治愈的人,再高明的医术,再精深的刀法都没法将他们的顽疾与恶疮根除。他们罪不至死,但必须被医治。而朱广生就是那个动手救人的人。   他是济世的使者。   朱广生笑了,什么满嘴仁义道德,什么满心的菩萨为怀,都是空虚的,他只是一个喜欢鲜血,沉溺于药物的屠夫。白大褂不过是他行事的遮羞布,而这些在恒生都可以得到满足。那么,他为什么不来呢?   “季蓝,你昨天表现得很好,有些病人不知道自己病了,总是强调自己什么都知道,甚至指责我们在‘为恶’,这种时候,就该让他们哑口无言才好。”朱广生背着手,走在前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医院的走道上。   跟在身边的青年却面无表情,忽然低声说:“朱医生,那姚临接下去怎么办?”   朱广生原本还想再行夸赞一下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只不过却同样被拉进了一个同样棘手的问题里。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广场里的临时工正在投喂那些饥肠辘辘的鸽子,像是被什么惊扰,那些鸽子一下子飞上了天空,盘旋在恒生附近,却又远远避开,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是尸体的臭味,还是重叠的阴霾?   朱广生不知道。“恒生重建以来,在这里风风雨雨,已经有十年了,他不会因为仅仅一两个人而倒下的,无论是姚临,还是周游,甚至是那个陈警官,这里背靠的是一座巨大的山峦,小风小雨,休想让这里动摇分毫。”   说着,他走到了行政楼边,何季蓝有些不解地说:“朱医生,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何季蓝从业以后,就没有跟着进入过这栋大楼,据说那位院长吃穿住都在这栋大楼之中,原本的行政枢纽也在前两年逐渐从这里迁移到了秋实楼。   这里就像是院长的私人领地,只有少数人可以有权力踏入其中,而朱广生显然就是众多人之中的一个。   “没事,也该让你见见他了。”朱广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行政楼和住院部一样都只有三层,这里不比新住院部,是一些老式建筑的集合,也许是年久失修,亦或是疏于打扫,透过密不透光的黑暗,何季蓝都能看到盘结在角落的蛛网。   还有浓重的灰尘气,让何季蓝不自主地遮住了鼻子。这里就像是暗不见天日的墓穴深处,他隐隐有些不安,可走在前方的朱广生却习以为常,好像这些场面在他看来再寻常不过。   他们乘着有些陈旧的电梯不多时,已经到达了顶层,还没有进屋,何季蓝就听到一阵嘈杂的滴滴声。   这是在病房里最为寻常不过的检测仪器的声音。   心电图机,血气分析仪,血液净化仪,神经丛刺激仪……那些青灰色的显示屏不由得映入了何季蓝的脑海里,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朱广生已经推开了门。在这个晦暗无光的狭小世界里。   这栋屋子亮着清冷的光线。偌大的办公室已经被改造成了一间与ICU相似的诡异病房,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有一个形如骷髅的人穿着一件病号服,戴着呼吸机正躺在病床上。   朱广生笑着一拍手说:“柳院长,我又来看您了。”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低声寒暄一般。   “朱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没有看到院长在睡觉吗?嘘,可不要吵到他了。”他掉转过脸,笑着说:“院长,又有人想要打咱们恒生的主意了,又是……那一群扰人的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吵得人根本静不下心思。”   忽然,一声巨大的啸叫,嘈杂又模糊不清,突兀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广生。”有个男女模糊不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夹杂着巨大的电流声。   “院长,这次还是和从前一样吗?是让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让他们后悔,曾经到人间一游呢?”朱广生像是已经预见了他人的未来一样,他的言谈沾沾自喜,像极了一个张狂的小丑。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其余的事情,我会去打招呼的,下手利落,不要留下什么把柄,马富豪的事情,已经叫上头很不满了……”   “那么姚临呢?”朱广生谈起了那一张免死金牌,面上少有得多了几分恼意,像是一枚精心操作的棋子突然脱离了控制。   这时,原本还主宰一切的电波声忽然就停止了作响,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摆下的烂摊子,你自己做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记小本本里了,这家伙有很多迷妹,哼哼! 第42章 悬空魔术(十六) 周游走入恒生的时候,不远处正有新落成的酒店恰逢开业,凭空升起了两道焰火,在万里的晴空次第爆炸,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石的气味。   白日焰火,颇为不祥。   周游叹了口气,就近处的喧闹与他不过是一墙之隔,这里的白昼,与周围并无区别。   “有危险的话,我会立即赶到。”   “所以你不需要害怕与担忧。”谁会害怕啊,我又不是见了黑夜就哇哇大哭的三岁小孩!周游想起刚才陈南淮那副说话的模样,没来由地就想又哭又笑。不过,周游想了想,难得一个包黑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魔术师回忆了一下,那个年近三十的小片警的眼神与模样,澄澈清晰,又透着几分叫人安心的力量,反倒是像一只长了毛茸茸耳朵的小狗,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竭力逞强。   忽然,周游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串熟悉的数字映入了男人眼帘,他找了个小道顺着通路走了进去。   “昨天你手机都不开机,病房里安设的监控还被你那个相好的拆了,怎么着,想急死你搭档我?”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轻浮与妖媚,让周游毫无好感。   “昨天事发突然,不过忙了一夜,好歹有点眉目了。”   “好消息总是来得及迟,现在组织上,也不需要你来负责牛汗栋的事情了。”电话里的声音由阴阳怪气一下子变成了少年音。周游耳朵动了动。   “牛汗栋已经死了,就在昨天不少商户家都收到了消息,有各色各样的遗物,而牛汗栋家收到的是他的一根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少年音突兀地出现在了周游身后。   “别回头。”那个少年气的声音笑着说,周游的余光只扫见一条牛仔工装裤和略显纤瘦的手臂。   “多年合作下来的老搭档,却连一面都不曾见过,你说合适还是不合适?”   “你不用拿话挤兑我,你和我关系复杂,你也知道我是上头派来监视你的,我也知道你信不过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我来这儿是为了维修被你那个心肝宝贝弄坏了的监视器的,不得不说,他拆东西可是有一套,这种老式的机器,都能被他拆了个七零八落,挺厉害的。”   他说着话,不由得“啧啧”称赞了起来。   “组织上知道你想要什么,有些人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所需,或者说有人是抱着同样目的和你一起前进的,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在组织里平步青云,而别人不行的原因。”   听声音像是十八九岁少年的搭档像是在说着些平常事,语气老气横秋,这样的遣词造句,却不经意间在周游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魔术师面上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他与这个“搭档”共同处事许久,自然知道在聪明人面前,任何作伪都像是一出笑话。   “是谁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我还以为就我一个那么无聊透顶,为这件事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不知道,周游你的假期开始了,今天我过来还有点搅和了你的雅兴。不过呢,接下来的话,我只是作为一个你多年搭档下的老友,对你说的,不要玩火了,到时候恐怕,搭进去的人是你自己。”少年笑着说。   “玩火?”   “据我所知,陈南淮是恒生背后组织的一个目标,他十分特殊,当你揭开他的背景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永远是站在你对面的那个人。”   周游却收起了笑容。   谈话就此结束,自称为搭档的青年已经如同黄鹤一般混入林林的帮工群里再也不见踪影,周游知道他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只不过,牛汗栋已死的消息,忽然让周游有一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而陈南淮……周游深吸了一口气,两人本就并非一条路上的人,“搭档”只是把这个藏在暗处的线挑明了。   至于陈南淮和恒生背后的巨大冰山……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肯定。   可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潜入这所恒生医院的本质,一则是阴差阳错,二就是想要完成那个到现在仍旧悬而未决的任务,就像是陈南淮描述的一样,“5540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暗线”。他虽然不是,但也知道,除了任务,他在这里毫无意义。   “那我还在犹豫什么?”周游侧过脸,看着人来人往的大院门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样。年少时代的周游和一般的少年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更相信的是世界尚有公正。他替过弱小的学弟助拳,也阻拦过与社会交界的同学为恶。   他的面前始终横亘着一条弦,弦的两端,一头系着的是他的良知,而另一头则与现实连接。   周游走在返回病房的道路上,一群在花园奔跑打闹的孩子们手上还缝着伤口,飞也似地从他的身边跑过。   春风之美,言过其实。   一切始于一个人的污名,以及许多人的死。死并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可怕的事情,死是生的延展,而比死亡叫人害怕的是一种叫做“污蔑”的东西,他将你原本的样子扭曲到面目全非,你会听到无穷无尽的指责,和肆意的谩骂,那些原本都应该属于你的词汇,充塞在了你的脑海里,最后这种超人的压力推着你跌入最终的深渊里。   人言可畏,乌合之众,何等盲目。   周游笑了笑,却不带任何感情。   “周先生!”忽然一个女生叫住了周游,高挑的魔术师转过身去,看着姚临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绑满了绷带,一些地方用纱布好好处理。   “姚医生,看样子你是好些了。”   “我这个做医生的,还要你个病人来担心了,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之前的事情还是要多谢你了,不然恐怕,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姚临说着说着,神色冷了下来,她也同样望着这个空洞的花园一角,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到底是和他们有不同的理念的,去我病房坐坐?可没有茶喝。”周游盯着面前的女人笑着说道。   周游的病房一如既往的冷清,姚临有些神经兮兮地把身后的大门一把推上,原本在外头还算从容的神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心急火燎地说:“你怎么真的回来了?朱广生和何季蓝巴不得你死,你在外头尚且算天高皇帝远,回来可真的身不由己了。”   周游坐在床边,微风轻巧地吹起窗帘,他则慢悠悠地说:“我伤还没好呢,姚医生。”   “都什么时候了,N市是缺医院怎么的,你还赖在这里不走?你在这里,如果自己被暗算了,也就算了,万一把陈警官他们卷进来,你良心会不会过不去?”   “并不会,谁都不会有事的。”他喃喃自语道,忽然眼神有些锐利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旋即又放松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   陈南淮回到警局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其余人正懒洋洋地瘫着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包括李兰舟都一副没有什么精神的模样。   春夏之交,自有一股缠绵的气息,让人生不起半点动力来,窗外偶尔飘飞的柳絮,更是搔得人鼻头发痒,哈欠连天。陈南淮把东西往座位上一摆,径直走到了李兰舟的面前。   “兰妞儿,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李道长抬了抬眼说:“怎么了?这么正式?周游的伤怎么样了?”他说话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正气,像是说什么都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周游没什么事儿,不过,我想带人查一下恒生,你看审批下得来吗?”陈南淮说话少有得诚恳,往日他总是一副谁都不乐意搭理的样子。像是在他认为的事情里,只有一往无前,他哪怕吃了再多苦头,受了再多磕绊,都这样前进,不停步,也不收手。   “很难,之前陈老虎带队查了两回恒生,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了这件事,局里还被上头点名批评了,从此之后,恒生就和个死穴一样,除非有确凿证据,不然谁也别想去碰这块臭石头,而且,恒生也是个出了名的油水不进的地方,无论去多少卧底与调查人员都能无功而返,甚至连暗线都穿插不进去。   陈老虎为这个事情大发雷霆,大庭广众下,说可能刑警队内部有‘内鬼’,结果又被老领导一顿猛批,更兼之,你师父到最后也选择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没人敢提这件事,你也早点打消了心思吧。”   李兰舟察言观色,忽然问:“是不是周游和你在恒生察觉到了什么线索?”   “算是吧,但在你们看来,恐怕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恒生的人可以轻易洗脱,但恒生百分百有问题。”   “这是件大事,不能因为你这么点感觉来行事,这事儿我没法和陈老虎说。”   陈南淮看着李兰舟的表情,李兰舟低垂着头,并不想接他的质询,也不想继续这个艰难的话题,他说话的声音很慢也很细,试着把其中的要害,完完整整地说给陈南淮听,他从十年之前,就知道面前的人是个刺头,有些事打定了主意,就连十匹马都不见得拉得回来,他只能这样轻声慢语,希望他能理解三分。   陈南淮也知道李兰舟说的没问题,而且……之前他也帮了自己许多。陈南淮对着面前的李道长点了点头。钟富走上来,把一叠整理过的文件递到了陈南淮手里。   “你要的资料我收拾了一宿,真要有什么收获,你可得请我吃饭啊。”大个子憨笑了一声,陈南淮搭了搭他的肩膀。   他看着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暖意,是支持与鼓励,他忽然又有一种回到了数年前,初出茅庐的感觉。   真好呐。他笑了笑,胳膊大幅度地对着众人,甩了甩档案袋,在众人的目送之中,往门外走去。   可还没走上几步,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有没有时间聊一聊恒生的事情?”   他本想置之不理,那个如同毒蛇一般的声音却像是掐住了他的命门,轻声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之美,言过其实。我确实是一个不大喜欢春天的人,突然的升温总是让人格外的浮躁。 第43章 悬空魔术(十七) 王石屹的办公室距离陈寅的并不大远,其中隔了一条走道,并排的还有财会室与档案科,还有一件名义上的会议厅,不过有一阵没用了,去的最多的恐怕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毕竟,往日开会最多的刑警队,一帮子大老爷们大门都懒得迈,有啥事儿,统统都挤在办公室里一波解决了。   王石屹的办公室之前尘封了许久,新来的嫌弃晦气,老的早就有了去处就一直空置着,等到王石屹又爬回来才兜兜转转,又到了现在的正主手里。   真要算起来,王石屹也算得上是个长情的主儿了,无论是对警局,还是对事情,自然也无论是爱还是恨,横七竖八都算得上深沉。   陈南淮以前是这间办公室的常客,那时候李兰舟一纸禁令,整个警局烟民顿时鸡飞狗跳,好在那时候王石屹已经有了独立的办公室,陈南淮隔三差五和李道长打个哈哈,就脚底抹油去他那儿快活似神仙,连办公室都懒得回。   直到王石屹出了那么一档幺蛾子,整个警局和他分道扬镳以后,这样的日子才算了结。现在故地重游,面前的人却不再熟悉,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辛辣的讽刺。   王石屹坐在那张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他虽然品性在警局人眼里颇为低劣,但却说得上严于律己,这不冲突。   “把门关上。”陈南淮微微点了点头,顺手带上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这个办公室,陈南淮就有点手脚发痒,他从口袋里取了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坐在唯一的真皮沙发上,身子深深地陷了进去。这是以前他惯用的姿势,王石屹曾经说他这样,并不像个正经的警察,却不知道为什么意外地符合他的性格。   “你想要说什么?我赶时间,但我觉得不见得会比钟富查到的事情多。”   “那你何必跟着我来。”   “我只是想看到你现在还有什么花招没耍,这几天在医院陪着,都快无聊得闷出鸟了。”陈南淮一边打开手中的档案袋,也不去看王石屹,就自顾自地翻阅起来。   “我并不怎么想单独找你聊,但既然有人想要找我牵线,我就过来跑一遭。”陈南淮嗤笑了一声,心里却亮起了红灯。   第一次的时候,王石屹选择阻止陈南淮继续在恒生深究,而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下了一个恒生信息的饵。   陈南淮知道王石屹向来是一个见风转舵的货色,而如今他坦坦荡荡说出来,他甚至有那么些不适应。   “你肯定很好奇是谁,我在这里也大方地和你说,是一个大人物,所行所为,皆为正义,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王石屹忽然笑了起来。   陈南淮不置可否地看着手头的文件,他的手指按在柳溪北的名字上,看到下面还排列着的两个名字,微微有点惊讶。至于王石屹的话,小片警不咸不淡地说:“说来听听。”   “恒生是他的一处据点,仅仅是其中一处,南淮,这个消息够不够你动心?”   “所以这位你口中的大人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柳溪北不行了,而朱广生此人只是一把刀,虽然锋芒毕露,做什么事情都尽在执掌,但刀仅仅是刀,是做不了掌刀的人的,但你不同,你就可以。”   陈南淮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更多的诧异与疑惑,像是疯长的爬山虎转瞬间爬满了他的心房。一下子也不知道王石屹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笑了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恒生的事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贼窝,你的意思是,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他忽然顿住了,并且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   那是何老早早说过的一句话,不过他却在无形之中曲解,或者少解了其中的意思。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也别觉得有什么惊讶,有光明之下,被人津津乐道的英雄,自然也有在黑暗之中被人畏惧的利刃,恒生是其中的一个,但绝不是唯一的一个。”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陈南淮面色凝重,面前的同事却像是习以为常一样,笑着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敞开了说,我就是上头点选的几个人里的一个,而我好巧不巧,便被派来执行在N市警局里的日常活动。”   “你是内鬼?”陈南淮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词典上有那么一句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南淮,你所处的立场,和我并不对立,我们都有的是‘光明的未来’。所寻求的同样是一种正义,只不过,你现在干得束手束脚,却是最伟光正的办法,而我们可能手底下染的是昭昭之恶,无所不用其极,但却是能为你所之不为。”   陈南淮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档案陷入了沉思,他的手指点着其中一个人的照片,王石屹探过脑袋去,笑了起来:“这个人和你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点失控了。”   ……   周游送走惴惴不安的姚医师后,快速地在房间内布置起一些东西,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些触手可得的小玩意儿,他一一摆放,就像是一个草原亦或是深山里流浪的吉卜赛人,没人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周游弄完了一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平躺在了床上,他看了一眼桌上,前几天小片警买来的水果已经吃掉了大半,有几个削了没吃的,因为氧化亦或是腐烂,已经彻底毁坏,变成了一个棕色干瘪的球体,他伸手打了一下,两个变质的苹果滴溜溜地转着圈,就落入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还有一柄水果刀。   周游忽然觉得有些不协调,他捏了捏口袋。   “有人一直在复原这间房间,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有我们最后都没有见识到地下室,还有那七具尸体。”周游伸头看了看床底下,原本应该藏有尸首的床底,如今却空空荡荡,他翻身下了床,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摸过床底,却一无所获。   他并不甘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病床的地步探索了过去,忽然他摸到了些许像是粉末状的东西,他把手掏了出来,看到上面沾染着的是一种黄褐色的,大颗粒状的尘埃。   他对此并不陌生。   这是那具不知名尸骨上的东西。   被陈南淮带走的水果刀,曾经出现在此过又被挪走的尸体,以及这座病房。   这些力图还原,亦或是扭曲现场的事物无一都在揭露着一个他们尽力掩藏的事实。他清晰的记得,陈南淮那天在无意间带走那把水果刀之后,他仍旧在夜里见到了那把小刀。   “周先生还有雅兴在地上和人捉迷藏嘛,想不到,驰名中外的魔术大师还有这种怪异的癖好,要是录下来发到网路上,肯定会让不少粉丝失望吧?”   周游听到耳后传来的人声,有些不快地站了起来,不过面上的假笑就像是生在他的脸上一样,丝毫不曾剥离。反倒是越笑越自然,可同样也让看到他的人毛骨悚然。   “朱医生,我就是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哪有什么粉丝,恐怕死在哪里都不为人知,可能也就警犬比较在意我罢?   找到我,才能有一顿丰盛的晚宴,你说是不是?”   朱医生大笑了起来,周游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他的锻炼很好,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爆发的张力,这不是偶尔锻炼就能做到的。他可能学过一些搏击的手法,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锤炼这一身肌肉。   他掐巴了两下觉得自己要过这一关,恐怕力有不逮。   所以作为聪明人,在当下最好还是见招拆招。   “周先生是个妙人,我这也是过来看看,周先生会不会因为业务繁忙,就不履行咱们医患之间的承诺了,没成想,周先生当真是个信人,让朱某人佩服。”   “朱医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要休息了,忙碌了一天,还是医院内好,有床有闲,我是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到了恒生,就此不想走了,就连尸体都要躺在地下,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周游摇头晃脑地大笑着。   朱医生看着他看上去好比狂人的话语却破天荒的不曾接口,只是摆摆手退出了房门。   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几个穿着大褂的汉子正在门外整装待发,朱广生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打了个暗号,一行人迅速消失在了病房跟前。   “如此胸有成竹,手中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朱广生若有所思地从门上的小窗往内望去。   却看到一双赤红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咽了一口口水,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个诡异的身影一下子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周游端坐在窗边整理自己手头书本的样子。   “是幻觉了吗?”   朱广生摇了摇头返身离去。   却不曾看到在病房里低垂着头的周游,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众人的无知一般,尖酸,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游哥前阵子是病美人,毕竟要博取阿坏的同情。现在可是要发威了!当然体力上不ok。 第44章 悬空魔术(十八) “所谓的魔术,并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而是一种障眼法,‘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相信’,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疯狂’。”   周游睁开眼睛,有一个老者的声音仿佛回荡在他的耳朵里。窗外的夕阳落入了他的眼底,将室内映成一片血红。   那是他入行之前,少时懵懂,仍是轻狂的年纪,垂垂老矣的师父,将一枚硬币在手中百般变化时候说的一句话。魔术师不可以沉湎于自己所编织的幻觉里,从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永远应当谦卑。   他低声呢喃道:“每一位大师都有一颗学徒的心,是这样吗?师父。”他看着周围寂静无声,在这栋日落之后,空无一人的巨大宅邸里,似乎正在上演一出真实不虚的大变活人。   而被置换出来的灵魂却会搭上直通地狱的班车,消失无踪。   在周游看来,这是一出有预谋的犯罪,同样是一出盛大的魔术表演。   恒生这一座隐藏在光明与都市传说包裹下的表演舞台上,成千上万的魑魅魍魉在黑夜里起舞,每个人都戴着假面具,意图掩饰他们在社会上光鲜灿烂的身份,载歌载舞,于午夜时分高举屠刀,放肆杀戮。   负责他病情的三位医生已经都来了一遍,除却前来通风报信的姚临,以及威吓试探的朱广生。何季蓝是最后来的,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替他稍加查看了创处,确认伤口愈合进展尚可,嘱咐带来的护士给他上了药,就匆匆离开。临走前,仿佛并不安心,还特意嘱咐护士长去药房取了用药,就摆在桌上,写了纸条。   何季蓝是一位医生,和工作在第一线的广大医护人员并无不同。周游忽然从他身上觉察了什么。   相比于姚临的年少无知,与朱广生对于生命医学的轻慢而言,何季蓝更不像是这个潜藏在地下的地狱里行走的人,他为什么到此已经不作他解,是行差踏错,还是如何,总有自己的道理,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进行辩护,进行解释的人。   而对于周游而言,他和朱广生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用虚伪的口吻,给原本真切的事实盖上了一层黑布,就此一点,他和魔术师已经站在了镜子的两面,道路分成两股,越行越远。   他现在需要等待是夜幕降临,等到那群孤魂野鬼把他带入那个诡异的群魔乱舞的世界里一探究竟,哪怕可能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分界生与死,昼与夜的是名为“黄昏”的这条线,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周游点起了一盏白炽灯,微光落在屋内,那种突如其来的昏厥感并没有如同往日一样来袭,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清醒。   恐怕是自己的突然来袭,让这里的人猝不及防,并没有准备好迷药?   “这也验证了一些事,我猜得并没有错。”周游笑了笑,翻开手中的一本书,是陈南淮听他指挥,替他从市里图书馆里借来的。这本书叫做《人类简史》,周游喜欢这种标新立异的书籍,无论他所倡导的理论是否为真。   窗外的吵嚷已经随着时间的故去,渐渐止息。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整间病房只剩下周游翻动书页,还有灯管发出的滋滋响动。   就在这时,周游看到被他悬挂在门口的一根绳索倏忽间被拉得笔直,他翻身下床,一阵玻璃窗破碎的巨大声响,从床边的窗户传了过来。他回头一看,一个戴着头套,身材高大如熊罴一样的汉子,像是一只蜘蛛一样被仅仅束缚在了一张巨大的网上。   巨汉不断地扭动着身体,绳子却在他各个关节越卡越紧。   周游拿着手中的书本,颇为玩味地看着巨汉,他想过会有杀手,所以提前不动声色地做了陷阱,周游的一贯擅长逃生魔术,身上同样也带着材料,这种混合了人类头发的细绳一卷二十米,做得十分精细,在摄像头和远距离观测下,几乎透明无物,且坚韧异常,他在窗边设置了活套,既可以用作临时逃生,同样可以作为绳索陷阱。   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伏击来得这么快,同时还阻断了他跳窗逃生的出路。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他迅速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架在了来袭者的脖子上。   “是朱广生?”周游笑着问。   他的手中刀握得极稳,生死于一线之间,他不以为惧,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兴奋。不过,哪怕在作为笑面人的那么长的岁月里,周游仍是从未杀过人。   杀人不与杀鸡宰鹅一般,这是一条不可回头的路。   那个大汉并不说话,只是透过头套看向周游的眼神异常凶狠。   正当两人对峙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阵声音在陇长的通路上回荡,越来越近。魔术师略一分神,伤口处一疼,那个巨汉已是瞅准了机会,双腿又是一蹬,整个像巨熊一样的身体往窗沿一滚,等到周游追出身去,早已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胆子可真大。   周游叹了口气,勉力直起腰,随手从一旁取过书签,夹在了书页里。不管怎么说,根据那人的反应,这阵脚步声的主人,应当不与他是同一路的。   他抬起头,正巧看到那张惊恐不安的脸庞暴露在了病房门前。   是一个女人。   用绷带裹缠得有点面目全非的女人,她的脸死死地贴在玻璃窗上,像是要挤破门户从外头强行伸进来。   周游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出行为艺术,不禁都要为她鼓起掌来。   刚才是打手,现在是女鬼了吗?   那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像是只发了疯的野狗一样,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周游,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从他的身上撕扯下皮肉来一般。周游并不言语,只是随手把书一搁,就从床边站起身来。   “下午才见过,怎么还换了个行头,显得有些生分了吧?”他的语言有恃无恐。   那个还不断发着抖的怪人忽然停下了动作,“她”伸手一圈圈地地把包裹在头上的布条解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我就知道瞒不了你,何季蓝却还说让我来试一试。”姚临理了理长发,在耳边顺手夹了个发卡。闪着微微银光的饰品上有一点如同朱砂血般的宝石,让人看来刺目。   “何季蓝比朱广生聪明得多,他知道就算背靠朱广生仍有被当做挡箭牌推出去的风险。”姚临把剩余的绷带都揭开丢在一旁,动作利落,浑然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   “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就连把你往坑里带的事儿,都得我出面,我觉得我对于他们的价值正在一点点变小,没多久,就会被他们当做替死鬼丢出去。更何况,陈警官不也已经开始通报恒生的事情了,总得李代桃僵。”女孩儿熟练地磕掉自己的高跟鞋鞋跟,拽过一把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   “哎?你这儿怎么和刚进过贼似的?”   “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估计是你那两个同事手底下的人,不过没得手。”周游笑了笑,眼神却在渐渐变冷。   “他们连我都信不过了吗?”女孩儿咬着嘴唇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   “姚医生,你看上去并不担心。”周游笑着应对道。   “不是有你们吗?你们那天怼了朱广生和何季蓝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们再怎么样龌龊,不都是只能藏在地下的老鼠,你们可是猫。”姚临像是今天分外开心,往日话不多,今天却多嘴多舌起来。   “我家里养了猫,猫这种动物是个灵活而且善于见风使舵的动物,在弱小的动物面前,他是矫捷的猎手,杂食而不挑;在驯养者眼里,他就是个天使,知道讨好你换取更多的利益,从小零食到玩具,甚至到陪伴。而在面对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不容易被袭击,偷袭。   当然,我们比不了猫,人类是无比渺小与脆弱的生物。不过,猫也是有天敌的。”   姚临好整以暇地坐在周游面前,她的眼神深邃,让人一下子难以捉摸,她笑了笑:“我没养过猫,大学的时候,在实验室倒是接触过很多动物,不过他们多半是用来做实验的,从牛蛙,到大只一些的兔子,再到狗都有,一个个都被关在笼子里,架在台子上,被刨开肚子,分解内脏,一群人围在旁边,看到肌肉的弹跳,和血液的流动。”   周游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异样的澄澈。   “猫的天敌,与其说是别的事物,不如说是他们自己。我的宠物医生告诉我,猫是最容易杀死自己的动物,他们有旺盛的好奇心,以及不畏惧死亡的试探性,每一只猫都是找死的天才,而在那么多死法里,有一种最具代表性。”   周游娓娓道来,像是和在老朋友谈话,又像是在给不知情的小朋友科普着什么知识。   “食用各种各样的鲜花与杂草,而后中毒身亡,是不少家猫标准的死法。百合,紫阳花,这些放在最显眼处,花盆里的鲜花,于我们而言美不胜收,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彻头彻尾的穿肠毒药,只需要一丁点剂量,就足够让他们肠穿肚烂。   姚医生,有时候我在想,扮演一只在树上吱吱作响的鸣蝉,是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结果到头来,我才发现,比起卖力鼓噪,做一株不声不响的植物,看起来要更容易一些,你说是还不是?”   他轻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双眼若有似无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他原本也没有下这个判断,何季蓝,朱广生,姚临这三个人都有极其不同的姿态,就连行事风格都有所不同,他们的事情更像是三个人都暗怀着不同的目的与情绪,因为某种缘故走在了一起。这样的情况下,自称浑噩的姚临并不会幸免在外。   “我更像是只鸣蝉,我受够了这里的生活了。”姚临脸上露出微微的错愕,可转瞬间又消弭于无形。   “所以,事实并不是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也不是你口里清清白白的白莲花。”   可不待周游说完,他看到姚临的神色慌张了起来,就在这时,周游身边像是起了一阵淡淡的薄雾,这阵子雾气来得仓促,周游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姚临已经大声咳嗽了起来。   周游第一反应是毒气,料想朱广生做不到这么丧心病狂,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危,不惜下这样的血本。但随着这阵迷雾的扩散,周游的意识渐渐变得不明。   “是药?”周游的眼皮合上前的那一刻,看到姚临直直地倒了下去,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推了开来,他却来不及看清楚来人,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这章就是周末啦!好!开!心!啊!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眼里有星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5章 悬空魔术(十九) 一个穿着工装裤的短发青年正大口地嚼着水果,在他面前依次亮起了数十个显示屏,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用食指拨了个开关。显示出了众多画面其中的一个,在他面前放大并且居于画面正中,而里面正坐了一男一女,他戴上耳机,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恒生之前的技术不知道是哪里搞的,当真可以,开启干扰之后,效果明显呐,也就白天的时候,才能稍稍监控一会儿,看来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呐。”   青年看了看手边堆积地像是小山一样的纸盒,不由得笑了笑,不再说话。   ……   陈南淮正开车飞驰在通往恒生的小路上,凡是王石屹的座驾都不会是一辆歹车,陈南淮算是深知这一点。说句不好听的,王石屹这个混小子一撅屁股,陈大警官就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王石屹是个极为疯狂,或许说疯魔的人。他耽于权谋,对于他而言,唯有攀登权力高峰的时候,才能让他兴奋难当,废寝忘食。而在权力之下,他稍有的余裕就是车了。   当然这个车,不是什么奇瑞QQ亦或是二手现代,他玩的是竞速,是好车。   无论是跑车,还是赛车他都如数家珍。陈南淮管他这种近乎于偏执的癖性叫精神分裂,这一认知,在陈南淮心中根深蒂固。甚至,陈南淮真正认清王石屹,同样起于他对于车与超速的狂热。   王石屹喜欢深夜在山区飙车,他对于速度的追求,使得他每一次旅行都险象环生。而他则全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好像是一件根本无关于好坏的事情。   雨夜,大风,雾天,都无法阻拦他。陈南淮一度觉得,王石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到现在仍是如此。   今日N市的天气多云,甚至连月色都黯淡无光,陈南淮的驾驶技术不赖,虽然对于乘客而言,这种像是要被从车厢内甩飞出去的体验,绝对说不上优秀。远处有些灯火明灭的一个区域,不少饭店与零散的杂货铺子正在准备打烊,他拣选了一条通路已是迅速将车停靠在边。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还亮着的灯光,巡视了周围的景象,一个翻身就进了院墙之内,往周游的病房走去。   忽然,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人声。一个粗重的嗓音倒吸着冷气,说着些脏话。   有两个人,小片警沉默了下来,眼疾手快地遁入了一旁的楼梯间里,楼道里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开灯。   其中一个人笑着说:“怎么着,你也有失手的时候?黄教头。”   那个龇牙咧嘴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你试试从三楼摔下来会怎么样?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哎哎哎,疼死老子了。”   “不过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看姓朱的好日子过不长了,天天骑在咱们头上呼来喝去的,这不还得遭报应。   他不是还和新来的管事儿的叫板来着,格老子的开心得很啊。”   “嗨,所以今天晚上还是在这儿留夜,还是去正主的地方?我这受着伤啊,那里又脏又臭,我可不想去。”   “不在这儿,今天‘老地方’戒严了,缺人手。”   “嘁,每回地方都选在那儿。”   “没多远的路,听说三楼那小子待会儿也……”   陈南淮听着两人边说边走,已经渐渐走远,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迅速按下通话键,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了无止境的嘟嘟声。   ……   一个鸟面人捏着周游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电话与名字,有些厌恶地撇过脑袋去,伸出手指按下了挂断的按钮。巨大的红叉出现在了屏幕跟前。   而就在此时,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他按了下耳麦,却收到了一个有些意想不到的命令。穿着白大褂的处刑者看了眼面前的情形,摇了摇头退出了这里。   周游只感觉到头疼欲裂,他半坐起来,周围凛冽天风,吹得自己一阵瑟缩,他睁开眼。“我怎么会在天台。”   周游并不明白,刚才和姚临在一起谈着隐秘,为什么会突然就到了这里?而且,周游觉得自己脚步虚浮,就连站起来都十分费力。这明显就是又中了招,可是……魔术师坐倒在地上,回忆起下午的一幕幕来。   可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怎么都回忆不清当初的状况,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可就在这时,天边不知何时像是破了一个孔,一丝月光不经意间就投射了下来,将魔术师的面前一片照得雪白。   周游这才看到,在距离他并不远的地方,正直挺挺地站了个人,她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赤脚踩在春日的地面上。   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了她的头顶,甚至覆盖住了她的脸颊。   周游本能地觉得,这是一具尸体,就像是那七具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行尸走肉一样的。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天台的强风吹得她裙角翻飞,但即便如此,她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没有知觉,没有反应。   为什么只有一具了。   周游并不畏惧尸体,或者说,作为一名清道夫,他见过太多死状各异的尸体了。但他唯独忌惮的是在死后将这些尸体摆弄成各种形状,并且以这些尸体大做文章的人。   其心可诛。   周游总觉得这样的手法多多少少和之前所见的那具无头骷髅相符,为了恐惧而不择手段,周游并不认为,两者行径就像是不谋而合,如果不是一人所为,恐怕才是真的有鬼。   至于是谁。   周游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样飘过许多影子。恒生有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牵扯其中,隐秘行事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不过是这个地下组织的掩体,这个组织是自上而下的,而且可以调动恒生大部分的资源,那么领导层必然知情,甚至是出自其领导的授意。   住院部周游见过的三个医生都有巨大的嫌疑,哪怕他们内部自戕激烈,但仍旧不过是内部倾轧。朱广生是整个住院部的牵头人,而且积威许久,他要收拾周游只消叫手底下的打手出马就是了,就像是今天前来病房偷袭的那个怪人。   一个尚且周游还能应付一二,但这样的人在朱广生手下数不胜数。要不是姚临赶到,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这样的朱广生大可不必故弄玄虚,捣鼓这些都市传说出来糊弄一个早已得知内情的自己。   而何季蓝他更像是抱持着一个特殊的目的的人,只不过,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周游猜不透,他表现出来的,并没有敌意,反而更像是一种焦虑甚至有那么些期待。他在期待什么?魔术师同样想不通。   周游对于姚临同样没有什么好感,亦或是仅仅存在一种冷眼旁观的感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像是陈南淮那样容易对人感同身受,被人煽动以后,会效死力,不达目的则誓不罢休。他从始至终都更像是一个看客,所以他能够比陈南淮更冷静的分析问题。   姚临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她自称是被朱广生裹挟不得不替这个神秘的组织效力。   而就周游所知,以及所遇,姚临的权柄并不小。而最明显的,恰恰就是之前他被那个打手威胁之时,姚临的突然出现。   周游感觉到烈烈天风吹打在一人一鬼身上,强风吹裂了周围的乌云,露出一抹明月。那个女鬼的身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姚临在想什么,亦或是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周游隐隐约约觉得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忽然,周游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面前那个本该不能动弹的人影扑了上来,一双铁钳一样的双臂狠狠地卡在了周游的脖子上。这个怪人的力气奇大无比,远远反于常理。周游迅速摸向衣服的前袋,掏出了一只迷你的打火机。他青筋暴突,颤抖着手,点燃了打火机,火苗舔舐着面前那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的手臂。   可那个怪人却不为所动,火焰逐渐在她的手臂上燎出了一大片焦黑的印记。周游感觉自己在渐渐窒息。可他却忽然将手中的打火机转过方向,火舌擦过自己的皮肤,他觉得掐着脖子的双手突然松了几分。   面前的怪人像是有什么疑惑般,周游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天风将火苗吹得东倒西歪,烈火灼烧的疼痛,渗入他的感官,可他并不为所动。渐渐的周游看到面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那个干尸一样的怪物在他面前“溶解”,化作了一阵黄沙彻底消失在了周游面前。   可周游的眉头反而深锁了起来。   烧伤的痛楚开始传来,面前站着的是三个彪形大汉,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正捂着自己的手臂,眼神露出几许恶毒。   周游愁绪一闪即过,双臂微微平伸,就像是个谢幕的舞者,优雅而贵气。   “朱广生还真是有些多事,一个人解决不掉的局面,就派了三个人来吗?”他的嘴角同时勾起一个弧度,像是无声嘲讽着未曾到场的主谋。   那三个人没有废话,但却暗暗以一定方位封死了周游逃走的路线。   “你们可比之前来的那一位来得要专业得多。要不是你们的姚医师前来,恐怕那位都要被我撬开嘴了。”   他嘴上说得颇为轻松,可心下却有些头疼,已经退无可退了。他余光瞥见的尽是四围的栏杆,真要逃,就得从这里跳出去了。   跳下去,周游并不觉得自己命那么大,之前那位从窗口跳出去的老兄也不知道骨头断了几根。做手术可有点疼,进太平间可就更不得了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是给了面前的人一个讯号。   三个打手配合默契已经像是恶狗一样扑了上来!   周游身子猛退之间,却看到一声巨响,一道破旧的铁门被人猛地踹了开来,尘土飞扬之际,有人站在楼道口,神色严肃,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救夫来了! 第46章 悬空魔术(二十) 陈南淮觉得做英雄并不好受,他要跋山涉水,爬上两栋楼,躲过楼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发达的肱二头肌的粗壮打手,看懂周游晦涩不堪的暗示,甚至还得追踪他断断续续的记号,排除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一脚踢飞大门,出现在那几个人面前。   刚还在抱怨连天的小片警,还准备大倒苦水两句,却远远地看到周游正对着他招了招手,那张花儿一样的脸蛋上,不知道为何噙着的是淡淡的泪光。小片警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激动,看到了无依无靠,看到了欣慰,看到了一切,仿佛来客是他的天,他本来那几千句牢骚突然在胸膛里那么融化了,仿佛是百炼钢化成了缠指柔一样。   只不过那也只不过一瞬,三个上了天台上的打手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摸到这里,原本正围剿的阵势为之一滞,可他们同样不是省油的灯,转瞬间三人已经冲着外来者冲了过去,和陈南淮扭打在了一起。   陈南淮是混混出身,打群架本就擅长,虽说是对面三个群殴他一个,但还是费了点手脚把几个人一并放倒了,自己也挂了彩,大口喘着粗气,对面露焦急的周游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像是在说,可真拿你没办法。   周游走到小片警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搜寻着伤口,冰冷的手掌顺着陈南淮的领口滑进去的那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龟龟,你下手轻点,我没被这几个人弄死,反倒是要死在你的手上了。”说着他把身子掰直,交叉着腿坐在了地上。   周游扯过一片创可贴颇为随意地黏在了小片警的脑门上。“没什么大伤,好在你下手快,不然一拖恐怕倒在地上的就是你了。”   陈南淮手托着地颇为不在意地说:“就这么点阵势就想放倒我,也太异想天开了。”   “是是是,是你陈大警官有能耐,神通广大,这么点小场面当然难不倒你了。不过啊,现下还是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收拾这儿的残局了。”   陈南淮看了看周围。“出去容易,那些打手的预警做的并不好,但我们得赶快走,这三个人刚才隐约间已经发了讯号,   一支穿云箭下去,鬼晓得多少兄贵跑到天台上来围殴我们俩,我这烂船可打不了三两钉。   破局很难,我看姓朱的和那个四眼仔怎么都不好相与,而且多半这桩事,和之前许光跃一样都要不了了之。”   “你怎么知道?”   周游看了陈南淮一眼。“王石屹那个混账小子都和我说了。恒生有人要保,能量不小,这里属于是机关系统,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陈南淮想起王石屹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没来由地心烦,可不知道为何他却又是有些莫名地想要赞同他。   陈南淮想起王石屹那段长篇大论:   “何天峰的前车之鉴,你看到了。死得惨烈,可真是惨烈,主要谁都不准提,不准说,知道内情的人一个个都走啦,就剩你一个了,孤掌难鸣。   我是个小人,是你们人人都觉得的小人,可我不觉得是这样,我所行所为,不过是为了贯彻我的正义。   你也一样,南淮。你想想,如果真要人人和李兰舟一样循规蹈矩,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的贼徒会有多少?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用金钱,用权势铺平道路,在这条康庄大道上畅行无阻,你不就是这些人车轮下被碾死的一只臭虫?   你自然不想这样,对吧?你是走在黑暗与光明边界线上的人,你的所行所见,与我没什么不同,上头也知道,所以让我来邀请你,加入这个行列,到时候,别说是恒生的那些个人,能够随意听从你的调度,   还有许多人手都可以唯你马首是瞻,怎么样?考虑考虑?”   陈南淮把那番煽动力极强的话语复述了一遍,面上的表情却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的回答呢?”   “我没答应他,从道义上来讲,不管他们的事情是否是正义的,但这样滥用私刑的行为是违法的,你瞧我苗正根红怎么能做这种事儿,顶多不去举报都算他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另外,说得简单些,我不想和王石屹掺和在一起。   被碾成尘埃又怎么样,和臭虫一起工作,岂不是更恶心?还有你有什么办法收拾残局?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他斜着眼看着周游,眼神毫不掩饰地扫过他的身躯。   周游笑了笑,却站了起来。   他缓缓走向一个阴暗的角落,是楼顶仅有的一座水塔,巨大的阴影遮蔽着此处。   周游走了过去笑着不知道对何人说:“天台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而最为奇异的,或是让人着迷的事情,就是这里在天光之下,一切事情都藏不大住。   而凑巧的是,即便如此,仍是有一些无法第一眼察觉的缝隙存在。我环顾四周,一直都在寻找这样的地方,因为这出大戏的导演,怎么样都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要来看看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出戏,如何出演,会走向什么样的脉络。   光芒之下必有晦暗,但久而久之,必不能潜藏,你说我说的对吗?姚临,姚医师。”   周游的话音落幕,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儿已经施施然地从水塔之后,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但却没有一丝慌乱与紧张,就像是自己的恶作剧被揭穿了一般。   姚临伸了个懒腰,舒展了几下四肢,笑着说:“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来,不然大魔术师现在应该已经魂归天外了,只余下一具尚好的皮囊了。”   “我只是没想到,就算杀了你一个回马枪,你仍是有时间余裕调控资源,还差点就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能得到你的赞赏,我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来?”   陈南淮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两个人面前,有点诧异却不意外地看了姚临一眼:“怎么着,弄了半天,还真是你?我说我怎么就不信呢我。”   “这位可是大张旗鼓布置了半天,想要铲除异己,不惜拿我做靶子,手段倒是毒辣得很,但同时应对两股人,难免就有点不够看了。”   “周大师说得轻巧,像是显得我多幼稚一般。”   “看破这一切并不难,因为从表面来看,这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一种微妙的矛盾。”   周游并没有理会女孩儿的打断,接着分析了起来:   “朱广生无疑是想要吓退,亦或是置我于死地的,他不大可能想要引进一个人来,搅乱他多年的布置,那么必然有一个人,或是一股势力正在和朱广生斗法。我曾想过是何季蓝,但我猜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陈南淮插嘴道:“何季蓝肯定不是,你猜得对,他的父亲是恒生医院的老员工,他来这里一个是受了柳溪北之邀,另一个是子承父业,但资料上仍有一点点存疑。”   “我知道在恒生还有许多你们的人手,但在住院部里,早早被朱广生经营的水泼不进,像是个铁桶阵一般,那么目标就很小,姚临,只能是你。”   姚临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男人笑着说:“那你是怎么发现其中的蹊跷,又能找到这里来的呢?”   周游看了一眼周围,这里早已不是新的住院部的顶楼,破败古旧的楼顶,还有那扇铜锈斑斑的大门,都昭示着这里并非是两千年前后的产物。   “这是朱广生的主意吧?”   姚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为人虽然狂妄,但做事却是一等一的谨慎,要想要在他手中夺权,小女子我可是费劲了十八般武艺,好不容易把他带入了沟里。”   “第一天的时候,阿坏来我的病房,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我简称他为‘蠢’,带走了一柄水果刀,非常的微不足道。但奇迹的是,那天夜里醒来,随身携带防身的,同样是一柄水果刀。   你们复原了整个病房,利用你们对病房的熟悉,包括削好的苹果,你们都做得有模有样,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同样存在一栋和新住院区相似的建筑,隐藏在恒生医院的角落里。   而且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老住院部。”   姚临笑着说:“恒生这儿的人相信阴与阳,善与恶不应在一处显现,千禧年后的那次重建,老的住院部被平移到了阴暗处,毗邻主体大楼,从此也就成为了关押众多他们所谓的罪犯的场所了。   你是先行通过口服,或者外敷了致幻药,随后再迷晕后,带到这里来的。他们的本来目的也不是杀死你,而仅仅是恐吓你,让你尽快远离,只不过,随着他们对你身份的了解,又起了异心,所以才会有这么前后矛盾的事情。”   周游点了点头,他确实有考虑过这个关节,朱广生的反应并不一致,恐怕也是他剧烈挣扎的结果。   “我在天台上,或是在这栋病房里,先遇到的是地下室的怪人,这是你做的手脚,他们应该另外安排了人手,对我进行恐吓,包括那七具女尸在内,都是你的杰作。”   “朱广生安排的可是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说起来,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不然你现在恐怕连床都下不了了,只是我没想到,朱广生这个人原本如此刚愎自用,却在那时候开了窍。”   周游看她神色恨恨,像是有点吃瘪,笑着说:“与其说,是朱广生看破了局,不如说是何季蓝动了手脚。”   姚临听到这里,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反复无常呐。一出好戏演得太过逼真,反而不是那么真了吗?”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急急转过头去,只看到朱广生怒气冲冲地带着何季蓝与一干打手,已经站在了顶楼门口。   与三个人不过几步之遥,犹如一场即将到来的特大暴雨,一触即发,不可逆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了一篇周杰伦和前女友的过期糖。妈耶正大光明的在公开场合暗搓搓的撒糖,真是好甜啊!我一定也要写出这么甜的情节才行!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眼里有星星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眼里有星星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7章 悬空魔术(二十一) 周游看着有点姗姗来迟的两位,与站在面前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女孩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像是算漏了什么。   他平心而论,早已把许多事算计在内,但姚临远比他要冷静得多,更有一股子对于当前之事的浓浓轻蔑与不屑。   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指尖,原本有几分发凉,发冷的手掌涌来一股暖意,让他胸口内一甜,他来不及去看,那人已经松开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此时的姚临。遥遥地挥了挥手,像是生怕那两个人没有发现她似的。周游有时候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不知死活的人存在,站在他身边大搞小动作的陈警官是其中一个,而姚临则是另一个。   “哟,朱主任,还有何医生!你们也来天台看星星?不过,今天风可有点大了,别把你脸上的妆给吹花了。”   周游感觉对面那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恐怕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都被姚临耍得不轻。不过,在场的人里,相对而言,他和陈南淮最成威胁,双方都想要他们的命,亦或是说这一场争端之下,总有人要被埋在玫瑰花下。   两个外人当然是最好的养料,他沉下心,他并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局面,这个时候沉默而观察机会,就是最好的办法。枪打出头鸟,并不是一句空话。   朱广生和何季蓝走到三人跟前,一言不发,身后的打手已经上来就把周游和陈南淮都捆成了粽子,丢在了一旁,可那些打手看到姚临眼神却有些畏畏缩缩,无论两个人怎么催动,都不敢再上前了。   周游看了一眼往事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片警,如今却颇为识得实物的闭嘴看戏,倒是有些好笑起来。   “怎么了,主任,你手底下的这些人好像有点不听你的话了。”姚临戏谑地说。   “你!”   “别你啊我啊的,我和你也没有那么熟,朱广生,你现在来是想要和我摊牌了吗?”姚临忽然变了脸。周游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姚临,你不要逼人太甚了!”朱广生阴沉着脸,凑到女孩儿面前低声说。   “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说话,现在柳溪北已经不行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罩在你们头顶上遮风挡雨了,而我则是被派来替代老院长的话事人,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吗?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周游被她这一句话说的忽然通透,那些看似矛盾的局面一下子被扭了开来。   不过陈大警官反倒是一副早已料到得到了印证的表情,顺带对着同样被捆成粽子的周游一阵挤眉弄眼。   “自从老院长不能理事以来,上头可从没有管过恒生死活,只是一味的要求,‘指标’、‘钱’以及‘人头’,不是我领着人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组织,哪里还有什么恒生!可以说,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一切,现在,你凭什么?”   “朱广生,你可真膨胀,你真以为是自己长袖善舞带来的那么多便利?那为什么,这些跟着你闯出一片基业的兄弟们,却都站在了我这边?   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活在组织羽翼下的雏鸟而已,真正在‘代天行狩’的仍旧是组织,是这个庞大,运转着的巨大机器。永远不是你,也不是我。”   言谈间,那些仍躲在朱广生身后的打手们纷纷低着头往姚临走去,像是一股无法阻拦的洪流。   而朱广生只能看着面前的一切静静发生,无能为力。   “你本该有个更好的结局的,主任。”   周游忽然用只有贴在他身旁的陈南淮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姚临还是太嫩了。”   陈大警官笑着低语:“姚临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肯定还有依仗。”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到时候自然是有一出好戏。   “不过,我倒是好奇,柳溪北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朱广生从最初的癫狂里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本来就是在恒生犹如智囊一般的存在,若不是一开始气急攻心,万万也不会失态,但输过一阵,他也镇定了下来。   这里仍旧是他的主场,在黑夜尚未被白昼驱散的日子里,他朱广生仍旧是这里的天,就连区区警察他都可以随意拿捏。   “我不觉得你猜不到这个答案。”姚临并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我只是在想,我已经承诺你退位下来,只是我和你说了‘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熟悉恒生的运作,你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还有在周游的事情上,是你技高一筹,我看走了眼,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倒是想问问,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也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如何?”   “我等不起你的布置,我不知道在漫长的等待背后,等着我的是你所许下的灿烂未来,还是一口口鲜亮的钢刀。   至于整件事的始末,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出误打误撞。   我得知有一个警方相关的人员将要被人送往军队医院,就动用手头上的关系暗暗把他转来了恒生,我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因公负伤的警员,当发现是周游的时候,甚至觉得是搞错了。   不过也因为这样,你同样有些举棋不定,你以为周游是你哪个不开眼的手下歪打正着,抓来的猎物。于是就自作聪明,把原本的‘吓和杀’,改成了‘逼迫’他入会。   周游,你那天确实看到的就是这里的刑堂,通过这种折磨的手段,和强权的威逼,N市周边有不少上流人士都被在脖子带上了镣铐,不服的人自然就沉尸湖底不见踪影了。   当时他们对你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为此朱广生亲自窝在办公室了准备了许久,研究你的资料等等,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放手一搏,也要拉你入伙。   他们情绪和态度转变之大,便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姚临并不怎么理会朱广生,反倒是对准了周游和陈南淮颇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意味。   “而我在医院开展的行动与调查同样充满了阻力,朱广生的权柄在于,他握有的是我所没有的一份名单,那是一份这些年来,他们所控制的富商名流的清单。上头同样是觉得,朱广生抱有私心,才会派我前来。”   “我对组织别无二心,你不用在这里搬弄是非,你和你那个死鬼老爹,都一个德行,表面上清净得很,背地里一肚子鬼蜮伎俩男盗女娼,伪君子一对一双。”   周游倒是觉得唯有急火攻心,或是另有目的,朱广生才会这样暴跳如雷。   陈南淮撞了撞一旁的周游:“我翻资料瞧见的,姚临和柳溪北确实关系密切,不过,朱广生猜的并不全对。”   “只要是亲密关系,父女也好,亲戚也罢,甚至是师生都没什么区别。柳溪北不过是照着最有可能的方向去想的,不过,柳溪北怎么会……”   “是一次车祸,档案上写得是柳溪北一次去S市作报告的时候,遭遇到了三车连环相撞,紧急被送往了N市恒生,随后经过数个月的不懈治疗,终究康复。   看来,这些不过是朱广生的说辞,而且就他那么痛恨柳溪北与他的亲眷,恐怕这件事和他决然脱不了干系。”   “到底逃不过一个‘权’字。”   “两位绅士没听过,嚼舌根是长舌妇的行径吗?”姚临笑着说,周游和陈南淮连忙闭了嘴,周游更是扮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陈南淮两眼一闭干脆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他们说的不也全错,上头的人觉得我权势太大了,对比那些直属于他们的分支网络,恒生更像是一株被抛弃在庄园之外,独立生长的植物,因为没有人为的干扰,他疯狂生长,长得远比院中那些同类茂密,繁盛。   直到现在,园艺工们觉得,再也无法掌控这棵大树了。这才有了你,姚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心机深沉,同样比我能干?别傻了,你不过是他们的一条狗,相比于我而言,唯一的优点,不就是听话?你想要取我而代之?就凭借你那些唐璜般的理念?有点异想天开呐,小丫头。”   他话音刚落,站在姚临身后的人群里一阵骚动,几个大汉躲开身去,保罗出人群之中的情况来:有一些穿着同样装束的“同伙”们,正背对着众人,可是他们此刻已经满手染满了鲜血,手中的钢刀在黑夜丝丝的月光下反射着银光。   几个犹如破麻袋坠地一般的沉闷声音传来,他们怀里抱着的同伙已经成了刀下鬼,生命稍纵即逝,犹如水上船流。   “小丫头,你自以为通过上头的命令,这些人都能听从你的安排。却不知道,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实际,谁给予利益,谁就是他们的天王老子。如今,上头的人还天高皇帝远,月黑风高,自有说法,他们可各个都不怕,你看看你周围,现在,再来说说,到底谁才是失败者?”   姚临却没有什么神色变化,除却那些谁都不愿意得罪的打手,畏畏缩缩地在一旁不前之外,两派的人手已经站了队。她身边只有那么几个人,原本还汇聚成一股的人流又再度回到了朱广生身边。   “两位警官,有人杀人了。”   周游和陈南淮并不想被姚临当枪使,姚临若是撇开那个恶劣的性格固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她的本质。   无论是摆弄尸体为自己所用,还是动用权势威逼朱广生下台,她都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陈南淮的误打误撞,周游都不见得可以看破这个局。   不过,为今之计,他们俩再装作没看到,恐怕和姚临一起都要成为这十几号打手的刀下亡魂了。两个人同时用力一挣,原本身上的绳索寸寸断裂。   陈南淮率先活动了两下手臂,歪了歪脑袋笑着说:“你说我们俩替你搞定了朱广生,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被你抹了脖子同样丢进河里?”   “你猜?”陈南淮料想也无法从她嘴里掏出点什么实话来,干脆也是一笑,把脑袋瞥过一旁,却看到周游已经开始找合适的位置躲避了。   周游的武力值一直是让陈南淮相当想吐槽的事情,时隔多年,两个人坐在沙滩边上扯着淡,总是每每聊起这件事,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探员竟然弱鸡到谁都打不过。好在虽然他打架不在行,但逃跑躲避是一绝。   陈南淮还未站定,那些打手也不废话,早已出手,三股势力分别扑向场中的三人,姚临尚且还有几个打手护卫。   陈南淮看周游在人群里穿梭自如,虽然还不了手,但像是条滑腻的鱼儿,根本抓不住,他这才应付起手头的人手来。   不过饶是陈南淮悍勇,但到底面对的人实在太多,数之不尽的打手涌了上来,他还得保着周游和姚临,几番下来,虽然还没有性命之虞,可到底已经挂了彩。   而姚临身边的人也已经倒下了两个,就连姚临的手臂和脸上也都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此夜漫长,不见尽头。   可姚临却忽然开口道:“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正当所有人为这句话一停滞之时,远处却警笛大作了,一盏盏红灯亮起,瞬间包覆住了整栋大楼。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史上最怂总攻):你负责打架,我负责跑。 第48章 悬空魔术(完) 警笛长鸣,震破了夜空,而院内爆裂的火焰,发出阵阵啸鸣。   周游和陈南淮一齐回过头去,看到原本住院部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蔓延凶猛,不多时已经吞噬了三楼大半的病房,整个恒生犹如置身于烈火地狱一样,火舌狂舞。   陈南淮仗着眼神还可以,远远地已经看到在恒生医院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片车辆,其中不仅有市里刑警队的影子,比如那辆破破烂烂的帕萨特,更还有花园镇分部的警车。而及时赶到的消防队一马当先,早已开进了医院内,云梯和高射水炮齐备,一干奋战在救灾第一线的战士们严阵以待。   小片警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至少都是自己人。反倒是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的,原本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恒生众人慌了手脚,颇为不知所措地来回打转。   陈南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态冷漠的姚临,与在她对面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朱广生,胜负已分了罢。   在陈警官看来,在这场面对面的对决里,朱广生到底还是输了姚临一着。   朱广生聪明,警觉,早有提防,他有一个上位者应有的全部素质,甚至比姚临表现出来的胜出不是一星半点。   可他终究有一道门槛,他不够杀伐果决。   毕竟是他亲手缔造了恒生,一株被遗忘在路旁的树苗,由他亲手栽培至枝繁叶茂,在收获果实的时刻,却有人前来采摘果实。毁?还是给?都不是朱广生想要的结局。   可姚临没有这个顾忌,她甚至巴不得把整栋大楼都连根拔起,栽上自己的亲信。   朱广生输过这一阵,也是必然,只不过,这场胜负之下,输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   “朱广生,你的时代结束了,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为组织做的一切。”姚临不知是开心,还是遗憾地说了这一句。   陈南淮感受不到那种狡黠,反倒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抬起头,正对上姚临的眼光,是一种冷漠,倒影着层楼的火光,剧烈燃烧。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未来走向哪里,包括陈南淮自己在内,替何天峰寻找凶手的路崎岖不好走,也许走到一半就会像前人一样,扑倒在尘埃之中。姚临未尝不是,她和朱广生的不同,不过是先后而已。   人来人往如流水,死在前头岸边的大浪,无非是后来者的先兆。   陈南淮看到李兰舟带人走到屋顶的时候,没来由地有一种万事完结的感觉。手下的人都快速把私斗的打手,还有何季蓝与朱广生统统铐上,而姚临也并不意外,刁蛮一声清脆的“老实点”已经将女孩儿扣下。   早已慌了手脚的恒生众人束手就擒。   “你真是到哪儿都能发生案子。”钟富双手压着陈南淮的肩膀,开玩笑般地说着。   陈大警官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正在熊熊燃烧的楼层,与已经布置起来的高压水枪说:“不是我找事儿,是这些案子自己找上门,你瞅瞅,都挂了彩了,晚点得让陈寅给我报销工伤去,得,经了恒生这一回事。这回我也不乐意住院了,让他给我顺道批个条子,在家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吧。”   李兰舟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说:“冒冒失失的,还好没把命给丢了。”说着替他理了理衣服。   陈南淮却有意无意地拍掉了他的手笑着说:“以前哪回儿不是这样,也没出过什么事儿,我福大命大,早两年我们不找那个学校前门练摊的老瞎子看过吗?   我能活到九十九,你嘛,闲云野鹤山间鹿,我觉着吧,老瞎子这就叫,眼瞎心不瞎,这不事事都给他料得八九不离十,你说对吧。”他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李兰舟没听他那番鬼话,只是继续来到周游身旁:“你身体好转了些吗?干老师几天不见你,有些担心,你如果有空别忘了去见他一趟。”   周游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陈南淮远远的看着刁蛮押着姚临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楼道间,一旁的火势虽然迅猛,但一则住院部的人早已转移,二则姚临撤掉了大量的可燃物,火势没多久就得到了控制。   一场喧闹戛然而止,甚至连周边的居民也都沉于梦想,不曾苏醒。   周游看着还未熄灭的大楼,和次第撤离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着对一旁有些愣神的陈南淮说:“其实这几天下来,我倒是没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做一桩需要认认真真对待的事情,   反倒是姚临那一手‘悬空魔术’殊为惊艳,我回头得好好琢磨琢磨,还有就是这一场大火。”   陈南淮想起他那天表演的魔术,他也许早就想到了其中的蹊跷,一个魔术师对于机关,对于这种奇思构想本就应该最是熟悉,只不过,他没有讲,周游选择了沉默。   “传说,这世上的文明起源于火,相比于淹没人间的洪水,这种爆裂无情的能量却每每把人类引入正途,有许多事情,要自烈火里得到永生,也要从火焰里得到相应的解脱。恒生也是这样吧?”   陈南淮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数十年前的一场大火,无人生还,把所有线索都统统湮灭在了过往的尘埃里。但地上仍旧生还的人同样还心怀希冀,希望还原一件事的真相。   而恒生,更多的人希望他就此埋在一场大火的土灰底下,再也不见天日吧?   小片警犹豫了一下,从烟盒里取出两支烟,分给身旁的同伴一支,两人不再说话,看着满天的火光,安然沉默。   ……   第二天颇为忙碌的办公室门口,陈南淮包得和个木乃伊似的准时出现在了这里,昨天晚上忙完回去,自我感觉良好的小片警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被刀口划开的小伤口,还有撞击出来的淤青与皮外伤,一冲完热水澡,还没迈两步仰面就摔了个马趴。   结果就是浑身上下伤口迸裂,流血三升,比来大姨妈血崩还要惨烈三分,不得已连夜拨通了钟富的电话,才免了爆血而亡的悲惨结局。不过也没好多少,在急症室里大呼小叫了老半宿,结果还得被安排去住院。   被绑成绷带人的陈南淮大清早趁着护士不注意脚底抹油就从病房跑了出来,心急火燎地前来上班述职了。   刁蛮打着哈欠,拿着文件夹敲了敲老前辈的肩头说:“哟,你这是准备去出演《木乃伊归来》几来着?和布兰登对戏体验如何?”   陈南淮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还是缓和了下表情说:“得,别和我臭贫了,案子怎么样?”   刁蛮扁扁嘴说:“忙了一晚上,什么事儿都没审出来,这个小丫头口风可有点紧,说自己不小心引燃了住院部的床单,而后被住院部的前辈围攻,还信誓旦旦说,‘有你们陈警官,和周游作证’。哎,这几天恒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搞得你们神经兮兮的,大半夜,这一帮子人在屋顶械斗?怎么看都不寻常吧?”   陈南淮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他有些犹豫,恒生的事情,哪怕是何天峰也都是看破不说破,而且他隐隐觉得,即便他开了口,这件事仍旧会无疾而终。   姚临会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而朱广生则会成为真正的替罪羊,哪怕他和周游再在其中作梗,都无法变动这条线的行进。   他随便敷衍了刁蛮两句,在同事抗议的眼神之中,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身边的人都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李兰舟是办公室目前最忙的人,他既需要负责审查朱广生,同样还要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忙得团团转,甚至都没空来搭理往日里都“欠管教”的陈南淮一次。   陈南淮看了他一眼,抽出抽屉里放着的空白笔记本,想了想抽出笔,缓缓写了起来。他已经有许久不曾写字了。着笔之处,歪歪扭扭,半天也写不了半段,可所见所闻,又不得不让自己沉下心,把这些事情编纂成册。   陈南淮写了一会儿,却感觉身边的光线一暗,他侧过脸,看到有人穿着整齐,西装笔挺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在警局里这么循规蹈矩的别无分号,唯有一家。他也不去理会,那人却自来熟一样抽过一旁的空凳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恒生的事?”   “我人笨嘴笨舌,说不了什么正经事,只有记下来,把里面的门门道道都记载个清楚,哪怕日后有什么人想要翻案,都还有一些凭证。”   “你不是证人吗?我总觉得这种事情都是人在弥留之际残余而下的,你现在写,会不会有点早。”   陈南淮放下笔,叹了口气,指了指身上的绷带,忽然一笑:“也许,不知道哪一天我就死了,就像是我师父一样,走得无声无息,世界上的人都不会记得我的名字,也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关心的人一个个老去,想要讨还什么公道,却到最后发现无能为力,带着遗憾躺进公墓,而后用自己的生命作结。生与死就像是一条窄巷,两个自己终究要擦肩。”   陈南淮低声说着话,来来往往的同事都充耳不闻,忙碌吞噬了每个人的五感,他有一种不知为何扑面而来的疲倦,许光跃也好,姚临也罢,他们为自己的恶行所付出的代价,比之造成的他人的苦难而言,九牛一毛。   陈南淮觉得一阵战栗,他畏惧的是自己,畏惧有一天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被愤怒操纵,就像是被提线操作的悬空者,冲进去成为参与之人的一份子,就像是身旁这个人所隶属的组织,去行使所谓的正义。   这远比别的更为可怕。陈南淮合上书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王石屹,小声说:“我有好好想过你说的话,只不过,恒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适,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去回告你的主子吧。”   他腋下夹着本子往外走去,王石屹并没有阻拦他。   小片警站在警局大楼的门外,不远的大门附近,他却看到何季蓝有些落寞地走在离开警局的路上,陈南淮并不知道,在审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朱广生自知在劫难逃,保全了这个唯一的独苗?亦或是何季蓝撇清了自己还是……   陈南淮不知道,这一出狗咬狗一嘴毛的难事里,无人无辜,而人心难测,在罪责面前,不见得有人不会疯癫。   朱广生如是,何季蓝也不会例外。   他站在警局门口,陷入了又一轮沉思,可还没多久,远远地却传来同事心急火燎的喊声:“不好了,嫌疑人自杀了!”   这条讯息,就像是雷雨天内,理应出现的闪电,可仍是让人惊心动魄,刹那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开始新的大章啦。第二个案子算是对明与暗,善和恶的一些思考8 第49章 三仙归洞(一) 这世上,每天都有许多生命在流逝,失踪。   在孩提时代,儿童们睡在摇篮里嗷嗷待哺,母亲温柔的左手拂过孩童的背脊,孩子却不依不饶地哭闹了起来,隔壁的邻居传来叫骂和牢骚,年轻的母亲却仍是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   “趟过浅浅的小河,有一座小村庄,村里有大黄狗还有白绵羊,他们浑身都是宝,又白他又壮,村里的小伙伴戴着一顶小红帽,七月七,六月六,黑森林长在村庄的道旁……”   黑森林,一个怪异的字眼。   在N市这座海滨城市,似乎每一座高楼,每一条陋巷,每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庄,都可能藏有一片隐秘而不可闻的黑森林。   在口耳相传的童谣里,几乎家家户户的小孩儿都曾经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黑森林里有什么?   在那个仍旧缺乏信息的年代里,每个人所说的故事,都不尽相同,也许是巫婆,是怪兽,是王子公主的仙境,亦或是贪食小孩的恶魔,这样的说法,不一而足。但自那个时代里,踏过的人,在童年都相信有那么一片神秘莫测的黑森林,只有牵着黄狗与绵羊的孩子才能有缘得见。   卢嘉儿还记得昨天晚上她才问过妈妈,这世界上真的有黑森林吗?   对于她们这一代的孩子而言,关于这个古怪童谣的印象仅仅止于父亲与母亲偶尔透露出的那么一星半点讯息。   可卢嘉儿却对那个传闻之中的黑森林有一种抹不平的好奇。   妈妈笑得慈祥与柔和,只是说:“妈妈小时候也去过黑森林,那是个有许多好朋友的地方,最后是一群叔叔把妈妈们带了出来。”   得到了妈妈肯定的卢嘉儿,却产生了疑惑;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说的话,并不一样?为什么爸爸在提到“黑森林”的时候,气鼓鼓地让她住嘴。还……还说了特别不好听的话,是爸爸不爱嘉儿了吗?   卢嘉儿满脑袋的问号,哪怕之后爸爸又变成了往日的模样。甚至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勒得自己发疼。   黑森林到底在哪里?我能不能去呢?小女孩儿踮起脚尖,匆匆和已经走远的小伙伴打了招呼告了别。往日里这个时候,爸爸已经来接自己了吧?忽然,几滴雨水猝不及防地打在了小嘉儿的脸颊上。   下雨了。卢嘉儿抱起自己的小书包挡在自己的头顶,慌慌张张地走到了一处雨棚下避雨。这里爸爸能够找到我吧?小女孩儿心想。初春的闷雷一阵响过一阵,万物复苏,卢嘉儿不由得想起老师曾说过的“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鸠”是惊蛰日。   她不明白什么节气,可她却知道,春天来了。   她抬起自己巴掌大的脸蛋露出一个会心的笑脸,可就在这时,卢嘉儿突然听到了一个躁动的声音,一辆非常普通的面包车就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有一个年轻人头顶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半边脸,他跨过雨棚前的积水,站在了小女孩儿的面前。卢嘉儿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他,他却不以为意,反倒是开朗地笑了笑,俯下身子问道:“小姑娘,你想要去‘黑森林’吗?”   “不要听陌生人的话。”小女孩儿牢牢地记住父母曾经和他讲过的告诫,哪怕“黑森林”很神秘,她同样很向往。她畏缩地往后退了两步,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小书包。   青年蹲在她的面前,也像是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用手指在嘴边摆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而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图画。女孩儿张大了自己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青年微微一笑,牵起卢嘉儿的手,女孩儿虽然有些犹豫地往回看了几眼。   但终究还是跟着他消失在了雨棚前。   雨声淅淅沥沥,伴随着春雷越下越大,像是这一场过往统统掩埋在了时间里。   ……   步入夏季的N市刑警队,蝉鸣阵阵,说是像警局但其实更像是民国学堂的庭院内,不时有几个外来的学生背着画板躲在藤萝架下写生。   王石屹回来后,他就着手恢复原本的一些举措,局里的人虽然不喜欢这个权谋为上的同事,但也知道,把他留在局里,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正午斜阳,“绷带人”重伤初愈正和钟富两人坐在办公室的尽头,从这里望出去,放眼都是打着遮阳伞的行人,两人吃着海苔花生米一边唠着嗑,红色的花生皮散了一地。两人有一搭没一茬地说着闲话,其中自然以恒生事件为主,朱广生服毒自尽以后,立马就被送去洗胃,但毒性蔓延极快,人在救护车上就已经不行了。   等抬到医院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之后的事情也不出陈南淮与周游的意料,姚临被治安拘留了七天,就早早放了出去。就连往日暴跳如雷的陈寅难得也在这件事上哑了火,只在一切事情了结后,喊了李兰舟等人过去,开了一个几近无声的小会。   陈南淮同样在此列,和陈寅一般无二,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哪怕他把写了几个昼夜的文本递给李兰舟,他觉得这已经算是最稳妥的方式了,大吵大闹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方式,尤其是在众人都集体失声的现在。   李兰舟却也同样什么都没有说。陈南淮不确定李兰舟有没有把那一册本子转交给陈寅,也不确定李兰舟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他并不想怀疑曾经的李道长,只不过,自正月开春以来,李兰舟和他就像是突然从两条并行的线上分出两个方向,越走越远。   他也有些看不透了。   “哎,我说南淮最近怎么不见周大魔术师来咱们这儿了?我还惦记着他上周提的那一顿饭呐。”   陈南淮直起身,周游在陈南淮成功从医院越狱后来过局里一回,一则是找陈寅告假告歉,二则是来找刑警队叙旧。也因为在恒生的事情,他许诺一定会请大家出去搓一顿,也就算了是赔了救命之恩,其中满打满算自然也算上了陈南淮。   小片警觉得不知道为什么,从恒生回来以后,往日里又撩话又多,又与他同生共死了一回的周游,突然就变得颇为生分,两人之前偶尔在楼道撞见,周游还得说一声“借过”。不过,他与刑警队那帮子人反倒是越发好了,周游是有钱人,至少比刑警队大部分人都有钱,小嘴又是抹了蜜,往日里人只当他是干曾学的高徒,一身书卷气,可真结交起来,却又觉得他能完美融入人群。   没多久整个队里的年轻人都管他叫“金主爸爸”了。其中就包括钟富这个专业骑墙党。   “我听兰妞儿说周游最近请了假,他在W市有几场演出,等到表演结束就会回来的,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瞎操心。”   “谁操心了?是哪个每天一大早都得给周大师的桌子擦上好几遍,还偷偷摸摸做贼似的。”钟富一张嘴损得很。最近,大清早都在无事献殷勤的陈南淮老脸一红,假装咳嗽了两声,最后被钟富的目光臊得不行,干脆把眼一闭,充分享受起初夏温和的日光浴起来。   钟富倒是发出得胜一般的咕噜声,活脱脱像只有个腐败肚子的大肥猫。陈南淮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刑警队满门皆猫奴,唯独他畏之如虎。这种毛茸茸的四脚兽,就会骑在人类头顶作威作福,好吃懒做,无恶不作。   曾经还有人突发奇想,想在办公室养上几只,美其名曰:“机关食堂素有耗子,一物降一物。”最后要不是王石屹跑出来说有碍观瞻,把这个说法给一下枪毙了,不然恐怕陈南淮当天就得告老还乡。   不过,陈南淮看着远处的人来人往,还真有点想周游了。   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难免显得聒噪,吵吵闹闹,精力旺盛,根本就不像是个比他还要大上一岁的人。他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在陈南淮看来,他比矛盾还矛盾。   想到此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要骂他两句。   “南淮,你听说没,从去年年中开始,断断续续的,咱们局里有接到报案,都是孩子,或是妇女这样的走失事件,可咱们这儿得有许多年没听说过人贩子了,上头对人口拐卖可是赶尽杀绝。但这桩事儿不一样,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已经有好久了。”   陈南淮对这件事早有耳闻,甚至说这件事本就是由他来负责的,只不过,迟迟没有线索,而且那阵子刚巧赶上陈南淮捋虎须被赶去交警队,最终整件事被暂时被搁置在了一边。小片警听着钟富忽然老调重弹,有那么些诧异。   钟富有点欲言又止,看着远处的大马路说:“南淮,你小时候,爸妈有没有和你说过‘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丢去黑森林喂狼’这样的话?”   陈南淮的童年生涯与大部分人并不相同,没有家长的苛责与束缚,就连童话故事都不曾听过几分,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他自小就喜好的是舞刀弄棍,一听到这种王子公主森林女巫的故事直犯瞌睡。   一开始外婆长辈还好心好意哄他入眠,到最后连这种牙痛咒都不念了。所以,陈南淮听到这么个殊为西方风情的字眼,实在没有半点印象,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大大的问号。   “没,比较多的都是丢垃圾桶里废物再利用,要不就是丢河里喂王八。”   “小道消息,刁蛮在一次询问的过程里,其中有一个小孩儿的父亲曾经提到,他的孩子曾经不止一次询问过‘黑森林’,而且就在昨天,那位父亲说,他接到了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和男人在讲话,   那个父亲因为孩子走失,本身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那通电话明显是偷偷拨通的,但其中有一个人,说了一个词。”   “黑森林?”   “对,就是这个词。黑森林是本地家喻户晓的一个童话故事,但现在还有什么小鬼听这个……”   陈南淮嘬了个牙花:“那有查到什么吗?你犹犹豫豫什么呢?”   小片警话音刚落,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脖子忽然一阵冰凉,一个颇为柔和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男声,在他头顶响了起来。   “他在犹豫告诉你,就在早上,又有个小孩儿走丢了,也许是因为那通电话,暴露了什么,早上绑匪露面了,并且打来了一通正式的宣战电话。而矛头则是直指着你,陈南淮。”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个案件自己倒回去看了下,写得有点拖沓了。第三个案件开始会试着加快节奏! 第50章 三仙归洞(二) 除却一开始的那一抹热情与调皮。   周游的归来,刹那间就冷了场,那抹好感转眼就没了踪影,就连对小片警的神色都就变得有那么些冷冰冰。   要说之前,陈南淮就见识了姚临的女人翻脸如翻书,那么周游无疑又给他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男人翻起脸来,也是如寒冬腊月一般无情。   陈南淮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得罪了这位主儿,可思前想后,他折腾周游的时辰还没有怼王石屹多,总结而言,就是周游此人心眼小得很,还禁忌事多,不比常人。他被得罪了立马就不给好脸,算自己自认倒霉。   陈南淮跟在周游身后,黑暗的走道里,莫名地有那么些心酸,一旁的钟富唠唠叨叨地说:“魔术师大爷你可回来了,咱们办公室的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说好的那顿石浦大酒店什么时候给请了?”   周游笑了笑,也不回头,轻声絮叨:“有那么想我吗?我这不才不在那么几天,况且,”他语气顿了顿,“仿佛有人巴不得我不回来,省的瞧见我这张脸,没来由地生闷气,不知道,哎,是不是没有那么坦诚才会如此。”   他的话听来像是意有所指,陈南淮一阵心烦,干脆把脑袋瞥向一边,像是这条封闭的回廊里,左右两侧都有别样的风景。   “我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李队长和刁蛮在做笔录,继前阵子那个叫做卢嘉儿的小孩走丢以后,已经有六名孩子,两名成年女性无故失踪。这是第七个小孩,名字叫做邓明捷,是个女孩儿,在N市第七实验小学上小学三年级。六月二十七日,在从兴趣班回家途中失踪。”   周游说的话,颇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陈南淮听得不知为何有点不是滋味,想了想,想要找个由头,声音低低地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谢谢。”   得,连感谢都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陈南淮咳嗽了两声。钟富接上话茬:“我做了下汇总。走失的儿童目前为止,五女二男,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住得天南地北的,不过年纪都很小,普遍不超过十二岁。比起他们来,反倒是两个成年女性颇为相似,都是二十六岁,都是家住龙湾乡,均为已婚。”   三人有先有后,已是到了一间屋子前,钟富先行推门进去,透过放在桌上的屏幕,清晰地可以看到有一对男女正低垂着头,女的已经泣不成声。坐在他们对面不住安慰的是李兰舟,刁蛮则拿着纸笔,快速地记录着什么。   “这是邓明捷的父母,邓勇和张敏,男方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张敏为全职主妇,事发当日,张敏的妈妈住院期间,病情恶化,张敏赶去了第二医院,因此疏忽了邓明捷的接送。   不过,兴趣班距离邓家并不远,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往常也有邓明捷独自回家的经历,而且邓家和左右邻居关系不错,几家邻居对邓明捷颇为照顾,还叫她‘开心果’,所以张敏虽然有些不安,但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还是出了门。”   陈南淮静静地听着屏幕里四人的交流,说的无非是钟富之前就已经叙述过的信息。   可这时邓勇说了一句话:“警察同志,我女儿从小就很乖,连和我们顶嘴都不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家出走的,不过,我女儿曾经说,她想要去一个地方。”   屏幕里的李兰舟托了托他那副无框眼镜,语气温和地问:“什么地方?”   “黑森林。”邓勇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略显怪异的地名。   陈南淮皱起了眉头,又是黑森林。这个诡异的地名,就像是萦绕在N市人头顶的一片乌云。这个像是童话更像是丑恶寓言与诅咒的地名,几次出现,都伴随着孩童的失踪,就像是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怪物,潜藏在黑暗里,伺机吞噬过路的孩子。   周游开口说:“我小时候曾经也听过黑森林这个地名,我阿嬷和妈妈都和我讲过这个故事。但故事毕竟只是故事,传说里的黑森林是一座会移动的林地,   阿嬷告诉我,黑森林会出现在携带着黄狗与白羊的孩童面前,而后会有林中的妖精或是仙女,接引心地善良的孩子前往理想之地。”   周游的语气里带满了怀疑与不确定,这样的童谣,在周游尚算美好的童年里听过许多,但论怪异到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都印象深刻,却唯独只有这么一份。   因为他太怪异了,一边是羊与狗这种犹如祭祀品般的东西,一边却是迦南美地一般的理想乡。两个组合像是生拉硬扯,全然没有和谐。   屏幕里的李兰舟也有几分诧异,和刁蛮相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在N市流传的童谣,可万万没有想到会几次三番地出现在目前这一连串的人口失踪案件之内。   “我女儿肯定失落在黑森林里了,警察同志,你们知道黑森林在哪里对不对!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回女儿啊!”忽然张敏猛地站了起来,双手像是鸟爪一样狠狠扣住李兰舟的肩膀,这个女人像是癫狂了一样,双手越扣越紧,神色恐怖,像是下一秒就要掐住李道长的脖子,将他掐死在当场一样。   “不好。”钟富推门监控室的门,已经往隔壁赶去。他和刁蛮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敏从李兰舟的身上拖了开来。   而邓勇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肩头不时抽动,像是难过到了极致。   周游看着洞开的大门与屏幕里的景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边走到大门边上,一边自顾自地感慨道:“都说舔犊情深,不外如是。”陈南淮看着周游关上大门,拖过椅子坐在一旁,微微透过阳光的百叶窗,有那么些刺眼。   “我看张敏的反应和疯子似的,显然像是被多重压力击打之下才会这样,这和她母亲重病卧床有脱不开的干系。小孩儿无故失踪,他们住的划船社区算是个老小区了,沿途不知道有没有监控,看兰妞儿的反应,恐怕是没有亦或是坏了。”陈南淮冷静地分析着。   可他说着话,同处一室的人却不曾发声。他有些茫然地住了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周围一眼,只见周游靠着大门,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银灰色的西装,一如既往地在外面披了一件洗的干净到发亮的白大褂,上面许多口袋鼓鼓囊囊。   看上去不像是个犯罪心理学的实习顾问,更像是一个成日里泡在实验室里的科学怪人。但他却并不阴郁,反倒是犹如太阳一样的耀眼。   在陈南淮的眼里,这个魔术师在暖阳里发着光。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不再说话,他低下头去,重伤刚愈的手臂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找着九块钱一包的廉价烟。   “我去了一趟W市。”   “啊,我知道,W市满地土财主,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十几年还是个小渔村,上追三代,搞不好我外祖父外祖母还是在海边打渔为生的。   W市的人早就开始做生意了,早些时候做鞋,再晚些炒房,再晚些搞高炮,他们就有股子赚钱的本事与能耐。别说,我还真的仇富,谁让我穷。”陈南淮点了几次烟,打火机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愣是点了又灭,他略一用力,塑料制的壳子脱了手,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好在没有四分五裂。   “我在那里参加了三场表演,座无虚席,小孩儿,大人,政商大佬,给足了面子,可我却没有很开心。”   陈南淮听着他说着话,假装寻找打火机的手,停了下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每天不得成眠,是我逐渐失去了对魔术表演的兴趣,还是发生了什么。”陈南淮看着不远处的周游,他的表情笼在一片光明之内,语气平静,无悲无喜。他并不想插嘴,他和周游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一起经历的事情却已经超出许多人的人生光点。   他对周游总是有一种说不好的情绪,从前在学生时代,他曾在别人身上有过相同的感觉,只是那个人以最壮烈的方式,与他作别,生死分离。陈南淮在那时候起,很希望有生死轮回,希冀转世之说并非空谈,能够在寿命的尽头,还能再见那人一面。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时日绵长,终究成了“我执”,而不懂“放下”。   好在那人被安葬在一个狭小偏隘的地方,无人打扰。那种缠绵如三月热病的情绪,并没有再次袭扰心头,可现在却忽然复发,让小片警猝不及防。   “后来我才明白,这座无虚席的观众席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陈南淮鼓起一个笑容,可连自己都感觉到他的声音在发颤,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可他不敢信,也不愿信。   可一场大梦,终究有苏醒的一日。   “如果我的表演,没有了你,再好的技法,再艰难的逃生,都会失去色泽。”   陈南淮看到魔术师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跟前,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有一片化不开的湛蓝色湖水,波光粼粼,而那方泉眼里,倒影的都是他的脸。   “我不想看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表演。我只想看一根筷子,两个杯子,三个小球。我在老家小时候街边,有个卖艺的老爷爷,那是他的绝活,我可着迷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看不腻,看不厌。”他笑着说着话,笑着笑着,却淌下泪来,滴滴答答落在了地面上,打在塑料壳的打火机上,声音沉闷。   面前的魔术师却像是戏法一般,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取出一套道具,笑容可掬,用最温和的语调,恭恭敬敬地诉说道:“若你想看,我便愿意为你千千万万遍。”   小片警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数十年来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狠狠地抱住面前的魔术师。   周游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此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陈南淮按在了墙上,后背脊撞上墙壁的声音巨大,就连房间都震动了一下,可两人不管不顾,狠狠地吻在了一处。   这缠绵悱恻而又浓烈如火的吻,与隔壁争执不休冰冷的失踪案混杂一处,两人忘记了时间与地点,眼眸与股掌唯独剩下彼此的温度与气息。   偌大的房舍内,只剩下摆在科室里的一盆绿植目睹了一切,羞答答地低下了头,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表白戏,不造为啥老母亲写得有点想哭。 第51章 三仙归洞(三) 夏季的到来,给W市带来的不是阵阵夹带热浪的夏风,就是二尺一场连绵不绝的阴冷小雨。   而在周游的了解之中,相比于N市和S市这样的深水良港,沿海重镇。   W市更像是个居于内陆,既不着海,又没有矿山石子傍身的处子。可也是这片土地,滋生了全国之中顶尖的商人团队,也缔造了一个商业的传奇,据说,秀水与迈斯集团都发迹于此,最后拓展了全球版图,这个传闻曾被两家公司的当代掌门人一口否认,引为笑谈。   坐在车厢内的周游,他托着腮,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事关的是三场高强度的魔术表演,还有一些隐秘。   他不是头一回来到这里了。早在他一举成名,巡游各地的时候,他就受到了当地商会的邀请。和世界上富豪云集的城市一样,这座被称之为寸土寸金,遍地豪门的江南之城,同样有一群喜好盛大表演,爱慕跟风的商贾,酒吧,剧场,将整座曾经的水乡渲染成了一片不夜之地。而其中又以商业演出格外吃香。无数歌手与演绎者,从相声,戏曲到管弦乐团都伸出手大把地攫取落在地上的黄金。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周游这一块天才魔术师的金字招牌之下,是W市亲自伸出的橄榄枝。   对于周游这次行动而言,这是一个大前提。   结束了恒生的事件,周游去了一次笑面人的临时联络点,一月一次的集会已经结束,关于他的那份内容被放在一个信封内,工工整整地摆放在桌上。   上头没有落款,也没有收件人,只有一串复杂能懂的斑点密码。这是这群自称为清道夫的人所用的联络方式。即便落在有心人手中,他们所得到的不过也是一张白纸。   “这次的任务不小,上头派我来协助你。”耳麦里传来年轻人充满元气的声音,正当周游思索着任务的细节之时,他被这突然出声的人弄得一个机灵。   长达四个小时的车程所带来的困顿,也为之驱散了一些。   男青年和周游不同,他们搭档了许久,周游这次才得以从文件内得知了他的代号。   “努歌”。   在文件下方,写了一行简短的介绍。   顶尖的骇客。   “你不用把我这一行想得太复杂,我和一般人一样,你要在人前演出,我还得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里当差,过着时而996,时而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过,我比一般人要会的多一些,所以,大魔术师,我可是一直抽空在看着你呐。”   周游听着他的口气并不舒服。自周游开始替组织办事以来,到努歌突然开始和他搭档办事,周游就像是芒刺在背。与其说,努歌是个伙伴,他更像是一双眼睛,一双组织首脑的眼睛,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和陈南淮本质不同。   虽然小片警往日里时常生气耍性子,像是一根特别加粗的□□,一点就炸,本质上犹如一个还未长大,心智未成熟的孩子,但他有担当,言出必行。   而且,周游总觉得,相比于那些同样为之付出的人而言,陈南淮那个给人不信任感的外表行径下,却有一种对他不加掩饰的坦诚。   周游知道,这个大孩子确实有难言之隐,但他的眼睛会说话,那双褐色的眸子会告诉你:“不要问,求求你。”像是时日到了,他一定会全须全尾地把一切都吐露个一干二净,他比所有人都要温柔得多,周游想起他来,不由得心中有那么几分暖意。   “目标确定了吗?”   “当然确定啦,他会出现在第二天的会场中,我也没想到,这次组织动作那么大,想要动的居然是‘蓝手’在W市的二把手,响当当的实权派。”努歌的声音懒懒散散的,仿佛提不起什么精神,但言辞之内却又有难掩的兴奋。   “这次出动的人共有四人,包括你,我,还有两个精通格斗的主力,换句话说,我们俩不过是辅助人员,真正动手做事的,是他们俩。”   周游默然无语,他知道这次行动远没有努歌说的那么简单,他和蓝手打了许多次交道了,这是一个隐藏在几大财阀之后的庞然大物。他挂断电话,把用过的纸巾有意无意投入了一个湛蓝色的垃圾桶内,往会场赶去。   一场盛大的演出,就按照计划在W市大剧院内举行。   周游就是那个引蛇出洞的“饵”,而努歌则是要在众多人选里做出甄别,找出那个隐藏在人群里的目标,剩下的只要交给两个打手去做就可以了。   计划很简单,甚至简单到有点简陋,可努歌的说法又让周游不得不相信,这条大鱼业已上钩。他并不是不安,只是有些诧异,他知道的事情远比努歌多得多。   “事情可能不会太顺利。”周游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彼时他已经穿上了礼服,努歌切进无线电的频道,笑着说:“人我已经锁定了,就在会场内,你安心就好,这次负责动手的一个是使枪的行家,国外军人出身,退役后参加了雇佣兵部队。另一个则是国内过江龙,手底下攒着好几条人命案子,做这件事还不是绰绰有余。都是这行业拔尖的,我会在你背后支持你的,安啦。”   他说的轻松,但周游在后台的表情越发凝重,其一是努歌通过仅有的信息就能分析出每个人的身份,那么他的身份呢?那不为人知的过往,一旦暴露,会不会就此成为别人拿捏自己的口舌与把柄?   而另一方面,周游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的是,在假笑人将近千件的任务内,总是小心翼翼绕开蓝手,更不用提试图动过蓝手的高层了。   这一次更像是一种试探,但试探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了如雷般的喝彩。今天,他要表演的仍是他的拿手绝活,他将要从一个密闭的瓦罐之中逃生。   “请君入瓮”。这个魔术的名字,周游想了许久,最终却是定了这么一个一语双关的词句。   只是,这次到底是谁烧旺了一把火,而谁又要被架在火上烤?   周游莫名觉得荒谬,自己就像是那个给来俊臣定下毒计的周兴,结果这个酷刑却要应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不祥的预感稍纵即逝,眨眼间,助手们已经扛着大缸走到了台上。他将要躺在这个大缸内部,由百斤大石压顶,烈火烹油,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脱出,他周游就会被顷刻间,烧成一盆回锅肉。   这样的逃生术周游预演过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临门一脚,他却突然全无把握起来,他想了想,对着一旁的思南悄悄地打了个手势。   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张底牌,如果在他觉得不稳,不够好,甚至说状态失衡又不得不面对观众的时候,他会采用的第二套方案。   魔术是一种高明的障眼法。   但在障眼法的背后,是为了尽善尽美,付出的血与汗水。周游以往力求逼真,全然不动用机关,而通过自己的手段与技艺化险为夷。但作为魔术师最后一道生命线,道具上都有一些暗门,与机簧。通过魔术师与外面工作人员的操作,这些小巧的机关,往往可以让魔术师在十死无生的险地里,一举求生。   他背对着观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容绵长地转过身来,对着聚光灯行了一礼。可这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他的余光正看到了两个穿着礼服的侍者,他们手里托着盘子,像是在会场内搜寻什么。   那两人的身形周游见过,十分熟悉,是除了他和努歌之外的两名杀手。他们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   他觉得大事不好,是为了败中求活?所以他们从原本的藏身处提前出来了?   此时的周游已经来不及反应,长年的训练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活动了起来,他躺入了道具之中。等巨石压下,他急匆匆地接通了努歌的频道。   可是传回来的只有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和冰冷无情的人工播报。   “频道内人数:一人。”他一咬牙,已是按下了缸中隐藏的按钮,从缸身打开了一条狭窄的通路,他就地一滚,已是落入了下方的陷坑里,早有工作人员上前,给他迅速化起妆来。   现在的前台到底怎么样了?周游不敢去想,但努歌的失踪让他觉得这场行动恐怕要以失败告终。努歌走了,周游会有什么下场?他掐算着时间,一把甩开化妆师踏上升降台,在重重帷幕间,出现在了舞台一侧。   掌声响起,众人都纷纷惊叹于魔术师的技艺。   周游却没有再看到那两个侍者的身影,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他匆匆谢了幕,来不及和思南交代,已是独自奔出了剧院。当时的前台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游已经不可知,但很显然就连努歌都知道大事不妙,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周游更是随时都有身亡的风险。   努歌……周游不禁笑了出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到最后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一声不吭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内,就连声音都不曾留下一段。这就像是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壁虎断尾,壮士断腕?   断的是同伙的尾,锯的是同僚的腕。   不知道哪些人,哪里来的脸。   不过也好在努歌是一个颇为谨慎的人,他绝不会给自己留半点风险,这也使得周游有了一瞬间的自由。   他走到了一条暗巷里,手指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在和努歌搭档以后,他不再拨打这个电话,周游和电话那头的人联络方式也变得极为传统与古旧。   一阵嘟嘟声后,一个略显冷漠的男声忽然传了过来:“喂?好久不见。”   周游紧紧贴着墙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叱喝,他压低声音:“之前的消息收到了吧?”   “多谢你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恐怕这件事还不能做得如此完美,只不过……”   周游听到那阵子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喘着粗气:“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保不齐就得弄得一身骚,要知道,蓝手养的‘狗’嗅觉可比那群清道夫灵敏得多。”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大笑了起来:“要拿双倍的报酬,就要冒双倍的风险,大魔术师你是逃生的行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最逼真的魔术要用生命去搏,去换。周游认可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再说什么。   “就目前而言,你已经安全了,之后需要说些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这份工钱想不想挣,也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了。”那个男声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地挂断电话,不再有任何回应。周游松了一口气,他始终是孤身一人。去相信什么人,去答应什么人,去和谁合作?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眼底有一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   周游听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和恨一个人是类似的。   他没有喜欢过谁,逢场作戏倒有几回。   至于恨,反倒是是缠绵悱恻,在他脑海里轮转不绝。没有比恨更让周游觉得熟悉了,或者说如果没有恨,周游就不会活成这个模样。   魂牵梦绕,不可斩绝,那个人,那个群体,那个始作俑者的人影就会缠绵在你的眼前,无休无止。   他自那个原点开始,远赴海外学艺,无一不是受到了名为“恨”的力量的驱动。   同样的,也因为恨,他受过白眼,原本关系尚好的师兄弟翻脸无情,四处无门,像是行走在针尖上,而少年成名的苦果更是如炙炎猛烈,一边是鲜花与无尽的赞誉;而另一侧,则是抱持着各色鬼胎的阿谀与褒美。   屋外风雨如晦,周游靠在自己的房间内,想起老者临终之前,那一句交相呼应的语句:“世上的人看待名利之重,就连骨灰遗骸都能大做文章,人俱是不可相信的。”   那个年迈体衰的老魔术师等来了自己的最为得意的弟子,说完这么一句充满悔恨与遗憾的话之后,溘然长辞。   周游被老者的家人以不便为名,请出了宅邸,于不久之后在电视上看到了老者的骨灰被撒入大海的直播。世上的惋惜,褒美又一次响彻报端,可有人因此博得美名,死者却又被消费了半晌。   人不可相信。那你值得吐露实情吗?   周游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脸来,他笑了笑,却是比哭还要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和陈南淮都有各自背负的过往,是两个苦孩子唉!感谢昨天【与游四方】小可爱送的营养液呀,希望你们都能喜欢昨天的初吻的戏! 第52章 三仙归洞(四) 周游抱着小片警坐在午后的审讯室隔壁,斜阳若有似无地打在两个男人身上,魔术师想起了前两日里的失魂落魄,不知为什么有些失笑。   这世上总是有一片赤子之心的人值得他生死与共,不曾偕忘的。   只是周游又想起其中一个任务,脑海里一片刺痛。他感受着怀中男人的温度与体量,陈南淮的身材其实和周游类似,不过陈南淮哪怕穿了衣服,都能看出点线条,周游则属于穿衣显瘦。魔术师的手指像真的有什么魔力,轻巧地拂过小片警的背脊,一路蜿蜒向下,他的手指有些冰凉,透过陈南淮的衬衫,触及尾椎,让小片警赶忙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一时激动。”周游像是又变回了那个神色喜怒不上脸色的模样,但却把那只手指搁在面前,像是意犹未尽般摸过自己的脸颊,眼神之中说不尽的玩味。   陈南淮没好气地站起身,可那阵子凛冽的触感,和唇齿留香的厮磨,都让他回味绵长,用他后来和周游一起出游度假喝多了假酒,迷迷糊糊间,吐露真心时候所说的话,便是“总觉得这三十年,自己白活了一样。”   他想了想张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下不为例。”而后又觉得这话说的好像有点欲迎还拒的味道又补上一句,“在局里算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对于陈南淮这个大老粗而言,这文绉绉的“有伤风化”十足憋了他一小会儿。   “那不在局里就都可以了?”周游站起来,扯了扯被陈南淮掰得有点东倒西歪的衣领,颇有几分“今日你是小白兔,我是大灰狼”的错觉。陈南淮又是一阵发窘,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好好地咋就上了周游这条贼船。旋即又想到,要是钟富不出去拦着张敏,就不会一对孤男独处一室,不独处一室就不会失身又失了脸面。   于是乎,立马又在心里扎了个钟富的小人,连续扎了九九八十一针,可说来也是掩耳盗铃,他说这么多,想那么多,心绪如乱麻,却唯独不肯往隔壁的活蹦乱跳的周游身上动些手脚。不过,钟富一去不回,陈南淮心烦意乱间,打量了一眼还亮着的显示屏,看到里面七零八落,就连桌子都倒在了一旁,台灯与笔记本都散了一地。   这是谈着谈着打起来了?陈南淮半晌无言,正准备打个电话给刁蛮他们,耳边却传来一阵湿润的热气,“听他们说你做菜很好吃,晚上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陈南淮忙伸手顶在他的胸口。   “别得寸进尺了,是是,之前是我意乱情迷脑子不清楚,是我不对,亲了你。我觉得你挺好看的,人也挺好的,但是,那只是……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如今,这件案件摆在面前,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再谈谈,你要杀,还是要剐,还是把我大卸八块,都有得商量。但现在,咱们俩把这个心思收一收,怎么样?”陈南淮努力板起脸来。   他说的一本正经,却一不小心又把心事说了半分。   周游却笑着说:“你这模样就像是我高中时代那个头顶秃了一块的教导主任,咱们都在他背后叫他火云邪神。”   陈南淮嘟囔了两句,怎么什么学校都有一个叫“火云邪神”的秃头教导主任。只不过,他这么个神神叨叨实在不敢让周游听到,免得这个小崽子又借题发挥,惹得自己一身骚。   “那就依你,陈大警官。”   但陈南淮听了这番平平淡淡地回答,仍是觉得不大放心,想了想说:“我是个浑身低级趣味的人,可能你和我在一起出任务,对吧,看我舍生忘死,一副人民公仆为人民的模样,那都是瞎扯淡。”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有时候,高贵的灵魂有一个庸俗的皮囊,我懂,我懂。”周游笑着说。   陈南淮索性不再回话,免得被他带偏了去。他推开大门,只偏过头低声又说:“你挺好的。”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独余下周游在室内,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   邓勇和张敏夫妻做完笔录就走了,其中张敏的情绪十分不稳定,陈南淮坐在办公室和众人一起看着镜头中发生的一切,除了掐脖子的那段,张敏还神经过敏般猛地掀翻了整张桌子,自己光裸在外的一双腿被木桌擦破了皮鲜血直流都浑然不觉。   “看来孩子走丢,而且大半的责任在她,就光是这一件事,就让她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了,这种压力压在头顶,没多少人吃得住,没被逼疯都算好的了。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的。”刁蛮皱着眉头,他见证了这个女人发疯的场景,现在想来都有点后怕,要是当时她的目标是自己,这脖子上的伤痕,恐怕就得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可比精神崩溃严重得多,感觉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到警局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要是真查起来,我们这可又是说不清咯。”假道学插了一嘴。   近些年来,诬告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也可能仰赖于王石屹的面子工程做得足够响亮,N市总局从没有这种小道新闻。上次开会时,还有人一时嘴快,说:“王石屹在局内也蛮不错的。”结果在座的人各个神色各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几起案子里的丢失孩子,以及他们的家庭都没有什么共通点,除却家长比较焦急,以及后面几个孩子都不约而同提到了‘黑森林’之外。”   “‘黑森林’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点,”李兰舟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南淮,你有什么想法吗?”他点了正在埋头看着资料的小片警。   陈南淮摸了摸鼻子:“同样失踪的一个叫王袁花,一个叫王锦启,都是同乡人。这两个成年女性,失踪时的情况,与孩子失踪极为类似,都是处在一个监控死角,没有打斗也没有挣扎,就此失去踪迹,所以被归为同类案件。但除去案发情况外,还有什么信息我们忽略了?   我觉得,这是要搞清楚的事情。只有揭开了这个,这两个成年人失踪是否和本案有关,他们在这起案子之中起到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才能有解开的契机;或者说他们才是理顺其中的规律的关键,他们的重要性,绝不在调查清‘黑森林’这一符号的重要性之下。”   “何以见得?”   “首先,他们是成年人,留在这世界上的信息相对会多一些。相比于三点一线,不怎么可能有仇家或者因果的孩子,更容易从他们身上理清脉络。”   “其次,他们失踪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陈南淮想了想还是说出口。   “你是说,或许她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或是说早已被卖到外地,甚至有可能充当的是凶手的帮凶……”   陈南淮冲着钟富点了点头。“至少顺着这条线走,我们或多或少可以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什么,这比从孩子入手,轻松得多。兰妞儿,我跑一趟龙湾乡,你没意见吧?”   李兰舟深知陈南淮的性子,他这种举手打报告的性子早在高中时期就已经养成,但说是报告,也就仅仅是报告而已,你不让他去,他也得去,出了名的无组织无纪律。他扶着额说:“单位车子被陈老征调了,你自个儿想办法。”   陈南淮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敲一趟王石屹竹杠,让他把那辆SUV拿来再使唤使唤,却看到一旁的周游也举了手。   “李队,我和陈警官一起去。”小片警顿时觉得自己身后像是附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背后灵,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赶忙伸手说:“李道长,我申请打的,不对,我坐公交,去龙湾的一块二毛五我不需要报销了,我一个人去就成。”   “我有车,早上开过来了,我陪他去不妨事。”周游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人民好同事的模样。   反倒是陈南淮一波撒泼打滚,更叫人生疑。   刁蛮率先开口道:“哎哟,陈警官你是不是趁大家不注意,找周大师借钱了,我听说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没事就得上李道长家里骗吃骗喝,这下可好,傍上个更有钱的?能耐啊!”   众人一听,这下可好,眼神统统都不寻常起来,好像陈南淮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   陈南淮这下子百口莫辩,一张黑脸愣是演成了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按照钟富的话来说,就是甭提有多难看了。   最后他看到周游正一脸关切的神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应了下来。李兰舟也乐得清闲,便准了这件事。至于他还得和钟富与刁蛮他们再次去走访一下失踪孩子的家庭,虽然之前已经把所谓的线索搞得七七八八了,但例行公事。   看到张敏的反应以后,就连一向笃定的李兰舟都有了那么一丝疑虑。   ……   周游的座驾,在陈南淮看来,很破,很旧,甚至很老派,他啧啧了半天,最终都不知道该如何下个定义。   简单来说就是这车丝毫不衬周游大师的身份,是一辆款式接近淘汰的桑塔纳。   虽说这车原本在国内也算得上呼风唤雨,在街上开都能拉回一票回头率,但那是早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见过周游的住处后,小片警倒是对于他这种嗜好旧物的性子有所了解,虽然乍见犹豫了三分,但看他已经坐在驾驶席上,熟练得发动小轿车,也就没什么抵触地坐了进去。   不过,一坐到车里,陈南淮就觉得自己小瞧周游了。这辆车子从头到尾像是被改装过了一样,要是说原装的桑塔纳是辆古董老爷车,那现在周游的座驾就像是一匹马力十足的速度野兽。   “改装车?”   “怎么?陈交警是不是要以私自改造车辆的罪名,拿我去交通大队蹲一阵子拘留所?”周游笑着驾驶着爱车四平八稳地出了警队。   “我倒是想拿了你打一顿,让你不敢再跟东跟西。”陈南淮在副驾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滥用私刑,是不是还要在我脖子上系条链子,来场非法拘禁?”他顿了顿:“我倒不是很反感。”   “说正事儿,你觉得这次孩子失踪案是什么样的情况。”陈南淮知道和他插科打诨,一万个陈南淮都及不上半个周游,干脆岔开话题。   “不是人口拐卖,就是邪教祭祀,再往可能性上说一些,恋童癖,器官买卖都有可能,这件事我隐隐约约觉得和恒生脱不了干系。”周游逐字逐句地分析道。   陈南淮刚想说什么,身边的人有意无意地又搭上一句:“我想,黑森林应该是个突破口,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片给予罪恶庇护的黑森林,那么,是谁是黄狗;而谁又是白羊?”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还是坏不过周游呀!脸皮不够厚谈恋爱是要吃亏哒! 第53章 三仙归洞(五) 龙湾乡坐落于N市之北,远离城区。   其间,绿草如茵,连片的树木,与在道旁的水田,构成了一副如今少有的江南水乡画卷。可能因为地处郊区,又与Q市毗邻,数十年来,这俩两不管的地带,开发仍是停留在口头阶段,这片山清水秀更像是双方推诿的产物,犹如一个皮球。但却自身演出了一片美不胜收。   适逢周游是只老饕,除了巡回演出之外的时间,不是在撑起肚皮的路上,就在把脂肪燃烧成肌肉的过程之中。   龙湾乡盛产湖鱼,肉质鲜美,其中又以乌鱼为最,“龙湾乌鱼”乃是隐于闹市之中一道闻名遐迩的佳肴。   其中又以豆豉蒸乌头,与乌肉豆腐汤最是唇齿留香。   周游与他那位密医朋友深谙此道,每每前来,都要点齐两条野生遒劲的大乌鱼,而后现杀现吃好不快意。甚至周游都有几番私心,不乐得这片桃源般的盛景广为人知,以后要是了了心愿,便来山间结庐而居也颇为畅快。   陈南淮也来过几次龙湾乡,不过多是出于公事,他看着两旁逐渐崎岖的通路,一边说着:“我和你讲,这儿的老乡人都挺好,我之前来过几次追查逃犯,都特别配合。哪像是隔壁几个村儿一看到戴着大盖帽的立马就和点了□□似的,不是乱棍招呼就是破口大骂,说起来可别不信,为这事儿我都吃了多少通‘警民矛盾’的批评了。”   “那儿的吃的好吃,还有河钓,不过地方太偏了,没什么人愿意开三小时的车走山路过来,谁的时间不是钱呐,   要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新建的落金湖度假村玩,也是一样什么都有,还不远。”周游笑着说,他莫名想起之前商演结束,就有当地工作人员热情邀约,便和思南讲了两嘴。   “哦,那地方啊。我听局里人讲,当时上头领导找陈老虎去了一回,美其名曰:‘验收工程’,结果这事儿给他家那口子知道了,差点没给她赶出家门。不过,说是度假村,估摸着里头‘吹拉弹唱’一样都少不了,那还度啥假,恐怕比上班还累,得了吧。”   “等办完这件案子,咱们来这儿小住几天,怎么样。”魔术师忽然开口说。   陈南淮眼神乱飞一时之间不知道看哪里好,只得划下车窗,托着腮看着远处的田地与耕种的老黄牛,假装没听到。   “这里的农家我来过几次了,都有空余的客房,有配套的院子,自家都养了鸡鸭鹅,有渔夫也有鱼塘,想吃水产起个大早,去摊子上自个儿挑就好。   这儿的客房不小,住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吃得很健康,就娱乐项目不多,不过,睡到日上三竿也算是种放松,现在还不热,下午过了两点咱们就去钓鱼,回头让老乡做鱼头汤吃。”   他难得有一天打开个话匣子,言谈之间还充满了接地气的词句。   陈南淮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之前你和谁还来玩过?怎么这么熟?”   周游心中一笑,旋即降下车速,一双蕴着灵气的眸子看着陈南淮。“你觉着是谁?”   陈南淮一时语塞,翻着眼看向车顶:“我怎么知道是谁……无非就是女朋友,男朋友,我随口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   “和一个朋友,以前的同学。”周游不准备继续逗他,就开口说清了个清楚。   “那就和郊游似的,”陈南淮嘟囔了两句,心中却觉着有一颗大石落定。   他听到手机响起,看了一眼,是钟富从警局传来的一份文档,上面写着一行字《王袁花与王锦启的调查报告》。他翻开了一下,皱了皱眉说:“王袁花和王锦启的资料倒是有了,除了两人的出生年月,还有籍贯。这上面,还有出事之前的工作,其中一个是……幼师?”   幼师,失踪的孩子?陈南淮无法不往某个不好的方向去揣测。   “现在幼师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女性从事这个行业并不稀奇,毕竟新生儿数量众多。虽然,总体数量呈现的是下降趋势,但基数摆在那儿,在这方面的人手压力一直很大,前两年不还有男性幼师的说法流传吗?”周游提出了些许异议,他明白陈南淮在想些什么。   可陈南淮接下来的介绍,却让周游同样不安起来。   “王袁花其人,是一名幼儿园大班的幼师,工作于红蜻蜓幼儿园。而案件之中,凑巧的是有一名叫做赵琪琪的小姑娘,同样就读于这个幼儿园的小班。不过,我记得是个公办幼儿园,幼师的招聘,有经过非常严格的筛选,而且,就目前的资料看来,但她和赵琪琪并没有什么交点。”   “赵琪琪是小班的学生,小班和大班的老师办公室分在两楼。”陈南淮又逐条把一些另外可知的消息读了出来。   周游也皱起了眉头:“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如果整件事是有预谋的。”说话间,他再次降低了车速,前方已经到了一座小村庄,大路上人迹罕至,偶尔有几个背着锄头穿着朴素的村民往田间地头走去。   周游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这儿就是龙湾了,最近算是人最少的时候,我们去我常去的那户人家打听打听,之前,他们家曾经说自己是村内的万事通,没准能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些什么。”   周游常来的那户人家同样姓王,主人家在当地的大家族里排行老六,所以周游管他叫王六叔,他们的几个儿子都去城里了,余下他们两口子在村子里照顾田产。因为家里院子很大,空房又极多,是家族里的祖屋,所以也偶尔接待接待外头来的宾客,这一来二去,在村里都算富裕的大户。   陈南淮也多次见过这户人家,之前前来调查逃犯时候,就有他们家积极提供线索,这王六叔就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   “这不是周后生吗,哎呀!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给咱们二老打个电话,孩子他娘快去找马老三他们家拎点鱼来。”王六叔看上去五十来岁,鼻梁上挂了一副老花镜,才初夏就穿了个白背心,摇着个大蒲扇,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正在家门口招呼着别的后生刷着墙,他远远地瞅见他们,连忙招呼起来。   这时,他还瞅见了在周游身旁黑着脸的陈南淮,又是一惊:“陈警官咋了?咱们N市又出了什么命案呐,是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老人一说,让陈南淮都有些不好意思。   N市的这件案子发生得有些无声无息,犯案间隔很长,又没有监控目击,这一来二去,就变得颇为诡谲神秘,除了警局与部分媒体人和当事人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梗概。   “六叔,这回我是来办事的,和你交个底,现在呐,N市里有好几家人家都丢了孩子!一起失踪的还有你们村的俩人,现在呐,我和陈警官就是来调查情况的!”王六叔有些耳背,周游早就知道,所以干脆就大声在他耳旁喊,老人忙点了点头。   “是出了人贩子呐……咱们村好多伢子在城里呐,整月整年的不着家!周后生,你说的是哪两个啊?我给你找他们家老汉去!”   周游看了看陈南淮一眼,小片警已经站在老人身旁,从包里取出两张照片来。   “老人家,你认识这两个姑娘吗?”   王六叔掀起自己的老花镜,眉头紧锁,一向多言的嘴,居然停止了躁动。他看了看门外,有些惊异不定地说:“是她们呐。”   陈南淮一听有门,同样注意到老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老人家?”   王六叔这才回过神,用粗糙的大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说:“这俩丫头确实是咱们村里的人,一个是张老顺家的锦启,一个是李立人家的袁花。张老顺和李立人没得早,她们在上一辈走后,就出去闯荡了,到现在都没有回到龙湾来,这一走就是七八年,   如果不是瞧见这俩人的照片,我恐怕都记不起咱们村还有这么俩号人来了。”   陈南淮和周游听完,居然有些不可思议。   周游想了想问:“六叔,那这俩人是怎么样的,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王六叔抓过一旁的烟枪,冲着青石板敲了敲烟袋,神色也有点凝重:“不瞒你们两个后生说,这两个女娃娃,实际上并不是咱们村里的人。”王六叔说完这句话,就找了门口的一个墩子坐了下来,神思像是有点恍惚。   而陈南淮和周游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听不明白老人的意思。   “袁花和锦启,就像是我说的,他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龙湾人,他们都是外来户,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极力回忆从前的事情,半晌之后,才接着开口道。   “咱们龙湾人挺穷的,你们瞧瞧,别人家村村都有电脑网线,还有不少小汽车,咱们还是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俺老汉也不怕你们笑话,咱们龙湾人不仅穷,还特喜欢做善人。我记得,这俩小丫头和她们的那个爹就是逃难来的。   至于逃什么难,恐怕只有他们那个死鬼老爹才知道清楚了。这一行三人,到了咱们龙湾,那时候俺们爹还是龙湾的村长,他们一进村就被送到咱们家来了。   那时候俩娃娃还只有豆丁大,但那个老的明显已经是不活了。我爹和村里人都看他们可怜,寻思给他们安排个住处,可没成想,俩丫头的爹本就只是吊着一口气,听到两个闺女都有了安身的地儿,隔天就双腿一蹬,没了。   结果,就留下了俩丫头片子,我爹没法子,既然说出去了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只好让俩村里膝下没子女的乡民领了去,又带着村里人把这外乡人埋了,喏,就在那边山上。”   王六叔用烟枪指了指背靠的一片荒山。   “说来也是,这俩丫头都比村里的男娃娃争气,早早就被送两家人送去隔壁村学堂了,一路读书,一个读到了大专,一个则考去了北方。   两家老人走得早,她们没什么牵挂,回村也不多,但回村都会来瞧瞧咱们这些个老骨头,还算孝顺。”王六叔说到孝顺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南淮疑惑地问:“那六叔,你知道这俩姑娘的父亲是谁吗?”   “那人长得很老,满头白发的,也没留什么名,就那么走了,俺们老汉觉得吧,这丫头不像是那个歹笋出的,那时候村里虽然收留了她们,但背后闲话可不少,都在讲呐,这俩小丫头可不像是,那个男人亲生的。”   老人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左右,悄悄说:“恐怕是人贩子,拐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个傲娇坏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与游四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三仙归洞(六) 人贩子。   这个字眼已经不止一次地出现在这件案子之中。   几乎每个乍听到这件事的人,都会将这件事归结于人口拐卖,就像是约定俗成的因果一般不需要质疑。   陈南淮和周游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彼此眼里的费解。   王六叔明显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他小声问:“这两个丫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让你们俩后生一起上门来找。”   他紧张了起来,捏着背心的下缘,皱着眉问:“他们是不是在外头做坏事,闹到被通缉了呀?你们刚才说孩子失踪……她们俩不会去……”   周游连忙说:“不是不是,她们不像是做了坏事那种,她们更像是和小孩子一样被拐卖了……前不久,有人前来报案,说她的室友有三天不曾回到租房来,与工作单位一联系,才发现王袁花已经有四天没有去单位了。   她和那些孩子都是一样消失在了监控天网的死角里,失踪的模式颇为雷同。所以,现在,我们局里都认为,这是一起和孩子走失同一性质的案件,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向六叔你这边调查取证的。”   王六叔这才平静下来,他一拍大腿,抹了一把汗:“哎,那孩子。不过,对于这俩孩子,我们也不是特别了解,她们好像打小就觉得自己是外人,   我家里那俩猢狲都说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去,说是别人家的女娃娃和她们谈话,她们也都是遮遮掩掩的。要是那个老头儿真的是个人贩子,可真的是坏得很了,把俩孩子给祸害得都见不了人了。”   陈南淮并没有急着下定论,无论是人贩子也好,还是另有隐情也罢,两个王姓的女性的失踪,更像是弥散在云雾之内,哪怕在他心里现在有了那么一丝灵光,但不过只是一个猜测,而接下去,则需要不断地去论证这个猜测。   “六叔,她们俩离开村子之前的住处,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指个路,我和周游去看一下。”   老人拉过一旁的一个正在刷墙的后生说:“蒙伢儿,给这俩小哥带个路!”   这个孩子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光景,浑身上下还充满了稚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不怀好意地扫视着这两个从城里来的青年人。   王袁花家离王六叔家并不远,虽然这里翻新重建的进度并不快,但临河的一片,已经建起了一排整齐的小洋楼,瓷砖包裹着二层,格局亦是颇为接地气。   王袁花就住在中央的一栋小楼里,只不过,门前的杂草疯长,就连种在庭院之内的果树都枝条长漫,有意无意地伸出了围墙,像是在袭扰着别人家的寸土寸方。   那叫做蒙伢子的半大孩子,指着一扇大门说:“喏,这就是立人叔他们家。”说着还抬脚一下子踹在了大铁门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声震数百米,就连隔壁午睡着的谁人也被吵醒,嚷嚷着骂了起来。   “二位叔,这儿就是了,不过这儿都没人来了。要不是六叔讲了要在咱们村里立规矩,立人叔走了,这房产是袁花姐的,谁说都不好使,不然早就被人拆了,要不就被黑老七分了去了,喏,那边那栋也是。”小娃娃好像一肚子怨气,又一脚踢在大门上。   “哎?小孩儿你和这门有仇啊?”陈南淮看不过眼,问了一句。   “立人叔以前家里养了条大黄狗,奶奶的,当时都把小爷我咬得露了腚了,哼!”他又飞起一脚,这才气鼓鼓地往村里走去。倒是两个大男人愣在原地,等到小孩儿走远了,才捧腹大笑了起来。   李立人的住处和一般人家没有什么不同,门并没有锁,大抵是里头早已没有了人住,财物也早已被一并清理过了,只剩下空洞洞的屋舍。在龙湾乡,壮年青年人口都很少,田地同样不多,家禽家畜也远远不足,唯独只有空落落的房子最多不过。   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务工,这些兴建起来的复式小楼空空荡荡,犹如鬼蜮。   陈南淮自然而然地伸手抓过身后人的柔荑,一边迈入庭院,一边小声说:“这里不平,小心点。”等到他反应过来,魔术师的手掌已经稳稳地躺在他的手心中央。原本还在心里想着完球了,又得被男人一阵吐槽的小片警,却只听到身后一声温润地“嗯”字,便没有了别的声响。   他心口一暖,也不回头去看。   于烈日下行走,有时候往往也需要人互相搀扶,孤独久了,就连影子都会作祟,像是耳语般叨叨不休。   别人都说,心中怀着无限光明,想要在长大以后成为这样的人。   陈南淮却不想,他也希望有人与他肩并肩走在大道之上,无须那么多事件可谈,却唯有岁月越长,抽枝发芽,绵延此生。   乡下的房子因为各种原因,所带的庭院都建得极大,中间两栋二层小楼,周围围了一整圈的院子,围墙高耸,都浇筑了水泥地,门口处开辟了一块菜地,还种了一株大树,只是疏于打理,已经荒芜。   李立人家门前,还立了一根粗大的铁杆,上面缠了好几圈铁链,联想到蒙伢儿的反应,恐怕这里就是拴着那条大黄狗的地界。   往内走不远,就是一个水龙头,龙湾乡已经通了自来水,水龙头建在一个水斗上方,还有一块已经被用得发白的石台,只是现在同样已经干竭。   四处可见的是在庭院内落脚的麻雀,杂草飞扬。两人不多时已经到了小楼跟前,周游正要继续往前走,陈南淮却一把拉住了他。   “不对劲。”他挡在周游跟前,魔术师嗅到一股颇为好闻的淡淡檀香,稍纵即逝。小片警蹲在大门跟前。那栋铝合金混杂着玻璃的大门,黑洞洞地看不透里头的景象,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陈南淮并没有旋动门把手,反而打开了手电筒,仔细看着门把。   “这里有人来过,更贴切地说,这里时常有人使用。”陈南淮下了个判断,指着一尘不染的门把手说道。   周游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门把手确实与其他被灰尘覆盖的部分区别极大。而且,从轮廓上能看出一只明显的手印,只是因为多番使用,痕迹也已经变得斑驳不堪,“那现在这个人在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听到远远的一阵挪开窗户的摩擦声,铝合金契合度不高,所发出的巨大噪音颇为刺耳。而乍听这声音的陈南淮却已经和枚利箭一样窜了出去。   这种独门独户的小楼,在楼梯转折处都有一个背靠后墙的窗户,陈南淮多次见过,所以几无犹豫。可饶是如此,就在陈南淮赶到时候,一个身影已经跳到了小楼对面的围墙上,一个连续的跳跃,已经消失在了围墙那一端。   陈南淮扣住墙沿,翻身而出,像是想到了什么,仍是不忘大喝道:“你去守着门口!可能还有人!”刚刚赶到的周游会意,也急奔而去。   陈南淮落在村中通路上,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看上更像是一个幼小的孩童,他的身材矮小,但四肢却极为敏捷,一举一动活脱脱像是个猴儿。   可陈南淮在动乱之中,如惊鸿一般瞥见了那人的半张脸,却颇为老态,至少有三十来岁,侏儒吗?小片警犹豫着下了个判断。   陈南淮使出了浑身解数,紧紧坠在那人身后。可这里毕竟不是康庄大道,他虽然体测跑步遥遥领先,但在这种场景却实在无能为力,追了两条街,最后在一个拐角,终究失去了那个矮子的身影。   陈南淮又往剩余方向追了两步,除了挑着担子的小贩,还有村民之外,一无所获。   陈南淮没想到会有人把巢穴设在这里,而且原本还算清晰的案情突然之间因为这种突发状况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个人是谁?陈南淮没来由的想到了两个词:“黄狗”,还有“白羊”。他是其中的哪一个,还是谁都不是?   陈南淮不知道,他的眼前就是浓雾,看不穿,同样也看不透,保留古时遗风的村庄,他像是与这座水乡相异。他就像是这里的异物,他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一个号码弹了出来。   而村庄的另一侧,周游试着推开了大门,这扇铝合金的大门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与后窗发生的一切,如出一辙。   周游深吸了一口气,腐朽败坏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变味道,入门的时候光线随着开门的瞬间投射了进来,照在最近的一座灶台上,漆黑的油污和垢点,周游却不为所动。   这里的灶台同样很久没有使用了,周游下了判断,这里已经用上了煤气灶,不像王六叔家里仍旧保留着原本的模样,但灰尘满布。   这是一间暗室,窗户原有的透光能力,被一张张报纸和不知名的纸张全数围住,还用了一层深蓝近黑的窗帘悬挂起来,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逃入。   周游扇了扇鼻子,缓缓蹲下身来,在他面前却展露出了诡异的一幕。   厚厚的灰尘积累在地面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却显露出来两条明显的轨迹。其中一条一去不回,而另一条……   周游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瞳孔一缩,从宽大袍子里滑出一条短杖,反手一击,他听到一声金铁相交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诡异的人影正躲在大门之后,光线全然避过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陈南淮和我都中了计。”周游冷冷地看着那个潜藏的身影。   “壁虎断尾,你可是比他重要的多。”魔术师并没有什么惧怕,充其量,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身手不好的人。如果他当真能够轻松逃脱,大可以和那个逃遁的人影一起消失,周游相信陈南淮不能逮到那个逃脱的身影,他毕竟只是个在城市里穿梭的小片警,在村庄里想要抓到一个明显对地形了如指掌的人?痴人做梦。   那么这个人不离开只可能,他跟不上那个瘦猴儿一样的人的脚步。   那人仍是冷冷地躲在大门背后,并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   “你原本想的,是在同伴引开我们之后,再从反方向离开,却没有想到陈南淮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你仓促间被我堵在了大门后。”   周游逐条分析完了之后,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影。   忽然那个人却从大门后伸出了一只黑洞洞的枪口,usk,周游认识这一支线条颇为常见的凶器。可他心里却只有一个词:“攻势反转”,生命威胁成为了一柄利剑,将原本周游所维持的微妙平衡全数打破。   “你想要逃走,对不对?枪声会引来我的同伴,和附近的居民,你藏身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让你做的事情,不暴露在太阳下。”   周游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   这是周游清醒时刻,最后想到的一个词句:这并不是一个会畏惧杀人的主儿呐。   陈南淮急匆匆赶回李家小楼的时候,正看到周游仰面倒在尘埃里,在他身边还横躺着一根短棍,上头沾了点鲜血。   他心口一紧,刚要走上前去,那个男人却自个儿醒了过来,摸了摸后脑勺,叹了口气:“起了个大包,这人手艺真有点潮。”   陈南淮赶忙走到他身旁,跪了下来,还没开口。   “我把那人放跑了,他有枪。”他比划了一个姿势,点着陈南淮的额头,做了个开枪的模拟。   “他抢了我的手杖,而后给我后脑勺这儿来了一下狠的,我没看清他的样子。”周游耸了耸肩,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红了眼。   一张小黑脸,绷了好一会儿,就连肩头都颤抖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他有点苦涩地笑了笑,伸手去摸,陈南淮那个小脑袋。   “是我不努力,没看到那人的脸。”   小片警却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只要你没事就好,人可以再抓,你……”   “人不一定需要再抓。”周游笑着往男人耳孔里吹了口气,陈南淮哪里见识过这种手段,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摆子。   “我没见过那两个人,不见得没有人没见过。”他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看着窗外烈日下的地面,笑得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   撒点糖,希望大家都有甜甜的一周! 第55章 三仙归洞(七) 白羊与黄狗。   小片警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词句。   陈南淮扶着周游坐到一旁的阴凉处,周游大口喘着气,脑后隐隐发疼。   现在正当夏日,热浪翻滚,虽然尚是初夏,但仍旧照得人皮肤发烫。   可不知道为什么,陈南淮却莫名地觉得这件事有了几分曙光。   他知道,如果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他的行为与人无异,言他举止,悉如常人。那么想必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江洋大盗,还是一个市井良民。   可如果,他做贼心虚呢?   刚才逃走的两人就是这样,反而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陈南淮无法得知,这两人是否真的就是童谣之中无限被提起的那两个引路的生灵。   但既然他们在此出现,至少王氏姐妹的事情,这两人同样会牵扯在内。   “我们去里面看看。”周游休息了一会儿,勉强直起身,但他的脚步仍是有些虚浮。下手的那人手脚并不重,但仍是敲在了要害处,就像是一个精通身体构造的外科医生,而并非是一个老辣的杀手。   陈南淮点了点头,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内走去。   周游勉强笑着说:“动手的那人身手不好。”   “持枪,身手不好,遮遮掩掩,身份特殊。看来,咱们与主谋可能失之交臂了。”陈南淮有点自嘲地说。   “也不见得,他们既然选择在这里做据点,仓促之间,总是会留下一些线索,何况他们既然逃遁,也不可能再继续在这里等着,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可他们这样一逃,就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除非,这栋楼里有什么能够确认他们身份的东西。”   “并不一定,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陈南淮老神在在地说。   这两个人出现在一个疑似被害人之前的居所内,而且看起来存在了不短的时间,于情于理,都像是在昭显着什么答案。   恐怕王氏姐妹不是凶多吉少,要么……就是这个团伙里的一员,不然怎么会将家产腾出,给两个亡命徒宿居。   因为一楼已经确认过没有危险,陈南淮径直进去,摸索着打开了这里的白炽灯。   一楼大厅显得空荡荡的,只在墙沿摆了几个木制的方柜,上头放了些杯子与日常用品,只是上面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屋内的中央,摆了一张圆桌,上头坑坑洼洼的,一旁放了好几张竹编的椅子。有些竹材已经开裂,看起来已经用了不短的岁月。   而在进门的左手边是一个灶台,摆满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是如今都不能用了,但炊具之类的一应俱全。   这里都是一副寻常的农家景象,在陈南淮看来有一分亲切,毕竟在多年前,陈南淮就是在这样的小村庄里像是一棵芦苇一般生长,和比自己年纪大的孩子打架,和大人犟嘴,被狗追过,也被牛拱过。   这里的一切,都带给他额外的熟悉感,让他颇为受用。   “楼梯在那里。”周游指了指,在左边的墙壁内,悬挂有一块门帘,露出一方小门楣来。   “人应该就是都在二楼,二楼的视野颇为开阔,而且那个矮子跳楼走,估计也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陈南淮下了个判断,又觉得有一丝不妥。   “所谓的占领制高点?但我从外头看,这里的玻璃窗明显已经全数封死了,不然他们也不需要靠别人提醒了。”周游提醒道。   陈南淮点了点头。   “你觉得楼上还有人吗?”两个人都到了楼梯跟前,忽然周游开口道。   陈南淮停下脚步。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这种涉及监控漏洞,以及人员转移方面的行动,绝不可能是两个人就能做到的,这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团队,那么在这个颇为隐秘的据点内,只有两人是不是会有些少?   是不是还有人调虎离山?陈南淮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前的人已经手头有□□了。如果上面还有人,怕不是扛着RPG火箭筒在上面等着我们,那我陈南淮也算认栽了,上去吧。”他当先踏上了楼梯。   这里的楼梯呈现出一个“之”字形,在一个转角处,有一个距离地面不高的窗台,现在已经大大地洞开着。周游试着跨上去,发现十分轻松,他笑了笑,揉着脖子说:“换我也能随便跳出去,只不过,后面逃窜起来不容易,只有那种瘦猴儿似的,并且了解这里地形的人才能快速逃脱吧?”   陈南淮点了点头,他蹲下身来,看着墙壁上的印记,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尺子测量了一下。   “这里有两个脚印,鞋底的花纹都被抹掉了,这两个人都是反侦察的能手了,什么痕迹都一丝不漏。”但出于职业习惯,陈南淮还是迅速将印记拍照存档。   周游看着他站起来,笑着说:“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脚印,能不能认得出我?”   陈南淮白了他一眼:“你?你别说脚印了,你要是烧成灰了,我都能认得出你。”不过,他想了想:“我只想你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缺胳膊少腿儿的,烧成灰的,我这儿不是废品站,概不收货好吧。”   他说着说着眼神有些飘了,反倒是周游不回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陈南淮一张老脸,别人唇枪舌剑都不在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周游眼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他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楼道内昏暗不见天光,唯独只有洞开的小窗,透进来些许微光打在周游脸上。   陈南淮余光瞥见他,如果说周游就是长着一张颇为俊朗的脸蛋,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带着一丝青春的气息。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如少年。   周游并不像是陈南淮见过任何一个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他们在这个年华里逐渐老去,枯萎,变得令人生厌,身体同样散发出油腻的气息。就连陈南淮都难以免俗,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衰老,正以一个不可逆反的速度,快速远去,肌肉变得松弛,牙齿变得不如以前那般锐利,青春的肉体被多加锻炼的生硬肌肉所取代,失去了青春的活力。   他在变老。   而周游却像是永远在十八九岁的年纪漫游,青春如故,时间都在垂怜他一般。   陈南淮有些恍惚,他的那些年是怎么样的?   是游走在同龄人的边缘,并不愿意与人多加交流,独自吃饭饮水,无人可谈。最近的那个是李兰舟,也是与他客客气气,仿佛如陌生人一般。   他的少年时,大概如钻石一般璀璨吧?高朋满座,出游会被夹道欢迎,会有很多爱慕的少女,书桌的抽屉里,也满是粉红色的信笺吧?   这真的是与自己不曾相同的青春吧?   想到这里,陈南淮居然有些苦涩起来,可这种感觉却一瞬即逝,他并不后悔于过往,甚至觉得那般区别与光明的过往,别有一种风雨的美感。   “小心。”他丢下一句话,已是不再看同伴的脸,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这里的粉刷很粗糙,仍是能够摸到凸起的砖块。   并且不像一楼,这里并没有装上门帘,他伸手丢进去一枚硬币,那枚硬币直直往里滚了一段路,而后发出一阵震动的乱响,最后跌在了地面上。   陈南淮屏息贴在一旁,良久,屋内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滑进门内。   陈南淮确认无误,伸手摁亮了开关。   “看来,确实没人在了。”周游也靠了上来,这里被分成了三间房,楼梯间接上的是外头的大房间,能够看到的是那些晾衣架,还有一台老式洗衣机。   陈南淮没有说话,推开其中一扇门,却是空无一物。“这里应该他们应该没有用过,看看隔壁。”   二楼是由三间房间组成的,晒衣服与洗衣机的地方空间比较大,而另外两间都是接在那间大房间上。   陈南淮侧着身子,推开了另一扇门,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下子冲了出来。两人连忙捂住鼻子,这股味道颇为难以言喻,像是放了许久的臭袜子还有数十条咸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帮人也太不讲卫生了。”周游吐槽道,他虽然不怕脏,但看到这种场景同样直皱眉头。   可能因为畏惧被人发现,这些人一应吃喝都在屋内,吃完的垃圾高高堆在一旁,整个屋内散发着恶臭。陈南淮拉开了灯,走了进去,看了看桌边放着的一沓文件。   这份文件没有来得及收走,但已经被污垢脏了大半,上头有写着一排模糊不堪的名字。   陈南淮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橡胶手套。   “你是哆啦A梦吗?什么都能从口袋里掏出来?”周游一挑眉毛吐槽道。   “我是,你信不信?”   “那你掏颗真心我看看?”周游正在收拾着那张床,上面只有一床已经用得乌黑的被子,还有换洗下来的衣物,不过上头的标签都被撕掉了,就连痕迹都没有了。   “阿坏,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只有一个人的衣物和用品。”周游比了比手头的两件衣物,有些疑惑地说。   “对,而且这些衣服体量都不大,应该是先跳窗走的那个‘小猴子’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另一个人只是临时前来视察工作的,但却意外被我们堵在了这栋楼里。”   “这里只住了其中一人。他们把手下分散安置,降低风险,但因此也使得巡查的劳动量加大,甚至不得不让重要人士也以身犯险。”   “其实也不一定危险,我们这次也只是凑巧,恐怕,这个组织是一个由一个核心直接领导,下面有许多人手的结构,只要抓住首脑级的人物,就可以顺藤摸瓜,解决这件事。”   “那么王氏姐妹,到底在这起案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周游提起了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论的问题。   陈南淮忍着恶心,擦拭着面前的桌台。那份文件上的名单清晰了起来。   “如果,这份文件没有说谎。”   陈南淮指了指面前的东西,周游凑过他的小脑袋,探看了两眼,而后对上了小片警的目光。   “是受害者。”   “而且,很可能受到了拷打,不然这处宅邸不见得会被那些人所利用。”   “这就是说,这条线索,可能断了?”周游坐在床沿,也有点丧气。   陈南淮摇了摇头,看着整间屋子陷入了沉思。   ……   李兰舟率队赶到的时候,周游和陈南淮正在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村口到李立人家门口都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不仅有龙湾乡本村的,还有邻近的几个村里的乡亲。   这里的村村之间都连着血肉,一有消息早就飞似的传开了,根本就捂不住事情。   乡民淳朴,但淳朴之上,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残忍,他们可以看着热闹,毫不留情的品头论足,对整件事多加猜测,往往一件小事,甚至是善良的过往,在他们的道听途说之后,都会变成骇人听闻的故事。   小片警算是颇有体会,只不过,他早已习惯了。   李兰舟和陈南淮交接了工作,便布置了人手,而后带着钟富与假道学两人进入了已经被重重封锁的二层小楼。   小片警则是一身轻松,颇为老态地伸手搭住周游的肩膀,一边推着他,一边笑嘻嘻地问:“你说的吃的,还作数吗?”   周游可不记得有承诺什么,但还是陪了个笑脸,他就是这般在外人面前,总得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假笑娴熟,犹如喝水一般。   可等到走到拐角,伏在小片警的耳边说:“那得陈警官通融些许,让我洗干净了,送你嘴边,让你吃干抹净才好。”   陈南淮原本还惦记着两条黑鱼,一听魔术师这番话,连忙打了个机灵,连声说不吃了不吃了。   周游却在他身后笑着说:“咱们还有个证人,陈警官,也该去问候问候‘那小子’了,咱们在楼里像是过街老鼠,   但有人踹踹门恐怕就拿着大笔钞票,我嘛,不大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我的真心不是早就掏给你了嘛。 第56章 三仙归洞(八) 蒙伢子,大名吴大蒙,他那个便宜老子大抵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了一个“吴下阿蒙”的典故,便急吼吼地将自家大娃的名姓一通改,折腾得非俗也非雅,也因此,蒙伢子自小就不大受两边人待见。   上过点书的,嫌他名字土,根里也土;而没文化的,则嫌弃他端着架子,摆出一副城里人的架势,不好亲近。   这一来二去,就连村里的狗子瞧见他都得哼哼两声,像是给他脸色看一般。   不过,随着时日渐长,孩子们总是没有隔夜仇,也就逐渐玩到一块去了。   如今,蒙伢儿有些紧张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男人,一旁唯唯诺诺的父亲给两人沏了茶,赔着笑脸,一个长得白些的男人连忙道了谢,说着些话。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在王六叔家里吃完了晚饭,摸着腐败的小肚皮前来问话的周游与陈南淮。   小片警眼神玩味地看着低垂着头,又时不时鼓起勇气和他们对视的男孩儿,他莫名觉得有点像他。可久而久之,却又觉得不像起来。   “自己那时候可是坏得多,做了恶事,恐怕还会抬头挺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想到这一节有些失笑。   周游还在和吴家的家长说话,陈南淮看着他的样子,盘算着,要是真让某人进了门,恐怕家里那俩长辈和自己的关系,至少不会再那么僵化,没那么硬邦邦。   不过,想完就立马打了自己一耳光,这胡思乱想,都毫无限度。   周游天生便会讨老一辈人喜欢,说是小嘴抹了蜜都不过分。   “那吴二叔,你先去忙吧,我们有点话,要问问蒙伢子,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放心好了。”他爽朗地一笑,全然不似作伪。   吴二叔出门的时候还颇为贴心地带上了门,一时之间,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三人的身影变得逐渐诡异了起来。   “蒙伢子。”忽然,陈南淮开口叫了面前的孩子一声。   “干……干什么!”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吼道。   陈南淮觉得好笑,他一直觉得和小孩子打交道是一件麻烦事,但又莫名觉得小孩儿特别好玩,后来周游总是说陈南淮这叫缺啥补啥,毕竟长这么大,他的童年除却喊打喊杀就不剩下什么了,更别提温馨撒娇了。   “我们就想问你点事儿,别紧张,我这不是和你爸都说了吗?你不信我可以,总不能不信我旁边这位警察叔叔吧?”周游的话反倒是起了什么负面作用。   小孩儿看了一脸陈南淮的黑脸,好像内心的恐惧更深刻了,又连连退了几步。   “坐下!”陈南淮有点不耐烦地轻声呵斥了一下。   蒙伢儿吓得连忙坐在了椅子上,不敢多嘴了。   周游看了一眼威严满满的小片警,露出一个颇为暧昧的笑容,正被陈南淮逮了个正着,伸手猛地一掐大魔术师的脉门,叫他不敢造次。   而他自己咳嗽了一声,眼神锐利地盯着小孩儿说:“认识住在李立人家里那人吧?”   “你说的谁啊?我可不认识,立人叔走了好久了,以前立人叔在的时候,经常分咱们小孩儿糖吃……”   “李立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他没有孩子,所以就把村子里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子女,几乎有求必应。”陈南淮从口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静静地念了起来。   “李立人八年之前,积劳成疾,病来如山倒,乃至于王袁花都没有来得及赶得上见他养父最后一面,李立人得的什么病,到底因为什么而起,一时之间,村子里众说纷纭……”   “不要再说了!”   小鬼头连连摆手,像是在听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仿佛,再说下去就得横遭冤魂索命。   “你果然和李立人的事情有关。”   陈南淮和周游曾经在王六叔的家里吃饭,偶尔提及的是关于李立人此人死于非命的消息,而且王六叔多次说起“兔崽子”、“忘恩负义”的东西等等词汇,都让周游二人觉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在周游的询问下,二人这才得知了实情。   虽然王六叔也不曾目击到一切,但据说,这里的孩子都时常去李立人家敲竹杠。   李立人并不是个富人,往日里用度也是节衣缩食,对养女同样也是关怀备至,所以实际上李立人和王袁花的关系很好,但他又剩不下什么钱。这些钱都被这帮子聚集在村子里的孩童瓜分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就连李立人家养的黄狗都被这伙小子下药毒死了,李立人怒火攻心,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了。   陈南淮时常觉得,小孩子是个既天真又残忍的生物,善恶之别没有那么深刻,对于他们而言,善他们者不一定为善,而恶他们者却定然为恶。陈南淮小时候,比之他们而言,行为虽然恶劣得多。   但他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点道德上的束缚,他有很多不为,也有很多不齿,所以虽然闯祸闯得不少,但村里的老人家提起他来,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不会说他是个不出世的混世魔王。   但这些孩子,却并不一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陈南淮想了一圈,却也觉得不大符合,面前的孩子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却连悔恨都看不大清。陈南淮没来由地一阵子糟心,连带着对面前的孩子都没了几分好感。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朋友,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吧?”周游笑着说,陈南淮看了他一眼,反倒是觉得瘆得慌。   周游有时候在陈南淮看来,更像是个反派角色,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说出要挟人的话语,让人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肉跳。   或许是他笑面虎的模样让蒙伢子不寒而栗,他“哇”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给周游“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说道:“我们没有想要逼死他啊,我们只是想要拿点零钱花花……”   周游笑着说:“我们现在暂时不追究李立人的事情,我现在问的是,你知道李立人家里住的是谁吗?你见过他们,对不对?”   那个孩子眼神飘忽,周游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了。   “我……我……”   周游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孩子,比你要大上一些,读书的时候,她被人以为说了一个谎。”   他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所有的学生都朝她扔石头,连往日和蔼的老师都背地里对着她指指点点,石头打得她的手背,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不过呢,她是一个不会喊疼的人。她一直都在笑,直到死,她都在笑。然后,她就死了。”   周游双手轻轻一松,像是烟花绽放一般。   “砰!”   “就那么摔成了一片烂西瓜。”周游仍是嘴角带着笑,像是一个恶魔一样紧紧盯着。   “小朋友,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好运气,会有人替你保守秘密,更多的人,都无依无靠地在这个世上,只要做了错事,他们就必死无疑。”   他收起了一贯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的是一种不悲不喜的神色。   而那个小孩儿却不知为何颤抖着说:“我不认识那个屋子里的人,我对天发誓,我只见过他两回!   第一回是立人叔家里原本就没什么人,因为这事儿,那里就成了我和村里的小孩儿玩闹的一个地儿,那天我照例进去当先头部队,可没想到,有一个矮子,大概比我高了半个脑袋的模样,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他把我拖到了角落里,嘟囔着什么‘那个婆娘敢骗老子……’,而后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我怕他杀人灭口,就赶紧求饶,   他让我把那些小孩儿驱散了,再回来找他,不然他就……他就要杀我全家!我吓傻了,帮他把人赶走之后,又灰溜溜地跑回来,他让我把周围的邻居的消息都告诉他,我就……我就都写下来了。”   陈南淮笑着说:“要是你那些邻居家里遭了贼,或是丢了人,我怕你小子也是大功一件啊。”   那个小孩儿明知道男人在说反话却也只能笑笑,根本不敢反驳什么。   “那第二次呢?”   “后来,后来,我在村头撞见了那个矮子,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用口罩帽子遮住脸的男人,那时候正赶上冬天,我也没在意,就是瞧见了矮子,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回头就跑,却被那个矮子几步追上,拎着领子就被带到了那个口罩男面前。   我们三个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那个口罩男掏出了一叠钱,满满的我看得有好几十张,就那么放在了我的面前。他告诉我,从今往后,如果有人要来李家院儿里,我得变着法子通知屋内的人,只要做得到,这里的钱,一分不少都归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我实在是。”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孩子低下了头。人心之恶,并没有那么容易驱散,就像是这个孩子,他并没有看到他的眼底有什么悔改之心,他只是因为恐惧低下了头。恐惧,强权,利益,生命之危,这些实实在在的鞭子,往往比说教来得好用。   只是能够听得进去话,浪子回头的人,多半自己都能想的透彻;而被这条长鞭驯服的人,不多时,就会在一次疏忽里醒来,亦或是演变成更为猛烈的恶。   陈南淮和周游在多年以后,偶尔折返N市,好巧不巧遇到了被捕入狱的吴大蒙。   陈南淮还不由得感慨,三岁看到老,并非一句空话,被周游讥讽是一副老头子做派,一点都不年轻。   陈南淮喊来了队里的技术员,负责描绘人像的,而后领着周游走出了大门外,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总是笑意盈盈的周游,此番却有些不乐。   “有烟吗?”   小村庄的夜空静谧,星辰点点,银河扑朔。想来,陈南淮也有许久不曾看过没有光污染的天空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连同打火机一并丢给了一旁的周游。   “九块钱一包,别嫌弃。”   魔术师抽烟的手法可不如他在魔术上那般娴熟,他坐了下来,看着远方静静流淌着的小河,一言不发,只是被劣质的烟草,呛得咳嗽。   陈南淮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也肩并肩地坐在了魔术师的身边,也不去看他,只是低声问:“周游,你刚才说的事情,是你经历的吗?是真事吗?”   那是一个连小片警都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也是一个到现在仍然系在他心头的死结。   一旁的周游吞云吐雾,迷蒙了容颜,也不知是在说,对还是错;真还是伪。   一言蔽之,散若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楔子? 第57章 三仙归洞(九)) 周游的表情被笼罩在烟墨之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自然也说不准,他到底在说的,是不是真话,还是假话。   而且,他的回答,就像是早已料到了陈南淮的问话,一切不过是是在情理之中一般。   他笑着说:“只是举个例子,倒也没有什么真事。”他侧过脸,却发觉陈南淮正在看他,而后小片警抬起手掌,轻巧地擦过魔术师的眼角。   陈南淮总觉得周游身上有一股与自己颇为相似的“执”,这使得陈南淮总是不经意间,将他当做自己的同类。   他可是世界闻名的魔术师呐,有一个令人艳羡不已的家庭。   怎么会与我相同?陈南淮内心苦笑,把这种渐生的希冀一把掐灭。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事论事,你不会抽烟就别抽。”   陈南淮擦掉他被烟味呛出来的泪水,而后掐过他手中的烟屁股,屈指一弹,那点火星犹如夜空中的流萤,飞入了面前的湖川之内,瞬时熄灭,不动声色。   到底是巧合吧?陈南淮自嘲地想到,他近些年日以继夜,甚至考入警校,无非都是为了一个理所应当的目的,说起来容易,不过是查明真相。   这四个字看上去轻飘飘的,任何电视剧内的香港警司都会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实际上,真要落到实处,何其之难。   案件过去已有十年,十年?人生分成一段段,也切不开十个十年。   真相和虚假之中有一层浓的化不开的黑暗,而虚假却被人口口传颂,以为真实。   人总是很难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只要有机会就会极力辩驳。那些做了有罪判定的人,分布在网络的角角落落,在这座城市里,是她的同学,是她的好友,是她的师长。   甚至与她素昧平生。   但这仍旧是一个错误。   一个导致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自此消亡的错误。   她理应有一个更好的前程的。   “不过,总算有点收获了,至少,咱们有了一个人的肖像画,再顺藤摸瓜,就可以了。”陈南淮看上去颇为轻松,像是丝毫不担忧抓捕的计划一般。   “王六叔家里有空屋,李队不是说,现在没你事儿了,咱们就住在这儿,过一夜明早再去队里点卯怎么样?”周游贼心不死,反倒是远远地传来了刁蛮的喊声:“你们俩,道长找你们过去!”   “喏,来事儿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陈南淮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地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先行往李立人的宅邸走去。   小片警还没走远,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笑着回头说:“你以前要是住在N市里,我们可能还能早点相见。”   周游一愣,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家中横遭变故,不得不走,推迟了整十年,也不算晚了吧?”他伸手摆了摆,跟从着小片警缓慢的脚步,追了上去。   陈南淮到的时候,李兰舟正抱着手臂站在李宅大门口,见到了小片警过来,钟富递过来一张速写。上头颇为形神兼备地绘制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画像。陈南淮眯着眼看了看说:“得,画得挺像,都快和相片一模一样了,这谁画的?五分钟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以后我要拍婚纱照就找他了,还能省笔钱,岂不是美滋滋。”   李兰舟自然是听得懂他油腔滑调之后的深意,他说:“知道长相就好办得多,我已经让钟富去查了,这样外观明显的人,应该不难查到是谁,而且我怀疑他还有前科可循。”   陈南淮点了点头。   “这是同事们从房间里清理出来的东西,你看看。”   李兰舟递过来一个袋子,陈南淮隔着透明的包装,仔细看了两眼,发现是一沓被污水漫过,已经不容易辨认的照片。   “这些都是失踪孩子所处地段的街景,他们应该踩过盘子了,还去过不止一次。”   陈南淮努力辨认了半天,才看到一条叫淮水北路的街道,尚算熟悉。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只是目的不怎么清晰,”李兰舟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点了点,“这里就是红蜻蜓幼儿园,王袁花工作的地方。”   “这里甚至拍到了王袁花,”钟富插嘴道。陈南淮细细一看,确实看到一个中分头穿着紫红色外衣的女性站在窗边摆弄着教室里养的多肉花草。   “这俩个女孩儿生还的可能性还有多大?道长?”刁蛮也插嘴道。   “不好说。派去调查张长顺家的人回来了吗?”李兰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摩挲着手指,像是在思考什么。这时,假道学带着三四个小年轻满脸污泥地赶了回来。   “李队。”   “怎么样了?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假道学欲言又止,挠了挠头说:“情况不大好讲,还是大家伙儿自己看吧。”说着,他打开了相机,翻出几张照片来。   张长顺和李立人的家居风格几乎一致,据王六叔说,这两排小楼都是同一年破土动工,到建完花了两年整,格局几乎相同,各家各户从外头看几乎没有区别,但因为各家的实际情况,有本事的家庭在房里自己隔出小房间另作他用,没本事的,就像是李立人这样,随便隔了两间房,就凑合着过了。   张长顺的家境应该比李立人好上许多,但同样早已人去楼空,楼下被隔成了一间客厅和一间卫生间。楼上则有厨房餐厅,以及两间卧室。可不大简单的并不是二层小洋楼,而是在这栋住处的后院。   在这栋楼的庭院内,还有两间废弃的储物间,地方不大。   村民的说辞是,这都是由早年间养猪的槽位改建而来,但大小尴尬,放东西不大合适,住人又嫌弃狭窄晦气,往往都是弃之不用。   李立人家的后院同样有这么一处地方,那个矮子就是踩着这边小楼的楼顶跳出庭院,但这里的储物间早已废弃不用,甚至用泥墙封死,断绝了里面的猪骚味。   可张长顺的这两间空房,却明显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假道学从里面起出了好几件孩子的衣物,还有墙壁上干竭的血迹,就算没有法医鉴定,假道学也分得出,这分明就是人的血。两间屋内都有,屋内还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   “这里恐怕是一处临时停靠的点。”   “张长顺的屋子背后就是一大片麦田,据说都是张家自己的地产,直通靠着的龙条山,至于再往山里去,就不知道是哪里了,不过,根据六猴儿的说法,   说这山不高,恐怕是直接通到外头去了,不是去Q市,就是回到N市市区内了。”   李兰舟看着正沉思着的陈南淮:“为什么犯罪嫌疑人要大费周章做这种事?”   陈南淮:“我最近也查阅了近两年来,N市进城务工人员失踪的数量,有记载的为十三起,也就是说除了王袁花和王锦启之外,还有这么多人同样下落不明。   就像是那些人说的,人失踪总有去处,人口拐卖,无非为了器官亦或是卖去边远山区,我们不妨从这里入手。”   “我倒是不觉得王袁花和王锦启的事情和那些人有关系,她们的案子应该是独立于其余失踪事件之外,又与这些孩子的事情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周游看着正在谈论案情的两个人,笑着说道。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在当成落脚点的地方,发现的衣物除了孩子的,就没有其他成年人的迹象了,这本就不大寻常,而且血迹也表明了,这帮人恐怕不大在意这些孩子的死活。   他们是要被送上‘屠宰场’的,亦或是‘死刑台’的。”   周游虽是说笑的口吻,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叫人不寒而栗。   “那么这些孩子的流向……”   “恐怕是医院,黑心诊所,也只有这种地方才需要廉价的器官,而且没有那么在意是死是活。”钟富挠了挠头,用一种自己都有些烦躁的语调说出了众人心底里想到但却不敢说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们还有一条完整的生产交易路线,其中牵扯的人数之多……”周游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等到众人想明白的时候,都不由得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大可能,如今市里的医院,都有正规的从业执照,而少数黑医院早就在前几次的打击下荡然无存了,这件事还是由你一力承办的,当时何老还在呢,南淮,你说是不是?”李兰舟打断了众人的思路。   小片警脱口而出:“那不是还有恒生……”他想了想,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并不妥当,于是走到李兰舟身旁小声说:“上次那本册子,你看了没有?”   李兰舟却熟视无睹,像是不曾听见陈南淮的话语一般,眯起眼说:“恒生?几次检查下来,除了内部斗争倾轧有些严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后他静静地看着所有的队员,目光又回到了陈南淮身上。   小片警忽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就连老资历的何天峰都不乐意与恒生背后的庞大组织有点挂碍。   不是怕,而是一种麻烦。   他们自然是不怕,只要是暗行的魑魅魍魉,他们都不怕。   但这些小鬼,既然自称是阴影之中的利剑,那么他们背后自然有强大的依仗。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与之相争,得不偿失。   可李兰舟为什么会知道,甚至要做出这样的表态来?   但陈南淮却觉得不大对劲。周游却已经拽过他,笑着对李兰舟说:“那陈警官就先借我用用,我们俩去看看张长顺的宅子。”   李兰舟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碰撞着消失在乡下的路灯光影之下,像是平地起了一阵看不透的迷雾,他能感觉到陈南淮这个自小就一直在身旁来回的人,踏着坚实的脚步越行越远。   每个人都在改变,包括他自己也是,他伸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纹,上面流转的是被人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他一把握住,走入了二层小楼之内。   ……   “假道学已经去过了,他做事可比我仔细得多,再去一遍,不是给自己找麻烦。”陈南淮是一个极为怕麻烦的人,他也不理解周游所作所为。   “局里恐怕有人有别的想法,再谈下去,担心会出现问题。”周游像是意有所指。   陈南淮挠了挠脑袋。   “你说的是兰妞儿?”男人试探性地问。   “那是你说的,不是我,既然有人想要一心掩饰,或者抹去某个存在,那么久无法理性讨论这件事。还不如走出来,我们自己查查看,或许更清楚些。”周游看着新种下去的稻田,陷入了沉思。   而陈南淮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话。   “这里一片屋子,就张长顺的屋子比较靠后,除此之外,他还在后方开了个小门,张长顺生前,应该就是通过这扇小门,来往于田地间的。”周游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蓝色瓷砖的二层小楼。   “而那里就是龙条山了。”   陈南淮看着农田过去不远的山林。   像是一只雌伏在地平线上的巨大怪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总是在想要是能早点遇见就好啦。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那些错过的时光里的经历,可能见面的时候会遗憾的擦肩吧。 第58章 三仙归洞(十) 陈南淮和周游沿着小道一路往前,龙条山的山道并不好走,隔三差五能瞧见建在路旁的坟茔,还有山间的鸟禽,自有一种荒山埋骨无人收的奇异感。   “看地面上的草倒伏情况,应该还是有人时常来这儿走的,沿着这条路往上看看。”陈南淮拿了一根木棒一边扫着草坪,一边说:“这种山上多半有蛇,小心点。”   周游在后面停下步子,望着陈南淮低着头仔细搜索着前方的模样,忽然小片警回过头,看着他怔怔地出神,笑着说:“怎么了,被荒山吓破了胆了吗?”   周游轻笑,并没有说话,已是赶上了他的脚步。   “你好像对兰妞儿有什么意见?之前,就感觉你处处都要比他抢先一步,李道长与世无争一人儿,你就别和他计较了。”陈南淮傻乎乎地笑了笑。   “不是我和他犟,是他的态度让我觉得不积极,而这次的事情又让我觉得太积极,甚至觉得,他矢口否认,并不想谈的恒生,和这次恐怕有直接的关系。”   陈南淮拨开一条路,两个人不多时,已经站在了山顶上。   “你也信什么器官买卖的鬼话?我瞎编的。”小片警看着山下,一片黑暗之中,一条绕城高速上,几辆车子高速飞驰着。线索与去向就此断绝。   “我不信鬼话,但我信你。”周游的声音传来,陈南淮往身后看去,看到他长身欣立,与周围的星光融成一片。   “你信可没有什么用,不能查出案子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什么益处,就像我也信你,比你自己还信。”   “往日里你鬼话连篇,无从考据,我拿你无可奈何,不过,这个话题倒是可以问问,说不定就有人知道。”周游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翻找了起来,不多时,低声说:“有了。”而后按下了通话键。   “喂,是姚临吗?”周游看着陈南淮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弧度。   ……   李兰舟还记得自己读书的时候,有一回也是春日日和,空气中飘散着桃花的气息,与那些烟草味和汗水味混杂在一处,凝结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他和陈南淮肩并肩坐在教室里,相识的同学们纷纷在下课铃响后,飞速奔出了这间阶梯教室,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与站在讲台上的老师。   这里背向阳光,春日天光,虽是犹如绒毛一样擦在脸上,舒适而柔和,但却透不进屋内来,故而室外的温度比室内都要高上些许。李兰舟穿了一件外套,身边的陈南淮着了个单衣,仍是无所谓的模样。   在教室正后方,贴着几个巨大的红字,里面最为扎眼的是名为“公正”的字句。   旁边还有些诸如“正义”,“向前”一类的字眼,只是都是老掉牙的话题,就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一样,在各式老学校与老教室内,犹如标语一般常见。   有一些近几年已经换成十六字真言了,念起来居然还有点押韵。   除了事关学习之外,李兰舟并不大在意这些。   讲台上的有些老迈的师长托了托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这才发现还有两个弟子在场,而其中一个,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尖子生,而另一个却在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默者。   两个人坐在一起,像是构成了一副奇异的画卷。   今天讲的课题,还摆在黑板上不曾擦去,偌大的板书正中,写着两个刺目的大字:“行为”。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李兰舟记得老师是这么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难以理解这句话。   他这些年来,就像是一个只接受命令,而又做出反应的机器人,“令行禁止”,像是涵盖了李兰舟这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箴言,他一字不差地践行着这个条例,哪怕施加威压者已经消失得了无踪影,无法再节制他的性格和行径,他仍是一丝不苟地行进着。   毕竟,在李兰舟看来,他并没有和老人一样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不可为之的正义之事。在他眼里,万般花样,只要以“正确的名义”去行事,都不过是“百无禁忌”,为之成功则“大获全胜”,为之失败则就叫做“英勇就义”。无论如何,都是伟光正的典型。   所以,当老人头一回平常般地说起这个话题时,就连李兰舟身后的一票同学都暗暗惊诧。   他们自最早开始,就被灌输的是,这是一个神圣的职业。   而其中又以李兰舟最甚。   李兰舟并不明白,当理由正当,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他素来就是如此行事,是非黑白,只要被劈开两半,就能区分。   陈南淮都有一次开玩笑地说:“李兰舟的世界里,唯独只有一黑,一白,两个色彩。”   黑白,曲直,善恶,真假。   他的世界永远如此。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李兰舟记得自己是那么向即将离场的老人发问的。   “为什么,我们做警察,仍旧有那么多,本就正义的事情不可以去做?我们不是应该是对于这些事,义无反顾呢?”   老人发出如同鹈鹕一般的笑声。   “你是叫李兰舟对吧?”老人问。   李道长点了点头,没有再插话。   “我记得你功课很好,每次交上来的作业,我都看了,分析很有见地。”老人像是颇为满意弟子的成绩。   他走到李兰舟面前,笑着说:“可尽信书不如无书,而人生一条通途,同样如此。对,警察这一事业,在大众眼里,哪怕如今□□缠身,但危急关头,仍是等同于正义的化身。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以正义之举,所行之事,所面对的人,到底在从事什么样的事情?”   李兰舟有些疑惑:“为恶者本就带有原罪……”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并非全对。   他向来是比陈南淮更极端的人,只不过,水面之上风平浪静,看不出波澜。   “有些人生来为恶,我信这一点,但多的是善人为恶,生活所迫。”老人不紧不慢的拿起一份文件,上头零零总总,挂满了各色的案件。“这个世界是会食人的,每个人都被逼做出许多选择,做错任何一个,都会万劫不复,   这上面的人都是市井良民,他们不动手就会被杀,被夺走数十年来的努力,他们别无选择,这是正义吗?把这些罪犯缉拿归案自然是正义的,哪怕如此,这样的事情仍是你们的天职,你们这么做是对的,没有人会苛责你们,除了网上的只言片语,这些都无法影响你们。”   老人话锋一转:“可这世上有些人用以作恶的手段,最终却是为了追寻你所想要的正义,那你还下得去手吗?   这世上能拷问你的,唯独只有你的道德与你的内心。”   李兰舟愣住了,老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这世上的人并非非黑即白,小伙子,好好想一想吧。”就收拾完自己的书本消失在了正门口,临出门前,还一拍桌子,把正在瞌睡的陈南淮吓了一跳,这才唯独余下若有所思的他,还有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陈南淮扬长而去。   时至今日,李兰舟到现在都觉得老者所说的话,并不是全对,可偏生这道题,他到现在都没法提出一个反例。   他是一个对于不解之谜,便要亲身体验的人,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永远站在光明之内,周围的都是重重由光明组成的帷幕。   黑的,白的,灰的,他看不透。   他仍记得那个悠闲的午后,坐在草坪上看书的自己,问躲在树荫之后的少年客。“想要做些什么?”   他悠悠地回答自己:“让在意的人幸福美满,仅此而已。”   那自己想要做的,又是什么?   李兰舟看着远处映照着灯光的湖水,身后的同事仍在不断忙碌着。他忽然发现,无论是老师,无论是同事,甚至是自年少时代里,就一直在身旁徘徊的陈南淮。   他们的千张嘴口,万般言语。   他从没有真正明白过,他仿佛活在与他们不同的平行时空里,他能看到所有人在挣扎于浮沉,但永远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机器人,他的行事圆润无瑕,他的应对没有破绽,他可以借着自己的智慧,步步高升,实现太多人的期待。   可如此,他仍是一个不算完整的人。那些回忆,像是芜杂的野草,生在他生命里的角角落落内。   如今呢?李兰舟也不知道,夏风吹袭而去,不知来处,不知去向,犹如他一般,生如浮萍,不知所谓。   ……   “周大魔术师,有你张口闭口,‘贵院有无从事人口器官活体交易的前科否’,这样问话的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如银铃一般的少女声音。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你们这生意都摆在台面上了。”周游语气里充满了诚恳,但站在他身边的陈南淮却觉着这个大魔术师满面的戏谑。   “是为了黑森林的案子来的吧?我就知道这事儿迟早烧到我头上来。”姚临显然没什么好语气,但也坐实了她仿佛知道些什么。   “之前的恒生几乎算得上朱广生的私产了,我清理成册的文档里,找到了一份朱广生的账单,其中就有好些来路不明的资金流入,我猜测,他曾经有参与到类似的黑色交易内。”姚临慢条斯理地说。   “你怎么这么爽快?”   “我不爽快点,你们迟早自己也能查出来,到时候一把野火烧到我身上来?这赔本生意我可不干。更何况,我还想着把朱广生的势力好好清算下,他好赖是我的死对头,上头的眼中钉,我不过是尽些本分罢了。”   “那么说,你还有什么眉目?”周游听出他话中有话。   “这些资金的流向,来路是各种五花八门的账户,而去处是三个固定的户头,其中一个是朱广生的私产,这一部分我已经吞没充作恒生的活动资金了,你们想要我拿出来,门都没有。”   “你个财迷。”   “另一部分是朱广生缴纳给上头的钱,不多,我查了查,账户都对的上,没什么问题。但最后那一笔,却很神秘,这是一个名为‘唯心制药’的户头,但我查询过去,却发现只是一个空壳公司。”   “而且,我曾经接到过一个很可疑的电话,他知道朱广生的倒台,也知道现在恒生的执掌者是谁,但当我询问更多的时候,他却挂断了电话,那个号码也再也打不通了。”   周游听完姚临的话,反倒是陷入了沉思。   “你还有什么关键性的线索吗?”陈南淮拿过手机,他的声音听着也颇为悦耳,只是语气很冲,反倒是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来了。   “啊?你这个大嗓门,你还和周游在一块吗?啧啧啧,我懂了我懂了,你们大男人之间呐,双宿双飞呐,小女子好生羡慕。   哦,你说线索?那我来考考你,你知道恒生最出名的科室是哪两个吗?”   “精神科和外科……等等,你是说……”   “严格来说是儿童外科,不过说是这么说,都是空口白牙,其关键在于,这是朱广生信誓旦旦下的承诺,而且意外的无人质疑,甚至以为常事,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陈警官?”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也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离世,清明扫墓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假踏青,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呢,那周的作文里,就写着,今天是清明节我开心的和爸爸出去扫墓。结果自然是被指出,清明节不可以用开心这样的词汇,这对当时骄傲的语文课代表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第59章 三仙归洞(十一) 陈南淮和周游站在山巅,不由得一阵瑟缩。就两人所知,逐渐浮出水面的朱广生,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那么在水底下与恶魔合谋的人,又是什么?   姚临在说完不要把火引到她的身上之后,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至此只有无尽的“嘟嘟”声在夜空回荡不绝。   陈南淮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来以为,是由已经故去的朱广生直接接触这个灰色的行业,可没想到这其中又窜出来一个“唯心制药”。他的思路好似一团乱麻,可就在这时,他听到身旁的男人“啧”了一声。   “你说,携带两个人走上高速公路,是否会过于可疑?”周游顶着山风,探头望向下头一片偶有呼啸的山道。   陈南淮也有了不好的预感,通常高速公路都有不少监控摄像,如何避过这些看不见的天眼?   “如果和之前一样,这附近的监控都损坏了,那么就有可能。”陈南淮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   “钱副,我小陈。”   小片警向来和交警队的人关系良好,盖因三天两头就被陈寅一脚踢进交警队内,遂和那帮子人打成一片,久而久之,大小的头儿都算把他看做亲信。又知道这人实际上是老陈局的得力爱将,嘴上骂得狠了,手底下却是半点都舍不得惩。   而且,交警队又有不少从刑警队调来的老人。陈南淮是他们老兄弟何天峰的关门弟子,虽然这手“关门”的手艺不知道他学了几成。但至少,何天峰在时,都对陈南淮关怀有加,而陈南淮的所作所为也都被这帮子老兄弟看在眼里,他们虽然明哲保身,但能帮衬这个小伙子一把,都会拉上一把。   而凑巧的是,这里面对陈南淮最为关心的,就是交警队的钱副队长。   陈南淮三两句交代完,他表情十分凝重,握着手机站在山巅,被冷风吹拂又哆嗦了两下,忽然他觉得风声渐息,抬起头,看到周游正挡在上风口,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微微撑起衣物,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魔术师,现在反倒像是一只充了气的河豚鱼,都有点滑稽。   “我看你打电话,这里风声有些大。”他的眼睛像是星辰闪闪。   陈南淮笑了笑,刚想要说些什么,手机里却传来了一阵声音。   他连忙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急促地说了一段话,小片警最后讲了一句:“谢谢钱副了。”而后挂断了电话。   “龙条山下的监控也全部损坏了,无一例外,都切在要害上。”陈南淮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不禁怀疑,有没有精通这方面布局的人,在暗中操作了。”   周游点了点头,他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人,能够面不改色黑进政府机关,同时还能轻松驾驭一切电子设备,努歌。   他作为顶级的骇客,如果他出马的话,这件事恐怕也会就此迎刃而解吧?只不过,是组织接下了这个任务吗?   周游摇了摇头,这其中的事情唯有拿到任务的人才心知肚明,他们这一行实际上也被形容为“清道夫”,疑难杂症,一切收尾,包罗万象,所有求职无门的,亦或是尚有余裕的,甚至觉得本职缺乏挑战的行业尖子,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去处,同时也能交换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但也因此,事情颇为斑杂,到如今周游都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人接了什么样的任务。   上次W市一役,才让他看到了组织惊心动魄的一角。   陈南淮说:“但同样不排除,他们没有将人带出龙条山的可能,我问过钟富和王六叔了,这一片人迹罕至,远离坟区,所以不大会有村民上山来。   换而言之,这里是一片天然的‘死角’。陈南淮环顾着周围,这片林地并没有人照顾,沿海城市的绿植生长并不丰茂,虽然春季已经过去,仍是稀稀拉拉的,但饶是如此,这里也算一片荒山,真要彻查起来,恐怕难度颇大。   “这片安静的林地之下,可能躺着数个不安定的亡魂,无处皈依,无处返乡,被残破的肢体锁住。”   “你信鬼神吗?”周游忽然开口问道。   “以前不信,但现在至少觉得,应当对于死去的尸体,还有万物都有所敬畏,比如……”   “比如什么?是牵红线的月老吗?”魔术师变魔术一样,从袖子里取出一条不见尽头的红线,在陈警官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一下子就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而后另一端则捆在自己的三只手指之间,缠了又缠。   “我也笃信因缘。”陈南淮这次却没有推开或是解开这个并非死结的绳扣,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半抬着手臂,笑着看着魔术师。像是看一个小孩儿上蹿下跳,尽力嬉戏。   周游停下了笑容,别开眼看着山脚下的万家灯火。   “下头有消息传过来了,有新发现。”忽然,陈南淮看了一眼手机一条信息直直地发到了他的屏幕上。   等两个人赶到李立人的居所的时候,众人正对着一个大坑发愣,陈南淮排开同事,挤到了钟富刁蛮的身旁。眼前的一幕,让他都有些作呕,在一片已经化成泥水的土壤里,平平地躺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已经死亡了许久,尸体已经腐败变形,唯独看得出的是,这是一个体格异于成年人的躯壳。   也许是尸体高度腐烂,不少部分又与水泥和秸秆黏连在了一处,整个尸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   早有法医和物证科的同事开始清理遗骸,刁蛮忍不住已经跑到一旁大口呕吐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发现的?”   钟富皱着眉说:“小雷在调查后院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一股气味,他们试图把这两间房间的杂草清理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味道就来自于这个房间下方,而上面的水泥却很新,道长觉得有蹊跷,就叫我们把整片地面都砸开。”   这时法医科的老任摘掉口罩走到了两个人的身边:“死了得有四个月了,是个六岁左右的女孩儿,太惨了。”   “怎么了?”   “这个小女孩儿的内脏被取掉了一部分,脸上也有一定的破损……”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最后一咬牙说:“还少了一只耳朵。”   耳朵。陈南淮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受伤之后被逼在家休养,找了个时间段没日没夜地看纪录片,有一些野蛮的原始部落尚且保留着割下敌人耳朵与头颅作为战利品的习俗。   可这还是个孩子,还是一个连小学都可能没有上的孩子。陈南淮也一阵反胃,一只轻柔的手掌拍打了两下他的背脊,他才稍稍缓和,他回过头看到周游正静静地看着他。   陈南淮连忙说:“你别过去,看到得恶心好一阵。”周游却笑了笑,挤在他的面前,用只有小片警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陈南淮偏过头,挠着后脑勺:“也算是吧,总之别过去。”   钟富和老任已经走了出来,几个刑警队的人聚在一块。   “尸体的身份已经无法确认了,要回去详细比对,才能知道结果了,除了丢失的器官和耳朵之外,还有孩子的眼睛也不见了一只,其余的器官都没少,恐怕是有意为之。”   陈南淮想到了一个词:“以眼还眼。”一种极为野蛮地寻仇方式。   一旁的李兰舟却打断了他的思路,“没人会寻仇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如果是直系家属呢?”陈南淮又问了一句。李兰舟不置可否地说:“这些家长我们都经过问询,其中大部分还是你亲自问话的,也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他们都是很寻常的市民,除了有个别的童年比较贫困,但因此才显得寻常,   如果凶手是以复仇为动机,那么是不是这每个家庭都并不无辜呢?”   陈南淮却继续吐出一个词:“黑森林。”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确实有那么一条线索摆在众人面前,可“黑森林”这个词犹如哑谜一般无解。就像是明摆着的线索,他们却无法去抓住。   众人又相继陷入沉默。   “留下三队的人,其余人先回局里。”李兰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众人点了点头,闷声不吭地坐上了返程的车子。   陈南淮叹了口气,跟着周游往车子方向走去,路过李兰舟的身旁,他停下步子来,低声说:“兰妞儿,进了警队以后,我觉得你变了,变得至少……哎,这么多案子风风雨雨,走到最后就剩我们俩了,我才忽然发现,变的人其实是我。而你,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始终是一般模样,珍重。”   他笑了起来,拍了拍李兰舟的肩膀,快步跟上了周游,只余下李兰舟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尚且在闪烁的路灯,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会想看三仙归洞的?”周游开着车,他的车载音乐总是让陈南淮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都是些上世纪的碟子,还兼有一些评弹与花鼓戏,乍一看就像是个老人喜欢的曲目。   陈南淮乍然之间被问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愣,他双手在胸前揉了揉,又有些局促的放了下来。   李兰舟的事情,在陈南淮看来,就像是再也不能伪装从前的合拍,两个本就不同的人终究归于两方,最后消失于彼此的视野内。   车厢里仍在循环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悠扬而靡靡的声线扩散到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我以前见过人变这个戏法,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陈南淮看着车子的天花板,周游驾车的技巧很是稳妥,他甚至感受不到什么震动,伴随着音乐甚至有几分催眠。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他转过脸,看着周游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我就是那个给自己牵红线的月老啊! 第60章 三仙归洞(十二) 陈南淮自小成长的地方,叫做桑屯,一条自山上流淌而下的大河途经而过,河水清冽冷彻。   桑屯人犹如一柄出鞘的钢刀,小南淮同样如此。   小南淮平时最期待的事情,无非是跟着年迈的外婆颤颤巍巍地去镇上赶集,以及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疯跑上一天。虽然回到家中免不了亲故一阵毒打,可年幼的身体里总是有无尽的活力,像是全然不将这些伤痕当回事一样,隔天就又可以赤着脚在大街上疯跑,像是一匹累不死的小马驹。   与他同龄的少年们,没有他跑得快;跑得和他一样快的孩子,又不如他那么年少,他倔强,又像是一头好斗的小狼崽,很快就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陈南淮那时候多想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过去,会有人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旁,那么哪怕父母不管自己,哪怕班上的小朋友不喜欢自己,那也没有关系。   随着岁月的过去,原本聚拢在他身边的人却一个个都走散了。他们有的去了远方,和打工的父母团聚,在当地就学,一别万里。   有的则有了新的群体,与南淮不再有所交集,甚至避之不及,仿佛在懊恼那些荒唐而愚昧的时光。   就这样,曾经欢声笑语的小院子内,只剩下陈南淮一个人,头顶着烈日,原本白净的孩童在几年之后,已经晒成了一个黝黑的少年,原本放肆的笑意,再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取而代之的,则是长久的冷漠与沉浸,不爱说话的陈家孩子,成了他的代名词。   有一回,陈南淮跟着外婆进城赶集,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热闹地谈着一个话题,在这座城市里,魔术,杂技,马戏,这些早已被逐渐淘汰出娱乐项目里的活动,仍旧盛行,甚至大家都对魔术师格外崇敬。   他们谈论的是一个马戏团的事情,在小镇近郊来了一支马戏团,这是一个由一组游方各地的演员组成的小团体,这一次路过这里歇脚,于是搭建起舞台,挣些路费继续上路。   像这样的小团体,在多年之前仍是有许多,只不过,如今也已经基本绝迹了。   陈南淮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哪怕朋友的离散让他逐渐沉默寡言。他偷偷从外婆的身边溜走了,跟着涌动的人群,在落日时分,见到了那支马戏团的真容。   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野兽,驯兽师的皮鞭,身着妖艳却有几分肮脏的女郎,还有穿着滑稽的搞怪艺人,他们充斥着这个舞台,露天的表演热闹非凡。   可眼尖的陈南淮却看到了一个在剧场之后的诡异人影。   那是一个红鼻头,穿着巨大道具服的人。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惨白色的油彩。   那是一个在喜剧里,杂技团内,都不可或缺的角色。   小丑。   陈南淮是头一回看到那么渗人的小丑,他像是在门后不断窥探着这个大世界,而此刻残阳似血,投射在他露在外头的红鼻子,一片殷红。   忽然,陈南淮感觉那人看到自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赶紧往人群里一缩,还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的狞笑,看到了那个小丑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一下子收缩了起来。还有那个大鼻子下的嘴唇,正在以一个吊诡的旋律,说着一句:“我看到你了。”   陈南淮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想要赶紧跑回外婆的身边,他排开重重的人群,可面对的却是汹涌的人潮。   演出散场,人挨人,人挤人,他在孩童里称王称霸的力气,在这里却犹如沧海一粟,不值得一提。   少年被冲的东倒西歪,差点跌倒。   直到最终散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留在了原地,巨大的力量让自己完全没办法找到北。而散场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影,站在数十米之外,背对着夕阳。   那轮日轮渐渐没入了地平线内,那人的头发像是一团乱糟糟的杂草,而他的身形也呈现出来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不像是人类的体型,更像是个塑料的套筒。   陈南淮一时愣在了原地,那个人影却一摇一晃地往他走了过来。等到他走到近处,陈南淮才看清楚他的脸。   是那个小丑。   他听不到小丑在说些什么,只能远远地看到那个人影对着他比了个口型。   “我看到你了!”这样无声的言语,却一下子映入了陈南淮的脑海里。陈南淮想逃,可手脚却一下子不听使唤了起来,他双腿发软,只能站在原地。   那个小丑就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跟前。用那一双戴着奇形手套的大手一下子捏住了陈南淮的脑袋。陈南淮想要大声呼救,可这时,他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看客,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内。   他看到那张涂了劣质口红的血盆大口,吐露着腥臭的口气,就对着他那么说着:“我抓到你了!”可意外的是,这个声音并不狰狞恐怖,反倒是像是戴着变声器的电流声,沙沙作响。   陈南淮感到脖子上的那双大手突然开始收紧,像是一个铁箍,紧紧卡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点点,把他体内的空气慢慢榨干,用尽。   他的双脚无力地在半空中踢动,双手手舞足蹈,却够不到任何东西。这个小丑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像捏着小鸡仔一样将他提起。陈南淮的眼前飞快地闪过一张张的脸,从儿时陪在身旁的少年,到亲人,再到七年就见过几面的父母,最后万千脸谱突然归一于原点,变作了一张小丑的吊诡脸庞。   就在他逐渐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生命要被一口气吹灭之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像是在天光里见到了一缕尚且可以长存的光影,他奋力踢动双脚,好不容易,踢到了那一身道具服上,整件道具服被他踢得凹进去了一大块。   那个小丑双手一松,小孩儿直直地落在了地面上,疼痛从背脊一下子蔓延了开去。眼底渐渐模糊,他听到那个怪人踩着砂石飞速离去的声音。他渐渐坐直了身子,意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小镇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抖了两下。   而就在这时,一个老人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头发花白,但精神仍旧很好。他咳嗽了两声,笑着问:“小哥,还能自个儿站起来不?”老人的声音颇为诙谐,让陈南淮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许是那个怪人给自己的冲击太大,他勉强站了起来,仍是托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脑袋。   老人却不说话,等到陈南淮能自个儿说:“谢谢。”才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老人引着少年走到了一处桌椅前,这里是旧时戏班子的遗址,勾栏瓦巷皆不在,唯独只剩下这么些东西。   “那个人是谁?”小南淮开口问道。   “老人家我可不知道,哈哈,我还想问你怎么招惹上这么个变态的,要是我来晚一步,你可就没咯!”老人逗趣着说,不过小南淮地却看到老者眉头有一簇散不开的乌云。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过那都是大人的世界了吧?小南淮想了想。老者却说:“你受了惊吓,老头子我给你变个戏法吧?”老人像是一个流落于江湖的手艺人,变着戏法一样从怀里取出三只碗与两个球,又从脖子边上随手一抓,抓出来一根筷子。   “怎么样,有意思吧?我这活儿,祖上传下来的,传男不传女,传到我这儿已经五代咯!”   陈南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球。   “这出把戏叫做‘三仙归洞’,我那孙儿孙女可都喜欢这手活儿了,小娃娃,你猜猜,这三个碗里,哪个有球?”   老者的手穿花绕树一般在陈南淮面前动作了起来。   陈南淮在赌了三次全数失败之后,想问一问老人,却被告知:“哪天你入赘咱们家,还能商量商量,说罢,飘然而去。”   而不久之后,陈南淮就听到了外婆带人前来的声响。   “若干年后,我偶尔翻阅卷宗,发现了一起与此事颇为相似的案件。”陈南淮回忆着说道。   周游想了想,仿佛对这个小丑怪人也颇有印象。   “小丑怪客谋杀案。”他不假思索地接上了陈南淮的话。   “你也知道这件案子?”陈南淮略感诧异地歪了歪头。“这个凶手叫做‘南风’。不过,最重要的是,我颇为离奇地就喜欢上了‘三仙归洞’这个小戏法。不过那个老爷子学雷锋做了好事不留名,我后来问遍了别人,都说不认识,没见过,仿佛是个外来户,   更像是为了南风而来,只是,南风失踪后,他也跟着一起消失了踪迹。”   周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良久之后,方才笑着说:“那你什么时候猜对了一百回三仙归洞,我就娶了你好了。   毕竟我这压箱底的绝活,都被你瞧了个通透,不将你收入房内,就得灭了你的口,我可不舍得,只得勉为其难,将就将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阿坏越来越可爱了,我得随便找个借口娶了他! 第61章 三仙归洞(十三) 陈南淮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猜得准一百个三仙归洞。   到市区的时候,周游借着微光与车内昏黄的光线,随意露了一手,就把小片警晃得北都找不着了。   “祖传手艺,童叟无欺。”周游颇为乐呵地摆弄了一下两个小球,就在陈南淮眼前摆来摆去,弄得他像是一只生了气的狸花猫,咧着嘴大声“嗷嗷”。周游觉得怪有趣的,和斯基有些像,又有些不尽然。   两人下了车,直直往办公大楼走去,深夜的警局灯火通明,陈南淮也很久不曾加班到这个时间了。今年开春以来的种种事件,仿佛都在预示这这片天空将要有所转变。至于是吉是凶,陈南淮也猜不透彻。   就像他知道的一样,在N市这座海滨重镇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交织在城市头顶,每个人都在这张大网下挣扎求生。而大部分人都浑然不觉,他是少数因为工作还能有所明悟的人,可饶是如此,他也同样看不透那重重的黑暗。   周游在旁边看着旧式操场的一角说:“我们学校之前也有这么一个地方。”   陈南淮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随口答道:“这样的操场哪儿都能看到不少,很是寻常了。”而一旁的周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前后脚到了办公室,李兰舟正在白板上涂涂写写,而不知道为什么王石屹也坐在办公室的正后方,如今已是后半夜,他看上去仍是精神良好,看到陈南淮进来,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陈南淮本来还想发作,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只好没好气地也挥了挥手,走到正在做数据的钟富身旁。   他从一旁的笔记本上扯下来一页。写了“唯心制药”四个大字,而后递给了钟富。   “这是我从线人处得到的线索之一,‘唯心制药’早年和恒生有密切的联系,传闻和器官买卖有关,你查一查,而后告诉兰妞儿。”   “你怎么不自己去,你们俩不一直挺要好的?”钟富拿着便签,看着站在陈南淮身后的周游哼哼贼笑:“怎么有了新欢了?”话音刚落,倒已是吃了一记陈警官的板栗。   “瞎嚷嚷什么,什么新欢旧爱,没有的事儿,查你的去,这事儿办成了,记你大功一件。”陈南淮信口开河,之后稍觉不妥,又补充说明道:“等哪天陈寅下台我上位的时候再兑现。”自然一张空头支票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但查找线索本就是钟富的本职工作,手下的活计也并不含糊,没多久,一戳空格,低声说了一句:“有了。”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寥寥几行字,分别写明了“唯心制药”的创办人,是一个叫陆南开的人,可有趣的是,这家企业建立的时间非常之早,远在恒生重建之前,就早早在N市扎了根。主要经营范围为医疗器材,主要以体温计,还有一些大宗的测量仪器为主,几家大医院都有采购。   而其中恒生赫然在目,可与那些大户相比,并不起眼。   “表面上来看,唯心制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包括陆南开,陆南开旗下有多家公司,行业涉及方方面面,唯心也是其一部分。”   钟富像是想到了什么,敲了敲屏幕:“忘了说了,陆南开同样是一个港台侨胞,和最早重建恒生的人很可能认识。”   陈南淮“啧”了一声说:“这就算圆上了。”   这时刁蛮走了过来,正瞧见电脑屏幕上的大头像,笑着说:“这不是陆南开吗?”   陈南淮知道刁蛮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来警局按照她的说法就是体验生活,为这事儿她还和她亲爹闹掰了,说来小姑娘也硬气,再也没要过家里一分钱,虽说偶尔会有入不敷出的情况出现,也就是和钟富陈南淮借来借去。   “这人整个就是个油子,我在我家那老头子那儿见过他几回,怎么说呢,这人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不实在。”   “他是做什么的?”周游这时也走上前来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一愣,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是给人打幌子的,早在前几年,港台资本进入国内并不容易,陆南开很早就洗白了身份,上了白名单,他和他那圈子里的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以他的名义在国内开办公司,他收取佣金,他手底下早就没有实业啦,就只在家里睡着数钱就完事了。”   “我也想过这样游手好闲的生活。”钟富嘟囔了两句。   “也就是说‘唯心制药’的背后,另有人运作,而陆南开则是一个放在台面上的人。”   “你也早点打消从陆南开嘴里撬出来点什么的想法吧,他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口风紧,讲义气,不然这一大块肥肉人人都在做,为什么偏偏会选中他?这一行可不是靠老天爷赏饭,也得有真本事。   人呐,讲一时的义气容易得很,讲一辈子?我看够呛。可陆南开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偏生就是这么个人,你说巧不巧吧,可太巧了。”刁蛮像是看破了周游和陈南淮的心事,毫不客气地否定了这个法子。   “南淮,你明天去负责重新走访失踪孩子的父母,至于孩童尸体的事情,明天等法医部门化验有了结果,我们再行讨论。”李兰舟远远地点名说道。   陈南淮应了一声,不经意间扫过原本王石屹所在的位置,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装男已经消失在了办公室内,唯独余下那本空白的笔记本与钢笔。   ……   王石屹静静地走在操场上,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慵懒,他等了良久,仍旧没有等来一个答案,但他并没有着急,只是看了一眼天边的圆月。   良久电话那头的声音才轻巧地做了个总结:“陈南淮?硬要说,陈南淮可是上头眼前的红人,虽说,他拒绝了你的邀请,但上头惜才。   而且他也乐意和我们恒生的人接触,这是个拉他入伙的好机会,不是你两三句质问就能分得清的,王石屹。”   王石屹并不动气,他原本也没有想到陈南淮会主动去联系恒生方面,这本就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同样还是游走在灰色的地带。   “姚临,别以为上头把你扶到这个位置上,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上头是看好你不假,但也是看在柳溪北的脸上。至于陈南淮,同样不是你能管得上的。”   王石屹头一回见到姚临是在五年之前,彼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那时候的王石屹在刑警队里与逐渐崭露头角的陈南淮一时瑜亮,相比于作风激进,奇招频出的陈南淮,而王石屹更像是整个队伍内的“文胆”。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这个戴着厚厚镜片的圆形眼镜的小女孩儿,日后可以成为组织内异军突起的新秀,乃至于自己都无法节制她的所作所为。   最早的姚临内向而沉敛,就像是每个怀有心事的人一样,她把所有情绪深深地掩埋在眼底寸光。她是被同一组织的引路人带到王石屹面前的。她并非原本就是N市原住民,而是来自港台,而来此只是为了潜伏下去,成为颠覆一场大局的一枚棋子。   那时候的姚临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胜败与成事,别人说什么,她便去做,完成的一丝不苟,比优等生还要优秀,她骨子里自有一股偏执,让她从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儿逐渐成为拥有足够力量推翻积压已久的朱广生。   王石屹不得不佩服她,又有些可怜。   如果是正常的女孩儿,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刚刚迈出校园的大门,去享受现实社会的毒打。   姚临却并不是。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陈南淮无论再怎么接近黑暗,他也同样是站在警察的立场上看待事情的人,他和我们不一样,你想要拉他下水,我觉得你做不到。”王石屹低声说。   “我做不到,但周游做得到,不是吗?”姚临在那边轻巧地说。   王石屹一愣,他并不明白姚临在说什么,同样的他对自己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师弟,总有一些忌惮。明面上周游暴露出来的东西何其丰富,魔术师,年少成名,干曾学的关门弟子,如今警局的顾问。   王石屹总觉得,如果内敛的人,必然不会暴露这么多东西,亦或是一个人很可能还潜藏着更多更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当他对上周游的时候,周游的态度又不像是一个有所城府的人,他当面叫王石屹一声“师兄”毕恭毕敬,无可挑剔。可当王石屹走到走廊的时候,又迫不及待和那些同僚说,“就连师父都看不大起王石屹云云。”一副得志小人的嘴脸。   这些事情王石屹都看在眼里,他大可以断定他这位小师弟不过是和那些师兄弟一样的草包,哪怕他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也不过如此。   可姚临是个王石屹已经捉摸不透的人物,她混迹于三教九流,手底下的资源与情报网早已远超王石屹的想象,而且,姚临不会轻易把这些线索交给他们,这是她与他们这些看似行事乖张,实则循规蹈矩的人的区别。   王石屹低声说:“恒生落在你手里,也不知是好是坏。”他不待姚临说话,就切断了通讯。   他深吸了一口气,吸入满腔的寒意,刺痛肺叶。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作为男配,想知道各位小可爱更喜欢李兰舟还是王石屹? 第62章 三仙归洞(十四) 陈南淮皱着眉看着手上钟富发来的信息。他和周游挤在车内,正往着其中一家小孩儿的家里赶去。他把手中的文件和本子随意一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昨天那尸体的身份出来了,是一个名字叫做杨冉的小男孩儿,我之前曾经接待过他的父母,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孩子的妈妈因为这件事,变得有点神经质。   和邓勇那对儿相似,那个沈翠云上来就捏我脖子,好大的手劲,差点就把我掐死,我又不能还手。”说着,他一边回忆起那对夫妻的模样来。   周游笑了笑:“你说的话,我有什么不信的。”   陈南淮侧过头去打量开车的司机,昨天整队人忙了一宿,直到凌晨四点才放大家回去休息了两小时。陈南淮被周游送回了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干脆倒头就睡,等到醒过来,已经是隔天大早,连衬衫都没有换就急匆匆地从家里赶出来。   周游却换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他在外头穿了一件罩衫,仍是白色的大褂子,仍是还饶有趣味地在鼻尖上架了一副眼镜。头发同样打理地一丝不苟,颇为精致,陈南淮甚至怀疑,他回家还去做了个美容保养全身spa,所以坐在他身旁才仿佛发着光。   “这是去的第几家了?”陈南淮问道。   “第四家。顾典明,于金,林思羽。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们准备最后去,你自己订的。”周游腾出手,扬了扬手中的列表和地址记录。   陈南淮把文件拿回来看了两眼,忽然说:“先行去这家会绕多远的路?”   周游瞟了一眼地址和导航:“没多远,梅花小区和天农路就差了两条街,怎么,要先去这里?”   陈南淮合上眼点了点头,语气之中,有些许不安:“先去这家,我总觉得,事情可能有所变化,我们要追上时间。”   周游没有多说,踩下了油门。   不多时,车子已经到达了一条颇为空旷的小路上,天农路,N市著名的弄堂一条街,左右排布着的都是N市自古以来便存在着的老宅群落,其中混杂的既有时代居住在祖屋的家族,亦是有偏好这种“大隐隐于市”的富豪商贾。   而杨冉的家便坐落于此,陈南淮对此地早有耳闻,周游停了车,和陈南淮一前一后走入了这片区域,不少老人坐在院落内,夏天的阳光与风吹拂,经过青石板和白墙黑瓦,变得些许阴凉,穿着单衣的陈南淮都觉得有些寒意。   在陈南淮的印象之内,杨冉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甚至杨冉的母亲,沈翠云隐隐之间还散布出一种陈南淮颇为熟悉的气质,乡土情结浓郁,几乎是一种抹不掉的标签,哪怕她穿着得体大方,但乡音尚在,一听便知。   至于杨冉的父亲杨聪,则更像是老实巴交的上班族与城里人,在陈南淮的记忆里,杨聪不过是一个三代单传的男人,如今已是一家之主,虽然不知道沈翠云的父母是否尚在,但他们三口之家始终居住在天农路内,像是预示了什么。   这时,周游忽然停下脚步:“阿坏,你看那些人在干嘛?”陈南淮抬起眼,前方不远处已是被堵住了去路,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正挥汗如雨地搬运着什么。   在巷子对面,停着一辆小型的卡车,一条显眼的广告正印在上头。   “蚂蚁搬家”   “搬家公司?谁工作日大清早就在搬家呐。”周游摸了摸下巴,有些无语。   陈南淮左右看了看门牌号,脸色一变,低声说:“糟了,是杨冉家。”说着他牵过魔术师的手,几步就冲到了那家的大门前。搬家工程才进行了一会儿,如果周游两人再来晚一两个小时,恐怕这一家人就得消失在视野之内,要再找到他们,恐怕就无以为继了。   陈南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了几根,分发给了几个工人,腆着脸说:“几位师傅,这家的主人在吗?”   话音刚落,一个神色憔悴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大屋里走了出来,他蓬头垢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清洗,身上披了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衣,比之陈南淮最后见到他的时候,老了不止十岁。   “杨先生。”被当事人撞破,陈南淮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   “你是……哦,是陈警官,不好意思,弄得这么狼狈。”杨聪也是一愣,脸上摆了个不是很自然的笑容。   “我们这次来……”   杨聪沉默了一会儿打断了周游他们的话:“是为了我儿子吧?我已经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只不过,事情过了那么久,我也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么个结局……哎。”   陈南淮打量了两眼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身上缠绕着的是一股难以言语的阴郁,比之最初的平和悲痛,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陈南淮开口道。   杨聪沉默着,看着还在不断工作着的搬家工人,最终叹了口气,引着两人往屋内走去。   杨聪没有说谎,搬家才进行了一小部分,这间大宅里存在着几代人生活在此的痕迹,无论是颇有些年头的木质家具,还是上个世纪随处可见的搪瓷杯,大大小小不一而足。   “陈警官,我早上听你们的人说了,说找到我孩子的遗体了。”他坐在那儿说着说着,又唉声叹气起来。   陈南淮还没开口,周游已是说道:“杨先生,节哀顺变。”   “这位是?”   “这是周游,是我们警局的同志,这次发现的杨冉的遗体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失踪孩子里我们现在找到的第一具。只不过,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我想就此问你几个问题。”   杨聪有点僵硬地抬起头。“什……什么问题,我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陈南淮看了看一旁的周游,魔术师会意,此刻的他也收起了公式化的笑容,神色肃穆,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照片,轻轻摆放在了杨聪的面前。   “您儿子杨冉,应该是遭遇到了一个人贩子集团的绑架,他们寻求的是儿童器官的买卖,因为一些原因,杨冉在一处据点就遭到了杀害,而且缺失了一只耳朵,以及……一对眼睛。”   “一般凶手求财,并不会刻意毁坏孩子们的遗体,我想问问,杨先生你或是你爱人,亦或是杨冉本人,是不是有得罪什么人,得罪什么群体,所以……”   杨聪摇了摇头,他那张干枯如老树皮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痛苦的神色,在不曾开灯的客厅内,阴翳遮蔽住了他的大半情绪。   “杨冉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争不抢,长这么大就没有和人红过脸。”   陈南淮听出他的意思,已是否认了自孩子身上寻衅报仇的可能。   “我?陈警官,你应该也调查过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吧?”   陈南淮也因此沉默了下来,诚然如他所言,他是细致地做过这一家的调查,杨聪是个颇为平凡,甚至平凡得有那么一点点懦弱。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两色的,甚至可以说是黑白的。   他的字典里几乎没有强势二字,好在这个世界不见得不会给他这样的人一条活路,他读书,上学,报考大学,谈恋爱,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也可谓是一帆风顺,深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他,总能无意间就博得他人的好感。   无时无刻,杨聪都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轨迹运行着,在父母在时,听从父母的安排;在父母故去后,在学校听从老师的安排,在单位服从上司的命令,勤勤恳恳,如履薄冰。   乍一眼看下去,陈南淮甚至记不住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一丝一毫的闪光点。   陈南淮觉得没有,是一点点都没有。   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人结下必须与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血仇?   就在这时,周游忽然笑道:“杨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这么多年来,压抑许久,是不是会不大痛快?”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闪电,点醒了刚才还沉浸在绝望情绪内的陈南淮。   这世上同样有一种说法,叫做“物极必反”,一个人如果被压迫到了极点,他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这个世上,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陈南淮见过不少激情杀人的案例,他们都不过是老实本分的市民,却可以在激烈爆发之后,提起手中的屠刀,身首异处已是最轻巧的手法了。   那么,面前的这个人……陈南淮静静地凝视着杨聪,不再多言,他想听一听杨聪的回答,再做决断。   “这几年……这几年,我没有觉得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憋屈的。”杨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爸妈说我,没有什么上进心,成日里窝着,就想摆弄些不实在的东西。”他有点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两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挂在墙壁上的,已经被装裱好的剪纸画。   从小动物,到人形,甚至是风景画应有尽有,贴满了身后的这堵墙,不过不知为什么,有几张已经是有了些许缺口和破损,像是被外力毁损后,又被贴上去的一样。   “呵呵,都是我做的小东西。”杨聪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意。   “等到婚后,‘她’也说我不努力。”   陈南淮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皱着眉问:“‘她’?对了,杨先生,为什么进来这么久,却没瞧见你爱人沈小姐?”   杨聪忽然放下了手,就这么正正坐在两个人面前,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几乎木然又极度诡异的表情:“‘她’啊……你们想看,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有些机械地往一个角落的房间走去。   周游和陈南淮相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浓郁的不安与疑惑,但仍是跟在他的身后,周围都是忙碌的工人,可这里却不像有人踏足。   这是一间位于楼梯间的杂物间,越靠近,陈南淮越发觉得一股子不安的情绪紧紧攫取住了自己。   “孩子他娘,我带人来看你了……”显得沙哑而惊悚的声音从杨聪的口中传了出来。   他拧开门把,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而周游和陈南淮看到的却是一双赤着的脚,随着夏风在空中,来回摇摆,不曾停止,还有颇为癫狂的大笑声,从他们面前径直响起,片刻间就充斥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让人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搬家的小卡车的时候,想起上班路上的小卡车,上面写着快狗打车,乍一看就看成了快车打狗,吓得我差点一激动就给动保打电话了。 第63章 三仙归洞(十五) 陈南淮和周游坐在天农路街边一处角落的石阶上,远处亮起的警灯,还有进进出出的法医与物证科同事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周围是把这条街道围得满满当当的无聊群众,从老大爷到穿着笔挺西装的白领,都不由自主地围绕了过来。   沈翠云死了,而他的老公杨聪彻底疯了。   沈翠云的死亡时间据法医推断,是三天之前,死因是窒息,上吊身亡。   因为沈翠云自杀的房间处于整栋楼的最角落,在楼梯间与上下层阶梯之间,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位置,无论任何人偶有路过,都不曾发觉其中的异样。   而杨聪特意将绕开了这间房间,指挥工人处理别的地方,所以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发现这间房间内的蹊跷。   一起普普通通的自杀案,只是发生的时间段却让陈南淮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寒意。   好好的一个家庭,因为无意间卷入了一起纠纷,最后家破人亡。   陈南淮抽完了一支烟,叹了口气:“你说,杨聪这一辈子过得到底怎么样?”这是陈南淮脑海之中,悬而未决的问题。   就像是芸芸众生一样,杨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不同于周游陈南淮这样几番出生入死,对于这些凶险,小片警早已司空见惯。   “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和他一样过完这一生,当然得有你。”周游笑着看了他一样。   “没有谁生来就想要冒着风险生活,聚光灯再耀眼,镜头下你多闪烁,你在背后付出的东西同样越多,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周游笑着说,可语气里却透露出深深的无奈。   陈南淮看着他,如果没有魔术,周游会有什么样的生活,陈南淮猜不到,哪怕没有魔术,周游同样是一个足够让许多人仰视的存在,尤其以他那个让人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情商。   而如果,陈南淮没有像现在这样,从事这一份工作呢?也许会变成社会流民,亦或是像是杨聪一样朝九晚五,最后溺毙在自己的平凡里。   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二择其一。   只不过,这些在人间行走,在陈南淮看来生活稍显单调的人,他们的一生满满的都是柴米油盐,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恋爱,生活,婚姻,养家糊口;生活在他们的身上刻下痕迹,而后一瞬即走。   陈南淮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踩灭了最后一个烟头,也不去看周游只是淡淡地说:“你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很容易吗?”   周游没有说话,眼神有些飘忽,他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   陈南淮身子微微后仰,继续说:“人在世上经历的事情,犹如牛毛一般繁杂,家庭的关系,你看父母亲戚,还有长辈,但凡有一个不好说话,每见一次面,就好比一次折磨。咱们队里那个刁蛮,你瞧见没,   她爹都要找人把她攒蹄子一捆绑去和亲了,现在父女俩见了面,就和两头竖起了毛的豪猪似的,现在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好好的大小姐,吃泡面抠脚,百无禁忌。   再说朋友……”陈南淮还想说什么,耳朵却被人一把拧住。   “姓陈的,老娘不在,就敢在背后编排老娘了,胆子发育到十八岁了,脑子没跟上是吧?”   几个刑警队的同事此时也一起从里头走了出来。   钟富靠在门边,看着打打闹闹的众人说:“都查过了,应该是自杀,根据杨聪的说法,他老婆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只是无论他怎么劝说,沈翠云都不想去看医生,觉得又是‘贵’又是没有效果的,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   说是从网上看来的办法,多晒太阳接触‘阳光的东西’就会让病情有所好转。”   陈南淮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但仍是为此扼腕。   “这点左右的邻居都作了证,杨聪在这儿都被嘲笑是个老婆奴,老婆说什么是什么,向来都顺着,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沈翠云来自农村,是杨聪追的这个媳妇,都说恩爱有加,从那时候起,两人就没有闹过一回红脸。”刁蛮感觉手掌被人拍了一下,看到周游正站在她身旁,用一种颇为微妙的表情看着她,她立马松了手,说道。   周游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刁蛮却觉得他像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钟富说:“哎?你们听说过父母子女之间都有一种微妙的感应吗?”   “扯淡。”   “不过这件事,确实也可能是沈翠云想念自己的孩子到了极点,最后精神疾病的压力压垮了她,合情合理。”钟富叹了口气,他看着人们依次撤出了那栋房子,无措的搬家人员站在不远处有一抽没一抽地看着热闹。   “收队了。”李兰舟是最后走出来的,他招了招手,其余人都上了车。   他看了一眼还站在路边的陈南淮,却看到小片警自顾自地往房内走去。   陈南淮再次走入这栋小屋,尸体腐烂的气息已经逐渐弥漫了开去,恶臭扩散到了房间的角角落落,让陈南淮也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不久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被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他摸索着在屋里行走着,忽然一个有些木然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陈警官?”   是杨聪。   陈南淮勉强笑了笑说:“杨先生,我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打搅了。”   黑暗之中的人影低沉着嗓子,阴郁地说:“没事,你随便看看,我让搬家的人晚些收拾,呵呵,估计……他们也觉得这里不吉利。”   男人的声音很是诡异,但逻辑没有什么破绽与漏洞,陈南淮随口应了一声,就往原本就知悉的卧室走去。   床头的墙上正挂着的是两个人的结婚照,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穿着婚纱的沈翠云身上莫名地有一股阴气。   陈南淮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套,仔细翻查起来。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杨聪半个身子正被黑暗深深覆盖,而另一半则露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陈南淮手中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来。   这里可能有案情相关的内容,应该早就被物证科的人拿走了,剩余的可能仅仅是两夫妻的私人用品。他翻检着梳妆台,女人用的化妆品就连陈南淮都觉得奇怪,有些看上去颇为昂贵,而有一些用得已经见了底的却是些廉价的杂牌。   他翻开抽屉,一册粉色的本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再次回过头去,却发觉杨聪像是一具石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能感受到他正盯着自己。   他飞快地将这册相册拿在手里,往客厅走去,一边笑着说:“杨先生,这本相册能不能借我一下?”   那个黑暗里的人影僵硬地点了点头,用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都是些老照片了,留着看到了,也睹物伤情……陈警官尽管拿去。”   陈南淮点了点头,飞快地走出了杨宅,喘了口气。   这间宅邸,不知道为何,自从那具尸体被发现以来,总是让他觉得十分压抑,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有过。他静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去,却看到二楼的阳台上,杨聪正趴在围栏上,身子微微前倾。   陈南淮正要提醒他注意安全。   杨聪却对着他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微笑,从里面透露出的不知道是阴险,还是解脱,还是快意,还是悲痛,好像一万种负面情绪都汇集到了他的笑容之内。   他一眨眼,杨聪却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他缓缓走入了屋内。   陈南淮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他不知道杨聪怎么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他也不知道,杨聪后续会去做什么。   他就像是一枚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   陈南淮不由得想起的,仍是那一张狰狞而不堪的巨大怪脸,那个叫做“南风”的男人,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曾经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和杨聪一样,他本该勤勤恳恳地过完这一生。   又是什么原因,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陈南淮不知道,而自己呢?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独木桥上,左边是黑暗,右边是不可触及的光明。   辽远,而不可企及,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吗?   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却撞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看到周游正微微低下头看着他。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周游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细腻地擦拭着陈南淮的眉宇。   他刚要说话,周游却说:“每个人都不容易。你也不必和我讲,你也不需要怕,这一条路上,有很多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我虽然不见得能护得住你九九八十一难,但有我在,你至少会有一盏不会熄灭的灯,让你走夜路,不会畏惧前程,远远独行,背后也不会阴影一片。”   陈南淮有一种释然的感觉,长久以来,没有人说自己会是他的后盾,他永远都是冲锋在前,带着一股子一往无前。   他伸出手,在这个日影倾斜的巷角,紧紧地抱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有没什么气力的大魔术师。   世上总有寒日,有人相依取暖,风霜雨雪,便不算最寒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情话BOY周游上线! 第64章 三仙归洞(十六) 陈南淮嘱咐了一声负责这一块安保的同事,就匆匆和周游离开了。   这已经是他能够做的最多的事情,犯罪永远不能在根源上杜绝,如果可以那就不叫犯罪了,杨聪是,而之前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的人,同样也是。   此时,周游的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继续前往梅花小区的路上,副驾驶座上的小片警则打开从杨聪家里取来的一本相册。   这本相册大概一个手掌大小,看起来颇为袖珍,从配色和做工上来看,已经有一些年头了。杨聪家里的一切,在沈翠云死后,已经全然不重要了,对他而言,如果留下这些东西反倒是更容易触景生情,至于会生出什么情绪来,陈南淮也不知道。   他也无心去猜。   陈南淮一边想,一边解开相册的扣子,也许是动作太大,从书册的夹缝里,忽然掉出来一张有些泛黄的相片。   “陈大警官什么时候一手顺手牵羊玩得这么娴熟了,不对,你这人呐,本事相当好,第一次见面就把我的心给顺走了……”周游说着俏皮话,却发觉身边的男人俯下身,捡起了落在椅子下方的照片,就此寂静无声。   他借着余光扫了陈南淮一眼,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相片,一言不发。   周游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赶忙将车停在梅花小区的路旁,探出头去,也挤在陈南淮的左右。   他这才看清楚了,小片警手里的照片,更像是一张大合照的一角,泛黄的相片上,自中心被裁了开来,有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一分为二,显得诡异而莫测。   其余的人像是拍毕业照一样,团团围在这个男人的身边,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年纪都并不大,脸上挂着的都是黝黑的笑容,纯真而美好。   “这应该是二十年前,N市的几次帮扶计划里的一次吧,我之前查阅资料的时候,曾经有点印象。”周游有节奏地叩击着陈南淮的肩头说。   “这个人……”陈南淮指着其中一个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觉得她眼熟吗?另外,这个,还有这个,你再想想。”陈南淮连续点了三个人,问道。   “这是我们刚才见过的那几户人家里的。”周游仔细观察之下,有些惊疑不定地回答道。   “有男有女,看来我们还忽略了什么东西,这几个人恐怕还有别的内在联系在里头。”陈南淮推开了车门,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大步往楼道内走去。   ……   涂兴是一家普通上市公司的员工,仗着资历很老,他在公司里总是吃着最好的福利,他也早早成了家,虽然现在的妻子来自农村,但长得漂亮,学历又高,而且,颇为能干。   “还能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老婆呢?”涂兴不止一次这么偷偷想过。   涂兴自认为是一个“多情”的人,只是随着年岁日益发福有的只是腐败的肚子,和满脑子的骚思想,这些统统都分给了许多人,从最早的老婆,到后来的女儿,再到十七八岁聊得热烈的小网友,再到公司里的“小甜心”。   他过于博爱了,反倒是没有那么关心家庭了。   哪怕女儿走失了,涂兴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也远比别人要快得多。今天,又轮到他休息,老婆在厨房里早早就弄好了吃的,虽然因为女儿的事情,家里的气氛还是有点凝重,但偶尔已经可以开些玩笑了。   他计划等今年过完,就再和老婆要个孩子,男孩儿?当然要男孩儿,家里的二老看到之前的丫头片子就烦,这回丢了……他不敢继续想,但仍是琢磨了起来。   不过,自从老婆回归家庭以后,他肩头的责任又重了起来,往日和还能和几个老兄弟出去喝喝酒,摸摸小妞,现在可不行了。   说起来,涂兴就有点不大开心,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涂兴站起了身来,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门前,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去年的时候,给他们做笔录的陈警官。   难不成女儿的事儿有信了?   他急匆匆地打开了门。   ……   陈南淮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他并没有说话,一旁的周游笑着说:“是涂先生吗?我们是市里警局的,有一些关于你女儿的事情,要和你们谈谈。”   他小心翼翼地往门内看去,随后补了一句:“方便我们进去吗?”   陈南淮打量了四周一眼,这也是他第一次来涂兴的家里,在记录里,涂兴的妻子桂胜男原本是一位企业高管,但在生完孩子之后,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急流勇退,在步步高升的节骨眼上,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   至于涂兴和桂胜男为什么会在一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陈南淮将之归结于爱情,这种荷尔蒙的反应,陈南淮从未谈过,也不曾亲身经历过。   陈南淮觉得自己十分理性,他会觉得这样腻在一起你侬我侬,而且为之抛弃了自己的想法与种种执念,这并不可取,甚至可以舍弃,也是为什么他在时光的这条大道上玩命疯跑,最终却仍旧孤身一人的缘故吧?   他怔怔地想,只是此时,他和周游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对面的是满脸堆笑的涂兴,他仍旧没有说话,这时,从卫生间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   陈南淮看了她两眼,她三十五六岁上下,可能是由于保养妥当,以及在家修身所以显得比实际上年轻许多。她长得很漂亮,这种知性美是自内而外,向之四射的。   桂胜男,陈南淮这才回忆起她的名字来,相比起她的模样,她的声音与名字则辽远得多。思绪流转间,女人已经坐在了涂兴身边,两人一派和谐的景象,举案齐眉,比之之前那一家而言,可谓是天差地别。   陈南淮摸了摸自己略有胡渣的下巴,而后撑起身子,像是出闸的猛虎伏着身子,静静地吐出一句话:“沈翠云死了。”   他说得平淡,却像是一个个炸雷一样响彻在了面前二人的脑海之内。   涂兴满头雾水,一副根本不知道男人在说些什么的样子,更多的是一种恼羞成怒,甚至被捉弄了的模样;而与之相反的是桂胜男,她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知性温婉,渐渐变得阴沉,直到最后,拼命克制自己的惊恐不安。   这一切都落在了陈南淮的眼里。   “涂先生,桂小姐。”陈南淮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一种放松的语气说:“最近你们女儿失踪的案件有所进展,   我们怀疑,她的这宗失踪案件与一起器官贩卖的案件有关,并且我们找到了一具受害人的尸体。”周游颇为配合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份相关的文件,双手递给了两人。   “虽然这话并不好听,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的女儿涂心怡,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陈南淮说着话,丝毫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色彩,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所以我们这次来,就是来通知二位,要有个心理准备,另外,还想要问问,你们是否还掌握着什么别的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警方,我们一定会将犯罪者绳之以法的。”陈南淮的语气让周游都颇为不舒服,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周游莫名地信任他。   陈南淮是在表演什么。   涂兴一下子站了起来:“陈警官,你……”   陈南淮颇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了?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们这件事,如今我们本分已经做到了,难不成你们还指望我们赔点情分,安慰你们两句吗?”   涂兴的语气带着些许怒气:“那你开头提什么,什么‘沈翠云’!她死不死干我们家什么事,你是不是诚心找咱们家晦气啊!”   陈南淮抬了抬眼皮:“你不认识,可不代表别人不认识。”   他看向有些畏惧地躲闪着自己眼光的女人,也不点破,只是一味地把手按在周游的腿上,示意他不要说话,也不要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一时之间,客厅的气氛一下子沉默到了冰点。   “陈警官,你指的是我吧。”面前的女人忽然开了口,她笑得很是勉强,用手点了点自己。   “桂小姐。”   “老婆!你?!”涂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的枕边人。桂胜男抖了抖衣衫,把散落在衣裙上的灰尘除却。而后,用一种早已看破的语气,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老公,能不能让我和这两位警官单独谈一谈?”   涂兴还要阻止什么,桂胜男的眼神却一下子锐利了起来,涂兴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桂胜男冲着丈夫点了点头,领着两个警察,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小书房内,合上了大门。   陈南淮找了把凳子坐下,面前的女人早已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她像是早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的发生,表情平淡,像是发生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陈南淮说:“对于桂小姐你女儿的事情,我也表示很遗憾。”   桂胜男却笑了笑,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言语:“没什么,她不活在这世上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在人间,她是要受苦的。”   她继续说道:“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家族里,只有我一个人是真正爱她的。”   陈南淮点了点头,他自然听得懂女人的弦外之音,包括在门外的那个男人,想必都没有那么看重走丢的孩子。他看惯了人情冷暖,知道这世上有人抱有普济之心,自然也有人连亲身骨肉都得挑三拣四。   而十分不凑巧的是,涂兴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陈南淮知道面前的人在等些什么,他想了想,取出了已经被夹在口袋里的那半张相片,他用食指夹住,且指向了这张照片里的一角。   那是戴了犹如啤酒瓶底部一般厚度的眼镜,而且扎了两条粗长的马尾辫的少女,她的衣服洗得发白,像是多年不曾换过了,她甚至显得有些畏畏缩缩,躲在众人的身后,就连笑容都看起来有点勉强。   “这是你吧?桂小姐。”   面前的女人露出一个坦然的表情,笑着说:“是我,这么多年了,差点连我自己,都要认不出我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暴雨的一天。 第65章 三仙归洞(十七) 涂兴家的书房并不算大,里面的书码放的很是整齐,像是装饰物大过于其本身,而且上头落了灰,像是许久不曾动过。   陈南淮想起钟富当时和他一起经手这件案子的时候,在查探之后,给涂兴的评价,不过寥寥四个字:“不学无术”。   陈南淮认识不少所谓的“不学有术”的人,他们确实没读过什么书,或因早早与社会接壤,或因没钱无识落于落后的边区,但即便如此,他们同样钻营向上,这样的人许许多多在各行各业都有不少。   而涂兴,这位据说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怕是连钻营都不肯,他安于现状,小算盘打得响亮。恐怕这结婚的数年里,一切都是由桂胜男独自筹划的吧?   陈南淮将目光移回到了面前的女人。   “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桂胜男像是思忖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陈南淮说:“这应该是当年的一起慈善活动,就我所知,你和沈翠云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对吧?”   “岂止是农村?陈警官,你是不是有点小瞧农村了,现在农村日子可比城里还要舒服些,我们是省内出名的贫困乡出来的。”桂胜男失笑道。   陈南淮老脸一红,一想到现在自己的家乡都是四轮车加上小洋楼,日子可比自己过得还要滋润得多。连忙低下头,理了理衣衫,掩饰面上的尴尬。   “我们本来是得不到这个机会的,我们会像祖祖辈辈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于农村,死于田地,饶是如此,我的同村好友们如今还是过着数十年前的生活,不曾有什么变动。我是幸运的。”   陈南淮点了点头,“读书改变命运”,“寒门出贵子”放在城市里,可能有些人还要嗤之以鼻,但在落后的城市里,却是金科玉律,所有人都不想回去了。可机会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有人资助了我们,但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套’。我能说的,仅仅只有那么多,陈警官,周大师,我有权利不说,但沈翠云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些什么,我不能坐以待毙了。”   桂胜男显得有些茫然,又有些矛盾,但言语仍是说得滴水不漏。   陈南淮记得她本来就是擅长交涉方面的精英,在某家上市大企业工作的时候,可以说是老总的左膀右臂,甚至陈南淮还怀疑过,是否是当年与桂胜男交涉失败的敌手,携恨报复,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被他排除掉了。   小片警也知道他说得对,并没有接下话茬。   “你等我一下。”说着,女人站起了身,她走到书架边上,翻检起来手中的一本册子,过了一会儿,她同样拿着一张老照片走了上来。   随后,她把手中的照片放在了两人面前。   这是一张合照,陈南淮对比了两眼,发现沈翠云的相片更像是从这张照片里截取出来的一部分。   这一张照片显得更完整,里面一共有十七个人,可诡异的是,这十七个人在照片里的脑袋,都被人用烟头烫掉了。十七个黑洞洞的窟窿就暴露在陈南淮的眼前,显得诡异而莫名。   “这张相片你们拿去。”桂胜男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我只想给我下一个孩子积德,不想他再像他的姐姐一样了,我的孩子……”   陈南淮沉默着,周游取过一旁的照片:“桂小姐,我有几点不大明白。”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周大魔术师。”桂胜男笑了笑,“我说得很明白了,你这么聪明的人,想一想,应当会懂,我得出门去买菜了,不然,我家那口子又要多话了。”   甘当主妇的女人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好像之前一番表态,只不过是想要将这张相片送到二人手中一般,如今,事情已经达成,她也就解开了心结,回归到了常态里。   涂兴还候在门外,刚才还不留破绽的桂胜男反倒是见到了涂兴之后,面部表情缓缓柔和了起来,陈南淮看着夫妻两人的交流,眼神微微斜在了周游身侧,却不曾想,大魔术师同样正静静地看着他。   周游的眼底里有一泓碧水,那是枉顾世间冷暖与洪水滔天,只看得见陈南淮的眼神,看得小片警背脊发凉。   他连忙撇过脑袋,生怕被周游抓到把柄。   可也就在这么个档口,另一侧的桂胜男业已出门,她走得洒脱,甚至没有和涂兴打什么招呼。   陈南淮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可饶是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陈南淮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什么话都已经问不大出了,只好也和涂兴告了别,和周游意兴阑珊地往外走去。   ……   几天前,恒生医院一把大火,火光冲天,将原本掩藏在白色下的黑暗一并烧却,原本还迷信于朱广生可以东山再起的残余分子,在他服毒自杀之后,一朝土崩瓦解,被这所医院的新主人顺利收编。   可塞翁失马,也因为这一场大火,原本就已经名存实亡的柳溪北下了课,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头不显的,从不知道哪里调来的新院长。   姚临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一个新鲜的傀儡,区别在于,只要稍稍退让三分,而后……略施手段,就能让他从云端掉落谷底。   夜已经深了,姚临知道这所医院之内,还有许多她不曾掌握的秘密,在柳溪北和朱广生的经营之下,恒生就像是一个没有短板的水桶,有多少黑暗被埋葬在这座建筑之下?   姚临不知道。   柳溪北已经被撤到了临时病房之内,他是个植物人,已经快有五年不曾苏醒,靠各种高端仪器苟活于世。姚临去看过几次,除了失笑,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与她休戚相关的老人。   而新院长也并不住在那栋楼里,他是本地人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天一黑跑得比兔子都要快一些,不知为什么,他相信恒生的传说,信得比谁都要真。   姚临推开了行政大楼的门,两侧亮着清冷而毫无温度的灯,新院长一来,就通知了院工把整座行政楼修缮一新,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这些灯光,人总是会趋向光明。可不知道为什么,姚临总觉得这修葺一番的厅堂比之一片黑暗更叫人心悸一些。   而原本掩藏在黑暗深处的东西,也在这些灯盏之下,显露出自己的形骸来。   姚临也是在重建之后,头一次走入这间大楼,她歪过头,看着墙上那排民国时期的老照片,这些都是自恒生建成以来,历任院长与重要人物的资料,他们都是恒生之前璀璨的过去。   可那又如何呢?   姚临笑了笑,这些人用死亡,把这些荣誉统统一股脑儿地带入了泥土里,什么都剩不下来了。剩下的,那些被称之为“光辉”的过去,就此成为了现在这处地界上覆盖的的一层壳,有人笑,有人哭,却非是人间,而是地狱。   她依次看过来,眼神却定格在一张老照片上,这张照片的主人排在柳溪北之前。   与之前的黑白照片相比,他是用现代技术直接生成的,上面还有清晰的一行年月日。这张照片就那么突兀地摆在了姚临的面前,姚临从未听说,在恒生历史上,还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而且,最诡异的是,这个人看上去非常的年轻,在这一行照片里格外突兀。   这个人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不同于其他院长至少像个医生,他更像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只是眉宇间,有一层深深地散不去的阴霾。   姚临看了看这个院长的资料,邱锦丰。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   上面没有写清到底是擅长什么科室,甚至连专业都一笔带过。而就任时间,却恰巧是在零三年六月。   在姚临的印象之中的恒生,是在千禧年后才得到香港侨胞的资助才改建完成的,可柳溪北是什么时候就任的?却没有什么人可以说得清,甚至有点像故意隐瞒,对此了解的人也都统一口径,说柳溪北就是改建之后的第一任院长。   这个邱锦丰像是凭空之间冒出来的一样。   而且,他卸任之后,去了哪里?又是作为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的?   姚临第一时间想到了“镀金”这个词,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二世祖,那么在恒生当一小段时间的院长,给自己的履历上贴上些金边,也是常有的操作。   但真的有必要吗?新生的恒生充满了不确定性,且在柳溪北接任之后,一系列的发展都大大出乎了人的意料。   闹鬼,背后的组织,权力的斗争……   姚临看了一眼旁边,却正巧看到柳溪北的大头照面露疾苦放在末尾,新来的院长已经留好了搁相片的地方,只不过,可能还来不及拍摄,不曾放上去,反倒是简历写得清清楚楚。   姚临早就看过他的资料,所以看了两眼,就觉得无趣,又转回到这张独一无二的照片上来,良久,姚临忽然想起柳溪北在多年之前,曾经和她提到过的一件事。   ……   “钟富传来消息,关于那桩慈善捐赠的信息,在档案库内被抹掉了。”陈南淮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对方手眼通天,既然可以无声无息地将作案地点的监控弄坏,那么弄丢一份二十多年前的文件,恐怕也是手到擒来。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而且,陈南淮仍旧在怀疑他的动机。   “阿坏,你说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周游坐在陈南淮的身旁,他点了两杯清茶。   这里是N市里诸多小茶楼里的一座,N市是一个生活状态要比别的城市慢上一拍的地方,其他地方早早流行起咖啡,和形形色色的奶茶店,而在这里,则更多的是这种老式茶楼。   在不大的隔间里,坐着不少摇着蒲扇,三三两两聚头品茶下棋,高声喧哗的老者,按照周游的印象,如果在武侠小说之内,这种就是鱼龙混杂的客栈,里头都是些隐世不出的绝顶高手。   “求财?能够和姚临那边有联系的人,我不觉得他还需要求财,不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儿。”   陈南淮补了一句:“就桂胜男那个态度而言,我觉得这几家人恐怕还有些什么事情不曾吐露,而且,凶手作案的动机多半与这件事有关。而且,我们也知道了,凶手是在这张照片里,找寻猎物下手的。”   “这个中年人最为可疑,或许,他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周游也认同陈南淮的说法。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茶,周游的杯子率先见了底,也毫不客气地抓过陈南淮的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顶着他杀死人的眼光,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只不过,二十多年的一起慈善募捐,根本无从查起。”陈南淮本就被这件事情搅得有点恼火,语气间显得有些愤怒,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些。   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坐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从他背后却传来一阵老人疑惑的声音。   “这不是……当年黑森林计划的照片吗?难得啊,还有人能记得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案情到这里应该明朗了很多了吧~ 第66章 三仙归洞(十八) 黑森林计划?   陈南淮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他连忙转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个已经谢了顶的老人正摇着手中的折扇,对着二人摇头晃脑地说道。   “哟,这不是周大师嘛,怎么有空来咱们店里闲坐呐。”这时老者身旁的一个同伴,应该是店里的员工,认出了周游,热情地说着话,还招呼过一旁穿着唐装的小二。   言谈间,就有两三个店员递上碗筷,而后一名茶博士演了一出功夫茶。   旁边响起一阵掌声,仿佛这茶还是非贵客迎门,还不附送的。陈南淮咧了咧嘴,这算是沾了名人的光?他傻乐呵地拿起一杯,咕嘟咕嘟就是两口,却直直烫的自己舌苔发白,忍不住在一旁扇起风来。   “你们刚才谁提的‘黑森林’?”   陈南淮举了举手,说:“《黑森林》不是一首N市当地的童谣吗?怎么会和慈善机构扯上关系?”   老人自来熟一般坐在了同桌,一边笑着说:“你只知其一呐,不知其二,这《黑森林》确确实实是一首童谣。老底子都知道,可当时和《黑森林》一起传入国内的,可远远不止一两首,这件事,也是我们这儿的老人都晓得的事儿。”说着,老头儿一招手,几个站在外围围观的老头儿也一并应了声,他颇为得意地说:“这种东西,被人拿去当做一个慈善项目的主题,也不稀奇吗?”   老人说完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旁边的人也纷纷一拍大腿,连声应和,场面一时之间乱到了极致。   陈南淮摇了摇头说:“这说不通,这不就像是□□全靠运气?老人家,这可是不对,我不信。”   老人把手中的折扇一合上,嘟囔了两句:“你个小年轻,怎么还卯上了?你这个小子日子肯定过得不痛快,什么事儿都得问个缘由出来。”   陈南淮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老不修!”面上还是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   老人皱着眉想了想,随后说:“我还真记得,这事儿,后生仔我就和你讲讲,你说,随便拿一首童谣当做项目的标题不正常,是不是这个理?”   陈南淮点了点头。   老人眯起眼睛而后说:“如果,这个慈善项目的牵头人,就是这篇童谣的翻译人呢?”   陈南淮一愣,按照这么个说法,老人的言辞就明显讲得通了,可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而且,黑森林远远不只是一个童谣的名字,他还是这次凶杀案的关键线索。   “是不是吗,老头子我可是不晓得咯,但当时新闻上这么报道,虽然我今年七十有六,但这脑瓜子还清醒得很咧,这点糟心事儿可还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说着老人又蹭了这桌子一杯茶,而后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陈南淮看了一眼周游,发觉同伴的脸上也充满了茫然。“我去一趟洗手间。”周游打了个招呼,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他趁着众人不注意,附到男人耳边,小声说:“好好看着东西,等我回来。”他温润的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小片警的耳廓。   陈南淮只觉得一阵子如过电般的奇异感觉,通遍了全身,想要呵斥两句,却发觉周游早已远远跑开。   只在空气之中留下一阵轻笑。陈南淮无可奈何地往靠背上一趟,品了一口茶,满嘴苦涩,不得甘甜。   ……   周游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盯梢,陈南淮正像个老爷一样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魔术师快步走进茶楼的厕所内,而后找了一个隔间,打开通风窗翻了出去。   “有点慢呐,周游。”面前的人穿着个白色的背心和蓝色短裤,手中的折扇已经合了起来。   周游喘了口气,他体能一向不大好,这次尤为如是。   “你出现在这里,可当真吓了我一跳,搞得我连话都不敢说。”周游的语气并不善,面前的老者倒是很是熟悉他的脾气,哈哈大笑了起来。“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你把《黑森林》的事情,透露给陈南淮,是为了什么?”   “组织上的安排啦,你就不能对老前辈稍微尊重点?好歹我也是带你进组织的引路人,你这样,我也很难做嘛。”老人乐呵呵的模样,让周游也放不出什么狠话。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回去了。”周游觉得和这块牛皮糖扯淡,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他转身刚要走。   “这次的事情,和‘蓝手’有关。”那个老者的声音一变。   周游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组织上,对这件事很重视,你作为陈南淮身边最近的人,你要盯紧一些,上头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说的话,是一个提示,你要好好想想,蓝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组织,还记得那个词罢?”   周游没有回答。   “鸠占鹊巢。”老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周游的肩膀,并把一份文件,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而后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   陈南淮划拉了两下那张老照片,他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方向出现了问题。   他也曾经想过自《黑森林》入手,但这首童谣在上个世纪脍炙人口,几乎每家每户都会传唱,他原本以为,这首童谣的历史久远是理所应当。但确实没有想到,他可能是当下的一首流行歌曲,所以才会甫一出现就席卷了N市上下。   可到底是谁?   也不会有人在童谣上署名,更何况更可能是一个翻译。   陈南淮心里并没有底,甚至连人选都没有一个。他试着从已知的慈善家名录里划拉出来几个,但一一对应,却仍是没有吻合的角色。   一边的钟富也发来了几个备选名单,正当他要细看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按在了他所放着的文件上。   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么骚包的举动,只有周游才能做得出。大魔术师自讨了个没趣,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小片警对面。他俯下身子趴在桌面上,看着对面的愣头青发呆。   “有没有什么头绪没?”   “暂时没有,那个老头说对了一点,从《黑森林》入手找切入点是一个正确的思路,这比我们按图索骥,来得要便捷得多。”陈南淮眼睛也不带抬一下。   “我去问了问我的老师。”周游开口道。   陈南淮停了手,周游继续说:“干老师说,关于《黑森林》,曾经也有一件案子,疑似与这件事有关,但当时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了,被拐走的孩子同样也安然回到了学校,所以这件事情,就此做了结,没有了下文。”   “你是去厕所搬的救兵吗?”   周游自然也没想过从陈南淮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不以为然地一笑:“别管是哪里来的救兵,有用就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陈南淮嘴角嗫嚅,最终还是憋出了一个“谢……”字,只不过茶楼喧闹,这声难得的谢意散入了人群之内,片刻便被扰的不剩丝毫。   “干老师也只是作为顾问临时经手了这起案子,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因为某些原因失业的男人,他身患重病,一连绑架了数个小孩儿,最后,却被警方抢先一步,将这些孩子都抢救了出来。   据说,这个案子之所以和黑森林扯上关系,倒不是因为什么童谣。而是因为,警方解救孩子的地方,就是一个叫做‘黑森林’的小酒吧,当然这个地方,我过来之前去查了查,已经荒废了,而且,我想这次的凶手不见得会这么白痴。”   “也不一定会是同一拨人,干老师提供了另一种思路。”陈南淮在白纸上划了一道。   第一行上写着:童谣。依次下去的,还有:地名。慈善计划的项目名。他握着笔思考了半晌,又加上去了一个作品。   “最后那个犯人怎么样了,是被放出来了?还是现在还在服刑?”陈南淮问了一嘴。   “死了。”   “啊?怎么就死了,因为绑架小屁孩儿在监狱里被轮流临幸□□花然后……”   “你说到哪里去了?”周游用“有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陈南淮一眼,“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会想到‘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过,当时的犯人其一他还没有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从他的口头上说起来,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这个人还是个投案自首的,罪责就进一步减免了。但干老师怀疑,有人动了手脚。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被绑架的孩子都没有选择继续起诉,并且都选择了原谅,你要知道我们的原则是人情,人情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也是一个有操作空间的东西,陈警官,你说是不是?”   陈南淮知道周游说得没有错,甚至尽得其中三昧。   “还有犯人本身就患有重病,是不治之症。”   “所以陪审团也认为这是其中的犯罪动机之一了?然后酌情减刑,给放了?”陈南淮声音微微上扬。   周游笑了笑:“不,判得其实相当公正,是保外就医了,当然人还是没给救回来,等拉回监狱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不过,我听干老师说过,好像犯人曾有一次出逃。也就是因为这一次逃逸,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陈南淮觉得这个环节有那么点熟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人叫做什么名字?”   “很有意思,他姓王,王辰元。”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吼!在这几周的努力下,我终于拥有了很多存稿! 第67章 三仙归洞(十九) “一个流窜的王姓男子,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很熟悉?”周游的言语温润,但听上去又像是不怀好意。   面前的小片警已经陷入了沉思。“王辰元,王锦启,王袁花,可王辰元已经死了,不是吗?一个死人是不会再行犯案的,他的女儿们也没有必要再为此重蹈覆辙。   除非……除非有一个和这一家人同样有复杂关系的人,直接操纵着整个局,王辰元也好,王锦启,王袁花也罢,都是这个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那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另外他有什么动机?能够关停附近的监控,还能删除档案库的文件,他是一个有巨大能量的人,如果他都无可奈何,那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之前我说过了,不是复仇,就是另有所谋。而且只能说,他面对的远是比他更具有‘能量’的一伙儿人,还记得恒生那件事儿吗?不就这样一个道理。姚临那货都能一言不合,把偌大的住院部给烧了,如果罪犯面对的是这样的一群人,用这样的非凡手段,也就可以理解了。”   陈南淮并没有立即回答周游的话,他看着手机,看着钟富迅速传回的资料,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怎么了?”周游看到搭档面色有异,低声问道。   “王辰元的经历还挺复杂的。”陈南淮把手机摊在周游面前。   “他是和一个归国华侨一起回国的,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哟,没成想,王辰元还有这癖好?”周游不由得调侃。   “那自然不是,有种种迹象表明,王辰元在国外从事的行业,应该是类似于庄园管家一类的行当,而那位华侨,据说在国外是一个颇为有家底的富商。”   “王辰元是这个富商的管家?”   “从字面来看,应该就是这样,一个华人管家其实比较罕见,也有传闻,王辰元一家世代都是受到这位富商的接济与庇荫,所以一直都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替这家人服务。”   “那位富商是民国的某党高级军官的后代,你也知道,那帮子人家底丰厚,当时国内多少资源都被他们席卷而去,这位同样不例外。   你看过《情深深雨蒙蒙》吗?估摸着这位王辰元就是和那个什么副官似的。”   “王辰元因为种种原因,和那位回国的富商分开了,最后沦落到去绑架孩子?这么说,不如讲,是王辰元受到这位富商指使去做的,还像样点。”   陈南淮苦笑了一声:“要是这样,一切就好办了,可当时,那个富商早在几个月前就饮弹自尽了。”   小片警做了一个举枪的手势,指向自己的下巴,扣动扳机,模样迷幻。   “死了?”   陈南淮说:“对,死了,自杀,很奇怪吧?一个有钱,甚至有权的人,怎么就这么自杀了?我也想不明白。”   周游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怎么像是个轮回似的?”   “怎么了?”   “没什么,那如果,王辰元是出于报仇的目的,才犯下了绑架案的呢?”周游皱着眉说。   “忠心护主?可为什么要拿一些小孩儿出气?只能说王辰元本身就是个心理变态吧?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犯罪者是谁,哪怕这件案子,是过往的复刻,但现在,那个富商以及王辰元都死了,线索又断了,是不是有人在模仿‘黑森林’作案?   数十年前的绑架案,孩子都幸存了下来,这一次却不一样,不仅被杀,尸体还被肢解,并且有明显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情节,是有人在虚空吊唁死去的富商和王辰元?”   “还不如说是王锦启和王袁花……她们并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就在两个人激烈交谈的时候,陈南淮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陈南淮示意周游不要说话,而后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是长久的空白,良久之后,才是一个少女噗嗤的笑声。   “陈警官,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姚临,又有什么线索,是之前恒生的那桩事,你想明白了,要转做污点证人了吗?来,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说出来听听吧,我会替你在法庭上争取宽大处理的,当然了,你出狱以后的人身安全,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陈警官,我又不是傻子,我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说叨说叨,你要是不乐意听咯,那就不听呗。”   “得,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什么事儿,我倒是要听听看了,要是没什么意义,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陈南淮一向拿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没什么办法,读书时代,不止一次,因为对着女孩儿说重话,被人千夫所指,这次同样只能变相投降了事。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调查‘黑森林’的事情,我先说明,这件事和我们现在的恒生,没有半点关系,朱广生时期,甚至更广远的,是另一回事,明白了吗?”   陈南淮没有说话,姚临仿佛很满意男人的这个反应,砸了咂嘴,继续说:   “恒生是一个关系多方转化的地方,所以也被朱广生称之为‘三不管地带’,固然有足够的资金运作,但其中的内核却始终在变。我整理柳溪北的资料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事情,我想对你们或许会有点用。   就目前公布在外的信息,柳溪北是重建后第一任院长,他既是神经科的专家,同时也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当时被称之为最佳的选择,可你们应该不知道,在柳溪北上位之前,还有一个当了四个月恒生的院长,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最后却忽然失踪了。”   “是谁?”   “这个人叫邱锦丰,身份不详,我查阅了相关的资料,发现这个人来自于侨胞圈子,是其中的人物。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朱广生所经手的见不得人的买卖吗?   有不少内容,都是由这个邱锦丰穿针引线的,不过分地说,他一定是一个关键人物,而且,朱广生这条线,到邱锦丰就断了。我甚至怀疑,这个邱锦丰就是唯心制药里的掌权者。”   “邱锦丰?”   陈南淮快速把这个名字发给了钟富,很快一个电话迅速挤了进来。   ……   N市总局内,刑警队办公室,一如往常一般忙碌,无数人都在不断运作着,九条人命就像是压在众人背脊上的大锁,哪怕明知道,这些孩子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们还在紧张地搜寻着这些人的下落。   钟富把一份文件递给愁眉苦脸的假道学,长得本就有点老相的小刑警,接了过来瞟了两眼,目光看向坐在办公桌后,有些不知神色的警队头头,小声说:“钟富,这事儿也还得是头儿顶住了大半的压力,不然到时候这件事放出风去,不止是陈局要被下课,上头都得受到牵连。”   “谁知道这几件事儿真的能联系到一块去?等到反应过来,怎么说都晚了。”钟富也是抱怨连天。   刁蛮正从外头走进来,她也和其他人差不多神色困顿,妆容都掩不住厚厚的黑眼圈。   她把一连串档案交给钟富,拍着肩膀说:“还不是陈南淮做事不细心,要是他上点心,早知道其中的关联,把主要的人力放在这件案子上,哪会有那么大的篓子。”   钟富知道刁大小姐从来就和陈南淮不对付,一个说男人古古怪怪怕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一个更损,说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两人从此虽是表面同事,但暗地里没有少挤兑对方,这下子,更是不会放过,落井下石颇为响亮。   “这你就胡说了。”小科从一旁走了过来,他和钟富交代了两句,转过脸来。刑警队里,和陈南淮关系融洽的人不多。管理数据的钟富算一个,而负责对外联络的假道学也是其中之一,而在此之外,小科也算一个。   “陈局长当时把陈南淮调去交警队之前,这件案子,我和陈南淮前前后后跑了快有三十个可能的地方,他本来准备深入调查,甚至申请报告都已经写好了,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不是,小刁姐,你这么说,可不对。”他说着说着,看到刁蛮的眼睛里直冒火星子,这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前辈,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历来刑警队对陈南淮的态度总是颇为两极化,就连陈南淮自己都觉得,如果说自己和学生时代有什么相似之处,恐怕就是人际关系。   “今天陈南淮话是真的有点多。”钟富敲打着键盘,看着陈南淮发来的信息。   “他哪天不是微信消息多得很,表面上一个屁都打不出?”刁蛮酸了一句。钟富呵呵一笑,看着从档案里调出来的资料,表情却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大声喊道:“你们里头有谁听过邱锦丰这个人?”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看着钟富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是这样的,我看了看,在我们局里的档案里,邱锦丰这个人据说和一桩绑架案有关系,只不过,据说当时有人顶了包,最后这个人就此石沉大海,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呀,还是个活得比较自我的人的! 第68章 三仙归洞(二十) 陈南淮看着手机里传出来的消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兰妞儿,你快派人去通知老钱,查找目前市内有哪个监控频繁损坏,而且把最新的损坏情况通知我一下!”   陈南淮知道,凶手绝不会在拐走了七个孩子之后善罢甘休,他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将整个事件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可如何抓到凶手?目前唯独只剩下守株待兔这一条路。   “为什么?”   “每次犯人办案之前,附近地域的监控都会无故损坏,而且几乎所有的孩子丢失都在学校附近。可以说,犯罪嫌疑人掌握了大部分孩子的行动轨迹,而后通过遮蔽监控进行拐人,所以说出现拐卖,就必然伴随着监控损坏或者停止工作的情况。”陈南淮语气急促。   电话另一头的李兰舟却显出不自然的冷静:“如果监控是内部人员损坏的,你是不是在说,我们的团队内出现了问题?”   陈南淮一阵心寒,他有半晌说不出话来,但他确实明白李兰舟的忧虑,他咬着牙:“我们的队伍里也不是没有像王石屹一样的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我会让钟富把相关的信息发给你,但你之前说的话,不允许再往外说了。”说罢,李兰舟已经挂断了电话。   陈南淮五味杂陈,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大概,这一条长路,唯独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往前行走,长久路远,不知梦尽。   “说完了?”姚临切了回来。   “邱锦丰这个人,像是一个被删除了大量消息的虚无存在的人,至于他的动机,我不清楚,这都得交给你去调查了,我这儿也去再看看,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的,就当你们当时帮我的一点补偿吧。”姚临也挂断了电话。   偌大的茶楼里,人声鼎沸,陈南淮缓缓放下了手,他转过身,看到魔术师正静静地坐在他的背后,他笑颜如花,让陈南淮没来由地安心了下来。   可一阵绝望又瞬间吞噬了小片警,他收摄起自己的心思,不再多言。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我相信你,别人怎么说,你别去管就好。”周游表情淡然,像是见惯了小片警吃瘪,不希望就此倒下。   “我们去红蜻蜓幼儿园。”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的艳阳已经被乌云遮住,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闷热的天气让陈南淮背脊有些微微出汗。天边翻滚着的乌云,像是龙鳞翻卷,陈南淮微微眯起眼,看着天边,最后钻进了车子内。   “王袁花在红蜻蜓幼儿园工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后来查过王袁花的学历和工作都和幼师不对口,她学的是新闻行业,跑去幼儿园工作,本就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红蜻蜓只有一个人出事了。”周游敏锐地洞察到什么。   “所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N市就那么大,这些人有着相似的背景,相似的阶级,他们的孩子终归会汇聚到一个地方来,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得罪了罪犯,但他们的孩子很可能就还在这所幼儿园内,我们去查一查,不见得是坏事。”   陈南淮话音刚落,倾盆大雨已是不间断地落了下来,砸在车窗上一阵叮咚,周游放慢了车速。周围都是迷蒙的水汽,不间断地能够听到同行的车辆鸣笛的声响。   “阿坏,你说这世上有那么多冤假错案,我们学法的,执法的,最后能看到几件事情就此昭雪?”周游忽然看着活动的雨刷,语气平淡地对身边的小片警说道。   在周游近三十年的生涯之内,被一道鸿沟深深割裂成了两端,前半程他是一个无忧无虑,有一个完整家庭的少年,对于那些愁绪,永远不过是挂在风里的故事。他有一对很不靠谱的父母,但他们给他带来的却是更多的快乐。   而之后则是一场场无尽的,不可醒来的噩梦。   “我只想,我眼底的不再有什么冤案,假案,错案,就算为此付出生命,同样在所不惜。说起来,你可能觉得我这人矫情,觉得不可思议,我就是因为一桩年少时候的冤案,入了这个再也爬不出去的大坑,你呀,趁着还没和我一样,赶紧出去,继续做你自己的大魔术师,不好吗?”   说着说着,陈南淮忽然笑了起来,可周游觉着他的笑容里更多的是一种决绝与一往无前。   “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觉得我这样的人,过于天真了。”陈南淮看身旁的人呢一言不发,看着堵住的路况,又补了一句。   “没有,我只是想,我既没有什么武力值,又没什么别的本事,拿什么去守护你的天真呢?既然如此,不如用生命,用此生来护吧?”周游把手停在方向盘上,瓢泼的大雨弥散成一阵雾气,笼罩在了车辆前后。   不多时,从窗口已是看不到两旁的行人,就连前后的车辆都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都得亮起大灯,才能堪堪保持住一定的距离。“周游,我有时候觉得,你什么都好,只是说大话的毛病,还得改改。”   “你不相信?”   “也不是不相信,我还有点想要开开眼界,只不过,我不愿意你以身犯险,我可能要和穷凶极恶的人争斗,也可能要冒着被冤枉的风险,我独自行走惯了,再带上你,算什么样子,像什么话?”   “你就这么不信我会是个贤内助,偏要把我当做一个祸头?”   “我不大相信你。”陈南淮忽然开口道,他看了一眼窗外如注的大雨,像是点点滴滴地下在了自己的心里。   “你太会做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演员,是一个暴露在人群之前的魔术师,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你脸上的笑容,都是假的,是不真实的。”陈南淮像是叹了口气,肩头耸动了两下。   “我在查的,我在做的,都是一去无回的路途,我可能会在这条路上,变成一具尸体被人一脚踢落深沟,从此遗臭万年,你的笑容在这条路上派不上什么用场。”陈南淮说完了一番话,不曾转过头去,不曾看身旁人的表情。   他何尝不知道周游的意思,只是,他没有什么权力去获取自己的快乐。   他要在这个世上还债,偿还的是那一句没有来得及说出的感谢。   在黑暗里前行的人是没有资格寻求同行的,他并非是这个世上的萤火,不过是一个旅者。   “车子开不动了,雨实在太大了。”周游的语气很是平静,平静到有一些刻意,车外的鸣笛声高涨。这个时间段,正是小孩儿们下课的时间,成群结队的家长们都挤做一处,让整条街都动弹不得。   “这雨不知道什么会停。”   “就算雨停了,有些事情也不会变了。”   ……   在一片林地间,一个看上去颇为干瘦的男人站在一处空地里,双手插着口袋,他看上去年纪并不老,三十岁上下,剪了个短发,穿得是路上最寻常的卫衣外套,挽起了袖子,他看着面前的东西发着愣。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男人回过头去,看到两男两女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少爷。”一个矮小的汉子叫了一声。   “事情准备好了吗?”这个干瘦的男人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颇为柔和,但却又有不容置喙的力量。   “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戴着眼镜的汉子看向远处,“这一场雨,来得很及时。”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总算到头了。”   “我们少爷算无遗策,到现在不还把那些小警察耍得团团转!哈哈。”   “也该下雨了。”那个看上去颇为秀气的男人伸出手去,天空翻卷,让人望而生畏。   “不有句话嘛?叫‘好雨知时节’做完这一票,我们总算可以收手不干,和少爷一起出国潇洒去啦。”矮子笑出声来,在山间吹起了一阵微风,将叶子吹得抖动了起来。   “前两天那两个条子上山来,可把我吓了个半死,还以为要被发现了。”   那个为首的兜帽男走在了众人之前,露出他面前的那个地界,那是一具坟墓,掩藏在层层的山林之内,在这座荒山之中,若是无心搜寻,恐怕百年都不会被人发掘。   而在坟墓上有一个纯黑红底的匣子,就那么直愣愣摆在那里,颇为突兀。   “等过了今天,就可以把这个埋了吧?”矮子小声问。   “等过了今日,我们就能从过去里解脱出来了,无论是谁,都该解脱了。”兜帽男低声呢喃了两句,可说到“解脱”之时,他却苦笑了起来。   真的可以解脱吗?   男人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他是噩梦的起始,也是他让自己无家可归,只是……梦醒之日,他早已一无所有了。   事情还在继续,他大步往山下走去,与这群人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   车内的气息颇为沉闷,陈南淮摇下一部分的车窗,却有雨水飘洒,他慌慌张张关了窗,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这阵雷阵雨持续的时间,有些超出想象。   也许是老天爷很久不曾落下水来,所以偶有一次就颇为长久。   正当两个人谁都不言不语的时候,急促的电话声响,打破了整个空间的沉默。   陈南淮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李兰舟冷冰冰的声音:“红蜻蜓幼儿园附近北堂路的一个监控,本月多次出现故障,就在刚才,再次出现了硬件问题。恐怕,被你说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骚话今天踢到铁板了! 第69章 三仙归洞(二十一) 陈南淮下了车,到处都是迷蒙的大雨,李兰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在他的口中,陈南淮得知的是,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不只是一个凶手,而是一个计划严密的团队。   但陈南淮等不了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缉拿凶手归案的时间,秒秒如金,而且他有一种直觉,这是那队人最后的一笔买卖了。如果不在这里抓到他们,警方通过查看监控,或是调动资料等等举动必然会打草惊蛇。   而后,这伙人无论是回归山林,还是远遁海外,都能轻松逃脱他的追捕。   从此,这桩案子就将又称为一件悬案。   机会稍纵即逝。   何天峰曾经说过:“解决悬案的最好办法,是在他成为悬案之前,破解他,错过了最佳的时间,一切案件都会在各种各样的尘埃里逐渐变形,甚至变成一头怪物。”   历来那些无头悬案具是如此。   路上的车辆排起了长龙,骂声吵成了一片,小片警充耳不闻,任凭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他在雨中狂奔了起来。   周围的自行车与车辆溅起水花,污泥沾满了他的衣衫,他感觉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干燥的地方,但好在人行道上一路通畅,只是跑了一会儿,一所立于雨里的老旧幼儿园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门前立了一对颇大的红蜻蜓石雕,是卡通拟人化的,但仍是看起来有几分骇人。这家店的审美,在陈南淮看来,实在不敢恭维。   陈南淮看了一眼学校大门,时间还没到,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各路前来领孩子的家长,有父母也有爷爷奶奶,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往园内不断瞧去,负责安保的保安已经不堪重负,勉强拦住这帮子爱子心切的家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人挤人,人挨人。   陈南淮全然相信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在后头稍稍用力推上一把,这里所有人都会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次第倒下去,而后酿成一起巨大的灾难。   乱,无以复加的乱。   陈南淮躲在一旁的雨棚下,这里是一家小卖部,店长友好地对着陈南淮摆了摆手,就支着脑袋昏昏欲睡起来。   这样的雷雨天,倒是个打盹的好时候。可小片警却一点都安逸不下来。他不停地辨认着可疑的车辆,可越发觉得自己的无力。   人太多了,车子也太多了。   在这么多车子里找出罪犯,好比在大海里捞针,难道真的只能等到罪犯出手的一刹那……陈南淮拨通了局里的电话。“钟富,能不能确认一下现在坏掉的那个监控,位置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一阵键盘敲击的声音,一边说:“你别急,李道长已经带队过去了,钱副队也已经安排封锁周围的街道,只要有人敢动手,绝对让他们插翅难飞。”   陈南淮来回在报刊亭间踱着步,还有二十分钟,幼儿园就将下课,到时候会有大批的孩子涌出校门,也会有更多的家长经过红蜻蜓,每个成年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平复了几下心情,电话那头的钟富一声“好咧!”已是把一个位置传输给了陈南淮。小片警也赶不上说一句“谢谢”,抛下一张皱巴巴的毛爷爷,从店家的杂物柜上抓起一把大伞,迅速消失在了雨帘之内。   钟富提供的这个位置,与陈南淮立足的位置正好相反,陈南淮赶到那里的时候,正巧一阵清脆悠扬的下课铃响了起来,他远远地看着人流好比溃散的山洪,那几个保安组织起来的工事,瞬间化为了乌有。   一时之间,小孩儿与大人还有工作人员们纷纷挤作一团,雨伞与雨衣齐飞竟是有几分滑稽。陈南淮屏住呼吸,生怕看漏了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色。   ……   周游开着车,静静地靠在了一旁,看着陈南淮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不知道为什么偏生会觉得好笑起来。   他学着小片警的模样,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划亮了火柴,悠闲地替自己点上,窗外雨水如注,他猛地吸了一口,而后大口地咳嗽了起来。   “不会抽烟就不要抽。”   有人说过的话,就那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偏要抽了。”他难得耍了个小孩儿脾气,又猛地吸了口,感觉烟尘像是一下子被吸入了肺里,他大声咳嗽了起来,像是难掩这种痛苦,摇开车窗,一下子把剩下的纸烟丢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我偏要跟着你。”他趴在车窗边上,大口地呼吸着被雨水浸润的空气。不过,陈南淮大概忙于监视这些可疑的车辆反倒是忽略了周游。魔术师把脑袋缩回了车里,却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hello!大魔术师,你的好搭档回来了。”   周游对努歌的心态总是很复杂,他打开手机快速地敲了一行字。   还没来得及发送,一通电话已经直接飙了过来。   “周游,看起来心情不佳,要我这个搭档帮你纾解一下吗?”   周游暂时没有心情和他插科打诨,靠着车坐垫就要将电话挂断。电话那头连忙说:“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次是有要紧事儿的。”   周游按捺下性子,也不说话,努歌话很多,虽然他总是自称社交恐惧者,但只要说起话来,他就像是个收不住的匣子,只要无人阻拦就会无止尽的说下去。   当然如果没人回应,他也会自说自话,将这段戏好好唱完。   “上头是来让我通知你一声,这次的凶手呢,是个可怜人,就不要对他赶尽杀绝了,甚至他可能会是个‘好同志’,和你是一路货色,所以……”   周游坐直了身子:“我不答应。”   努歌像是猜到了他的反应,笑着说:“就为了你那位警官先生?”   周游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屠龙的勇者最后变成了自己所憎恶的恶龙,我不愿如此,也不希望与这样的人为伍。”   “可你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里有多少,和这位好同志是一个德行的人,人人为了各种诱惑,铤而走险拿起了屠刀,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努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魔术师另外的回应。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决绝,我就这么回报给上头了,不过,到时候负责接管的人如何动作,我可就不知道了,祝你一帆风顺吧。Seeyou!”   周游听到“滴”得一声响,那阵稍显稚嫩的男声就此消失无踪,不过,他原本脸上惬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努歌提的方案,他不心动是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抗拒话语脱口而出,想要收回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苦笑了一声,托着脑袋,雨声滴滴答答,就像是打在他的心口上,微微刺痛。   ……   这一阵的人潮,来得快去得也快。陈南淮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也许是因为下雨天的缘故,往来的家长非常多,而且往往接到孩子后便一齐往外走了。而且门口都有不少老师守在门口,那些看上去图谋不轨的人都会被第一时间拦在门外。   这里很安全,危险的大人都被隔绝了。   陈南淮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这里的监控已经失效,这就说明了嫌疑人确确实实准备在附近下手,不然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角度。   陈南淮耐着性子,他背对着非机动车道,正假装玩着手机,微信里钟富还在不断发来他调查到的资料。   “南淮,你还在看吗?”   陈南淮快速回复了一个“是”字,雨天让打字变得颇为不便。   “我后来又去比对了一下过往的档案,虽然,这个叫做‘邱锦丰’的人资料已经不存,但兄弟部门仍是能够查得出些许蛛丝马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一名海外侨胞之子,而这名海外侨胞早在二十年前,因为舆论的压力,跳楼自杀了。这个海外富商,叫做‘邱唯心’。”   陈南淮脑子飞转,已经想到了姚临提过一嘴的“唯心制药”上,那么一切顿时都豁然开朗了起来,现在就差将凶手绳之以法了。   “这个邱唯心比邱锦丰的资料可就详实得多了,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这位海外侨胞在死后,将全部资产都捐献给了星麦集团,用以成立基金会,保障失学儿童的就学问题,一分都没有留给他儿子邱锦丰,而彼时他儿子才不过十五六岁。”   “迈斯?这邱唯心真是个大善人,不过,星麦毕竟是一间大企业,他有自己的考虑,也不过分。”   “那你可就想错了,星麦当时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的小企业,正因为邱唯心‘无偿’的捐献,这笔钱就像是一笔强心剂一样打入了整个集团,从而使得星麦一跃成为了一流企业。”   “你是说,这些钱没有流入基金,反而……”   “至少数字不会说谎。”   陈南淮双眸仍旧搜寻着可能遗漏的目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校园内走出来的人越发少了起来,更多的是老迈的爷爷奶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宝贝孙子孙女往外走去。   陈南淮的心也随之慢慢下沉,这……绝对不正常。   一对对的家属,一对对的老师们,都兴高采烈地下了班,一对对穿着雨衣的孩子,还有用手脚遮挡着孩子面门的妇女。保安们背着手,在雨棚下方说着话,不时偷偷瞄向陈南淮的方向,陈南淮的行为确实比那些家长更为刻意。   他老脸一红,顺着自己所处的路线往后看去,只看到一条笔直的通路上,有一个起伏的拱桥,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这是一条他前不久才走过的路。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陈南淮觉得这副场面像是有什么细微的不正常,可到底是哪里……   孩子?   独自回家?那个方向?龙湾乡?陈南淮猛地低头看去,有一个小孩全身上下笼罩在雨披里,在他旁边则是一个兴高采烈的孩子,不断拍着小手!   不对!   陈南淮猛地弯下腰去,一把扣住了那个诡异的“孩子”的肩膀。   他刚刚开口:“不许动!”   却听到了雨声里夹杂的清脆子弹上膛。   他低声说了一句:“完了。”但仍是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个还一无所知的孩子。   “碰!”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岁气归气,阿坏的话还是听的! 第70章 三仙归洞(完) 枪响的时候,陈南淮只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无边的空白。正当他以为,子弹将要穿透他的心脏,鲜血在胸膛盛开的时候。   他的耳朵里传来的却是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巨大爆鸣,还有子弹近距离弹在金属挡板上的激烈声响。   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距离自己脑袋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车轮,水花四溅,彻底把他浇了个透心凉。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孩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双大眼睛正充满疑惑地打量着小片警。   而那个穿着雨衣的“小孩儿”已经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他听到有人踩水而来,勉勉强强抬起头,却看到一个焦急的身影,正俯下身子,看着他。   一旁的小孩儿却先行叫闹了起来,不停地吵着:“是周大师!是周大师!”   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鼻子一酸,大概是地面上的水气灌进了五官,险险没有流出泪来,面前的周游却和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大有不同:他被这场不止息的瓢泼大雨淋成了一只落汤鸡,浑身上下湿了个透。那些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一个个地黏在他的额头,好好披在身上的大褂也紧紧地贴在了他的那件西装上。   陈南淮倒是从没有见过那么狼狈不堪的周游,他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如果在校园里,他会是最闪耀的那一位吧?   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自己的高中来,那时候,学校里也有校草吧?是谁来着,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无论陈南淮怎么想,都记不起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把怀里的小孩儿递给了周游。   那个孩子看到周游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但仍旧不忘看一眼,还躺在地上的陈南淮。   这是个与人为善的孩子,小片警没来由地想到。他从地上坐了起来,穿短袖的手肘和膝盖都已经磕破,泡在污水里,反倒是把鲜血冲淡,露出白色的肉和组织来,这种小伤在陈南淮的职业生涯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自顾自地挠了挠头。   “附近有个社区医院。”陈南淮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周游,见他面色如常,继续说:“先去处理下伤口。”陈南淮刚想说先找李兰舟了解一下情况,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刚才已经光荣“殉职”。   先是被陈南淮用全身的重量压在上头,再泡在污水里,手机表面上密布着如同蛛网一样不断扩散的裂隙,而且无论怎么陈南淮呼唤,这位陪伴了他四年的老战友都一声不吭,连屏幕都不曾亮起。   小片警尴尬地一笑。   周游已是牵着小孩儿送到了门卫手边,像是在叮嘱什么。被称作“阿坏”的男人坐在污水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很羡慕。   他真的很羡慕,他试着伸了伸手,却抓不住一星半点的未来,这是一片荒芜。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小孩儿,能够相交的亲朋,被成全的时光里,统统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挤出一段话语,却黯然无声。   ……   好在李兰舟等人早已落位,看似四通八达的通路,实则已经埋伏下了天罗地网,最后在鸣枪示警以后,那辆狂奔失控的面包车,终于停了下来。   陈南淮擦着脑袋,一边和几个同事说着话:“怎么样,事情主谋就是邱锦丰吧?”   钟富和李兰舟正从外头进来,笑着说:“也算是给你瞎猫撞见死耗子了,还真是邱锦丰,不过他也算神通广大,之前是拿王辰元顶了缸,这次可就没这么好运咯,   他身边的人都被一网打尽,刚才那个矮子已经答应去指认尸体的窝藏点了,看来这桩事也能告一段落了。”   陈南淮挠了挠伤口,有点痒。小科走上来说:“南淮,有你的,你怎么想通这里头的弯弯道道的?”   小片警靠在椅背上有些悠闲地说:“还不是哥天赋异禀,不过这件事,目前还没审出来个子丑寅卯,我和你们讲讲我的逻辑,你们也当听个响儿,怎么样?”   众人纷纷搬了椅子坐在他的身旁。   “这件事恐怕要从二十年前说起,我委托钟富查阅了一份别的部门的资料,要查的是一个人,也就是邱锦丰的父亲,邱唯心。这个人的身份很复杂,就像我之前所说过的一样,   他首先是一个有钱人,其次还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再次他可能还是一个善人,在他众多才能之中,有一项就是语言,他擅长翻译,精通西班牙语,法语当然还有英语。   《黑森林》是一首异国的童谣,我通过朋友的考据,它与一首西班牙童谣颇为吻合,邱唯心翻译了许多童谣,《黑森林》就是其中一首,并且邱唯心觉得其寓意很好,就拿来做了一次慈善活动的题目。这是一切事情的原点,这是一首给邱唯心招来杀身之祸的童谣。”   小科皱着眉说:“邱唯心的事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钟富哥曾经和我们说过这个人,他因为一些原因自杀,并无什么特殊缘由。”   陈南淮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邱唯心由于祖宗的基业,实际上是个吃穿不愁的大财主,那些卷款逃走的人,绝对不是咱们想得草包废物,往往都是长袖善舞的货色。   据我所知,邱唯心的事业,光是公司就有好几家,更别提还有不少别的东西,超市,饭店等等都做得很大,而且与那些国外的企业有本质上的区别的是,这些摇钱树的权柄全部掌握在邱唯心一个人的手里。他的财富是非常惊人的。   直到二十年前,政策松动,大量的海外侨胞都选择在那个时间回国,包括陆南开,邱唯心。   他想要掏第一桶金,同时还有认祖归宗。   所以,他回到国内,一方面是寻找合作的伙伴,而另一方面,就像我之前所说,他是一个善人,他看到当时还有很多贫穷的孩子,没法读得起书,他就亲自走访了一些深山之中的村落。   这些地方非常的穷,就像是桂胜男,沈翠云,他们都是那个村子里出来的人,这帮人都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本就是一个大好事,但有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   警局的人听到现在尚且还可以接受。钟富说:“你说的这些,和我们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但后续的走向我们却有点看不懂了。”   陈南淮继续说:“之后的事情,我也是通过桂胜男的反应进一步推测而来,所以可能比较主观,但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桂胜男等被资助的孩童一共有十四人,也就有了那张合照。但之后的事情,仿佛超出了邱唯心的想象。我让钟富查阅了当时的背景,邱唯心并没有携带很多的可用资金,除却投资,剩余的都给了这些孩子。   可以说,邱唯心那时候身无分文了,当然也没关系,他早就准备好,到时候回国了又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有八个接受他资助的孩子,找上门了。”   “这是……”刁蛮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八个孩子,上门要钱,不给,就哭闹,辱骂。这种现象很多吧?就在现在,我们偶尔还能听到这种消息,但在当时,这是一件丑事,丑陋得很,所以很多地方都对这件事秘而不宣,包括,我也只存在猜测。但我觉得,邱唯心的死,肯定和这些孩子有关。   这是一连串事件的起始,邱唯心一死,当时和他一起在国内的邱锦丰以及王辰元就开始筹划替他们的父亲和主人报仇。   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用最野蛮,最基础的手段,他们绑架了这些孩子,他们到底是想要杀了他们,还是怎么样,现在已经无从考据了,只知道,最后他们在事业未完的时候,就已经被缉捕归案了,王辰元一个人顶了罪,   港台侨胞和海外侨胞则联合下来,把邱锦丰保了下来,才免得邱家就此一门断绝。王辰元最后死在了外面。邱锦丰潜伏在了国内,并且通过陆南开开启了一家‘唯心制药’,恐怕也是以此纪念父亲。”   众人不再说话。   陈南淮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   “后来,邱锦丰等到了一个机会,我查了查,并不是所有受害者家庭都原本在N市的,有三户原本已经搬去了外地,直到前两年才回到这里,无一都是受到了一些港企,或是外企的招揽,或是他们本人,亦或是他们的另一半,这些岗位颇为丰厚,由不得他们拒绝。   邱锦丰就此开始动手,王锦启和王袁花都是王辰元的后代,而另外两个恐怕也有类似的来历,他们利用自己对于地形的熟悉,还有一些辅助,绑架这些孩子,并且将他们的器官卖给黑心医院或是地下诊所,以此伪装成一起普通的人口拐卖事件。”   陈南淮说完了一切,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没有透露恒生的事情,同样也没有说出星麦集团。   犯罪者应当得到理应的惩罚。陈南淮知道,在记忆里的那些故事,却像是这一场大雨,落在脑海里,不曾散去。   邱锦丰或许是好运的,他的冤屈终究现于天日。   而那个人呢?   陈南淮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一个高挑的人影迅速消失在了他的眼底,只余下一把空落落的大伞,在雨中飘忽,再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还挖了一些坑,之后会填哒! 第71章 读心扑克(一) 充满了梦幻回忆的游乐园,永远是是孩子的天堂。   摩天轮,海盗船,还有阴森森的,不知从哪里会出现怪物的鬼屋,奇幻的,迷蒙的,令人流连忘返的,游乐园就像是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容纳在其中。   每一个人在孩提时分都幻想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和小伙伴们或是和爸爸妈妈泡在游乐园里,这里有可爱的玩伴,有搞怪的叔叔阿姨,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   这是一片令人徜徉的乐土。   只是,哪怕是这里,都会有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黑暗。   N市的下午,残阳似血。   在城北苑北山下,有一座静静驻守着的废墟,他位于一处山丘上,巨大的摩天轮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斑斑的锈迹都显示着这座器械的久远年代。也许是因为靠近苑北山区,这座被整体迁走的建筑群,仍旧保留着原本的风貌。   随着时日的演变,渐渐成为了周边村子里孩子们的乐园,哪怕这里的碰碰车已经不会动弹,摩天轮的大门也被锈得无法开启,没有了服务人员,服务中心空无一人,早已变成了野生的禽鸟与野兽的安乐窝。   有几个孩子悄悄靠近了这一片被大人称作为“垃圾场”的地方。这里的大门已经被人卸走,小孩儿都听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会从市里跑到这儿来,互相取暖着度过一夜,这些流浪汉饥寒交迫,在没有任何食物的时候,他们会吃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而这其中,包括了孩子。   孩子,细皮嫩肉的孩子。   那些饥不择食的流浪汉,会把抓到的孩子,撕成一块又一块,有一些就着滚烫的鲜血一并吞噬,而有一些吃不完的就晾在这里废弃的电线上,仍由大风将其吹干,鲜血顺着残肢,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垃圾场去!”已经是靠近北苑山的村落里,传了快二十年的“良方”了。   但稍大一点的孩子都知道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传说,在“垃圾场”里有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她欢迎每一个孩子去她的“乐园”里玩。   这一点成了附近孩子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老奶奶会给他们糖吃,会给他们开启那些原本已经动弹不得的机器,会招待他们一整天,不会苛责他们,不会要求他们去学习,更不会高声辱骂他们。   这简直就是一片孩子们的迦南美地。   为了不让这一块土地被大人们破坏,他们决定保守这一份秘密,也保护那个神秘的老奶奶,不受外界的打扰。   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过了村口纳凉的爷爷奶奶,结伴走上三四里地,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这里。   “垃圾场”的正门上,仍旧贴着一块巨大的钢铁匾额,只是上头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像是被人拖曳在地上,那些原本清秀的字迹,湮灭于黄沙之内。   唯独剩下的那个“园”字,空落落的既恐怖又让人觉得可怜。   像是在为整座园区的过往,唱响一曲挽歌。   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伙儿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已经闯入了整个园区,这里的园区并不大,几乎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   而就在这样的园子里,偌大的广场上,一个伛偻的背影背对着夕阳站在广场上,她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像是一件宽大的巫婆外套,手里拿着一根起了毛边的法杖,半张脸笼罩在大帽子底下。   她“咳咳咳”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即是像哭,又是像笑。   那些孩子停下脚步,表情惊异不定了起来。   那个老者抬起头,她的嘴角带着一个邪恶的弧度,笑着对面前的人说:“孩子们!欢迎光临游乐场!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尖锐的女声。   她伸手抓出一把扑克,往半空中一伸展,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仪器一下子闪耀了起来。   “尽情玩乐吧。”   那个怪人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快乐的孩子们却什么都不曾瞧见,一头栽入了这座天堂,不管不顾。   ……   陈南淮“哒哒哒”地踏入办公室,哈欠连天,两只皮蛋一样的熊猫眼,瞪得老大,陈南淮在除了工作以外的地界,实在不算能熬夜的人,甚至来说,陈南淮的生活颇为规律,就和个不到十岁的小学生似的,不工作的时候,七点到家,八点吃饭,九点洗澡,十点睡觉。   没有任何不良爱好,也没有什么兴趣和别人交涉,一觉睡到大天亮。   什么应酬和聚会,简直和陈南淮绝了缘。   不过昨天,陈南淮手底下一帮子线人开了个派对,除了年纪已经大了众人一圈的陈殷实,其余人都去了,闹哄哄地挤了一堂。陈南淮作为他们名义上的老大,当然也被一把抓去受难。   常欣总说:“陈南淮样子太苦。”于是一帮人又怂恿他来喝口酒,别一天到晚拉着一张长脸,像是全天下都欠了他万八千似的。   不过,即便如此,喝了一大瓶江小白的陈南淮,仍旧是黑着一张老脸,一群人又是唱歌又是喝酒,反倒是他闷声不响,喝着喝着,就往沙发上一栽就睡了个不省人事,还难为常欣他们几个人像是抬死猪一样,把他送回了他家。   结果大早上,自我设定的生物钟和作息起了冲突,原本又困又晕的陈南淮捱了一顿宿醉,自动醒了过来。只得顶着巨疼的脑壳头轻脚重地踏入了办公室的大门。   一睁眼就瞧见王石屹正老神在在地坐在李兰舟的对面,两个看上去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俩人怎么搞到一块去的。陈南淮自然是无从知晓,他也懒得理会干脆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地一瘫,他对李兰舟的观感,自从前不久开始就在不断下降。   他不得不承认人都是带着滤镜看人的,就像是之前的李兰舟,几乎人人都评价他清心寡欲。   包括陈南淮在内,都觉得李兰舟是一个这样的人,可撇开这个特定的说法,李兰舟更像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在他眼里,只有必须做的,没有不必做的,规则,优先级组成了他工作里最重要的字眼。   不讲人情。倒是符合他“道长”的标准。   修真小说里怎么讲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股子味道。   反倒是王石屹,如果李兰舟是不讲人情,那么王石屹就是过于讲究人情,以至于超过工作的范畴,他是以人情不断地往上攀附,不像是那些勤勤恳恳往上爬上的人,他的手段多种多样,唯独不干正事,他和李兰舟是两个极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谁也不必埋汰谁。   当然他陈大老爷自然是只要这两人别来招惹他就万事大吉,一个代表了体制内的阴暗面,一个则是体制内的标准公仆,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把手头的案子办好才是。   钟富过来递了份文件,陈南淮说了一声:“谢谢”。打开一看,却是两份书稿,其中之一,标题上白底黑字写着:“画堂路枪击案始末”。而另一份则是写着《风之缘儿童乐园考察》。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这不是市政部门的事儿吗?怎么落咱们头上来了?”   “嗨,别提了这地儿太偏了,有些人不乐意去。又因为呐,近期上头不是响应号召,要把城北以北,那片荒山进行再开发吗?于是就开始动那一片的脑筋。   这个风之缘儿童乐园据说是在苑北山附近,这个地方落成的时间很早,得推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过,因为比较多的原因,像是安全指数不合格啊之类的问题,这个地方就被关闭,并被迁到了苑北山。   不过,也因为这个事儿,安全措施一直没到位过,直到最后,这个儿童乐园彻底停用了。不过,这个地方最近出现了几起比较恶劣的事件,由于邱锦丰那阵子闹得动静太大,才显得并没有多激烈。里头还有人命案子呢,所以呢,上头就委托我们进行一下实地考察。”   陈南淮骂骂咧咧地说:“一群拿钱不干事的,这种事儿还得交给咱们来做,行吧,我来。”   “南淮。”陈南淮正感觉到一阵晕眩,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他,他转过身,看到王石屹颇为轻佻地对着他招了招手。   小片警不耐烦地抓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颇为不文雅地说:“有什么话直说,赶时间。”   “只是有些话,既然你这么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衷心提示你一嘴,苑北山自从十年之前,就有很多不好的传言,其中最著名的是这块地,被某个富二代俱乐部圈成了一个‘猎场’。当然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南淮你艺高人胆大,应该没什么的。”   钟富走上来一把拉住小片警,低声在他耳边说:“王石屹虽然不靠谱,这话倒是真的,苑北山一带一直都有这个说法,说是几个富二代搞得鬼,   这次动那边,据说也是有那方面的阻力,你万事小心,要不要配枪,找李队申请一下?”   陈南淮摇了摇头,充其量只不过几个富二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不过是去做考察,总不可能和那帮子人起正面冲突。   不过,也是因为邱锦丰一案尘埃落定,原本因为许光跃和恒生案子显得有些沉闷的警局内,难得轻松了些许。他沿着一张张摆放整齐的办公桌,走出了门外,身后仍是高声谈论的人群,与各成圈子的交错。   他不知为何看了一眼一张空荡荡的桌台,上头整齐摆放着的,是几沓文书。上头用娟秀的字迹,签着座位主人的大名。   周游。   “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学校里去了吧?之前好像听他讲过,办完恒生的案子,他本来就要回去跟着干曾学准备论文了吧?就和当年的王石屹一样。”   陈南淮走在黑暗的走廊内想了想,却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他们哪里是一样的。”   他迈步出去,夏日的阳光打在地面上,一片灿烂,小片警试着想去抓住落在地上的美好,却发觉这些阳光顺着他的指缝偷偷在不经意间溜了个干净。   忽然,他那台老式翻盖机想了想,不大智能的机体上列出一行字,是钟富:“我替你找了司机。”   他听到一声熟悉的鸣笛声。   有人打开车门,站在了他的面前,眼神淡泊,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了上一本书《如是我闻不如吻我》的番外,看过的小可爱可以去瞅瞅! 第72章 读心扑克(二) N市城北是一片货真价实的荒地,除了风景还算清新,绿草如茵之外就没有任何看点了。但坐在车上的陈南淮没来由地感觉如坐针毡。   按照他的话说,就是这个副驾驶的坐垫,不是被周游下了降头,就是给他偷偷藏了两百枚针头。横的,竖的,怎么都坐不舒服,以至于他甚至想和车主申请做到车后排去。周游倒是表情如常,不过就以陈南淮那点火眼金睛的道行,也看不透这只画皮妖的几斤几两。   自从那天说了那番子“豪言壮语”之后,陈南淮见了周游就想打个地洞往地下钻,生怕他旧事重提,以为自己自作多情,这阵子焦躁就像是一万只耗子在他心窝里挠了又挠,偏生周游来了一出“封金挂印”,一走了之,陈南淮手机还凉的正是时候,想问不能问,想说不能说,到了他又出现在自己跟前,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逼得他都想骂一句:“这该死的男人”。   “城北我不大熟,没来过几次。”周游却率先开口,这一句话平平无奇,偏生让陈南淮不知怎么回答。   “风之缘我问过干老师了,当初这是一块商业用地,位置在城北靠近市区的地段,生意很兴隆,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嗯。”   “怎么好像不是很满意我来当司机?”   “那没有,有点意外。”   “我后来也去档案室里查了查,发现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录,问了问别的师兄,说这应该是一起常规的商业交易,或者商业运作,所以不会在档案库里留下存档。”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我们这不是在谈吗?南淮。”周游今天的车开得也不是很稳当,连陈南淮都能感受到那点颠簸了,更别提,这话里的味儿了。陈南淮自然也不是一个会低头服软的主儿,索性也打开文件来,说道:“原本苑北山是一座荒山,没有矿物,林地也不算茂密,也没有什么野生动物,目前市里的计划,是在上面修筑小别墅,我们过去是看看,那些消息是否是捕风捉影。”   “近些年,富二代持款行凶的案子屡屡见于报端,防范于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和N市的这帮子二世祖,有过一面之缘,直觉上来说,他们不像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和蔼的人,也许就很小心眼。”   “小心眼未必吧……”周游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苦笑,自然而然地切换了一个话题:“而且就我所知,也没有哪家公子愿意来这片荒郊野岭,你看看这里周围的林地,是不是几乎看不到人走过的痕迹?”   陈南淮看向窗外,发现绿地郁郁葱葱,再往前走一些,就连行走的路线都被杂草掩埋。   “这里一段路因为逐渐与山野接壤,所以已经消失了,我找驴友俱乐部的人做了功课,小心点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周游老神在在地说。   “你的是改装车……”陈南淮这盆冷水还没有兜头泼下,只听“哐当”一声,车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一下子熄了火。   也不知道是周游插flag的速度过□□猛,还是陈南淮心想事成。总之两个男人下了车,打量了半天,发现车底有一颗大石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翘起,像是一把钝刀就那么卡在了敏感位置,可以说,如果不加以维修,显然这俩精心改造的车子已经是陷入再起不能的状态里了。   “完球。”陈南淮看了看车子的状况,而且他看向来路,发觉居然有一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我们估计只能走回去了。”周游也走下来,踢了一脚车子。这里当真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N市和别的城市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作为一座曾经的小渔村,一路发迹到此,磕磕绊绊,除了核心产业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未经开发。   人群始终是聚居于同一片地方,那么那些无人烟的地方就变得更为荒凉,直到近几年房地产兴起,这些曾经的穷山沟沟才被一一开发了出来。   陈南淮本次的目的本身也与地产开发有关。   两个人各自站在车辆的两侧。得到的回应却都是不尽相同,毕竟工作日里,谁都没有那个闲工夫,尤其周游还是偷偷从剧院里跑出来的,思南往日自然好商量,但一到这个时候,只想着把周游这个耗子大卸八块,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如今搞得孤男寡男独处郊外,说不上干柴烈火,也绝对说不上好事一桩。   “你……那边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我打电话通知了修车厂,不过得要四五个小时他们才有时间,然后过来还得一两个小时。”周游看了看手机,耸了耸肩。   “应该还能赶上吃晚饭。”   陈南淮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正当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陈南淮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皱眉低声问:“是不是有车过来了?”   周游远远地望去,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   有三辆车一字长蛇阵排开,正往着这个方向飞速驶来。   “这么嚣张,看起来像是市区内的二世祖啊,他们这是……这是要往风之缘方向去?”   周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N市的人,我应该认识几个,可以试试。”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那儿挥起了手,那三辆车车速极快,不多时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并且一个急刹车停靠在了路旁。   陈南淮看了一眼,一水的世界大牌越野车,里头挤满了男男女女。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两个男人。陈南淮眼睛微微眯起,这两人应该是这一伙人里的头领,其中一个戴了一副眼镜,气质儒雅,背脊挺得像是一杆枪,这种气质陈南淮并不陌生。   这个年轻人不大简单,不是参过军就是和他一样从警校毕业。   而另一个身上打理得颇为干净,更像是一个纨绔子弟,但他身上有一股不加掩饰的书卷气,更添有几缕阴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周游像是也颇为意外会是这两人,笑了笑。反倒是那个眼镜男先行发话说:“我看到路边有人打招呼,还以为是谁,没想到会是周大师,鄙人秦超岸。”   “秦公子,早些年听你父亲曾说,你去参了军,没想到如今已经回来继承家业了,现在看起来真是一表人才。”周游说着场面话,秦超岸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倒是陈南淮看到了他眼底一闪即过的得色。   “周大师,迈斯,沈俊宏。”另一旁的公子哥儿说话颇为言简意赅,但语气之中亦是不卑不亢。两人握了握手,陈南淮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男人两眼,迈斯的人,迈斯的权力机构里,好像还真有一个人姓沈,沈什么来着?沈副君?陈南淮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   “听闻周大师在近来颇为有闲,好像在N市一名宿儒手下攻读学位,怎么有时间跑到这儿来?还遭了罪?”沈骏宏说话颇为委婉,倒是与他的外貌不大相称。   周游也没什么保留,将公干与抛锚的事情都说给了那两人听。   “不知道秦公子你们是要去哪里?看起来很热闹呐。”   “我们有个小兄弟的朋友,在苑北山附近开了一家去处,刚开不久,前阵子打电话喊我们过去耍上一耍,这不都没有什么时间,直到今日,周大师有没有什么兴趣?”   陈南淮打量了周游一眼,仿佛在说,是谁在讲没有富二代赶趟着往这儿跑的。   周游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道:“秦公子,之前我和你说了,我和陈警官出来另有要事,不过同是一个方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让我们俩搭个便车?”   陈南淮看着他厚着脸要搭顺风车的德行,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对于在脸皮方面的修养,陈南淮当真自愧弗如。   那两个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或许也是成人之美,亦或是结个善缘,便爽快地将两人邀请上了车。   陈南淮上了车才发现,这一堆人也算是拖家带口了,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女伴,挤在另外一辆车上,莺莺燕燕,好不热闹。陈南淮觉得这帮人还真是出来郊游的,既然是郊游,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问题,毕竟大家只想开开心心,绝不会弄出点什么血腥的事儿来,更何况,人多口杂。   他远远看着周游和几个人说着话,多半是虚伪地客套,小片警想要伸个懒腰,却碍于这边空间狭小口杂,甚至有点挤得慌,只得缩着身子。   “你是……警察?”陈南淮突然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女孩儿正肩并肩坐在一块。问话的女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多也就是个大学生,而另一个也相去不远。   陈南淮点了点头,言多必失,虽然这群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唯唯,不要多嘴,到时候,春申哥看到了,又要骂你了。”另一个女孩儿陪了个笑脸,陈南淮看他的脸上仿佛也有一重深深的阴霾。   那个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颇为俏皮。陈南淮知道这些人多半都是这些富二代的女朋友,他们的关系很简单,各取所需,但又因为立场不同,他们往往都有上下之分。   陈南淮无意于评价别人的选择,只是微妙地觉得她们的人生有那么些许悲哀。   只是,人各有志,不是吗?陈南淮转回头笑了笑。   车子行驶在山道上,过了大概两个半小时,一座看上去荒废了许久的建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陈南淮直起身,一阵聒噪的鸦鸣打破了这里的死寂,却没来由地地让陈南淮毛骨悚然。   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从黑暗里攫出大手,抓住了他们一行人的脉门。   作者有话要说:   冷战期就快结束了!然后就是热恋期! 第73章 读心扑克(三) 陈南淮倒是没想到,这一行人的终点居然会和他们俩的目的地一致。   不过,直到车子在风之缘儿童乐园门前稳稳地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车,小片警这才看到,老旧的游乐园门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装了一道锃亮的铁门,上头有两个铁将军把门,大门一丝缝隙都没有,水泼不进,风雨不透。   周游走到他的身旁,语气平淡地说:“风之缘一直都有小孩儿和从城区转移出来的流浪汉偷入,因为里面有不少都是高危器械了,随便掉一个下来,任何部门都吃罪不小。   可能这里还存在管理人员,这些人并不想承担这方面无谓的风险,干脆锁上了,一劳永逸,虽然对那些流浪汉和孩子们不近人情,但也算是杜绝了危险的发生。”   “不见得。”陈南淮指了指围栏上的破洞,你有张良计,那别人自然会有过墙梯,群众的智慧总是无穷的,这些个困难可阻拦不了那些人。   都说明锁防君子,不防小人。小片警冷笑了一声,别不是防着他们这帮子警方人员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不过,这样的破洞,对于陈南淮而言,说得上分外熟悉,他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翻墙吃独食的高中岁月了,彼时偶尔还会给别人带个一两份,现在……   他摇了摇头,余光却瞥见一行富二代颇为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了这里的景象,三三两两地靠在车边。秦超岸走到两人面前,他两手空空,陈南淮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青年,和他记忆里关于这个人的线索。   陈南淮刚才在车上闲来无事,让尚在警局的钟富帮他稍稍查了查这几个人的线索,倒是找出来不少有趣的东西。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秦公子。秦超岸不同于沈骏宏,他不能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富二代,但他有一个在N市闻名遐迩的老爹。秦垣,N市文化界的泰斗人物,秦家在N市可谓是书香门第,秦垣更是中兴肱骨之辈,他在艺术界的声望甚至在整个南方都首屈一指。   所以哪怕是周游这样的编外人员,在他乡做惯了闲云野鹤,在回到N市的时候,还是得去秦府上拜拜码头。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条地头蛇搞不好翻个身打个盹,就能把周游一下子给压死。   秦家因为秦垣以及秦若望两辈弟子众多,名满天下,弟子投桃报李,或是另有所图,都使得秦府门第水涨船高,虽然名下企业不显,但实际上隐性资产却在南方名列前茅,这也是秦超岸的本钱与底牌。   陈南淮是不知道这个富二代名下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不过想到既然是和迈斯的公子玩在一起,而且看样子这么多人都对他马首是瞻,当然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周大师,你们是要查这所游乐场吗?”   “对,只是现在大门紧闭,我晚些联系一下这方面的负责人,秦公子你们这是准备?”   “刚我在车上就想说了,你们恐怕不知道,这所游乐园都是由我们那个小兄弟暗中支持的,你们找这方面的负责人,还不如和我们一起等等看。”吴春申笑着走了上来。   这同样是一个富二代,不过相对于为首的那两个相对不入流了些。   陈南淮没有说话,他们并没有把真实的目的彻底暴露给这帮子二世祖,只是说来看看风之缘的情况,毕竟风之缘历来还有流动人口作恶的现象存在,虽然同样只是风传,但说不上不真。   不过,吴春申的说法,周游和陈南淮却头一回听说,实际上就在刚才,陈南淮才和钟富了解过,这所游乐园的实际拥有者,过了这二十余年仍旧不曾变过,甚至隐隐约约有放弃这里的想法。   陈南淮刚才试图联系这方面的负责人,电话里传来的同样是无尽的嘟嘟声。   “哟,这不就来了。”陈南淮循着吴春申的手指看去,从远处走来穿着迷彩服的三个人,为首的一个人戴了一副墨镜,走路歪歪斜斜,流里流气,小片警翻了翻白眼,但很好地又掩饰了一两下。   许是看不惯那人,陈南淮干脆懒得理会,自顾自地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原本陈南淮以为,风之缘应该建在平原地带,但实际上,这里其实算是一处半山腰,陈南淮都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建立上去的。   无论是那些钢铁制的大玩意儿,还是砖石泥瓦,搬到这里,在二十年前,不啻于重建一个游乐园,那么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陈南淮百思不得其解。   他往山脚下俯瞰,在一侧有稀稀拉拉有不算少的村落,他寻思在那儿办个农家乐是不错。但这些小山村都远离这一片地带,这座山的左近,是一大片茂密的林地,隐隐约约,他居然看到有金属色的物件,在林间闪烁。   那是什么东西。他想要细看,但实在隔得太远。   那三个人在期间已经到了众人面前。   “哟,新面孔?”那人的声音传来,陈南淮扭过头去,发觉这三人长得还颇为清秀,就是吊儿郎当的让陈南淮浑身不自在。   “阿炫,这是陈警官,这位是周大师。”沈骏宏看他有些不当回事,笑着提醒道。   “嘿,警官?是来查查咱们这个项目正规不正规的?上头还真的挺照顾我的咯?”那人说话透露着一股子让人不适的感觉,阴阳怪气的,陈南淮刚想说话,一旁的秦超岸已经挡在了他跟前。   “阿炫,别蹬鼻子上脸,和陈警官道歉。”他说话自有一股威严,原本嘻嘻哈哈的人们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就连被称作阿炫的男人都一下子噤若寒蝉,不敢再行造次了。   陈南淮出来打了个圆场:“没事,不知者不罪。”他装得高深莫测,反倒是让秦超岸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以为陈南淮是个什么来的大人物。   “阿炫,你说最近有新项目,说来听听?”沈骏宏不以为意,笑着说,他颇为有意思地看了陈南淮一眼。   那个“阿炫”神经好像有些大条,除了一开始有些放不开,随后就又大大咧咧地讲道:“骏宏哥,我也不瞒你,前阵子我们家里人,在这儿苑北山整了个项目,偷偷的,这位阿sir消消气,咱们这不也是替N市做贡献,咱们这个项目,真做起来了还挺吸引人的,前阵子有一伙儿从东北来的,真玩了以后都赞不绝口,我想着以后,麻烦家里的老头子给上头吹吹风,到时候这个项目批下来,准带劲!”   ……   李兰舟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对于他而言,无论是个人的,还是警队的,纷乱如麻。手边放着的是一份关于之前三个案子的报告,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已经写了一部分。字迹潦草,但尚且能看得出能写得是什么。   这是陈南淮的字迹,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记录在了这一本笔记上,这是陈南淮的一个警告。他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统统都记录下来,而后把这些案件的真相和浮于表面的东西分成两份,分成两个渠道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在告诉他李兰舟,李兰舟,你的行事有问题。他希望的是自己能够一如他梦想之中的一样,行使所谓的正义,把这些见不得光的肮脏暴露于烈日之下。   另外,他也在质问李兰舟。   “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呐,南淮。”他自然不是陈南淮想象的那种人也不符合办公室所有人对他的期许。   是每个人都在逼着他往他们所想像的方向靠拢。   忽然,放在桌边的电话没来由地响了起来,他接过来一看,上头是一个线人的号码,只不过……这个人有些特殊。他想了想,和坐在一旁的小科打了个招呼,拿着手机推开一旁放器械的小房间,关上了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李队长。”   李兰舟看了一眼窗外,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偶尔有几个说着些话,也无伤大雅。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读书时代那些偷偷从窗口窥伺班级里的教导主任,不齿且招人厌恶。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   “我的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办,这是第七次了,李队长。”李兰舟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到听到这件事的始末,也不想过早去谈论这件事,里头的因果与缘由,如果真的被扯进里头,不说粉身碎骨,全尸恐怕都难留。   他给这个人的建议是:“等。”   而对于自己,他同样选择静静蛰伏下来。   “时机还没成熟。”   “你的时机要到什么时候才成熟,我等了二十年了,李队长,我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因为你我又选择等了三年,你现在还要我继续等下去?”   那个苍老的声音的笑声既像是嘲弄,又像是在哀叹。   李兰舟颇有些无言以对的味道:“形势比人强,我说过多次了,目前不是时候,一连串的事情,都爆发出来,目前的N市是多事之秋,比之何天峰那会儿更为复杂。”   那个声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显得阴森而叫人不安。   “既然李队长时间金贵,又以前程为重,我也就不打搅你了,不过,我下午的时候,倒是瞧见有两个人大大咧咧地走进风之缘,其中一个……呵呵,好好利用,   我可不像你,我不嫌事大,有些东西,你风声小还搅不得满城风雨,得弄得天下皆知才好,才好,哈哈哈。”那个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兰舟看向办公室,陈南淮的位置上已经空空荡荡,无有人影,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阴霾,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存稿箱终于快塞满了好开心啊! 第74章 读心扑克(四) 苑北山是一大片荒山,连绵数里,如果这里是崇山峻岭,保不齐还能开发成一片颇有特色的景区,招来秦家老爷子大笔一挥,写上一副“看遍五岳,还得再看苑北”的招牌,再往山道上一摆,立上个朱漆牌坊,包管能够坐地收钱,赚个钵溢盆满。   如果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山地,那也可以干脆摆上一桌桌的农家乐,养鸡养鸭,挖池塘,搞起农村经济。   反正现在的城里人不都好这一口?同样也能给老乡们拓展收入。   可偏生苑北山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货色。   阿炫走在前头,就说这里像是只趴在城北的大王八。陈南淮倒是觉得这个形容颇为贴切,不过,从阿炫的字里行间,陈南淮也算听出些许门道来。   风之缘的所有者或者管理者,都不是阿炫。但据她所说,这里是属于一个组织,阿炫称他为“风之缘游乐园管理协会”,都是些曾经的管理者,现在大都在家里晒着太阳,吃着闲饭。而阿炫家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富二代,他家只是有这一片山林的地产。   只不过,苑北山区当真是一只吃草不产奶的奶牛,而依靠在苑北山上的风之缘也早已歇业大吉,阿炫因为家里的原因和协会的人还有点联系,所以那边干脆把这一代的维护都交给了阿炫,自己落得个耳根清净,不见不烦。   陈南淮觉得,倒是有几分甩手掌柜的味道在内。   阿炫比之死脑筋的父辈们有些不同,他从小就不大会读书,后来被送去参军也没多久就逃回来了,本来想要矫正一下他那副顽劣的脾气,可反倒起了反作用,学了一身老兵油子的气质,刚到家就把老父给气病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段经历,让他想到了一个开发的方案,“逃生”。   这是一片天然的逃生场,没有巨大的危险,也没有过于严重的高低落差,陈南淮听了他的说法,大概就是哪怕从山巅滚下去,也顶多断几根肋骨,死不了人的。   小片警在一旁咋舌不已,不过,不知不觉他和周游已经落在了众人后头。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打道回府了吗?”   “还不行,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陈南淮拨开一片树叶,他开始庆幸今天穿了一条结实的裤子,这种林地里蛇虫鼠蚁极多。   “他们接下去,要去参加一个那个阿炫安排的活动了,听他说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逃生’活动。”   陈南淮俯下身去,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伸手拨了拨茂密的植被,从下头露出了一片黄泥,在里面正裹着一根金属制的管子。   “这是什么?”   陈南淮摇了摇头,他试着按了按,那个金属管子纹丝不动,但从一旁露出许多金属制的网格。   “是一张大网。看起来埋下去的时间不算短,至少有三四年了。”小片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他和周游跟上队伍的尾巴,陈南淮感觉在那行人里好像有人在看他,但他想要辨别一二,却看到所有人都聚在一块谈笑风生。   “有点不大对劲。”陈南淮小声说。   “可即便如此,不也不关我们的事,风之缘离我们不远,翻进去查看一二,确认完毕就走不就好了?”周游跟在他的身旁,笑得时候眼睛微微眯起。   “确实不关你的事情,但于我有关。”   一行人在山间走了接近三个小时,陈南淮觉得这个阿炫或许确实有些过人之处,他对于整个苑北山区的掌握程度极高,在这种几乎没有地标的场所里,能够轻松穿行。   不多时,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   陈南淮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营地,在营地四周有七八个帐篷,中央烧着篝火,还摆了一张长桌,旁边关于野外求生的东西几乎一应俱全。陈南淮粗略地看了一眼,发现这个模式准备的颇为专业,他也参与过不少这方面的演习甚至求生活动,但这里的一切简单但实用,几乎囊括了所有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   陈南淮没来由地想到了秦超岸,他余光瞟了那人一眼,却发觉,他似乎也对这个场面颇为惊异,看来事先并不知情。   小片警走到了阿炫身旁,他正在给这帮子富二代讲解规则。   “阿sir,怎么也有兴趣吗?不过这种求生活动,对你可能太小儿科。”   “我听听看。”   “在这片山区里,实际上只有两个安全出口,当然了其他区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我会发一本小册子,上面有许多提示,每一本小册子都有不同,   你们可以根据这些提示找到出口,当然第一夜,我们会在这个大营地里度过。”   陈南淮听完倒是觉得和常规的野外求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的人里,有些人似乎抱有别的目的。   他打开手机给钟富发了个消息,随后笑着说:“算我一个。”   “荣幸之至,不过我们这儿都是两两配对,陈sir,一个人不大合规矩吧?”   “我一个人给自己增加点难度,也不是什么问题。”   “其中有很多线索,都需要男女配合,而且颇为亲密,陈sir,不是我讲,这次活动本身就是为了秦少他们订制的,”阿炫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眼神望着那帮子像是羔羊一样依偎在男伴身旁的女孩儿。“你这样,求胜心这么强,我不大好办。”   “算我一个。”忽然一个颇为淡然的男声响起,陈南淮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周游。   “周大师肯参与,可算是给足了面子,可一男一女……”   “我和他搭档了这么久,大概比情侣更配些。”周游笑着打趣道,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那就这么定了吧。”   说话间,阿炫已经给大家分好了行李和道具,并且都安排了帐篷,陈南淮看着一对对都往自己的帐篷去了,没来由地想到些龌龊事儿。   “陈警官,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秦超岸的声音没来由地从小片警的背后响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荒郊野岭就算我要回去,也不方便,你说是吧?”陈南淮笑着说:“我总觉得这里不怎么寻常,我们稀里糊涂,就走进来了,一走就是三小时,没有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你可以当我在危言耸听,我已经请好了假,就来享受享受你们这些大少爷的活动吧。”陈南淮抓起脚边的行李袋,往自己的帐篷附近走去,唯独余下秦少爷在原地若有所思。   “你怎么插进来了。”陈南淮收拾着帐篷,没好气地说。   “现在可好,两人都陷在这儿了,到时候要有点状况,可怎么办?”   陈南淮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周游却坐在睡袋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摆弄了两下头顶的灯盏。   “我觉得这个营地并不正常,搞不好就有什么危险,你还记得风之缘的事情吗?我觉得九成九,这里脱不了干系。”   “你倒是说句话啊,当什么菩萨。”   “我想走也回不去,不如留下来。”周游这才说了说,他的态度还是有些冷淡,这样反倒是让小片警安心了些许。   他不怕如此,唯恐有人伸手撕开他的疮疤。   “我只是没想到这帮子富二代是玩真的。”   “他们没有什么不敢玩的。”周游看了一眼窗外,山里天黑得很快,虽然外头火光冲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山间入夜,好像起了一重浓雾。无论两人怎么张望,都无法看清林间的动静。   “现在只能接着陪他们玩这一出游戏了,我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   “现在是下午四点,距离夜里时间不长了,有什么事情,我们也阻止不了他的发生,静观其变。”   “晚上,你睡里头,我去外头放风,免得出事。他们那群人我可一点都信不过,等入了山,分散以后还好些。”小片警从里头拖出个垫子,放在门边。   “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不需要。”陈南淮有些粗暴地打断了身后男人的建议,他从小门看出去,正看到那张长桌,还有熊熊燃烧的篝火。   阿炫应该安排了专人在篝火边烧火,陈南淮看到了一双腿,裹在好像长袍一样的衣衫里,不知道为什么,陈南淮觉得那双脚看上去很是诡异,像是一对枯柴,就那么在空气中荡来荡去。   陈南淮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些恐怖片里的女鬼,还有风干的尸体。   陈南淮搜索了一下回忆,不记得人群里有这样的人物,哪怕那几个公子哥的女朋友里确实有几个瘦骨如柴。   但那种不健康的样子,形同槁木绝不是年轻人能够显现出来的。   他想要站起来看看,但觉得又不大合适,只得盘着腿坐着细加观察。   “有种说法,在这种诡异的地段,偶尔会有森林女巫存在。”陈南淮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后头。   “这些女巫擅长占卜,但占卜的代价,往往都是人类不可承受的。”周游的声音悠悠,颇为空灵。   “她们不求钱财,不求女色,他们什么都不求,他们只会向你索取你的性命!童叟无欺,概不赊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迟到了嗷。 第75章 读心扑克(五) 巫婆?   陈南淮咧了咧嘴,觉得从一个现代人的口中听到这个词颇为荒诞。   还是能够知道人心的巫婆?陈南淮摇了摇头把这个妄想彻底甩出脑壳。他回过头时,周游已经爬回了自己的一边,半靠着帐篷看着手里的书本,陈南淮通过书脊,看到一行清晰的字迹。   《活埋蓝调里》   陈南淮不大懂音乐,便扭过头看着被树荫遮蔽的天空。   没有阳光的照射,而钟富也没有发来更新的消息,富二代比一般人其实更简单,他们比较容易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不需要走弯路,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所以与人的链接自然也会相应变少。也许,这些人的故事当真就用一张纸就可以书写完毕。   更多的只不过是他们女朋友的姓名罢了。   就在这时,陈南淮听到一阵巨大的声音,像是卷帘门被一下子拉起,他猛然窜出了门去,周围的雾气阻拦住了他的视野,其余人也纷纷钻了出来,陈南淮向桌前一看,阿炫正静静地在原地玩着手机,一边将柴禾有条不紊地按照顺序丢入篝火里。   营地散发着一股木材燃烧的独有气息,有不少香料本身就是树木的一部分,从乳香,到没药都能散发出迷人的气息,而这种散发着淡淡松香的气味,让陈南淮觉得分外好闻。   “发生什么事了?”沈骏宏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里时常会有树木倒伏,归根结底,是这里的气候土壤都不适合这些外来的树木生长,久而久之,他们就从根须那一块全部烂掉了。如果遇上风或者倾盆雨,这些从下而上腐烂变坏的植被就会倒下来,发出巨大的声音。”   阿炫说话很慢,却条理分明,他继续说:“这里很安全,附近的树木我都已经巡查过了,没有这种问题,而且,在附近铺设了驱蛇与驱虫的药剂,如果明天你们觉得游戏无法继续进行,大可以回到这里,等到游戏结束。   这里设置了一些小东西,虽然没有手机电脑或者别的那么便利,但打发时间,仍是绰绰有余。”说着,他一拉抽屉,里面翻出来像是各色的牌九,骰子,还有麻将。   陈南淮听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反驳的点,他看了一眼越发浓重的迷雾,不由得觉得一阵不安,哪怕阿炫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这里仍旧是迷雾地带,而且,更可怕的是,这黑暗与未明间充斥着意想不到的东西。   “大家各自回帐篷吧,可以小睡儿一会儿,伴随着潮湿的空气和森林的味道,想必可以有一个好梦,也可以和各种的伴侣来些刺激的,我们的帐篷距离适中,隔音效果顶级,诸位男士,你们懂我意思的吧?不过,倒是有点委屈两位警探了。”   可能因为林地密集,这里的雾气丝毫没有散开的迹象,阿炫摇着椅子,双手合十,陈南淮皱着眉,他确实想要去林地里一探究竟,但这片突如其来的大雾遮挡住了一切,谁也不知道雾气里都藏着什么。   他看了两眼自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内的阿炫,摇了摇头最后钻回了自己的帐篷。   “你说这片森林山地有什么问题?”陈南淮拨弄了两下帐篷顶部的吊灯,光线又大了些许。   “问题不在林地,而在人。”   陈南淮打开了行李包,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很齐备,俨然是一副野战装备的模样。   这些装备就算进雨林就都可以说绰绰有余了,陈南淮还在里头见到了不少“老朋友”。他拿出一个战术手电,调试了两下。但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他想了想,又将其他几个口袋打开看了看。   “你也发现了吗?”   “没有食物,压缩饼干,或是罐头一件都没有,他们准备让我们啃树皮吗?”陈南淮将手中工具一丢。   没有食物,东西再齐备也不安全。其他东西都很全,陈南淮不觉得阿炫能够在准备了这么一个巨大的营地的情况下,忘记食物这个关键要素。   “他可能没准备放那些二世祖走。”但陈南淮并没有想明白是为了什么,阿炫充其量只是这帮二世祖手底下的一个小弟,是什么事情让他起了这么一个心思?小片警觉得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这个营地内酝酿。   他留下来是对的。   “要去通知他们吗?”   “他既然敢放我们进来就有自信,让我们有来无回,不然他大可以在山上就拒绝我们入伙。”   “不如装作一无所知。”   就在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然从一旁传来,那是人或是野兽用脚踩在层叠的枯叶上发出的声响。   陈南淮示意还想说什么的周游先行噤声,悄悄掀开了帐篷上的小窗,黑暗里,雾气仍是十分凝重,可不知道为什么,雾气却忽然翻涌了起来,浓雾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叮铃铃”,像是一串金属制品在半空中不断敲击碰撞,小片警咽了一口口水,阿炫的行为如果说不能解释,那么其实还存在一种可能。   “撞邪。”   陈南淮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可能,但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突然变得运筹帷幄,并且条理分明。陈南淮很难想象,而且就他所知,阿炫原本就应该是不大靠谱的德行。   他往外看去,目力所及之处,却出现了一大片陈旧的布片,他看到了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那块破旧的棉布爬进爬出,紧接着那块布动了起来,一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雕刻的木杖出现在了陈南淮的眼底。与他一并出现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犹如鸟爪一样的手臂。   那只手上五指都带满了不知名宝石的戒指,可犹如鸡皮一样的皮肤,让人莫名地觉得毛骨悚然,在木杖上悬挂着一盏小灯,可她散发出的却是幽幽的荧光。   南瓜马车,女巫魔杖,虫子鬼灯。   陈南淮只觉得一阵荒诞之感蔓延到了全身,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是一不小心跌入了童话世界,而且运气还不大好,直接摔到了老巫婆的住处。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往窗外看去,却发现一片漆黑,这不同于那种迷雾而是彻底的暗,像是所有光线都被吸收进了这一片黑色里,陈南淮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想要看个清楚,可就在这时,那片黑暗里,忽然睁开了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那只眼睛不安分地到处查看着屋内的一切,小片警一下子跌在地面上,他在慌乱之中摸到了一把利器,往那只怪眼狠狠扎了下去,可就在他将要碰到她的时候,那个眼睛却忽然一缩。   原本被眼睛填满的窗户,又看到几缕荧光。   陈南淮顺着光线看了出去,却看到一个穿着布袍的怪人,就在他的周围围绕着十几个面色苍白的孩子,他们双目无神,犹如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陈南淮听到了一阵惊恐的尖叫,恐怕还有别的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正门看去,是一双双光裸的小腿,站在泥地边上,这些双脚簇拥着一个灰袍子。这时,又是几声尖叫。   “我们出去看看。”周游站在陈南淮身边,相比有些六神无主的小片警,魔术师冷静了许多。   “没事的,他是巫婆,我还是正义的魔术师。童话故事里,正义总是能够战胜邪恶的,不是吗?”   “你也没有正义到哪里去。”   他接过魔术师伸出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门外,发现长桌上早已挤满了人,阿炫早已不知了去向,几个男人正焦急地打着他的电话,但很显然一无所获。   在长桌的中央那个老巫婆一样的怪人已经趴在了上头,正一阵阵地发出咳嗽声。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都用眼神看着为首的秦超岸与沈骏宏,两人不得已往前挪了几步,秦超岸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罕见的有了几丝不安。   “老人家。”他打了个招呼。   那个怪人瞪着一双血色的眸子,嘿嘿直笑,她从袖子里抓出来一把扑克牌,可与普通的扑克牌不同的是,他们有一张张极为诡异的背面,上面如同血浆流动一般,让陈南淮都皱了皱眉。   “小哥,你是不是在想,我是谁,嘿嘿嘿嘿……”   秦超岸表情有些木然,他点了点头。   “人……一定要诚实,诚实的人,婆婆我才会喜欢。明白了么?”   她又抓起了一张牌,烛火摇曳之下,她看向了站在了陈南淮身后的周游。   “哟哟哟,看看我看到了什么……是一对有情人呐。”   周游面色有些僵硬,那个老者将手中的扑克牌翻了过来,却没有任何数字,仅仅是一张红桃A。陈南淮感觉魔术师的表情很是不对。   “大魔术师,闻名天下的大魔术师呐,没想到喜欢的,竟然是一个男人。有趣,咯咯咯,实在有趣!”   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像是能轻易看破,现在,未来,甚至是永恒。   一时之间在场的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站在了一旁的两人。   “我知道你们魔术师有一个小戏法叫做读心术。很不凑巧,老婆子什么都不会只有这一副读心扑克,那么就此来做个赌注,不知道各位敢不敢,拿命和我赌上一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瞎说什么大实话!最近天气变化大,各位小可爱也注意点,别像我一样喝着藿香正气水改着稿子。 第76章 读心扑克(六) 陈南淮听到那句话,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只不过,所有人都盯着这边,希望周游给出一个回答。   也就是周游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男人?   而如果说谎,这个看上去像个女巫的人会让这里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对于周游也是一出巨大的赌注,陈南淮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而那张亮在巫婆胸前的红桃A犹如鲜血一样浓烈。   沉默的空气在女巫说完一切之后,酝酿发酵,无声地流动在每个人之间。只有柴火的爆鸣清晰可辨。就在陈南淮想要替周游开口辩解一二的时候,众人突兀地听到了一声尖叫,刚才还好端端站在沈骏宏身边的女人抓着披散的头发,手里提着从行李里拿来的小刀冲向了巫婆,沈骏宏一把没有拉住,她像是磕了兴奋剂一样,可那巫婆却不慌不忙地看着那个女孩,她翻开了另一种牌,血涌的卡背后,张牙舞爪的是一张黑白的小丑。   在他翻开卡牌的那一瞬间,那个女孩儿忽然伸手抑住了自己的喉咙,她原本俏丽的脸蛋,渐渐扭曲,她像是无法呼吸一样渐渐跪倒在了众人跟前,随后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一动不动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陈南淮几步抢到那个女孩儿面前,他检查了一下,面沉如水,对着身后的众人都摇了摇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从女孩儿突然发疯,到猝死不过短短的十几秒钟,谁都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陈南淮虽然知道几种可以立即使人死亡的方式,可场面实在过于诡异,让他也无法下判断。   而就在这时,三两个女孩儿都失魂落魄地撞在了陈南淮身上,把他撞了个趔趄,她们紧紧抱起那个死去女孩儿的尸体,放声大哭了起来。   “绵绵!”几个女孩儿哭喊着。   陈南淮记起来,这个女孩儿应该是沈骏宏的女朋友,真名柴绵,这里的人都叫她绵绵,陈南淮刚才在一路上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就像是得了软骨病一样,一直都瘫在沈骏宏的怀里,陈南淮还心说怎么还有这么懒的人。   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里,陈南淮倒是看到了些真实的姊妹情深,不由得也唏嘘了起来,一条如花一般的性命在最艳丽的时候逝去。众人看着这副场面,各有所想,但恐惧却实打实地在人群之中快速蔓延起来。   尖叫声,想要出逃的人,还有被那恐怖死状惊吓得想要跌在地上的人们,汇成了一片。   恐惧,混乱,无情地吞噬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可就在这时,那个阴恻恻地声音却又忽然传来:“说谎可不好,想要伤到老婆子我,也不大成呐,咯咯咯咯。”   “那么小魔术师,我刚才说的事情,到底,对不对呢?”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注到了周游身上,女巫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无论绵绵是怎么死的,都与这个诡异而莫测的巫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危害她就会死,那么撒谎呢?是不是也会死?还是遭遇更恐怖的东西。   周游看着她,平静地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平日里,无人问,也没人讲,只有这些孩子……后生你这么问起来,倒是问住老婆子我了……不过,老婆子到苑北山之前,人家都叫我‘许姑娘’,你就叫我许婆婆好了,咯咯咯咯。”   “许婆婆,那我姑且就这么叫了,你说的没有错,他,是我的爱人。”周游的表情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是寻常的事情。   陈南淮蹲在尸体附近,却能感受到每个人的目光都直直地投向了自己,他像是如芒刺在背,一动也不敢动,汗水顺着背脊往下流淌。   “哦吼,看来老婆子我的手艺还不算坏……不过,感情的事情,男男女女没什么差别,小魔术师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许婆婆把那张红桃A洗回了牌堆内,她洗牌的速度很慢,可没有人敢于质疑,她在这些牌里做手脚。   “那么,你们还有谁有问题?你们本来不就是要来这片死林子里玩什么游戏的吗?既然如此,不如也陪老婆子玩一玩吧,咯咯咯。”   她把一把牌抹在了桌子上,继续说:“你们可以选择逃,逃得越远,越可能不需要和我玩这出游戏,说不定,逃着逃着,就能从这里逃出去了呢……咯咯咯。”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游戏?   那巫婆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笑着说:“至于留下来玩游戏的人,那么就要接受我的规则,留在这里,活到最后。   规则很简单,每天夜里,我都会到这里,用这副牌替你们占卜前程,死,或者生。你们在这副牌里面抽取一张,抽到鬼牌的,就会‘死’。   不过今天已经有个小家伙替你们受过了,老婆子我今天就不再杀人了,除非,你们这里有人自己寻死,那我也很是乐意代劳。”   陈南淮莫名觉得这个模式颇为荒谬,可看上去却又颇为公平,生死有命,自己选择的牌会带来死亡,但谁会是赢家?陈南淮抹了一把汗水,没有人会是赢家。   小片警看着环绕在巫婆脚边的一个个浑身苍白的小孩儿,他们更像是一个个怨灵,空洞无声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里的每个人,像是只要有人有什么异动,都会被巫婆察觉,随后赐予死亡。   就在这时,陈南淮看见沈骏宏动了起来,他的动作机械而无力,像是一个濒死的人,他跪倒在了绵绵的尸体前,将她从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抱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没有流泪,表情只剩下全数的木然,这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那个巫婆也不阻拦,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场地内发生的一切,对于他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猎场,是她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哪怕是人的生死,与无能的挣扎。   而且,她好像更乐意看见沈骏宏的痛苦,她看得津津有味,一双干枯得和鸟爪一样的手,还煞有介事地鼓起了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南淮并不知道沈骏宏如今的表现,到底是因为爱之深,还是一种兔死狐悲。绵绵就是在场所有人的前车之鉴,说错话会死,威胁老人同样会死,死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可能只不过是人眨眨眼,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蒸发,再也不见了。   那个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像是被一阵风吹拂之下就要扑倒一样,但没人会质疑她,也没有人敢上前。   那具尸体就是□□裸的前车之鉴。   老者和那一行怨灵最终遁入了深深的迷雾之中,不时响起的犹如耳语一般的声响,都让在场的人对森林望而却步。   沈骏宏已经被扶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到绵绵身边去,可几个男人紧紧地拖住了她,尸体被另外安放在原本阿炫的帐篷里,反正那个引路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南淮和周游肩并肩坐在一起,并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再去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在安顿完尸体之后,所有人都依次坐在了长桌上。算上小片警和魔术师,八男六女,篝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众人都仓皇的左右张望,最后都把眼神聚焦在了秦超岸身上。   陈南淮还是不敢直视一旁的周游,他低垂着脑袋。   那个巫婆离开之后,陈南淮从最初的震惊之中也冷静了下来。   “秦哥,你看这可怎么办?我们都是跟着你们俩来的,现在可能连家都回不去了……”说着说着,那个开口的男人却是说不下去了,把头伏了下去。   沈骏宏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指望他能够起点作用,无疑是痴人说梦,谁都知道这里的主事者只剩下秦超岸,显然他也明白这个,他低声说:“阿炫的事情,是谁先提出来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个男的大声指着另个人缩着脑袋的同伴大叫道:“是他,是他蒋跃然,我记得那天就是他把阿炫介绍过来的,说是阿炫是他读书时代的小兄弟,让我们帮衬他一把。”   那个被称作“蒋跃然”的男人连连摆手,苦着脸说:“没有!不是我,是……是阿炫求着我,说有笔横财可以发……我才……我才……”   陈南淮听完就知道,又是一出死无对证的公案了。   秦超岸显然也知道,他示意几个人把正对峙着的两个人拉开,一边语气平淡地问:“跃然,阿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说一说。”   蒋跃然像是个惊弓之鸟一般,陈南淮看着他面上的惊恐还未退却,但仍是压抑着这种恐惧,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小声说:“阿炫,他是我同高中的同学。   我和秦哥你们不大一样,我家……发迹的比较晚,读得学校挺一般的,阿炫原来叫张炫,他家里有点小钱,成天和我们吹嘘,他家里有那么两座山在,搞不好在民国还是个土财主。我和他们家常常有联络。   只不过,我家发迹以后,玩是玩不到一块了,这次是几个月前,他突然找上门来的,他说,我和几个富二代玩得好,他手头有个项目,是把自己手头的这座荒山开发开发,搞一个野外求生的俱乐部,面向高端人群,我之前来过一次,做得确实有模有样的,就……”   陈南淮听完,就觉得他说的话应当属实,阿炫的本意应该也是如此,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秦超岸也闷声不语,忽然,他开口说:“跃然,做人可是要老实点才好。”   像是得到了他的准许,两个看上去像是他亲信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一下子反剪住蒋跃然的双手。   “丢进阿炫的帐篷,什么时候,他肯说实话了,再放他出来。”   陈南淮看到秦超岸的脸上有一缕阴森,只是这股阴郁稍纵即逝,迅速消失在了他的眼眉。   他看了一眼天空,些许不曾被阴霾遮蔽,没有繁星,只有像是鬼爪一样伸向天外的树杈,鬼哭神嚎。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岁今天表白了吗,表白了! 第77章 读心扑克(七) 一通交流,最终以失败告终,“引狼入室”的蒋跃然被众人像是祭品一样关入了阿炫的帐篷,里头还有被放在睡袋里,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绵绵。   陈南淮看着帐篷之外,还在跳动着的篝火。   他在聚会上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安排轮流守夜的人,务必要保证这个篝火能够燃烧到天明。这里虽然不是那种穷山恶水,但仍旧深入大山,保不齐会有一些不开眼的野兽前来袭扰,当然更重要的一点,陈南淮并没有和他们说。   热光源,永远是众人心里的一盏明灯,如果这团火焰就此熄灭,会给众人的精神带来巨大的负担。   小片警钻进了帐篷里,里头的光线微弱,周游盘着腿,正看着书,他显得是很淡然,像是门外死了个人,亦或是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对他全无影响。陈南淮听了他那番宣言,更加不敢和他搭话。   他其实对于男男女女之类的性别并没有什么在意,在陈南淮的近三十年里,“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已是成了他的人生信条。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于周游是什么心绪,只知道和他在一起,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只在那么几个人身上有所体悟。   不过,多半已经魂归天外了。他苦笑了两声,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   他一路走来,确实和女性颇为交恶,身边的朋友也多是同性,唯有的那一个却成了一道到现在他都无法跨过去的坎儿,直到现在都在不断追逐那个古早的故事前进。   李兰舟和他相交多年,两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两个人同样并肩在一条路上通行,直至今日,他把李兰舟当做好友,但近些日子,越发觉得曾经的兰妞儿一去不返。或许说,从一开始,李兰舟就没有把他陈南淮当做朋友。   从业之后,点头之交更多,开得上几句玩笑,说得上几行俏皮话,但一下班,再无联系,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在他人谈论多言的时候,他在外跑任务调查线索;在别人聚会游乐的时候,他和线人接头互通有无。   他试图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可却没有那么自如,拼尽全力,仍旧像是一个失败者。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更乐意就这么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发愣,想案情也好,想别的也罢,甚至什么都不用想,就那么一躺就是一天。   可一切,在遇到周游之后,都变得不一样了。   陈南淮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和这个5540相遇开始,他躺着发白日梦,原本一片黑暗的天空里,只有他一个,现在变得总是会出现一个带着冷笑站在他背后的魔术师。   搞得小片警都有些神经衰弱,被他笑得一阵阵地发慌。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背后灵一样的怪人从最开始只是冷笑,再到后面抚摸他的额头,再到最后,拥着他还算结实的腰际,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手臂。他一步步靠近,以至于到最后,需要陈南淮自己开口把他逼退到周身三尺之外,才能罢休。   他看了一眼,周游仍是没什么反应,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帐篷里多了一个人。   陈南淮咽了口口水,扒在帐篷内壁,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他趴在野战行李边上,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两下,随后拿着一个无烟炉子,爬到了周游的身边。   他在周游面前举了举,又想不出什么台词。   这时周游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他看书的时候习惯戴上一副不知道多少度数的眼镜,陈南淮后来得知,那副眼镜完全没有度数,不过是某魔术师自己觉得“戴着眼镜看书才是正确的姿势”,于是就随身携带。   他放下书本,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趴在地上的陈南淮。   “有事?”   “没事,没事,怎么会有事,你看你的。”陈南淮像是个雷惊了的□□,一下子就跳得老高,哐当一下就撞上了帐篷顶,弄得帐篷东摇西晃。   他捂着脑袋低着头,却感觉到一只温柔的大手,轻巧地附在他的头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不必遮遮掩掩,我都坦坦荡荡,你再这样,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他笑得灿烂,没有一丝阴霾,像是外头的浓雾,与黑暗的夜空都遮掩不住一丝一毫他的光明。   “那我们摊开来讲。”   陈南淮想了想,满脑子浆糊,可没来由就一股子自暴自弃地情绪涌了上来,他一屁股和周游面对面地坐着,强逼着自己看着面前魔术师的眼睛。   “你眼睛里有血丝,最近睡得不大好。”周游收拾了一下手边的本子,长舒了一口气。   “那还不是都怨你了?不是,我什么时候眼睛有血丝,睡得不好的,我这一觉睡到大天亮,还能赖个床……”   “停。”周游有些好笑地停止了陈南淮那阵子连珠炮。陈南淮也觉得自己也有点慌不择言,有点发窘地坐在原地。   “我说的话,并没有作伪,也不是假的,原原本本,就是我讲的模样,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人怎么讲,你怎么看我,我都是那么一句,陈南淮,我很中意你。”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阵震撼的发言,一下子又愣在原地,从脖子根儿直接红到了脑门上,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哈,哈……你说真的吗?”他先是挠了挠头,手足无措地动了动。   小片警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他像是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乖巧地坐在了周游跟前。“我没谈过,我不知道,有点过激,你……别激动,长这么大,黄花姑娘头一遭,你让我缓缓。”   “巧得很,我也头一遭。”周游把书本放在一旁。   “你听我说,你让我缓缓,你看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名气,又没钱,出个勤可能死在抓凶手的路上,一不小心就凉透了,你呢,怎么都是个知名人士,听人说还有自己的粉丝团,和我那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大道理。”   陈南淮一时语塞,看着面前的周游翩然一笑,百媚相生,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今天留下来,只不过是不想你孤身犯险,这里环肥燕瘦,要是一不小心芳心萌动,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南淮还是一脸严肃,他摇了摇头说:“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个身如浮萍的人,可能哪次行动人都没了,我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如果不是,我就走过去,走到你的路上去,你走不完,我替你走。”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魔术师正望着他,他第一次有了那么些希望,他曾经向死而生,为了还别人以清白,为了别人……可如今,他想要在最后求一个圆满的结局,不求才子佳人,功成名就,只想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活下去。   这很难吗?小片警不禁问自己,他抬起眼来,看到的是一双凝视的目光,里面含着万般柔情,带着千种情义。   他不擅长背负别人给予的期待,一如学生时代,有人从二楼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笑着和他说:“加油!”   他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一个全校师生都敬而远之的人示好,但仅有的那么一点点善意也足以让人在这个世间面对汹涌潮水,十年不曾变化。   只是现在有一个人肯站在他的背后,无论前路漫漫,无所出路,他都不是孤身一人。   他能接受这份感情吗?   小片警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周游,他忽然觉得,自己仍旧没有资格,许下了这么一个承诺,会有挂碍吧?在生死之间,会有犹豫吧?那么他将会辜负的是自己,还有……面前的他。   陈南淮想要用一个不屑的表情玩笑一般,回绝掉周游的话语,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那张小黑脸怎么都挤不出原本习以为常的表情,只是拧巴着变成了哭丧的模样。   面前的魔术师有些诧异地伸出手,指背轻巧地擦过他的眼睑,低声说:“犯不着这么开心吧?”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捉弄的意思,他收回手指,放在唇间,潮湿的唇贴过皮肤,笑着说:“好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所以什么‘独自前行’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明白吗?”   陈南淮听到这句话,有些诧异地歪了歪脑袋,像是在问,你怎么能够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周游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扑克,点出一张牌,展示给陈南淮看,表情既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调皮,而后轻声说:“别忘了,我也是个魔术师。”   ……   李兰舟站在警局的花坛边沿,今日天色不知道为何,充满阴暗的诡谲,翻涌的云气就连在市区内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似乎一场将下而不下的大雨,积蓄在半空当中不曾降临。   在李兰舟看来,更像是一场蓄而不发的灾难。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可回应他的,却是一句:“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叹了口气,低声说“山雨欲来呐。”   他关上电话,一朵花赶在春日的尾巴上姗姗来迟,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定情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78章 读心扑克(八) 魔术师快速地切着牌,在小片警眼里,那副扑克就好像黏在他的双手里一样,或是被拉长,又或是被合在掌心,可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他的控制。   如臂使指。   陈南淮能够感受到面前的人灼热的目光,这看得他面皮滚烫,他咳嗽了一声,挪开视线,低声说:“说正事,要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什么都是一嘴空谈。”   “我这不是正在给你在演示,那扑克魔术是一种非常常见的魔术类别,相比于‘不可思议’的大变活人;亦或是别的类别,扑克魔术一直是小而精悍的代表,五十四张牌,千变万化,极近想象之能事。   也因为种类与技法繁多,由此能够代表其意义的词同样有很多,但对外最为重要的,可以代表这一流派的,你觉得是哪个?”   魔术师将问题抛出,陈南淮盘起腿,他尽力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事件当中,倒是一下子从刚才的窘迫里走了出来,他本就有这个能力,或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托着腮想了想:“是‘透视’?”   “bingo,这种魔术有很多变种,但万变不离其宗,让别人猜测扑克牌的牌面,而后‘大吃一惊’!这是扑克魔术的精髓所在,考较的是魔术师自己对扑克牌的掌握,手,眼,记忆,熟练度缺一不可。当然,这一切神乎其技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最恰当的词莫过于‘透视’。”   他飞快地在两人的面前,摆下四张A,随后又快速收起。   “‘读心’是透视的延展,如果透视是一种对外物看破,那么‘读心’毫无疑问则是一种对内在的辨识,这会使人恐惧。   不过,魔术师之间有约定俗成的礼仪,无论是多么莫测的技巧,魔术本身还是魔术,是障眼法,是幻术,是虚妄不真,即是假的。那么,这个从森林之中来的巫婆,她把读心当作金科玉律。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她的读心术是真的,她可以依靠读心术窥探人心,预知未来。要不就是她同我一样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可她不是……”陈南淮像是想起了某人艰难的身影,不由得放缓了语调。   “这营地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对我的事情有过臆测,我对你的喜欢路人皆知,只有你把头埋在沙砾里,装作不曾听闻,也不对,是你‘拒绝’了我。”   周游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但嘴角噙着笑容,却让陈南淮的脸更为发烧。   “关键是这并不是什么攸关的大事,甚至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这是一个‘话术阴谋’,所以我没有那么相信那个人,也没有那么相信读心这个故事。”   陈南淮的头脑里,一切豁然开朗,可一连串的疑问又接踵而来。   “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点,这个巫婆真假不论,她的动机是什么?”陈南淮的表情颇为凝重,因为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巫婆的动机就颇为不纯。   如果他有人类的七情六欲,那么他所图的可以是钱,这里无数的富家子弟,都能轻松压榨出说之不尽的财富。   而且,已经开始死人了,一旦这个巫婆动了杀心,这里所有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对于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头而言,杀掉所有人,而后让他们埋骨深山,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可陈南淮觉得,这个人大费周章,并不是为了求财,求财……有更好的门径。   周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全无信号,一切都尚且停留在进入场所之前。   “是干扰仪器,我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我原本以为是地处深山,但久了之后,发觉无论是发信还是收信,都无法做到,并且是在到达这个营地一刹那,所以我觉得肯定有外力干扰。”   “是阿炫。”周游下了个定论,提出了一个可能的名字,陈南淮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可就在两人相谈之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陈南淮站起身来,远远地往门外看去,看到的是三两个男人正不管不顾地拉扯着,而秦超岸脸色铁青地站在篝火边,一言不发。   陈南淮拉着周游走出帐篷,周游却掩着半边帐篷,并没有彻底暴露出来。而在场的几个人看到他出来稍稍收敛了些许,但仍是与秦超岸剑拔弩张,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生啖其肉。   小片警走到秦大少爷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这些人怎么就从抱团变成了这样的状态了,秦超岸的表情在看到陈南淮的时候,也稍稍放松了些许,他没有正面回答小片警,只是对着几个人喊话道:“雾里有什么东西,我们并不知道,贸然闯入,并不一定可以逃出生天,不如在这里想想对策。”   “秦超岸你少危言耸听,我们一路上不都是沿着老路过来的,现在原路折返,能有什么危险,待在这里才是等死!那个老巫婆能杀了绵绵,也能杀了我们!”   其中一个人大叫道,声音惊动了所有还在帐篷里的人,女孩儿们纷纷走了出来,抱在一起,面色惶恐。   对于她们而言,同伴的殒命,比对于这些男孩子的冲击,他们更为感同身受。她们都是这些公子哥儿的玩物,可能绵绵还稍微好些,她和沈骏宏的关系密切,两个人甚至有谈婚论嫁的传言,但他们不一样,他们随时都可能被这些富二代甩脱。   如今,绵绵身死,下一个……会不会是她们?这些表面上就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公子哥儿们,会不会把他们当做替死鬼,挡箭牌推到那个巫婆的面前,强逼着她们参与那一场非生即死的游戏?   那几个吵嚷着原路返回的男人像是对陈南淮还是有些畏惧,小片警记得这个说话的男人叫做程合济,是一个地产商的独子,从路上一路说笑,仿佛就是这一伙人里除却沈骏宏和秦超岸外,第三号人物。   “陈警官,你是局外人,现在这件事,你怎么看,是留在这里等死?还是跟着我们走?”   陈南淮倒是没想到程合济会把这么一个棘手问题抛给自己。   “我说话没什么分量,程先生。”他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而后看了看,刚从帐篷里钻出来的周游一眼。   魔术师自然是知道他的把戏,他笑着说:“来的路上,我和南淮发现了不少有些诡异的设置,如果你们觉得无妨,倒是可以出去试试。   他们既然大摇大摆地放我们在营地内,自然是早早做好了,让我们出不去的打算,我不觉得,胡乱闯入这片林地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程合济不甘心地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人,大叫道:“你们俩臭基佬性子和个娘们似的,你们不敢去!咱们走!到时候,一个个死了,可别说我们没喊你们!”   说着,他和两个男人扯起堆在帐篷口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迷雾深处,几个女人哭喊着他们的名字,想要追上去却看着那层层迷雾,不敢迈动自己的步子。   陈南淮叹了口气,他有些漠然地看了看聚在另一侧的人们,几个年轻人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两步。小片警知道,他们和程合济一样,在他们看来,他陈南淮早已带上了一个符号。   如果……这里的人都走出去,某些流言蜚语是否就会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整座N市?尤其是……他偏过头看了一眼,仍是笑眯眯的周游。不知道怎么的,陈南淮没来由地一阵气恼,他总是不将一些事当回事,好像这天下有名的头衔,就像是一张废纸,可以随意就丢在一旁。   秦超岸也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旁的一顶帐篷里发出砰砰砰的响动,那是一具尸体和一个活人被一并关押时候,所发出的动静,精神崩溃,无尽的恐惧滋长,还有满溢而出的厌恶感。   陈南淮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也并不想与这个小团体作对,他不是过路的圣人,可以拯救所有失足的人,而且,他也不觉得秦超岸是一个没有理智,会乱咬人的疯狗。这个小团队摇摇欲坠,几欲分崩离析,秦超岸会怎么做?   小片警歪了歪脑袋,突然一个女孩儿排开人群,疯了一样冲到了帐篷前,他拉扯着外头的拉链,几个汉子来不及反应,已是被他撕开了一个口子。从帐篷里突兀地伸出一只手,手臂的主人披头散发地从里头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可他浑身上下就像是泡在水里刚捞上来一样。   陈南淮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听着那几个离群者的脚步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林间,他又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陈警官,目前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谁,他们走就走了,本身也就是些不顶用的二世祖,对我们而言,如何活着逃出去,他们在与不在,都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最关键的是……”   就在秦超岸说了一半的时候,忽然一阵恐怖的嚎叫,从迷雾之中传了出来。   还有一阵阵血肉敲击,筋骨寸断的声响,忽然,那些嚎叫声戛然而止,迷雾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秦超岸的脸上,仍旧凝固着刚才那副稍显放松的表情,不敢有丝毫动弹。   可就连原本笑眯眯的周游神色也变得无比凝重,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让人恐怖而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岁:阿坏说得对,在阿坏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是废纸! 第79章 读心扑克(九) 谁也不敢去雾中看看,那一行仓皇而逃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生?是死?还是落到四肢残破?那些残碎的肢体,成为了某些野兽的猎物,而那个能够食人的怪物,还蹲伏在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着一行人再度自投罗网。   所有人都像是惊弓之鸟,略略有风吹草动,就看向那片无穷的黑暗里,只是什么都不曾看到。   寂静之中,只剩下那个疯疯癫癫的蒋跃然发出像是孩子一样的啼哭,还有些许清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响。   在夜空之中犹如鬼哭。   秦超岸不说话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虽然他曾经猜测这片雾里会有伏兵,但他们这些人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他们是移动的金票,钱财,权力,甚至是别人的性命!而听那阵声音,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伙人恐怕已经是活不成了,至于成了什么,是怪物的口粮,还是这片林地的肥料,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内心突如其来地有了一种深层的恐惧,他本来是天之骄子,而他原本自以为是的依仗,被一掌狠狠击碎,那个躲在黑暗里的人,随时都可以摆布所有人的生死,或者说,他们的死活对于那个老疯子一点都不重要。   陈南淮看着秦超岸的表情多次变化,阴晴不定,也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和杀人狂魔讲道理是没有道理的。他并不会在意你们那么多,他只想把人一个个杀掉,不断地折磨,不断地将之玩弄在股掌之间,对于他而言,人早就不再是人了。   周游走到他的身边,手指轻巧地刮擦着小片警的掌心,他说:“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现在那一伙人还生死不明,不要妄下判断。   秦先生,你可以继续把你的想法往下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来谈谈你的计划是否可行好了。”周游面上的镇定,带着陈南淮熟悉的假笑。   周游是一个拥有领袖气质的人,他自然而然会让人觉得安心,哪怕他的内心动荡不堪,他也不会让人感受到一丝疑虑。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穿透力很强,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篝火前的三人,秦超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皱着眉说:“我没想到,出了营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陈警官,你也知道,我们目前最缺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食物还有水。”   秦超岸看到陈南淮不假思索地回答,点了点头,继续说:“我们的体力会逐渐耗尽,时间拖得越长,越对我们不利,再加上那个巫婆所说的,到了第二夜,我们必然还会产生不必要的减员。   我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明天这个白天里,就按照原路返回,可合济实在是……”   秦超岸的表情也只剩下了苦笑。   陈南淮和周游看了看彼此,而后说:“实际上,我不觉得我们的威胁来源于那个巫婆,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平常,秦先生,你也发现了吧?这里不仅有大功率的信号干扰装置,我们在来的路上,同样发现了金属制的网格,这里是一处人为制作的陷阱,而且,很大可能来源于阿炫,至于他有多少帮凶,我不知道。”   众人有意无意都扫了一眼,正在地上爬动的蒋跃然,表情上或多或少有那么几丝厌恶,除了秦超岸和周陈,其余均是如此。   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言谈之声渐起。   陈南淮知道,未知的恐惧总是能够超越理智,当危机变成一个标靶,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甚至摸得到的人时,这种恐惧会慢慢瓦解,变成单向的愤怒。   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但饶是如此,阿炫还是没有被找到,而他们也同样是笼中之鸟,插翅而不能飞。“明天太阳升起,我们就出发沿原路返回,这里的工具很齐全,我们徒步肯定能从这里出去。   而合济他们应该是遇到了野兽,这些凶猛的动物往往都有昼伏夜出的习性,到了白天都会归巢,我们只要小心点,并不会惊动他们,躲过了这些天然的猎手,我们生存下去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秦超岸说了一声解散,率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养精蓄锐,陈南淮拉着周游也回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两个人在屋里多点了一盏马灯,光线稍微亮了点,陈南淮想要抽根烟,但看到周游的样子,手脚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随手抓过一旁的手套,漫不经心地问:“秦超岸虽然说得没什么错,但还是有些太想当然了,那个老巫婆并不会那么轻易放我们出去。”   “如果,明天还有那个扑克游戏,那个老太婆选到了我,你不用来救我,保护好自己,想办法和秦超岸一起逃出去。”   陈南淮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扭过头,看着周游正静静地看着他,说完了一番话之后,他的表情平静如水,没有什么变化,这是他往日里没有把握的时候,才有的模样,他若是开心,若是颠倒反复,喜怒上脸,能有神色,可但凡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便是一副风淡云轻,毫不在意的模样,若是说他能骗了世上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陈南淮,他那张假笑的脸,那张虚妄不真的脸,那张会说谎的脸,他统统熟悉。   “我觉着我油嘴滑舌,他选我也不会选你的,再说了,大魔术师,你就没那么点自信吗?”陈南淮试着玩笑道。   “如果选你,我替你去,正因为我是个魔术师,我比你们都有意思,搞不好,就让那个老巫婆乐不思蜀,一开心就把你们都给放了,然后他就和我讲,他其实是个绝世美人,只是被下了咒,要美少年亲她一百次才能解除魔咒……”   “停停停,你不觉得恶心,我还反胃呢。”   “吃醋了?”周游笑容满溢,陈南淮偏过头去,低声说:“谁吃你的飞醋!”他想了想,转过脸来,双手“啪”地一下拍在魔术师的脸颊上,声音清脆,倒是没有什么印子。   “咱们好好商量下,你也说,那个老巫婆的手法都是障眼法,你是大魔术师,当然有本事破解这个谜团,不要说生,也不要说死,这两个都不属于我们,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我在前,你在后,还有很远的路途要去,翻山渡水,对不对。”   “是你在下,我在上才对。”周游伸手搭住陈南淮的手背,笑着摩挲着,而后轻声说:“虽然他的读心魔术,应该是一个幌子,但绵绵是真的死了,他一定有什么方式可以立即置人于死地,这点我们都还没有发现,毕竟他从没有接触过别人,他就坐在那里,就算是这样,绵绵还是死了,阿坏,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陈南淮知道,杀人于无形。   这本就是一个□□,谁都不知道这个杀机什么时候会被引爆,就连周游和陈南淮都无力承担。   “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们是要去大雾里看一看,哪怕不是为了逃生,但程合济在雾中碰上了什么?他们去了哪里,我们都要知道一二,才能有接下来的对策。”   ……   深夜的迈斯三十七楼办公室里,仍是亮着一盏小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陷入了沉思。他的两个手机都摆在桌上,其中一个显示着一整页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但都没有任何回应,一行醒目的红叉,让人触目惊心。   电话号码的下方,统统只有一个名字。   子(沈骏宏)。   中年人叹了口气,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可能是保养良好,就连皱纹都很少袭扰到他。窗外是灯红酒绿的街道。随着经济的发展,这座养老的圣地也成了一片不夜城,到处是霓虹与酒吧,青年人放肆着自己的一切,狂妄而无知。   这是一座新兴的醉生梦死的都市。   不远处传来了敲门声,中年人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松弛了的脸颊,低声说道:“进来。”他转了过去,看着面前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的语气之中有一股掩不住的疲惫。   “贵公子今天早上据说去了城北……风之缘附近,在苑北山区,失去了联系,‘蓝’的人来说过了,说曾经看到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风之缘附近活动,就在这几个月内。”   “是‘正义’,还是‘假面人’?”   “不知道。”   中年人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他低声吩咐:“有必要时,动用人手,把骏宏从山里抢出来。”   几个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像是觉得还有些不妥,拿起手机,犹豫了一小会儿,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宿夜未眠,在响铃一声后,便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什么感情:“喂,是谁?”   “是我,沈副君,你之前不是找我,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那么我正好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要委托你处理一下。”   “……所以沈先生是认为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   “你不妨将这件事当做一件投名状。”男人笑了起来,像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副君的笑容越来越浓,与这渐渐兴起的黑云一般,密不透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word吞了我两千字,痛不欲生 第80章 读心扑克(十) 陈南淮睡觉的时候,甫一躺下,他口中的某个不要脸子的男人就抱着自己的睡袋和毯子,紧紧地挨在他的身边,还大大咧咧地伸出一只大白手,颇为妖娆地搭在了他的胸膛上,美其名曰:“怕他走丢了。”于是乎,大魔术师一边袭着胸,一边美滋滋地睡了个懒觉。   次日一大早,秦超岸的狗腿子黄德贤已经拿了个钢盆敲敲打打,搅得所有人都没法睡。陈南淮的睡眠向来很浅,尤其某个魔术师的狗爪子一路下游,姿势越发下流,大有长驱直入要害部位的趋势,他赶忙推了他两把,反倒是周游颇为受用,面色带着颇为浪荡的微笑,直到陈南淮佯装发怒,他才睁开一双大眼,泛着桃花瞧着他。   陈南淮只得一阵心虚,不再与他计较。   等到两人收拾行装,陈南淮自然又少不得吃点暗亏,被魔术师一顿上下其手,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伎俩,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能和魔术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过,慢的人里头,当然还有那一车皮的“大小姐”,“大少爷”,陈南淮和周游都在篝火边上聊了好一阵子的天。   今天的天气比之昨天对于这一要好上一些,没有那么毒辣的太阳,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片不散的大雾,仍是笼罩在这片林地之中。   “这不像是正常的雾气。”陈南淮觉得嗓子有着灼烧感,于是只得咳嗽了两声。   “应该是人造的,而且制作的手法还挺拙劣的,里面使用的材料恐怕好不了,这是尘霾,久了对肺部会有很大的损伤。”   “这种东西做起来,需要大功率的设备吧?这件事的手笔,有些大了。”陈南淮觉得整件事都有些不一般。   “我总觉得精彩的还在这片林子里头。”周游的表情似笑非笑,就这番言论,却让小片警都有些悚然。   而秦超岸站在他们俩的对面,看着他们说话不发一言,反倒是铁青着脸,自昨天开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弛,黄德贤站在他身边不敢多言,生怕惹了这位太子爷不开心,落得和蒋跃然一个下场。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反倒是应了周游的一句“乌合之众”,不过秦超岸的身份起了关键作用,哪怕有些人哭哭啼啼,但在秦超岸面前也不敢多造次。在一旁看热闹的陈南淮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陈南淮越和周游相处,越发觉着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表面上一副儒雅随和,万事不惊,但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支起耳朵,比陈南淮都要敬业的多。陈南淮后来还和当事人讲,他要是改行做娱记,不出一年就身家过亿。   他们从入口处出发,沈骏宏执意要带着绵绵的尸体上路,又和秦超岸与陈南淮起了一波冲突,最后倒是在众人的坚持下,把尸体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停放。陈南淮看着沈骏宏对着那具尸体一步三回头,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和魔术师小声说了两句话,便渐渐落在了队伍后头。   几个姑娘正说着话,冷不丁一个黑面神已经站在了他们旁边,还努力挤了个笑脸说:“你们好啊。”   陈南淮觉得自己出这么个主意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一脚。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天气挺好阿,几位姐姐。”   “我们里面还有人不到二十呢,警察叔叔,你把我们叫得可太老了。”   陈南淮听到不知道谁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脑门上流下来一排冷汗。腹诽这些小丫头乍见都吓得和弱鸡似的,结果谈话起来还是辣得很,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厚着脸皮问:“你们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化妆品,明星,你懂吗?大叔。”陈南淮一听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别提化妆品了,他就连大宝是啥色的都不清楚。明星?明星他陈南淮倒是知道一个,可那个可一点都不上路子,顿时,小片警就陷入了当世最大的危机之中。   他本来就极为不擅长应付姑娘,更何况这是一大片姑娘,陈警官虽然没有什么真实惧女症,但还是一阵阵发晕。   不过就在陈南淮就要向后仰倒而后落荒而逃之前,其中一个女孩儿怯生生地问:“你们不要这样,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事情要问,我们这样子,可能会影响到咱们从这儿出去……”   女孩儿说着说着,一旁的朋友们也都沉默了下来,相对于别的人在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里,他们本来就是最弱小的那一部分,虽然他们人多势众,程合济他们走得很匆忙,但也可能是出于自私,并没有带走他们的女伴。   她们是活了下来,也失去了她们的依靠。   她们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那个原本还有些嚣张跋扈的姑娘,低声问:“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陈南淮混入人群之内,低声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你们这里,谁和绵绵比较熟?”   一个穿着光鲜的姑娘靠了过来,她的神色颇为复杂说:“你有什么想问的?绵绵是个好人,只是有那么些好面子。”   “你是?”   “我叫刘丹倩,是姜飞的女朋友。”   这里的每个女孩儿介绍自己的时候,没有说工作也没有说别的线索,唯独只有一句:“xxx的女朋友。”陈南淮没来由地觉得她们很可怜,她们的年纪并不大,多数都是大学里的孩子,在别的女生追求真挚的爱情与进一步的学业的时候,她们选择用青春的肉体换取优渥的生活。   并不以为耻,反之暗自窃喜。   陈南淮笑了笑说:“绵绵的背景,你知道吗?能和我讲讲吗?”   陈南淮听着几个女孩你一口我一言,逐渐那个女孩儿的形象丰满了起来。   绵绵是N市一所普通大学的大二学生,她的出身并不算差,家庭可以称之为小康之家,可以说绵绵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在那个小学校里甚至有校花之称。平凡的生活似水流年,如果她的生活一成不变,或许也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了。   根据丹倩的说法,绵绵并不是一开始就进入了她们的圈子里,她是沈骏宏带来的。这里人的背景多半差不多,小有姿色,热爱钻营,她们的家境都很一般,甚至而言,她们本身就是瞅上了这些富家子口袋里的钱,才赶着上倒贴的。   但绵绵并不一样。   她不止一次说起自己为什么要进入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在这个追名逐利的,女孩儿的名利场里,她的理由简简单单,只有那么一个。   她是为了“爱情”。   绵绵喜欢沈骏宏,是真的喜欢,这件事在这个圈子里并不算什么秘密,但所有人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未来。沈副君这人在圈内出手素来以狠辣著称,沈骏宏则是他的长子,而且沈骏宏向来优秀,沈副君对他寄予厚望,是万万不可能,让绵绵进门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绵绵的笑话。   沈骏宏的态度颇为暧昧,如果说他在商战上确实优秀,但在感情上,都普遍觉得他非常的一般,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对绵绵表过态。   不过,绵绵却突然有一天说,她有办法进沈家的大门。   陈南淮和姑娘们说着话,渐渐觉察到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总之绵绵算是咱们这里顶好的姑娘了,我们……呵,说的不好听,不就是以色侍人,做些个皮肉买卖,各取所需。   她不一样,她到底要的还是爱情,她对沈骏宏也是尽心尽力到了最后。”丹倩说完,看了一眼走在队伍前列的人群。   “她有没有和谁结过仇?”   “她骨子里傲得很,其实心底里统统看不起我们姐妹,你说仇?仇当然是有了,恐怕咱们这儿所有的女的,都和她有些仇吧?”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人群里传了出来。   这话一出,包括刚才在说话的丹倩脸色也一下子都难看了起来。   陈南淮自然是不懂他们这些女人之间的小九九,但还是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味。不过,从这些人的话语里,小片警倒是窥探到了一些什么,他想要告辞,而后回到前头去,却不成想,那帮子女人真的是一触即发。   丹倩有些大声地说:“雅茹,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对了,我知道你和绵绵向来不对付,毕竟你也想着嫁进秦家,但绵绵都要成功了,而秦少爷可是对你爱理不理啊。   听说秦少爷还有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姑娘家?雅茹啊雅茹,你机关算尽……”   那个被叫做雅茹的姑娘,冷哼一声说:“绵绵?她怎么和我比?沈骏宏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说沈骏宏了,沈副君还在呢,她绵绵家里那些势利眼的亲戚,光是那些人,沈骏宏就不会让她进门有辱家门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要撕在一块了,但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陈南淮心头不安,望向前面,已经看不到周游的影子,他心上一紧,急急忙忙地排开人群,冲入了迷雾之中。   却看到几个人正静静地蹲在地面上,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张钢丝拉成的巨大铁网,横亘在林间,阻拦住了众人的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   熬了这么久周三岁终于吃了点糖了! 第81章 读心扑克(十一) 小片警赶到的时候,其余人都神色复杂,有一张大网像是天堑一般,横在所有人的面前,阻绝了去路。   陈南淮仔细搜寻了一下附近,发现这里既没有打斗也没有血迹,除了地面凌乱不堪,几乎没有别的不正常的痕迹。   人不是在这里失踪的。   “合济应该不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林黑夜深,他们可能走错了道。”秦超岸的表情仍旧颇为难看,显然他也发现了些许问题,他低声对几个男人说。   陈南淮关心的并不是那三个突然离队的人,而是这一张大网,这道网拦在他们离开这里的必经之路上,这张网的纵深会有多少?有没有什么办法,锯开这张网?亦或是……   “你是在想,如果我们从这里绕过去,是不是能回到原本的路径上?阿坏,你看那边。”   顺着周游的指向,小片警看到了一片洼地的一角。   “阿炫很聪明,他把铁网架设在人类可以通过的一段,其余部分用山间的险地填补,这就组成了一张更加巨大,横亘在林间的天然大网,光靠绕我们兴许能出去,但是这迷雾里藏着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一旦偏离了既定路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周游说到了这里,也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睛不断打量着周围。他又指了指包裹:“这些行李里面没有钢条锯之类的工具,他们早有预防,不会留这么明显的破绽的。”   也在言谈间,后方的女孩儿们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看到那道屏障,一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大行的尖叫一声就要晕过去。   陈南淮管不上她们,任凭还在场的她们的伴侣上前搂住她们说些小话,安抚一二,剩余的没有伴侣的女孩儿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小片警,排开人群,径直走到了周游身边。   “这里的铁网埋下去应该是在一年之内。”   “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场地吗?”周游有些诧异,但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林地。   “你说,如果我们真的听从阿炫的意思,他不就是想让我们绕进这片林地里吗?到时候再也不复得出?我们会有什么下场?”陈南淮忽然听到黄德贤正小声对一旁的女孩儿的说道。   秦超岸这时也走了过来,他看着两人低声说:“周大师,陈警官,现在你们觉得应该怎么样?”   陈南淮看着他。   秦超岸已经走投无路了,小片警蓦然间升腾起这么一个念头,他摸了一把,从口袋里拿了一支烟。点上火看着这片山林。   “秦少爷,我和你说句实话,到了这个境地,我们也没辙了,别人算计了那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说句不好听的,机关算尽,你总不可能这么轻易破了这个局。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要让我们往西我们就得往西,别上去撞南墙,搞不好,会死的。”陈南淮笑了声,像是没把生死放在眼里,反倒是秦超岸的身子哆嗦了起来。   陈南淮就是想要这种效果,他看了看周游继续说:“而且,我想和你说,你原本想得恐怕没什么错。你不妨把程合济的事情,当做一个对于意外的警告,只要不超过这个范畴,对手就还是会像是游戏规则里规定的那样,对我们留有余地,程合济他们是‘违反了规则’的人,所以他们被肃清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秦超岸听完这些话,面上的凝重稍稍松了些。但很快陈南淮的另一些话,让他表情更为惊恐。   “可现在我们都是违背规则的人了,秦少爷,不得不说,你的自作聪明,让你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   周游上来拍了拍小片警的肩膀,笑着说:“至于是万劫不复呢,还是怎么样,我想,我们传统里有那么一句古话,叫做‘法不责众’。他们如果另有所图,就不会断了根,至少……断的人绝不会是你们,对方也知道轻重缓急。   所以,这个词放在这里同样适用。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离开了营地,她的把戏,她的计划耍给谁看去?   一出戏没了观众,一个魔术没有了道具,那大费周章,就将没有任何意义。就我看来,那三个人或许只是被困住了,我们最后的下场也是这样,毕竟,你们这些人活着,总是比死了要有用的多。”   陈南淮点了点在场的所有男人,除了自己和周游以外,而后用一种非常微妙的语调说:“是的,是你们这几个人,而像是我,还有周游以及你们的这些女眷,并不在此列。所以,死的是绵绵,而不是沈骏宏,一切都是有理有据,一切也都是早有预谋。”   秦超岸虽然神色仍是不佳,但显然已经从原本的愁绪里渐渐走了出来。   陈南淮内心冷笑,但仍旧不动声色地回到周游身边。   “我们别无他法,还是只能绕绕看,看看还有没有出路。”秦超岸下了个决定,带头走在了剩余男丁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周游的跟前,低声说:“刚才那番话,不要和她们说,多谢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队伍里。   陈南淮和周游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却发觉对方脸上都写满了鄙夷。   “嘛,我就说这帮人里就没把别人当做人,尤其是这位秦大少。”   “毕竟身处高位,看人处事都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嘛,不过你这么直白地把事情剖析给他们看了,也不怕他们随便把我们牺牲掉?”周游笑着说。   “对我们来说,只剩下我们俩,反而更好行动,而且,这片林子里除非我们失足摔下,不然,应该没有什么意外的风险。”   “你凭什么下这种判断?”周游的表情更为玩味了。   “这是一场赌局。”陈南淮目力远方,而后用力地吸了一口说:“那个巫婆,还有失踪的阿炫,甚至误入林中的三个人,他们都有一定的问题,为什么合济会突然和秦超岸起争执,巫婆手里的那副读心扑克的幌子,还有阿炫的动机。   这些都是我们猜不透的东西,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操纵着其中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同寻常。但无论是巫婆,还是阿炫,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手不多,这是一片大林子,他们如果要在大雾里暗算别人,那么些人远远不够,苑北山是一大片山地,荒无人烟,那么他们能够采取的手段,只有布置无法区分敌我的陷阱。   但那样做,这些公子哥是有危险的,我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做,他们更像是在‘放牧’,而这些铁丝网,则是他们手头的牧羊犬。”   ……   在苑北山区之外,有一队人整装待发,这些人都装备了高科技的装备,荷枪实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通过关卡的,今日日头不厚重,反倒是有些阴霾,他们面色刚毅,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人群也不曾有任何交谈。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为首之人探出头看了看窗外,远处低伏着的山峦已是越发近了。   他的长相不像是国人,有那么些鹰鼻深目,像是一个混血儿,他的脑袋笼罩在头套之下,看不清楚。只是湛蓝色的眼睛颇为醒目。   苑北山,他们的目的地所在。山脚上的建筑群,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野兽,他看向那里却有几个模糊的小点。   他抓过望远镜向山脚看去,那几个点突然就此不见。   对讲机里传来了杂音,不多时一个字正腔圆的男声传来:“B组,收到请回答。”   这个有些混血模样的男人低声回复道:“我们在苑北山山脚发现可疑人物,请求上山搜索,over。”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救援一个人,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代号,“5527”,一个和上头直接相关的血亲,5527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无聊的任务,他们都是业内顶尖的精英,现在却要被叫来替一个小鬼擦屁股。   他们这一行从事的都是如佣兵,护卫亦或是暗杀的肮脏勾当,自从五年之前,这个队伍被拉起来之后,他们就开始替上头卖命。这里有很多的亡命徒,不过他们都被集中在C组亦或是D组。   而像他们更多的是上头的头面,需要他们出手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就在五年之前,上头手底下仍是另一片光景。不多时,对讲机那头传来了一阵声响:“继续前进,不必去管别的事情,一切以任务优先!”   5527看了一眼手边的代码,竟然觉得有那么一些讽刺,他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任凭车子继续颠簸,他不再睁开眼睛。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行人穿行在前往苑北山的路上,这一行人装束各异,但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相比于那一队荷枪实弹的队伍而言,这些人更像是来这里旅游的行脚客,一路说说笑笑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只不过,他们每个人的背包下沿都悬挂着一个面具,被风吹拂左右摇摆个不停。这些人里有男有女,他们的前进方向也是那片不可见的林地。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拉低了帽檐,笑着说:“瞧见没?风之缘游乐园,他还在城南的时候,我还去玩过两趟,那时候的风之缘可是大的不像样,不过突然就没落了,先是行业整顿,又是消防问题的,一大堆,连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都听说了一二,瞧瞧,现在,都成一片危楼咯。”   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说:“得,又倚老卖老了不是,这风之缘,之前我可就来过,没你讲得那么不堪,甚至有些机器还能运作,你没听说过么,这里的管理者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弃过风之缘,他们想要在这里东山再起,实在不成,就复仇。”   汉子挠了挠头,看着山峦起伏。   他们沿着的这条路,其实是绕了个大圆,他们从绕城高速下来,又行进到此。   就在这时,男人停下脚步,他看着这座小山,皱起了眉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雾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个案件有没有人能猜出来了! 第82章 读心扑克(十二) “这是今天找到的第四张铁丝网了。”陈南淮摸着这张已经有些许铁锈的网络低声说。不远处是一条小溪,顺着山上的清泉,奔涌而下,清澈见底,水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这条小溪上游和下游分别被铁丝网截断,相比于别处的融合,这里的设置显得非常毒辣,隔断的部分甚至深入河床底部淤泥之内,上面更是设置了不少金属的倒刺,隐约可以看到不少鱼骨和小动物的尸体被扎在尖刺上。   陈南淮打开一个册子,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这张网的年头很长了,估计得有十年了。”自从许光跃事件以来,他莫名养成了这种习惯,周游见过多次,倒是不觉得奇怪。   “之前那张是三年,五年,一年,这张反倒是跳到十年了。时间跨度有些大。”周游理了理思路,两个人坐在小溪边上。   他们沿着铁丝网和设置的路障一路走来,已经逐渐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这片山地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得多,地形同样也更为复杂,用铁丝网圈起来的部分只占了整座山林的很小一部分,但仍旧非常的广远。   而陈南淮怀疑,甚至有一部分无人区没有设置铁丝网,但人一旦进入那片地带就会再也无法离开林地,彻底迷失在丛林之内。   在所有人里,第一个喊累不走的,是秦少爷的马前卒黄德贤,也因为他的缘故,众人都找了一块地方稍稍歇息。整顿起早间发现的资料来。   两个人又连续提了几个可能性,但都没有什么收获,秦超岸却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他也没什么顾忌坐在了一旁的山石上说道:“我们走了应该有五公里,但这里的布置很巧妙,一些铁丝网都是卡在要害位置的,他们没有准备放我们出去。”   “不用那么悲观,要覆盖整整一片山地,哪有那么容易,总会有破绽可循,这里既然都出现了十年之前的铁丝网,那么如果是更早之前,可能早已腐朽不堪,我们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十年之前,那么这件事就不是阿炫一个人策划得出来的了。”周游说道。   陈南淮沉默不语,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阿炫也只是一个穿针引线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回到了那个巫婆身上。”这也是陈南淮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也就是说,即便是找到了阿炫,他们也绕不过老巫婆那一关。   那个老巫婆……陈南淮只想把他当做一个江湖术士,或者就是那种骗了钱就一走了之的人物,但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都说明了,他非但不是,更有可能是整件事情的核心。   他是主使者。   三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从这些树上爬出去?尤其是……那个怪物,和我们什么仇怨,就要那么杀死了绵绵,绵绵他是无辜的啊!”   就在这时,从出发起就一直颇为颓废的沈骏宏也走到了三人跟前,他的精神仍旧有些不稳定,这位在N市小有名望的天之骄子,从来没有那么憔悴过。   陈南淮向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尤其这件事涉及的内容颇为诡异,要不是被裹挟在其中,他甚至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秦超岸低声说:“树?你想得到,设置的人自然不会想不到,从第一张网开始,我已经上去看过了,上头都设置了成捆的钉刺。   绵绵的死,我们也很难过,只不过,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总是带着这种情绪生活下去,尤其我们如果继续消沉,骏宏,很快我们也会步了绵绵的后尘的。”   秦超岸和沈骏宏的关系,在周游两人看来其实相当之好,沈骏宏听了这番话,也渐渐抱着头蹲了下来,表情痛苦万分,只是不再闹了。   “周大师,你对那个巫婆有什么看法?”   周游低伏下身子,托着腮,低声说:“我不认为那是一种可以谋夺别人性命的妖术,沈少爷,我想问问,你记不记得绵绵有做过,或者喝过,吃过不明来路的东西?”   沈骏宏明显一愣,他把几根手指放在嘴里,皱着眉头,良久。   一旁的秦超岸说:“沈兄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他一紧张,或是思考问题就会这样,你们不要见怪。”   陈南淮听说这种习惯是一种心理暗示,他有个这方面的“怪朋友”,他和他解释过其中的原理,不过两个人当时都喝得七荤八素,也记不清其中的内容了。   “应该没有,我和绵绵除了在车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她总是在我的视野之内的,我不想让他离我太远……毕竟……”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伸手又捂住了脸。   秦超岸帮着他说完了话:“绵绵有骏宏的孩子了。”   陈南淮的脸色没什么波动,一旁的周游说:“节哀顺变。如果是这样,我们得回去检查绵绵的尸体。”   “不可以!”沈骏宏反应有些激动地弹了起来。   陈南淮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给情面地盯着一旁的沈骏宏。   “如果不是食物,那么我只能觉得这件事,和外力有关,绵绵是突然发疯的,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绵绵就我所知,意气风发得很,断然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周游的语速很快,而说得也很是有理,沈骏宏眼神挣扎,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要做出选择是现在回去,还是继续找寻铁网的缺口,前者,我们将会和那个巫婆直接交锋,毕竟擒贼先擒王,只要搞定了她,我想后续的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如果说,这个巫婆也是一枚棋子呢?”   “那我们只能说是彻底暴露了目的,然后坐地等死了。如果继续寻找铁丝网的缺口,就像之前我所说,我们找到了那种被搁置了十几年的铁网,那我们就可以从哪里逃生出去,但如果找不到呢?   我们可能连回到营地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陈南淮说道。   众人也沉默了下来,在一旁的黄德贤也凑上前:“我觉着,秦少说的没错,就算回到那个营地里,咱们不也是闭眼等死,出来闯闯总没错。”   秦超岸还没说话,沈骏宏本就心烦意乱,听到溜须拍马,一脚就踢在他的身上,骂骂咧咧地说道:“滚一边去!”   秦超岸没工夫搭理手下这个马仔,他低声说:“我们只能再往前走两个小时,过了中午,如果还是找不到路,我们只能回头。”   陈南淮也同意他的说法,再继续往前,就意味着,不成功便成仁,到时候,他们必须面对的是在林中过夜的风险,那是他们万万承受不起的,与可见的对手尚可博弈,与不可见的……那就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几个人站了起来,继续往前摸索着赶去。   ……   周游走在陈南淮的身旁,他长得比较高,根据陈南淮的说法就是有些轻飘飘的,重心不大稳当,据某个无良片警后续的说法,就是台风天都得抱怀里,免得给大风吹台风眼儿里去。   陈南淮闷声不响把魔术师的手抓在掌心。   “你说,现在是不是还有帮凶混在这群人里?”   小片警点了点头,两个人都坠在人群后方,美其名曰:“殿后”,只不过,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信不过其他人,包括这些被人看做待宰羔羊的女人,还有那些被人觊觎着的富家子。绵绵的死并没有多简单。   陈南淮有些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检查绵绵的尸体,当时的情况过于混乱,又有人阻挡。   “阻挡”。陈南淮看了一眼,那些莺莺燕燕,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里的女孩儿们,她们里会有出卖自己的灵魂,出卖自己的朋友,来换取富贵荣华的人吗?   如果给予他们这么一个机会,陈南淮觉得她们会,何况,如今聚集在他们身边的人,往往并不是他们的朋友。   陈南淮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意味着,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有嫌疑的,不过他债多不压身,真要这样,也就是在原本的几个选项里增加一些可能的选择。   “我觉得,不大会是这些女孩儿。”周游像是陈南淮肚子里的蛔虫,他说:“他们没有动机,甚至说,可能这样做的人,最可能的是绵绵自己。”   周游看了看两侧弥漫的雾气:“绵绵和所有人都不同,这里的女孩儿可以说都是过客,除了沈骏宏和绵绵之外,其余的男人都不会让这些女孩儿停留太久,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从你听来的内容而言,只有绵绵会试图杀死别的女孩儿,因为,在她看来,这些女孩儿与她一样,甚至有一些都在算计什么。   她要守卫她那份可笑的爱情,不管这份爱情是否真的会像他想得那么长久。”   陈南淮知道这是一种自私,但他又无法谴责什么,绵绵的想法是对的,她的担心也是有理的,但她死了,死在那些图谋与情缘交割的时候,一切都以一个疯女人的狼狈谢幕收了场。   这世上再也没有绵绵这个人,沈骏宏会找新的女孩儿,会同意父亲的相亲,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了此一生。   而她只能睡在这片芜杂而沉寂的深山之中,再无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公费恋爱了! 第83章 读心扑克(十三) 等走到了最后,山重水复,陈南淮等人也只不过看到了一片在阴天内发着银光的铁丝网,这东西真是既熟悉,又有点陌生呐,周游在陈南淮身边笑了笑,还俏皮地捏了捏小片警的几根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很是开心。   与他不同的是,众人心思沉重,稍作言谈之后,发觉仍是只能折返营地。   好在一路走来,铁丝网就像是醒目的标识,还有不少洼地与高低落差极大的片崖,这些独有的特质,都让众人顺利找到了回去的路途,但颇为疲倦,而且一阵不祥的阴霾,也逐渐弥漫在了众人当中。   “晚上会有人死。”   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就连周游和陈南淮都不可免俗。   返程路上,空气沉闷,就连最跳的周游此时也不大说话,只是看着雾气若有所思。   路程异常顺利,可到达营地的时候,众人却看到了一片狼藉:这里的篝火被不知名的东西掀得到处都是,好在篝火已经熄灭,不然这里的东西都会被付之一炬。那三个离群的富二代的帐篷被剖开了,上头被划得支离破碎。   而长桌被撞翻在一旁,旁边都是某种生物巨大的脚印。   陈南淮赶紧冲了过去,这不是正常生物的脚掌,他用手丈量了一下,是一个有三只脚趾的巨大印记,他快速拍了照片。周游也赶到了他的身边:“怎么样?”   “不是什么好事,这东西个头大得惊人,这得是头恐龙吧?”陈南淮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可周游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咱们N市也难得出现一个难解之谜,‘苑北山恐龙事件’?”周游伸手探了探那个脚印的深浅,他皱了皱眉。就在这时,远处女孩儿们传来了一阵阵尖叫:“这里有人!有人!”   两个人又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入目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身上有许多刮擦的血痕,他佝偻着身子,像是个虾仁一样躺在破败的帐篷之内。   “这是春申。”秦少爷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   “之前和合济一起逃进雾里的两个人里的一个,他没事吧?”   陈南淮蹲下身,试了试男人的呼吸,发现呼吸虽然急促,但并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但恐怕受了惊吓。”   “这里也有!”又是一阵女生的尖叫,程合济和另一个男孩子同样被发现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也是被撕开了衣服,伤痕道道,都陷于昏迷之中。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们安放在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帐篷里,而周游和陈南淮却走到了阿炫的帐篷前。   和离去之前不同,这里的帐篷像是被人拉开过,只是又小心翼翼地合上。   “有人来过了,看来有人胆子很肥,敢和一个怪兽一起来?”周游还能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陈南淮翻了个白眼给他看,却冷不丁周游弯下腰,蜻蜓点水一般撞了撞小片警的额头。   “得,我瞅着也不是那人胆子肥,现在我身边这位胆子可是肥的多,正经点好吧。”陈南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伸手在魔术师的胸口拍了一把。   随即蹲下身,伸手把拉链拉了开来,一股浓重的腐烂味传了出来,可意料之中的女尸不曾出现,只有一个缩成一团的人影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尸体不见了。”两人都早已猜到了会是这个结局,也就更坐实了,某个巫婆绝非是真的有什么神力。   “是绵绵的尸体不见了吗?”一个有些怯懦的女声传了过来。   两人回过头,陈南淮认出是那个之前在女生前面替他说话的女孩儿,他笑了笑说:“之前谢谢你了,还没空问你名字,哎哟……”陈南淮扭过头,看到周游巧笑倩兮地望着女孩儿,手指倒是利落地拧在他的大腿上。   “绵绵的尸体应该是被带走了,和把三个人带回来的那个人应该是同一个,目的应该是毁尸灭迹。”周游看着女孩儿。   她咽了口口水,有点不敢直视周游的眼神,她弱弱地说:“我叫多思,是刚才被送回来的……合济的女朋友,绵绵姐对我很好,我就……我就过来看看。”   陈南淮站起来,拍了拍还有点发疼的大腿,声音渐冷:“其实当时一片混乱,除了沈骏宏,守在绵绵身边的,有你吧,多思?”   陈南淮其实也不确定,其实当时黑灯瞎火的,他就看到一个沈骏宏,其余的人一概记不清楚,尤其这些女孩儿长得都有点像,陈南淮这种半脸盲症患者,更是脑壳生疼了。但他虽然不知道,但他大可以“诈”。   这是在审讯的时候,惯用的一种技巧。   有些人真假未知,你可以通过诈,诈取你怀疑的线索,就算失败,同样也能震慑对方。   那个少女像是入世不深,一下子脸色苍白,她表情既想撇清干系,又想说出些什么,不多时,陈南淮都能看到她眼底有水珠在打转了。   他仍是并不言语,那人忽然说:“当时我和沈少爷,还有丹倩他们都聚在一块,绵绵……沈少爷说,‘绵绵死了’。当时我碰了一下绵绵的肩头,觉得冰冰凉凉的,尸体为什么会冷得那么快,这只有巫术才能办得到吧,又觉得她的皮肤变得有点凹凸不平,也渐渐在变硬,就在肩头那个位置……”   周游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安慰了两句,女孩儿向着他们鞠了一躬,快步往人群聚集处跑去。   “多思都来了,沈骏宏还没来?”陈南淮忽然出声说道。   里头的那个人却大声叫了起来:“有鬼啊!”   原本就已经乱作一锅粥的营地内,一下子又聚集过来一帮子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沈骏宏。周游和陈南淮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旁看着一群人又开始哭天抢地,不由得托着脑袋,看着场面渐渐失控。   夕阳打在迷雾之中,有一种殷红色的斑斓,让小片警都有些失神,这阵美丽会在不久之后彻底散去,一日一会,殊为决绝。可人的一生总不能重来,一切发生了的,过往了的,追忆了的,消失了的,都将化作尘埃。   绵绵?她现在只不过也是一具尸体,被人利用,被有心人触及,被微生物慢慢腐蚀,千疮百孔。   这是他选的路吗?陈南淮并不明白,那些自认为是绵绵好姐妹的人哭得撕心裂肺,小片警看见了混在人群里,不知作何表情的多思,还有站在外围静静盯着蒋跃然的秦少爷,隐隐约约之间,竟是有些遗世独立的模样。   周游揽住他的肩头,小心地靠在他的耳边说:“太阳快落山了,你说,今天晚上还会死人吗?”这是一种几近戏谑,但又充满了犹豫的语调。   陈南淮知道他总在逞强装作若无其事,他不想影响到自己,只是自己永远都无动于衷,这不好。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转过身,伸出手,将他一把抱在怀里,双手锁在男人的背后说道:“不管今天夜里如何,死得绝不会是我们两个,我们会好好活下去,天长地久,与世偕亡都未尝不可。”   ……   风之缘的遗址上站着一群人,他们看上去年岁都不小了,聚集在角落里,看着林地里渐渐亮起来的微光。一个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打开一张地图,低声说:“现在这两伙人都已经到了苑北山外围了,怎么办?”   另外的人都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想到这次会有别的势力入侵到这场计划里头。   “我们无能为力,只能让里头的人自求多福。”最终一个看似是头目的人这么说道。   “老伙计们,我们看着这片地方已经多久了?”一个看上去远比其他人年纪大了的人,摇了摇手中的一串钥匙,指着每一处已经废弃的项目设施说。   “十九年了。”他自己回答道,他说话的声音很是萧瑟,像是透露着满溢的凄楚。   “我们要复仇。”那个老者又说了一句。   “复仇!”   “复仇!”原本低哑的声音,渐渐得到了众人的应和,渐渐地这股声浪汇聚成了一片奔涌的洪流,每个人都在念叨着两个字。   “复仇!”   仇恨,像是滋生的病菌弥漫在了整个游乐场之内,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他们早已无路可退了。   ……   等周游和陈南淮收拾完篝火,众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周围,因为没有食物,一群人的肚子已经打起了鼓,原本路上是有一些可食用的野果,但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营地,这些东西都被众人放弃掉了,陈南淮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奈何他和周游两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再加上秦少自持体能充沛,熬到明天也不算事儿,所以就没成行,不过两人都边采边吃了一些,总归不算特别饥饿。   被放回来的三人情况并没有多好,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发了烧,现在被放在一处,统一照顾了起来。这里的脚印早已被人填平,周游和陈南淮都在查看尸体的问题,结果就被人钻了空子,只不过,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并没有人注意这件事。   他们两个人也什么都没说,权当做无事发生。   女孩儿们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话,秦超岸和沈骏宏抵达了这里以后,也不再狂躁亦或是丧气,反倒是显得更为正常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就连陈南淮和周游都不例外,小片警觉得这感觉就像是从前上课之前,老师迟到,风雨欲来,所有人都不希望老师出现,但又觉得悬着心,还不如来一发痛快的。   矛盾丛生。   就在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了营地不远处。   陈南淮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的痕迹。   他知道,那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存稿箱,这一大章节的内容差不多五一期间就结束了! 第84章 读心扑克(十四) 陈南淮很难形容这个巫婆给他带来的体会,这是一种诡谲的,不安的,让人觉得莫测的体感,自从她出现以来,她就是邪恶,杀戮的代名词。哪怕,今天她独自而来,神色萧索,竟然有些不复往日的神采。她发生了什么?陈南淮不知道,也不敢多加臆测。   老巫婆一拐一拐地走到了长桌前,她步履很慢,甚至有些蹒跚,但饶是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拦在她的面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面对神秘事件时的恐惧。   而在他落座之时,忽然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让众人都不寒而栗。   不过,早在她到来之前,在老人的对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了,秦超岸和沈骏宏,他们两人都像是木头人一样,死死盯着来访的不速之客。   而其中,沈家大少更是用一种能够杀死人的眼神,死死地咬着面前的怪人,一旁的秦超岸神色肃穆,死死拦着沈骏宏,让他克制些许。陈南淮倒是不怀疑,要是秦大少不拦着些,恐怕这时候的沈骏宏分分钟就得上去和这个巫婆拼命。   那个巫婆却不紧不慢甚至淡然异常,只是看着众人直发笑,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羔羊。   仿佛他们没有一个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陈南淮附在周游耳边低声说:“你说,历来不都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回那群小鬼好像没来,你说有没有机会?”   周游搭了搭他的肩头,忍着笑意说:“搞不好,那些小鬼都在雾里躲着等着伏击咱们,这老婆子可不会这么托大的。”   陈南淮扶着额头,看着场中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正常,女孩儿们都躲在黄德贤的身后,而至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们都被摆放在一起,在一处尚算完整的帐篷之中,人有时候就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累赘。   小片警看向不远处的帐篷,却看到一双血红色的双眸,正紧张地注视着场内。   那是一个疯子,但却有一双野兽的眼睛。   陈南淮想过一个可能,那就是蒋跃然并没有疯,他是一个关键人物,他只是乘势装疯卖傻,营地内发生的一切,在充足的时间内,一个人就足以做到。只要有人里应外合,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大部分人想得那么复杂。   但他下不了这个判断。现在藏在帐篷里的蒋跃然,他确实在惧怕这什么。而作为全程目击了尸体被带走,整个营地被巨力破坏的目击者,蒋跃然至今都还活着,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很可能,他也是这一连串事件里,唯一的见证者。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陈南淮看到巫婆的时候,反倒是有一种莫名的淡然,好像是对这件事见怪不怪了一样,他本质上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就像是周游每每和他提起,都说“一切不过都是障眼法,都是幻术。”   被他像这样牙疼咒一样念了好一阵,就算是再逼真的戏法,搁在他眼里也就全然不当回事了。   “几位小哥儿,今天是怎么着,这么急着来找老婆子我,是想要早点去死了账,还是想要跪地讨饶呐,不过如果你们对着老婆子我叩首千遍……   说不得,我还让你们死得好看些。”   她玩弄着手里的一副扑克牌,眼珠浑浊,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甚至在陈南淮看来,她可能根本就是一具尚会活动,会说话的尸体,因为充满了对生的憎恶,所以摆下这样的局。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复仇。   周游捏了捏小片警的手,让他稍稍注意力集中些许。   “你为什么要杀绵绵……”沈骏宏声音有些喑哑,在秦超岸身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饶是如此,仍是能听出无尽的悲愤。   那怪人“咯咯咯”地又是一阵恼人的笑声。“杀就杀了……何况,那个小姑娘可是自己上来寻死的,她是替你死的……明白吗?大少爷。她是替你死的,死的应该是你啊。”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来另一把牌,只是出奇的是,卡背已经换成了一种绿油油的颜色,陈南淮仔细地看了两眼,却发觉,那是一条蛇。   确切地说,那是一条长得无边无际的蛇,覆盖在了每一张卡的背面,蜿蜒曲折,那些颗粒就是蛇的鳞片。这不同于陈南淮见过市面上任何的扑克牌,他觉得那副牌上的毒蛇随时都要扑出来,噬咬在场所有人的脖子。   “不过,这次,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这种好运气了。”老人不再看向众人,只是低垂着头,自顾自地切着牌。   她这次切牌的速度非常的慢,几乎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她的动作。   不久之后,她像是满意了一样,把牌分成两摞,摆放在了桌子上,而后他看着秦超岸和沈骏宏,阴恻恻地说:“好了,现在该玩个游戏了,参与者,就是你们俩吧……咯咯咯,这里有两堆牌,你们都看到了,两堆牌里,都有‘读心牌’与‘普通牌’,你们可以随便抓一张,而后,再来决定你们是否要说谎,如果,你们成功瞒过了我,那么……今夜不会有人死,反之……咯咯咯咯。”   秦超岸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大声说:“凭什么选我?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这位小伙子,真是多忘事,这早上是谁带着所有人走了,又像是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滚回来了?老婆子可没有你们这么多花花肠子,犯了错,那就得死,多简单呐,不是吗?咯咯咯。”   秦超岸一下子跌坐在了座位上,他看向人群,双臂用力一掀,整张桌子都歪了三分,那些上面放置着的卡牌散落了一地。   “你给我滚啊,我们哪有什么时间陪你玩这种游戏!”他大口喘着气说:“你最好识相点,告诉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不然你想我们死?我就在这儿杀了你!你信不信!”   陈南淮知道,秦超岸到极限了。   从第一次见到秦超岸起,他都不觉得这个富家子弟有他表面上那么刚毅,也许是所经受的历练过于顺风顺水,底下的阿谀同样多语,一来二去,他就有一种微妙的自得,就连他们对陈南淮和周游的态度而言,都是一种呼喝,甚至是命令的口吻。   这很不正常,也可以说,他的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而到了现在,他彻底崩溃了。   谁都不想死,但在这里的所有人里,秦超岸绝对是最不想死的那一个。   他的污言秽语对着面前的人不断地说着,但那个巫婆却好整以暇地弯下腰去,拾起了一张卡牌。   上面是一个异化的JACK,在卡面之中有一个四肢被丝线提起高高悬挂在半空之中的骑士,他无力地在空中张着嘴,像是在无尽地哀嚎一般。   “这是你的牌呐,先生,也是你的命运。”   巫婆静静地看着秦超岸,而后说:“你在畏惧,你比谁都怕死……你又怕我,又敬畏我,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靠着镀金的履历和外表,欺骗了所有人的平庸富家子。”   陈南淮挠了挠头,这位说话还真的不留情面,可就在陈南淮评头论足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秦超岸居然一个趔趄,半跪在了地上。原本还留在椅子上的沈骏宏也大惊失色,他几步赶到秦超岸身边,一把扶起他,却看到原本好端端的一条汉子,   现在却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像是打摆子一样抖动不已。   陈南淮和周游连忙赶上前去,拦住了那个老者的去路。“秦超岸怎么样了?沈公子?”周游回头喊了一声,却看到沈骏宏摇了摇头,示意恐怕不行了。   “你们拦着老婆子我,也是想和那位大少爷一个下场吗?咯咯咯。”老婆子笑了起来。   小片警挠了挠脖子,笑着说:“老人家,天黑路滑雾大湿气重,脸上的妆都脱了胶了,你可别演了。”   他说的话,满是讥讽,但面前的老者却像是充耳不闻继续说:“这位……是警察同志吧,深山老林,能见到你,可还真是稀奇,不过一个人要是知道的事情太多,难免就得受到敲打,敲打不成呢,就得去死了。”   “老人家,你是耳聋目瞎听不懂,还是装傻充愣耍无赖?我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算是三岁小孩儿都能懂得清楚,也就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既然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脸面给了,戏陪你演了,你要再这样,让大家都下不了台,那我们也很难做呐。”   陈南淮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叼在嘴边,而后迎着风,点燃了火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人面色阴郁地打量起他来。   “陈南淮?”   小片警仍是没有什么举动,那个老人说:“你难道没有被人提醒,不要随便问,随便说……你也不是什么干净地在岸上走的人,迟早有一天,也是要遭报应的。”她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却听了个清楚。   陈南淮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吸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我是善是恶,不是你能够评说的,万事由心呐,老人家,只不过,你现在背着一条人命,又要扛一口黑锅,你老人家就这么甘愿了?”   老人却笑了起来:“咯咯咯,人的性命有时候无趣得很,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儿,可比浑浑噩噩过一生来得舒服许多了,警察小哥,你说是还是不是啊。”   陈南淮立在原地,他伸出空空荡荡的手,指向面前的巫婆,而后说道:“你当然有自己的说辞,只不过,你所作所为,皆非正义,一死一伤,就算是豁出去性命,我也要把你缉捕归案,无论你巧舌如簧,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快乐呀~ 第85章 读心扑克(十五) 陈南淮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能给自己找上一个正当,或是看上去正气凛然的理由,那么他做任何事情都会充满了勇气,甚至在面临绝境的时候,都可以安然赴死,绝不带半点犹豫。   不过,这剂精神上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管用,小片警并不晓得。但是这一阵子大义凛然的发言,倒是头一个说服了他自己,面前的老太只顾着冷笑,没有反驳什么。不过,结合之前,这老太的行为,陈南淮觉得阴阳怪气,这一类人还是不得好死得好,他满怀恶意地想着。   “如果这世上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警官,是不是老婆子我这样的恶人就无所遁形了?陈警官你好威风,好厉害啊,咯咯咯。”   “你们从头到尾也就只是想杀了绵绵吧?”陈南淮并没有理会巫婆的讥讽,反倒是单刀直入地抛出了一个最最关键的话题。   “至于杀秦超岸,不过是某个人的临时起意,万年老二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坐久了,可不好受,面子上也被人压上一筹,天之骄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换了如今,他自己坐上了桌前,当真是‘运气好’,那话怎么说来着,瞌睡来了遇枕头。”   “他自己送上来门来,这条命我收了又如何,不收又怎么样?”   “如果,这一切都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另有图谋呢?”陈南淮一脸老神在在,像是成竹在胸,他换了个话头,继续说:“绵绵是有罪的,有时候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误以为,通过努力就可以换取很多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们高高在上,就连感情也满满的都是施舍。机关算尽太过聪明。”   不远处已是有女孩儿发出惊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这阵声响却很快被压制了下去。毕竟事实的结果,远比大部分人想得要残酷得多。   每个人都有妄想,也许她们的理想,在外人看来,遭人鄙夷,但妄想,幻想,理想都该有,也都该存在。   就像绵绵,她虽然与这群女孩儿之中不少人都不合,但她的未来可期,可以说也是他们努力的方向。   谁不想坐享其成,嫁入豪门,而不是随着时光过去,青春老去,用卑微的岁月换取一些金钱,如果不是不可以,谁又愿意只是风光一时,而不是光彩一世呢?   当绵绵用高傲而自豪的口吻告诉他们,沈骏宏会娶她的时候,除了羡慕和嫉妒,这些女孩儿心中同样亮起了一盏灯。   他们不愿去相信这不过是女孩儿的白日梦,可以随意被人用种种手段击碎。   陈南淮看着“巫婆”,低声说:“你是他的同伙,策划良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漏出了那么多破绽,但人是你杀的,这里还有一个可能会死去的富家子,所以你仍旧不可被饶恕。”   那人笑了起来。   “你不去质问罪魁祸首,反倒来和我说大道理,沈骏宏,你这个借刀杀人的计策,可不成了,你瞧瞧都给人看破了。”她的语气又开始变得不寻常了起来,在陈南淮看来更像是一种内讧,亦或是一种得逞的感觉。   陈南淮觉得有那么些许不对,他回过头看着,已经被挡在周游面前的沈家大公子,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刚才倒下的秦超岸反倒是站了起来。他从肩头取出一块海绵,上头扎了一根长针,显得醒目而骇人听闻。   这是一种特制的凶器,管子中空,有利于刺入皮肤的针头,上面涂抹了加速皮肤愈合和少量麻药,这种东西刺入人体就像是让人被蚊子叮了一下一样。随后,通过长针里的毒液亦或是别的物质,既可以使人快速发狂,也可以短时间置人于死地。   秦超岸有些后怕地将东西丢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居然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说,沈少爷想要杀绵绵是为了儿女私情,他无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只能痛下杀手,那么杀你,就是眼红你在所有人里眼里的地位。这不稀奇,秦超岸,你要明白,对于这种能够对绵绵都可以痛下杀手的人而言,他杀谁,甚至杀他老子都不奇怪。”   “我家老爷子,我倒是早就希望他死了,只不过,他手头的人手可不是我这儿几个小猫小狗就处理得来的,得‘破而后立’才行。”沈骏宏反倒是声音没什么波动,仍是有些得意,不知道为何,陈南淮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沈骏宏联合你造成了一种假象,就是巫婆咒术杀人,在通过几个人的失踪,威胁所有人不将整件事情外泄,伪装成失踪,这样一方面沈骏宏就能完全摆脱绵绵的纠缠,再者,还能和这一块的所有的公子哥结成同盟,那么你的目的呢?”   一群人结成有利的同盟?最好的手段,自然是有一个都不敢透露出去的秘密了。   陈南淮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老者,老人笑了笑:“你知道,有时候父与子,兄与弟之间,也并不是那么和谐的。不过,我们平头百姓自然没有那些苦楚,那些富裕之家却是,父亲要防着儿子上位,儿子则要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甚至要到了把父亲的势力连根铲除的地步。”   陈南淮看了一眼雾气之外的地方,仿佛有了一丝明悟。   “没人会嫌你话少。”   老者咯咯咯地又笑了几声,他看了看远处:“你不是把这儿所有的人都当做自己人吗?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去过风之缘了吧?”   陈南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怀里取出了一沓本子。里头是一些没有写过字的白纸,上面的红色注脚,写了那么几个字:“N市风之缘地区考察报告”。   老者了然,他不紧不慢地说:“一切都要从十九年之前说起,不过想必,有的人也等不及这个时间了吧。”老者眼睛微微眯起,陈南淮却发觉原本站得老远的沈骏宏已经靠近了自己这边。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我们都是风之缘最早的员工,我负责的是院内占卜的工作,那些都是骗小孩儿的把戏,没成想,现在却把你们吓得一愣一愣的,真是讽刺,那时候的大人还都和孩子们说‘都是些骗人的东西,都不要信’,那时候,广场上的广播,还在说,破除封建迷信的话,我却早就记不清了。”   老者明显也看到了沈骏宏的动作,但他不闪不避地站在那儿,像是对他毫无忌惮。陈南淮几次开口想要提醒他,却发觉看了自己一眼,露出了些许释然的微笑。   这不是求生,而是在求死。   陈南淮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沈骏宏却跨过他的身侧,举起手里的长针,就对着巫婆刺了下去!就在这时,陈南淮从他的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虽然她想死,但很遗憾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他用力一拧富二代的手腕,沈骏宏脸色一阵扭曲,不得已间松开了自己的手,那根长针直直滑落在了地面上。“他是做了恶事,但也不是你动手的借口,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共犯。”   他伸手一推,面前的沈骏宏摔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他却还是在笑,他指着几个人说:“你们原本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当做无事发生不好吗?偏要当什么刺头,你……还有你,两个死基佬,装什么正义的使者,有用吗?啊?”   陈南淮知道有一种人的嘴脸颇为与现在的沈骏宏吻合。   “势利小人”。一朝得势,就要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他也知道沈骏宏的父亲,那位执掌大企业的沈副君,虽然他到现在连那人的名字都就记不大住,但在陈寅的口中,这位N市的明星企业家,仍旧是一个颇为棘手,城府极深的人物,终究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吗?陈南淮哑然失笑,只是看着面前的公子哥,低声说:“你大可以和这些人做上一笔买卖,我觉得这比杀人灭口来得直接得多。”   沈骏宏却撇了撇嘴,笑着说:“梦倒是做得很好,一本万利,和无本买卖,要是换我爹,他也选择后者,别说是我爹了,就算是他的上头那位大人物也是一样。”   “上头?”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沈骏宏,总觉得自己像是抓到了什么大事情的尾巴,但他又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他隐隐约约那么多事情像是串联成了一条线,包括哪些传闻之中的人物也都会渐渐浮现在这张隐秘的画卷之上。   “你不用知道,那是真正的大人物,大人物知道吗?小警察,你就是这样目光短浅,才只能一辈子在这种穷乡僻壤当个刑警。”   “至少我可以喜欢谁就喜欢谁;而不用像有些人一样,不知爱为何物,活得犹如戴着一张脸谱。”   陈南淮答得似是而非,又引来了一阵嗤笑,他却无所谓地又点了一支烟,今天抽烟的量,恐怕是超了额了,他小心地瞥了一眼周游,晚些时候不是要被人责备了?他好像不大喜欢烟味,是不是要在家里买点漱口水,不不不,还是去他家再买吧。   我在想些什么?小片警自己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除了交头接耳的嘲讽之外,唯独余下沉默,渐渐蔓延。   面前的老者抖落了两下身上的衣裳,露出内里的一套衣裙,她捏着耳朵,轻巧地撕了两下,一张有着些许部件的面具,落在了她双手间,露出她那张看上去正常了许多的脸蛋。   “既然都说破了,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陈南淮看着这个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但保养尚好的脸蛋,不禁也有些感慨,可正当她要说话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从雾气里响了起来。   那是一队人,陈南淮想到此处,已是冲到了周游身边,将他拉到了身旁,而后躲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世上,总是有人更加重要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阿坏又机智又上道! 第86章 读心扑克(十六) 5527是在林地之外遇到这一行人的。他直觉这行人身手并不坏,而且至少极为熟悉附近的地形,才能偷摸着占了制高点。   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他看了一眼已经包扎整齐的伤口,手臂暂时还能动,自己首当其冲,虽然避过了要害,但仍旧打在右手上,对方的狙击手并没有很强,至少不怎么专业,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队员们纷纷跟上,他们的想法很清楚,目前并不知道那队人人手有多少,但不轻视每个对手,本来就是最基础的原则。   他们一行九人,其余人都在基地内部,5527看了一眼山峦上,人影若隐若现,不时有人在探看他们的位置,这里是荒郊野外,这帮子人必然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来,那么在这座山上,除了他们的任务目标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来的?而且同样是配备了足量武装的人?5527的判断是没有的。   他们现在处于劣势,但好在对方还没有察觉他们的准确位置,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他想了想,戴上夜视仪,指挥着队员徐徐前进。   ……   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枪。他低声说:“长毛,下头的人开始移动了,怎么办?拦住他们吗?‘风之缘管理协会’那帮人还没解决问题?”他戴上了眼镜,像是个文弱书生。   中年人扯了扯鸭舌帽,看着下头的动向。   “他们不是找路径包抄上来,就是选择比我们抢先一步赶到营地去。无论是哪一种,都对我们很不利,这些佣兵出身的人物不比咱们这些杂毛。   至于‘协会’的人,你指望那帮子老头老太老胳膊老腿真能帮上什么忙,这可不实际,完事还得靠自己,豆豆,能联系得上‘魔术师’吗?”   一旁的小丫头看了眼手中的仪器说:“不行,这里的信号干扰很强,我说四眼和努歌的手艺真是好得过分了啊,连自己人都拦截。”   “我们只能自行前往营地,但还得防着一点,刚才那帮人在路上伏击,努歌和老大都说过,‘蓝手’自从五年前,将手下的灰色势力彻底沉入底下,而后将他们改制成了现在的体系,AB二队都是精锐,剩下的也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们的战术脑子比我们应该好得多,真正面对上,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绕过去,找协会提供的可以突破的铁丝网,先行和‘魔术师’以及协会会合。”   一行人站了起来,迅速从山峦的另一侧快速下山,他们一共七人,在人数上并不占优,但相对而言,里面的人也各种各样。   那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站直了走在队伍中端,他低声说:“这次任务,真的是和老大布置的一样吗?”   被叫做卷毛的人像是队伍的首脑,他嚼着不知名的水果,看着周围的景象说:“一样,该动手了,老大忍了够久了,‘蓝手’和咱们的仇,就算把三江水倒涌上来,可都洗不干净了,我和‘魔术师’和‘努歌’都不一样,他们是求财,求消息的。   我们和‘协会’那帮人才是一路人,得把‘蓝手’连根拔起才行,这种交锋,是得流血的。阿井,你要是觉得受不了,觉得杀人是不对的,那你现在就得走,不然到时候,我怕你会崩溃在我们面前。   到时候,白白牺牲,不值得。”   他挥了挥手说道:“把面具戴上,还有两公里。”   两队人埋头行军,气氛沉闷,这里浓重的雾气同样也给两队打了掩护。   ……   陈南淮听到这阵响动来得非常突然,首先,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大范围的出现人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事情,再加上沈骏宏的有恃无恐。   周游的后背紧紧贴着陈南淮的胸膛,小片警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湿了一大片,都是汗水,夏季夜晚虽然已经不再有寒意,但山间仍是清冷,他动作轻巧地拍了拍男人的背脊。   “沈骏宏的人,他把所有人都算计了。”   陈南淮也觉察到了,沈骏宏打得是一石数鸟的算盘,他非常贪心,哪怕现在出了周游和陈南淮的变数,而秦超岸也侥幸未死,他仍旧留有后手控制全局。对于他来说,所有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   “目前还没有那么糟糕,不知道风之缘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打算,他们敢和沈骏宏合作不可能没有后着,而且,我听说过一个传闻。”   他回忆了一下,那是钟富在他离开局子里的时候偶尔提起的事情。   “据说风之缘当年的变故和当时快速崛起的星麦有直接的联系,当时带资袭来的星麦声势浩大,但是星麦提出的问题是当时任何游乐园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安全。”   “风之缘当时被迫迁移,而且也因此亏损严重,风之缘的掌权者同样是一个小老板,他最终顶不住压力,自杀了,当然他还有很多产业,自杀的原因到现在都无人解释,这给这座游乐园同样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骏宏和风之缘的渊源非常的深,但这是孽缘,我相信风之缘的人巴不得沈骏宏死。”   “如果说在风之缘,他们更希望死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一个了。”   “沈副君。”   远处的脚步声忽然止息,但却从另一边也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还有一队?”   “不像是一路人。”这时,秦超岸也挤了过来,但他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人,表情有那么点复杂。“你们能不能稍微注意点?”   周游反而往后挤了挤,一副憨厚有礼的模样,笑着说:“没事儿,我这儿还有点地方,你要不要也凑合着对付下?”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副欠揍的模样。   秦超岸明显无福消受,摆摆手说:“外头这波人应该不简单,他们能到这里,至少突破了外围的铁丝网,无论是钢锯,还是别的,我们都没法对付他们。”   “现在只能让他们狗咬狗。”   陈南淮想了想,刚想出去刺探下情报,但身上压了这么个大累赘,实在有点头疼,现在动哪里也不是,小片警伸手在他背脊上比划了两下,眼神不自觉地往他屁股上瞄了瞄,又觉得实在罪恶,只得回过了头。想了想,他按住了魔术师的肩膀,附了上去,低声说:“你让让,我去看看情况。”   不过也许是夏天的天热气而潮湿,林地里的雾气也附着在两个人之间。这言语说出去,自带着一种黏糊糊的知觉,现在感觉起来分外暧昧。   结果当着众人的面,许是这场景过于怪异,秦超岸咳嗽了两声,只甩下一句:“你们自己小心,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当陈南淮觉得什么事儿都妥了的时候,冷不丁,却听到周游低低地发出一声,醉人心魄的娇喘。   这声音放在营地之内确实微不足道,可在陈南淮的身边响起,却是万爪挠心。最后倒是周游自觉从他大腿上站起来,只是浑身上下的汗迹,让他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件白衬衫都透得让人心颤。   陈南淮只好急匆匆地抛下一句:“我去去就来。”红着脸仓皇地逃窜而去,只余下周游笑着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胸前的领带,露出一个微妙而甜腻的表情。   ……   陈南淮顺着迷雾往前走去,其实过来的路途颇为好辨认,一天生活下来,小片警也更是摸清楚了其中的各种细节,以及足以容身的位置。这里有一个有矮树和山石混成的小角落,作为掩体微微不足,但要在雾气里掩藏身形却并不困难。   不多时,远处已经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一方的方向,陈南淮听了听,赶忙往侧面缩了缩,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队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阵脚步声颇为繁杂,但显然也是从另一边悄悄摸过来的。   也许是双方都察觉到了什么,他们都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小片警试着探出头去,只看到雾气里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些人别一言不合开枪试探,到时候,我在这里岂不是就成了活靶子。”小片警脑壳一阵疼,好赖暂时双方都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也没有随意开火的样子,毕竟谁先动手,谁先翻车简直是个百颠不破的真理。   忽然,小片警看到了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赤红色挂件,这些像是面具一样的东西随着流速极慢的微风微微摇动。   笑面人。   陈南淮知道这个让陈寅头疼了快十年的组织,但一来他们行踪飘忽,二来,他们到底是为恶,还是为善,并没有人真正知晓,也从没有一个卧底能够轻易潜入他们的内部,多年以来,均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那另一边是谁?   陈南淮渐渐低伏下了身子,他贴着地面,看到了一束红外线的光束。   “在那里。” 他心想,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边,透过地面上稍稍没有那么浑浊的空气,他看到了那些神秘人的脚部护具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蓝色火焰。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一种预感,在他思绪内部蔓延,这是沈骏宏手下的人。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扳机扣动的声音。   “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组织开始浮出水面啦! 第87章 读心扑克(完) 陈南淮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率先开的枪。   此起彼伏的枪声在两侧连成一片,其间你来我往,噼里啪啦,在陈南淮听来,就像是大年初一,乡下家家户户放个鞭炮,热闹得都不像是在大山深处。   不过,这阵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双方就第一轮鸣金收兵。这看上去更像是试探,双方都没有下死手,也力图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不过,有几枪倒是打在小片警所在的山石附近,甚至他小心打量之下,还能瞅见几个打入大树上的弹孔。   这是帮亡命之徒啊?陈南淮一阵头大,都在说蓝手与笑面人往日里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也没说会一言不合就打枪战啊,这是法治社会啊,还有点王法吗?啊?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往后方撤去,却不成想后撤的脚又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阵轻微响动。可就是这一小声微不足道的动静,紧跟而来的,却是陈南淮听到的子弹上膛的声响。陈南淮这个时候就恨死了这帮子人的专业。他只好依仗着自己对于战局的熟悉,毕竟,硬要说起来,这种怪象,在早些年的N市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他紧紧贴着林地,把自己暴露在外的部位减少到最小,而后缓缓撤回了营地内。   一到营地内部,他一脚踢掉了周边的摆放的,杂乱无章的东西,从里头取出一个破破烂看的麻袋,用力拍打着篝火,一时之间火星四溅,里头的木炭都被拖了出来,散成了一片。   “你想干什么!?”沈骏宏想要冲上来,却被秦超岸一把拉住。   “外头有两拨人,都是你的手下?你们星麦的人当真可以,持枪行凶啊。”陈南淮一把将散落在一旁的破布以及其余东西一下子压在了火堆上,瞬间将大火扑灭,而后领着众人到了一旁,都低下身子。   “没有……怎么可能带枪,不是我!”显然始作俑者也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不轻,连声说不是。   “那你恐怕有大麻烦了,里面至少有一队人是来杀你的,而另一队人不见得是来救你。”   陈南淮说完一番话,借着微弱的光线察看着四周,他忽然发现那个风之缘的关联者也突兀地消失在了营地里。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这么纵虎归山了。   他仔细琢磨了琢磨,沈骏宏到底是涉世不深,他和周游都预计过,沈骏宏应该还有别的安排,但很显然,他安排的那支队伍已经被排除在了整个计划之外。   恐怕这本来就是一场与虎谋皮,沈骏宏通过了不知名的途径知道了风之缘的旧事,本想以此为契机,干脆利落地绊倒自己的父亲,却陷入到了另一场阴谋之内。   风之缘只想以沈骏宏向沈副君开战,从来没有真正想要和沈骏宏站在一处,当然沈骏宏同样心怀鬼胎。   说白了,两方都不是什么好鸟,都花花肠子多得很。   那两支队伍里的一支必然与风之缘有不可分的密切关系,而另一支,想必与另一方面的势力有关。他无力去多考虑这些东西,现在他们陷入的局面是,所有人都手无寸铁,面对的是两支装备精良的队伍。   门外的枪声越发激烈,而且隐隐约约已经是可以听到一些人的□□声,看来到了现在,终究还是有人负了伤。只要有一方退缩,另一方就可以进入营地内,在这里黑暗与雾气阻拦不了他们太久,这里的人会迅速被杀光,一个不留。   而他们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同样有点陌生的男声在黑暗里响了起来:“都别说话,接下来,听我讲。如果,有那么一点听漏,很可能,你们面对的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秦超岸第一个反应过来:“跃然?”   陈南淮这才想起来,在这里面所有的男人里,还混着一个不曾好好说过话的蒋跃然,可他不是疯了吗?难不成,还真的是装疯卖傻,小片警立马想到了这么个可能。   显然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情况。   蒋跃然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语气平和地说:“在你们外出寻找出路的时候,那个女人带着几个人又来了营地一次,   你们推测的没错,他们带回来了合济他们,并且用大型的脚蹼模型制造了你们眼前所见的狼藉景象,随后,他们带着那具尸体往一个方向走了。我想,这是风之缘和沈骏宏的约定之一,意识到问题的我,悄悄跟了上去。   当时在营地的他们,显然以为我真的疯了,所以并没有盯住我,我跟着他们到了一座山洞前,他们失去了踪迹,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我不知道那是一处临时避难所,还是一处可以连接外界的通路,但我觉得,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沈骏宏突然说道。   “你们没得选择。”蒋跃然的声音很轻松,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有那么些胆寒。   说着,陈南淮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往营地外围走去。   他和周游说:“跟上去。”   说着两个人率先跟在蒋跃然身后往林间走去。蒋跃然所说的通路,位于一个比较诡异的方向,陈南淮这才记起来,他最早见到巫婆的身影就是在这里附近,只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他们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两伙人探知到了动向,招来杀身之祸。渐渐的,小片警发现那阵枪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为让人发毛的静谧,沈骏宏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最终都被秦超岸拦了下来。   他们走了得有十来分钟,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小土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我们时间不多,赶紧进去。”蒋跃然第一个人钻入了土坡后方的口子,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而陈南淮和周游也并没有落后。   等到陈南淮下到坑道内部,才发现这里确实是一处深不见底的通道。   但没有丝毫光线,人的声音在通道里被无限放大,陈南淮打起手电筒,不多时,其余的人也都下了下来。   “跃然呢?”不知道是谁趁乱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人给予回答。   他们只能往前探索,这里并不像是近期完工的地方,周围的土墙都进行了加固,这不由得让陈南淮想起那些分年代被布置下的铁丝网。   他们早早地准备好了一切,只是为了这一刻。   但现在,到底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忽然,陈南淮听到一声刺耳的爆鸣声,他急急往前赶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连忙低下身子,却发觉,这是一台奇怪的仪器,只是被什么外力全数破坏成了碎渣。   他看了一眼,一直打着的手机,发现信号在渐渐回升。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台仪器的作用,身后的周游不知何意,低声念了一句:“一切都结束了。”   ……   事实也确实如周游所言,陈南淮第一时间通知了还在局子里吃泡面的钟富,而自己则和所有人都留守在通道之内,这里还有非常长的一段路,但介于那队人很可能和风之缘的人勾结,在门口堵人,所以他们选择停在中段。   哪怕这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两股武装势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统统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等到一行人被警方发现并救出的时候,林间的雾气早已散了,地上留下的是一地飞散的弹壳,还有一些拖曳的痕迹。就像是物证科的小徐说:“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枪战,并且有人受伤,被同伴救走了。”   陈南淮也相信是这么一个结局。   绵绵的尸体,在距离苑北山七十里的河流边被发现,身上仅剩下几个毒针所残余的伤口,经过父母的辨认,确认了身份,陈南淮是第一次见到绵绵的父母,还有他们的儿子,他们的神色很复杂,其中有市侩,也有可惜,当然还有最多的难过。   风之缘的报告最后并没有完成,但陈南淮在回到办公室之后,通过快递收到了一份详尽的文书,里头收录了风之缘事件的始末,陈南淮想要循着地址找过去,却发现只不过是一个胡乱填写的发货地点。   至于那帮富二代,秦超岸倒是还有些许联络,据他所说,圈子内氛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自此以后,沈骏宏官司缠身,而他父亲也抱持一个暧昧不明的态度。其他人仍旧过着他们纸醉金迷的生活,仿佛这一切都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当然这些人里,自然是排除了蒋跃然。   蒋跃然死了,死在事件发生之前,事实上混入这支队伍的蒋跃然本来就游离于圈子之外,几个狐朋狗友,甚至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并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混入队伍的人是一个冒牌货,至于他是谁,是出于什么动机,现在看来并没有人知道。   就像是那个不知道所以然的阿炫一样,他们就像是一个成谜的故事,不知其所踪,也不知其何来,这也就成了这件案子里一大悬而未决的点。陈南淮深信从这一点上挖掘下去,必然会有一些收获,但很显然,时间不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   而最后绵绵的死都被推到了风之缘上,所有人都选择将罪名扣在织罗了整件事的巫婆头上。局里也对那人进行了逮捕,但有趣的是,她既没有将罪责推送到沈骏宏身上,也没有不承认杀人事实。   他的态度耐人寻味。最终上头选择批捕那个人,但就结果而言,在陈南淮和周游看来,并不完美。甚至有那么点为人得逞的味道。   无力感,这种感觉像是一把攫住了陈南淮,让他难受到无法呼吸。   他照例把那本本子放在李兰舟的面前,却只得到了那么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终有伸张之日。”他看着这句话,忽然有些怀念过去起来。   夏日渐渐来临,他坐在办公室内,看着那一册自无名人手中得来的本子,上头写着那么些不可思议的言语。同事走过身边,低声开了个玩笑,他也笑着给了个回应,又低头沉浸在那个世界里头,只不过,那本书中在说这些许过往的故事。现在看来,哪怕在摄氏三十度的天光之内,都赶到遍体生寒,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了四天的废物,真是太开心了呀! 第88章 闻香识人(一)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气味。从香的,臭的,到鲜花的芬芳,死鱼的腐臭,乃至于“死人的味道”。   有些人坚信,人的气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股味道是人类的特有的记号,通过轻嗅皮囊,“他”能够知道猎物的生卒年月,知道她的音容笑貌,知道——她是谁。   不同于山川而能语,人的灵魂也暂时寄宿在皮囊之下,哪怕这具肉身已经渐次腐朽,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黑,变质,被切下的部分,断面生出霉菌,大自然勤劳的清洁工快速驻扎入场,直到这部分残骸被放入冰冷的窖所。   “他”是谁?没人知道,在黄沙与海风双双掩埋之下,“他”的名字就像是一条禁忌,无人知道去向,也没人知道他用什么样的姿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知道,在这座宁静的城市里,有人闻香识人,并于罪恶里淌下口涎,腐蚀着这些土壤。   ……   “喂,是陈南淮先生吗?你今天在家吗?有一份你的快递。”小片警今天出人意料起了个大早,同样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平静。沈骏宏到最后都没有被送去伏法,到底是让他忿忿不平,所以连着两天他都用早到单位无声静坐的方式抗议着上头的决定。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过于孩子气,做了两天的陈大警官也在纠结是不是还得继续下去,就在他在去与不去的天人交战之时,这通电话倒是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可陈南淮早早就被封为这一代刑警队里最老土的人,套用钟富的话说,都x202年了,他陈南淮就连网购都得捣鼓个半天才能整个清楚,活得就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板里的老头儿。   当时刁蛮还怼了他一句,说是现在半截入土的老汉都懂得微信撩骚,我寻思陈南淮还有不如。   被一通冷嘲热讽加上奚落取笑之后,当时的陈南淮勃然大怒,自己捣鼓了半天,第二天买了个马桶栓,正大光明地送到单位门口,满以为能堵住那帮子人的嘴,结果门房老大爷一通大喝,搞得这件事人尽皆知,从此陈大警官颜面扫地,发誓再用网购就是狗,把这件事儿一股脑地塞进了棺材板里。   所以,这一份快递,在陈南淮看来有那么点奇怪。   “我是,我记得没有订购过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的男声很好听,说话的速度也很迅速,那边有嘈杂的声响,仿佛有不少人在忙碌吵闹。   “这儿的收件人写得就是你,还有你的电话,没事儿,你这离我们快递站比较近,我第一个给你送来,挂了啊。”说着,快递员就把电话按键一按,陈南淮在欣赏到电话里的嘟嘟声之后,有些呆滞地放下了手机。   而后手忙脚乱地关掉面前正在涌着大水的水龙头。   小片警这手忙脚乱的一天早上也就此开始,不出意外,他的那篇手记仍旧被摆在李兰舟的桌上,纹丝不动,李道长真的奉行了他的箴言,无为而治。只不过,在会议上,周游提出的关于追踪蓝手那支特殊部队的提案,犹如泥牛入海,陈南淮几次与李兰舟交涉,他都一句:会交给相关部门去查的。   满是官腔,更是敷衍,就连当时在场的王石屹都笑着说:“李道长御下有方,这太极打得半点都沾不上身来。”   小片警刷了牙,寻思快递员也该上门了,就在客厅铺了瑜伽垫做了两个俯卧撑。   “叮咚”地声音传来,陈南淮的屋子是老式住宅,这种门铃在整个楼道里回荡,又因为生锈等原因,早已像是鬼哭神嚎,和半夜三更的鬼来电都没什么区别。他倒也是习惯,挠着头,穿着背心走到了门前,打开门发现一个穿戴整齐的小年轻正站在他的大门外。   他的手里拿着一封快递,看到他出来,就拿出一张票据说:“陈先生?”   “啊啊,我是。”陈南淮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这像是一封信件,可是听声音里面又好像远不止一件东西。   “既然送到了,先生帮我签个字,我好去送下一家。”小伙子腼腆地笑了笑,只是半张脸被掩藏在鸭舌帽之下,看不清表情。陈南淮麻利地签上自己像是鬼画符一样的大名,顺带留意了一眼签收单上的信息。   那人千恩万谢地和陈南淮告了别,消失在了楼道尽头。   小片警摁亮了手边的灯,关上大门,印象之中会给他寄邮件的人早就死光了,他那个混账老爹和不咋管事的老娘更是有事直接电话,大事正式电邮,这种老古板的方式总让他觉得有那么些许诡异。   他拆开信封,一个不注意却从里头掉出来了好几份东西。他循着看去,只看到地面上多了两张叠在一起的照片,他皱着眉头蹲下身来,这个位置正巧是光线的死角,两张照片只看得出边框,上头均是一片如墨的黑暗。   他伸手拾起了照片,场面却让他有那么一点触目惊心。   那是一只已经逐渐干枯的手。   被人用利器平整地从手腕上切下来的断手,伤口被处理得很好。   像是鲜花失去了水分,也像是人鱼被捕捞上岸,做成了一具可观的标本。   陈南淮一度以为,这是一只用工艺制成的假手。   这只手的五指上涂抹了指甲油,即便是到了现在都没有任何褪色,这是谁的手?陈南淮有些疑惑地翻过这具照片,却看到了另一张。   但比较起第一张来,这是一些让他完全看不懂的东西,这个就像是一间巨大的生满了植物的实验室,在实验室的桌子上依次摆放着许多盛放着不同色泽的器皿。陈南淮印象里,法医科的同事以前在学校里做实验都是在这么个地方,   但确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要是有还了得,这不是拿着杯子走路,都得被绊个半死?没人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不是电脑合成,就是脑子有坑。这些植被看上去更为诡异,有一种微妙的错落感,与不真实感。   陈南淮拿着两张照片想了想,仍是没什么头绪,他坐在一旁沙发的把手上,把手中的邮件袋又掏了掏,却意外地又掉出来一份小小的信封。他抓了过来,这个信封颇为素雅,陈南淮张大鼻孔吸了吸,发觉一股浓重的墨香,好闻到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知道这封信很可能来自书香门第。   陈南淮拆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很薄的信纸,很像是小时候,那些老师按着他的小脑瓜子让他习字的字帖用的材质。   他看了两眼,上面只寥寥写了几个字,不多。   “南淮亲启:   闻君素有高名,遂出一题,以性命作酬,望不增笑耳。”   落款是“闻香识人,南山叟。”陈南淮搜索了一下回忆,实在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这么称呼他的人,在陈南淮看来,这就像是一出连环杀手宣告自己动手的恐怖信号,这是一封挑战书,不过,这种东西不是应该直接送到单位办公室吗?   “也许是谁的恶作剧?”陈南淮想了个可能,但仍是毫无头绪,他把照片和信封塞进了那个有点破破烂烂的快递袋里,想了想出门而去。   ……   “我和你们讲,当时情况很危急,从森林里冲出来七八十号拿着枪的猛人对着我们营地就是一通横扫,要不是我英勇……”   “得,七八十号人,你还英勇,你真当自己是基努里维斯子弹时间空手接子弹吗?你这个同志思想怕不是出了问题。”刁蛮吃着苔条花生米一边嬉笑道。   许是今天都起了个大早,所有人就干脆聚在陈南淮身边扯着犊子,虽然陈南淮往日是个黑面神,但他总是有黑着脸说着俏皮话的潜质,就连若干年后,周游都要说上一嘴,搞不清到底陈南淮是真的会撩,还是无心之举。   “意会不就完事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陈南淮翻了翻白眼。   “不过说起来,我倒也是听说过,星麦迈斯都和国际上非常有名的安保公司有合作,之前的安联你们知道吗?就秀水庭院那个安保的,   就是星麦牵头引进来的,硬要说,这家公司一直有这方面的传闻,秀水,金地,这两个高档别墅区也都是以这个为卖点的,非常受人追捧。”钟富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至于你说的另一部分人,笑面人,我想这个才是主要的问题所在,就我们所知,笑面人是一个颇为松散的组织,他们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我觉得我们可以从里头入手。”   陈南淮知道他说的对,但如今,他们面对的绝不只是这么些问题。他眼底浮现出来的是李兰舟的神色,淡薄而显得漠不关心。   这就是他的态度吗?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从一旁抓过信封,笑着说:“不讲这个,苑北的事儿估计你们也算是听厌了,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早上不知道是谁给我寄到家里来的。”   说着他把两张照片都放在了他们面前。   照片甫一放置在桌上,刁蛮眼尖一下子叫道:“这张照片有问题啊,这不是拼接合成的吗?”陈南淮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那张遍布了绿植的化学实验室。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心中难以明喻的恐惧,从他内心升起,笼罩了他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大章节可以搭配五月天的《香水》! 第89章 闻香识人(二) 不得不说,女人在图片的敏感度上有较之男人更高的直觉。就像是搞技术的小科也得看上好几眼才能确认那张照片确实有问题,但刁蛮却能一眼看破,至于大老粗陈南淮更是只觉得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协调,也看不出所谓的拼接。   钟富根据刁蛮的指导,把图片还原成电子格式,而后抽丝剥茧地把一些碍眼的东西取掉。   “你看这一块,明显是用绿植遮盖上去的,但作图的人水平不高,没有做好覆盖,这里就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刁蛮指着屏幕正中央,取掉绿植后,虽然不可能还原到原本的样子,但比之原本已是清楚得多,一些白花花的像是在照片上不断蠕动的东西接二连三的暴露了出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站在众人身后的小雷,蹦蹦跳跳地问道。   陈南淮也贴近了屏幕,因为照片清晰度的问题,他并不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时站在他旁边的假道学喃喃道:“我的亲娘,这些……好像都是人的手啊。”   “这些不只是手,还有别的东西,像是人体的残肢,或者干脆是人身体的一部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时候众人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陈南淮更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就得往外跑。   却被人一把狠狠揪住了衣领,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才发现自己的肩头上已经搭了一只根本就不老实的手。   “跑什么跑,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地上存在大量活人,亦或是尸体,我们不知道这些肢体到底是残缺的,还是完整的,地上没有血,很可能他们都是被完整地放在地上,而后用了一些绿植图片拼接到了这张图上。这些细节遍布在了这张照片上,从实验室的台子下,到靠近边缘的拐角,都有尸体藏匿。   如果真的是如同我所说的那样,恐怕这是一个令人发指的凶案现场,尤其还是由凶手亲自排布,向人示威的手段。”周游若无其事地看着照片一边低声分析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事儿回学校去了吗?”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好歹是相关人员,相亲相爱的‘相’,关心则乱的‘关’。实际上还是干老师不在学校,早上我打电话给他,他一通马虎眼,而后说是和陈局长打过招呼了,让我直接来队里吃皇粮,这不我就来了。”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提着的早餐:“还给你们带了点这个。”   说着众人就实在管不上陈南淮勉强的笑容了,一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老板!”就接过魔术师手里的食盒吃了起来。   “不过,这些是不是真的尸体还有待验证,毕竟现在喜欢做恶作剧的人遍地都是,比起这些人来,真正的杀人狂还是少的,一百个里能有一个是真的吗?”周游低声说。   不过,也不知道周游对于陈南淮而言是否是真的自带降智buff,还是怎么的,小片警劈手躲过一小袋早餐,刚要吃上两口,却眼见周游手里还提了个纸盒子。   “这是你的,和他们不一样。”   “得,我一小片警还搞什么特殊化,吃这个就行了,将就吃是吧?”说着已是坐在拖过来的一把凳子上,看着显示屏里的照片愣神。周游倒也不气恼,他把纸盒放在一旁小心地拆了开来,里头是一大块的蛋糕,做得颇为精致。   一旁的钟富回头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了陈南淮说道:“哟,陈小把总今天生日?这么好的蛋糕,周大师费心了,我生日六月六,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整一个,大恩不言谢啊。”   陈南淮“呸”了一句,吵嚷着说:“我生日五月低呢,这才四月开了没几天,哪就生日了,钟富我们兄弟多年……”   “得,谁和你兄弟多年,周大师说是不是,周大师这蛋糕哪儿买的,我瞅着怪好吃的……我尝尝。”   陈南淮伸出筷子,“啪”地一下打在钟富的手指上,没好气地说:“我的,别乱来,我这份给你,一边凉快去。”   周游却是笑了笑,低声说:“自己做的,早上起了个大早,家里的烤箱还是让思南姐现买的。”   陈南淮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你手艺挺好的,刁蛮那丫头片子据说之前拿微波炉烤榴莲都烤不好,你就好太多了。”   远处传来一阵骂声:“陈南淮你个小人在背后说姑奶奶什么呢!”   钟富赶忙跑了过去安抚大发雷霆的姑奶奶,周游坐在小片警身边:“我前两天打电话给你,你怎么没接?”   “有事。”陈南淮埋首在蛋糕堆里,连正眼都不敢瞧周游半个,支支吾吾了半晌,吃的嘴边都沾了奶油。   这时,他觉得自己唇边一凉,低头一看,却看到大魔术师正饶有趣味地靠在他的嘴边,他的嘴唇边上也沾了点奶油,他显然知道,手指轻巧地一抹,已是将那些点点都吞进了肚子里。   小片警心头发苦,可也只得连连转头看看周围,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吃东西,这边的主人钟富也和刁蛮挤在一处,暂时没什么人关注这里。   他刚想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却看到坐在正座上的李兰舟正若有似无地看着他,他的表情确实没什么变化,陈南淮是不敢打包票兰妞儿到底看没看到,不过他看周游倒是一副全然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的模样。他暗地里想要捅两下旁边不大老实的,却被他不闪不避一把抓住。   “怎么想要谋杀亲夫吗?”陈南淮看着周游却发觉他虽然在调笑,但眼神却盯着不远处的李兰舟一片冰冷。   他也坐直了身子抱着双臂说:“好了,在这儿别闹。”   “你的意思是出了办公室就可以由着我胡来了?”周游也坐直了身体,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对坐着,却说这些有些不堪入目的话语。   “早上这件事怎么看?”   “你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就像你说的一样,你不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刑警,哪能有什么名气,被人指名道姓点了名要你去挑战他的杀人游戏?”这时钟富也回转过来,站在两个人身边说道。   而此时的周游却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摆在钟富桌上的电视遥控,不远处的一台电视机落满了灰尘,想必很久不曾开启了。   “我想你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电视了。”说着,他摁亮了电视机,当地的电台仍旧在播放着早间新闻。里头不多时已经露出一个巨大的人头,在接受着采访。   陈南淮这才想起来,当时从苑北山脱困的时候,当地闻风而来的媒体逮着陈南淮就是一顿采访,介于周游不能轻易在这种事情里出面,唯一可以挡风头的也确实只有他一个。只是不成想,媒体添油加醋之下,陈南淮居然就成了N市警局的代表人物,就连王石屹都被挤了下去。一时之间,他的名字被张贴在各处,倒是有点名声大噪的意味。   陈南淮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喏,有因有果,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这头猪还特别壮,有人找上门来,不见得假的,只不过,被害者会是谁?”周游笑着说。   陈南淮捏起另外一张照片,上面那只干枯的人手,让陈南淮打心底的觉得不安,这时物证科的小何拿着俩包子走上来,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   “这是人手。”   陈南淮摸了摸脖子:“这不是人手是什么,何老三,你当我瞎啊。”   “我是说,这只就是真人的手,绝对不是伪造的,以我过手那么多尸体的经验来看,绝对错不了,只不过,这么一看,是真的有个变态,拿了这只手给你下战书呢,南淮。”   “我们最近有什么人口失踪的案子吗?我记得之前,查过类似的情况,好像一无所获,所有相关的案子都在‘黑森林’事件里被翻过一遍了,如果有,也都被排除过一遍了。”陈南淮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这是一间实验室,有谁会在实验室里埋藏尸体,这里面大有文章。”陈南淮低声分析道,围坐在此的四个人一时之间也都不说话了。   “何老三,你能看得出,这些瓶瓶罐罐里再调制什么东西吗?”   小何苦着脸说:“南淮你这不是难为我,我又不是化学专业的,而且这隔得老远了,你让我查这么个东西,我也不行啊,都说鉴定是有一套专门的流程的……”   “得得得,你怎么和个祥林嫂似的说个没完了,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曾接到报案,这些照片拍摄于什么时间,也都被抹掉了,搞不上是一些早已被人破掉的案子,都说了这些年里,多的是这些异想天开的犯罪爱好者们,每次都自己发些自我感动的事儿,   以前何老在的时候,他倒是经常收到过这种东西,没想到现在,轮到我了。”   陈南淮也不知道是作何表情,只是手指点在这些照片上,忽然周游说道:   “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这可能是一桩被抹去了记录,隐藏在光明之下的连环谋杀案。”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降智BUFF,之前买了一个智能水杯,结果被家里的猫崽子踹了两下,已经失了智力,连叫都叫不动了。 第90章 闻香识人(三) N市丁大,相比于N市大学这座苗根正红,土生土长的一流大学而言,丁大不止在N市是一个异类,哪怕放眼于全国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是一所洋学校。确切的来说,他是在美国本土有着长久历史名校跑来N市开办的一所分校。也因此,他一直处在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内。   对外,说起来他名气很大,但实则是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讥讽他是挂羊头卖狗肉,是国内一些富家子弟镀金的胜地。对内,超高的学校标准也让不少学生望而却步。   陈南淮和周游漫步在这座偌大的学校之内,陈南淮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其实也思索过,自己如果做了不一样的选择,自己会是怎么样的?是和这里的学生一样,学习,谈恋爱,然后安静地过完这一生?   那他还能不能□□,替她去寻找那个可能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真相?   那会不会就此遇上周游?他摇了摇头,一切假设都不成立,毕竟时光难以倒流。而且,他也不会愿意放弃追寻真相,如果放弃了,他也不再是自己,也不会是那个陈南淮了。   不过,周游倒是对校园生活充满了好奇,他东瞧瞧西看看,笑着说:“我不是在干老师手底下做事,倒也没有体验过校园生活,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在三十五岁之前,重新回到学校里,把东西再经历一遍,不负少年时。”   陈南淮看着周围,有些茫然,他也想过如果很多事情一朝了结,他会想去做什么?是继续做着朝九晚五的刑警,而后向死而生,像是何天峰一样死在那种地方,不会人记得。   亦或是急流勇退,像是那些叔叔们一样分配到别的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继续为人服务,直到最后的最后,可他的最后,又在哪里?   他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样的心思忽然爬上了心头,他没来由地看了一边正在笑着的周游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从周游认识开始以来,他忽然觉得,等到眼前的头等大事结束以后,他想要从头开始。   陈南淮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此生,到现在为止的十年,是行走在烈狱之内的,对于真相的追求,和对于过往的拷问,组成了他的每一天,他在替别人而活,而且活得丝毫都不轻松。   “到时候,我若是也没什么事情了,我也辞职不干了,去工地搬搬砖,攒够钱了,也和你一起去读书好了。”   “一言为定。”   “哎?怎么就定了,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当真,说起来,你觉得李道长真的认识什么化学教授吗?我认识他那么久了,他往日里虽然成绩好,但你要和我说,他和什么学术性的教授打得火热,我可是不相信的。”   “你和李兰舟认识这么多年,都不确定。问我,我咋知道,就我看来,他作为刑侦队的队长,和化学系的老教授有点交道其实不算不正常。   毕竟,凶杀案经常会涉及到投毒,而物证科也有不少人都是这里出身,小的不行找老的,不是古来有之,不稀奇啦。”   陈南淮倒是点了点头,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找丁大的一位化学教授。   丁大虽然在N市不显山不露水,但仍旧有着几个颇为著名的专业,其中一个就是化学。丁大的化学,和N大的犯罪心理学长期都和刑警队有一定的合作,所以当时几个人插科打诨谈起实验桌上的液体的时候,李兰舟也就插了一嘴,说的就是“如果真的没什么头绪,不妨找专业人士看看,他可以代为联络。”而这个专业人士自然就是指的这位教授。   “这位同学,方教授是在这栋楼吗?”两个人在学校里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兜兜转转了半晌,也不知道这洋学校建的太大,还是两人都是路痴,走了不久都迷了路,只好开口问路,得到了准确位置后,陈南淮憋不住就对着周游一顿冷嘲热讽:“平日里坐你车,就觉着不大对劲,你是不是开车不认路,横竖都绕远?”   “对吧,所以七歪八拐地赶往你的心,来得横竖都有些晚了。”   “这儿的三楼。”陈南淮现在听着这种听上去颇为肉麻的话,反倒是没什么抗拒感,总比他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要好太多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周游的态度接近了默许。   也许是在苑北山的同生共死,让他明白了周游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所想所为,他并不讨厌周游,甚至周游是他到现在为止最亲近的一个人,所以周游说什么,他都静静地听着,偶尔说得过分了,也就反驳几句,不再像往日那般抵触。   两个人肩并肩上了楼梯,周游忽然说:“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就那么死了,你会怎么样?”他旋即好像发现了是自己的失态,连忙摆摆手说:“我是说如果,毕竟人难免有一死,我们搞逃生魔术的也是高危人士,搞不好一个迷糊就交代在里头了。   到时候,你可就成遗孀了,我也没什么遗产给你继承,要不我先去把我自家那栋楼给你先公证了?这样你嫁进来是不是还安心点……”   说着周游觉得自己的腰间盘了只手臂,他知道他的用意,可偏生没有叫他得逞的道理,若不然以后,还不让他骑到自己的头上去?   陈南淮的小动作被发觉之后,倒是想着面前的男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干脆一股脑地推倒了去得了,一不做二不休……可就在这会儿,自己的肩头却被双手一推,他本来就站在台阶上,立足不是很稳当,结果一下子就被周游得了手,他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妥协得靠在墙上。   而后他的唇就被身旁的人吻住了。   好在也许是上课铃响过,偌大的楼道里不见人影,就连过堂风都躲了起来,空气里的闷热,和夏日蝉鸣都让陈南淮有点额头冒汗,但他觉得内心的火热却远超过外界的气温。   这一吻吻得很深,在这个黑暗无光的楼道里,两人良久之后方才分开,陈南淮伸手截断了什么东西,懒洋洋地理了理衬衣。“好了,该去教授的实验室了。”   “你说他会不会闻得出你身上散发的浓郁的荷尔蒙?”   陈南淮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只是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说道:“人家又不是你这样的狗鼻子。”   两人敲了敲门,这位教授始终待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堪称敬业,不过从下头的学生反映来看,这是一个让人不知道如何评价的怪人。   在丁大的化学系有那么一个说法,就是化学系的教授双苏一方,双苏擅钻营,一方装清高。   这位方教授据说不喜欢交流,所以被冠上了这么一个名头。不过事实上到底如何,只有一见才知。   两个人站在门口,良久大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站在周游和陈南淮面前的却不是那位方教授,而是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学生,她好像也很意外会有人来访,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你们是哪位?”   “我是早上和方教授就有提前约了时间的刑侦队人员,我叫陈南淮。”   “我是他的搭档周游。”   女学生明显不知道这件事,里面却传来一阵清亮的男声:“阿舒,这两位是我的客人。让他们进来好了,你去帮我找仓库的老翁,有些材料用完了,你找他取一些过来。”女学生和两人告了一声歉,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陈南淮二人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实验室内,整栋实验室都亮着光,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二人,小心地处理着手中的东西。两人还未开口,方教授已是轻描淡写地说道:“稍等一会儿,这里椅子很多,也可以自己找地方坐。”他的声音颇为好听,而且陈南淮根据这个男人的体型,他可能不到四十岁,或者更小。   周游已是抽开凳子,安排陈南淮坐下。同样他也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教授,一位年纪轻轻的教授?   这时,那个方教授仿佛也捣鼓完手头的事情,转过面来。这一下,轮到两人更惊讶了,这个方教授看上去一米八五左右,皮肤白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长着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蛋,不过无甚表情。   像是一个毫无灵魂的人偶,他就那么立在那里,不过,就算如此,他看上去雍容华贵,不像是任何一个专心科研的教授,反倒是更像是一个性格古怪的落寞贵族。   “方镜水。”这便算自报过家门,两人也一一说了姓名和来意,方镜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接过陈南淮手里的那张照片。   关于整件事,像是捕风捉影,方镜水并不是没有听闻其中的梗概,但亲眼看到这张诡异的照片,他忽然“啧”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连万古无波的他都生了波澜。   “这是一出香水作坊。”他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让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撒糖! 第91章 闻香识人(四) 陈南淮对香水是半点研究都没有,他陈大警官是个粗人,成日喊打喊杀,抓贼拿脏那是毫不手软,就和喝水一样简单。但听到这种专业性的东西,未免嘴角抽搐不知道怎么理解。   方镜水也没有解释,只是看着照片思索了一会儿,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瓶颜色各异的液体,摆放在了桌子上,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周游倒是对于香水有点涉猎,但也仅仅是如蜻蜓点水一般,毕竟他只要听从思南姐的建议直接喷就完事了,他周大少爷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早上给陈南淮捣鼓蛋糕也是费了五六个小时,又是重做回炉又是仔细研读攻略。   不过,想来某人还是个二愣子半点都不领情,看到此处周游虽然面上笑嘻嘻,但心里已经把小片警千刀万剐了数遍。   陈南淮看了看这些烧瓶,觉得有一些怪异但毕竟他是个直肠子也是个大粗人,实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是方镜水抱着双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两个人,虽然是个大帅哥但总觉得怪渗人的。   陈南淮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平心而论,一个三十来岁的教授本就是个不寻常的事情,教职的评选往往和时间有莫大的关系,而古怪的是这个人本人,陈南淮总觉得方镜水相较于常人而言,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气质。他总是在不动声色,这让陈南淮感觉并不好。   在审讯犯人的时候,陈南淮知道有一种手段是可以给犯人无声压迫的,这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在审讯之中比厉声训喝有用得多。而现在的景象,反而是他们更像是被拷问的罪犯,而方镜水冷眼相看,反倒是更像是一个狱卒。   就当陈南淮打量方镜水的时候,原本古井无波的方教授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可能不怎么了解这些东西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陈南淮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就像是手指优雅地划过琴键,让人有一种沉醉的力道。   周游先行开口道:“关于香水,我们只是使用者,我家里有许多,但真的不太懂其中的门门道道。”陈南淮也随声附和。   “香水是一种古老的而机械化的化学技术,蒸馏,配比,无一不是需要通过大量的操作,把这些东西化为现实的手段。”方镜水自顾自地拿起一个杯盏,里头流动的是一种看上去犹如奶油一般不断动荡的液体。   “这是什么?”   “摄入过多甘油三酯和胆固醇的人血,是不是很奇妙,已经完全失去了鲜血的色泽,变成了一种近乎乳白的液体。”方镜水摆弄了两下,将之放下。   “这瓶才是。”方教授拿起另一瓶东西,递给了两人。“这是没药提炼出来的物质,在香水里很常见。”   “这个与你照片里的一些物质是相同的,我们经手这些东西这么多年,这就像是情人的长发,无论如何,总是不会搞错的,周先生,你说是吗?”他的眼神闪烁,自有一股暧昧的风情。   周游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也只是怔怔地看了旁边还在认真打量香料的陈南淮一眼,寻思这么个板寸丢人群里,我也还真的分不清啊?   但不可失了礼数,便低声应了一嘴,他倒也不是服软,只是,方镜水这个人总让人觉得他很是亲和,却又高高在上。   “香水是一门大学问,我们学校出去的,做这个的有很多,N市本地有不少相关企业,所以我们学校和他们也有来往。   你们照片里的这个实验室,我见过很多个,不少的公司里都有,不算出奇。”方镜水笑着说。   陈南淮觉得他的线索忽然一下子断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抱有什么想法,但能够得到一个还算可以的结论,也算是有收获了。   这时,周游忽然说:“方教授,你是在研究□□剂吗?”   方镜水看着两人,面上有一闪即过的惊讶,忽然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自己放在桌上的笔记,可能是被大风带过,已是露出了封面。   “我是在研究关于致幻药剂的问题,这是你们刑侦范畴的东西,是你们陈局长之前委托我处理的。”方镜水转身从刚才忙碌的台子上取出来一个杯盏,里面放置着一堆白色的粉末。   “如果没有你们上司的允许,这项研究还不能成型,有机会我得登门拜访一下。”方镜水言谈颇为开朗,一扫之前的阴霾,可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是一种虚假,是一种不真实。   “不知道方教授对迷幻剂有多少了解?”   “市面上的迷幻剂多数为粗制劣造的,就像是一些药物的边角料,这些东西虽然能起到轻微的迷幻作用,但仅仅如此,而且副作用极大。   但在十年之前,在丁大坐落之初,在N市已经有相关的迷幻剂流通了,而且数量很可观,我对这些迷幻剂进行了收集,并且进行了比对,这些迷幻剂能够让人处在一个幻觉之内,看到原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比如鬼神。”方镜水的话多了起来,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过,陈南淮听完他说的话,也觉得有一丝熟悉。   “迷幻剂最初是被用在祭祀活动上的,一些原始宗教的祭司,利用精神性的药物获取和‘神’的沟通,这是迷幻剂的致幻效果。”方镜水取出一册小本子,上头有不少从网上截取下来的彩色壁画。   “这些都是。”   “而且,早在十年之前,就有人用致幻剂来作恶了。这是我从一位老刑警口中得知的消息,不过,他已经走了。”方镜水的声音平静。   “这也是陈局长委托我处理这件事的根本目的,我听说,那位老刑警还有一些弟子。”   “是不是叫何天峰?”陈南淮低声问。   方镜水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刑警,点了点头。陈南淮其实已经想到了是他,不过当真听说的时候,总是一声叹息。对于他而言,何天峰永远是一个推着他前进的动力,就像是何天峰成天挂在嘴边的正义,渐渐把陈南淮从一个满心寻求真相的人,变得肯去了解他人的冤屈,肯去稍微阻止热血上头的小刑警。   何天峰走了。对于陈南淮而言,就像是原本替他打开了一扇门的人,静悄悄地逝去了。陈南淮知道,他肯定会离开,只是,真的到了那一天……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游,却发觉往日说说笑笑的他,今日神色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凝重。他是有什么心事吗?陈南淮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并不像是会被外物干扰的样子,就像是陈南淮一样,周游骨子里和他并无不同。   固执而认死理,不然也不会抱着陈南淮的腿一直不松手,哪怕是之前他那么严词拒绝,哪怕是生死与共,在那一刻,他仍是不曾抛开自己。他现在怎么了?他看着周游又看了看方镜水。陈南淮觉得在一行上做出漂亮成绩的人,都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头。周游在那个同龄人仍是说说笑笑,谈谈恋爱的日子里,过着怎么样痛苦的生活,而方镜水呢?   而迷幻剂,是不是就是可以运用到魔术之中?陈南淮被这个想法逗笑了起来,当然不可以,如果做了,那就是犯罪了。   犯罪?陈南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当年的案子来了,如果说……他不敢往深处想,但却有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他必须回去翻阅卷宗,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神鬼,致幻剂,惨案,所有一切就像是一条不经意间串联起来的巨大网络,让陈南淮一阵晕眩。   而周游仍在发愣,他也似乎仍旧陷入在某种不可名状的犹豫之内。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南淮轻轻地推了他两下。   魔术师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方镜水,低声说:“不好意思,失态了。”   “没事,提到迷幻剂,最近频发的一些案子都有他的影子,你们对此感兴趣,算是意料之中。如果出现了这方面的问题,尽管来丁大找我就好,我刚巧完成了一个项目,正在准备这个题目,你们的信息提供也会是有利的线索。”方镜水表情温和,但动作优雅,让两人也有些许失神。   陈南淮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知道,对于方镜水而言,也只有这样的事情才足以打动他,让他出马了吧?周游有些讷讷,这与往日的他并不相同,良久,他看着已经背过身去,专心处理起台子上的东西的方镜水,忽然开口道:“方教授,十几年之前,是否已经有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并且大范围投放的致幻剂出现?并且运用到现实生活之中的情况……”   方镜水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从容不迫,还有几缕玩味,他用抑扬顿挫的曲调说道:“当然是有,而且时至今日。仍旧是一桩无头悬案。”   两人看着方镜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奈何情人是个板寸 第92章 闻香识人(五) 陈南淮和周游一前一后从丁大出来,到处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小片警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这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失了笑。反倒是周游的表情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从见过方镜水开始,他就这样了。陈南淮不由得恶意地想,这两人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只不过碍于陈南淮在场,堂堂魔术师不敢与兄弟相认。真说起来,周游和方镜水都有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感觉。   不过,在陈南淮看来又有些许不同。   因为在他的眼里,周游是善,而方镜水给他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仿佛随时他都会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无论是犯罪,杀人亦或是掏出毒药毒死自己或是毒死他人,他统统都可能去做,陈南淮没来由地把这个人和科学怪人里的博士联系在一起。   何天峰在时,曾经把这一类人都称之为无理性者。他们无法权衡人和犯罪的比重,如果不乐意就会轻易杀人。   一个擅长化学的犯人?陈南淮摇了摇头,把这个妄想甩出脑海,如果方镜水真的是那种人,这不仅仅是遭殃一两个人,而是得扯着整个N市下地狱。   “我们这儿的事儿算了结了,我们接下去去哪里?”陈南淮其实心里有点主意,既然方镜水有提到类似于香水,亦或是工厂实验室这种的说辞,那么目前有能力营造这些项目的,恐怕也只有那么几家公司,只要查看比照一下,也不见得没有出路,这世上犯罪的痕迹并没有那么好消除。可以说,只要有过犯罪,这里的空气,墙壁甚至是每一寸土地都会留下线索。   “我要先去一趟西郊,你也要跟去吗?”周游忽然说。   陈南淮也是一脸错愕。   西郊这地方,陈南淮在N市三十年早就知道个透,其实就是N市的乡下,不过比之苑北山好很多,虽然人口众多,而且那边的小日子过得决计不坏,不少人甚至家庭状况要远远好于市区之内。   西郊人擅长经商,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全国闯出了名堂。那时候,N市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可饶是如此,陈南淮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周游为什么去西郊?他的家不在那里,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并非西郊出身。   西郊和周游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有些尴尬地问:“你去西郊干嘛?走朋友?”他是不大信周游这个一早就出了国的,在国内能有什么好朋友,那么这么一去,就显得太突兀了。   “没有,只是有点事要办,思南姐交代的。”陈南淮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那你把我送到华康制药,我自己想办法去别家成了吧。”陈南淮说,华康制药同样是N市一家巨大的制药企业,比唯心制药简直差了三个档次,如果没有那件事,恐怕唯心连在华康面前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一路上往日里话见多的,周游反倒是沉默了下来。这死一样的平静,让陈南淮颇有点百爪闹心的味道。不过,无论他如何玩笑般的发问,周游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说一般,就是咬死了不说,反倒是打着软绵绵的太极,几下就把陈南淮搪塞了回去。   现在顶着炎炎夏日,陈南淮先是看着一步之遥的华康制药大门,又看了看尘埃飞扬,正在渐渐远去的周游座驾,他想了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   香水,是一种艺术。   在某些人看来,香水已经沦为了女人们相互攀比的筹码,他们什么都比,从化妆品到着装,再到男人,他们没有什么不比的。   他站在偌大的实验室内,修长而被抹去了指纹的五指,轻巧地抚摸着面前的一只手掌,只是这只手掌早已干枯变形,上头还戴着几只金色的戒指,在任何人看来都分外醒目。   他穿了一件白大褂,整间暗室里晦暗无光,在他身边排布的是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里面自由漂浮着许许多多浸泡在或是粘稠昏黄亦或是透明无色的液体里的残骸,从人的眼睛,再到人的手臂,还有一大块漂浮在液体内的诡异皮囊。   他像是看爱人一般看着这暗室里的一切,嘴角流露出一种摄人的迷醉来。   人是万物的灵长。就像是早些课本里说的,人比一切生命都来得高贵,而其中最美的自然也是少女。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气味,叫人难以忘怀。   这是世界上最原始最真实不虚,最美丽的气息。   是所有的药剂,所有历史之上祸国的香料都无法比拟的芬芳。就连芬芳这个词,都比拟不了,那种味道。   他站了起来,面前放着一具没有面目的傀儡人偶,他抓起傀儡的手臂,在暗室里翩翩起舞,脚步漂浮。像是一个疯子。但他的舞步曼妙,又让人产生了一种他理智到了极点的错觉。可在这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屋内的留声机忽然响了起来,传来的是一支古旧的舞曲,伴随着沙沙的嘈杂声。仿佛回到多年之前。时光一去不回,来来去去冲刷着时代的记忆,那些长眠于人的脑海里的魅影,平静地躺在这些器皿之内。   只有他能够欣赏她们的美丽。其他人都不行,她们是凡夫俗子,而他不是,他是一位艺术的匠人,那数十年对于美丽的学习,让他早就成为了美丽的信徒,没有人会比他更懂艺术,更懂如何发觉这种惊人的美丽。   生有其美,死同样也有其独到的美丽。   他将之细细雕琢,雕琢出最美丽的色态来……他听着留声机里的音乐,不由得想起那些女孩儿在死前的哀鸣,或者从他们的身体上切割下皮肉,看着他们的恸哭与哀嚎。   他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大声,丝毫都没有顾忌。   这间暗室里,是不是盘踞着冤魂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如果想要复仇,那么就在地狱里好好等我……好好等我……   ……   周游看了眼窗外芜杂的草。   这里并不是西郊,就像是他总是要找个由头支开陈南淮,独自前往这里,每个月他都要来这里一趟,哪怕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只剩下空落落的地段。   致幻剂吗?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是一些绿植,远处有村落,那些村子不比龙湾乡富庶多少,但仍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往日里他会去那里宿居,住个几天放松心情,村里的老乡很是热情,也不问他的身份。   在他们看来,如此光鲜的小伙儿,总不会是什么歹人吧?周游叹了口气,至于陈南淮,他一直都是把手头的工作看得很重的人,往日里看起来不过是吊儿郎当,真要做起事情来,他永远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让他去查实验室的事情,应该够让他折腾一阵子了,他虽然心里对他有那么点愧疚,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抚平了。陈南淮有何天峰的仇恨,他周游自然也有自己的追索,只不过,他们有不同的方式,成为了两个不曾交界的闭环。   他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在道路上飞驰扬起了沙尘,不多时,已经到了一处残破的废墟跟前。   这里周围都是一片片早已荒废了的农田,可能是因为觉得此地大凶,平头老百姓总是信鬼神作祟,所以渐渐的这一片也就成了生人勿进的禁区。   周游并没有那么多忌讳。这里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掩埋,他看了看周围,这里的建筑是仿制国外的哥特式建筑,但因为经费的问题,搞得有点不伦不类。门口甚至原本还摆了俩相貌丑陋的石狮子,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两个底座了。   这里是一处教堂,也是周游一切噩梦的开端。   他叹了口气,低声念叨了什么,往里面走去,这里仍旧残留着不少警方的封条,周游所处的位置是后门,在不远处还有一个面向村庄的正门,只不过已经永久性地关上了。魔术师走进去的时候看着荒芜的后院,这里有许多裸露在外的木质棺材,只不过早已脱了漆面,就那么裸露在外。   周游早已看过多次这样的景象,对他来说,这里长眠的人,他都一一确认过,确认过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的来历,能够葬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孤苦无依的人,这里的牧师垂怜他们,所以给了他们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   还雇佣了一个同样在这里流浪乞食的老汉看守墓园,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哪怕手续不全,也一直没有被察觉。只不过,那个老汉反倒是最后一个仍旧留在墓园里的人了,事件发生的前几个月,老人也彻底离开了人世,这座教堂也就此正式废弃。   他踩在这片土地上,往教堂内部走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要去西郊吗?周游。”   那人的话语里,充满了疑问,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足以让周游的心冷到谷底。   那是陈南淮。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今天很心虚~ 第93章 闻香识人(六) 陈南淮看着周游走入了面前的庄园。   他认识这片庄园,也清楚得记得,这片庄园内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件,哪怕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那件事的发生,让陈南淮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现在所走着的路。   他始终把这件事藏在内心的深处,不叫人察觉,他年复一年地查阅着档案,摸索着这件惨案的蹊跷,但这件案子就像是被重重迷雾封锁住了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都寻找不出真正的结论。   身如直入炼狱之内,日夜煎熬而不复得出。   是谓无间。   他想过将这件事和盘托出,但想到的却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一个人的生死与名誉。“她”就那么轻易地失去了生命,而且背负着一切流言蜚语,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底,就那么轻飘飘地消失了。   而周游是怎么知道了这么一个地方?而且还看上去颇为熟悉?陈南淮第一次想问,周游,你到底是谁?陈南淮是一个交友区间不同寻常的人,他在读书时代,实际上认识许许多多的外校人士,这些人里有的是当地学校里的不良分子,有的和他一样都是离群的,不受人待见的学子。可以这么说,陈南淮还是对其他学校的风云人物略知一二的。   可周游这个名字缺极为陌生,好像这个人原本并不存在于N市,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周游之前也在闲聊的时候说到自己曾在这里念了初中以及高中,只是未半就搬离了N市。   他是谁?   陈南淮有点不安地迈入了这间教堂,看着他的背影。   周游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疲惫,像是秘密被发觉,亦或是被揭穿。他淡薄地说:“只是来看看,你不是在华康吗?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相对无言,都不想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陈南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仍能嗅到这里的罪恶气息,他低声说:“十几年前,在这里出了一件案子,你既然能摸到这里来,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亦或是,你是这里死去的人的家属?是兄长或是什么?”   陈南淮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他又想了想,继续说:“那件案子,被称作‘血腥玛丽’。”   “我知道,在那时那也是一件大案要案,死了七个孩子疯了一个,而且讽刺的是,满城风雨,说的是这个疯子其实才是害死了所有人的真凶。”   陈南淮忽然开口道:“绝对不是她,全天下的人都可能,唯独她不可能!”   周游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小片警,但他的表情素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继续说道:“而后那个人也死了,就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然了遗书是留了的,只有用血写得那么几个字。‘不是我’。”   小片警看着对方也没有说话。他吃不准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他确实不曾暴露自己在搜索“血腥玛丽”一案的线索,但如果有心人留意的话,是不会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这桩案子搜寻不止。   他是通过这件事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调查这桩案子吗?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周游,虽然你是我……同事,但这件事你帮不上忙,我也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在里头搅和了,怎么样?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周沐,就读于N市三中一年三班,N市当地生人,家里双亲俱在,有一个哥哥同样就读于三中高三部,那个一直没有露过面,没有出来替妹妹说句话的窝囊废哥哥,就是我。”周游的语言里不带任何感情,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陈南淮,手指点着自己,小片警能看到他肉眼可见的颤抖和无力。   他并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儿还有一个叫做周游的哥哥,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她趴在窗口阳台大声笑着对他说:“你好,我叫周沐。”   那个样子她,陈南淮一辈子都记得。   “很高兴,这么多年来,还有另一个人记得我妹妹。”周游继续说着话,“你可能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那次我和路狄路过操场,看到有一个黑小子正在‘欺凌弱小’,   把一堆高一的学生追得满街乱跑,我就上去抓着那个黑小子的手说‘你不能这样。’,那个黑小子就很不服,力气还大得吓人,一下子挣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也不知道说上一声谢谢。”   陈南淮也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周游说着往事,不由得也记起来那个夕阳下的往事,不过,他打的可不是什么良人,都是些说周沐坏话的坏小子。   可他也说,她也说,说得人一多,陈南淮哪怕是三头六臂都对付不过来,只得与所有人划清界限更为孤僻了。不过,这么说来,他倒是想起周游这个人的事儿来了。   他虽然思考了所有外校的风云人物,却唯独落下了本校的。周游,不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好像和个男的搞得不清不楚,弄得人尽皆知的人物吗?   “你高中时期就在搞男人了?”   周游一口老血就想喷在陈南淮脸上,鬼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拍了拍陈南淮的脑袋:“你们就这么编排你学长我的?我和路狄清清白白,可没半点奸情,为了我妹这事儿,老子这十几年守身如玉,哪有功夫谈情说爱,也就遇到你这个混小子着了道。”他嘴上骂骂咧咧地手上揉头发的劲儿又大了几分。   陈南淮努力挣开对象的魔爪,理了理他那个短发,白了周游一眼:“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咋得,想通了,想进我家门了?”   “去去去,说正事,你来这里做什么?”陈南淮对这栋教堂也算是知根知底。这里始建于三十年前,是一个传教士来华投资兴办的,当然了当时的局面自然是不准许在市中心建立这种敏感建筑的,所以上头一批就给批到城南来了。   不过这里的村民很多,也算是满足了这位传教士的需要,从此以后,就此在这里扎根下来。   整个教堂分为三个部分。   但在兴建之处,却只有两部分,其一就是这一大片墓园,说是墓园并不恰当,是墓园和花园的结合。而另一部分则就是教堂的主体了,而之后兴建的则是一栋西洋风格的洋楼,和教堂主体相接,是作为客房和教堂的神职人员暂居之用。不过,据说建设得颇为奢华,也让当时办案的刑警觉得不大正常,只不过,当时这栋建筑也已经作废,所以再去追究也没有用了。   七个学生都是死在教堂和那栋小楼里的。   “当时小妹和家里说是和朋友出去玩,可能晚些回来,我家门禁并不严。”   陈南淮嘴欠搭了一句:“看出来了。”   周游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就由着他去了,那时候学校里其实都很流行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扶乩,笔仙,包括这种叫做‘血腥玛丽’的游戏,还有种种试胆大会,非常之多。”陈南淮自然也知道那个时期的事情,毕竟他也是从那会儿走过来的,那些小九九他还是清楚得很,当然了周游也不例外。   “所以那天他那么说,我也没在意,只是叮嘱了两句,就和路狄出去泡吧了。”   “你还说你以前不搞男人,三更半夜还和男人出门,像什么样子?”   周游翻了翻白眼,“那你还希望我和女人出门吗?路狄是正经人,我们是去泡吧谈事情,好了不说这个。”   陈南淮仍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周游也不去理他:“我妹一去不回,第二天我们家就报了警,这才得知,同时失踪的还有七个同班或者邻班同学,有男有女,但小孩子是憋不住话的,这些事情老师未尝不知道,和她们时常玩在一起的同学都清楚不过。   所以很快警方就确认了,这所叫做‘索菲斯’的教堂很可能出了事,当时我们一家还有其他出事孩子的家长也一并到了这里,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我到达教堂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等进去了里面,警察马上就封锁了现场,当时的场面很诡异,就像是我爸后来回忆的一样,   就连当时经手案件的警察都说,‘所有人都像是中了邪一样’。”   陈南淮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当时所有人死状都很诡异,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没有什么激烈的抵抗,他们就是被人一刀扎进了心窝,而后死在当场,可能还捅了好几刀,杀人的手法很稚嫩,甚至刀口都是坑坑洼洼。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认为,是周沐杀死了所有人的罪证。   “七具尸体,以一个极为诡异的方式散布在了整座教堂内,从门口的男学生,到死在管风琴边的女孩,沿着这些尸体,警方最后发现了躲在小楼深处不停颤抖的小妹。   而当时的她浑身上下,沐浴着鲜血,已经全部干涸,在她脚边放着几把同样染满了鲜血的短刀,有些甚至卷了刃。   这是杀人的凶器。”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埋的伏笔,揭开了,写的就是楔子出现的案件。这也是一开始陈南淮和周游的纠葛。 第94章 闻香识人(七) 陈南淮也知道这件事,但那些凶器和学生的死,都显得不同寻常,当时的警察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明白其中另有蹊跷。当时经手这件案子的人里就有何天峰,也是何天峰最后将这件案子作为了悬案处理,至于周沐的情况同样是由何天峰定下的。   以当时的情况,何天峰几乎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最好,只不过,如此的重压依旧压得一个小女孩喘不过气来。   “我妹妹最后留下遗书死了,但这些流言蜚语与仇恨都没有消除,反而蔓延到了我和我的父母身上,我们只能走,离开N市远走高飞。从此,这个N市再也没有我们一家的姓名了。”   陈南淮看着周游,他头一回搞清楚其中的东西,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学长。”   “啊?你叫我什么,阿坏。”周游又是一口老血压不住,想要喷到面前这个黑小子脸上。“学长,比我高一级,虽然转走了,但学长就是学长,我叫你一声‘学长’有什么问题?”   周游有些许诧异,他这才发觉面前这个平日里鲜言寡语的男人,颇为伶牙俐齿。他低声说:“好学弟,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而且,我记得当时我妹妹并不是你的同学吧?你比她要大上一级。”   “这事情,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不过学长你相信我是为了‘正义’才走上这条道路的吗?我不能看到一条性命枉死,也不能看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在我面前那么以一个惨烈的方式收场而消逝。”   陈南淮知道自己说鬼话本身不行。   周游站在对面却更是分明:“阿坏,你脸咋这么红。”   “被这大太阳晒的。我们不谈这个,你突然到这里来是为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对,你还记得方镜水说了什么吗?致幻剂。我看过我妹妹的日记,对于那一天,他的描写是,有人不断在追逐他。   整座的小楼和教堂都变成了一片鬼蜮,到处都是妖魔鬼怪和重重的迷雾,和流淌的鲜血,他的同学被拽进了迷雾里惨死当场。   这些事情,在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你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阿坏?魔术是高明的障眼法,人们都会相信自己的听觉,视觉,但如果能连五感都蒙蔽,那么一切都会像是真的一样。”   陈南淮也听说过这一段证词,但过于荒诞无稽,所以就连何天峰都说这一段更像是中了癔症,他的怀疑更为直白,他觉得周沐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当然也有人提出过一个可能,致幻药剂,但很快被否决了,原因在于这个说法比精神疾病更不靠谱,但根本原因是这里并没有这方面的专家,直到丁大落户N市为止。   可惜那个时候,何天峰没多久就死于那场灾祸。一切事情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断档,直到现在,被周游和陈南淮重启。   周游说的药物是一种可能。   “阿坏,你知道有一些邪教,通过挥洒致幻剂的粉末,给在仪式的教徒来让他们产生幻觉,犹如‘登入天堂一般’,这是一种手段,只要致幻剂的效果够强,就足以做到这一点,要所有人都发癔症,其实不难,通过这个手段就可以实现,但现场却没有找到这些残留。”   “当时的犯人没有在出事后立即离开,他打扫了整个案发现场,他的手法很高明,对于致幻剂的研究与应用都有一定的经验,换而言之,他就是凶手。”陈南淮喃喃道。   他原本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能够精通这方面的人,在当时简直凤毛麟角,而且这种东西又有哪里用得上?只能水面下不断浮动。   所以他虽然也多方打探过,但当时这方面的犯案者早已销声匿迹,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了名字。可是不对,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在确认过周游没太大的问题之后,他虽然仍旧有一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但仍旧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某件事情的甄别上去。   那件……捕风捉影的案子。   他挠了挠头,嘴角嗫嚅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往门外走去。   “阿坏?”周游叫了他一声,魔术师为自己的想法赶到鼓舞,多少时间了?在这件事上他花费了无穷的精力,他这一生的后半段都不断地为此努力,他游走于多方势力之间,长袖善舞,获取信息,对他而言,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逼近真相。   他把自己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孤独前行。   前五年父亲坚持着不断往国内跑,而后他放弃了。   十年,母亲在海外教书授业的同时也在打听其中的线索,但一如石沉大海,就像是有一个强大的外力阻隔了这件案子的调查,母亲也放弃了。   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剩下的只剩下自己,他以为普天之下,除了那档案局里的卷宗,还有那些亲历伤痛的家长,不再会有人记得“周沐”的性命,除了他暗夜独行之外,早已无人在乎这件事。   可没成想,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可现在男人却掉头就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要问个清楚。“我还有案子要办,学长。”陈南淮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不止是周沐。   对于他而言,这世上还有许多公义,他并不是一个不断追寻周沐的人,周沐已经死了,而那一个可能还活在现实里的罪人,正在不断荼毒那些可能还鲜活的生命,他必须去救助他们。   陈南淮不觉得自己是个圣母,但多年从业的经验让他不能不抱有救一个算一个的知觉,并且,知道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到黑,走到死。   就像是何天峰一样,但不会有丁点后悔。   他犹豫着回过头,看了一眼周游,低声说:“学长,周沐已经没了,生者为大。”   “所以你才这样怠慢,我不知道你和我妹妹是什么关系,但是,你可以记得他十几年,我也是一样的,但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把她的事情当做首位,为了她,我可以抛弃所有,为了还她一个清白,我怎么都可以!”   “……”陈南淮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兄妹两人德行差得还真是有点大。   陈南淮动了动嘴皮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像是陈南淮相信的一样,周游也有自己的正义,和自己的目的,小片警以前总是看不懂这个人,总觉得他花里胡哨事情又多,是一个空有其名的主儿。   慢慢的他觉得这个人很好,虽然嘴上花花经不住,但仍旧不失为一个好人。慢慢的他也就乐得和他在一块,虽然说上去颇为不要脸,他就是很喜欢周游的做派,这是他此生以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但那种隐藏在皮囊之下的东西,他仍旧不懂,直至今日,尚才明白,同时他也知道了,这种感觉是不可消解的,同样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个清楚的,也劝解不了,就像是周游现在抱着他亲亲抱抱举高高要他留下来陪他查周沐的事情。   他娘的,好像他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陈南淮连忙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于脑后。他笑了笑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学长。”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就是如此。   他转身出门,往自己的来路走去,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来是容易,从市区打车到城南很简单,但要回去就……不大容易了。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身后倒是传来了一阵不徐不慢的脚步声。   小片警啧了一声,得,咱们不受这个委屈,我走回去还不成吗?不就是十几里地,以前警校也有拉练,那时候还得负重几十斤,现在无装备一身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送送你。”周游说话间也没什么芥蒂,只是语气有些寻常,小片警本身还想推脱两句,但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时候,露出的眼神有种种心绪,让他把话语也一并堵了回去。   他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看着前方,低声说:“周沐的事情,你这样,也是于事无补的,人已经走了,无论你再怎么样,他也都是走了。”   “但有些事情哪怕是死了,也总是要去做的,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启动了车子,周游开始一向都四平八稳,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像是无话可说,也像是知道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   车子里放着的是一张老碟子,封面还搁在杂物柜里,像是七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靡靡之音。以前他在老一辈那儿倒是时常看到这种东西,什么邓丽君千百惠,他抓起封面看了两眼。陈南淮倒不是什么老派人,他不是,但周游就说不好了,他叹了口气,这样钻牛角尖的模样,让陈南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碟子里的邓丽君还在唱着:“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陈南淮看着夏日天上高挂的火团,身边人也和自己是一条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你只要撒个娇,我就顶不住了啊! 第95章 闻香识人(八) 周游把陈南淮再次放在华康的门口,又不见了,得知了线索之后,周游就神出鬼没了起来。   陈南淮一时之间也管不上这个货,他毕竟只不过想给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料来也做不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来。   而且就是他想要严刑拷打罪犯,那也得找到那个人,如今看来,找到这个人的难度非常之大。   而当务之急是解决手头的这桩案子,无论是把他从幕后揭露出来,还是把这件事情证伪,总得给出一种说辞。   陈南淮和门卫打了个招呼,他有上头发的文件护体,一般人也不会拦他。不过,刚一进门,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等他了。这个人看上去像是这里比较有威信的人物,站在这里,旁边的工人都绕着他走,但他神色颇为随和。并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气质在内,反倒是有些内敛。   陈南淮和这种人时常打交道,往往大企业的管理层都脱不出一个养气的说法,这些久居高位的人自然很喜欢这种据说能够养出一身精英气的法子,当然到底有没有效果,陈南淮是不知道的,不过乍一眼看到面前的人,他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看到小片警走进来,从容地站起身来,伸出手。小片警知道这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总不好不给人家的面子,也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华康,倪北海,叫我老倪就好了,陈警官。”那人说话是自来熟。   “倪先生,我这边是来调查一下你们这边的实验室是否存在隐患的,不过,我只是先头来探探底,后头会有专业人士来进行勘察,你不用太紧张。”   陈南淮和周游待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学了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反正这倪北海也不会知道我是来查案的,而且一件捕风捉影的案子总是拿不出手,放不上台面的,陈南淮心知肚明,至于调查隐患则是个颇为空泛的说法,后续有没有还不是他陈南淮一张嘴的事情。   那人也是面上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不动声色地问:“哦,我们做这方面的,确实上头经常派人进行视察,这次也辛苦陈警官了,不过,什么时候,公安部门也对这方面有影响了。”   “这次是合作,因为本次的起因是大量迷幻剂流入了市场之中,对N市造成极大的治安危害,我们局里已经收到了多起女性被投放药物随后遭到性侵的案子,上头高度重视。”陈南淮的瞎话张嘴就来,不过这些事儿也是之前陈寅开会的时候,大发雷霆的主因,往日小片警都是左耳听,右耳进,但此次涉及到了□□物,他也就多听了一会儿。   那叫做倪北海的人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双眸微微眯起,渐渐地仿佛眯成了一条缝,他低声说:“我也听闻了这件事,这么大的药物用量,除了华康,文盛,还有索丽丹之外,也没有大厂有这样的实力了。”   说话间,他将陈南淮往厂区带去。小片警跟在他的身后,看得都是那个人的后脑勺,多多少少有点不爽,但又不好发作,他能感觉到这个姓倪的同样有那么点问题,只不过,他到底在遮掩什么?陈南淮不觉得与那件事有关。   毕竟这些厂子里,有鬼的往往是上层,实验室居于下层工厂和直接管理层之间,处境暧昧,又因为有许多油水可以捞,往往都是被安排给各路人马的亲信担任。这个倪先生……陈南淮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曾修剪,已是有了两根青葱的胡渣。   “我们园区始建于二十五年之前,之前在城北市区之外,但运输还算得上方便。与我们类似的几家企业,也差不多,都有各自的难处和发迹史。”   陈南淮瞟了两眼,这所园区内的绿化做得都很好,看来是没少在治理污染上下功夫。一旁的倪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话,忽然小片警说:“倪先生,那一片不像是工厂的,是什么地方?”   “那里啊,是原本的一处仓库,只不过,之前出过一些安全隐患,但又找不到时间拆除,就选择一直留在那儿了。算来也有好几年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南淮指的一片地方距离厂房不远,但却隐隐保持着距离,但房屋颇为破败与整体的工厂极大的不协调,这是一片突兀的场所,一家大企业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但听完倪北海的说法,他反倒是点了点头。   当然他说的不再使用,陈南淮也只当是一句鬼话,不怎么信的。   “前面就是我们这儿的实验室了。”陈南淮听这言谈看向前方出现的一排低矮建筑,心里咯噔了一下,重头戏来了。   ……   老式的公用电话实际上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就像是原本随处可见的电话亭,现在也瞧不见几个了。除了偏远的山区,亦或是过于落后的地界之外,这种公用电话也早早看不到,都这个年头了,还有谁没有手机?   周游开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车,从车上跳了下来,远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和被绿树碧水遮蔽的小池塘。前不久警方还从这里的山上起出了四五具孩童的遗骸,那些不成人形的东西血肉模糊地,孤独地躺在山峦之上,只是因为父母的罪责。   龙湾乡。   周游叹了口气,这次他并没有通知别人而是径直到了一个小屋前,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妇人正在门前大树底下纳凉。看到周游进来也不意外,只是吵吵嚷嚷地说:“打电话,五毛。”周游知道她的意思,连忙从口袋里取了两个硬币给他,踏入了这间暗室。   龙湾乡有很多人并不是只在N市打工,不少都在别的省市努力,但家里留守的孩子与老人并没有钱买手机,那么这种颇为古旧的模式就还尚算在这里留存。周游快步走到一台最靠内的电话边上,这里装了不少木质的隔板,把原本就拥挤不堪的房间分割成了小间。   这是周游和人约定的某种应急联络方式,他扯开下方木板的一个夹层,从里面取出一连串的数字,而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的嘟嘟声充满了机械感,无情而冰冷,周游有些少见地不耐烦地敲击着木板。这时,嘟嘟声消失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喂。”   “努歌。”周游只能通过这个方式主动联络努歌,努歌是一个极为小心的人,不同于他的性格,他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方式都采取了退避的手段加以回避,对他而言,一着不慎,他这个不少部门的眼中钉就得阴沟里翻了船。   而且,周游还知道努歌是直接听命于笑面人的首领的,他很可能掌握着庞大的笑面人的信息网络,他是这所巨大的图书馆的看门人。   “哟,大魔术师,这是第几次你主动找了,小的倍感荣幸,这次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知道在十五年前的N市,有没有出现过大规模使用致幻药剂的记录?”周游看了一眼电话上的小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四十七这个数字,这是每次完成任务之后,笑面人的成员都可以获得的一个“积分”。   他们可以用这个东西交换他们想要的一切,金钱,权势,而其中最为宝贵的就是信息。笑面人的根本在于利用庞大的数据网络,将有能力的人紧紧抓在手心里,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行业精英,通过不断的信息交换,积累下来的秘闻统统都被塞进了这个组织内部。   又由专人把守,据说这样的守门人还有五个,而努歌是周游知道的其中一个,在近几年里,周游几乎是用所有的积分交换了周沐事件的所有线索,事情虽然大体清晰了起来,但仍旧不知道真凶是谁。   电话那头的努歌同样很诧异,但他仍是翻检了一下资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关于这方面的信息,系统里确实有,一共有四条,等等……好像有一条损坏了,我试着看一下,你真的要看吗?   十五年,这个时间已经很久远了,就像是你妹妹那件事一样,你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可够大的,很可能,你这几年来的努力都要算是给组织打白工了。”   周游知道努歌神通广大,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了,他低声说:“我加入组织以来,所为的事情只有那么一桩,如果不能替我妹妹还原真相,钱与权有什么用?”   “那你好自为之。”努歌也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这里是三份半的资料,其中一份就连系统内部都语焉不详,你可以酌情参考。   这里面牵扯很多,你自己要小心点,任何破绽被人抓到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也是,这些信息里的人任何也都是如此。”   周游没有说话,他看着手机里不知名邮箱探出的几条简短信息,又看了一眼,还剩下12点的积分,转身离开,不带任何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致幻剂,之前看过一些案子,非常后怕。所以各位姑娘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呐~ 第96章 闻香识人(完) 李兰舟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面前却出人意料地有一个人。   今天是李兰舟留下来值班,一起值班的小何已经告病回家了,物证科和法医部门最近几起案子几乎是连轴转,就连最迟钝的刁蛮都知道他们辛苦,不少人早早就生了病,这阵子正好清闲,李兰舟也没有多苛责他们,只是让他们好好养病,就准了他们回去。   他本来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值班,第二天稍微晚些来单位就好,但就在晚些时候,王石屹却上了门。   李兰舟对于王石屹的感觉颇为复杂,或者说每个人对于这个以钻营出名的男人都很是头疼,李兰舟同样不例外,但就像是陈南淮说的,李兰舟永远不曾和任何人真正闹翻过,他是一个有尺度的人,所以哪怕是臭名昭著的王石屹,都能和李兰舟说上些话。   只是,今天王石屹来是为了什么?   李兰舟并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在陈南淮的册子里写的清清楚楚。   “李队长,我们还没有这样好好坐下来说些话吧?”王石屹率先开了口。   兰妞儿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一眼还摆在自己桌上的小本子,那是陈南淮之前拿上来,而他没有选择递交上去的东西,陈南淮在他面前仍旧极为沉默,但哪怕沉默,他仍旧把案□□无巨细,记录在案,上面把他所见所闻,以及知道的线索都写在了上面。   这是陈南淮对自己最后的期许了,不过,终究是辜负了。   “以前你总和南淮臭味相投,都说局里有一对狐朋狗友,你和他便是了,没想到最后会闹得这么难看。”   “那李队长当时是怎么看我的?”王石屹笑着仰了仰身子,他并不意外李兰舟的说法,他擅长打太极打官腔,一句话能说得冠冕堂皇而没有任何私人感情色彩。   “和我是两路人,也和南淮不同,仅此而已。”   “所以道不相同,不相为谋?”   “是的。”李兰舟难得没有打哈哈就那么直直地说了出来。   王石屹笑了,他看着面前的同僚说:“如今陈南淮日渐脱离控制,你倒是不急不躁,还有我那个小师弟,人如果剑走偏锋到了极致,就会迈入邪道,南淮,周游俱是这一类人,不是吗?”   李兰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们都知道彼此到底在为谁办事,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各为其主,甚至你的上头和我的上头互为敌手,迟早有一天,总要分个高下,   但眼下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你们准备把南淮怎么样?是准备接纳他成为下一个‘李兰舟’,还是把这只碍眼的虫子除掉?李道长我想听听你的高论,怎么样,不过分吧?”   “你对南淮有点上心了。”   “我本来准备拉他入伙,毕竟我们这好歹是政府机关,组织也是为了相关的正义,并不像你们那样,在商反倒是想要弄出一大堆事情来,不过南淮也知道的,他心里是有芥蒂的,尤其呢,对我颇为看不惯,所以到现在这件事都没成。   我不成,自然也不能让别人成了,对吧?李道长。”   “没有拉他入伙的打算,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他没有损害到利益,也没有折腾的伤筋动骨,放任他并不会有什么威胁,对于他而言,游离于一切组织之外,才是最最安全的决定。”   王石屹看着李兰舟,轻巧地鼓了掌,偏生看上去像是卖弄。   “你是不在意,如果他上蹿下跳,硬要调查一些别人觉得‘不存在’的事情的话,自然会有人嫌他这只苍蝇嗡嗡嗡地太过烦人。从秀水,到苑北山哪一件都不是站在别人脸上撒野?”   “不劳你费心,他的周全,我自会保全,如果没有别的话了,王指导,你可以下班了。”   王石屹笑了笑摊开手,有些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而后大步往外头走去,不多时消失在了李兰舟的眼前。   ……   陈南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昨天一连走访了数个N市制药行业的龙头,但得出的结论都是除了有些不规范,这些实验室查不出什么毛病,和那张照片上的地方有天然的区别。   可还没多久,一通电话却直接打到了他那儿,他刚拍掉吵闹不休的闹钟,想着之前惨死的手机,只得对现在的这个兄弟温柔了三分,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名字:“钟富”。当然了,现在队里打电话最勤快的也确实只有负责数据资料的他了。   他没好气地接通了电话,喂喂喊了两声,电话那头的钟富却比他还急躁,直接就吼道:“大大大事不好了,早上有人送了一封检举的信件到了咱们警局门口,早上我拆了开来,发现上头写得是之前,你那张照片的下文,有人把凶手的资料一股脑地都给你送到了警局里来了,这件案子,他……他破了!”   陈南淮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土拨鼠,连着“啊?”了数声,这案子都还没开始怎么就给人破了,他突然不爽了起来,虽然这种感觉是一时的就像是自己切好了菜,热好了油,结果和他说,客人他不来了,这桌菜没人吃了一样。   就像是他一下子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难受。但这种感觉毕竟是一时的,很多案子实际上都是这样被破的,目击者,自首的,还有种种变故,都让得多数的案件充满了破绽,其中不乏的是直接看破了案件本质的人。   他伸了个懒腰问:“嫌疑人找到了吗?”   钟富四平八稳地说:“找到了,是华康的一名工人,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点,结果就去和华康的人核实这件事情的真伪,我们从户籍和学历入手,发现,这名工人其实是顶尖学府的化学专业高材生,他进入这个地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为人知,但他确实是这所工厂里,最为特殊,也最为隐藏的一个。”   陈南淮“啧”了一声,难怪这个人到最后,都无法发现,甚至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游刃有余,一个蓬头垢面,成天在流水线上折腾不止的工人,和这种近乎高科技犯罪的场景,几乎是挂不上钩的。   实话说,他最早的怀疑,是方镜水,香水,实验室,高智商,连环杀人,每一条几乎都是量身替方镜水订制的。   不过最终不是他。陈南淮甚至有那么点失望,觉得方镜水还真有点不争气。他和钟富又说了一阵子,那个人很快就被逮捕了,当然他对自己所犯的事儿供认不讳,而他犯案的动机,也应了方镜水的猜测。   这个犯人是为了制作香水。   他把用药物迷晕的少男少女杀死或是活生生地割下身上的部位,从内脏到四肢,五官只要他研究之中,能够散发出异香的部位,他都不曾放过,而后他将这些尸骸通过强腐蚀性的东西彻底销毁。   而这些少男少女的来源多是来N市务工的人员,他们对这座城市怀有憧憬,但无依无靠,甚至整座城市对于他们都很陌生,而这时,犯人就利用了这个策划引诱,把他们引入了自己设下的圈套之内,等待这些少男少女的不是寒暄,而是无穷的杀机。   当然这闻香识人的挑战书自然也是他发的,人当然会膨胀了,尤其是这一连串事件下来,他做了这么多罪案,尤其是杀人会使人逐渐扭曲,把人的思维变得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妖魔,她们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对生命不再存在敬畏,甚至充满了恶意。   陈南淮跟着何天峰见过好几个,只是没成想,自己现在还能遇上一个。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陈南淮挂下了电话,忽然想起了周游,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得知了一个消息,只是给这件案子的真相拼上了一块拼图,还有多少真相被掩盖在其之下?   周沐。   陈南淮想起那个少女和他招着手,让他不要轻易回头。   忽然,他觉得这件案子不寻常了起来,就像是每一件案子的破获都有其中的缘由,这一切都出现得太巧了。虽然这没有什么凭据,但一个掩藏了近五年的犯人,却在发出挑战书之后,不到两天就被人举报抓获了。这不是不可能,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真的有那么巧吗?   是有人在掩饰什么?不想让陈南淮继续查下去了?   他从床上坐直了起来,匆匆忙忙地从手机里翻出来一个号码,他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发抖,用力按住之后,他按下了通话键。电话不停地响着,机械地发出同样的声音。   没有人。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南淮感觉到了一种惶恐,这件事多半和方镜水无意间流通出来的关于“致幻剂”的事情有不可分的关系。   因为,所有人不知道,但陈南淮却知道,有人是在追查致幻剂的路上,而如今,那个人就此人间蒸发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有人在阻止,在掩盖,在试图让一些东西不能重见天日。   他抛下手机,踢下床,那只还不断重复呼叫的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姓名。   “周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大章节之后就完结啦。 第97章 镜中双生(一) 镜子是人的投影。   可如果,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开口说话了,怎么办?我们才是镜中的倒影,还是有人与我们一样,静悄悄,无声地生活在镜中世界里。   他们装作与我们手脚协调,模仿着镜外人的一举一动,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提拉着的木偶。   有人对着镜子补妆,他看到镜中的人影,对着她笑了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觉的是嘴角微微上翘起一个谜一样的弧度。   她笑了。   所以镜中人,他也笑了。女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瞥见了镜中的“自己”,她的眼睛里,有镜像,颠倒来回的人影,像是大海上深不可测的漩涡。   让人晕眩。   她又放松了下来,要去上班了,这么……就可以见到了那个人了。   卧室里只留下了一面空荡荡的镜子,远处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这时,一声轻微的擦碰声,像是有什么要从哪里努力挤出来。   紧接着的是玻璃破裂的声响,像是一条如同蜈蚣一样的裂缝,突兀地出现在了镜面上,而后一寸一寸,裂开,细小的玻璃顺着镜面滑落到地上,锋利的边缘,割开了皮肉,衣衫。   不多时,这间屋子里凭空多了一个人出来,黑洞洞的光影下,“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陌生又熟悉,“他”试着伸了伸手,忽然,“他”笑了起来,可无论“他”怎么大笑,这间屋子内,仍旧传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散碎在地上的镜子,微微荡起阵阵波纹,像是预示着什么恐怖的结局。   ……   陈南淮闯进了同舟社区,早间这里还有不少老人在晨练,几十个大妈聚在门口的一大片空地,跳着广场舞,领舞的阿姨在陈南淮看起来身姿居然有那么点熟悉,相对而言,她的身高同样鹤立鸡群。   小片警虽然啧啧称奇了一番,但手中有要紧的事儿要做,也顾不上再加细看,冲到了魔术师的楼下,一阵子大喊大叫倒是没有什么收获,反倒是引得许多路人驻足围观。小片警虽然办案时候颇为不要脸皮,但这种时候也脸红了起来,正巧赶上一街坊邻居开门出来。   “这不是那天和周大师一起回来的吗?你找他啊?”这大妈也是个热心肠,一把抓住小片警的手嘘寒问暖了起来。   说起来,周大师一直是这同舟社区的香饽饽,虽然大家明面上都不说。但都知道周大师年近三十,但就是没有女朋友,甚至连朋友都不多,这里的三姑六婆谁没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就算没有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总有谁家姑娘没对象,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拼一拼,女婿家产全都有。   不过,他刘婶儿可不一样,别人看的是周大师,她看周大师这朋友也差不到哪里去,人长得黑是黑了点,但到底是一表人才。刘婶儿嘘寒问暖的时候,还瞅见这小孩儿身上还有警徽,这算公务员吧?一想到这儿,刘婶儿微胖的脸蛋色泽更红润了。   他上下看了两眼,越看越喜欢,拉着手翻来覆去,她笑着说:“小伙子是来找周大师的啊,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陈南淮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二八了,阿姨你让让,我去找一下周游,找完我就走,我不是坏人!”   “小伙子你这不凑巧啊,周大师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上去等他。”   “别别别,这不好,这样吧,小伙子你留个手机号给阿姨,周大师回来了,我打电话通知你,你看成不成?”   小片警倒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热心肠的大妈,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说:“没事儿,他昨天回来过吗?”   陈南淮也算是听出了点端倪,至少这人不是没回来过,只不过为什么不接电话?都说大明星各个擅长逢场作戏,不是因为这么点事儿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干脆就一甩手来了个老死不相往来?陈南淮心下有点戚戚然,就连大妈说的是什么事儿他都不曾听闻了。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响,反倒是刘婶儿看这个小伙子越看越顺眼,可能也是占了爱屋及乌的光,毕竟是周大师的朋友,陈南淮在刘婶儿眼里也发着光。   小片警自然不知道自己愁肠满腹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说不出的稳重,沉默寡言也成了老实。他想了想低声说:“婶儿,我这儿先告辞了,还得去单位上班,我晚些再来……”这时,他抬起头看向外面,发觉有个高挑的人影,正拿着毛巾擦汗,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周游照例出门教一帮大娘跳广场舞,看到陈南淮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也没来由地一阵发愣。   可接下来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劲,差点把自己撞翻在地上,始作俑者也不说话,只是两只铁钳一样的手紧紧箍住他的后背,都要把他的细腰给掐断了。抱着不说话就得被小片警活生生掐死的自觉,他憋红了脸说:“壮士,有话好商量,你先松手成不成,我要被你勒死了。”   陈南淮这才稍微放宽了点力气,面色不善地看着周游,也不讲话。   “我们先上楼去,”周游打了个招呼,一边还和旁边神色紧张的刘婶儿说:“明天还有广场舞课,刘婶儿可别忘了来了。”   周游的家还是没什么变化,说他是家徒四壁,但再不济还有一只大懒猫还有一只话实在不算少的小鹦鹉。说是小富之家,那也就剩下这一猫一鸟了。陈南淮对那只叫做斯基的肥猫没有什么好感,哪怕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分外粘自己。他甫一坐下,那只大蓝猫就一下子窜上他的膝盖,高高仰起头,露出柔软的下巴。   “摸摸它,家里还有点可乐,要不要喝。”陈南淮有点为难地看着斯基,蓝猫见他许久不曾动手,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柔软的肉垫在男人身上踩了踩,仿佛在示意快点动手。   小片警只好硬着头皮,抚摸着他的下巴,不多时,猫咪就发出了像是柴油拖拉机一样的“突突”声。   “你家猫是铁皮做的,怎么和个小马达似的?哪里有杯子?我自己倒点凉白开就成了,不劳大魔术师费心。”陈南淮接过周游跑过来的塑料杯子,不过也因此怠慢的猫大人,她毫不客气地正眼瞪了瞪他,吓得小片警赶忙又把手放了上去。   “他觉得舒服安心才会这样,他还蛮认可你的。”周游笑着也拿着可乐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抽了把椅子坐在小片警的对面,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仍是清清爽爽的短袖衬衫和帆布裤子,头发还有些许汗味,但并不难闻。   “说吧,怎么大清早找这儿来了?”   “你电话打不通,还有,‘闻香识人’事件的主谋落网了,是被人检举的,凌晨的时候,队里的人带队抓的,人赃俱获。”陈南淮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却发觉坐在面前的周游眉头紧锁,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该是这样,他是一个隐藏了多年的罪犯,反侦察能力,以及社交人群都应该有许多的经验,这种是非常难抓的,因为他们和常人没有区别,并且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你不会觉得是探员的技术高深吗?”   “就咱们局里那帮人,本事是有的,但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了,短暂的时间内,抓到人,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而且,钟富言之凿凿的说过,是有人举报,而且举报人不祥。”   陈南淮也觉得不可理喻,而且这个人做了好事并不留名,照钟富的说法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下落,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蹊跷。   “那你来找我也没用,怎么就跑上门来了。”   陈南淮看了一眼,那只叫做阿禹的鹦鹉今天也依旧被放了出来,满屋子乱飞,所以这里除了漫天的猫毛之外,还有不少鸟毛,这时候,鸟儿缓缓坐在了桌子上颇为滑稽地挪来挪去。   小片警有一种狗咬吕洞宾的体验,但又不好轻易发作,只得压着脾气。周游确实没事,是自己多虑了,但事情有许多不可回避的问题在内,这桩案子一断,很多线索也应声而断,这件案子也成了一件偌大的物证。   可是他们同样陷入了虚空打靶的状态里。   “你不是在担心我吧?”周游静静地看着面前像是怄气的小学生一样的小片警,忽然笑出声来。陈南淮也知道到了现在实在是有点难以掩饰,只好伸手捂住下半张脸,这倒是让怀里的猫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没事,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这件事情透着不寻常,就像是有人刻意终止了一个已经发出的信号,但前提是,他知道我们得到了这个消息,我们得再去一趟丁大。”   陈南淮抹了抹脸,勉强直起了身子,猫儿知情识趣地溜掉了,躲在椅子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我们去见方镜水。”   作者有话要说:   阿坏:大魔术师的业余爱好竟然是跳广场舞,那么攻受位置是不是可以换一下了! 第98章 镜中双生(二) 镜子是世间最寻常的魔物。   是心灵的投影,他被摆在各种为人所见的角落里,和所有日用品摆在一处。   几乎每个人都要使用镜子,整理衣冠的时候要用,化妆的时候也要用,想要看到自己的时候,同样要用。   陈南淮看着车窗上关于自己的投影,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就如王石屹所说,他从前行走于黑暗的交界线上,而现在他仍是如此,他是与线人接头最多的刑警,就像是何天峰所说的一样。   “养蛊,或是养着这些随时可能反噬的毒物,并不安全。”   小片警看了一眼在一旁安静地开车的周游,他同样也是这些蛊虫里的一只,甚至是身份最诡秘也最叫他看不透的一只。不过好在,周游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东西。陈南淮叹了口气,和线人沟通的时候,他很难把自己摆成对等的关系,他们更像是讨价还价的商贾,那些藏在暗处的暗线,要用手中的信息,争取最好的利益,可能是一张“护身符”,也可能是一些金钱,亦或者是一句承诺。   陈南淮做不到有求必应,但至少或多或少会有部分粘连。   但为今之计,有时候只能求助于这些人,他在车上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有些痞气的男声:“长官,你今天找我啊?”   “你不是说,你认识不少以前N市的扛把子们吗?帮我问问,谁当年捣鼓过违禁药,比如致幻剂一类。”   电话那头的人毫不客气地呛声道:“老大,我不是泼你冷水,谁会把自己卖过粉的事情到处讲啊,这被抓住可是要吃花生米的。而且……你知道的吧,那些老把头可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想着东山再起呢。”   陈南淮低声说了句“知道了”。周游隐约间听到电话那头有人骂娘,不过陈南淮已经飞也似地把手机塞进了大衣内部。他看着窗外一阵阵地愣神。   “我无意间打听到了几条消息。”周游思考了一整晚,最终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从努歌那里获取到的确实是三条半的信息,这些信息都很简短。   其一,说的是关于迷幻剂在N市的问世,这种迷幻剂间接与毒品挂钩,这是出现在一份当时的老报纸上的新闻,不少舞厅酒吧都或多或少兜售这种药物的流动人员,警方加大力度搜捕取得了成果。   这条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至少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致幻剂在当时同样是被禁止,是见不得光的。   至于其二,这条线索的指向很有意思,有人说在丁大发现有人在秘密和一些药厂联合研发一些违禁药,其中就有致幻剂,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是最后这些违禁药物被丁大自行销毁了,还是原本就是空穴来风。   其三,事关到一个已经很久不曾再走到台前来的人的名字,或者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姚闲,根据报道的记载,和周游的信息收集,这个人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真要比拟,恐怕只有现在的许光烈可以相媲美。但这个人就这么死了,其中的死因非常离奇,据说是误服了一种诡异的药剂,产生了幻觉,引火烧身,而在周游的调查之中,因为姚闲的死,他的企业就像是山崩一般,彻底败尽。   这些信息相当完整,周游甚至可以在不少网络上查到这些蛛丝马迹,但有意思的是,这些消息与迷幻剂并没有直接放在一起,就像是硬生生抹掉了相关联的痕迹。   而剩下来的半条线索,是一张截图,是一张手写的白纸,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部分已经被弄花,看不清全貌。   周游后来有问过努歌缘由,他说无可奉告,但周游感觉这条线索恐怕作为管理者的努歌也并不知道。   这张纸上写了几个尚且可以辨认的词条,其中一个是“魔术”,而另一个是“致幻”,剩余的一个则是“丢失”。至于其他的线索已经全部模糊,就像是有些人刻意留下这个线索,让后人追迹。这张白纸的出处,根据资料上显示,是当时的一位警方的仓管员,只不过,这个人最后也不知所踪。   周游专程去拜访过这户人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据附近的邻居说,这一家人早早攒够了钱,应该是已经搬去国外了。   但周游知道这件事绝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搞定的,移民,很多时候并非单单有钱就可以了。周游还试图通过找出这个人来,但无论他如何开口,钟富都不曾替他调取其中的资料。   陈南淮听完他所说的这些信息,也是陷入了沉思。   这些线索各个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多出自报纸主要是纸媒,可以说这种事情早就搞得世人皆知,但又因为网络的不普及,这些信息都没有被统一搬上网络。再要去考证本就很难,那么只能从信息本身去入手。   他低着头想了想,并没有很好的头绪,他低声问:“我们应该去找找当年姚闲手底下的人……”   可周游并没有等他说完话,他打断道:“到地方了。”   今天的办公室里气氛尚好,钟富和刁蛮正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正托着脑袋思忖事情的李道长。   “你说今天李道长是怎么了,一副愁眉不展的事情。”   “怕是修炼到了瓶颈,正在发愁自己的天劫吧?”假道学从一旁窜出来贫嘴道。   钟富收拾着手头的资料,今天抓捕到手的凶手,他犯下的罪案目前从他自己吐露和从他桌上起获的,共有六起。钟富一一通过电话和受害人家中进行了核对,信息高度统一。这些都是在当地的失踪人口,最远的到了F市。   “晚点还得带人去指认尸体埋藏处,你们稍微认真点成不?搞得整个办公室就我在做事似的。”钟富一宿没睡好,先前便在家里熬夜看剧,本想着凌晨三点一睡到天亮,结果自然是被人喊起来,带队去抓人,原本负责这件事的陈南淮反倒是置身事外,李兰舟暗自授意,说小片警最近忙成弱智了,就让他多加休息。   众人纷纷看了钟富的那张臭脸一眼,现在也许是因为陈南淮常年处于三不管地带,你不管我,我不管你,一来二去,这黑小子最近看起来也慈眉善目了起来;反倒是作为整个队伍的大管家,钟富的人际关系急剧恶化,不过他往日说话确实也不给人留什么情面。   小雷和小何也聚在一起对着资料,这次的事件过于蹊跷,昨天还没开始查证的案子,第二天所有罪证,还有人证,甚至连嫌犯都已经工工整整地摆在你的面前了。“我在犯人的临时住处有发现两把剥皮用的小刀,上面虽然经过清洗,但还有部分血液残留,虽然可能不是直接致人死亡的凶器,但也脱不了干系。”小何提起一个巨大的档案袋,上面有一件衣服,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   “这些血液都很新鲜,可见最后一个受害人死亡时间不长,凶手没有时间处理这个,毕竟他常年和工人生活在一起,频繁外出,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本就是容易让人生疑的行为。”   两人你一嘴,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钟富正一个头两个大,一眼就看到两个大闲人优哉游哉地挤进门:“来的正好,南淮,我这儿有个事儿,拜托你一下。”陈南淮一看到他有事情相托,立马脑海里就浮现出关于之前被坑在苑北山折腾了几个昼夜的事儿,连连摆手说:“得,你们遗体找寻工作还没做完吧,这事儿我和周游来就成,别的,你另请高明吧。”   钟富一把拉住乡亲父老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南淮,兄弟平日对你不薄,你就帮党国一把吧,我真的抽不开身。”说着也不看陈南淮乐意不乐意,伸手把一份报告书递给了两人。   “这是最近一系列案子的报告单,之前有个匿名的线人,过来报告说是有相关的线索要告知,但需要当面来谈,他不敢来局里,怕被人看到报复。”   陈南淮听完之后,随手翻了两眼,倒是一下子看到了四个颇为醒目的字:“违禁药物”。   他看了看周游,旁边的男人显然也有点意外。小片警“啪”地一下合上书页,低声说道:“这件事,我接了,地址给我一下。”   “这人住在城北华侨城附近的窄巷里,那地方属于棚户区,里面住的人很多,违禁药物是个很宽泛的东西,包括我们现在在查的迷药还有毒品,但无论哪个都是流入市场就会造成恶劣影响的。”钟富叮嘱了两句。   这时,李兰舟也走到了两人跟前,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深深的疲惫,低声说:“我接到上头的报告,之前在N市海关我们截获了一批毒品,这显然是一大批货内的一部分,现在上面怀疑,可能有一个贩毒组织已经进入了我们市区之内潜伏。   你们一定要小心,一旦暴露,所受到的危险,恐怕比任何一次都要大,毒贩是亡命徒里的亡命徒。”   钟富勉强笑了笑:“道长……不一定吧。”   李兰舟用让人不安的语气低声说:“是吧,不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大章之后就完结了,这两天准备开预收啦,预计会有三篇,小可爱们可以选最感兴趣的先收藏着,那一篇收藏高,就先动哪一篇吧。 第99章 镜中双生(三) 自从有了苑北山的前车之鉴,任是胆大妄为的陈南淮也不敢在这种机巧难辨的情况下,不配枪出任务了。所以自打李道长说“毒贩”俩字以后,小片警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老陈申请了,不过看陈老虎一脸便秘的表情,陈南淮也是一阵舒爽。   华侨城名义上是八十年代华侨返乡宿居的地带,但实际上,早已变成了大部分贫民购买二手房的场所了,这里的二手房多建于那个时代,但因为规格高质量好,在二手房市场之中也是热门选择,由于附近衍生出各种商业区和棚户区,所以其中什么人都有,陈南淮对此也算是心知肚明。   华侨城毗邻市内酒吧一条街,历来都是治安重灾区,寻衅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陈南淮经常听兄弟部门诉苦,都说这块地带难以维系,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甚至他有不少线人都出身于此。   周游驾车的时候不大爱说话,陈南淮知道他的习惯,托着腮看着窗外远去的风景。   华侨城自从千禧年后就鱼龙混杂,小片警以前成天往那边跑,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变故,但毒品,这是一个决不能轻易提起的词句,这种沾染之后,轻易就可以将人毁得家破人亡的东西,哪怕是在繁华与混乱到了极致的华侨城地段,同样是少之又少。   完全禁绝并不可能,这东西的渠道可以说无孔不入,毒贩,瘾君子,以至于利欲熏心者都会因为不同的原因铤而走险踏上这一条绝路。只能控制,控制再控制,杀鸡儆猴,雷霆手段,陈南淮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兄弟部门为此开展行动,其中更多的是触目惊心的死伤。   不得不说,最容易诞生悍不畏死的匪徒的行业,与毒品沾边的尤为突出。   小片警叹了口气,他并不想那些人出现这种情况,但现实务必残酷,而致幻剂确实也和毒品总是有些粘连,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被归类于管制药物的行列。   陈南淮看着车窗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年轻人,有几个对着他吹了个口哨,模样轻佻。已经进入华侨城范围了。   远处的是一大片老旧的建筑,还有一些私自搭建的棚户,城市发展越发快,这些东西就会在边边角角滋生,这些事情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陈南淮叹了口气,可不同于往日的是,随着他们两人车子的深入,越发发现,周围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意外地多了起来。   他们几人一组抱团站在那里,眼神不怀好意地胡乱瞟着,交头接耳。   其中几个还直勾勾地看着周游的车子,陈南淮有一些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金属,入手处一片冰冷,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也只能靠它脱身了。这里是居民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到时候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管得上这个。   陈南淮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靠在坐垫上,修长的腿也有些绷直,他没有那么喜欢枪支。没有那么喜欢枪口弥漫出来的重重□□味。何况,有些时候,一件事发生之后,对于杀人利器的恐惧与日俱增,陈南淮很难忘怀有些人临死之前的目光,哪怕他不过年轻气盛,哪怕他是无心之失。   也哪怕,那不过是必要的手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但陈南淮还是会经常因此惊醒,那是一场他自己的灾难。   他试着调整了一会儿,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驾驶员伸了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小片警侧过脸,身旁的男人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脑袋,黑色中长的发丝低垂而下,他的脸型犹如是从画卷之内镌刻而来。   就是陈南淮十数年前,嗤之以鼻的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彼时,他觉得这样的长相过分娘气,可瞧见周游以来,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与精致。他的睫毛很长,轻巧地闪动了两下,不多时,已经坐直了身子。   就在两人沉默不言的时候,车窗不知道为何,被人敲得震天响。陈南淮偏过头,看到几个社会青年正流里流气地低着头,趴在车子上。   他们的脸油腻腻地都要贴在车窗上了。陈南淮想要摇下车窗,周游却拉了一把他。陈南淮这时才看到站在两人之后的,还有一个青年人的,从他的腰间一闪即过的是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   来者不善。陈南淮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但多半是脱不开那么些缘由,抢劫,亦或是……   “我下去看看。”小片警把手按在司机的大腿上,“不会有事的。”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一行人,站在周游那一侧的有四个,而车子前后各站了一批人。周游刚才停下来想必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没想到在华侨城还能看到这么不要命的条子。”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嘴上吹了个口哨,颇为不屑地说道。话音刚落,周围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陈南淮觉得不对劲,他并不是没有来过华侨城,这里的局势,根据他过往的经历,小混混们是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和自己对着干的,一哄而散是常见的结局。   这里并不是法外之地,任何黑道或是别的团伙是绝对无法在此滋生的。而且,他们明显知道自己的身份。   “喂,我和你说话呢!”陈南淮瞳孔一阵收缩,面前的小混混已是一言不合一拳打了过来,他侧过脑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陈南淮的表情很是轻松,不过在这些小混混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明显慌了,照例做坏事是不能给人知道的。   就像是陈南淮所知道的一样,一旦被人识破这些没有什么社会阅历的马仔,自然就会乱成一锅粥。只不过,陈南淮没想到的是,他们乱起来,就是乱挥刀子。   只听到不知道是谁,开口大喊道:“点子扎手,一起上!拿了钱,□□!冲啊!”   从各处涌上来的小混混,手里拿着铁棒还有小刀,不要命地往这里涌来,陈南淮心里骂娘,这都得赶上械斗了,犯得着吗?而且现在说自己是警察也没用,人家早就把自己的经历摸了个清清楚楚,他躲开一下铁棒的敲击,那个铁棒的落点,硬生生把车子盖敲得凹进去了一块,看得小片警也是一阵冒汗。   玩真的?   他飞起一脚把靠近的人踢开,用力拍打车窗,指向前方,坐在车内原本还打算出来的周游领会了他的意思,一踩油门,原本静止不动的车子,猛地向前冲去,陈南淮记得这段路远没有到终点,既然人都被聚在这里了,只能说明更深处的应该是安全的。   只不过,那几个不敢阻挡车子的人都已经围了上来,陈南淮能感觉什么叫四面楚歌,不过,有些事情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暴露的一干二净。   又有几个不怕死的冲了上来,陈南淮躲过一根铁棍,把人一拽送到了一旁的自行车停靠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已经是塌了半边。有两人顿时被铁皮划开了口子,见了血。   那些人像是见了血的鲨鱼,顿时疯了似的向上涌了过来,到了这时,陈南淮也受不了手,手中的铁棍横竖敲下,他身手很好,甚至在读书时代就是靠这种血勇吃饭,打群架简直周常,刚一交手已经是干翻了三四个人。   打架往往就将就一个先声夺人,他那般行径,那些小青年顿时又畏缩了起来。   他们往后退着,其中一人大叫道:“你们还记得之前蛇老大怎么说的吗?都给我上……”他话音未落,那些小青年眼里像是露出了畏惧的目光,不知道谁带头,已经发了疯一样再次往陈南淮面前冲了上来。   可就在这时,远处一阵爆鸣,那辆车子去而复返,几个躲闪不及的人被撞了一下跌在地上,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原地。陈南淮拼着挨刀又打翻了几个,但身上几道伤口已经涌出血来。   “上来!”周游已经打开了车门,陈南淮看着周围发了疯的人群,忽然伸手往怀里摸出□□,往天空之中连开了几枪,巨大的枪声让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他们木然地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陈南淮这才喘了口气,他迅速冲到刚才喊话的人面前,找出手铐,把那人像死猪一样往车后座一推,自己也钻了进去。   “带着他干嘛?”周游拉上车门,这时周围的人也恢复了过来,几个大着胆子的混混一棍子敲在玻璃窗上,顿时玻璃已经成了蛛网一般的模样。   “他知道事情,我得带着他。”陈南淮看着疯狂的人群,周游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拧动了车钥匙,车子撞开挡在面前众人,迅速启动,那些人不得不被迫让开一条路来,他们虽然疯,但他们同样怕死。   周游一踩油门,被改造的车犹如离弦之箭一样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内,一无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每次写完一本都会反思:是不是又把感情戏吃掉了,唉,立个flag下一本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第100章 镜中双生(四) 陈南淮的住处,他正坐在卫生间里清洗着创口,这帮小崽子下手还真的没轻没重,他没好气地想着,有两道伤口在背脊,而其中一道则割在左手上,不过都是皮肉伤,看着血肉模糊实际上没什么事情。   他脱了上衣,仔仔细细地清理起来。   他的住处一室一厅,有卫生间和厨房,来过的人都说,只是满足了一个牲口最低的生活要求,当然某人的评价更为刻薄:“家徒四壁。”   他笑了起来,家徒四壁,能有什么不好的。这是他自己攒钱买的房子,属于前两年单位分配房子,自己再掏一部分补进去,就能拎包入住了,陈南淮自己原本住在出租房里,想了想,大丈夫不能漂泊四海居无定所,于是咬了咬牙,付了首付,再贷了点款子,就成了房奴。   伤口并不深,可见使刀的兄弟并没有什么经验,如果我来做……他想了想读书时代的光辉岁月自己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还有几处棍伤,都敲在肩胛和背脊上,虽然看不到,但从触觉上来说,应该都有了淤青。他拿云南白药喷了喷,被那味道熏得摇了摇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被打成这样。”那个声音的主人半蹲着身子,取过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动作很轻柔,被擦药的那个颇为懒散地打了哈欠,言谈里也有点老夫老妻:“打架不都这样,没什么的,我以前打架可比现在凶得多……哎!你轻点,疼。”   “现在知道疼了?”   小片警听到丢掉纸巾和人起身的声响,想来也是处理完了伤口,说着也站了起来。   “那死胖子怎么样了?”陈南淮往客厅走去,只见客厅中央有个人被捆得像是个粽子,嘴里还不知道什么塞了什么,正呜呜呜地叫着。   这就是陈南淮最后顺手牵羊,牵回来的那位仁兄,只不过在车上不老实。小片警的住宅区附近都是老实人,如果这死胖子大喊大叫起来,难免有人误会,所以小片警就大慈大悲把他嘴给堵上了。   周游对此倒是笑吟吟的,眼神之中对于捆绑的手法还颇为赞许,像是在夸赞小片警是同道中人。陈南淮没来由地一阵哆嗦,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自己被魔术师脱得□□,五花大绑的模样,额头直冒冷汗,连忙岔开话题。   不过刚才在车上,陈南淮也没闲着已经把基本信息都问了问,这人叫刘辉,绰号叫做“拖鞋”,根据他的说法,他是一马仔,给人跑前跑后那种,今天的事儿他就是来督个军,真要找起债主来,和他没半点关系。   陈南淮寻思这一米□□的个头,配合两百斤的吨位,没成想还真是个草包,他随便黑着脸问两句,就把大把讯息都给抖落了,也活该这人当上一辈子的马仔。   不过,陈南淮大费周章把他弄回这里,总有自己的道理,他想了想,先把怀里的□□拿了出来,拍了拍这个死胖子的脑门,冷汗已经顺着他的脸庞滑了下来。   随后他笑着说:“那,我现在要给你松绑了,接下来我有点话要问你,你如果大吵大闹,或者做些让我们俩难堪的事情,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个小胖墩像是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周游向着陈南淮打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绳索挑断,而后陈南淮踢了那人一脚,就搬了条凳子,坐在了他的面前。不过说起来,陈南淮的家里还真有几分审讯室的味道,常年晦暗无光,有些阴森森的。   周游也不知道他买的什么劣质灯管,发出来的光都有些幽荧,显得鬼气森森。   那个胖子明显也被吓破了胆,普通的警察他当然不怕,可碰上周游和陈南淮这俩怪胎,敢在闹市区开枪,还敢像是绑匪一样掳人,拖鞋也怂了。   “说吧,那个蛇老大是谁?别看我是这身皮子,其实我以前也是搁你们那一带混的,虽然名头不显,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敢袭警?给你们十个豹子胆,你们也不敢,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南淮指了指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点尴尬地扯了扯长裤。   “我……我我,蛇老大是之前阿豹他们那边的头目,他不是主要管咱们这些马仔的,他手底下还有一批人,专门有自己的生意。他的势力很大,咱们这儿也有他的口子。他承诺只要我们干掉了你们俩,尤其……尤其是你,他会给咱们钱,大把的钱,还有……”   “是不是毒品。”   “是……是,是K粉。”   陈南淮和周游相视了一眼,也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了。   瘾君子,也只有这帮子人会为了目的而铤而走险,给再多的钱,普通人也不会冒着深陷牢狱之灾的危险;但毒瘾可是比死或者坐牢痛苦得多。   “你知道怎么联系蛇老大吗?”   “我有阿豹手下的电话,但蛇老大很谨慎,我是在大庭观众之下,被你们抓走的,那个联络的电话应该已经被废弃掉了,应该是联系不上了。”   陈南淮让他掏出电话,当即打了一个,电话那头显示已经是无法接通。能贩毒的人在反侦察方面的能力永远要比一般的犯罪者高出一个档次,壁虎断尾之类的手段更是运用的炉火纯青。两人也显然想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那个阿豹是什么人?”   “阿豹是蛇老大在这一带的代言人,他的势力也很大,早些年他曾经是这里的地头蛇,也就收收保护费,或者看看场子,不过在蛇老大来了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和他争的几个头目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摆平了,只剩下他一个,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蛇老大在这一代最得力的手下,掌管这里的一切事宜,比如说,酒吧一条街就是他负责的。”   那个胖子坐在地上挠了挠他的寸短头,像是有点不可思议一样嘟囔道:“这蛇老大也不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我听阿豹手下的几个人喝酒的时候说,他掌握着南方一带几乎所有的贩毒网络,而且他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   陈南淮思考了半晌,这是一个巨大的线索,一条隐藏在巨大黑暗之后的蛇。   可他还是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东西,为什么这条蛇会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而且,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上。   “关于蛇老大,或者他手下的人,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刘辉嗫嚅了两下嘴角,低声说:“我记得……我记得……阿豹有一张面具,他说是他们组织内用的。”   陈南淮心头“咯噔”了一声,他想起了“笑面人”。在他看过的资料里,笑面人永远是一个行动成谜的组织,陈南淮印象里,这就像是一个飘在空中的东西,笑面人,她们没有一般犯罪组织的收入,根据传闻,她们更多得是向外掏钱出去。   他们不断收集,收罗各种各样的信息,其中的信息包罗万象,陈南淮也不知道他们拿这些资料到底有什么用处,而且,他们没有收入。陈寅的判断是,他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基金会,亦或是一家上市公司,而且必须运营良好。   陈南淮几次把他和迈斯联系在一起,直到前阵子,那场交火,才让他觉得这两个势力应该是针锋相对的。而现在,“蛇老大”这条线闷声不响地浮出水面,他才明白过来。   一旁的周游也眉头紧锁,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只是也有些犹豫。   “好了,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了,咱们赶时间,说完了就可以走了,从这儿出去出小区,左拐三百步就有个公交车站,有零钱不?”   刘辉一愣,面前的警察同志从一旁的搪瓷碗里拿了几枚硬币递给他。   陈南淮和周游说道:“看来,这件事就又得扯到笑面人身上去了,那么久违的笑面人经济往来恐怕也就算是有来路了,贩毒,也只有这种暴利的东西才能支撑起他们巨大的开销。”   “但N市也不是没有毒贩,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在资金流向方向,笑面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是以贩毒为主要支柱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   周游一时语塞,但很快说:“干老师和陈局长曾经合作调查过笑面人的运作方式,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笑面人有非常强大的经济实力,而且是通过合法渠道获得的,别看陈局长这个样子,笑面人的名单,他手上已经有了不少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一旁的刘辉贼头贼脑地绕开了两人,打开大门,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楼道里,对于他来说,侥幸不需要被送去警局,也不用再吃牢饭,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万一这两个疯子改了口,偏生要把他送进局子,他可是哭都来不及,再在这里探听情报,那就是找死。   陈南淮静静地注视着周游,像是酝酿着什么,周游也迎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眼底倒影着的是自己的影子。   良久,小片警忽然开口道:“你说谎。”   周游尚且嬉笑的表情一下子冰冷难辨起来,空气之中像是有什么在弥漫,让人心惊不安,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没有错,阿坏就是你想象的那个画面。 第101章 镜中双生(五) 陈南淮最后没有深究,周游的背脊上一片湿冷,细细密密的汗珠子顺着皮肤往下流动渗透进腰窝里,非常不舒服。   就像是周游看到的陈南淮的资料,他对于犯罪和审讯天然有一种直觉,他可以比多数人更快地找到别人语言和逻辑上的破绽。   周游的车子已经七零八落了,他打了个电话喊了思南去处理又临时征调了思南的那俩甲壳虫。今天穿着颇为森系的女助理看着大魔术师的座驾直摇头,最后只说了一句:“对我的车温柔点。”就飘然而去,只留下一车淡淡的香水味道。   关于刘辉的话,陈南淮抄录了一份转发给了钟富和兄弟部门,对于他们而言,这才是一条隐藏在水底的大鱼,与这件事情比,他们面临的迫在眉睫的案情反倒是一桩小事。两人因为陈南淮那个石破天惊的发言,现在颇为尴尬。   小片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那么直愣愣地把心头的怀疑说了出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干曾学,甚至干曾学和陈寅之间的关系,他也心知肚明,两个人因为几个老兄弟的缘故是有仇的,陈寅姑且大方,但干曾学倒是像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这样的情况下,陈寅多次说过,搞不好干曾学和笑面人就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干曾学也干脆就没在这件事上替陈寅出过半点力,要不是王石屹和周游,恐怕这位人人口中的干老师当真就要和陈寅老死不相往来。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周游却说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不过干陈之争历来在警局内隐而不发,所以,周游的这个判断其实合情合理,但动机在哪里?亦或是是否周游真的掌握了些许来龙去脉,是别人不知的?陈南淮并不敢妄下判断,他希望周游能够自己说出来,但很显然,在开车的周游并没有这个方面的意思。   他们准备再去一趟华侨城。   陈南淮奉行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那里已经出过一次事,只要“蛇老大”不选择坚壁清野,那么总还有蛛丝马迹,而且,随着夜幕降临,那一片区域也会产生变化,他们也想顺着这里去附近的酒吧一条街看看。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阿坏。”陈南淮听着身边的人说话,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了路旁。   相比于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几乎没有了人。陈南淮头一回没有去正视周游,也没有对那句话有什么反应,他只是说:“多加小心。”这里总有那么些不可捉摸的气息潜藏其中,像是稍有不慎就会横尸当场一般。   这里就像是一个充满了危机的“蛇巢”。只不过,蛇在哪里?   华侨城的房屋分得清晰,有些是具有异国风情的洋楼,而对比之下则是简陋搭建的棚户,陈南淮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两眼,看到的是一些黑漆漆的灶台,和破败的小屋。这里有不少人都是生活所迫的居民,只不过,他们向往城里的生活宿居在此,也有些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觉得租房价格低廉也在这里暂居。   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这里的道路走到了尽头,已经非常紧窄,只能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陈南淮走在前方,也许是上班时间,周围没有什么声音,偶尔有的是从洋楼区间发出来的录音机声响,唱的是梨园京剧,亦或是一些成年的老曲,还不时传来插播的广告。   这里是整座城市生态的一角,苍老,衰败,不曾因时间的变化而延长。   他们是在搜索还停留在这里的人。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连带后面的周游也撞在了他的背脊上,面前的是一个躺在地上“呜呜呜”发声的男人,他的脚不断抽搐着,而人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南淮见过他,就在之前的斗殴里,走后被周游开车撞断腿的人里,有他的姓名。   ……   钟富看着手中的一份报告愣了愣,随后面色有点诡异,之前陈南淮已经送来一份和贩毒有关的报告了,当时整个刑警队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里,而钟富也知道,隔壁部门估计现在已经高速运转起来,就连陈老虎也在那儿大吼大叫。   而这一份,是一份分局的报案。   根据市民报警,一个市民就死在了家门口的走廊里,这位居民是一位女白领,最奇异的是他的死状。   他面朝外,背向门内,大门洞开,她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在逃离什么东西一样。情况极为诡异,钟富知道偶尔这种案件都会被传成灵异事件,毕竟什么神啊鬼啊魔啊,在年轻人或是信鬼神的人眼里都是极为有市场的。   只不过,多数的案件不是偶然就是被故意排布成这样的状态,令人生畏,只是实际上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不过,陈南淮已经带着周游出发去调查华侨城的事情了,目前能出外勤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自己算一个,假道学算一个,而李道长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刁蛮……算半个。   他把手头的报告递给李兰舟,原本云淡风轻的李道长面色却有了那么少许变化,他沉默了良久,低声说:“叫上物证科的人,我们先走。”   “可周大师和陈南淮现在都在华侨城,如果不给予策应,没人留在这里主持……”   “他们有自己的办法,不一定要靠我们。”李兰舟的语速快了起来,他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领着众人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案发地在城南一栋公寓楼里,这位女性是这里的租户,住在十七楼。李兰舟看着高耸的建筑,和地面上的一块标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阵恍惚。承建单位,迈斯集团,身后的三个人正说说笑笑,远处已经站了很多分局的同志,看到李兰舟的到来都客客气气地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李队长,幸会。”   “事情怎么样了?好久不见了咱们。”李兰舟的客套并不生硬,只是面无表情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目前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死者是就职于迈斯集团旗下分公司的一位职员,名叫柳娜,从事的工作主要是整理公司文档,据楼下的物业反映,晚归情况比较多。   她是死在自己的家门口的,这个之前的报告里应该已经有过说明了,李队长,你看。”   李兰舟看着那人取出来的一张照片,一个人影正躺在地上,她是整个人趴着的,后脑勺上一大块血迹。   她正努力往外爬去,但停止在了生命的尽头。   而第二张照片,则是一道洞开的大门,往内看去,是层层叠叠的屋子应该有两重,而一间屋子之内,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正静静地照射着大门,像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李兰舟看着这一面藏在黑暗的屋舍内的镜子,有那么些许寒意涌上了心头,这不像是一面镜子,反倒是像是一个伺机窥探的人,正偷偷缩在门后注视着大门之前的人。   这间屋子的光线很暗,女主人应该不喜欢直接的光照,或者才从睡眠之中苏醒过来不久。   “事发之时,这里的租户有没有什么听到怪异的声音?”   “并没有,整个楼层都没有什么异状,说句不好听的,这里是迈斯集团的楼,迈斯集团主打的就是这种高端楼盘,这里的隔音效果已经防盗措施可以说是N市内最为顶尖的。”   “监控呢?”   “我已经派下面的人去调取监控了。迈斯集团的人死在自家的楼盘里,还死因不知。”   李兰舟并没有心思听这位多话,他看了一眼物证科的人已经到了,招呼过几个人,已经上了电梯,这里围满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尸体已经被第一时间抬走。李兰舟看了一眼走道,虽然这里是高端楼盘,但这里的走道仍是不尽如人意,比较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行。   地上的血迹却没有被擦去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大量的血液喷洒在了门上,这些原本没有显示在照片上的东西,现在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兰舟看了两眼,死者应该是在大门附近遭受到了攻击,而大门面向走道一面的血迹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而后,女主往前挣扎着逃离了两步,死在了屋外。这也并非不可能,可是为什么会说是灵异相关?   李兰舟觉察到有些许蹊跷,他低声问身后的负责人:“这应该是一件很寻常的案子,为什么你们把这件事情报上来的时候,都统一用了‘灵异’这个词?一个没有受创没有立即死去的女孩子,往外逃逸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那个负责人看了看周围,咽了口口水,他原本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到达这里的,可看到了一切之后,他也不由得怀疑其自己的眼睛来。   他指向了那面藏在屋内的等身镜。他指着镜面说:“李队长,不是我们这边想要说什么灵异,只是那面镜子……那面镜子太怪异了。”   李兰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面藏在屋内的大镜子,此时,正中像是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可他眨了眨眼,那镜子里的一切又消弭无形,像是什么都不曾发声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瞒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102章 镜中双生(六) 诚然如李兰舟这样的人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来。   镜子是最会说谎的东西,通过弧度的变化,光线的投射,视觉的落差,镜子能从各个角度告诉你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就像是古早年代商城四角时常摆放着的落地哈哈镜,你在镜子里未必能够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随着拉长,压扁,你的人影不断在镜子里变化不停。   镜子从来不和你说实话,但他却是语言的大师,他和每个爱美的女人几经能事般地赞美她们的艳丽,又不失分寸地点出女人的些许瑕疵,这样的言语并不刺耳,但足以让人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镜子会和每个男人说,你尚可不修边幅,你充满了魅力,但仍旧会告诉你,如果健身或是游泳都可以使你光芒万丈,平添吸引力。他告知每个人心头所想,也点名所有人不想说出口的语句,那些掩藏在害羞,惊慌,不安,与惶恐里的自傲,都在镜子之前暴露无遗。   镜子会说谎。   那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显然跟在李兰舟身后的人也看到镜子里的变化,那是一只藏在镜子里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有在场的人,那副冷漠的神态,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下骇然间,也忽然觉得不可知起来,李兰舟带头走进了房间之内,这里的味道很香,是女性的闺房,东西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散乱不堪的是那张床铺,不过也比某个陈大警官都要好不少。   这面镜子是故意被摆放在房间门口的,他整个都挡住了这间房屋的出入,李兰舟听说过些许关于风水的说法,如果在一些入口处摆放镜子,就可以让整个房屋的格局变得不一样。   他粗略地看了看房间的布局,并没有看到相关的小心思,便打破了这个想法,可这面镜子,如果不是柳娜自己放的,那是谁故意搬动的?   钟富走到镜子跟前,这是一面非常常见的镜子,刁蛮说:“这我家里也有一块,怎么不见他会眨眼呢?”   钟富看了看地面上的痕迹,这里有些许拖曳的迹象,但很不明显,更像是在原地进行些许挪动,而在这面镜子的后方,有很多的水滴,都七零八落地散乱在一旁。   他蹲下来,伸手粘过液体,却发现这好像并不是单纯的水,反倒是更像是一种酒精。   用酒精可以清洁不少器械,他顺着上方看去,是一道明显的痕迹,一瓶液体已经倾倒了一旁,里面的东西已经留了个一干二净。   想必就是这样流出来的吧?   “阿刁,你也用这玩意儿?”钟富指了指一旁的酒精瓶子。   “我没事拿酒精干嘛……这玩意儿味道好浓,不像是一般的酒精,工业酒精吧?”刁蛮此时已经捂住了鼻子扇着风。   钟富巡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确实也摆放有不少电子仪器,想来这个被害人对于高科技产品的依赖度不小,而酒精就是一个良好的清理用的媒介。   此时假道学也走了上来:“哟,还有这东西,看来这姑娘懂行啊,你瞧,那么多手机。”   钟富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看到别的蹊跷之处,只是这里置身于暗室之内,他觉得总有些不安的地方。“等等,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脚印?”   ……   陈南淮和周游把那个受了伤的小年轻带到了医院,陈南淮替他垫付了药费,只是横竖觉得有点诡异,是自己开车撞伤了他,还假惺惺地替他治伤,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猫哭耗子。不过,类似的事儿陈南淮干了不少,也可以说除了他那栋小屋之外,几乎所有钱都是用这种方式花掉了。   所以一把年纪了陈南淮还是一个没什么积蓄的穷光蛋,甚至还背了一身债。   好在这个青年受伤并不重,只是骨折,这个年纪的小青年恢复能力和胡闹的本事成正比,没多久就会恢复正常。不过如今还是面露金纸,明显状况不算多好。   “干脆面,吃不吃?”陈南淮伸手拿了一袋东西丢给两人。   周游一看原本板着的脸倒是笑了起来,这东西小时候倒是经常吃,现在还能看到,委实有些意想不到。他洒了粉而后把袋子挤压了两下,一边说:“没什么大碍,回家疗养几天就差不多了,这脸色多半是饿出来的,不碍事。”   陈南淮也如法炮制,一边坐在小青年身边,两个人像是左右护法一样拱卫在了断腿的身边。   大堂里仍旧人来人往。   陈南淮也并不避嫌,笑着说:“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了,其他人呢,都说树倒猢狲散,看来这一片跑得最慢的就是你这个豚尾猴了。”   “被撞断腿的可就我一个,陈警官。”小年轻翻了翻白眼,仿佛对陈南淮说的话颇为不屑。小片警尴尬地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抠了抠自己的脸,把眼光移到别处。   “你这个孩子怕不是有骨质疏松吧?这小小年纪的,得补点钙啊。”周游笑眯眯地问候道,他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真要较真,就会觉得他总是在一本正经的情况下说着极为让人不快的话,而他自己却乐此不疲。   小孩儿说:“你试试被车子撞了,还碾过去的感觉,你骨头是钢筋的估计都受不了。”   “咱们不说这个,现在一报还一报,咱们也替你出了医疗费了,也答应你不把你扭送派出所了,接下来你能配合调查了吗?”   “警官,我现在都这样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我要是不配合,我还能怎么办,有啥事儿你就问吧,‘拖鞋’那玩意儿不落你们手里了吗?”   陈南淮歪了歪脑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笑着说:“不小心折腾过头了。”他笑得特腼腆,特人畜无害,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黑小子。   那小青年反倒是脸一黑。   周游表情就柔和自然得多,他低声说:“没事,刘辉已经去了,走得很安详,我们也不是管杀不管埋的人,已经喊了车送殡仪馆了,就分仪路那儿,你知道吧?离这儿不大远。”   得,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恐怖的事儿。   陈南淮说:“姓名,年龄,家庭情况。”   “古德昌,十六岁,有父母,一家三口就住在这儿一带。”他可不敢打什么马虎眼,搞不好就被这俩恐怖警察一人一记闷棍送到沟里去了。   陈南淮斜着眼看着他,接着问:“往日里就在这一片混?老大是谁?”陈南淮知道这里拉帮结伙的,除了部分散户,一些年纪小的都会依附于一些头目,这些人控制着一些低端,被叫做老大,或者首领,用世俗的话说就是“哥”。   陈南淮对于这种情况倒是熟悉,没有什么奇怪的,出来混总是要这样的。   “是阿琛,就是被警官你两棍子敲在地上起都起不来那个,现在被小弟都抬去医院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缓不回来了。我们这儿的地盘上一共有七八个老大,合计得有百来号人,各有大小,咱们是门口那块地的……这儿可不归咱们管。”   陈南淮梳理了一下,这么一块就没多大的地儿上就有那么老大,他不禁笑了出来。   “那犊子管都不管我,真是个孙子,还说什么老大带你们吃香喝辣的,都他娘的烂狗屁。”古德昌明显觉得不痛快又骂了两句。   “‘拖鞋’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这一块的人,他是在酒吧一条街,就三水路那一带做的,替人看场子的,他也是个马仔,但做得很大,这里不少老大都得听他的话,我就见过这死胖子三四次,耀武扬威的,走起来浑身上下,肉都在抖,不是什么好人。”   “得,你们是流氓骂流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陈南淮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游对他这样的反应颇为免疫。   古德昌干笑了两声。   “这次的事情,也是‘拖鞋’交代下来的吧?”   “就是那个王八羔子交代的。”   陈南淮的眼神飘忽不定,接下来就得验证其中最要紧的事情了。“‘拖鞋’和你们上头的几个老大关系很好,他就是你们这一代销售毒品的蛇头吧。”   这时,那个小年轻明显眼神一紧,他张了张嘴想要否认什么。其中的细节,陈南淮觉得像古德昌这样的小喽啰未必知道,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他们只不过是被煽动的一批人,是那些头目下面的枪。   “那些王八蛋,他们自己和‘拖鞋’谈了条件,说是会给咱们分润,实际上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就是想吃白食!那几个老大哪个不吸毒?都是靠着咱们这些小弟养着,不然哪能过得这么滋润!”   也许是被同伴抛下,古德昌说的是满腔愤怒,几乎不受理智控制。   陈南淮和周游互相看了一眼,大致信息和刘辉说的都吻合,而且也对得上。   他们刚要拿主意,冷不丁,古德昌已经是平静了下来,他阴恻恻地说:   “两位警官,我就说一句,那个‘拖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这么把他弄死了,他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带猫崽子洗了澡,真的超好撸啊! 第103章 镜中双生(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520呀,那就应景的吐槽下男票吧hhhh。昨天在动物园的时候,两只鸟从前面飞了过去,后面的爸爸对小朋友说:比翼双飞。而我身边的那位对我说:玛德,两只鸭子。不敢信的是昨天的文盲今天居然都会对我说:生如逆旅,来往有涯,邻人凋敝,无有夜话,西窗犹剪,秋水将涨,薄幸春风,三载霜花,不妨归去,与君携往了。这样的情话了。最后祝各位小可爱都能有甜甜的恋爱呀!  一个中年人静静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这是一看上去就像是小混混的青年,现在正在他面前不断抽搐,四肢扭曲成一个颇为诡异的弧度,双眼翻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中年人的表情颇为人畜无害,甚至有些中年大叔的落魄与沧桑感,他抽着烟,那点火光像是黑夜里的飞蛾。扑闪着,上下舞动,他拿着一支针管,里面的液体已经全数注入到了青年身上。   大叔所在的组织隐藏于黑暗之中,他核心的人员松散,而且不知道底细,但无一不是各行各业之中的好手,他们对抗的是一个具有极强底蕴的对手,一个新老两代精诚合作,试图一手遮天的对手。   “这不是找死吗?”大叔自嘲似的吐出嘴里的烟头,一脚踩灭。他们可以做很多的事儿,因为他们藏在暗处,包括搅乱面前这个庞然大物的计划,毕竟再精密的运作,就越发惧怕一些小动作的打乱。   他们近期已经多次把一些情报试探性地放给警察,他们并不指望这些动作能够有什么用,但至少,他们能看到不少有趣的态度。   “事儿办完了,我得在‘风险机关’来之前走,警方的人已经进入大楼,证据和线索,包括‘镜中人’都没有被带出这里,一切都原汁原味,晚上去吃什么?”   大叔的反应有些懒洋洋的,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叽叽喳喳个不停,像是个聒噪的麻雀。   “城东那家?我看成……”他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小区之内,远处警笛长鸣,一些隐藏在黑暗里的哨卫这才姗姗来迟,看着面前已经狼藉的场景,低声叹息。   ……   三水路上有最繁华的酒吧一条街,向来就是夜生活贵族们聚集的场所,彼时陈南淮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这里已经兴起,学生很多,只是近两年清吧不大受人欢迎,已经全部转入附近的景点内了,这里剩下的是高强度的欢场,和无法禁绝的明枪暗箭。   “拖鞋”就住在这里。   陈南淮和周游踩着污水,身边的古德昌神色有些紧张,如果说他们所在的华侨城是一片稍大的水塘,那么毗邻的三水路就莫过于一片汪洋大海,嗯,还是深海。   在那些个见过世面的老大眼里,这里鱼龙混杂,整个南部沿海最为煊赫的交易和大人物都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有社会名流,当然也有过江猛龙。这里更是警察不可能深入的地段,传闻之中,掌握了三水路的老大,能够轻易摁断每一个试图入侵他地盘的人的喉咙。   所以他看着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刑警,虽然他很害怕,很害怕,但居然还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情在剧烈燃烧。   “你小子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这世上哪有黑道?□□除恶懂不?”陈南淮吊儿郎当地站在黑漆漆的路道上,周游神色平静,只是双眼仍是不断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陈警官,你可别不信,这儿的老大当年杀了十几个人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刚到这儿就杀人立威,你看那些个酒吧不听老大的管教,都被迁到别处去了……”   “得,越吹越玄乎,他要有本事,现在就来砍了我,我站在这儿要是挪一步,我就跟隔壁那个混球姓。”说着还自得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斜着眼看了周游一眼。   魔术师正观察地形,这突如其来地骚话倒是嗓子口一甜,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陈南淮,颇为随性地说:“你跟我姓不也挺久了,说不好,你生个小孩儿也得跟我姓。”   陈南淮有时候觉着自己没皮没脸已经臻入化境,可没成想,强中自有强中手,骚货更比一代骚,这铁拳打棉花是一点劲都提不上来,他也懒得理会周游,只是轻车熟路的拐进了一片暗巷之中。   说起三水路陈南淮只会比这些半吊子的小混混更熟稔,至于之前从刘辉口中问出的地址,他当然也知道是在哪里。相对于金碧辉煌的三水路正面,隐藏在这片灯红酒绿之下的还有一片不同寻常的阴影。   陈南淮知道这里的弄堂曲折,住了许多以这里为生的特殊居民,他们是这里的看守者,负责看场子或是进行灰色行业,他们的人流量很大,并且出手阔绰,但身份永远都拿不出手,陈南淮以前就有那么几个朋友,不过,他们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领着两个人走到了一片房屋跟前,这里是数十个小聚落里极为不起眼的一个,小片警对了对手头的地址,确认无误以后,推门进去,这里庭院的大门并没有上锁,门庭甚至有些破败,一个院子里通常住着十几号人,有点权力的就把马仔和打手笼络到一处,如果没什么能耐的,几家几派的人都挤在一个大屋,可能睡在隔壁铺位的兄弟,隔天就得拿着马刀对砍了。   当然了在这里,斗殴只是比谁嗓门大,真到了动刀动枪的时候,反而是各个懈怠得很,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犯得着你死我活的嘛?   当然陈南淮那时候混堂口的时候,所有人都畏惧他,因为他下手真的没轻重,不过彼时他也算是在做线人的路上将功赎罪,是好是坏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不过,多少年过去了,还记得他的人恐怕已经没几个了。他叹了口气,看着这里的屋子,有一些还亮着灯。刘辉虽然是个马仔,但也是金牌马仔,手底下张罗着十几号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陈南淮径直走到了那间最大的屋子前,也不多废话,抬起一脚就踹了进去,正看到白白胖胖的刘辉,正露着一身肥肉,和个娘们调情。小片警皱了皱眉头,嘴里骂了句脏话,他的面色颇为不善。   在这里并不是慈眉善目就能受到人的尊重,你得比别人更狠,亦或是让人更为看不透,所以之前尚且能笑眯眯的黑面小子,现在也让人望之生畏。刘辉正准备干事儿,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那些个原本还待在小屋里的马仔纷纷冲了进来,手里提着砍刀亦或是铁棍,但小片警随便瞪了他们一眼。   那些个前来“护驾”的小弟们都纷纷不敢动了,甚至有些畏缩地退了两步。   恶人自有恶人磨咯。陈南淮叹了口气,毕竟对于这些打手而言,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大死了大不了换一个,混混日子不也就过了。   周游笑了笑,走出来对着屋内的人说:“你先出去,我们有事儿要和‘拖鞋’谈。”那个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衣裤的女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也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周游走到门口,那双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围拢过来的马仔,用低沉又泛着笑的男声说:“不想死的,回自己的屋里去,该锁门的锁门,该睡觉的睡觉,明天醒了,再来瞧瞧你们老大是被人拆散了零件,还是全须全尾地睡大觉好了,希望大家做个好梦。”   说着,他镇定自如地把还傻愣在一旁的古德昌拉进了屋里,顺手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刘辉显然也没有想到两位阿sir会突然杀个回马枪,陈南淮抽着烟,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帮刘辉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床边,他用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小流氓。   “穿吧,穿完了我有话问你。”   小片警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刘辉穿衣服的动作手忙脚乱,他知道面前这两位爷可不是什么良民,他们是警察,还是有枪的警察,看起来更是有点他们这一行里不要命的主儿,这也……他越想手下功夫越是忙乱,衣服也穿得歪歪斜斜不成样子,但好赖把要遮的部分都给遮上了,眼前的这尊煞神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小片警说:“你回来和阿豹联系了吧,他怎么说。”   拖鞋咽了咽口水,他早知道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这个姓陈的警察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可他怎么办,他只是个小喽啰,他也很绝望啊。   “豹……豹豹哥,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在上头有自己的网络和关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让我放心继续替他做事。”   “看来你们还真是手眼通天,贩毒吸毒都能‘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就想这么多缉毒警的血都是白流了?说你们是畜生,你们还真是不把自己当人了?”   “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替人办事,两位大哥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没办法啊。”   陈南淮知道这些人永远都不过是顶在前头的炮灰,拖鞋虽然是个小头目,可在所有人的眼里,也就个块头大点的炮灰,到时候推出去顶缸的必然就是这些人里的一个。   也许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阿豹的消息,你知道多少,现在上头要彻查这件事,华侨城的人都指认你和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干系,如果你能够戴罪立功……”   陈南淮正说着话,忽然身后的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屋内的众人下意识地门边,却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的面相看上去有些阴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良久,忽然开口道:“听说,这里有人在找我?是你们吗?” 第104章 镜中双生(八) 陈南淮在见到阿豹本尊之前,对这位凶名赫赫的地头蛇多有猜测,也就差三头六臂这种想象了。   不过,面前的这一位实在有点超乎小片警的想象,他的气质颇为温和甚至有点文质彬彬,只不过面色实在说不上友好。   陈南淮倒是觉得,他在这里闹得这么大动静,这儿里里里外外的都是这帮人的地盘,既然是狡兔三窟,也是整个体系内尚且算有点脑子的人,那么安排个把个监视人员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况,自己的手下看起来也不是个狠人。   陈南淮扫了一眼市内,相较于刘辉整个人的粗鲁与愚昧,整间屋子的布置却颇为整洁,甚至有所规划,陈南淮不得不承认这里维护的,比他那个狗窝都要好上一些。   刘辉连滚带爬地走在阿豹身旁,一把握住男人的脚踝,一边哭一边叫道:“豹哥……豹哥你要替我做主啊!”阿豹露出了有些厌恶的表情,但这种情绪的波动一闪而过,却被周游看在眼里。   地头蛇一脚把“拖鞋”踢到一旁,真就像是踢了一只肮脏油腻的拖鞋,他大步走到了屋内,也拉过一把长凳,就这么面对面地与陈南淮相对而坐,仿佛在这场对话里,警与匪的关系变得荒谬绝伦了起来。   “我见过很多痞子,流氓,下九流,甚至是罪犯,他们有不少在我手底下讨工作混一口饭吃,你这样的人并不罕见。”   “我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装腔作势的小流氓,在进了监狱之后,都会哭爹叫娘,既然你亲自来了,那么也算省了事儿,我们毕竟本来就要去找你,说说吧,你的事儿。”   “你们想听什么,又有什么筹码?听了不该听的事情,有些人命不够硬,可是听不了的。”   陈南淮知道这种存在于黑暗地带的人往往都有一种自负,自命不凡,他们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弄潮儿。   就连警方还有那些大企业都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货色,而且这个阿豹的身份并不一般,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受过良好的教育,穿着得体,和一般的黑道有许多不同,他的说话方式也颇为傲气,绝非寻常委曲求全的模样,更多的是一种嚣张一种跋扈,就连面前坐得是警察,他同样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谈条件。   “听说你们要杀我?”   “我们也是收钱办事,更何况,对咱们这一帮子老兄弟来说,有个不开眼的条子踏进了我们的地盘,还要探我们的老底,警官,乖乖束手就擒?这不是在等死吗?野猪死之前尚且知道奋死一搏,何况是人。”   “不知道我的命值多少钱。”   “十一斤尚好的白面儿,挺够格,那是我们其中一家供货商的主意,陈警官应该最近也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下了这么重的本钱。”   “这么说,你是承认贩卖毒品了?”   “陈警官,屎盆子可不能乱扣,我直说事成之后,又没说现在就有,何况华侨城那帮废物,我又没有真指望他们能得了手是吧,按照你们上头的法案来讲,我也就是被抓进去关个五天就出来了,能有多少事儿?”   陈南淮感觉到这个阿豹的话锋一转,就连态度都变成了一个惯于讨价还价的商贾,分毫不让,寸土必争。他只觉得一阵荒诞,但确实他手上没有这一伙人的把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游,魔术师表情悠闲并没有太多紧张感,看到小片警看他,露出个嬉笑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也是在对牛弹琴,但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阿豹为什么会亲自找上门来?陈南淮觉得这本来是一种以退为进,可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待价而沽,说得极端一些,如果哪一天匪徒都要和警察谈条件了,那必然是走投无路了。   而阿豹用的手法,便是陈南淮往日里玩的炉火纯青的套路。“诈”,他在诈这两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警察手上的底牌。甚至在衡量自己触怒警方之后,自己可能落得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一场铺垫,铺垫的是自己最后的未来。   他或者是一条好狗,也可能是一位枭雄,是与虎谋皮者。陈南淮快速想了想方案,随机低声应道:“你是没什么事儿,但保不齐有人要死在牢里,或者,看不到出狱的那一天了。”   他感觉到面前的人沉默了下来,这条地头蛇的表情仍是轻松,但却一时之间哑了火,陈南淮有一种直觉,他赌对了,但这场赌局里到底赌的是什么,他却没有丝毫头绪。   “陈警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胜利者?”面前的人语气里多了几分疲倦,他的眼神却仍旧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我知道你们来华侨城是为了查些什么,你们在城里布下线人,无孔不入,我们同样也有找到你们后门的手段,这不稀奇,我和你们交换的是这个。”   后门。   陈南淮听到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了些许,他生怕的是自己的队伍里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叛徒,但很显然,他们只是找到了一个洞悉他们行动的法子,钟富那三百六十手的电子工程师手艺确实得回炉重造一下了,赶明就得给陈寅上个折子,打发他去学习得了。   “咱们不是蠢人,我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为了蛇头来的吧?但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我们也在找他。”   陈南淮看着阿豹的眼睛,他的眼睛细加看去,就看得到许多血丝,这是熬夜以及疲劳,甚至精神到了一定的临界点才出现的情况,他这阵子过得定然不大顺心。   “蛇头失踪了,我们不得不去寻找别的货源,以往的好货都在蛇头手里,说得不好听些,我们都是他养的狗,他给我们骨头吃,自己又独占最大的一份,所有人都恨得他牙根痒痒的,但又离不开他。”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听下去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阿豹的表情有些严肃,但此时,陈南淮已经能看到一些无可奈何了。   “蛇头本来也是外来户,但他失踪了,这里七个盘口的货量很大,暂时没有一下子断掉,但却得不到补充,陈警官,我知道这是要枪毙的事儿,   但我也知道,你和那些警察并不一样,你是何老的弟子对吧?蛇头消失之后,就像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座山突然不见了,有几个盘口的老大胡闹了一阵,结果反倒是发现,没有货源举步维艰,我这儿还好,像是阿发,春红他们手头已经没有货了。”   “你别不是想从我这儿拿货吧?”陈南淮干笑了两声,这普天之下还有人不知道他是何天峰的弟子吗?这谁这么大嘴巴见人就嚷嚷?   “陈警官,你之前上电视的‘英姿’可是全市区的大小黑社会都看了个清楚,放你这张脸在墙上恐怕比钟馗都要来的辟邪。”   陈南淮也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心诚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张粗糙的大脸,得,不都说钟馗长得狗都嫌,你这是在说我长得丑呢,还是长得丑呢,还是长得丑呢?   “原本我们也不过就是回到了原本的样子,我看我的厂子,春红继续当她的鸡头,但很多时候,钱往往是被人按着脑袋挣的。   上周的时候,阿发打了个电话给我们,是我们所有人,原本蛇头下面的盘口人人有份,他说有事情要谈,召集所有人一起吃顿便饭。我们以为的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完这顿,咱们这群在N市混日子的盘口们也得分行李散伙了。”   “那时候没去突击检查,真是吃了老鼻子的亏了。”陈南淮哑然失笑道。   豹哥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说:“当时在场的都是老相识,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没有告诉我们他的真名,这里暂且叫他‘牙膏’,他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纪不大,穿着甚至很普通,就是个读书仔,可阿发却对他毕恭毕敬。”   “新的蛇头?”   “他手上有货。这是阿发第一句和我们说的话,所有人都呆住了,谁想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内?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人前风光,背地里被人骂成豺狗,那天我们详细地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个叫做‘牙膏’的是一个学生,他是一名导师的手下,被派来和我们接头,他们有自己的制毒方式和实验室,产量巨大,在蛇头失踪之后,他们也想要在N市分上一杯羹,如此而已。”   “学生,教授?”陈南淮有一种极为细小的疑惑,但他没有说什么,他直觉这个男人说的都是实话,但实在是有些荒诞。   “我们一开始觉得这件事是一记久违的好消息,但直到这个人开始介入我们的生意,逐渐地就在这一周的时间之内,另一件事情渐渐浮出水面,这件事情可能会让许许多多人丧命,包括我在内,这件事恐怖异常,以至于我不得不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呀,看到有人说道520和521都谐音我爱你,为什么不是521呢。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天才在下面回复,520受表白,521攻表白! 第105章 镜中双生(九) 在N市的郊外,几个人挤在一起,他们穿着作战用的外套,他们的面前正跪着几个人,其中有学生,同样有几个社会闲散人员,獐头鼠目地看着周围的情况,几个学生手脚抖得厉害,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几个手中有武器的人身上都有一个毫不显眼的标牌,为首的一人身上写着“2031”,他的表情多半被遮蔽在了面罩之后。几个学生大声吵嚷着,他们在问,这些人到底是谁,从他们的打扮而言,他们更像是只出现在电视剧或是小说里面的特种兵或者雇佣兵。   而往往这一类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而且,黑洞洞的枪口正无声地对着他们,他们不过是收钱替人办事的“弃子”,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更是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而这些人显然是要拿自己开刀了。   2031蹲下身看着一个面如土色的学生,他拉低了面罩,低声说:“回去告诉你主子,有时候该老实,还是老实点吧。”   说着他身后的队员已经走了上来,连续开了几枪,遍地哀嚎,2031却充耳不闻,他拉上了面罩,不远处停放着一辆巨大的卡车,几个人都回到了车上,他和司机打了个手势,戴着贝雷帽的司机露出一口白牙,发动了车子。   他揉了揉脸,任务结束,事情倒是不难做,这些人都是误入歧途的人,被金钱亦或是别的利益所迷惑,被人利用了而已,自己有资格说别人吗?他笑了笑,看着三三两两开始交流的战友们,不知道作何感想。   车子开得很平稳,这是一位老司机和他们合作也有多年,在中东的时候,他尚且能够如履平地,更别提在内陆这些平整的大地上了。不多时,车速慢了下来,他感觉外头的风景一暗,已经进入了一个隧道,紧接着车子也停了下来,一行人听到男人们的呼喊声,也纷纷下了车。在远处,是一些人或是靠着墙,或是坐在台阶上。   这里是一处基地。也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几个教官站在最高处,背着手一丝不苟地看着场地内的景象,这里的教官八小时进行轮换,2031觉得这里挺好的,至少不用天天担心炮击,还有突如其来的□□袭击。   远处走来一个看上去颇为挺拔的男人,5527。这里大部分人都以真名相称,除了一个例外,5527。俊飞和他打了个招呼。   “最近看上去挺闲的?”2031沈俊飞他脱了外套,站在车旁。   “没什么事儿才可怕,总觉得后面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直觉上头会有大动作,可惜了,手边没什么人可用。”5527仿佛颇为感慨,昔日的左膀右臂,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家伙体能虽然不大合格,鬼点子倒是很多。   他是山东人,自有一种不可辩驳的豪迈,不过,可能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整个基地没多少人可以和他说得上话,沈俊飞算其中一个。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忽然,从一旁的大门走进来一长串的人,有的叫骂,有的吵嚷,也有人阴森森地站在他们背后不发一言。他们招摇地走过场地,就连站在一旁的教官都皱了皱眉。   “五毒俱全。”5527少有地嘲弄道。   “都是同事,说话没必要这么难听,上头多的是明白人,养着他们到时候也是顶好的炮灰,毕竟谁都不想惹祸上身。”沈俊飞也无趣地收回了目光,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但同样的是他们和这帮子匪徒同样见不得光,如果有必要,那么就让这些匪徒去死。   这些匪徒自然也知道的下场是被拿去顶缸,所以,即便如此,他们也极为猖狂,因为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不过这些灾难什么时候会降临,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们从老板发迹的时代就产生了,比我们都要早得多,平日里上头有什么脏活都是由他们去做,亡命之徒,给口饱饭替他们偷梁换柱,本就是对他们的大恩了,恐怕也只有上头才能指挥得动,让这帮人替他卖命。”   5527的表情仍是充满了不屑,他抱着双臂看着一行人远去,低声说:“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与虎谋皮,再继续养着这帮人迟早会出祸端,好在上头已经想到了……”   说着,他和沈俊飞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往基地内部走去。   ……   窗外起了一阵大风,陈南淮记得今天的天气预报,预告有雨,只是一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阵风来得凑巧,吹散了原本屋内的闷热,周游不用小片警提醒已经起身去关了半扇窗户,又折返回来,只是此时,却是拖了凳子坐在他的身旁,可能只剩下小板凳了,故而坐了下去,比一旁的小片警还矮了半个头。   陈南淮玩心渐起,伸手捋了捋魔术师的头毛,活像是只给小辈捉虱子的大马猴,周游有些不耐烦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怀里,听面前的豹哥继续说着来龙去脉。   “他开始在我们手底下安排人手了,起初我们觉得并没有什么,但一两天之后,我发现有些素来桀骜,或者能干的活计,渐渐出了问题,他们染上了毒瘾,而且,这种毒品显然只有这些人手里才有。”   “新型毒品?”   “我不知道,往日蛇头给的毒品纯度并不是很高,他的货多半通过走私,或者土作坊自制,我会约束手下让他们不沾这玩意儿,当然人是拦不住的,我们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但显然,‘牙膏’给的货,不简单。   在我们这行里,小瘾头不算瘾,就和抽烟似的,这也是毒品,但他不会死,也抽得起,以前蛇头的货就是这样,染上了,顶多把身家都拿去买毒品,不会为了毒品去死,但‘牙膏’的货会,而且,会死人的。”   陈南淮已经知道了他说的意思,这是一种高纯度,高成瘾性的毒品,同样还伴随着巨大的利益。这是一种极为恶劣的情况,往日这种毒品只在毒品泛滥的金三角里出现,但没想到现在内地已经有人可以提炼出这种东西了。   “他们通过这种毒品控制了我们的手下,并且开始向夜场的人兜售这些毒品,价格不菲。我们是谋财,但并不是害命。”阿豹说到这个,头一次露出了惊恐不安的表情。   陈南淮却在一旁低声说:“现在说这个并没有什么意义,你们一直在谋财害命,只不过,你们觉得不会,却没看到多少人在此之后,家破人亡。所以,你想要做些什么?”   陈南淮倒是没想到这些毒贩子还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在他们眼里把人推入深渊并不算是害命,他们家破人亡与他们何干?如果不是这种新型毒品迅速蚕食着市场,甚至在吞噬着他们熟悉的人,他们恐怕完全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继续他们这种以人命为乐的生活方式吧?   陈南淮觉得一阵恶心。   “我希望你们端掉这个制作毒品的窝点,作为交换,请你们饶我们一干人等一命。”阿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的声音同样越发苍老,也不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与指点江山,更多的是一种悔恨以及失望。   陈南淮很想说爱莫能助,看着一个罪犯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折磨而亡,远比给他们一个痛快来得更为快意。这种被仇恨,恐惧,自卑,还有无数冤魂缠绕吞噬,一口口咬下肉来的过程,让他觉得正义终究可以得到伸张。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如此动念之间,很可能一条生命就会就此消散,他不能这么自私。至于放他一条生路,陈南淮知道他作为关键人物必然会被下狱,区别在于这种戴罪立功能够减刑多久。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更想要知道。   那个传闻之中的蛇头,去了哪里?   ……   钟富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脚印拓印了下来,这是一个不算完整的脚印,自从见证了上次在苑北山的伪造脚印以后,钟富一行人对于这种东西都抱有一定的怀疑,这个脚印出现在镜子附近,但却是在雪白的墙面上,已经经过一定的处理,但可能有些人过于匆忙,所以仍有些许残留,如果不是有人眼尖,恐怕绝看不到这么细节的东西。   “这脚印有点小,不是女人就是孩子。”物证科的同事把拓片高高举起,几个刑警队的人抱着手臂不由得评头论足起来。   “我看可能不是人。”假道学指着其中一个小点说,“你说一个人脚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独立的点呢。”   “你是弱智吗?高跟鞋啊。”刁蛮说话颇为不友善,还翻了翻白眼。   李兰舟站在房子中央,左右传来人们拍照收集证物的声音,他看向几个人挤在一处的房间,那面镜子就在房屋里若隐若现。他一直觉得不大正常,忽然,他看到那张镜子之中,仿佛有一条深不可见底的裂缝。   像是裂开狂笑的大嘴,正对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三篇新文,小可爱们点APP文章右上角的作者专栏就可以到啦,希望小可爱们能用收藏投票,哪一篇收藏多就会先开哪一篇啦。先谢过每个收藏的小可爱啦。   今天先安利第一篇是耽美幻言,会做成单元剧的形式。书名和文案我就贴下面啦。   《我在茅山当土地公的日子》   震惊!应届毕业生特招入职,年入百万冥币竟是干得这种事!   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商镜样样不沾,还被门口算命的老瞎子批了一条,天煞孤星,五行缺金!世上所有人都说,商家出了个丧门星,沾之轻则生一场大病,重则家族绝户。而毕业即失业的他,回到了老家句容,却机缘巧合被卷入到了一起强拆土地庙的事件之中。   林道静,冷面无须,长相姣好,鲜嫩多汁,茅山水镜观大师兄,奈何名头威风,自师父死后,道观每况愈下,唯独有大猫小猫三两只。他没想到的是,有生之年,自己的顶头上司会变成一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可偏偏自己还不能惹他半点生气!   商镜:林道静,倒水。   林道静:我是第十七代三茅真君的传人,授国家册封的一级真人,是水镜观的掌教大师兄,我……   商镜:林道静,我再说一次,倒水。   林道静:岂有此理!商镜,你欺人太甚……   商镜:那拜拜,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了您咧。   ……   林道静:给土地公敬茶。   商镜:这就对了,乖孙。   一个是欺世盗名,又死要面子的道门之后,一个是身怀天机,肩负重责的新晋小神仙。商镜掐指一算,想来是这千算万算,忘算了自己的因缘。   也不知道这嬉笑怒骂的情缘到底扯 第106章 镜中双生(十) 李兰舟直觉的是,这是一面“魔镜”。   这世上有很多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东西,就像是这面镜子无论如何,都与这个空间分外违和,这是一面恐怖之镜。   之前同样有人从他的镜面里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而这一次轮到的是李兰舟。他本来是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的,但事实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信。他几步走到了还在扯着淡的众人身边。   可那面镜子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面貌,里面仍是一片倒影。传闻之中,眼睛和镜子都是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李兰舟不置可否,他觉得这种说法,颇为神棍,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大门附近的尸体位置,柳娜已经被搬走了,但她的姿态还是被人保留了下来,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就像是在仓皇的逃避着什么。   是这面镜子吗?   还是……李兰舟低头看了一眼,还是这面镜子里真的会走出什么魔物?   “老大?”李兰舟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刁蛮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面前摆了摆,“你也看到了?”李道长摆了摆手,如果说出真相,反而会动摇人心,他选择不说。而且这件事情上,仍旧有不少疑点。   “这间屋子里应该是发生了一些,死者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选择向外逃生。”李兰舟指了指门外。   “刁大小姐,你们女孩子最不能接受的事儿是什么?脏?还是虫子?老鼠?或者是什么?”钟富抱着双臂煞有介事地思考着。   “我不怕那玩意儿,你别问我。”小姑娘继续翻白眼儿,一点都不把身边的大个子当回事。众人的目光渐渐落在了那面镜子上。   “这里是高层建筑,不存在飞虫进入的可能,也不会有老鼠,这种东西都可以排除。”李兰舟说道。   “我查过了柳娜是个很刻苦的人,她和城市白领不大一样,她出身是在J省的乡下,出身不好,所以很努力,一般女孩儿怕的我感觉她并不会有什么惧怕,这个东西一定是她精神无法承受的东西,比如……”   “妖魔鬼怪?”假道学说。   “大概是类似的东西,至少超出了她的常识,如果不是,那么就是可能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事端,这方面更好解释,哪怕她往外逃逸了,最后仍旧死在了这里,可这里是高楼层,从窗外入侵这种方式几乎不可能。”   “柳娜回到家中,次日凌晨醒来,家里却藏着一个外人,她被这个人吓到,所以慌慌张张地往外逃跑,但反被这个人追杀敲击头部而死。”   李兰舟听着逐条分析,却觉得有那么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他看着整间摆放镜子的房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低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面镜子就这样被放在房间的这个角落里,是柳娜动的手,还是凶手把他摆弄到了这里,来掩人耳目呢?如果是柳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如果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   ……   陈南淮把从阿豹口中得到的线索整理归档,阿豹透露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N市尚有的那几个毒品塘口,数量不多,但也不算少,至于阿豹这么做之后会不会被其他人灭口,小片警没空知道,有些人以圣人自居,想在这片污浊的泥塘里渡人渡己,那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在他看来,有些蠢而已。   但关于那个“牙膏”,阿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他一直提到的蛇头,他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陈南淮听过他的描述,蛇头本名不详,应该是西南方的人,他说话有一口的浓重的方言味道,身材矮胖,更像是个成功的暴发户亦或是商贾。长相也没有什么特色,只是脸上都胖得生了褶子。而让小片警颇为惊奇的是,每天手上如流水一般过毒品的大毒枭,居然连烟酒都不沾一点。   阿豹说他始终觉得蛇头深不可测,所以他不相信他就这么落网或者已经被干掉了。   陈南淮知道做这一行最主要要长得人畜无害,甚至要丢进人海里都翻不出什么浪,其一是方便伪装身份,其二也是为了让人降低提防。很明显这位蛇头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就阿豹的描述,这种人他在一条街上都能抓出来五六个。   陈南淮把手头的资料交给了仍在犯罪现场的钟富还有隔壁兄弟部门,剩下的事情便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不算是一场没有收获的刑侦,只不过,方向又错了。   他看了一眼还静静坐在墙边的周游,他好像出了神在想些什么事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托着腮,从侧面看,美如画卷。小片警也没有去搅扰的意思,只是和阿豹继续说着话,两个马仔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一般看着对方,尤其刘辉一身肥肉走起来一摇三晃颇为尴尬。   陈南淮想了想,还是终止了这个谈论,至于其他的事情就让别人来审查吧,哪怕戴罪立功,也就是从“斩立决”改成了“秋后问斩”,不过他大可在这段时间内找寻机会。   而这最好的机会便是协助调查。   阿豹仿佛也是认了命,叹了口气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是站着好,还是坐下来好些,索性点起了一支烟,独自望着雨帘之外的城市发愣。忽然,他皱起了眉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头丢在了地上一脚踩灭。   随后对身边的陈南淮说:“陈警官,你听说过‘镜中人’的说法吗?”   小片警被他突然一问也问住了,他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这是一个颇为生僻的词,甚至说有那么点玄学的味道,他处理的案件里,“墙中人”很多,那些把人杀死以后,专门把他们砌进厚重的墙体。   “镜中人”?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么薄的镜子也塞不下一个大活人吧?   “我只是在一次,和蛇头的交流之中,无意间听说了这么一个词,‘镜中人’,当时蛇头正在和一位大的下家谈生意,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非常地放心以及得意,而我后来开着玩笑问他的时候,他又说这是一个事关他身家性命的‘法门’。   陈警官,蛇头应该是一个相当迷信的人,在他的家乡,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邪门玩意儿,所以实际上在这里帮工的人,有一些也很怕他,都说他会作蛊,而后拿蛊毒害人。这种说法传得很真。”   陈南淮听完这句话,也不知道回答什么,阿豹继续比划了两下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对你们是不是很重要,但如果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么想必,他现在藏起来了,也和这个词有脱不开的干系。”   陈南淮点了点头,只是这到底只不过是一个词,甚至是“金”还是“镜”都没有一个定论。远处的大雨之中,响起了警笛声,在不远处停顿。陈南淮远远地透过大门,看到几个穿着夏装的刑警,已经冒雨走到了房屋门口,他向着他们摆了摆手,随后一言不发。   等待兄弟部门的人客套完,说完话,陈南淮送走了阿豹,只余下两个小喽啰,说起来这两个人犯下的罪责并不重,就连兄弟部门对于这样的马仔也只是批评教育为主,陈南淮都觉得两个警察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点不合时宜。   就像是对牛弹琴,你说什么现在上头在扫黑打黄,这帮子混小子鬼才理你们,不过各人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小片警走到周游身边,刚要坐下,周游忽然开口道:“关于‘镜中人’我可能有些印象。”   “什么?”   “我之前做过多方面的调查,曾经在一些案子的卷宗里看到过类似的描述,虽然N市的毒品交易不多,但在别的城市,诸如靠近金三角的地带,这种关于致幻的药物颇为泛滥,而其中有一种致幻剂,极为不起眼,他的名字叫做‘镜子’。”   陈南淮时常觉得,周游在调查致幻剂的时候颇为疯魔,在任何可能和这件事搭上边的东西上,他总能给你扯出个子丑寅卯,硬要关联。   他走上去拍了拍周游的肩膀,并没有接下这个话茬,而面前的这个大男孩终究像是崩溃了一般,把脑袋埋进了陈南淮的怀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做别的动作。小片警感觉到怀里的魔术师轻轻地颤抖着。   他知道他内心的负荷,也知道他每时每刻所受的煎熬,他永远比世上任何人都想要得到关于案件的线索,但时间像是一把锉刀把那些残留的痕迹一点点都消磨殆尽,直到那些东西彻底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之内。   这是一种与时光对抗的绝望。   与孤独为邻,与万千人为敌,谣言傍身,身后空无一人。   陈南淮看着这个像是大孩子无助脆弱的身影,颇为触动,两个都是暗夜行路的人,终究聚首,到底是一种微妙而不可测的缘分。   也幸得成全,两个人才能相遇吧?   怀里的男声闷闷地说了一句:“阿坏,我想去看看我原本的家。”   “我带你去。”   古德昌站在屋内,看着远处一前一后交握着手掌的男人们,静静前行,那些黑暗仿佛不再驻足于他们的身上。   他们的身上有光闪烁,不再晦涩。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小可爱能多多收藏新文,点击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啦,今天安利第二篇小说《星汉灿烂不如你》是一篇娱乐圈甜文。   『电视机前幸运的你,如果恰巧拾到了陨星,妥善收藏,你将拥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向来不信命的步廷被笑话说,在练习生里,他是一个只会跳舞的机器。   一天,在散步的时候,偶尔捡到了一块陨石,却没想到种下一枚石子,可以收获一个□□的美男子。   怎见他身段如画,媚眼如丝,一笑百媚生成。又见他浅棕色的散碎发缕,一双淡金色的眼眸里多的几分睥睨,鼻梁高挺,彷如夜空里的启明,白日里的艳阳,如诗如画。   是个人都想与他温存些许,也想被他轻浮调笑,却偏偏让他撞上了一个怪胎。   步廷:少侠,我看你骨骼精奇,和我去当练习生如何?   莫乾:……   步廷:给你做芹菜炒牛肉。   莫乾:不够。   步廷:?   莫乾:我要吃你。   ……   这下子步廷也不知这颗随身携带的陨石,到底会不会带来好运,只知道把他放进嘴里,甜得发腻。 第107章 镜中双生(十一) 周游家的老宅同样在同舟社区之内,距离他的住所并不遥远,他们家在离开N市的时候,就把祖宅,还有这里的房子都委托给了当地的中介,目前祖宅已经拆迁,而这栋宅邸却在出手的当日就被人买下,直到如今。   陈南淮觉得这件事也有些蹊跷,毕竟买房子到底是一个颇为复杂的过程,实地考察以及交涉都不可避免,周游家的交涉过程堪称孤例,从房屋出售到完成交接只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怎么看都像是有所预谋。   周游也认为如此,尤其是他回到国内之后,隐约间察觉到的是,在那栋已经无人宿居的楼里,仍旧有不少侦查的势力,甚至他在楼外还看到了一个疑似监视者的怪人。他们像是在提防什么,周游觉得是自己。   是仍然对那些案件并不死心的周家人,或是多管闲事的警察。他没有尝试突入,因为首先对于房屋的实际掌控者而言,要第一时间毁灭证据,比他们轻松许多,大不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这么做,以身犯险是小事,而更重要的是,那些可能保存下来的痕迹,就会彻底被扼杀在那间封闭的空间之内,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你觉得老宅里还可能有什么。”   “我顺着那次的购买记录查了下去,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这间房产如今的持有人是蔡俊杰,这个名字不起眼,但如果换一种说法,你可能就明白了。秀水庭院的开放商里有一个叫做蔡生冉的,是他亲爹。”   “又是迈斯。”   “还有一件事,在外头监视着的,却是笑面人组织的人。”   陈南淮忽然觉得整件事情就像这场下得缠绵悱恻的淫雨,透露着丝丝缕缕扑朔迷离的味道。但事实如何,尤未可知。他想起陈寅对他说的话,笑面人和迈斯星麦都处在一个相对的平衡里,他们有仇恨,但还没有撕破脸。   王石屹也提过,他们的正义除了针对那些世界上的不公,还有一个职责,就是监视,控制,甚至在必要时候出手阻止这两个组织的非法行为,不惜一切代价,而笑面人和迈斯星麦迟早会有摩擦,这是必然结果,或者说与其说是必然结果,更像是开始就是这样。   王石屹说这个的时候,表情颇为微妙,仿佛是一种乐见其成。   如今,迈斯的人购买了老宅,而在外围则有笑面人守望。老宅里是不是还有人待在里面?他们这次如果进去,会不会逼得别人狗急跳墙?   尤未可知。   两个人到了同舟社区,已是入了夜,午夜两点左右,这阵雷阵雨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巨大的灾害,暴雨如注,并没有如期退却,陈南淮试着往一旁下脚,可却发觉,鞋子被水淹了一半,下水道系统看来再次失守,顶不住南方这如泣如诉的洪流。   两个人借着些许光线看着那栋楼。   “我们家在这里的三楼,并不高。”周游指了指,一间黑漆漆的房屋已是展现在了小片警的跟前。而此时的周游把车内的灯也关闭,只剩下仪表盘发着淡淡的荧光。他尽量把别人对他的注意放到最小,继续说:“那边是我发现的监视者的位置。”   周游指了指远处的一处居民楼,在居民楼的下方有一处可以供人遮风避雨的小凹陷,应该当时施工时候无意间留下的。周游说往日里这处地界是被一些小动物占据的。陈南淮探头往哪里看去,却实在看不真切,仿佛被雨幕遮蔽了一样。   但从所在的角度也确实可以很好地观测到对面三楼的情况,虽然仍旧是看不到里头的人……陈南淮揉了揉脑袋。他想了想几种可能,虽然不知道笑面人是否还在楼下蹲踞,但他们这次是肯定要上楼一探究竟的。   那么需要确定的是,所有之前的证据,是不是还存在在那栋楼里,还是早早就被人转移了。以及这些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迈斯的人杀了周沐?还是……“不大可能是笑面人做的,他们可能是在保护整个大楼,不受到别人的侵扰,我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陈南淮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现在下结论还早,目前凶手都尚未明确是人是鬼都有可能,而这两个组织也仅仅是有嫌疑而已。   “不大会是笑面人,他们到城里的时间很晚,几乎是周沐那件事的半年到一年才出现在市区之内。”陈南淮也说了自己的意见。陈南淮看着大雨滂沱,短时间内,这场雨都不会消停了,看来天气预报在N市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准。   手机内传来的是钟富他们对于出事地点的报告文件,出于友好,钟富给他复制了一份,免得到时候回到警队再处理这桩事情的时候,仍旧是一无所知,被李兰舟点名教育,刑警队目前总有点剑拔弩张的趋势,而其中最为明显的莫过于陈南淮和李兰舟这对双子。   就连大老粗钟富都嗅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了,小片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仿佛对于这件事情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要是李兰舟也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怕不是真的要应上自己的一句话,早早退出这个队伍,另谋高就了。只不过,这也是最坏最坏的打算了,文件里提到的事情很多,零零总总,散碎的不断,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那面孤零零摆放出来的镜子。   镜子……镜子……陈南淮从前曾经听过不少镜子的鬼故事,其中很多的是镜子里往往还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不能在午夜贴近镜子,因为镜子里的人会突然出现把你的脸整个都撕扯下来,而后替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你会被关入镜中,成为一个囚徒,久而久之,你发现了从镜子里出去的办法,那就是再等待另一个人上门,夺取她的脸,替代她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上,哪怕你成功了,但你却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你变得邪恶,变成了一个必须猎取别人身份才能生存的人。   这是一个鬼故事,但陈南淮莫名觉得与钟富那一端所遇到的事情相吻合,只不过,那个镜中的怪物失败了,他没有从柳娜的脸上猎取到想要的东西,柳娜就跑了。   他开玩笑地在手机聊天软件里回了钟富一句,你们都那么怕镜子,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眼花,有什么人就藏在镜子里了。   打完字之后,他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周游仍然在犹豫,他自从买下同小区的房子以后,对于老宅的探索一直都处在一个极为矛盾的状态里,他在害怕。忽然,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一旁的小片警笑得没心没肺。   “证据放在那里一天,笑面人和秀水的人都会一直盯着那里,如果不去看看,证据再好,也不过是一张白纸,不是吗?如果这么一闯之下,一无所有,那么权当他不存在过。”   周游看着面前的小片警,头一回觉得世界上疯狂的人那么多,陈南淮应该也算是顶尖的那一个,好在他干了警察这一行,不然也是个极端主义者,自己的妹妹也算死前造福大众,替人民除了一大祸害,让这个朋友回头是岸。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陈南淮一把推开车门,已经快速地跑入了雨中,这时候的周游也来不及再打什么伞,也跟了出去。小片警知道这栋楼和周游的居所其实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平移了一定的位置,总体布局没有任何变化。   他跑的方向是这栋楼的后方,他迅速到了一个位置,老式小区的防盗窗没有完全覆盖,他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脸,周游的老宅正巧在后方有一些生锈的痕迹,原本用来加固雨篷的金属品明显已经腐朽不堪。   十多年的老式制品怎么会没有破绽,难怪说这种老小区是一些小蟊贼的最爱。他活动了两下手腕,这时,周游也赶了上来。陈南淮对他咧着嘴笑了笑说:“你去前门等我,我进去了,给你开门。”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还得补上一句:“不见不散。”   说着已经顺着墙根的下水道管道往上爬去。周游并没有多说什么,直直地绕过花坛也到了楼道正门口。   虽然下雨天管道湿滑,但好在三楼不高,此时的陈南淮已经拆掉了后阳台铁丝防盗窗的顶棚,一个翻身缩进了内部。里面没有开灯,能看到一重灰尘堆积,他掏了掏窗户,随后用力一扯,窗户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已是被挪了开去,好在雨声巨大,并没有引起别的住家的注意。   这算入室盗窃了吧?陈南淮倒是觉得很是有趣。   他拿手机照了一下脚下的地面,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落在了屋内。整栋屋舍静悄悄的,他踩在地面上发出湿哒哒的脚步声,更是有回音静悄悄的回荡,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而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了配枪。   许是开了窗,带着雨丝的风刮入了屋内。窗外的雨声越发巨大,陈南淮忽然停下了脚步。一间房间内“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他跟了过去,却看到一个大鸟一样的身影,一跃而下,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而雷声忽然经过,小片警看到了不远处一张苍白得不似人类的脸,正对着他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安利第三篇呀,希望小可爱能多多收藏嗷。   第三篇《师兄在上》   文案:“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泛舟白莲池,那时,我五岁,你七岁,两小无猜。”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玉皇殿学道,我打了瞌睡,是你护着我,免了师尊责罚,师弟好生感激。”   “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下山悟道,山神庙里的那一夜,师兄怕我着凉,把道袍脱下来放在我的身上……”   “师兄,你还记得,那时候魑魅魍魉,是你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十七八刀……师兄……”   何九思打了个酒嗝,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坛子,对着空气说话。   他又哭又笑,仿佛这冥冥之中,会有一个七魂飘飘,三魂渺渺的鬼影能够听得到。   罗浮山散伙了,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万世妖尊出山了,酆都鬼王祸乱人间了,金雀王朝它改朝换代了。   可何九思,他呐,不在乎。   他终日大醉一场,直到十年之后的一日,在点满了红烛的破败大殿里,他依然要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时而穿着师姐妹流落下的,带着血污的女装,演一出那人最爱的《还魂记》。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你何曾记得……”   可这一次,有一个声音,却在猝然之间,接上了他的话茬。   湿漉漉的头发撩过他的脖子,一片冰凉。   “师弟,师兄我都记得。”   “妈呀,见鬼了啊!” 第108章 镜中双生(十二) 等到周游到达屋子里,陈南淮已经把所有的灯盏摁亮,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这里的一切显得都颇为有情趣,换而言之,至少周游的父母比他会享受人生得多。这里摆放的绿植已经全部枯萎了,都按照原样摆放在客厅和各个角落里。   这里的布置古色古香,还有不少木质家具都散发着年代的气息,地面上的灰尘很厚,但能看得出确实有人在这里驻守。但奇怪的是这里的灰尘实在有点多得不可思议。   这时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拉了开来,周游愣在门前,有些发愣,他有很久很久不曾再次踏入这间房子,也不愿直视这一小方自小生长的空间。没想到几经波折,倒是以这样的形式踏入了自家大门,他也觉得有点遗憾,甚至复杂。   这里的一切都仍旧保持着他们离去那年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父亲还在全世界巡游,而母亲则执意在大学教书不问世事。自己也从当年的那个青葱无知的学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浑身污迹,衣衫被黏连在自己的身上,狼狈不堪,丑陋而叫人生厌。   他做了太多违心的事情了,以至于他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一个曾经的自己站在远处,他抬起手对自己招了招,而后消失在了夜色弥漫的天空之中。   他喘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不瞒你说,我感觉我好像变成高中生了。”   “那我不奉陪了,那时候的我可是个刺头,我在未来的路上等你,你可不要迟到了。”   周游关上门,看着陈南淮扬着手,已经走到了正对着房间门口的书房前。   “这里是客厅,以前我们家吃饭都在这里,这张桌子,我和妹妹坐在这儿,爸妈坐在两头,我妈特偏心,什么好吃的都夹给我妹。”周游伸手按了按放在一旁的长桌,发觉连位置都不曾变化。   “我记得周沐有一阵子看上去可胖了。”   “那是因为吃得太多了,结果只好被我妈勒令减肥,那时候她肚子饿,还天天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只小仓鼠,特别可爱。”他并不吝于表达对妹妹的宠爱,想到那些事情的时候,仍旧觉得历历在目。   他跟在陈南淮身后进了书房,这里的书架被人动过,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收获。   “爸爸喜欢书,但这些东西太多了,根本就带不走,所以当时就做了一个决定,把这些书都留下来当做一个纪念,当然我就说这是非常不负责的表现,没想到他们都还在。”   陈南淮并没有多加理会,他开始检索那些没有被人触碰过的部分,他知道周游沉浸在回忆之中。   但整个书房已经被像是铲地皮一样收拾过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什么可用的东西,看来秀水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至少还是踏踏实实做过点事儿的。但他们在找什么?   证据?陈南淮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周沐的死可能和迈斯与星麦都有那么一丁点的联系,不然体量庞大的企业机器,怎么会对一个小小普通家庭感兴趣?就星麦和迈斯当时的体量,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公子哥儿到咱们学校屈尊读书吧。   不过,陈南淮想起了那帮子横死的学生里,确实有几个家境很好的孩子,难不成,这几个小子里真的有这种身份的子弟。陈南淮站起身来,周游正打量着书房。“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找,我妹基本不来这里,   这里是我们父亲工作的地方,平时只有他在这里,秀水的人想要在这里找出点什么,有点痴人说梦,可见他们对我们家的调查是突发性的。”   两个人顺着过道走到了三间卧室跟前。“我和妹妹六岁之前都住在一起,后来分了房,我妹妹是个地鼠头子。”说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也被翻了一遍只不过力度并不如书房,但也是肉眼可见不少的痕迹,在墙上挂着不少动漫的挂画,其中以米老鼠为多。“她喜欢迪士尼和米老鼠啊?”陈南淮倒是并没有多意外,印象里的周沐是个非常少女的孩子,喜欢这些尚且算是情理之中。   “她其实喜欢的是地鼠。”说着周游走到了桌前,用力按了按摆在桌上的摆设,一只宠物小精灵的三地鼠玩具。“以前我们一起玩,还有许多小伙伴,她能在一旁打很久的洞,一个人玩的满脸都是泥巴,还笑得贼开心。”   这里的布置在陈南淮看来也颇为有少女的气息,包括颜色都是粉蓝色为主,在现在可能这种颜色没有那么时兴,但在当时那个时代,却是少女闺房常见的搭配。   “刚才的人是从厨房方向跳出去的,那里还有个小阳台,处在侧面,而你说的笑面人的人也应该就是在那里观察整个房间的动向的,而且两方人都保持着平衡,很显然,秀水的人没有从这里拿出去很根本的东西。”   陈南淮在地上摸索了起来,这里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几个柜子和书橱都不大适合放置,属于一眼就会暴露的,而且想要希冀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来逃过排查实际上也并不现实,毕竟这里有大把的时间来检查各个角角落落。   “你说周沐真的在这里留下什么线索了吗?我怎么就觉得没这么信呢?”陈南淮掰动每一块地砖,一边发着牢骚。   “我妹妹说得好听点,那叫心细如发,她很聪明,不然他那帮子傻子同学都死了,怎么就她活下来了,她受了冤屈,应该是会留下一些线索的,她的性子我知道,你觉得她是个纯真软妹,那你多少有点小看她了。”周游的表情颇为宠溺,他也开始翻找,但很显然忙得一身汗,同样没什么收获。   两个大男人也不顾什么灰尘一股坐在了地面上,扬起一地的土灰。   “我们不如来理理现在所有的线索,这可累的够呛,我得歇歇。”陈南淮抓过放在桌上的一沓纸笔,放在面前。   “目前已知的是,所有学生可能在教堂中了□□剂,并且受到人的误导所有人都横死在了教堂内,仅剩下周沐逃生,但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   “我妹没有疯,只是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她,这么多人,唯独你不能这么说。”周游的语气严肃了些许。   “好了好了,我口误,她可能会因此做一些努力,所以我们怀疑这里会有线索。”陈南淮自从之前许光跃事件之后,不知不觉就多了个什么事儿都得写下来的习惯,还被人说像是个老学究,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不断地在衰退,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但很显然,别人找了很多年都没有,而我们一时之间不一定能够找得到。其次是,我们沿着之前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阿豹的时候,得知了蛇头,和现在新崛起的以‘牙膏’为代表的新的制毒团伙的线索,”陈南淮顿了顿,又刷刷刷地填上去一条,“阿豹提到了‘镜中人’,而你提到了‘镜子’。”   周游笑了笑说:“严格来说是,‘魔镜’,一种致幻的药剂,但这个我后来想想确实不大严谨,划掉吧。”他伸手想要去擦,却被陈南淮一挡。   “我们是在讨论案情,任何有可能选项都应该罗列在其中,不能因为他看上去荒诞而拒绝延展。而接下来的是,钟富他们经手的一起案子,一名白领死在自己的公寓内,人保持向外逃逸的姿势。   死因是脑后的钝器重伤,无独有偶,在那间屋子里,他们同样发现了一面镜子。他们初步判断为有人偷偷潜入她的房间,并且敲击导致她死亡,随后逃逸,但却没有找到逃逸的线索。   有意思的是,这事情发生在秀水的公寓之内,里里外外,包括安保都是秀水的人,他们虽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我看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不正常了。”   陈南淮说完以后也陷入了沉默,这些事情并没有很严密的联系,但他同样觉察到有许多不同寻常甚至别扭的东西。   “这就像是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遮蔽住了一些东西,让一副画失去了些许部分,看上去不那么完整,但主体犹在,虽然不适,但很多人都就此忽略了这方面的东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但这里的作风并不像是同一家所为。”   陈南淮打断道:“并非如此,比如星麦和迈斯,他们虽然是师出一门,但掌权者并不是只有一个,他们的作风很可能不同,当然这仅仅是一个猜测。”   陈南淮翻动了两下白纸,忽然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头,他把整本本子抬了起来,举在半空之中,迅速翻动了起来,这是那种最常见的一种纸,非常的通透,有人用指甲在上面刻了些许痕迹,每个痕迹所在的位置都不相同。   如果不是仔细检查这种白纸,是绝不会发现的。哪有傻子会去检查白纸,那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陈南淮笑了笑,仿佛有什么真相悄无声息地露出了冰山一角,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新书收藏没有增加,所以我再来吆喝一遍啊。我们今天继续安利第一篇新文   《我在茅山当土地公的日子》   文案:震惊!应届毕业生特招入职,年入百万冥币竟是干得这种事!   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商镜样样不沾,还被门口算命的老瞎子批了一条,天煞孤星,五行缺金!世上所有人都说,商家出了个丧门星,沾之轻则生一场大病,重则家族绝户。而毕业即失业的他,回到了老家句容,却机缘巧合被卷入到了一起强拆土地庙的事件之中。   林道静,冷面无须,长相姣好,鲜嫩多汁,茅山水镜观大师兄,奈何名头威风,自师父死后,道观每况愈下,唯独有大猫小猫三两只。他没想到的是,有生之年,自己的顶头上司会变成一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可偏偏自己还不能惹他半点生气!   商镜:林道静,倒水。   林道静:我是第十七代三茅真君的传人,授国家册封的一级真人,是水镜观的掌教大师兄,我……   商镜:林道静,我再说一次,倒水。   林道静:岂有此理!商镜,你欺人太甚……   商镜:那拜拜,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了您咧。   ……   林道静:给土地公敬茶。   商镜:这就对了,乖孙。   一个是欺世盗名,又死要面子的道门之后,一个是身怀天机,肩负重责的新晋小神仙。商镜掐指一算,想来是这千算万算,忘算了自己的因缘。   也不知道这嬉笑怒骂的情缘到底扯在了哪一边。 第109章 镜中双生(十三) 在5527看来,警方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对手。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安保单位,他们可以抓抓小偷,可以捕获江洋大盗,亦或是可以与杀人犯进行周旋,他们是大部分人眼里的英雄。但很显然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基地里很难得地开了一场作战会议,五队人正副队长悉数到场,只不过在除了5527和沈俊飞之外的队长身后还跟着几个嬉皮笑脸的队员。5527觉得这帮人显得聒噪,若不是沈俊飞拦着,他脾气上来说不好就把这帮子人狠狠地打出去。   他看了一眼坐在首席的男人,他看上去四十多岁,保养有术,西装笔挺,看上去像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怎么来了?5527觉得有点奇怪,沈俊飞时常念叨的那一句是什么来着,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看上去表情颇为轻松,但说的话却是让5527心中一动。   “诸位想必也是知道了,现下有一伙人正在和我们进行对抗,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的为了复仇而来,而有的则是被这股狂潮裹挟,但无疑的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   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懒洋洋地举起手说:“沈先生,有那么麻烦吗?咱们这儿这么多精英人士呢,都是去过战场的人,还搞不定这么些小喽啰,你未免太看不起他们了吧。”   说着一群人哄堂大笑了起来。5527的脸上抽动了两下,他看到那人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们这个方向一眼。   他们这一些人自然是最知道如何煽风点火,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正当会议热闹起来的时候,一声巨大的拍桌子声响了起来。   那些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都纷纷低下了头去。   “不管苏先生之前怎么对你们,现在苏先生把你们交到了我手上,那么是龙也得给我盘着!何况,就你们这种货色,也不见得是什么龙吧。”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声音放缓了下来,但言谈之中自有一股傲气。那些个原本还在叫嚣的人纷纷低下了头,只不过一双眼珠子还在眼眶里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人在暗处,我们体量巨大,总归会有疏忽,但一旦他们动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到时候,就需要你们去处理这件事了,都给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要知道你们的命,可都是苏先生给的。”   沈先生说完了话,看着场中鸦雀无声,仿佛也很满意,他继续说:“接下来还有一些任务,你们自己分派一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上头养你们那么久,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吃闲饭的,希望你们永远记得这一点。”   说着,他站起了身来。   沈俊飞叹了口气,有些事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逃不过也避不了,他坐在椅子上,就在这时,身边的男人却站了起来,用颇有磁性地声音说道:“我想请问一下沈先生,我们的对手,是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笑面人吗?”   ……   周游看着倾盆大雨,丝毫不在意本钱一般地落下。天边被雨幕围困,翻滚如鳞片一般的乌云内,早已并非暗涌波动,却是图穷匕见了。魔术师觉得这种景象颇为不祥,但将天象联系到现实里,无论如何,在周游看来都有些蠢。   陈南淮正在白纸上写着什么,他的神情很是专注,周游并没有上去打搅他,他看了看整栋屋子,像是角角落落都充满了过往的气息,他还是有些感谢迈斯的,如果不是他们买下这栋房子,这里的一切可能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和往日的记忆充满了岐点。   他不由得走到隔壁,这是他的房间,这里的东西被搬走了大半,不像是其他房间一样,周游对大部分的事物都有怀念,他觉得每一件东西相处长久就会沾染自己的气息,从日常的一举一动,再到别的。   这里活着的是另一个周游,是周游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去的鬼魂。他能够记起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事情,那些好的坏的,看上去险恶的,或是不为外界所知的,这里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一个立了一个虚伪的空壳的,没有灵魂的尸体与走肉。   忽然有人说:“周沐说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陈南淮扬了扬手里的白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字。两行字并不多看上去只有三四十个,有一些还用圆圈涂涂改改。颠倒了顺序。   “如果周沐没有真的疯掉的话,她采取了密码本的方式,把一些事情记录在这个白纸内,我相信迈斯的人也发现了这个,但他们没有把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小片警坐了下来,抱着双腿看上去颇为随意。   “她把对照解码的方法留在了只有亲密的人才知道的地方。”   周游心中一动,看向了床底下。   “没错,是床底下的地板,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把上面的保护层给取开,而后顺着木板的边沿,割开了几道口子,这就是最基础的密码破译雏形。可能因为迈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书房,或者思维过于直球,他们只是把这里的地板全部撬开了,当然一无所获。”   小片警漫不经心地读到:“‘我是被冤枉的,在那座教堂里藏着的是一个人……我在进门的玻璃里看到了他,他们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吸入了粉末之后,鼻腔像刀割一样。这是罪魁祸首,我确信他是!是那个镜子里的男人杀了他们!’。   又是‘镜中人’吗?”小片警看着这一行字,他本来以为镜中人不过是一个玩笑,但几次三番出现的这个词都让他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个世界的对面是真的有一个镜中世界吗?里面有杀人不见血,亦或是以围猎人类为乐的魔王?陈南淮不敢去想,这件事情过于骇人听闻,也由不得他们不去遐想。   “这个说法不对。”周游忽然开口说道。“我妹妹被冤枉的原因,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镜中人,镜中世界,这都是来自鬼神的说辞,都是靠不住的,因为她想要竭力证明的是自己神志清醒,说的话并非胡言乱语。”   周游咬着牙关低声说:“从没有人冤枉过说是她杀的人。”   陈南淮陷入了沉思,这就说明了,周沐所说的事情,并非是一件简单的灵异案件。那么真的有人能在镜子里活动吗?陈南淮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颇为荒谬的想法,这违反物理吧?   “如果他不是在镜子内移动,而是在镜子外呢?”   陈南淮看着周游,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早间还在案发现场的人都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面镜子,所处的房间极为窄小,所以他们觉得所看到的景象都像是在镜中生成的。   包括那个横死的女文员同样可能是在死前看到了类似的景象。那么是不是可能,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并不是真的在镜中,而是通过一定手段在镜子外演绎的东西呢?这并不是不可能,小警员直觉这件事就是那么一回事,只是又是谁在表演?   一个个巨大的谜团像是连环锁扣一样连接在了一起,但周游和陈南淮都明白,至少所有事情都因为这一面镜子联系在了一起。   “想必那些粉末说的就是一种□□剂了,通过口鼻吸入,造成药效,我们的想法并没有错,”周游没来由地想到那天的资料里,那篇不完整的内容。他觉得自己离真相很接近了,仅仅一步之遥,只不过,也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信息不明……   他不得不怀疑整件事是有人有意为之,只不过,是笑面人先下手保存了一部分信息。   迈斯和星麦。   如果面前是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周游也有点头皮发麻。这两家确实有通过灰色地带管控不少势力的情况,就比如之前城北苑北山的风之缘,亦或是被全盘接受成为了别人身家的邱唯心。这些人都替他人做了嫁衣,甚至有的人生死不明。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对小孩儿动手呢?   陈南淮也想到了这点,他迅速发了个信息给尚在办公室留守的同事,不多时,小科已经发来了一个文件,上面的是一连串的名字和家庭背景,除了被波及到了整件事之内的周沐之外,还有许多平凡家庭的子弟。   但不出意外的,同样有几个熟悉的名字混杂在其中,这些孩子的名字都普普通通,但他们的父辈甚至家族却在N市乃至于整个大省都颇为有名,甚至他们的地位还要超过以秦超岸与沈骏宏为首的那个小团队。   虽然陈南淮不能理解这种富贵之家为什么要和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学校,许是心血来潮想要让孩子体会平凡人的生活,也可能单纯只是没时间管教……陈南淮把这些家长所处的企业一一输入系统,弹出来的文件无一不显示指向了某个公司。   仿佛一切事件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两个人相对无言,看着屏幕里停留的页面,那个庞然大物在白日里蹲踞在一旁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叫人恐惧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中年团的演唱会电影,真是可以一秒就燃起来啊!有一种就算我写的书一直没有人看我也一定要写到八十岁的热血!感谢五月天陪着我从初中到现在,告诉我大人的世界一定会很好的!   最后,嘻嘻嘻我又来求新书收藏啦。今天安利第二篇《星汉灿烂不如你》。   文案:『电视机前幸运的你,如果恰巧拾到了陨星,妥善收藏,你将拥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向来不信命的步廷被笑话说,在练习生里,他是一个只会跳舞的机器。   一天,在散步的时候,偶尔捡到了一块陨石,却没想到种下一枚石子,可以收获一个□□的美男子。   怎见他身段如画,媚眼如丝,一笑百媚生成。又见他浅棕色的散碎发缕,一双淡金色的眼眸里多的几分睥睨,鼻梁高挺,彷如夜空里的启明,白日里的艳阳,如诗如画。   是个人都想与他温存些许,也想被他轻浮调笑,却偏偏让他撞上了一个怪胎。   步廷:少侠,我看你骨骼精奇,和我去当练习生如何?   莫乾:……   步廷:给你做芹菜炒牛肉。   莫乾:不够。   步廷:?   莫乾:我要吃你。   ……   这下子步廷也不知这颗随身携带的陨石,到底会不会带来好运,只知道把他放进嘴里,甜得发腻。 第110章 镜中双生(十四) 在小片警的记忆里,他初次听到迈斯,来源于一场父亲和下属的谈话。当时雄赳赳气昂昂来到N市的迈斯集团,大肆收购当地的企业,这种对于市场环境的破坏,很快被上头阻止,而很凑巧的是,这件事刚巧就是由陈南淮的父亲亲自经手。   迈斯被叫停后,只能通过和公司本身交涉来进行并购,饶是如此,进展缓慢,但同样的迈斯仍旧以远低于市价的手段,获得了不少企业的经营权,其中就有这份名单上三家被提到的公司。   周游低声说:“其疾如风。”就像是收购周家老宅一样,他们同样是以最快的速度得知消息并将这些企业纳为掌中之物。当时的主流媒体盛赞一片,都说迈斯集团果然是古老家族的传承,当下的掌门人对于局势的把握极为精准。   但同样有人怀疑,迈斯在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些声音被排除在主流之外,但凑巧的是陈南淮自小就是个爱看各种花边小报的孩子,而且他记忆里还算不来,真将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反倒是都一股脑儿地想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这个时候,那个人还在工作吧?他总是被称作铁人,虽然多少有点夸大的成分,但他日复一日地践行着自己的道理,一丝都不肯松懈。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有点疲乏的魔术师,终究还是拨通了手中的电话。   电话在“滴”了一声之后快速接通,从话筒那边传来了一个颇为温和却不苟言笑的男声。陈南淮嘴角蠕动,最终说道:“爸。”   周游侧过脸看着陈南淮,他可以看到小片警有那么点紧张,但他没有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声不知为什么沉默了几秒:“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迈斯的并购事件吗?最后查到底,迈斯是不是真的有猫腻?”   显然陈鹿鸣没想到儿子会问起这么一桩陈年旧事,他低声说:“迈斯没有问题,这是最终结果。”   陈南淮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俩在这方面如出一辙,小片警甚至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真正地像是一对父子。   “谢谢爸。”   陈鹿鸣想了想,最后说道:“有空回来吃顿饭,你妈最近闲了点,在家休养。”也不待小陈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老头子还是有点不近人情呐,陈南淮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表情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什么时候,也该带这小子上门见见世面?   小陈不怀好意地把视线在周游身上投放了两个来回。反倒是魔术师若无其事地问:“有什么眉目?”   “我爹说没关系那就铁定没关系,老头子刚正了一辈子了,犯不着说这个谎,以他那点情商,要是真能好些,搞不好我现在也是个权二代,不用在这儿受苦受难了。”   周游笑着说:“我看你和你父亲关系不也挺好的,怎么都说你和家里不对付。”   “这里头是非曲折可就多咯,陈老头子说喊我去家里吃饭,我看你孤家寡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妨跟我去蹭顿饭吃?”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可眼神倒是紧张得很。   周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笑着说:“事情再长,我有一辈子听你说完,至于吃饭,那得让你家里多担待了,我挺能吃的。”   “说回到正事上,好好的一条道又给老头子一把掐断了,大魔术师快用你的魔术想想办法。”不知道为什么陈南淮忽然轻松了许多。周游瞥了他一眼,“我们还需要一次实地观察,我们得去印证我那个死鬼老妹的猜测,   “她也不知道对自己的亲哥好一点,死了还得折腾得我东跑西跑。”他虽说嘴上不情愿,已经把手头的东西整理了个干净,从怀里取出了一些照片认真的排查了起来。   小陈也凑了上去,这些都是教堂内部的照片,本来那所教堂就不大,所以几张照片几乎涵盖了其中的方方面面。   小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知不知道那个教堂还有个传闻来着?”   “这种地方性的,闹过鬼的,出过凶杀案的地方本来就是奇闻多发,我还听说里头有新的弥赛亚诞生呢?你说的是什么传闻?”   “我也是无意间走访这边的村民听说的这个说法,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什么印证,据说,在教堂早期的时候,大概就是二十年前,教堂里有一个看守坟场的老头。”   周游确实知道在教堂庭院里有一个老人,这个守墓人甚至在院子里有专门的小木屋,只是等到他们找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破败,老者也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他是一个富商落难,才跑到这里避世的。”小陈说完这段停了停,“到底是谁先流出这个东西的,早就不可考据了,但事情不大会空穴来风。”   这时,周游把一张照片摆在了男人面前。“你看这里。”这里黑漆漆的一片,拍得不是很清晰,但小陈顺着周游的手指看了过去,发现是的一块诡异的裂缝。   “里面明显还有别的空间,至于通向哪里,或者单纯是裂缝得去看过才知道,这里被不少杂物挡住了,我看过放在N大的档案,也没有什么痕迹留存,但我直觉与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陈南淮其实也去过那个教堂不止一次,几乎每个地方都排查过,他也记得这道奇怪的裂缝,他试过把身体探进去,但并不成功,但如果加上灰暗的灯光,只在这里露出一张脸,应该能在这个角度把样子投射到镜子上。   “那么就可以说明,周沐那个小傻子没有搞错,在这栋楼里,还有另一个人,或者更多的人,他们策划了这起对于这些学生的袭击,并且把所有人都逼入了死地。”   ……   李兰舟走在警局的走道上,今天仍旧选择留下加班的他,从口袋里有些生疏地摸出了一支烟点上。他的脑海里仍旧在回荡着今天那些人说的话。   “时机已经成熟,足以将他们连根拔起……”   “大网已经洒下,两败俱伤之后,总算能除掉两个麻烦……”   “这是一场由内到外的溃烂。”   “有些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在就该还债了……”   脑袋就像是要炸掉了一样,今天加班的人,他是一个,另一个是小科,虽说是加班但关于资料处理的事情,小科一个人就能完成,他只不过只是在这里预防一些意外情况的发生。   以及监视某个人的一举一动。   黑暗的楼道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兰舟看不清他的脸,窗外些许的光芒投射下来照在他的衣服下摆,仍是那套颇为常见的西装打扮,王石屹。“李大队长在这里可有点闷。”李兰舟并没有很想接话。作为被监视者能够如此胆大妄为,恐怕王石屹也是天下独一份的存在。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呐,李队长是不是这么觉得的,觉得这走马灯一样的事儿,看都看不过来,管都管不过来。真是要了命了,不是吗?”李兰舟觉得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聒噪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话。但他又不好和他正面锣对面鼓唱个舒服。   和疯子瞎扯,无论如何都是自己输了,何况王石屹不是一个简单的疯子。“我回去了。”李兰舟告了声歉,也不多言便往办公室走。   不多时已经消失在了道路尽头。被嫌弃的王石屹却笑了笑,走到了大门口,雨还是一如既往得大,相比于别的,陈南淮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给他定下的方向,他不禁又大声笑了起来,他是该这样,自由自在,不受别人的拘束,这才是陈南淮自己。   就像是他曾经向太多人推销过这个在灰色边缘行走的人,所有人都从一开始的迷惑不解,到对他青眼有加,可恨可惜,是他自己伸手一把把大好的局面统统砸了个稀烂,可越是如此,王石屹心里跳跃的火焰越是炙热。   他想看看,这个人如果脱离了控制,到了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就此逐渐消亡,成为雾气,成为摆放在公告里的教条,还是更进一步?王石屹并不知道,所以他想看到,哪怕为此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来,都在所不惜。   而且,扳倒“蓝手”也是组织的第一目的吗?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被人控制,捏住脉门的“笑面人”,他放肆得笑了起来。   而在不远处的门后,李兰舟正紧紧贴着大门的背脊,他没有走远,甚至杀了个回马枪,就在这个光线不明,甚至看不通透,他的职责毕竟是监视这个特殊组织手底下的精英,以防止他轻举妄动,对原本就不甚稳定的局面产生涟漪一般的活动。   只不过,这片帷幕下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有目的,每个人各为其主,每个人各有立场,最终谁会是这场终局里的赢家。   是哪一方势力,还是哪一个为自己斗争的人?   王石屹不知道,越发有趣的一切,像是漩涡,把一切都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安利的是目前收藏比较高的预开的新文《师兄在上》虽然只有四个,嘤嘤嘤,希望各位小可爱多多收藏。   文案:“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泛舟白莲池,那时,我五岁,你七岁,两小无猜。”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玉皇殿学道,我打了瞌睡,是你护着我,免了师尊责罚,师弟好生感激。”   “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下山悟道,山神庙里的那一夜,师兄怕我着凉,把道袍脱下来放在我的身上……”   “师兄,你还记得,那时候魑魅魍魉,是你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十七八刀……师兄……”   何九思打了个酒嗝,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坛子,对着空气说话。   他又哭又笑,仿佛这冥冥之中,会有一个七魂飘飘,三魂渺渺的鬼影能够听得到。   罗浮山散伙了,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万世妖尊出山了,酆都鬼王祸乱人间了,金雀王朝它改朝换代了。   可何九思,他呐,不在乎。   他终日大醉一场,直到十年之后的一日,在点满了红烛的破败大殿里,他依然要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时而穿着师姐妹流落下的,带着血污的女装,演一出那人最爱的《还魂记》。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你何曾记得……”   可这一次,有一个声音,却在猝然之间,接上了他的话茬。   湿漉漉的头发撩过他的脖子,一片冰凉。   “师弟,师兄我都记得。”   “妈呀,见鬼了啊!” 第111章 镜中双生(十五) 这场大雨直至凌晨左右方才停歇。   再继续下下去,又要变成一场水灾,小片警醒来的时候,周围是刺鼻的……猫的味道,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张大床上,旁边的是一只打鼾打得像是打雷一样的大猫,毫不检点地睡在他的身旁。   小陈吓得肝肠寸断,一声大叫顿时弄得整个屋子地动山摇,却从屋外探出来一个脑袋。   “怎么了?”   小陈还没说话,那只叫做“斯基”的大蓝猫已经伸了个懒腰,而后打了个哈欠,优哉游哉地跳下了床,还在来人的脚边蹭了蹭,颇为亲昵。   小陈看着场内的一切才渐渐恢复了记忆,昨天他们俩把收集到的资料整合完毕,随后就大摇大摆地出了单元楼。毕竟所有组织之外的人都看到了他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们还不会上来直接和小陈他们发生冲突,虽然小陈不算什么重要角色,但到底还是个官方人员。   不过到达周游家中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半死,周游给他分配了房间,他也不及多想,就已经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这时,陈南淮摸了摸自己浑身上来,脸忽然红了起来。   “我衣服呢?”   “我给你脱了,睡觉穿衣服,你思想一定出现了问题。”   这时,小陈才看到周游手里四平八稳地托着一个平底锅,另一只手则捏着筷子。   “你身材真的好,边脱边流口水,只不过,接下来的剧情可能少儿不宜,我生生忍住了。”就在这时,一只鹦鹉也毫不避嫌地停在了一边,和猫儿颇为敌意地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分开。   这俩“少儿”,陈南淮斜着眼看了禽兽男人一眼,自顾自地套起了衣服。   “等吃过早饭,我们再去一趟教堂调查,下午如果不出意外,就折回队里点卯,不然李队长恐怕会有闲话了。”   “他自己手头那案子都忙不过来,可不见得会来管咱们俩,而且,我早上和隔壁部门的头头通了气,现在咱们在协助他们处理贩毒案件,算‘借调’,他李兰舟管不到我头上。”   小陈这位同志硬要说,人生阅历在众多警员里绝对是最丰富的,他做过半吊子的缉毒警,甚至九死一生;也被发配去过交通部门,成了个小交警。最惨的一次,直接被陈老虎点名批去做了个协助安放的片警,甚至连编制都差点给夺了。   当然人生阅历丰富的好处,就是到处都是他陈南淮的兄弟。   周游看到他三下五除二把事儿弄了个干净,也是一愣,随机摇着头转回了厨房。   魔术师的手艺一直很好,他对此颇为自豪,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阵风卷残云般地把吃的消灭了个干干净净,他干脆把面前的一份也推给他。   “我吃不下了。”   “你这么高高瘦瘦,吃这么少啊,难怪没什么力气,拿来我吃了。”说着又埋头苦干了起来。   “阿坏。”   “啊?别打扰我吃饭着呢。”   “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这么一个蠢人,结果,发现还有一个更蠢的你。”   “别说傻话了,我吃完了,走吧。”说着,小片警已经站了起来,拉着周游的手往外头走去。   ……   小陈到达地点的时候,全发觉往日里没什么人的教堂外围已经三三两两站了不少村民,正对着教堂评头论足。而且一股木材燃烧的味道正从里头不断散布出来。   “怎么了,老乡。”陈南淮多嘴问了一句,周游却已经疯了似的往教堂内部冲去。   陈南淮也来不及再听人多言,冲上去横抱住男人的腰际,大声说:“快叫火警,快点!”这时候围观的村民这才反应过来。   等到消防队的小弟们抵达这里的时候,火势已经逐渐向外蔓延,肉眼可辨的是里面不少木质材料正在快速燃烧垮塌。   小陈全程沉默,但一旁的周游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面目阴沉,在教堂面前有些焦虑得踱着步。这里的火警队来的人和陈南淮是老熟人,毕竟时常合作,脸熟都是混了个清楚的。   “章队,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扑灭?”   “还好这儿用的是石质结构,比较牢靠,也不易燃,但像是屋顶之类的肯定保不住了,得烧一会儿了,这天干物燥的,不对啊,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雨了,怎么还出这么大的火,是不是有人纵火啊,小陈。”消防队的老章每次看到小陈都觉得是个丧门星,见到他准没好事,他说话带点东北口音。   陈南淮以前总爱模仿他说话,一来二去,老章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渐渐的也就熟络多了,不过这次显然小陈没有心思多言,他低声说:“章队,应该是纵火,这是起老案子了,没想到凶手现在露出尾巴要消灭证据了。”   章队倒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呵呵”一笑说:“这里多半是能保住,但后面有一栋独栋的小楼是没了,那儿全是木质结构的一点就着,这里离局里太远了,早个一小时,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却听到一旁传来了叫骂声。   他们连忙转过脸去,看到的却是周游用手揪住其中一个面如树皮一样的村民并不放他走。跟在这个村民身后的是七八个他的同伴,其中有两个已经逃得老远,如果不是周游及时出声,这群人早就跑了个干净。   “老章,这是我同事,你手底下还有人吗?来帮把手。”说着,他已经走到周游身边,他往道路上一拦,那些个“村民”好像发觉事情不妙,将要大祸临头一般,疯了一样往前逃窜。却被陈南淮一手一个捏住了衣领而后推了两下,递给了随后赶来的同伴。其他人一见到这架势,立马灰头土脸了起来。   此时看热闹的人已经越发多了起来,为数不少的村民正对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   “这几个就是一开始聚在这里的村民,我刚问了报警的人,他说他一开始想要报警,却被几个人劝住了,都在这儿了,除了跑的那两个。”   小陈打量了这几个人一眼,他们有些低着头缩在后头,而为首的就是被周游揪住的一个,却昂着头,像是只好斗的公鸡,陈南淮有时候觉得人很难看清自己的处境,当然多的是人看得清,反倒是开始装成一个智障。   面前的这个显然是后者。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这里的村民!过来看看着火了怎么了!还要被你们扣下?”小陈警官也不和他多说,打了个电话漫不经心地说:“钟富,我这儿有几个扰乱警务的,看动机和之前发生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你给我派辆车过来,对,章队也在,他可以作证,人有点多,手脚麻利点。”   说完摁灭了手机,而后从后腰取出几副手铐。   “你们谁领的头?自觉点,铐上,别惹咱们章队发火了。”一旁的章队也颇为配合,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长久出入火场,便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这么一来,更是添了几分凶煞,有几个没什么见识的腿一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是……是他,是他叫我们过来的,不关我们事儿啊,我们就是就是替他过来放风的!”众人指向的是梗着脖子的那个人。那个人还想要转头谩骂,陈南淮已经把他双手一铐,往旁边一推。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村民,笑着说:“老乡,你来说说,你们到这儿到底干了什么?说得好,我让你走,之前那俩跑了的,放心,跑不了的。”   村民看着陈南淮这张黝黑的脸,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位翻脸无情的警官实在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主儿。   他眼神躲躲闪闪,周围却是难捱的寂静,就连嚣张的带头人现在也被按在一旁,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最终大叫道:“我们就是个放风的,金家老三,对就是他,他自己贼头贼脑地进了教堂里,而后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让我们拦在这儿。”   “也就是说,这教堂的火,是他一个人放的?”陈南淮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神很是不善,村民连连摆手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几个都只看到他走了进去,然后没多久,这里就着火了!这里不是已经废弃很久了吗?烧了,怎么这么严重吗?还……还和杀人犯有关了?怎么着。”   陈南淮笑着说:“那他怎么和你们说这件事的?”   “他到咱们家里说,有个有钱人给了他一个事儿要他办妥了,就给他一大笔钱,得有个十万八万,但这事儿,他一个人他做不了,就把这事儿分了分,见者有份,他还给我们看了定金,就在包里,好多钱!   等我们跟着他到了这儿,他自个儿进去,而后又匆匆忙忙出来,带着咱们一群人,说守在这儿,如果有人报火警或者靠近这里赶紧堵在外头……结果……结果……你们就来了……”   陈南淮直起腰,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一缕线头,之后便只剩下抽丝剥茧,而这一次,陈南淮也不会再轻易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陈阿坏今天的愿望除了睡了周游,就是希望他的接档兄弟文能多一些收藏啦,拜托各位小可爱啦。点击这本书的文案页面,在右上角点击作者专利,就能给收藏接档新文啦。哪一本收藏高就先开哪一本了! 第112章 镜中双生(十六) 钟富带人姗姗来迟,而且手头的人并不多,毕竟现在一边是出了人命案子,而这边也就烧了个废弃的教堂。   不过小陈同志这么言之凿凿,当然不会空穴来风,当然这个“风”却要用别的角度诠释一二,钟富往日里虽然看上去有点憨直,但实际上在陈南淮的耳濡目染下也精明十分。一下车便是吵吵嚷嚷的队伍人手。   陈南淮都怀疑钟富这货是不是把留守警局的人都给带来了,就差陈寅和王石屹这两尊大佛。不过自然也有几个歪瓜裂枣,看上去就是文质书生,但好在气势吓人。   钟富走上来撞了撞小陈胳膊,低声说:“怎么样,哥们办事儿利落吧?”陈南淮拍了拍他肩膀,已经走到了金家老三面前。   “也不是我乱说的,是你的同伴们讲的,跟我们去局子里走一趟?毁尸灭迹可是大罪,四五年还是有的,搞不好,里面是不是还有一具尸体?还是你杀的?   那就了不得了,搞不好直接枪决,这性质可够恶劣的。”   “你不要说了!我没有杀人!”   “那你就是放火咯?”陈南淮低声笑了起来,他在审讯的技术上也颇有建树,要不是不善于工笔,可能早就出了好几本大部头详细介绍如何在审讯里击垮对手的心理。   后来和周游度假的时候,甚至对此耿耿于怀,不过同样也是后话了。   “我没有……”   “那你带着么多人跑这儿来是来晒太阳的吗?啊?还不是?是不是真的杀了人藏在里面?这么多人指证你一个,是不是所有人都串通好了要陷害你?”   陈南淮看着面前的人缓缓滑落到了递上,而后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身边的警员早就上前把他拖到了一旁。陈南淮舒了一口气,一旁靠着车辆的周游正看着漫天火光发愣,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正如章队所言,这一场波及旧宅的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彻底熄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很多东西,并不是那么经烧的。也许就在那么一把大火里,所有的证据都会就此湮灭,随后一无所有。他们可能又回到原点,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对于周游而言是个不小的折磨,他走上去,给了正在发愣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到处都是警笛和消防队员的呼喊声。   “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路,也有我。”他松开面前有些错愕的魔术师,还以一个爽朗的微笑。   周游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揉了揉小陈的脑袋,而后有些嫌恶地收回手。“要洗头了,好油。”   不多时,一个警员走了过来拿着一份报告递给了陈南淮。   “金建良全招了,是他放的火,有人要他把教堂烧毁,同时给了他一笔钱,至于杀人什么的,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是个从犯。”   “关于那个给他钱的人,有线索吗?”   “说是一个中年人,矮胖,看上去像是个商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就像是……对,他说像是写字楼里的白领,但对他们很了解问起话来也是面面俱到,还说这件事不会有什么风险的,到时候就算出事,他们也会帮他脱身,当然这些都是空话。”   陈南淮的表情很是复杂,果然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白领……中庸的中年人,了解地面面俱到,这样的人太多了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无论是笑面人集团,还是迈斯那边这种人是真的再多不过。   身后一阵巨响,原本覆盖在屋顶的木质结构全部坍塌了下来,一下子砸在了教堂内部,好在消防队员都尚在外围救灾,没有深入内部。章队凑过来说:“掉下来得好,不然到时候这里面就是危楼,上面什么时候掉下来,根本不知道嘛,掉下来了才好。”   陈南淮觉得章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傻气,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耿直地为人民服务,而不像他那么聪明反倒是包藏私心。   不过因为屋顶砸落地面,一下子把火势砸灭了不少,原本就已经渐渐式微的火势,现在已经零零星星了。章队说基本不存在复燃地可能了,只要再处理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收队了。陈南淮看着已经被烧的漆黑的墙面,也有点无力感,要在这样的废墟里找出证据,怎么看都线索渺茫,但他同样觉得金家老三至少没有说实话,在彻底找不到线索的情况下,他只能找另一个突破口。   周游则在一边看着手机,有一个许久没有主动联系他的号码忽然出现在了列表里。   “上头有个行动挺大的,出动了百来号人,听说是和‘蓝手’有关,不过这次,上头特意没有通知你,作为你的好搭档,我偷偷知会你一声,不过嘛,还是希望你和你的情郎在废墟教堂玩得愉快,努歌敬上。”   里面的语气颇为轻松,好像在说一件颇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可里面却透露了许多东西,组织是怎么知道教堂被烧的?   周游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阴谋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努歌……在周游的印象里,努歌算是所有组织成员里,极为不寻常的人物,首先他是作为保管最重要资料库的“三把钥匙”之一,另一把据说在头目手中,而剩下的则交给与努歌相对应的人,至于是谁,周游到现在都不清楚。   而他一直扮演的是一个传话人的角色,当然周游之前几次私自活动都得到了努歌的支持,这个搭档是不请自来的,可以这么说,而上头也默许了这种关系,为两个人的行动大开绿灯,其中就包括了几起对于信息的盗窃战。   努歌是一个顶尖骇客,这是对外的身份,同样是违法乱纪,周游不止一次怀疑他还有别的身份,比如,他是一个活动在各个势力之间的刺探者。   没有什么原因,因为周游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翻开自己的手背,上头有一个特殊的数字。5540,他不仅替笑面人办事,同样在很久之前,是一支特殊部队的一员。   而努歌很可能与他一样。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周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他还能否继续相信努歌提供的资料。他不知道,同样不确定,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走错一步,就可能轻易跌落万丈深渊,而且不好说身后会不会有人满怀恶意地推你一把的悬崖边上。   周游看着远处吵嚷着的人群,小陈正在和同事们说话,他的存在仿佛让原本不协调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乖乖环绕在了他的身边,听他的诉说。   小陈是个天生的领导者,哪怕他没有这种自我的知觉,但实际上,无论是谁都能在他身边得到一种温柔而且安定的力量。仿佛这个人身上有光芒万丈一般。   如今,在这条既可以称作复仇,也可以被认作救赎的路途上,满是荆棘,唯一能和自己并肩前进的,或许也只有他。可也只有他,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惶恐不安,周游把那条信息删除,陈南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一声不响地递了一顶安全帽过来。   他淡淡然地说:“跟我进去看看,还剩下些什么,烂船还有三两钉,我就不信一把火能把石头都烧没了。”   周游看着他的眸子有些闪烁,不知道为何魔术师笑了起来,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可以体谅别人的感受呐。他戴上帽子,跟着小片警往教堂内部行去。   这里仍旧有一股浓重的烧焦的气息,伴随着雨水和水枪的冲刷,里面犹如一个大的澡堂,看上去云蒸雾绕。小陈有些警惕地看了看楼顶,天光透过这里已经全然降落在了地面上。这里的天花板已经全数掉落,在地板上陈尸,都烧得坑坑洼洼。   陈南淮踩了踩,立马就裂了开来,这些都是长期抵御雨水还有大风的东西,时间一长,再坚实的木料也变得腐朽不堪,就算这次不发生火灾,在一段时间之后,也会自然脱落,变成灾害。   “你看那个。”周游忽然说话。   小片警顺着他的声音看了过去,他看到的是一面由大量玻璃组成的墙体,里面有许多离奇的故事,不过多半是类似于天启和神迹,这在宗教建筑里极为常见,但让周游出声提醒的,却是跟在这些连绵的玻璃墙体附近的一块玻璃。   这是一面镜子。   也许大火来得仓促,这面镜子的外围全部被烧坏了,一些看上去犹如黑色的汁液的东西顺着镜面流了下来,腐蚀了一半。“这应该是周沐进入场地的时候,就看到的镜子,原本这里相当于一个暗室,并不明显,只是现在天光乍破,原本潜藏在深处的东西,也不经意间暴露了出来。”   小陈走到镜子跟前,里面立马倒影出了自己的人影,或是笑,或是做着什么,都无一不精,就像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反射出整个世界最基础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地面上零零碎碎地忽然有些许光芒,周游有些不解地看着这废墟里发生的一切,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犹如野火烧灼一般,顷刻间吞噬了他的想法与动念,一滴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就完结了!所以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下新书们呀,哪一本收藏先过两位数,我就开始存稿啦,两位数的收藏就OK啦,今天也是个卑微的作者啊! 第113章 镜中双生(十七) 一旁的小陈,还在继续往教堂内挪动。这里运用的多半是常见的哥特风格,尖顶与简约,象征着人在死后能够通过这里升入天堂。   这是办公室几个神棍说起东西方神棍交流的时候,偶尔提到的内容,他们大肆批判了这种非常唯心的行为。陈南淮权当听了个响。从视野所及的范围来看,这里共有四根巨大的立柱,用以支撑整座教堂的尖顶,如今需要保护的东西业已坍塌,只剩下他们有些突兀地杵在原地,一无所有。   而他们原本认定的问题所在,便是在其中一根柱子上,他走到柱子边沿,这根柱子有别于其他,他的内部不知是天然,还是有人有意为之,里面被凿了开去,留下一个宽近乎一米,高的话,超过三米的巨大窟窿。   这里应该是一个藏身处,之前应该会有许多遮蔽物来遮挡,但这些东西在这里废弃之后,都被附近的村民或者收破烂的带走,于是这处隐秘的洞窟也就此暴露在了人前。可是……这个洞仅仅是一个洞而已,无法移动,也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操作。   小陈从洞穴内往上方看去,看到的是直插天际,到了最后,这片景象越发细小,但仍有光线透露而出。   他比划了两下,这里原来就是上头最高的尖顶对下来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仍旧显得诡异莫名。   “阿坏,你知道光线的折射吗?”周游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陈南淮“啊?”了一声,一旁的魔术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硬要说,魔术师很多都是物理或者化学的行家,不能说有多知道其中的特点,但至少对于这种有巨大变化,或者应用效果的东西,魔术师往往比一般专业学者都要敏感。”   小陈没有插嘴,他看着魔术师蹲了下来,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穹顶碎片,被他随便扯了扯,已经碎了开来,从里面掉出来了许多,闪亮的东西,他们落在地上又碎成了许多碎末。   “这是镜子,并且还涂抹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物质,这些镜子应该是经过特殊的打磨工艺,使得传递的影像不至于那么容易失真,流失。”小陈曾经也听过类似的传闻,古代的教团会利用这种在当时神乎其技的手段,妖言惑众,他们会凭此来展现神迹,比如投射一些神秘的物件,或者圣人的影像。   甚至一度成为小教堂的标配之一,不过这些都是由资深的石匠才能掌握的手艺,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松胜任的。小陈想到了什么,他伸头重新看了看那根中空立柱的内部,他看到的是一点点的闪光像是忽闪翅膀的萤光蝴蝶,在黑暗与一道光束之中,轻巧地扇动着自己的翅膀。   “周沐看到的是镜中之影,有人在屋顶上面做手脚,所以这群孩子都没有发现什么,哪怕是周沐也只注意到不对劲,却没发觉,那人的真正位置在何处。”   陈南淮看了一眼现在一无所有的屋顶,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确定的是,作恶的人恐怕不止一个人,不然上下楼梯,还得预防这么多小孩儿逃跑,不是多人配合,没办法那么轻易做到。”   “这是一个团体,而N市有不少恶棍,这种组成团体一起作恶的,并且逃避过了警方耳目,把审判的损失降低到最小,这样的集体就我所知,只有一个,阿坏,你听说过,‘蓝手’吗?”   陈南淮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陈寅曾经在无意间说起过,N市有许多恶劣的组织,当然他最讨厌“笑面人”无疑,而被他提到的另一个藏于暗处的组织正是叫做“蓝手”。   “蓝手”据说是一个极大的企业或者财阀,利用手腕把一伙亡命之徒聚集在一起的组织,但有意思的是,这些不法之徒在蓝手的管理下,极为老实,从不作奸犯科,但这些恶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消失一个,从此犹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   相应的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永远都在扩大,不过,几年之前,这个犯罪者的管制机构彻底消失在了公众与警方的视野之内。而有一些传闻则开始出现在了一些渠道之内。   有人可以替你□□,也有人可以替你去做你不敢做的事情,犯罪者可以包揽一切事情,包括替你去死。这些消息在N市乃至于省区内不胫而走,陈寅的推断是,这个就是“蓝手”,他们已经扩张到了一定程度,已经可以开始做一些违法乱纪的勾当了。   小陈把自己了解的信息说了说,周游歪了歪脑袋,有些诧异,他笑着说:“可能我在做暗线和干老师的弟子的时候,所了解的信息要相对多一些,对于‘蓝手’的认知,也和陈局不大一样,首先这个组织确实和你所说的一样,收编了许多违法人员。   但他们并不对外服务,他们是一支私军,由亡命徒组成的私军,在几年之前,他们甚至有了两支名义上是安保部门,实际上是正规的雇佣兵的部队加入其中,这就是‘蓝手’。至于豢养这批亡命徒的金主,显而易见,都知道就是迈斯和星麦,也只有这帮子人才需要这种非正规的模式,去确保自己的金融地位。”   周游顿了顿,低声说:“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干老师的猜测。”   陈南淮叹了口气,如果这么一说,其实他也就了解了为什么,那次在苑北山遇险,会突然出现那么多荷枪实弹的神秘人,虽然最后他们快速撤退了,但这些人的纪律与素质绝不是一般士兵可以比拟的。那些人如果是雇佣兵就说得通了。   魔术师看了一眼手机,而后说:“你能否抽调一下当年的失踪案件和杀人案,死者身份比较特殊,比如化学技师,亦或是魔术师,甚至是毒贩,我需要这些信息,我觉得关键点就在这些人之中。”   ……   蓝手基地外围,雨后平静,这里山石嶙峋,距离此地最近的是两公里外的三所由星麦执掌的工厂,每天都会有集卡车来此,往来不绝。今天,这座山上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山脊上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像是早早就已经逃出家庭在社会上讨生活,可能几天不曾洗头了,头发都黏连在一起,看上去邋邋遢遢。整个人甚至有些獐头鼠目,绝非善类。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基地外围的山地并不好走,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挪动,废了少年很大的气力。他抹了抹汗,看着脚下的洞口,目的地不远了,少年翻身下去,抓着山岩,把手中的什么东西狠狠地嵌入了山石之中。   而后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山洞之前,他还来不及动弹,脑后就传来了一声子弹上膛的冰冷声音。   他干笑了两声。他本来就知道有些个任务本身就是有死无生,而活下去本就是考验手中活计的事儿,对他来说,他足够自信,也有足够的自觉不被杀死在这里,他赌得是这里的人不敢在家门口动手,风险永远是悬在这些人头顶的一柄利剑。   他的脑海里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忽然后脑勺一疼,眼前一黑,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几个荷枪实弹的便衣男人收起了手中的枪支,他们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几个人分头拽起小孩儿的四肢,迅速消失在了门口。与其在这里暴露越久,不如回到基地里处理一切。   而远在三公里之外的出租屋里,几个人看着显示器,这里的人有老有少,最年轻的不过十七八,和那个被抓走的人分属同龄,而稍微大些的则有个五十好几,就连头顶都秃得七七八八了。而之前出现的中年人也尚在此列,他斜靠着出租屋的墙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那小子以这么不光彩的姿态进去了。”电脑面前的眼镜男托了托镜架,而后低头向中年人报告道。   另一个小年轻有些个吊儿郎当,他嗤笑道:“他不是京城第一佛爷吗?年纪小小的,口气倒是不小,现在被人逮着了和死狗似的,可真给咱们丢人。”   佛爷,扒手,那个被抓走的人并没有留下真名,只是知道他姓段,这里的人都称他小段,而如果是稍稍知根知底些的,则叫他一声“鸽子”。中年人只知道他的身份很特殊,他并不是N市土著,但却同样仰慕笑面人的待遇。   但作为极为不入流的行业里的佼佼者,他的任务极多而且繁琐,但他都一一胜任。他深受上头青睐,甚至因为他,不少精英分子和上头还起过一些冲突,饶是如此,都没有使得鸽子在组织里有一星半点的失势。   他的盗窃以及潜入,甚至伪装手法都极为高明,几乎不会露出破绽,中年人走到显示屏前,看着另一个分屏渐渐亮了起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有许多人来回走动的巨大山中广场。   人山人海,在这里子弹与□□都常见,枪支被堆积在了一旁。忽然整个分屏一阵震动,他们看到了整个广场上方,犹如烈日一般熊熊燃烧的光线。   那是……雨后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六星卡了吗?出了!希望收藏也能增加呀! 第114章 镜中双生(十八) 涉及那一年的案子有许多,陈南淮曾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梳理这些东西,并把有点问题的案件罗列在其中,而周游的目标更要狭小些。   只是在周沐事件发生的一个月,陈南淮快速调取了这些案子,其中一些鸡零狗碎,家长里短的案件已经被排除掉了,只余下那一年的重点事件。   “这里都是凶杀案居多,你看这些,多半都是名门之后,有情杀,也有被判别为求财的,当然也还有自杀。”陈南淮一共列举出了七八件案子,这些都不是很符合周游的意思,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陈南淮又传了一些被自己否定的,较为次要的案子过去。   “因为迈斯是个非常特殊的财团,他们应该只会动大人物。”陈南淮想了想,想要重新划定区域。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章队已经在给涌过来的村民做消防安全教育,而局子里的人押着金家老三和其余的村民都上了警车。   原本热闹的门口,顿时散了个精光。   周游和小陈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周游看着陈南淮传过来的案件,小片警正努力地和他讲解这些案件的细节。   忽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他咬着嘴唇开口问:“阿坏,这是什么案子?”   陈南淮探头过去,发觉他点的是一张报纸的剪影,上面的是一片火海一般的舞台。“噢,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其实也比较特殊,你知道咱们的N市大剧院曾经有过三次翻修,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因为华侨投资修缮,而第二次,则就是在周沐出事前的那一年年底,起因就是这起案子。”   这是一起发生在十几年前的自焚案件,一名著名的魔术师在N市进行表演的时候,不幸搞错了道具,他的身上沾染的不是隔绝火焰的特殊粉末——这些粉末本来是为了保护其在起火时候,不受到高温的损伤;但却错误地被置换成了白磷,原本进行逃生魔术的棺木从内部开始燃烧,最终活活将那个魔术师烧成了碳木。   高温燃烧迅速消耗了空间里的氧气,同时因为是逃生魔术,所以,魔术师发不出任何声音。等道具内部燃烧出了剧烈火焰,众人才发觉大事不好,可上前救灾都来不及,大火直接点燃了舞台上的可燃物,顿时,整个舞台化为了一片火海。   工作人员只能紧急疏散了全部的人员。当时的大剧院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闭馆休院。   陈南淮说完之后,挠了挠头说:“只能说你那个同行怪倒霉的,会遇上这件事,当然最惨的还是大剧院为此搭上了整个主舞台,直到年底才彻底修复,对外营业,不过也因此,算得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剧院到现在都不承接任何会产生剧烈燃烧的戏剧或是演出。”   周游摇了摇头,这个案子看上去像是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所致,但其中很多不可名状的,诡异的细节,在业内众所周知,没有任何一个逃生魔术不会给自己留上一道后门,即便手脚被绑住,自己的行为受到限制,都可以操作这些后门逃生。   这个魔术师却就这样死在了舞台上。   “这个魔术师叫什么名字?”   小陈想了想,看了眼资料,低声念道:“陆铭诚,当时的天才魔术师,当时才十九岁,算得上英才早逝了。”   魔术师又看了一眼手头的第一批资料,其中有一个名为江涛的富商,这些是陈南淮刚才筛选出来的案例,其中有许多符合他猜测的东西,这是一件到现在都悬而未决的失踪案件。   他一边搜索着陆铭诚的消息,一边让小陈介绍案情。   “这也是个比较特殊的案子,光从失踪这件事上说并不复杂,只是在这件事之后,他的妻子很快将手头的企业股份通过正规渠道交给了星麦旗下,但到了最后,江涛都不曾回来,而他们一家也搬离了N市,一家人移民美国了。”   周游看了一眼,陆铭诚的信息,这个人在网上的信息仍旧少得可怜,但很快的,一条信息进入了他的视野。   难不成真的是这样?   ……   鸽子醒过来的时候,后脑勺还是很痛,他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他看了一眼周围是两面砌起来的水泥墙,另一边是两面铁栅栏,这是一个简易的牢房。光线很灰暗,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被搜走了。   这些人的素质很高,他摸了自己的脚跟一把,那里放置着的一柄锉刀也不见了踪影。这伙人有点严格呐,鸽子不由得感慨道。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牢房隐隐约约还关了几个人,这里是“蓝手”的私牢,往往是用以关押那些被拘禁的,又不可见人的人手。“蓝手”亦或是星麦本就是一个绑快票发家的土匪机构,只不过,为首的人洗白手法极为娴熟,原本是城市毒瘤,现在硬是成了城市之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般讽刺。   他看了一眼,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共有十二间囚室,并不是每间牢房都有人在内,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保持着极为恐怖的沉默,只是零星有人变换姿势的声响,可很快也就消弭于无形了。这里的囚犯……在鸽子看起来可都是大人物。   他一扯头皮,血肉模糊间,一个包着密封的口袋的东西到了他的手里。他按着创口,也管不上什么头疼,迅速拆开了手中的口袋,露出里面一根极为纤细的铁钎。   时间不多了,鸽子默念道。随后,他迅速动手已经把挂在门边的锁撬开,而后猫着腰从牢房里钻了出去。他是笑面人的先头部队,是侦察兵,同样也是毁灭哨卡的尖兵,但在外人看来,他不过就是一个扒手,一个毛头小子。   三千万。他把这个数字挂在嘴边,露出得意的笑容,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为了这笔钱而来的,他要多少钱,他都可以去偷,他是个太优秀的扒手了,世界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钱,对于他而言,仅仅是个数字。他为的是这份刺激,窃钩与窃国,小偷与大盗。   可真有意思。   这里的囚犯并没有发现他,也或许是对于他的入侵并不感冒,他们已经与世隔绝太久了,以至于久到了对于外界反应只剩下生存本能,逃生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奢望。   他们被转移了多次,原本的囚室比这里还不如,到处都是四溢的屎尿,吃得和拉撒都在一处,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畜生。他们失去了活为人的意志,只是在不断地走向死亡。   鸽子路过一间间的囚室,他的囚室是整个囚房里最深处的一座,到了正门口,共有三十间,他仔细点算,这里一共有十九个囚犯,其中包括他在内。   而连接外界和这处人间地狱的,是一道厚实的铁门,如今正紧紧关上,不留任何缝隙。   鸽子知道他的时间不多,很快,这座基地里的人就会来找他,看他到底是什么目的,询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有所危害,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处决他,那是他不可能承受得起的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中的工具快速地对着这道铁门操作了起来。   这种铁门在帝都并不常见,更多的是被用在一些特殊机构的重要机关位置,鸽子只接触过一两次,但他对这种开门的事情领悟很深,三下五除二就已经搅动其大门的机关,他把脑袋贴在大门上,里面的绞盘开始匀速动弹起来。   有门。   哪怕他再复杂,大门的锁都是逃不过其本身的构造的,万变不离其宗,他加快了动作,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哐当”一声,好像是重力碾过了什么,他的手上猛然一紧,想要撤手已然不及,手中的铁钎已经齐声而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把子留在手里。   有机关,是专门防着这种□□的。   鸽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之间愣在门后。可就在这时,大门的转子缓缓地动了起来。   有人来了。少年人咽了一口口水,他忽然想了一个办法,他死死地贴住门后,大门开启之时,他已经能够嗅到浓烈的烟草味,还有男性的荷尔蒙气息。   “今天A班说在洞口逮到一个小子,今天过来就是来查他的身份的吧?”其中一个大嗓门的人说道。   “应该是个扒手,身上有很多这方面的玩意儿,这种人胆子小,可能是图财,到时候敲打敲打,然后给放了,谅这个小子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个声音则相对正常许多,鸽子静静地闭着呼吸,那两人把门推开的瞬间,并没有管别的,径直就往里侧走去。鸽子像是一条软骨的蛇,顺着大门的边沿,滑了出去。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大门。   那道大门上还插着一串钥匙。得来全不费工夫,鸽子小心翼翼地将大门连续上了几道大锁,看着身后的囚室,满意地笑了笑,消失在了黑暗的走道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周末快到了,所以我又要来安利一遍新文了,小可爱们点开我的作者专栏就能找到待开的新文啦。贴一下新文的文案。   《师兄在上》:“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泛舟白莲池,那时,我五岁,你七岁,两小无猜。”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玉皇殿学道,我打了瞌睡,是你护着我,免了师尊责罚,师弟好生感激。”   “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下山悟道,山神庙里的那一夜,师兄怕我着凉,把道袍脱下来放在我的身上……”   “师兄,你还记得,那时候魑魅魍魉,是你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十七八刀……师兄……”   何九思打了个酒嗝,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坛子,对着空气说话。   他又哭又笑,仿佛这冥冥之中,会有一个七魂飘飘,三魂渺渺的鬼影能够听得到。   罗浮山散伙了,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万世妖尊出山了,酆都鬼王祸乱人间了,金雀王朝它改朝换代了。   可何九思,他呐,不在乎。   他终日大醉一场,直到十年之后的一日,在点满了红烛的破败大殿里,他依然要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时而穿着师姐妹流落下的,带着血污的女装,演一出那人最爱的《还魂记》。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你何曾记得……”   可这一次,有一个声音,却在猝然之间,接上了他的话茬。   湿漉漉的头发撩过他的脖子,一片冰凉。   “师弟,师兄我都记得。”   “妈呀,见鬼了啊!” 第115章 镜中双生(十九) 钟富和一小队人到达了出事的那幢大楼楼下,他已经听说了小陈的推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思妙想,但在一筹莫展的案情里,也不失为一种可能。陈南淮这小子有时候,就是比一般人聪明一些,当然蠢得时候,也自然蠢。   这算是刑警队的共识。   他们回到了那间房子,房东也不敢将这里随便租给别人,于是乎就空置了下来,见到警方来人不由得对他们诉苦。钟富被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看着站在后面督战的李兰舟,有那么一些觉得诡异。   他是问过李队长的,李兰舟很快就拒绝了陈南淮的方案,这是李兰舟不知道多少次直接开口拒绝。在钟富的印象里,李兰舟很少对一些事情说“不”,严格来说,他是一个老好人。可能觉得这样说不好,李兰舟后续说自己会来现场看着,由钟富带队进行操作。   这同样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行为,但钟富管不上那么多。   同来的自然还有王石屹,最近他就像是牛皮膏药似的,只要轮到钟富和李兰舟出警,他就必然跟在附近,钟富实在不喜欢这个人物,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一个太过功利,甚至可以为此不要脸面的人,引不起多数人的喜欢。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指针指向五月七日的下午一点三十,他传达了意思,所有人踏入了这间出事的房间,开始排查。   ……   周游开着车载着陈南淮正在赶往T大。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事情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无论是镜中人,还是被称作“镜子”的致幻剂,甚至是那个意外死亡的魔术师,都透露着一丝丝的不同寻常。   这个叫做陆铭诚的少年魔术师,确实是被誉为天才,他同样专精的是逃生魔术,并且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一战成名,跻身一流魔术师的行列。   他被称作最为具有“狼性”的魔术师,他曾经公开放话,挑战当时N市最著名的几个魔术师,并且用他们拿手的本领击败了他们。   很有意思的是,所有的观众都说,观赏陆铭诚所有的魔术,都像是置身于幻境里一样,就像是身临其境。比如吞火,感觉就像是有一团火在自己的胸口燃烧,而履刀,就像是自己踏在刀山之上,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观众们一次次地参加他的表演,如痴如狂。   天才是个王冠,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承受其重,而你戴着这一顶冠冕,也将备受纷争的袭扰。   简而言之,树大招风,而且此人本就极为张狂,很快,在当时的纸媒上就出现了一篇质疑陆铭诚的魔术的社论。   其中就有一个记者言之凿凿地说:“陆铭诚是一个技艺精湛的人,但他的技巧并非他的魔术,而是他调制,挥洒致幻剂的本事!”   周游仍旧记得这段话,首次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乃是在那几条零碎的信息之内,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人将致幻剂稀释而后投放进整座剧院,而后使得大部分,主要是那些有发言权的人产生幻觉。   为了增加迷幻效果,他还会故弄玄虚。那段报道上的名字早已被隐去,就连文字都极为残破,根本无法联系到是陆铭诚的所作所为。这篇文章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被人下了药,和下了毒药也就一字之差,自己飘飘欲仙,竟然是被人投毒?   顿时陆铭诚也就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且他从不参与能够拓展人气的电视魔术也让人有了更多的理由质疑他的手法的可能性。而陆铭诚的反击也极为现实与简单,他将在N市的大剧院举办一场骇人听闻的逃脱魔术表演,用以证自己的清白。   结果,周游和小陈都知道了,死于非命。至于陆大魔术师到底是不是真的用过对观众下药的龌龊伎俩,现在已经几乎查询不到了。   这是一场巨大的罗生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件事的始末,但群众的记忆里与鱼相似,很快这件事就被遗忘,只剩下一些只言片语。当时的N市并没有人精通大规模投洒致幻剂的技巧,而如果有那么恐怕就只有陆铭诚才有可能做到。   如果,他并不是死于自己的失误,而是死于一场灭口,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但在此之前,有些事情需要再行确认一下,是否可行才行。   陈南淮坐在副驾驶上看了一眼时间,五月七日午间十一点二十。他的手上仍旧握着江涛的资料,他仍旧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江涛不会就这么消失,不然他的妻儿也不会选择将自己打拼了半生的身家拱手让人。这应当也是一场阴谋,只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   车子驶入了T大校区,两个人肩并肩往实验楼走去,他们今日相当沉默,对于真相的追求和验证,都使得他们备受煎熬。这时一个手持餐具,姿态优雅的男人穿着白大褂和他那个小助手说说笑笑地已经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跟前。   “方教授。”   “这不是陈警官,还有周大师吗?怎么又有别的案子出现了吗?还是和鄙人的专业有关?如果能为两位效劳,荣幸之至。”他笑着说。   陈南淮觉得方镜水如果年轻一些,凭借这种雍容优雅的气质,足以做到男女通杀,虽然他现在的年纪仍旧不大,但就像是窖藏的美酒,气质越发美妙富丽,让人不由得为之折服。   他不像是个化学家,更像是一个姿态优雅的贵族。   一旁的小助手嘟起了嘴,好像对两位打搅了他们用餐的不速之客颇为不满,但随着方镜水随手一招,她接过教授的餐具,自己已经往食堂走去。“方教授,我们这次来,确实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周游想了想,低声问:“教授,你说这世界上确实存在用挥洒,而后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的致幻剂吗?”   “你们说的是十几年前的陆铭诚事件是吗?”   “教授你知道?”方镜水的表情颇为平静,像是在听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稍稍思忖了一会儿,回答道:“陆铭诚我见过几次,当年的致幻剂事件极为出名,但在我们看来很是寻常,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K粉?”   陈南淮以前在缉毒大队的时候,和毒品倒是常常打交道,K粉即是□□,其外观像是纯白色的晶体粉末,这玩意儿是入门级的毒品,不少小年轻都是从接触这东西开始逐渐滑落到谷底。   “□□有一种最常见的吸食手段,鼻吸,这是让□□通过自己的鼻部的微血管吸收,而绕过胃部消化液的侵蚀。   我们通常认为,毒品在吸食的时候,胃液是一个巨大的阻碍,除却少部分的新型毒品,比如□□,和LSD可以直接吞服之外,基本都是通过,注射,或者吸入的手段来进行服用,可以说,与你们的认知相反,   吸毒最常见的办法反而不是食用,而就是吸食。陆铭诚,如果这件事真的出自他手,我只能说他选对了一个最正确的方法,但这种手段同样还得伴随着极为精密的剂量调控,一着不慎,很可能适得其反。”   两个人听完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陈南淮点点头说:“那么,既然方教授也知道这件事,那么能够推断出,当时如果陆铭诚要用,会用哪一种致幻剂?”   方镜水看着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神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两人,小陈甚至觉得有些不舒服。   “目前已知的,甚至被广泛应用的致幻剂,应该是LSD。但从你们的描述,和整件事情的走向而言,我怀疑陆铭诚用的药剂,应该是‘镜子’,这是一种对当年发现的致幻剂鼻祖DMT进行功效扩大的药剂,可以通过鼻吸,或者吸入的方法使人的精神遁入另一个世界,其效果非常的强烈,乃至于,过大的剂量甚至可能引起死亡。”   镜子。   陈南淮和周游觉得这些东西,都在一步步地印证他们的猜测,只是这些事情都已经散布在风里,他们想要替周沐翻案的难度,远远不在寻找真相,而是如何,将所有的证据从时间的长河里打捞出来。   “祝你们顺利,我要去吃午餐了,回见。”男人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转眼也远走越远,他的表情颇为随意,像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情绪。   这是一场穿越了十数年的过往,涉及到了一群孩子的死亡,还有一位虽然不算好人,但仍旧技艺非凡的同行的离世。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人类之恶,丑陋非凡。   陈南淮叹了口气,他低声说:“钟富和兰妞儿已经带队去了‘镜中人’案件,我们也过去,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和星麦脱不了干系。   既然这件事无法追溯,我们总要在另一件事情上,将之绳之以法。”   周游并没有说话,这世上仍旧有那么多事情在白日之下,藏于惶惶之光下,要用其他之罪,去追诉那些逍遥法外的罪犯。   阳光猛烈,却毫无作用,徒留羞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儿童节可可爱爱!也祝自己生日快乐,嘻嘻。我会许一个和小可爱们有关的愿望的! 第116章 镜中双生(二十) 出事的房间里,残留着淡淡的酒精气息,所有人都闷声不响,神色肃穆地看着这里,柳娜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送去物证科处理。   这里余下的只剩下空荡荡的家具,以及那一面硕大的镜子。李兰舟走到了镜子跟前,他上面仍然散发着妖异而不祥的淡淡光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兰舟觉得这是一面随时都会吞噬人的怪物,只是现在他正在静静沉睡。   钟富已经戴上了手套,外头有警员搬进来一把梯子,他小心翼翼地将镜子挪到一边,李兰舟仿佛看到里面有个诡异的人影一闪而过,等到他一眨眼,那个怪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定是幻觉。李兰舟静静地想到。   钟富第一个爬上了楼梯,他看着面前的屋顶发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屋顶了,上头镶嵌的是正常的小灯,光线却足够充足,在天花板正中还有一个看上去颇为欧式的大灯,与周围的小灯交相辉映,颇具美感。   而屋顶则用一些特殊材料铺陈了好几块,这些材料往往在建筑装修后期假设,功能主要是隔绝噪音,并且替换雪白的墙体,使得屋顶看上去没有那么单调。   这里用的是一种乳白色的,上面有许多玫瑰花枝图案的材料,看上去非常自然,钟富不由得想起这栋大楼的介绍来。   这里是秀水庭院原开发商涉及的江南水居十七楼里的一栋,叫做“别巢”,在三年之前竣工验收,全套精装修。这里的装修也一体包给了星麦旗下的装修队,采用的是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铺设的理念。   可以说,这栋楼里大部分的设计和布置都几乎相同,并且出自他们的母体星麦之手。   这乍看上去总觉得没什么,可是钟富总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低声对下面的人说:“拿工具上来。”下头早有干警把一些敲敲打打的家什递到了他的手里,他先行用铁钎往天花板一刺,发觉尖刺顶到了一个板子,这里应该是天花板,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又换了几块都刺了两下。   都是实心的。   他收回手里的工具,一旁的刁蛮扶着扶梯问:“大个子,怎么样?”   “好像都是墙体,实心的,顶不动,真要看,就得把屋顶这些遮挡材料拆掉,我们好像没有得到这方面的许可吧?队长。”   远处的李兰舟点了点头,王石屹应声说:“没许可的事儿,咱们不能干,除非你找到合适的证据。”钟富知道他说的也有理,毕竟是在工作,他们都不是陈南淮那种敢骑在规则上拉屎拉尿还完全不害臊的人,这点自觉总归是有的。   他把铁钎取了下来,认真地打量了两眼,他忽然看到铁钎的靠近上方的中段,有一些残余的,不像是石灰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问:“刁大小姐,你们有钱人家会拿木头做天花板吗?”他说完这句话,周围原本打不起来精神的人都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   而刁蛮想了想,有些傻乎乎地说:“我看电视剧里,不少老建筑不都是全木结构的吗?可能木质天花板也不是不能做……”钟富把那些东西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似乎不敢确定,又招呼过身边的法医科老师。   “这是柚木,是拿来做地板的,也有人拿来当隔板,你看这里有很重的油脂,这是柚木特有的,这种木头很贵,我们脚下面都是桦木地板,比这个档次低了不少。”   法医老师啧啧称奇。   刁蛮却问:“可天花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钟富又试探了一次天花板,这一次,他每用铁钎插一次,就放在眼前看两眼,直到其中一块,他停下了手,只看到铁钎的尖头沾着一层厚厚的木屑。   找到了。他看了一眼那块天花板附近,在上面有几个小灯,正静静地闪烁着光。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两点十五,时间飞逝,只不过,真相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   沈副君已经不止一次到达这座基地了。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身边豢养的这群狼狗,而远好于那些虚伪不真的董事会成员,每个人都在贪婪地攫取利益,拿捏权术,满眼的都是男盗女娼,只不过,正面的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他看了一眼手表,这座基地内,信号的传达并不便利,时间指向下午两点,距离他昨天到达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天零十六分钟。   沈副君的身材很好,甚至要比他那个酒囊饭袋的儿子都要好得多,直到现在沈骏宏都对他充满不满,他没什么可以补偿自己儿子的,也不觉得应该补偿,他的那个劣计破绽百出,错了还不认。   呵呵,可还真是我的亲儿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身为现在星麦的掌舵人,他也不由得一阵发笑。这座庞大的商业帝国的遗孤们,只剩下那么几个,还统统被苏大家掌握在手中,而自己却是苏大家的接班人。   何其讽刺。   毕竟要说当年他不过是众多沈姓外家里,极为不起眼的一个,沈家家大业大,臭规矩自然也大。那些孝子贤孙,亲疏之别讲得一套接一套。他可不信这个邪,他就要把一切都夺回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包括,苏大家,现在他这只挡路的老狗还不是被他一脚踢开,成了为他做嫁衣的囚徒?   沈副君得意地笑了起来,每次想到那个糟老头子,沈副君都想笑,都想要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大声嘲笑。他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这里空无一人,他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这里的工作者。忽然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小声对沈副君说:“沈总,听看守大门的人说,第一道闸门的枷锁,好像被人破解了,而且,好像是敌人。”   沈副君神色阴晴不定,但声音仍是不紧不慢:“看来,咱们要换地方了,不过,这里本就是当年开辟出来的一个军事基地改建而来,来多少人都不顶事。”   基地内部已经像是一座高速运转的机器,运转了起来,还没集合完毕,广播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第一部队请前往牢笼区,第一部队请前往牢笼区,有犯人逃逸,并且有两位成员被困在了牢笼区内,再重复一边……”   刚巧组合好了的人们,相识一眼,已经有一队快速出列,消失在了基地之中。   而此时的广播室,一个小子翘着二郎腿,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场地之中忙碌的人群,在他脚边是两个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的工作人员。少年人挂掉了广播,吐出嘴里嚼了一半的不知名物件,而后老神在在的拿起手中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外围的号码。   “‘钉子’已经全部拔掉了,‘眼睛’和‘耳朵’已经扎聋,刺瞎,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小子仿佛在说着些许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电话那头只是轻巧地回应了一句:“收到。”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号码马上也要背废弃了吧?被叫做鸽子的少年,伸手从舌根底部吐出一份被塑料薄膜包裹的白色列表,他用指甲在第三个上面划了一道,而后又把他放回了舌根。他看着场地内已经逐渐聚合起来的人群,这里至少有七十人,人数众多,这还不算在这里作为服务人员的数量。   这是个庞大的聚合体,能释放出多少让人不安的战斗力?鸽子不知道,他也不必知道,他的任务早已完成,现在只需要做得是,等待一出大戏上演,而后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   陈南淮和周□□驶在前往“别巢”的路上,小雷正实时给他播报着钟富他们的情况。   “他们已经开始排查天花板了,我们得快一些。”小陈尽量让自己乐观些许,只要将罪犯绳之以法不就可以了?小陈偶尔会有这样消极怠工的思想,只是到后来,也颇为释怀了。   人死,是不可复生的;但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正努力地活着,如果不缉拿那些罪魁祸首,或是任由他们逍遥法外,会不会有更多的正常人受到迫害?   小片警并不敢继续深想,但他只是觉得有些人必须绳之以法得好。   周游说话的声音略带鼻音,他只是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而后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这里离目的地并不远。   “你觉得方镜水这个人怎么样?”小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那么简单,或是说亦正亦邪?”周游对方教授并不是太熟悉,但他总觉得方镜水展现给他们的东西都是真的,也是好心帮他们一把,可无论如何,他都觉得方镜水有那么一丝丝让人觉得害怕,仿佛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待宰羔羊。   他就像是用美味的毒药,诱导着猎物往一个方向一步步地迈入深渊,可是到了现在,他也只能信任与跟随这些若有所无的提示,继续向前。   “到了,不管方镜水怎么样,我们有自己的判断,既然选择了相信,那么跟着走下去。”周游停下了车。   不远处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静静地停留在了他们的面前,上面的窗户闪烁着诡异的光线,像是一只只冷酷地看待着一切的眼睛,就那么凝视着两人。   天地渺茫呐,陈南淮想要点一支烟,却是感慨了一声,把整包烟都塞进了垃圾桶里,跟着魔术师不发一言地消失在了大门口。   时针滴答,清晰地指向,两点十分,一秒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   有火锅的周末格外快乐,川锅、寿喜烧、椰子鸡、牛肉锅,都是世界瑰宝!当然还有比这些更快乐的,那就是小可爱们点开右上角收藏作者在下我再收藏一下我的新书呀! 第117章 镜中双生(二十一) 电梯间,小陈静静地看着周游。原本尚且算开朗的男人,现在像是笼罩在一片阴郁之内,仿佛有一片不可挥散的雾气。小陈以前觉得周游是那种头顶绝无阴霾的人,他就是别人的太阳,哪怕充满了恶趣味,以及辛辣的喜好,他就那么发光发热,叫人感同身受。   可现在,他发现周游不过是一个擅长伪装,擅长表演的人,直到出现一件让他无法藏匿行迹的事情的时候,这种被他蕴藏在体内的阴翳,就会犹如溃烂爆发一般,张牙舞爪地把他吞噬殆尽,让他变成一个执迷于复仇的机器,那些被他遮挡在脸前的美好,都会飘飞不见,成为漫天的粉尘。   他伸手替周游理了理乱发,许是几天奔走,原本尚且还算整齐的妆容,现在都显得有那么些许不堪。   他没有多说,对于他而言,也不必多说。他只需要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他一合眼,那栋承载着记录与痕迹,还有万千线索和可能的教堂仿佛就在眼前不断焚烧。那是第一案发现场,但即便如此,已经全部烧毁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替周沐翻案的最后手段,现在除非犯罪者亲口承认,不然这起案子将永世不可翻身。周沐已经不能被平反了,在所有人眼里,她只能是一个发了疯的小女孩,甚至鹊起的谣言里,是她亲手葬送了小伙伴。   时间已经把这些流言蜚语变成了尘埃,落入那条湖川之内。   不知道为什么,陈南淮总觉得自己是最可以对周游感同身受的人,他们俩本来是一面镜子例外的镜像,犹如空水照镜,只不过,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活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   直到两个人真正会面。   并不存在镜中世界,也不存在镜中人,即便是有,在陈南淮的认知里,那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像是陈南淮和周游并无相同,哪怕两人都怀揣着同一个不可告人,甚至已经无人在意的秘密一样。   他们仍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所思所想,俱是如此。   小陈不可能伪装成魔术师活下去,而魔术师也不可以替代小片警朝九晚五。但陈南淮觉得,他可以和周游在一起,一起把守,甚至平反那个秘密,而现在,就连这个言谈都成了灰飞,陈南淮觉得可笑,觉得可叹,觉得无能为力。   但就像是一束光芒。可当光华散尽,他却发现,面前的人仍旧有那么一丝丝光亮,而自己这个向来于夜间独行的人,却像是扑火的流萤,再也离不开他了。   电梯的时间并不漫长,叮咚一声,两个人已是到达了所在的楼层,可还没迈出楼梯,一阵刺耳的爆鸣从一个方向传了过来。   “是枪声!”陈南淮心头一紧,这显然不是他们手上这些用以防身的小口径□□可以发出的声音。   “你留在这里。”陈南淮交代了一声,也顾不上多看有些失魂落魄的周游一眼,一个翻身已经靠在了门边,看到的却是手臂受了伤的王石屹正靠在石柱边上。“南淮……”   “怎么回事,不是查案子,怎么还有交火?”   王石屹吸了口气,看着屋子内一片肃静,把当时情况的说了说。钟富用铁钎发现了天花板另有玄机之后。李兰舟提出了一个说法,他从外面找来了设计图,发现柳娜所处的楼层,比一般的楼层都要高出一些,这些东西在屋内几乎看不出,但说明了一种可能,两层建筑间可能还有一些东西。   为了以防意外,队里的人都带了枪,钟富揭开了那些遮挡的材料,可从这些遮挡材料里还掉出来许许多多的小碎片,都是像是镜子一样的东西。   陈南淮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种通过折射来布置幻象的手段,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脉相承的,而且都是由星麦的人来操控,虽然看上去古老而腐朽,但确实起到了其意义。   钟富也发觉了事情与陈南淮所说不谋而合,当即打开了嵌在天花板里的木板,那是一扇可以活动的“门”。钟富和几个同事爬了上去,里面灰尘很多,白天通过墙壁上的几个取光口照明,这里是一个整个被打通的空间。   就像是黑与白,日与夜,两者交界的混沌区间。   而落入几人眼底的却是一个极为诡异的东西,他们看到了一个放在玻璃鱼缸里的机器,不断地喷吐着雾气。钟富和他们说,他根本不相信他们看到的幻象居然是由这么个鬼东西造成的,只能说对手用极为廉价的手段,唬住了一大帮警员。   他们申请继续向前探索,还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另一个相对干净的空间,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文件。这是从柳娜房间里被取出来的东西,是说明了星麦在十年之前,通过威逼利诱,恐吓他人来谋夺他人利益的计划书。   柳娜虽然是个小文员,但她的职位很特殊是可以接触到这些文件的,她起了私心,她觉得这些文件可以待价而沽,无论是卖给报社,还是卖给那些闻风而动的新媒体,亦或是拿去要挟星麦都是好材料。   可还没来得及把整个计划付诸行动,柳娜就受到了清洗。星麦对于柳娜这种敏感的文员都有防备,他们早早建立起了如同“别巢”这样的带有旋即的楼层,而后把这些有暗室的空间留给他们居住。这样不仅可以起到监视的目的,也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掉可能出现,不受控制的隐患。   而就在他们发现这份文件的时候,他们受到了不明身份的人的袭击,猝不及防下,钟富带领的人手,都受了重伤,勉强从暗室里退了出来,李兰舟马上领着还有战斗力的人封锁了入口,但这里的入口绝对不止这里一个。   不久之后,他们站在靠门附近的人也受到了偷袭,有一个警员当场毙命,就连站在角落的王石屹也受了重伤。   “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有枪,但如果不把他们解决,恐怕我们这里的人都得全军覆没。”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一人已经伸手在他怀里摸出一把枪来,他熟练得上弹,而后低声对小陈说:“走,我们两个人应该够处理那伙人的。”   小陈看着周游一副行家里手的德行,像是见了鬼一样。   “愣着干嘛?”   ……   此时的城外,一行人看着硝烟弥漫的隧道,快速行进在里面,这里的距离比想象得要长很多。看上去像是中年大叔的领头人吸了一口烟,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闪着红光的机械仪器,以及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么多犹如嗜血的狼一般的诡异人群。   他觉得有那么些不安,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些人,真的可以吗?   他是假笑人的成员,而这些都是某一天首领通过得力的亲信送给他的“礼物”。这些都是不亚于“蓝手”组织内的亡命徒,他们为了赏金而来,毫无人性,他们的眼里只有花天酒地,还有醉生梦死,酒,色,财,气,除此之外,尽数抛出脑后。   那个少年骇客笑嘻嘻地说,只有这些人才能完成笑面人的任务。   一个关于复仇的任务。   一个笑面人成立以来,就早早准备好了,要去完成的任务。   中年人并不是某个方面的精英,他是一名退伍的军人,他只不过符合上面的人用人标准——他和他麾下的那支小队里的人一样,都和蓝手有仇,生死之仇。   蓝手让他们流离失所,让他们无家可归,妻离子散。而笑面人在暗中招募着这样的人手,他们有的被蓝手巧取豪夺,有的是一场关于蓝手的灾难里,被无情执行的一方,他们各有各的血海深仇,笑面人并将他们改造成可堪一用的战士,而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很显然,这样的力量并不足够。但他不能和救了他一命的首领说,这是与虎谋皮,他只能忠实地执行这一项很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   他和小队里的另一人端着枪,走在最前端,整条隧道把人声统统放大,他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抬起眼,远处一列人已经站在了前方不远处,他们手里同样端着枪,不少枪口正对着他的胸口。   他并没有什么畏惧。不过一死,死了不就是早些下去陪妻儿,他早早变得一无所有,那么恐惧不就是早已被抛诸脑后的东西了吗?他笑了起来。   “前面的人……”那面的人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从他们脚底下传来,无数人的惨叫,血肉横飞,尽数展现在了男人面前。   身后的群狼像是嗅到了血腥味一样,疯狂地冲入了烟尘里,可回应他们饥渴的却是一连串的枪声。顿时烟雾里乱成了一团。   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人群之后,他看了眼手中的老活计,和朋友一起并肩走入了烟雾之内。“好戏开场了。”手上的手表指向下午三点三十一分。   密集的交火,和你死我活的拼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完结啦!所以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下新文呀。康康我们《师兄在上》呀! 第118章 镜中双生(大结局) 黑暗丛生,只有几许日光灌注的暗室内。   陈南淮和周游猫着腰。他们在下面找到了几个没有负伤的警员,让他们护卫着剩下的人,有序撤退到下一个楼层,他们也找到了李兰舟和钟富,钟富的伤势很重,但好在已经及时止血,李兰舟和王石屹会负责撤离,但如果不解决掉屋顶内盘桓的威胁,那么在这栋遍布机关的暗室大楼里,他们将举步维艰,最终彻底被困死在这里。   两人缓慢地在地面爬行,陈南淮的手感觉到一阵黏糊糊的,一股血腥味已经弥漫了出来,这是人血。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了之前钟富他们遇险的位置,只是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已经逃跑了吗?   陈南淮有一个极为不详的预感,忽然他借着光线一回头像是看到什么,他一把推开周游,“当心!”远处已是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响,周游撞在墙壁上,堪堪避过了这一阵扫射,可陈南淮并没有那么好运气,他的脚被击中了,虽然勉强避过了大部分的子弹,但一下子跌入了尘埃里头,他拼着命,往前开了几枪,勉强逼退了袭击者。他的枪法很好,弹药的控制也极为精准。   他知道那个枪□□法并不是那么精准,很可能,只是个半吊子,不然换作他即使是偷袭,但有□□在手,来十个钟富都得死在当场。而不是,像现在还留了一口气在。陈南淮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他翻滚着到了周游身边,拿起手中的枪,在他面前摇了摇。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我没什么子弹了,你还有,现在,你听我说……”   远处的枪手又是一阵扫射,很显然,这个死角因为彻底失去了光线,就连枪手也摸不准位置,但这样的地方在这间暗室里面,仅有二三处,可以说,这是一出摸奖,在他将所有位置扫射一遍之后,他们将没有任何可以幸存的可能。   “我相信你,我现在出去,他会仓促出手,他的射击手法不强,是个门外汉,你……你只要在他射中我之前,击毙他……我的命就保住了。”小陈说一句,就喘一口气,他看着周游仍愣在原地,他一扬脖子,借着记忆凑上前去,亲在了周游的嘴唇上,唇间是另一片湿润。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随后,借了把力,直直把身体摔了出去,他对着黑暗里开了一枪,角度刁钻,子弹打在墙壁上,没有用尽的力使得子弹在这里跳跃了起来,那人像是有所顾忌,陈南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又开了一枪,打在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把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从阴影里逼迫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却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陈南淮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可比他思绪更快的是一声枪响,和男人的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另一个方向,也有人应声而倒,整个空间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一切都结束了。   陈南淮趴在暗室的地板上,吃着灰。魔术师看着地面上的弹壳说道:“你怕不是信不过你老公的枪法。”陈南淮没好气地说:“我是信不过,我现在都信不过。”   “那找一天晚上,我们俩比划比划?”陈南淮没空理他,他勉强爬到了已经被击毙的人的附近,却看到了一只还在闪烁的机子,上面显示的是“袭击”,他的脸色很差,仔细阅读之后,匆匆忙忙地从怀里找出那只有闷声不响就碎了屏幕的手机,拨通了陈寅的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三点十分。   ……   中年人叫做乔裕,他举着枪,大口喘着气,面前的是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雇佣兵,他瞥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牌子,5527,有点意思,他吐出一口血,他的脑门上被流弹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他无暇顾及。   乔裕看着被挡在一群雇佣兵身后的男人,他穿得西装笔挺,面容收拾得颇为干净。这个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也是自己的仇人了吗?他笑了起来,一脚踩在5527的胸口,远处的厮杀仍在持续,亡命徒和亡命徒咬在了一起。   他们并没有分发武器,更多的是大刀还有铁棍,这些被招募来的暴徒,和这些被豢养起来的罪犯殊途同归。人为财死……呵呵,人为财死。   而最为精锐的两支部队,已经在第一时间的爆炸之中损伤了三分之一,就连沈俊飞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剩余的成员都有一定程度的受伤,这次爆炸的效果惊人,更多的是死于山石的崩塌,这条造在山腹的隧道充满了风险。   乔裕也失去了副手,那个眼镜男最后死在了乱枪之下,尸体已经堆积在了一旁。   “你们……让开。”乔裕低声说,他知道这些雇佣兵在资料上,都是刚从中东回来的,并不像是那些囚徒一样是丧心病狂的犯人。他并不想大开杀戒。   “你不看看自己的处境吗?”那个中年人笑着说。   “沈副君?久仰大名。”乔裕从裤袋里摸出一包被挤得皱巴巴的烟。   他的声音并不像是嘲讽,反倒是显得有那么些真诚。“你那些见不得的人事情,还有星麦的,迈斯的,今天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好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哪怕已经等了那么久,他都不见有任何急躁。   “你是谁?”   “我是谁?说出来,你也不会记得,我是夏天的风,我是你惊恐不安的梦,是你踩过的每一块大理石地板,还是你每天吃的食物里淌出的血。”他看着那些雇佣兵没有一丝后退的意思,他举起手,远处几声枪响,几个佣兵应声倒地,摔在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只要把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想必,星麦和迈斯就会蒸发掉其中一家,而且,后续的是对你们虎视眈眈的政府机关,还有那些等待接盘,被你们欺压了快二十年的各路企业吧?这不是什么亏本生意。”   乔裕把抽完的烟丢在一旁,又是一轮枪响。眼镜男虽然死了,但他训练的狙击手却派上了大用场,这是乔裕最后的一张底牌。5527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么屈辱的方式,成为阶下囚,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也没有完成这个任务,被人像是疥癞一般随便踩在脚底。   “但我只想要你的命,去祭奠许许多多,因你而死的人的在天之灵。”他抬起了手中的枪,却身子一斜,一发子弹射到了半空中去。5527用尽力气把乔裕压倒在了地上两个人滚做了一团。   他怒吼道:“带着沈先生快走!”   “开枪啊!”可就在众人以为又是一轮狙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动静,乔裕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洞洞的来路,渐渐地走出来一个老头,他背着手,穿着警服打量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笑了笑:“都抓起来,可给老子逮着这个机会了,笑面人是吧?蓝手是吧?”   ……   “所以说,最后陈寅带人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了?”小陈没羞没臊地吃着周游给他削的水果,一边听着周游汇报工作。   “差不多算是一网打尽了,那是蓝手的基地,几乎没有漏网之鱼,而笑面人经此一次,也算是元气大伤,他手头的战斗力量实际上只有这么一支,根据钟富的说法,甚至就连这一次,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有数的是真正的嫡系,比如那个乔裕。   从此之后,笑面人估计真的就成了一个发布任务给精英人士的群体了,你不是警察里的佼佼者,搞不好后面还能去转行当当私家侦探之类的,赏金可不低。”魔术师塞了一个葡萄到小陈嘴里。   小陈得寸进尺地轻轻用牙齿咬了他手指一下,魔术师反倒是将计就计,伸手就在小片警嘴里搅和了起来。直到他连连求饶才收了手,拿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   “笑面人的首领应该是深受迈斯其苦的人,他的身份已经不可考证了,乔裕并不开口,其余人也是,可见他们都是决定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了。   沈副君身上背的人命案子,可真多,你可没想到,至少百来条,枪毙一百回都算轻,他儿子当年还想暗算他老子,这下老子儿子一起没了家,堂堂沈大少这下得去餐馆端盆子了。”周游表情也是精彩。   小陈反倒是觉得这件事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就像是周游所说的一样,随着沈副君出现在那座基地里,他就已经和作恶多端的蓝手捆绑在了一起,毁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这些笑面人用自己极端的办法,和这个仇敌同归于尽。   他们都会死。   郊区基地死了八十九人,大量的非法枪支被发现,还有非法集会等等问题,这种几近于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手段,让两个巨大的组织全部脱了力,迈斯和星麦将面临他的终点,无数调查将纠缠住这所将倾的大船。   而另一条船将渐渐沉入海底,直到最后销声匿迹。   他侧过脸,看着坐在床边的周游,他像是沐浴在阳光之内,他原本尚且有那么几许阴郁的脸颊,仿佛脱下了一重假面,转瞬之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无忧无虑,天真的模样。   他伸出手,触摸了一下他的脸庞。   他像是一只受惊的鹿,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神采。   “阿坏,你知道吗?我从没有看过你这么轻松过,像是做了一场,长达十数年的噩梦,忽然醒转,脱下了自己的假面,不再被那阵阴霾所困扰了。”   这是一场大梦。   每个人都做了一个梦,是这样吗?陈南淮笑了,他看到面前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男人低下了头,像是献上了一个甜腻芬芳的梦。   让小片警此生都不愿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陪伴,这本书到这里就结束啦。新书存稿够了之后应该会更周陈没羞没躁的番外。所以欢迎各位小可爱关注新文《师兄在上》,还有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嘻嘻。   文案:“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泛舟白莲池,那时,我五岁,你七岁,两小无猜。”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玉皇殿学道,我打了瞌睡,是你护着我,免了师尊责罚,师弟好生感激。”   “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下山悟道,山神庙里的那一夜,师兄怕我着凉,把道袍脱下来放在我的身上……”   “师兄,你还记得,那时候魑魅魍魉,是你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十七八刀……师兄……”   何九思打了个酒嗝,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坛子,对着空气说话。   他又哭又笑,仿佛这冥冥之中,会有一个七魂飘飘,三魂渺渺的鬼影能够听得到。   罗浮山散伙了,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万世妖尊出山了,酆都鬼王祸乱人间了,金雀王朝它改朝换代了。   可何九思,他呐,不在乎。   他终日大醉一场,直到十年之后的一日,在点满了红烛的破败大殿里,他依然要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时而穿着师姐妹流落下的,带着血污的女装,演一出那人最爱的《还魂记》。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你何曾记得……”   可这一次,有一个声音,却在猝然之间,接上了他的话茬。   湿漉漉的头发撩过他的脖子,一片冰凉。   “师弟,师兄我都记得。”   “妈呀,见鬼了啊!”